生有何欢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芳一路尾随着张卫,她远远地看着丈夫走向了某手机营业厅。梅芳透过玻璃窗看到他在里面看了一圈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梅芳吃了一惊,赶紧躲了起来。“难道被发现了?”梅芳暗自忖道。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一个小店,买了一盒绿箭口香糖,又赶紧走出店面。张卫已经从大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梅芳并不着急,她迅速地朝着营业厅旁边的小街走过去。果然,在陡直延伸下去的小巷的尽头,她找到了张卫的身影! 猜测的事情马上就要被证实了,梅芳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样地疼了起来。她有些不甘心地顺着小巷往下走,脏乱的小巷两边的地上有明显的尿渍,那呛人的骚味让她忍不住要皱眉。她捂着鼻子,快速地朝下面走去,然后躲在了拐弯处的墙后。 她看到张卫径直朝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店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那暧昧的粉红色灯光里。 梅芳站在街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店,张卫进去就再也没出来了。 梅芳在街头站了10来分钟,路过的男人用各种眼光打量着他,她终于忍不住朝着那个小店走去。 梅芳看着招牌上的“伊人理发屋”,打量了一下小店。 这是一间极小的所谓的理发屋,看起来不到8个平方大。大门正对面的墙下是一张简陋的沙发,沙发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长形的沙发从墙的这头,一直横到了左侧里面的小门口。沙发上坐着两个浓妆的女人,一个穿着黑色的超短裙,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另一个穿着紧身的短牛仔裤,肥硕的屁股被牛仔裤裹得肉都要挤起来了。她们正叼着烟,嬉笑着说着什么。沙发的前面是个麻将桌,上面没有摆放麻将,而是放着烟、打火机、饮料、口红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门的右侧,墙上挂着一块长条的镜子,镜子下方是个小梳妆台,上面除了两把梳子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那两个女人看到梅芳站在门口,吃了一惊。她们停止了说笑,互相看了一下。过了一会,那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的女人站了起来,走向了梅芳。 梅芳退了一步,冷冷说道:“我找张卫。” 女人反应极快,她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这里没得叫张卫的人,你找错地方了。”她的口音里,明显地带着川味。 梅芳更冷了,她想了一下,两眼盯着这个嘴唇擦得红艳的女人,说道:“女人何苦难为女人。” 女人愣了,她见多了上门吵架、打砸的女人,有些更嚣张的甚至冲进里面去就会一顿乱打。她倒没想到梅芳会这样冷静地和她说话。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梅芳,沉思了一会,说道:“真没看到他,你上别的地方去找找吧!” 梅芳嘲讽地笑了,一字一字地说道:“他要是不出来,我就打110!” 女人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扭着屁股朝店里的小门走去,嘴里嘟囔着:“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汉子,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梅芳气得满脸通红,她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耻辱。她发狠似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愤愤地看着那个女人走进了小门后的帘子里。 不一会,门帘被掀开了。张卫衣衫不整地搂着一个裸着胳膊的女人出来了,他的脸上还有一个夸张的口红印。张卫抬眼看了一下站在门口的梅芳,手毫不顾忌地搭在了那女人丰满的胸上。 梅芳红着脸,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她刚出门时的那股勇气一下就没了。她刚想往外走,张卫在后面冷冷地开了口:"既然有本事跟着来了,就别急着走!" 梅芳僵着身子,背对着理发屋。她想拔腿就跑,但是脚像生了根一样,就是抬不动。 张卫继续说道:“你闻闻你自己,一天到晚都是洗不掉的消毒水味道,躺在床上,身子绷得跟僵尸一样。哪个男人愿意碰你!”他轻佻地摸了一下怀里的女人,那个女人就夸张地笑了起来。 梅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忍住了抬手去擦的冲动,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梅芳脑袋里嗡嗡地响着,她死盯着地面,眼泪直直地掉到了地上。一会,她抬起了头,朝着前面笔直地走去。 张卫紧追了上来,他正在快活的时候,被人打断了,心里气得不打一处来。他狠狠地冲着梅芳的身影喊道:“你没半点女人的情趣,连个孩子也不能生,你管啥子管!我要是你这样一无是处,早就自己跳澜沧江里去了。” 梅芳被他最后一句话,刺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顾脚下坎坷不平,一路狂奔起来。 她一口气跑到无人的角落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没了爱情的张卫,心比澜沧江的雪水还要冷!此刻梅芳的心就像被经年的雪水浸过一样,全是冰凉! 她两眼无神地看着不远处奔腾而去的澜沧江,脑袋里张卫的话在一遍一遍轰炸式地回放。梅芳感觉自己所有的对爱情的梦想,对生活的期望全都被张卫撕得粉碎。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她跑上大桥,毫不眷恋地一纵身跳下了下去。 梅芳快速地朝着河面坠去,她隐约听到惊呼:“有人跳河了”。但她没有回头,眼睛只盯着澄碧如玉的江面。 寒冷的江风刮着她的脸,刀削一般,她只觉得脸生疼,但是江风也吹走了她的泪。 梅芳看着越来越近的江面,那片碧绿在她眼前越放越大。她闻到江水冷冷的味道,飞溅的浪花沾上了她的脸――冰凉。 梅芳终于闭上了眼,一头撞进了水里。 她听得“扑通”一声巨响,浪花被她激起很高,又一下将她拍入了江底,卷着她朝着下游急流而去。梅芳的口里,鼻子里、耳朵里全是水,她被呛了一下,水就灌进了她的肚子。 刺骨的江水从她的脖颈、手腕处快速地渗进了她的全身。冰寒的感觉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蔓延开来,又被无限地放大,梅芳感觉彷佛处在冰窖一样! 她被水底的浪冲上了水面,但是进了水的羽绒服很快又拽着她往水底沉去,梅芳连本能的挣扎的念头都没起过,她的四肢、脸、早就被冻得麻木了,她只是随着水流忽沉忽现。 只几分钟的时间,她就被水冲到了这个小镇的下游。昏昏沉沉的梅芳,迷茫地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给了她欢乐,又带给她无限痛苦的城市,它正在她的身后快速地消失。 片刻之前还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的话,此时随着她意识的模糊,渐渐飘离了她的脑海。 梅芳的眼睛里只有水,河水混着泪水。她的耳里只有水流的轰鸣声。 梅芳随着水滚着,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她冻得连打颤的力气都没了,牙齿不停地磕着。 梅芳渐渐地失了感觉,只觉得灵魂飘起来了,她冷得想睡,也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梅芳想,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她再也不用这般的煎熬自己了。 梅芳心里想着:“张卫,就让我们死生不复相见吧!” 梅芳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的心里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充满了欢喜地期待着这死的一刻。 在她陷入永久的昏睡前,她的耳朵里隐约传来了深情的呼唤“梅拉”,梅芳费力地撑开了眼,她隐约看到蓝得如海的天幕上,三张藏族汉子的脸异常清晰地漂浮着,他们全都笑眯眯地看着她。 梅芳也艰难地扯了一下她冻僵了的脸,笑了笑。 这样温暖的笑容,真好看! 梅芳终于没有了一点动静的随着水波一起一伏地往下游而去,她的被白色羽绒服裹着的瘦小的身子隐入了周围的浮冰里,只有那随水飘起来的散乱的乌黑的长发隐约标志着她的位置。 她越飘越远,终于到了某个位置,像被什么绊住了一样,渐渐地消失在了水面。 桥上的人惊慌地打了110,但是等到警察赶来的时候,澜沧江已经恢复如同平时,看不出任何有人投河的迹象。 围观的人们惊叹着、议论着四散开去了!不远的桥头,是脸白得吓人的抖着趴在桥栏上的张卫! 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镇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小镇,何况是大冬天有人跳河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张卫生生地逼死了自己的老婆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他被传进了派出所,几天之后又被放了出来!梅芳是自己跳河的,他又能被判什么罪呢! 只是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全都一下子与他拉开了距离,那些认识他的女人看到他,全是一脸鄙弃的神情! 他恍惚觉得自己错了,只是一切都已经随了那奔腾的澜沧江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异域重生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芳觉得脑袋快要爆炸了,她费力地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黑乎乎的房子里,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这并不是传说中的地狱的样子,她就着昏暗的光线朝着四周看去。 极小的窗户正对着她躺着的位置,隐隐射进来一些光线。她低下了头,好一会才适应了这屋子里的黑暗。 梅芳看到小屋里凌乱地放着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然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粗糙的藏式卡垫上,卡垫很旧,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与图案,有些地方磨破了,露着长短不齐的羊毛。 房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味道。梅芳有点熟悉这味道,这是那些乡里的藏民来医院看病时,身上隐约传出来的味道。 她皱了一下眉,难道自己被救了?但是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很清楚在冬天里跳进澜沧江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就算是在温暖的夏天,那江水也只要10来分钟就能把人冻僵,冬天更是无人敢下水营救。更何况澜沧江水流湍急,掉到河中心的人就算是会游泳也极少能逃脱水底的那些旋涡。 她再次看了一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梅芳想坐起来,她用手按着卡垫,但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脑袋像是炸了一样的疼,她低着头,想去按摩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抬手的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不再是原来那双洁白修长的手了。这手黝黑而粗糙,带着被高原阳光过多照射过的棕红。 梅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快速地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毡子掀开了,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竟然是藏袍。 梅芳伸着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皮肤粗糙得和男人一样,甚至她的鼻子也不是略塌的而是挺挺的! 梅芳惊得叫了起来! 她惊奇地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古怪的啊啊声! 外面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她听到好像有人喊“梅拉。。。。。。”后面是一串她听不懂的藏语。 小屋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女人弯着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满脸黝黑的藏族妇女,她的脸很瘦,额头上的皱纹刻出她脸上的愁苦。她的头发被编成了辫子,盘在头上。这头发似乎好久没洗了,有些头发乱乱地散在耳后。头发上连一颗绿松石、珊瑚珠之类的装饰品也没有。 梅芳看着眼前这个也许是30岁左右的藏族妇女。她穿得有些破旧,外面褐红色的藏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褪了色的藏袍显然很久没洗了,上面凌乱地粘着枯草、毛发、灰尘,如果不是梅芳经常和藏民打交道,她大概都猜不出来这藏袍最初的颜色!女人里面的衫子,已经是乌黑的,有一层久未清洗的油渍。梅拉辨不出那衫子原本的颜色。 那女人看到坐在床上的梅芳,惊喜地又喊了一声:“梅拉!”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梅拉,不是梅芳! 梅芳惊讶地看着这个女人,她根本就听不懂这女人在说什么! 那女人脸上的表情慢慢地由惊喜变成了恐慌,她看了梅芳一眼,走到她面前,将她按倒在床上,又将毡子给她盖好,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梅芳听到那女人在院子里大声地惊慌地喊着:“格勒!格勒。。。。。。”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声,紧接着这女人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远处。 梅芳坐了起来,借着昏黑的光线,她仔细地看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确定这已经不是她原来的那具躯壳了。从她行医的经验来看,这更像一个十多岁的藏族少女的身体。 梅芳万分惊讶,她无法接受自己醒来之后身体巨大的差异! 怎么会这样?梅芳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在沉思,房子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她赶紧躺了下去,略侧着身子,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梅芳听到有人掀开帘子进了屋,随后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在她附近响了起来:“梅拉?。。。。。。” 她隐约听到这个男人在问她怎么了。 梅芳为了问诊的方便,曾经学过一些简单的藏语。但是这口音让梅芳觉得很古怪,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紧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房子里昏暗的光线帮了她的忙,那男人大概以为她睡着了。 梅芳听见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嘀咕了几句,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小屋静了下来,她偶尔听到旁边的房子里有牛在叫,她开始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芳模糊地回忆起她坠河后的细节,她只记得自己被江水冻得冰冷,又呛了水,慢慢地就失去了知觉! 她隐约记得曾经听人唤过梅拉,不过她以为那是她将死之刻的幻觉。 梅芳突然想起前阵子自己看过的电视连续剧《宫》,她记得里面有人穿越到了清朝,还成了皇帝的妃子,那时她只看了几集就失去了兴趣。 她觉得那样的剧情荒谬可笑!可是现在看着这具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穿越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的状况! 穿越到了古代的青藏高原?这念头将她吓了一跳,她在21世界初来到那个藏东小城时,城里都落后得很。在古代的青藏高原,她该如何生存下去? 梅拉曾经跟随医疗队下过乡,很多乡里没水没电也没通车,那些藏民的生活基本是处于原始状态。 只有那些行驶在峭崖陡路上的摩托车、大货车能带给人一丝现代的气息!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梅芳挣扎着起了床。她摇摇晃晃地朝着小窗走出,刚走几步,就撞在了黑暗中突然出现的黑乎乎的柱子上。梅芳只觉得两眼冒金花,然后就人事不知,倒在了地上。 梅芳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是被牛粪刺鼻的味道呛醒的,她顺着明暗的火光看去,只见火塘旁坐了3个人。 从身影里可以看出,是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梅芳沉默地看着他们模糊的身影,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咕咕”地响了两声。听到声音,三个人全都转过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梅拉,你醒啦?” 梅芳没有答应,尽管她知道一般情况下,该怎么回答。 但是很显然,这不是她生活的时代,也许语言是不相同的。她生怕自己露出了破绽,然后被看成怪物。 那个女孩显然没指望她回答,只是走到了她身边,摸了一下她的额。 梅芳感觉这个女孩的手很粗糙,掌心里有好几个茧,但是摸在脸上,让人觉得很温暖。 梅芳听到火塘边的那个女人喊了一声德西,她暗暗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个女孩就在一连串快速的问答后,将手伸到了梅芳的腋下。 梅芳配合地坐了起来,然后顺势下了床,被女孩扶着,来到了火塘边。 火塘里烧着的正是牛粪,梅芳靠近火塘坐着,更觉得这味道呛人。牛粪没有烧透冒出的烟弥漫在小屋里,她一会就被熏得眼泪直流。 梅芳不敢伸手去擦,她害怕这些人发现她的异状。她假装头疼难受的样子抱着自己的头,坐在那张似乎是一段木头做成的凳子上。 凳子不太平顺,地似乎也是坑坑洼洼的,她坐久了只觉得摇摇晃晃费力得很。 但是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低着头,盯着什么也看不清的黑黑的地面。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这些人说话的语调。 她似乎以前从没听过这样的藏语,这些人说的藏语就像是以前她在一个叫麦堆的小地方听到的土语一样,除了名字,她什么都听不懂。 梅芳沮丧地叹了口气。那男人惊讶地啊了一声,看向了梅芳。 梅芳赶紧闭了嘴,继续盯着地面,满屋子的烟呛得她嗓子发痒。她憋得难受极了,便站起来,朝着白天看到的那个帘子的方向走去。 德西跟在后面问了她一句,她没听懂,也没打算回答,只是朝前走着。 不放心的德西紧跟着她出来了。 梅芳摸索着走出屋子,朝着光亮的地方走过去。 借着月光,她看到屋外是一个极小的院子,矮矮的墙围着两间同样很矮的屋子。 在院子的一旁有两只耗牛站在那里,另外一边的墙根上堆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圆圆的。梅芳猜测,那应该是晒干了的牛粪饼。 梅芳不知道自己该朝着哪个方向去了,她试着朝那张低矮的小门走去,跟在后面的德西扯了她一下。 梅芳看了下月光下的院子,跟着德西回了屋子。 她肚子又咕咕地响了起来,那个妇人听到这声音,转身朝着角落边的桌子走去。 她走到梅芳身边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黑乎乎的碗,碗里好像是半碗糌粑。 梅芳皱着眉看着这个黑乎乎的碗,她接到手里的时候,摸出来这是一个木头挖出来的碗。碗好像很久没有洗过,碗沿上还粘着一些干透了的糌粑。 她有点排斥地看着糌粑,然后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梅芳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终于闭上了眼睛,将碗端到面前,学着以前见过的藏民的样子舔食着糌粑,但是她极不熟练,很快就被突然吸入气管的糌粑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的眉眼、脸上全沾上了被她咳嗽吹出来的糌粑粉。 梅芳听着格勒惊讶地喊:“泽卓嘎。。。。。。” 泽卓嘎利索地倒了一碗颜色有点暗的茶,递给了她,眼神里全是关切。 梅芳心里一暖,不再去计较这颜色暗暗的茶,赶紧接过来,喝了一口。茶微微有点苦,可能烧过了,带着盐味,正是清茶。 德西正在忙不迭地拍着她的背,梅芳过了一会子,喘息才平息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了下旁边的格勒,格勒问了她什么,她装着会意地点点头。泽卓嘎便将刚才端开的糌粑碗又递了过来。那糌粑已经被泽卓嘎和着清茶,捏成了几个小团。 梅芳感激地看了一眼泽卓嘎,接过了碗,捏着糌粑吃了起来。 糌粑磨得很粗糙,但是吃起来很香,而且梅芳确实饿了。 梅拉的家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吃完糌粑的梅芳,傻傻地坐了一会,又回到了她原来躺着的地方,那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床,而是用木头拼起来再垫上羊皮的可以坐躺两用的地方。 她的头痛得厉害,梅芳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躺在另外一边的德西赶紧摸索着爬过来,看了她一下,摸了摸她的脸,又无奈地摇了下头,叹息了一声,爬回了自己睡觉的那边。 身为医生的梅芳,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那些处在农牧区深处的病人,无医无药的痛苦。她知道自己的头受过重创,白天无人的时候,她摸到额角上有好大一个疤,似乎是用香灰捂住后形成的,硬硬的一大块。她只轻轻地碰了一下,便疼得不行。 晚上睡觉前,梅芳小心地侧睡着。 窗外异常的安静,银白的月光透过小窗照在某个角落里,习惯了楼下常有救护车声的梅芳,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宁静。 她侧着身子,朝上的耳朵仔细地捕捉着一切声音,她静心地捕捉着。但是除了耗牛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反刍的声音,以及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其它什么声音都没有,窗外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她听了一会,眼皮越来越重,渐渐进入了梦乡。 梅芳睡得并不安稳,她总是梦到跳河前与张卫的一切。梦到张卫冷淡地对着她,梦到以前,晕车的她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之后,一脸疲倦地从客车上下来,迎接她的张卫,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梦到张卫搂着那个小姐,轻佻放肆地笑。。。。。。 梅芳翻来覆去,终于在极不安稳的睡梦中,不小心压到了额上的疤,她一下就痛醒了。 天已经亮了,她看看另外一边的德西的位置已经空了。德西盖着的那块破旧的毡子被叠得整整齐齐,靠着角落放着。 梅芳知道德西已经悄悄地起床出去了。 房子的另一边,泽卓嘎正在烧火,火塘上挂着的陶壶,咕咕地冒着白气。 梅芳看着泽卓嘎将陶壶取了下来,放了一点点茶叶,加了一点盐巴,又将盖子盖上,继续煮了起来。 陶壶似乎是使用很久了,即使被擦了,也是黑得发亮。 清茶的味道混合在燃烧的牛粪散发出的味道里,梅芳已经习惯了一点点。没有第一次单纯闻着牛粪味道那么难闻了。 她起了床,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些凌乱。 梅芳习惯性地想去梳洗,才想起她对于这个家庭,这家人的生活习惯一点都不熟悉。梅芳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才能将这一头乱了的长发梳理整齐。 她看了下泽卓嘎的头发,还是昨天她看到的样子。看样子,她没有必要天天梳理头发! 梅芳摸了摸额角上的疤,如果不小心碰破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梅芳好笑地想起她那些寂寞的夜晚到处搜寻言情小说看时,那些介绍穿越的小说里,似乎女主角都是穿越到了太平盛世里成了公主、才女、再不济也是小家碧玉。 她想起自己眼下狼狈至极的处境,苦笑了一下,走向泽卓嘎。 泽卓嘎看到走过来的梅芳,裂开嘴笑了,白白的牙齿和她深褐色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梅芳也笑了一下,她揣测了一下这家人的家庭关系,泽卓嘎应该是梅拉的妈妈,格勒是梅拉的爸爸,德西是梅拉的姐姐。 梅芳想模仿着德西称呼泽卓嘎的腔调,喊一下泽卓嘎。但是她马上想到,喊完之后自己该说什么呢!梅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也说不来复杂的藏语,尤其是这不知道什么时代的藏语。 梅芳想了半天,要想在这个家庭生活下去,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就只能借着脑袋受了重创,装哑了。 梅芳想到要生活下去,她之前死的勇气已经用完了。 人死过一次之后,会改变很多,梅芳也是如此。 她学着泽卓嘎的样子,半蹲着坐在那个木头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泽卓嘎忙碌着。 泽卓嘎将煮好了的清茶取下来,搁在旁边有些温度的牛粪灰上。 梅芳仔细地盯着泽卓嘎在哪个地方拿东西,她的身体一旦好些,肯定就要参与这个家里的一切活动,当然包括做家务。 梅芳看着泽卓嘎从一个翻着的羊皮口袋里舀出来半碗糌粑,想了想,又倒了一些回去,只剩下小半碗。又将昨天梅芳用过的碗舀了半碗糌粑,这碗里的糌粑比她自己那碗稍微多一些。 泽卓嘎笑眯眯地将糌粑递到梅芳手里,又拿出两个小点的木碗,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了梅芳。 梅芳接过清茶,眼睛偷偷地瞄了一下泽卓嘎。她看到泽卓嘎倒了一点点清茶到糌粑碗里,然后就将清茶搁在一边,手开始揉着糌粑。 梅芳赶紧照着做了,她倒水没有泽卓嘎那样匀称,手一抖,水就倒多了。梅芳只得尴尬地捏着快成了糊糊的糌粑,送进自己的嘴里。 泽卓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忧心忡忡地盯了一下她的额角。 梅芳意会了泽卓嘎大概以为是自己脑部受伤引发的问题,她赶紧指了下自己的额角,做出痛苦的模样,手又抖了一下。 泽卓嘎心疼地看了她一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梅芳松了一口气,快速地吃完了她的糌粑糊糊。 梅芳神情复杂地看着泽卓嘎吃完那小碗糌粑,又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下去。 梅芳看到泽卓嘎在喝清茶的时候,很小心地不撒掉一点点。她又环顾了一下房子的布局。 心里就有点明白了,梅拉应该是生活在一个比较贫困的藏民家庭里,泽卓嘎舀糌粑的动作告诉了她,昨晚她在院子里只看到两头牛也证实了这一点。 梅芳有些担忧,自己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青藏高原的生存条件,自古以来就很恶劣,要想生存下去,恐怕会比她以前生活的现代社会要难得多。 梅芳想着自己在那样的社会里,虽然发不了财,但是有一技之长,要养活自己也不是难事。 梅芳看了下自己粗糙的双手,想象着与她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生存下来的能力! 不过,她终于不用再去面对张卫那张一看她就厌恶的脸了。 梅拉想着自己的心事,终于松了口气。 这算是新的开始吧,虽然有点糟糕,但是自己至少有一次机会,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 梅芳想着德西称呼她的名字“梅拉”,以后她就是梅拉不再是梅芳了! 梅芳想起自己跳河之前的决绝与痛苦,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诉自己:“梅拉,梅芳已经消失在了冰冷的澜沧江里,永远地停在了那条冰河里,你应该忘掉之前的一切,好好过你现在的生活。这样的社会里,至少不会有那样混乱的背叛。张卫,我说过我们死生不复相见,从此你就从我的世界里,我的思维里永远地消失吧。” 喝完了茶的泽卓嘎,仔细地收好了碗,然后就朝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朝着梅拉说了一句话,梅拉没有听懂,傻傻地看着泽卓嘎。 泽卓嘎朝着床指了一下,见梅拉还没明白,索性走过去,拉着梅拉的手走到床边。梅拉这才明白了泽卓嘎的意思是叫她好好休息。 梅拉听话地躺在了床上,她看着泽卓嘎出去了,听着泽卓嘎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院子外。 房子里只剩下了梅拉一个人,梅拉并没有到处乱跑。她的头还没有好,她得好好休息才能面对接下来的生活,而且她也知道,如果这伤没有养好,在这样落后的生活条件下,将来这伤会给她的生活带来许多麻烦。 梅拉看了一下自己年轻的身体,她以后会有大把的时间去了解她周围的环境,了解她穿越来到的这个时代。何必急在一时呢! 既然还能活一次,梅拉总该有权利追求稍微好一点点的生活。 梅拉安静地躺在床上,空气里还有牛粪烧过之后淡淡的烟味,这味道与毡子、卡垫以及她身上的藏袍散发出来的味道,奇异地混在了一起。 她仔细地看着头顶,又看看墙,看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泥土筑成的房子,房顶也应该是用土铺盖上去的。土墙没有任何的装饰,也没有涂任何颜色,只被烟熏得黑黑的。 房子里放着很少的日常生活用品,基本都是用了很久的。 那个烧茶的陶壶,嘴巴已经是豁的了,仍被泽卓嘎小心地安放在了牛粪灰上。 门口挂的那块帘子,不知道是什么草编成的。边缘已经破了,下面的草就有些松散地倒垂在地上。 梅拉看了一圈,觉得乏了,她闭了眼,安心地睡着了。 等到梅拉被屋内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借着小窗透过来的阳光,她循着声音寻找发声的事物。她发现这阳光带着点点金黄,梅拉估计已经到了傍晚了。 弄出响声的是德西!她正在点火。 梅拉看着德西取出随身携带的火石,轻轻地敲击着,不一会便见火石冒出了火花。德西将火石凑近了一小撮干了的青苔,那溅出的火花便将青苔点燃了,然后叠放在青苔上的牛粪饼也烧着了。 小屋里很快就是满屋子的烟,混着没烧透的牛粪的浓浓的味道。 梅拉闭了下眼,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着因为房屋窄小而过浓的烟味。 天快黑的时候,梅拉听到院子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还听到了牛叫的声音。她知道,是她的爸爸――格勒回来了! 最后回来的是泽卓嘎,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梅拉隐约听到沉重的搁放篮子的声音,她估计泽卓嘎是背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这一晚她们照样是吃的糌粑,喝的清茶。德西烧的茶稍微有点点苦,梅拉听到泽卓嘎说了一句什么,德西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格勒和泽卓嘎全都笑了。 她们简陋而单调的晚餐就以笑声作为作料,结束了。 梅拉心里知道,这样单调的饮食以后会是她生活中最常见的,除非有一天,她能有什么本事能改变眼下的生活。 但是她有些喜爱现在这样的生活――简单、宁静。 这是她最初执意来青藏高原的原因! 梅拉的新生活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在床上躺了10来天,她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后来她的手摸到疤痕的时候,轻轻地摁上去,也不觉得疼了。梅拉松了一口气,她总算可以睡得舒服一点了。她的手按了按因一直朝着一边侧卧而扭得有些酸痛的脖子。 在等待伤口愈合的日子里,梅拉有时候会去外面的院子里走走。她看到外面墙根下堆放的果然是一摞一摞叠放起来的牛粪饼。 这些牛粪饼个头均匀,大小一致,而且每个上面都印着制作者清晰的手印,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透着一股淳朴的田野气息。 梅拉以前下乡的时候,曾经看到那些藏式房子朝阳的那面,墙上全是拍着牛粪饼。她知道,在某些以牛粪饼作为主要燃料的牧区,能做出高质量的牛粪饼和牛粪砖,是一个藏族家庭主妇持家本领的最好表现。这些牛粪饼和牛粪砖都有着独特的图案和花纹,无论是贴在墙上还是码在墙头,都不仅是一村一地风土民情的具体体现,还是每家每户张扬个性的绝佳载体。 梅拉欣赏地看着这些带点艺术特色的牛粪饼。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样认真地盯着一个牛粪饼,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上半天。 梅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已经基本熟悉了这个院子的布局,不至于想方便也要慌慌张张地趁着无人的时候到处寻找了。 这天,趁着天气晴朗,梅拉打开院子的门,朝着外面走去。 这是梅拉第一次走出这个异域时空里的家。她贪婪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朝着四周看去。 梅拉看到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是一堆石头,有些石头上还刻了字。石头整齐地堆在一起,形成一个小丘,上面长了几根稀稀疏疏的草。 梅拉知道那是玛尼堆,她按照顺时针的方向绕过玛尼堆,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信步朝前走去。 狭窄的小泥路旁边长着带刺的灌木,梅拉穿着多扎鞋行走着,鞋底与鞋面相接的地方,有些粗毛线已经磨断了,张着口。细小的沙子,一会就钻进了梅拉的鞋里,咯得梅拉的脚底生疼。梅拉想脱了鞋子倒掉泥土,她看了下这双用牛皮做底,底高二寸,腰高至小腿之上的鞋子,叹了口气。这种鞋子脱穿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梅拉只得拣着稍微平整一些的路面往前走。 小路拐过一个弯后,朝着下面的缓坡地延伸了开去,一直消失在一片绿色里。 她看到一片开阔的地上,全是绿油油的青稞。青稞长得很茂盛,叶子带着点深绿。 梅拉飞快地朝着青稞地走去,走近了她才发现,地里不全是青稞。好些地方,野草长得更茂盛,颇有陶渊明“草盛豆苗稀”之意,只不过,在眼下的景色里,要换成草盛麦苗稀了。 梅拉看到青稞地的尽头,几个人弯着腰,一字排开正在拔草,间或有欢笑声远远地传来。梅拉有些好奇那些人是谁,她在小屋醒了快半个月了,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除了格勒、泽卓嘎、德西,她并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梅拉很想走过去看看,但是又害怕见到别的人。她这样一句话都不会说的窘况,她该怎样处理呢! 梅拉有些遗憾地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她又看了一下四周,很多平一点的地方都是青稞地。这些青稞地被包在四围的山里,一条河将连绵的大山划成两半,蜿蜒着消失在山与山相接的地方。 山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不知名的灌木,山笔直地向上指着,山顶上全是白色的石头,光秃秃的,在太阳下白花花的一片,有点耀眼。 梅拉仔细在山里寻找,她看了半天,也没见到多少牛羊。 她心里推测这应该是农区。 她想起这半个月里,她只喝到两次酥油茶,每次只有两小杯。格勒、泽卓嘎和德西都只喝了一杯。 想到酥油茶,梅拉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下,好像那次喝的酥油茶的味道还停留在嘴边一样。 梅拉皱着眉想着这半个月清茶加糌粑的生活,她以后还得这样生活下去。她还得适应这简朴得让人难受的生活,除非她想办法去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 梅拉开始幻想自己的美好生活,至少要能经常喝到酥油茶,偶尔也能吃点肉食!想到牦牛肉,梅拉觉得自己的嘴巴里已经淡得快要失去品尝各种食物的味道的功能了。 不过,梅拉还是很佩服自己,天天糌粑、清茶,她也觉得那糌粑每顿吃起来都很香甜,看样子自己天生有适合这里的生活条件的能力! 梅拉的身子好了,她不好意思再躺在床上。梅拉在睡前想了一下,她决定仔细听着德西的动静,跟着德西一起去捡牛粪。 天还没亮,梅拉就听到德西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她赶紧爬了起来。看到德西已经叠好了氆氇,她也照样将自己盖的氆氇叠好。擦着睡眼,摸索着跟着德西出了门。 德西回头看了一下梅拉,走到外面拿了一个篓子,出了门。 梅拉紧紧跟在德西的后面,皎洁的月光,将他们要走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安静地在月光下走着,她们的脚步声在山谷里清晰地回响。 梅拉走得不快,她还不习惯这样走夜路。德西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自顾自地敏捷地在山下的小路上拐着弯朝上走,一会就只剩了一个极小的影子。 梅拉慌了,她赶紧提起藏袍,跌跌撞撞地在小路上跑着追赶德西。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跑着,那高高的鞋底让她把握不住力气的轻重,梅拉跑着跑着,被小路上凸出的石头绊了一下,以狗啃食的姿势扑倒在了路上。 听到动静的德西转回头看到了趴在地上的梅拉,她急急地喊了一声梅拉,便跑回到她的跟前。 梅拉不好意思地看着被自己拉了后腿的德西,乖乖地跟在德西的后面使劲朝上爬。 梅拉不知道自己曾经流了多少血,只是爬到半山腰,她便觉得头晕眼花,全身乏力,坐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 德西看了气喘吁吁的梅拉一眼,将背上的篓子放下来,朝着旁边有草的地方走去。 这时天已经亮了,梅拉看着德西在那草地上弯着腰,寻找着。她歇息了一会,也就将篓子背过去,学着德西的样子寻找起来。 但是草长得稀稀疏疏的,草地上一块牛粪也没有。梅拉有点泄气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她看到顺着她们来的小路的尽头是几处低矮简陋的泥巴房子。早出劳动的人们正三三两两地朝外走。 梅拉听到德西欢喜地叫了一声,她朝着德西看了一下,只见德西发现草地里有一块干牛粪,她像捡到宝贝似的,赶紧揣进自己怀里,又低腰寻找起来。 被德西感染了的梅拉,也跑去了那边的草地。果然她也找到了几块牛粪,梅拉刚开始拿牛粪的时候,还有点顾忌这牛粪会沾手。她先用脚将牛粪踢了一下,看到牛粪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并没有掉下多少灰屑,便用两根手指将这坨牛粪捏了起来,丢进篓子里。 怀里揣了好几块牛粪的德西,刚好走向篓子,准备将牛粪放下,恰好就见到了梅拉这幅怪异的模样。 德西惊讶得张开了嘴,她总觉得从山崖上跌下来之后,梅拉就变得怪怪的。 德西想起出事前的梅拉,就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她们说什么,梅拉都要凑过去插上两句嘴,平时做什么事情也是手脚伶俐。 德西看着梅拉现在连走路都不稳当的样子,捡个牛粪还用那样笑人的动作。德西有些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妹妹,梅拉的行为看起来倒像是娇贵的小姐。 德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梅拉摔下山崖是她亲眼看见的。 她慌慌张张地哭着从山崖旁边的小路绕过去找到梅拉时,只见梅拉的额角刚好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石头、地上全都是血,梅拉已经昏死在了地上。 她背起梅拉就跑,等到家时,她肩上搭着梅拉脑袋的那块,已经被血给渗透了。 闻声赶回来的格勒抓了一大把香灰就往梅拉额角上的窟窿里堵,血一会就从香灰里渗了出来。旁边的泽卓嘎赶紧颤着手,又递过一捧。格勒捂着香灰,连手一起按着梅拉的额角,好一会,他感觉没有血往外渗了,才轻轻地松开僵硬了的手。格勒皱着眉,只见自己手掌心、手指上全是混着香灰的暗红的血,连手背上的指间也全是血渍。 泽卓嘎心疼得只是哭,格勒不耐烦地骂了一声:“哭有什么用!”一边又抓了一把香灰,洒在湿透的香灰上头。 失血过多的梅拉被小心地安置在了床上,像个死人一样,脸色惨白。她偶尔睁开眼睛看一下四周,又胡言着睡了过去。 格勒看着受了很大惊吓的梅拉,忧心忡忡地在燃着的牛粪里不时撒上一些药材,那药材和牛粪一起燃烧着,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 几天之后,昏睡着的梅拉神情渐渐地安定了,她一直睡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 德西想着在梅拉身上发生的一切,她心疼地看了一下梅拉。梅拉正在高高兴兴地寻找着牛粪,见到干牛粪就一把抓了起来,已经没有了刚才矫揉的样子。 德西想,摔得那么重,脑袋也许摔坏了一点吧! 美味的野菜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和德西在山间寻了几个小时,也只捡到半篓牛粪。 德西看看太阳快到正中了,拉着梅拉就往回赶。 他们赶到家,泽卓嘎已经煮好了清茶。 饥肠辘辘的梅拉,端起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几碗清茶下肚,她就喝得半饱。她端起糌粑,熟练地倒进一点点清茶,将糌粑捏好,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泽卓嘎疼爱地看着已经饿坏了的女儿,心里有些欣慰:梅拉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泽卓嘎和格勒吃饭很快,他们快速地吃完糌粑,喝了一碗清茶,又各自用衣襟将碗擦干净,然后就出门了。 梅拉紧跟着他们一起出门,这正是青稞的除草季节。 中午的太阳直晒在头上,梅拉走了一阵,就觉得头皮烫烫的。她看了下前面的格勒,他正领着他们大步朝着青稞地走去。 大约走了两里地,他们就到了一座山下的平坦处,一大块被石头小心围起来的平地,正是他们的青稞地。 这块地有点大,梅拉看着格勒站在最边上,泽卓嘎隔了两只手的距离挨着格勒站着,德西又挨着泽卓嘎,梅拉赶紧站在离德西不远的地方开始拔起草来。 他们全低着头,眼睛只盯着青稞地。各种各样的草杂在散播的青稞中间,拔起来十分累人。 梅拉被太阳烤得热热的头皮,这时有些发烫了,她的腰也觉得有点僵。梅拉抬起了身子,捶了下腰,看到格勒和泽卓嘎已经远远地到了前头,他们的身后,是一堆一堆的野草。 梅拉又看了一下德西,德西也超出了她不少,梅拉有点羞愧地弯下腰,认真地拔起草来。 拔着拔着,梅拉觉得有一种野草看着很眼熟,她摘了一片叶子仔细地看,越看越觉得像家乡菜地里的野菜。她看看腰都不伸只管拔草的其他人,将那片叶子塞进了嘴里嚼着――正是她自小就熟悉的地菜的味道。 地菜躲在青稞的浓荫里,舒展地生长着,十分鲜嫩。 梅拉朝四周看了一下,她发现地菜还有点多,梅拉看着那一棵棵肥硕的地菜,快要馋出口水了。 这一个月的农家生活里,她很少吃到蔬菜。除了德西偶尔拔回去的野葱,她顿顿都是清茶加糌粑,有时甚至只能吃个半饱。 梅拉一边认真地拔草,顺手将拔到的地菜揣在怀里。 前面传来德西欢快的歌声,梅拉听不太懂,但是德西那优美动听的声音,欢快的旋律让梅拉心情也愉快起来。。。。。。 傍晚的时候,格勒、泽卓嘎、德西和梅拉各背着一大捆草在夕阳的照射下,慢慢地朝家走去。 梅拉放下草之后,又悄悄地出了门。她一个人来到河边,将怀里的地菜全掏出来,然后在略带点冰凉又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将地菜洗得干干净净。 格勒怪异地看着梅拉将一大把野草扔进水已经沸腾的陶锅里,那野草在陶锅里很快就蔫了,将一锅清水染成了碧绿。 梅拉折了一根棍子拿在手里,熟练地翻动着沸水里的地菜。她看到地菜已经煮熟了,便捞了出来,又舀了一点水到碗里,丢上一颗粗盐,搅拌起来。 梅拉捏了一根地菜,丢进嘴里。地菜甘甜的味道就在嘴里散开了。梅拉嚼着煮得有点熟过了的地菜,嚼得滋滋有味。 格勒、泽卓嘎、德西全都瞪着眼睛盯着她,好像看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 梅拉尴尬地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野菜在她那个时代里,已经是营养、绿色食品的代名词了;她也无法解释,她的家乡还有“三月三,地菜煮鸡蛋”的俗语;她更无法解释她很小就会跟着另外一个时空里的母亲到处挖野菜,尤其是到了春天的时候。她小时的贫困生活里,野菜是饭桌上的常客。 她只是笑着,将碗里的地菜塞进自己的嘴里,嚼得啧啧地响。 格勒和泽卓嘎瞪着眼,看着彼此。 他们都感觉到了梅拉自从摔下山崖之后,似乎中了邪,已经和以前的梅拉大不相同了,她的很多行为让人看着有说不出的怪异!格勒甚至想请个巫觋来给梅拉祈祷。但是这个贫困的家庭实在没有这笔额外的开支。 格勒担忧地看着吃得欢快的梅拉,叹了口气。 德西疑惑地看了一下妹妹,她从梅拉的碗里抓了一根野菜放在嘴里嚼了一下――甜的! 德西和泽卓嘎说了一句话,泽卓嘎也抓了一根野菜放到嘴里尝了一下。她更疑惑地看着梅拉! 梅拉是从哪里知道这野菜的? 第二天,格勒看到吃了一碗野菜的梅拉照样活蹦乱跳地跟在他们后面去拔草,他就放心了。 或许梅拉是在拔草的时候,随手扯了叶子塞到嘴里尝出来的味道。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地扯些叶子放在嘴里嚼。格勒这样安慰着自己。 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格勒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有什么意外,他想起那些被鬼魂附身的人被人们当做怪物一样对待的情景就不寒而栗。 格勒想了一天,最后告诉泽卓嘎和德西,千万不要将梅拉怪异的行为说出去。 泽卓嘎和德西都知道这事被人都知道了的可怕,他们想都不想地答应了。 这一天,梅拉照例揣了一大包的地菜跑去河里洗,尝过地菜味道的德西,怀里也揣了一包,跟在她后面,朝着河边走去。 都是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贪吃的时候,虽然德西也好奇比自己还小的梅拉怎么会知道这些,但是有吃的总是最重要的! 所幸的是,他们的青稞地是在一个山坳里,旁边根本没有其他人拔草,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这些事情。 这一天晚上,德西和梅拉吃着梅拉煮好的野菜,喝着野菜汤,将肚子撑得饱饱之后,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格勒看着因为吃饱了而显得精神充足的德西与梅拉,心里很愧疚。他不是一个能干的人,就算他努力种地,也只能保证孩子们有吃的,饿不死,却不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条件。 格勒自责地想:“要是自己有本事,梅拉也不会这样怪异了。” 他从来就没想过,摔下山崖后,梅拉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梅拉了。 随着拔草工作的结束,梅拉美味的地菜也就没了。她有些遗憾地想着自己要到来年的春天才能吃到野菜了。 但是德西很快就带着她找到了另外一种野菜――蒲公英! 梅拉惊奇地看着德西从怀里掏出来的一大堆蒲公英,在梅拉的意识里,蒲公英是一味药,她从来没想过还可以当成食物。不过既然是德西找的,那自然是能吃的。 所以梅拉的菜谱里又多了一样菜――蒲公英。 德西用蒲公英做菜和她吃地菜的方法是一样的,也是煮汤。在这个古老的地方,贫穷之家能想到的做菜办法大概也就是煮吧。 梅拉仔细地观察着家里其他人做的一切事情,她知道终有一天,她得独自去面对这一切,生存的本领是必须的。 梅拉很快就认识了几种野菜――苦菜、马兰头、野葱、地菜、蒲公英等! 当然她也在偷偷地做一件事情――没事的时候就去野外寻找她所知道的药材。 梅拉知道在这样古老落后的地方,她必须要利用自己的特长,做好一些准备,否则她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梅拉不敢将自己找到的药材带回家,她之前种种的行为已经让家里人忧心忡忡了。她将她找到的那些药材,藏在她采药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一个小洞里,那个洞在离她家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下,阴凉而干燥,正适合储存植物药材。 梅拉的药材库里,药材越来越多了,她利用空隙,将药材一类一类地分开放好。梅拉知道,这些完全野生的药材,药效肯定是极好的,而且以后也一定用得上! 她很庆幸自己打小就是在那个“柴胡当柴烧”,草药遍地的山区长大,那让她对草药充满了好奇,来了藏地后,又对神秘的藏药多有研究。 夏季牧场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藏东古老的草原上,青草长得正是繁茂。这个海拔4000,终年享受着阳光的草原,每到春夏便是花草的天堂,牛羊的世界。 在一处朝阳的草原斜坡上,有一座低矮的木屋。这木屋似乎经受了多年的风吹雨打,木头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发黑,几处木头的缝隙里还长了几根草,草在风中自在地摇曳着。木屋不大,只有两间房,这就是扎西多吉、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的家。 26岁的扎西多吉起得很早,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早起。他醒来的时候,草原一片熹微。他细心地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又打好酥油茶,便开始喊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起床。 他的声音刚停,里面那间屋子便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两个20岁左右的康巴汉子就出现在了扎西多吉的面前。 丁增曲扎毫不顾忌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着那张做工粗糙的小木桌走去。他喝了一口微苦的酥油茶,又舔了一口糌粑,很快抱怨了一句:“这茶咸了。”扎西多吉疼爱地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微笑着并不说话。 他们的早餐吃得很快,因为他们要赶着家里的15头牛和36只羊去夏季牧场。这是这个夏天到来之前,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将在夏季牧场放牧整整三个月,期间除了拿必要的生活用品,基本不会下山。 扎西多吉已经将黑帐篷、糌粑、茶叶、盐巴、卡垫、氆氇等必须用品捆成几个大包,绑在了那几头公牦牛的身上。 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很快就在朝阳里出发,他们吆喝着牦牛与羊群朝着30多里外的高山草场走去。 赶着牛羊的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走得很慢,他们一路唱着歌,并不着急。他们一直走到晚上才到达他们去年放牧的位置。 搭帐篷已经不可能了,次仁俊美将行李从牦牛身上取下来,又将牛羊赶进石头砌成的围栏里,然后将卡垫靠着石墙铺好,疲累了的两兄弟随便吃了点糌粑,就紧挨着盖好氆氇,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当第一缕阳光撒在这个高山牧场上的时候,次仁俊美已经砍了一根粗细合适的松木扛到了他们昨晚停歇的地方。 丁增曲扎看到次仁俊美走得有点喘气了,赶紧跑上前,将木头接了过来。他的身后,黑帐篷已经被他整理好了摆放在一边。 黑帐篷是用牦牛绒手工缝制而成,篷顶有随意开闭的长方形天窗,既通风采光,又防雨雪,牧区的很多人都将这帐篷当成了流动的家。 丁增曲扎在草地上挖了一个深坑,次仁俊美便将木头竖进深坑里。他将木头扶稳,丁增曲扎就往坑里筑土。 筑紧了的土将木柱稳稳地扶住,次仁俊美将木头摇了两下,木头纹丝不动。他便走向远处,抱来了好几块大石头,两兄弟一起将石头围紧在木头的周围。 做完这一切,他们已经大汗淋漓。 次仁俊美看了一下弟弟,转身走到行李边,取出一只陶壶,走到不远处的溪边,他小心地灌满水。 等他端着陶壶回来,次仁俊美已经将火生好了。 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着石头垒成的灶上的陶壶,陶壶的水一会就开了,咕噜咕噜地响着。次仁俊美揭开陶壶盖子,加了一些茶叶和盐巴,又盖上盖子,继续煮。 翻腾的茶水冒出的水汽直往上升,次仁俊美闻了闻水汽的味道,终于将火熄了。 他已经饿得有点心急了,火一熄,次仁俊美立刻去抓了一下陶壶的柄,烫人的柄马上将他的手弹开了,次仁俊美烫得使劲捏自己的耳朵。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在确定了陶壶的温度后,他掏出怀里的木碗,用袖子蹭了两下,转身走到羊皮袋边,舀出了一碗糌粑。 丁增曲扎帮次仁俊美的糌粑碗加了点茶,便也重复着哥哥的动作。两兄弟席地而坐,开始了他们在高山牧场上的第一顿早餐。 忙得有点饿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欣赏四周美丽的景色。吃完早餐之后,他们还得继续搭帐篷,刚才的竖木柱不过是搭帐篷的第一步而已。 和他们一样忙碌的,还有旁边的几家。他们和丁增俊美一家是同一天到达这个牧场的,帐篷也就搭在了一起。 人多的人家,几个人一起七手八脚地很快将帐篷搭好了。次仁俊美羡慕地看了那个五兄弟之家,他们的牛有100来头,羊有两百多只。 在这样古老的社会里,人多尤其是健壮的男子多,就意味着财富。 次仁俊美早早地没有了父母,他们只有相依为命的三兄弟,像这次放牧,就只能由他和丁增曲扎来夏季牧场,扎西多吉得在家里照看一切,也得管理他们在山下的牧场。 次仁俊美羡慕地看向那热闹的一家,他们可以有人干活还有人做饭,真是幸福!次仁俊美想:“如果自己家里也有那么多健壮的男人,有一个能干贤惠的妻子,一定会过得更幸福。” 不过他想归想,手一刻也没停。锥形的帐篷已经搭好了,次仁俊美抬头看了一下透过顶上的天窗射在帐篷里的阳光,满意地拍了下手,然后将卡垫摆在一边,又将其他用品全都摆好。 这个时候,丁增曲扎早就赶着牛羊吃草去了,他们要利用这三个月,将牛羊养得肥肥壮壮的,这样才能安全度过那漫长的严寒冬季。 夏季放牧并不轻松,他们每天都得早早地赶着牛羊出去,直到天快黑时才能赶着牛羊回来。期间还得留意随时可能出现的暴雨甚至是大雪。 不过次仁俊美依然很享受这样的放牧生活,看着自己的牛羊变得肥壮,看着那些母牛产崽,然后喝上甜美的牛奶,吃上鲜美的奶渣都是幸福的事情。当然最幸福最自豪的事情是,三个月后回家时,他赶回的牛羊会多了一些。 次仁俊美满意地看着自己整理好的帐篷,这最辛苦的第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他站在斜坡上,寻找着弟弟的身影,很快就朝着他找到的方向走去。 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赶着吃得饱饱的牛羊,慢悠悠地往回走,他们远远地落在牛羊的后面。一边数着牛羊,一边说笑着。 等到他们吃过晚餐,天已经完全黑了。次仁俊美躺在卡垫上,舒服地叹了口气:今晚总算不用露天睡在草地上了。 昨晚半夜之后,虽然他盖了很厚的氆氇,但还是被冻醒了!昼夜温差极大的高原就是这样,哪怕白天艳阳高照,晚上依然是凉气袭人,像这样的高山牧场,更是寒气袭人。 他仰躺着,透过天窗,看着幽蓝的天幕上,闪烁着的寒星,稀疏而又清晰。 如银的月光,借着那一方小小的长形的天窗,在帐篷的正中,洒遍银光,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的他,依然能将帐篷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更远的森林里,狼嗷呜的声音拖得长长的,透过稀薄的空气,远远地传来。那尖锐的叫声中带着一些悲凄,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苍凉。 次仁俊美心里的欢欣慢慢地沉了下去,悲凉渐渐涌上心头。或许,他也和那些求偶的独自行走的狼一样,生命里全是悲凉。 次仁俊美闭着眼睛,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了卓玛拉的笑容,也浮现出卓玛拉在临死之前的悲凄的神情,他的心被针钻了一样地疼。 嗷呜的狼叫声从他的嘴里一下呼啸而出,惊得附近的牛羊不停地叫唤。。。。。。 本已经沉睡的丁增曲扎被这狼叫声一下就惊醒了,他懵懂地翻身起来朝着牛羊走去。待看到躺着不动清醒地哥哥,他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次仁俊美的杰作! 丁增曲扎不满地横了哥哥一眼,一句话都不说,继续睡觉。他心里明白,次仁俊美肯定是听了狼叫才心绪不宁的。 他想起两年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有狼叫的晚上。在帐篷外发愣的他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走远了一些,不一会却听到了次仁俊美的惊叫。 他冲进帐篷,看到次仁俊美抱着卓玛拉,两手都是血,卓玛拉身下的卡垫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 惊慌失措的次仁俊美第二天一大早就骑着借来的马,带着卓玛拉下了山。但是卓玛拉在半路上就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的第一个妻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因为这狼叫引发的缠绵全没了! 秋收VS采蘑菇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在梅拉到达这个小山村的三个多月后,青稞慢慢变黄了。 梅拉欣喜地看着饱满的青稞穗子将青稞秆坠得往地上垂,心里十分激动。她原来还担忧这样的散播,稀稀拉拉的青稞苗产量会不高,现在看着沉甸甸的青稞穗,她才发现自己真不懂农事。 梅拉每天早早地就爬起来,和父母亲、姐姐一起去山那边的青稞地里收青稞。 他们在青稞地里一字排开,将各自范围内的青稞一根一根地割下来,扎成一束一束的,然后用牦牛毛搓成的粗绳子绑着,背回家里。 刚开始的时候,梅拉对手里握着那把弯弯的长长的镰刀还感觉很不顺手,慢慢地她就发现这镰刀对于收割散播的青稞的好处了,她弯着腰,卖力地割着,她的身后,是排成一排的一把一把的整齐的金黄的青稞。 她已经适应了什么都要靠背的体力生活,干活比德西还要卖力。 格勒和泽卓嘎心疼又欣慰的眼光常常落在她的头上,梅拉只是理所当然地笑着。 梅拉渐渐能听懂一些基本的日常用语了,但是她习惯性地不说话,尤其是在家里人以外的人面前,更是一言不发。久而久之那个小村里的人们都知道,梅拉从山崖上摔下来之后就不会说话了,人们都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这个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梅拉和姐姐一前一后,背着一大捆青稞回到家,夕阳将他们弯曲的背影拉得很长。为了行走的方便,梅拉学着姐姐的样子,将镰刀插到了背上沉重的青稞中间,这样往上爬的时候,太陡的地方,她就可以手脚并用了。 比他们早到家的格勒,正将青稞一束一束地晾在他们小院外面的木头架子上,那架子从早到晚都可以晒到太阳,正是专门用来晾晒青稞的。 梅拉呆呆地看着在架子最上层晾晒青稞的父亲,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她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第一次看到晒青稞架子的场景: 那一年秋天,她和几个朋友去附近一个小镇的山上烧烤。下山的时候,有个朋友想去附近的农家买苹果。他们才走进那个宽大的院落,便看到了正对着门的高大的木架。 木架的顶端,是一把把向下垂着的青稞,金黄的青稞在夕阳里更是黄得灿烂,中间还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在啄食着青稞。 那时候她觉得那是难得的光与影结合的美景,更因为那极具藏家特色的晾晒方式让她忍不住按着快门狂拍。 现在她才知道,这晾晒青稞是多么辛苦的事情,她看着格勒扛着青稞爬上去,一把把挨着叉开放好,又爬下来接着拿青稞往上爬,只是一会的时间,就累得大汗淋漓。 曾经让人动心的美景,现在让她觉得痛心! 梅拉和家里整整收割了10来天,才终于将青稞全部收割完了,她的腰已经酸疼得伸不直了。 梅拉看着和她一样,走路弯着腰的德西,恍然明白藏地的人弯着腰不仅仅是因为对天地的虔诚,对佛的虔诚,也是因为生活的沉重! 在收青稞的日子里,有两天因为下雨而不得不暂停收割。 就在梅拉以为下雨就能休息的时候,德西一大早就起了床,并且喊醒了她。 梅拉拖着因为疲累而酸疼的双腿,跟着德西翻过了两座山,这时天才微微地亮。 梅拉茫然地看着德西,她见德西弯着腰仔细地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就见到德西拿着一只颜色灰黑,表面粗糙的大蘑菇,梅拉一眼就看出来,那正是她最喜欢吃的獐子菌。梅拉一下子就回想起了昌都的人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去抢购獐子菌,或切成片小炒素炒,或用来烧牛肉,最经典的做法是拿军用罐头烧獐子菌,就算隔着半里地,也能闻到獐子菌浓郁的香味。 梅拉记得每到那个季节,她几乎顿顿都要吃獐子菌。 并且是百吃不厌。 梅拉虽然年年都吃獐子菌,但是她从来没有采过獐子菌。看到才出土的獐子菌,梅拉一下就兴奋了,她跟在德西后面,仔细地寻找起来。 德西见她只是跟在自己后面,摇了摇头,将手指向了另一侧。梅拉一下就明白了,她羞红了脸,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采蘑菇都知道跟在人家后面是什么都没有的,怎么现在就忘了呢! 她和德西隔了一定的距离,仔细地寻找起来,但是找了半天,她也没找到一个。 梅拉失望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潮湿的青苔的凉意一会就渗进了袍子,她赶紧站了起来。 梅拉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这是一块极陡的山坡,她靠着的那棵树正是云杉。附近长着的叶子深绿而肥厚的灌木是杜鹃。 梅拉休息了一会,继续去寻找她的美味獐子菌,但是她还是一朵都找不到。她郁闷极了,嘴里抱怨道:“真倒霉!” 这有点生涩的汉语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赶紧捂住嘴,朝四周望了望。她看到德西在远处的灌木丛里若隐若现,根本就没注意她的动静,她才放了心。但是她的心头还是有些酸涩起来,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大概慢慢地会将这毫无用处的汉语忘得干干净净,但是汉字呢!有一天她会不会也逐渐忘记了呢! 她突然就想起了,在这样的坏境里,她也不可能看到汉字的书籍。就算看到那些书籍,文言文学得一塌糊涂的她看着那些文言文书籍也无异于看天书。 她沮丧地想着这一切,心情有些低落了,但是转瞬她又想,白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想这些还不如找到几朵獐子菌,有一顿美餐来得实际。那些她改变不了的事情,她决定不了的事情,暂时都丢到脑后去吧! 梅拉又兴奋了起来,她偷偷地跟在德西的后面,看德西是在哪些地方找獐子菌的。 她跟了一会,就发现德西在那些泥土松软潮湿的地方找到的獐子菌比较多,尤其是在一些腐烂的叶子、苔藓附近,更是多见。 梅拉看明白了这一点,赶紧朝着那些潮湿肥沃的地方走去,果然,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大朵的獐子菌。可惜的是这蘑菇由于太大,中间积了一窝雨水,已经有些**了。 梅拉有点惋惜地看着手里这朵蘑菇,终于还是将它丢了,继续寻找。 此后采蘑菇就很顺利了,半天的时间,他们就采了满满的2背篓。 休息的时候,梅拉看着德西被灌木扯得散乱的头发,脸上蹭着的青苔,笑开了怀。 德西指了指她的脸,又指了指她的头发,比划了一下,也笑了。 梅拉知道,自己大概和德西一样狼狈,她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她们休息了一会,便背着獐子菌往回走。这一次,梅拉深切地体会到了“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俗语。 这山坡本来就很陡,头天晚上才下过雨,那些疯狂地吸着雨水的苔藓都因吸满了水而涨得发绿,一脚踩上去,不小心就能将人滑出去老远。 梅拉看着德西走得极慢,她小心翼翼地抓稳了身边的灌木才往下走一步。梅拉也学着她的样子,依靠着这些灌木,一步一步往下挪。 梅拉还是险些摔了一跤,虽然她手脚敏捷地在滑动的时候,揪住了灌木,但是背篓里的蘑菇还是被甩出去了好几朵。 梅拉有些惋惜地看着她千辛万苦采来的蘑菇,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陡坡下的灌木丛里,她也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走。 梅拉连怕带滚地走下山,这时太阳已经斜了一些了。 想到前面还有两座山等着她们去爬,梅拉只得强打着精神,背着因被雨淋过而分外沉重的蘑菇往回赶! 一下了山,德西的脚程就明显加快了,梅拉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幸好虽然还是要爬山,但是好歹也有一条羊肠小道,省却了在灌木丛里钻的劳累与狼狈。 梅拉看了看自己被灌木、刺条扎得火辣辣地疼着的手,有几处还被挂破了,淌出来的血结成了暗红的块,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梅拉将脖子伸得比长颈鹿还要长,她只巴望着早点看到家,但是每一个看似熟悉了的拐弯后,依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小屋。 梅拉又累又饿,脚下却不敢停,天越来越晚了,她知道一个人走在这荒山野岭的后果。 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再走100米就休息,快到了的时候又告诉自己,再走50米就休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哄骗自己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高大的晒青稞架子。 梅拉松了一口气,坐在了那个凸出的大石头上,连放下篓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德西见她实在走不动了,便告诉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吃力地背着那篓子蘑菇,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梅拉终于等来了泽卓嘎,泽卓嘎心疼地看着她,接过了那篓子蘑菇。 梅拉迈着灌了铅的腿,远远地跟在泽卓嘎的后面。 到了家,她连东西都没吃,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拾牛粪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在松茸浓郁的香味中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空了一晚的肚子咕噜噜地响着,梅拉按了一下仍有些酸痛的腿,走到了火塘面前。 泽卓嘎正认真地煎着松茸,她将松茸切成薄片,摊在已经放好了酥油的陶锅上,化了的酥油将松茸煎得吱吱地响。 梅拉惊奇地看着松茸在酥油的高温里迅速地脱了水,缩小了许多,微黄的颜色很快变成金黄,然后被泽卓嘎夹了出来,又夹了新的松茸摊在锅里。 泽卓嘎熟练地做着这一切,旁边的碗里,松茸黄灿灿地摆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梅拉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早餐的开始,她眼馋地看着那些松茸。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做法,原来真正的食珍,只需要用最简单的做法,最少的食材便能做出无上的美味。 梅拉小心地夹起一块松茸放入口里,松茸鲜美、浓香的味道瞬间就顺着舌蕾传遍了整个口腔,原本就脆生生的松茸因为这煎炸更是香脆。梅拉一块一块小口小口地咬着,这一顿早餐她比平时多花了好些时间。 她意犹未尽地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碗,心里只遗憾自己采蘑菇的时候,采的獐子菌太多,松茸太少,不然就可以好好地吃一顿了。 因着这美味,梅拉在收割青稞的时候,分外有力。昨日的劳累她仿佛已经忘了,她不时地看看天空――碧空万里如洗,没有一丝乌云的影子。 梅拉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是长不出蘑菇的,就算是长出来了,她也没时间去采――哎! 整整忙碌了10来天,梅拉终于等到了收割的结束。她看着格勒、泽卓嘎满足的笑脸,就知道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冬天不用担心没东西吃了。 梅拉一家终于闲了一些,不过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一次,他们全家大小都出去了,格勒甚至还将那两头平时照看得极好的牦牛也牵上了,牦牛背上绑着几个大的口袋。 梅拉一家跟着村子里的其他人,赶着牦牛浩浩荡荡地朝着远处走去。在她们不停的谈话里,梅拉知道她们要去一个较远的山上捡牛粪。 梅拉知道,在漫长的冬季里,家里如果没有足够的牛粪,恐怕是要活活冻死人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捡牛粪对于在农区的人来说,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梅拉在这里呆了已经快半年了,可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她甚至无法对应自己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不过,就算对应了又怎么样呢? 梅拉已经喜欢上了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清苦了些,但是也没有特别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一到点就响的闹钟,没有值不完的班,没有闻不完的药水味。 梅拉甚至喜欢上了牛粪味的味道,她觉得那牛粪里有一些淡淡的青草燃烧的味道。晚上睡觉前,丢上两块牛粪闷在灰里慢慢地烧着,小小的屋子一晚上都是暖暖和和的! 梅拉随着大部队慢慢地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懒得去问,只是衔着从路边拔的一根野草,慢慢地咬着。 走着走着梅拉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她心里暗自嘀咕:出了前面那个口子,是不是应该看到一大片平地? 梅拉的心里有了一丝期盼和紧张,她的步子也走得快了一些,不过前面的牦牛可理解不了她的迫切,依旧晃悠悠地走着,不时还要啃一下旁边的草。 出了山沟,果真是一大片平平的青稞地,收割完了的青稞茬还在地里。平地的对面是连绵的雪山,即使是在这样的夏末,山顶依旧是白雪皑皑。山腰上是参天的古松,山脚下是灌木,瀑布从雪峰的顶端直冲而下,泄入山下的湖里。 梅拉看着平静的湖面上,一丝风也没有,水平静得像被冻结了一样。 梅拉拔腿就朝着湖边奔去,她一气跑到湖边,掬着湖水,只觉得无比的亲切。 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确切的位置,她愣愣地看着这熟悉的碧绿的湖水,又抬眼看了看挂在山腰的瀑布,那急坠的流水恰似雪花一般洁白,在苍翠的青松间,分外醒目。 这是然乌湖,不过这名字来自异域时空里。在这些本地居民口里有另外一个名字,那意思是――堆满了尸体的湖。 梅拉想到这个名字,像触了电一样,摊开了手,冰凉的湖水一下子全洒在了湖边洁白的细沙上。 梅拉惶恐地逃离了这个原本在她看来充满诗意和美景的湖,朝着格勒快速地跑去。 村子里的人茫然地看着她跑开又跑回,几个熟悉的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又看了她几眼,看了格勒和泽卓嘎几眼。叽叽咕咕说了一堆,又散开了。 格勒看着惊慌失措的梅拉,再次皱起了眉。他原本以为梅拉已经正常了,看样子还是没完全好起来,格勒忧虑起来。 梅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德西的后面。 德西安抚地拍了拍她,什么也没问。 这一天,他们全都在弯着腰捡拾着牛粪,天快黑的时候,两只牦牛的背上全驮着大袋的牛粪。 梅拉紧跟在德西的身后,在有些清冷但是照遍了整个大地的满月的光里,走上了回家的路。 远远近近的山峰,甚至是近处山上的灌木都被月光照得一清二楚。那些耸立的终年不化的雪山,在满月的光里闪着银色的冷光,旁边流淌的溪流,水白得让人有些眼花。 梅拉默默地欣赏着这一切,慢慢地朝着家走去。 拾牛粪并不累,但是无论去哪里都需要徒步还是让梅拉觉得有些恼火。 刚开始还觉得很轻的牛粪在背上越来越显得沉重,前边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们说说笑笑朝着前面走去,几个大方的姑娘很快就开始唱起了山歌,那复杂的唱腔,动人的嗓音在山间回荡着,梅拉走了很远依然能听到山歌在山谷中回荡。 她劳累了的心,渐渐就沉静了下来。她也学着那些人一样,慢慢地稳稳地走着,耳朵里是流水声,是应和着的歌声,这沉重的牛粪渐渐地就变轻了。 她甚至小声地跟着哼唱着曲子,心里愉快极了。 德西吃惊地看着梅拉,这是梅拉醒来后第一次歌唱。声音虽然很小,却充满了快乐,一种让德西不解的快乐。 德西也吃惊于梅拉的声音,那歌词听起来说不清的陌生与别扭,完全不是平日里她们随意唱出来的自然流畅的山歌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了那些刚学说话的婴儿,吐词含糊不清,甚至还有错的音节。 德西谨慎地喊了一声梅拉。 梅拉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完全没有听到德西的呼唤。 德西声音大了一点,继续喊道:“梅拉!” 梅拉一下就闭住了嘴,她知道自己大概又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看了一眼德西,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依然是梅拉撒娇时娇顽的样子,德西看了看她,说道:“你刚才在唱歌,唱什么歌呢?我都没听清!” 梅拉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唱着什么歌,她只是跟着一起哼的,她怎么说得出歌名呢! 梅拉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既不回话,也不出声。她拉了拉德西的袍子,朝着前面追赶而去。 德西看了看后面停下的队伍,已经有人在问什么事情了。 德西想了想,什么也没说,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到了家的梅拉赶紧帮着格勒将牦牛背上的牛粪卸下来,又帮忖着将牛粪整齐地堆放在一起。 梅拉知道接下来,他们就得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将牛粪掺上一定比例的泥土和青草,搅拌均匀之后,再做成厚度适当,大小均匀的牛粪饼晾晒在墙上了。 梅拉想起她在农区经过时,那些藏农的大大小小的房子外面,朝墙的一面全是拍着牛粪饼。牛粪饼做得多的人家,墙上一排排全是晾晒的牛粪饼,院子的墙根下也全是一堆堆的牛粪饼。 她也想起那些人在说起自己家的牛粪饼有很多时,一脸自豪的表情,梅拉此刻看着院子角落里堆得满满的牛粪,她的脸上也全是愉快的表情。 藏历新年(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天渐渐凉了起来,早上的时候,梅拉站在院子外面,能明显地感觉到凉气扑面而来。她搓了搓手,又将手揣进了宽大的藏袍袖子里。 不过再冷的天,活还是得干。 梅拉牵着赶着牦牛,朝着朝阳的山坡走去,山上枯黄的草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梅拉看着牦牛悠闲地吃着草,自己随意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一串藏歌在她的嗓子里冒了出来。只有在无人的地方,她才敢这样唱出声音来。 梅拉想着,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再也不说话,先练习练习吧。 梅拉的歌声低低的,还是有些别扭,梅拉自己听着也觉得怪怪的,她叹了口气,闭住了嘴――实在不会说就做哑巴也挺好,省了很多麻烦。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新闻――在某个特定的时期,有一个男人为了躲避随时可能降临的灾难,整整装了30年的哑巴,连和他后来娶的,朝夕相处的妻子也没发现他能说话。 梅拉懒懒地晒着太阳,她一直都热爱着青藏高原可爱的阳光。这白得刺眼的阳光,给了青藏高原冰冷的世界许多的温暖,即使是在冬天,有阳光也就意味着暖和。 梅拉想起自己在异域的时空里,每到了冬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便搬一张躺椅,坐在阳台上,用报纸遮着脸,懒懒地晒着太阳,只要晒上一会,便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梅拉才赶着仍不肯回家的牦牛往家走。 她笑眯眯地想道:“这些牦牛大概也和人一样,见了太阳就不想回家了。” 梅拉走得很慢,她看着那头因怀孕而肚子变大了许多的牦牛,想着:“要是下一头小母牛就好了。” 有了小牛,就能喝到牛奶了,就可以吃到新鲜的酥油打的酥油茶了。。。。。。 这一天,梅拉背着木桶去打水,天还早,河面的风带着高原上特有的寒气直朝她刮来,梅拉冷得直往藏袍里缩,她看了看漂在水面上的浮冰,比前几天要多了许多,也厚了许多。 梅拉发愁地看着河边冻得厚厚的冰块,这水可怎么打呢! 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绕远一点,找没结冰的地方打水,身后已经来了人。梅拉回头看了一下,是住在附近的扎尼。 扎尼看了一眼站在寒风中的梅拉,从河滩上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着结了冰的河湾砸去,冰裂了一条缝。扎尼又搬起一块石头继续砸,几个石头下去,冰面终于开了,砸碎了的冰随着旋转着的流水慢慢地流出了河湾,朝着前面飘去。 扎尼打了一桶水,又提起梅拉的木桶打了大半桶水,然后就拎着自己的木桶走了。 梅拉赶紧将木桶搁到柳条编成的筐里,又将一块短木板丢到水桶里,然后就背起篓子朝家走去。 这一天,梅拉和家里人一起,忙着做切玛。切玛就是一种五谷斗,即在绘有彩色花纹的木盒左右分别盛放炒麦粒和酥油拌成的糌粑,上面插上青棵穗和酥油塑制的彩花。 做好切玛之后,格勒又泡了一碗青稞种子,几天之后,青稞种子长出了芽,又长成了一寸长的小麦苗。格勒满意地看着长得非常整齐的麦苗,将切玛和麦苗供奉在神案正中,祈祷来年五谷丰登。 梅拉看着格勒严肃地做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好奇。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格勒将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关牦牛的地方也被他收拾得很干净,泽卓嘎则带着德西忙着准备卡赛,梅拉看着泽卓嘎将揉好的面捏成耳朵形、蝴蝶形、条形、方形、圆形等各种形状,涂以颜料,然后用酥油炸好,又裹上砂糖,装饰在神案的四周。 那些颜色很漂亮的卡赛带着酥油的香味,将神案装饰得非常的漂亮,梅拉更是疑惑了! 平日的饮食都是非常简单的,他们这是要干嘛呢? 不光是梅拉家,梅拉看到其他家里也是这样,她想了想,难道是新年到了? 梅拉跑去她平日计数的柱子那边,数了数她画的痕迹,果然是快到新年了。 过了两天,格勒将房间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又去村寨走道、田坎地角打扫了一遍。 泽卓嘎就带着德西、梅拉朝着河边走去。 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梅拉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她看到村子里的女人都出来了,全朝着河边走来。 泽卓嘎到了河边,敲开了冰块,又用棍子将冰块拨走,然后解散了发辫开始洗了起来,德西也是如此。 梅拉看着不远处旋转着往下漂的冰块,心里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不过看到全村人都在洗头、洗澡了,她也赶紧洗了起来。 冰冷的水一浇到头上,梅拉就冷得想尖叫。她吸了一口凉气,又浇了些水在头上,白色的汽水在她头上冒了出来,梅拉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凉得喘不了气了。她根本就不敢停,飞快地将平时扫来的那些白碱胡乱地抹到头发上,使劲揉搓起来。她反反复复地搓完了又冲,直到头发干净了,才披着头发挑了一块大石头,盘腿坐着晒起太阳来。 梅拉的手都冻僵了,她只想着赶快将头发晒干,但是平日里看着乌黑发亮的头发,又长又浓又密,一下子怎么晒得干呢?梅拉背着太阳的头发被河风一吹,一会就硬邦邦的了。 梅拉伸手顺着头发一摸,一把细碎的冰渣全被她攥在了手里。 梅拉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看着不远处在水里洗澡的女人们,冻得哇哇直叫的孩子们,更是犯了难,等下她也要这样洗澡啊?! 梅拉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那些赤着身子在浅水旁洗澡的女人们,她们用毫不顾忌的眼光打量着彼此,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梅拉磨蹭着不想洗,她想等到人都走了再洗,她实在不习惯这样洗澡。 德西开始催促她了:“你再不洗,等等就冷了!” 这个冷字将梅拉所有的顾忌都吓走了,太阳一斜,温度就会急剧地下降。梅拉如果不想被冻成冰条,就得趁着中午的太阳赶紧洗好。 梅拉抱着自己的衣服挑了一个稍微偏点的地方,赶紧洗了起来。 梅拉试着浇了一点水到自己的身上,风吹来了,梅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咬紧牙,继续往自己身上浇水,然后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使劲地搓起来。 不一会,她便将自己搓得通红,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梅拉赶紧浇了水将自己淋了一遍――透心的冰凉。 梅拉打着寒战,哆哆嗦嗦地将身子擦干净,赶紧将干净的晒了半天的袍子套好,太阳的暖意,太阳的香味一下就遍布了全身,让梅拉觉得无比的温暖。 梅拉慢慢地搓洗着袍子,洗过冷水的身子已经在发热了,梅拉只觉得浑身都很舒畅,看样子洗冷水澡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恐怖! 梅拉洗完了衣服,便将衣服摊在河边干净的石头上,自己也眯着眼躺在挑好的石头上,不远处那些女人们还在一边唱歌一边洗着衣服。 那些原本还冻得哇哇大哭的孩子们,现在全在河滩上开心地追逐着,打闹声、歌声让这个素日里只有水声、风声的河滩一下就热闹了许多! 傍晚的时候,梅拉带着晒得半干的袍子和泽卓嘎一起回了家。 到了家里,她发现格勒也已经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上了干净的袍子。 第二天,他们趁着太阳,将家里的毡子、氆氇全拿去晒了一遍,太脏的又洗了一遍。 晚上,梅拉躺在家里,闻着氆氇里散发的太阳味,睡得十分的香甜。 她起得很晚,起来的时候格勒已经没在家了。 梅拉正在想着格勒去了哪里,等到下午的时候,答案就出来了。 格勒扛着一大捆柏香树枝,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梅拉赶紧帮着格勒将柏香树枝放到神案附近,然后又给格勒倒了一碗茶递了过去。 格勒几口就将茶喝得干干净净,他满意地看着那一大捆柏香树枝,苍翠的树枝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梅拉知道,这些树枝应该全是用来煨桑的。 梅拉想起以前只要到了一些节日,强巴林寺外便有很多人去煨桑祈祷,看样子在家里也是如此。 梅拉对新年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藏历新年(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在酥油奶糕的香味中醒来,她快速地爬起来,整理好氆氇,就朝着泽卓嘎走去。 梅拉看到火塘被烧得红红的,陶锅里沸腾的酥油泛着黄色的泡沫,拥着微黄的酥油奶糕——真香! 她信步走到院子里,只见格勒正将前些日子清理出来的杂草等垃圾装在大口袋里,准备运送到田间,她赶紧走过去帮忙。忙了好一会,终于全部将东西运到了田间,堆在了一起。 晚上,泽卓嘎破例点了油灯,平日里昏暗的小屋亮堂了许多,梅拉看到晚餐不仅有古突,还有一个烹煮好了的牦牛头。 梅拉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起了年夜饭。她端着古突,边吃着边听家人说笑。吃着吃着,她觉得有什么咯牙了。她赶紧吐了出来——大家全都问是什么。梅拉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枚铜钱,字已经被磨光了,薄薄的。大家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吃到铜钱意味着来年财运亨通。 吃饭的气氛一下就热烈了起来,德西笑着说:“梅拉要发财了,”她哈哈大笑着,大口地吃着古突,突然她吐了一下舌头,连声喊着阿妈,家里人一下就哄堂大笑起来,原来德西吃到了辣椒。 梅拉看着德西平日说话风风火火的样子,确实是个说话不饶人的人。德西有些不太高兴了,不过她马上吐了几根羊毛出来,泽卓嘎说道:“德西心很软呢。”德西不好意思地笑了。 梅拉吃着牦牛头肉,那被烹煮得刚好的牦牛皮吃起来味道香浓,真是好吃极了。 这是梅拉第一次吃得这么丰盛,她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很不雅地打了一个饱嗝,一家人又笑了起来。 梅拉将最后一个古突吃进嘴里,刚准备收拾碗,突然嘴里有一股牛粪的味道。梅拉心里一下子很不舒服了,她赶紧将古突吐了出来。泽卓嘎笑道:“你吃到牛粪啦?我还奇怪那包了牛粪的古突被谁吃了呢!” 梅拉皱着眉想着吃到嘴里的牛粪的味道,刚才的食欲一下就没了。她没想到泽卓嘎那么神秘地将这么多东西包在了古突里——羊毛、木炭、铜钱、牛粪、辣椒,天哪! 格勒不解地看着梅拉,梅拉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前她要是吃到包着牛粪的古突,会高兴得尖叫起来的。 德西可没想这么多,她笑看着梅拉说:“梅拉,你明年有好运,是不是你明年要嫁个有钱的丈夫啊?最好是三个!哈哈,那就和刚才吃到的铜钱的意思连起来了!” 梅拉心里一咯噔,嫁人?嫁三个丈夫? 格勒听了德西的话,高兴地笑起来,他和泽卓嘎对视了一眼,德西已经17岁了,梅拉也16岁了,是该给她们找丈夫了,不过是给两姐妹招一个丈夫进来还是嫁出去呢? 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梅拉的脸也红了,她无法去想象嫁几个丈夫的生活,她在一夫一妻的时代里长大,怎么去想象一个女人嫁三个或者更多的丈夫呢? 不过,他们村子里就有4个男人合娶一个女人的情况,那家里因为劳力多,分工合作,远比其他家族富有得多。那个女人似乎和丈夫们相处得很和睦,德西的言行里经常透着羡慕的口气。 她看到那家的孩子都管老大做爸爸,其他的人都是叫叔叔。 梅拉心里只觉得无比的怪异,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也许有一天她也会面对同样的生活。 梅拉看着表情各异的家人,他们的话题已经引到了谁家里人多,谁家里牛羊多,谁的家里装饰好。德西憧憬地说:“我们家要是有那么多的牛羊就好了,我就不用自己背东西,我就可以天天喝牛奶、酥油茶、吃干牛肉了!”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年夜饭终于在一家人的笑闹中结束了。 梅拉睡觉时还在想着嘴里的怪味,她在梦里一会梦到自己踩到了一大坨湿漉漉,热乎乎的牛粪,脚怎么也拔不出来。一会又梦到自己背着篓子到处拣牛粪,漫山遍野全是背着满篓子牛粪走着的人。 梅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稀里糊涂,脑子里全是牛粪。 她跟泽卓嘎说起做梦的时候,泽卓嘎笑得合不拢嘴:“你今年一定会有好运的,我们家也会有好运的!”她还在为自己第一个去河边打到了水而高兴不已。 新年的第一餐在互敬青稞酒中愉快地结束了。梅拉跟着母亲一起,在神案前念了半天的经,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身体安康。 泽卓嘎不识字,经文却念得无比流畅,她虔诚地念着,祈祷着。 她看着母亲神情安详地转着经筒,念着经,心里也开始默念着心经,这是她唯一记得的经文。 扎西多吉家里显得有些冷清,没有主妇分发羊头,这氛围总是没那么融洽。 扎西多吉就着火炉,一边剥吃着羊头肉,一边和两个兄弟互祝家庭和睦,人增畜旺。说道增人,他停了一下,严肃地看了两个兄弟一会,然后说道:“我们该娶个妻子了,过了节我就去找人提亲。” 次仁俊美默默地吃着羊头,没有接腔。丁增曲扎推了他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哥哥——扎西多吉的眼里明显是已经决定了的神色。 次仁俊美点了点头,继续熟练地剥着手里的羊头,他手里的藏刀已经半旧了,刀锋雪亮,那个羊头被他剥得很干净。他满意地看了看光光的羊头,将小刀擦拭干净,插回刀鞘里,端起了酥油茶。 丁增曲扎自然是高兴娶媳妇的,他想起卓玛拉在的时候,温柔地为他们准备好一切,傍晚放牧回来,也有她贤惠地端上酥油茶。只是会不会有人愿意嫁给他们呢?卓玛拉之死让附近的姑娘们对他们都很忌讳,第二个妻子就是因为听到要嫁给他们而跑了的。他叹了口气,看着哥哥! 扎西多吉仍是一脸的坚决,这个家要壮大全靠他当家。他想着近的不行就娶个远点的吧,大不了多给几头牛去农区娶个媳妇回来。 扎西多吉和次仁俊美在桑烟里念了一天的经,祈祷这一年的好运气。扎西多吉更是虔诚,他默默地念着“唵嘛呢叭咪吽”。这简单的六字真言寄托着他们对佛无限的虔诚,也带着他们无限的祈祷。 丁增曲扎喝过茶之后,就穿着节日的盛装,与全村男子骑马到神山祈祷和煨桑。这是一支庞大的煨桑队伍,丁增曲扎看着村人们一个个穿戴得都很隆重,家里有钱有牛羊的人家,更是将九眼珠、玛瑙、珊瑚珠等全都装饰在了衣服上、腰带上和脖子上,丁增曲扎羡慕地看着那个带着7只眼睛的九眼珠的男子。他带的珊瑚珠是最大的、颜色也是最红的!其他的人全都围在他身边,看了好一会,议论了好一会,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羡慕。 然后他们才骑上各自家里最好的马,那马早换上了最新、最漂亮的马鞍,尾巴也编上了红色的装饰物,朝着神山直奔而去。 回来之后,他参加了一年一度的骑马大赛。丁增曲扎捧着由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发的哈达和彩带回到家里,他兴冲冲地向扎西多吉报喜:“阿哥,我是第一!” 扎西多吉欣慰地看着已经长成了大人的弟弟,过了新年,他就是21岁了。 丁增曲扎黝黑的脸上满是英气,这个从小跟着兄长四处流浪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 扎西多吉更坚定了今年要娶媳妇的决心,以前那么多的困难都过去了,现在家里条件也好了许多,娶媳妇不会比以前靠着流浪来养活自己更难吧! 他心里开始盘算,找谁家去提亲呢? 扎西多吉在心里盘算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近处他已经碰了几次灰了,他们家条件也不算差的,他不想再去丢这个脸。。。。。。 远处去谁家呢? 除了每年买青稞的时候会去一次附近的农区,他就只在夏季去一次商市,购买家里必需用品,他认识的人也不太多。 扎西多吉想了半天,他突然想起了那年买青稞时去过的格勒家里,有两个女孩。大的好像叫德西,他想了想。他三年前去的时候,那个女孩看来也有10多岁了,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来。 不过扎西多吉还是决定去看一次,他记得格勒是个善良、忠厚的人,他的妻子看起来也很贤惠。这样人家的女子如果能娶到,应该能将他们三兄弟照顾得很好,也不会在兄弟间闹出什么矛盾来! 瘟疫(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春慢慢地来了,山坡上有了几丝新绿,山上的颜色活了。荆棘条冒出了红褐色的小芽,尖尖的,米粒一般。牛羊穿行在荆棘间,熟练地舔着新长的芽儿,悠闲自得地嚼着。 格勒在布谷鸟的催促声里,开始播撒青稞种子。梅拉跟在父亲身后,先撒上一些牛粪灰,用耙轻轻地翻动着土地,青稞种子便被掩入土里。格勒满意地看着梅拉熟练地操作着,他捶了一下酸疼的腰,又看了看梅拉,决定去地头休息下,喝碗茶。 梅拉看着父亲的身影挡在了地头的树后,她迅速地弯下腰,目测了距离,然后挖出一排排间距差不多的小洞,她不停地快速地挖着,看到自己快挖了半垄地,她掉回头,往每个洞里都撒上一把灰,丢上适量的青稞,她看了看喝了茶吸了鼻烟正朝着她走来的父亲,拿起耙,快速地左右翻动着,一会就将那些小洞盖好了土。 梅拉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珠,微笑地望着格勒。 格勒刚打算接着撒种子,梅拉赶紧喊道:“阿爸,那边我已经撒过了。” 格勒惊讶地看了梅拉一眼,梅拉害羞地低了头,她还是不太爱说话。 不过格勒已经很高兴了,看来梅拉慢慢地正常了。 播完种后,雨像和人约好了一样,赶着来了。 格勒高兴得合不拢嘴,他高兴地在地头走来走去,不时地翻开泥土看看雨水浸了多深。 雨不急不缓地下着,格勒在地头站了一会,头发就湿了。但是他一点都不介意,反而不时看看天,不时看看地,乐呵呵的!这样的雨下上两三天,青稞就能整齐地发芽了。他甚至看到了和去年一样沉甸甸的青稞在向他点头微笑。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伴着春天而来的,除了滋润万物的雨,还有让人闻之色变的瘟疫。 这年的春天暖和得像夏天,梅拉已经察觉到有几分不妙了。她还清楚地记得,以前逢上这样的天气,牧区的兽医就要忙乱一些。 梅拉忧心忡忡地看着格勒,但是她不敢说,这是非常不吉利地话,她害怕自己万一说中了,家里的牛羊真要遭殃了。 梅拉看了看晴朗的天,阳光暖和地照在大地上。她早就脱去了厚重的冬袍。 这时的她行走方便了许多,趁着干活间隙的休息时间,她就去附近采摘一些草药。 满地的青蒿嫩嫩地,它们因着这阳光、雨水肆意地生长着。 到了后来,天气暖和得不像话,山上的杜鹃早早地开了,梅拉想起《伤寒论》里有季春行夏令,*民多疾疫。梅拉已经顾不上干活了,她整天地行走于山间,采摘着各种药材。 格勒看着梅拉背回的药材,有些是他认识的,有些他根本就不知道。 格勒震惊地看着梅拉――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呢?连他这个长了30多岁的人都不知道的药材,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是格勒已经认出了一些药材,正是他平日也要采集的,所以他根本没有拦她。他只是经常观察梅拉。 他看到梅拉熟练地将自己采集的药材分类,择取自己需要的部分,又晾干,小心地收好。 格勒悄悄地尾随着梅拉,他看到梅拉抱着晒好的药材,去了附近的石洞里。 格勒趁着梅拉上山采药的空隙,独自一人去梅拉的藏药洞里查看。 他看到那个大大的石洞里,已经堆了很多堆各种各样的药材――藏茵陈、波棱瓜、膜边獐牙菜、角茴香、红景天。。。。。。 格勒吃惊地看着那一堆堆的药材,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梅拉经常找不到人影,为什么梅拉的手上、脸上经常会有擦伤、挂伤。。。。。。 格勒越来越难理解自己的女儿了。。。。。。 德西天天赶着牛羊上山,有两只绵羊产了仔,他们都能喝到羊奶了。所以德西很是勤奋,经常是天刚亮就赶着牛羊出了门。 这天早上,她刚要去赶羊,突然就听到羊圈里咩咩地乱叫。德西以为是小羊被挤离了母羊,她笑着走过去,嘴里咩咩地吆喝着。 但是她刚走到羊圈门口,就看到一只羊跪在地上,直哆嗦。 德西急得大叫阿爸。 格勒听到德西惊慌的叫声,连忙出来查看。 他看到那只刚产仔的母羊,跪在地上,头无力地垂着。格勒大惊失色,难道瘟疫来了? 梅拉也跟了出来,她看了看那只跪着的羊,又看了看格勒,说道:“阿爸,将那只羊抱到另外的地方关着吧!” 梅拉说完,锁着眉,低着头朝着她的石洞走去。 德西张着嘴看着梅拉,又看了看抱着羊的格勒,她拦住了格勒:“阿爸,梅拉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你抱走了母羊,小羊怎么办?” 格勒没有说话,他只是抱着母羊,快速地走到了另外一边,梅拉的话又一次验证了他的某个想法――梅拉居然真的懂得这些! 梅拉拿着一捆药材走进了院子,德西看着梅拉拿着那捆奇怪的植物,莫名其妙。 梅拉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进了小屋。她叫住了刚打算出门的泽卓嘎,将手里的药材递给了她,说道:“阿妈,找个大点的锅,将这些药熬好。” 泽卓嘎吃惊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跟着进门的格勒。 格勒阴沉着脸,梅拉的药材都是治疗瘟疫的,他以前也是用这些药材给牛羊服用,不过没有这么多药材,分量看起来也稍有点不同,但是看药材却又都是常用的,并不陌生。他决定看看自己这个女儿到底能干什么! 格勒点了点头,泽卓嘎赶紧将收着的那个大锅拿了出来,将锅架到火塘上,煮了起来。 小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的味道,格勒闻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味道,心里忧心忡忡。 他还记得五年前的那次瘟疫,到最后家里的牛羊死得只剩了几只。他辛苦10来年所养的牛羊,在一次瘟疫中差不多全没了。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格勒看着翻滚的锅,念起了六字真言。 泽卓嘎也跟着念了起来!但愿上苍能保佑他们家,但愿慈悲的佛能保佑他们家。 梅拉看着泽卓嘎熬好了药,她将药倒在桶里,提着桶朝着牛圈走去,但是牛闻到这个味道,就脑袋别了过去。 格勒看到手足无措的梅拉,赶紧将他收好的一个用木头掏成的管子找出来。 梅拉瞅了一眼格勒手里的木管,木管大小和竹子差不多:一端被斜着削了一半,没削的那部分被格勒用东西掏空了,刚好可以用来给牲畜灌药。 泽卓嘎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到格勒手里拿着的木管,赶紧接了过来,伸进了木桶里。 格勒将手朝着牛伸过去,嘴里哞哞地唤着,那牛温顺地蹭着格勒的粗大的手掌。 格勒顺势一把抓住牛头,他将牛脖子夹住,使劲掰开了牛嘴朝上一抬。 泽卓嘎看着格勒抓住了牛头,赶紧将木管伸进了牛的嘴里。 梅拉看到泽卓嘎倒了一管子的药,说道:“阿妈,再灌两管。” 泽卓嘎看了看格勒,格勒说道:“再灌两管。” 格勒给所有的牛羊灌完药,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刚想出去,梅拉拉住了他:“阿爸,这些天牛羊都不要赶出去了,尤其不要和别人的牛羊混在一起。” 梅拉守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牛羊的饮水,她全是给他们煮开了再加上一些盐巴才给它们饮用。草也全换成了去年储存的青稞苗和干草。 那头小羊被断了奶,急得直叫唤,德西想抱到母羊那边去,却被梅拉拦住了:“阿佳,小羊抱过去,肯定会染病死的。” 德西气鼓鼓地抱着小羊,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转。她不停地嘀咕:“这样下去,小羊还不是会饿死。” 梅已经朝着羊圈走去了,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头羊,完了又去查看那三头牛。她眼都没抬,只顾着干自己的活。 德西想趁着梅拉不注意,溜到病了的羊那边去,背对着她的梅拉,听到脚步声就跟看到了一样:“小羊这么大了,实在饿了就会吃草,可能不会死;你要是抱过去给它喂奶,一定会死!” 被识破了的德西,怏怏地放下羊,干脆跑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格勒看到那头病了的母羊已经躺在了地上,嘴巴不停地抽搐着,眼看着是没有救的了。 格勒心里着急得很,都是那些药材,怎么没有效呢?他怀疑地看了看梅拉,梅拉一脸的无奈:“阿爸,那只羊病得太重了,只怕是救不活了。咱们把它埋了吧,只要其他的牛羊没事,就是万幸了。” 格勒想起那年接二连三死去的牛羊,他有些绝望了,赶紧将奄奄一息的母羊抱到远地,埋了。不过让他宽心的是,其他的牛羊暂时都是好好的。 但是邻居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只是两天的时间,村子里已经死了20多头羊,四头牛。 牛羊多的人家,按照老方子给那些患病的牛羊灌了药,那些没病的牛羊又病了。 村子里的人急成了一团,有钱的人家开始请喇嘛来念经,但是牛羊还在接着死。 格勒庆幸地看着自己家的牛羊,梅拉每天都给它们熬药喝,现在看起来健壮得很。 死了的牛羊被人拖得远远的,丢到了山沟里,天上开始飞来成群的秃鹫。它们张着宽大的翅膀,盘旋在大山上空,就像是一片乌云。 梅拉听着德西不停地说谁家死了几只羊,谁家的牛死了几只。 她原本还沉稳的心渐渐慌乱了起来,这样下去,这些人的牛羊不都要死光了? 梅拉知道这些人也许根本就没有预防的意识。 瘟疫(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芳只下过几次乡,有一次,正是仲春时节,她随着医疗队去最偏远的一个草原时正碰上了瘟疫。 梅芳看着那些牧民将死了的牛羊抬得远远的,深埋到无人的山沟里,连那些快死的也被埋了。当时她还觉得有些惋惜,或许治一治还有救。 领队摇了摇头,这里的医疗条件太落后了。如果是刚开始预防,那还有救。要是等到晚期了,这流行病这么烈哪里还能救下来。这样埋了也好,至少家里健康的那些牲畜不会随时受到传染而处在危险之中了。 梅芳随着医疗队的医生,临时充任了一回兽医。她带着口罩,仔细地观察那些牛羊的情况,然后将她看到的情况告诉领队。 领队是个藏人,他听完之后又拉过一个老牧民仔细地询问发病的情况。 梅芳看到领队浓密的剑眉一直紧锁,她好奇地看了看领队将那些病情全用藏文记了下来,然后跟那牧民说了一些什么。那牧民便叫了一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消失在了他们来的路上。 领队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是兽医,下了乡也帮不了他们多少。我让他们去地区兽医站找专门的兽医去了。不过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我怕他们说不清,索性帮他们先写好,我能帮的也就这些了。”说罢,他指挥着一行人将随车带来的各种消毒物品分发给牧民,又指导他们做了一次消毒。 回去的路上,车一直不停地颠簸。梅芳被颠得睡不着,她想起那些被丢弃、被深埋的牛羊,想起那些牧民抹着泪的神情,自语着:“他们太可怜了,要是乡里、村里有兽医站该多好!” 领队原本沉默着,这时接了腔:“是啊,可是村子里生活那么差,哪个年轻人呆得住呢?年纪大的没读多少书,全靠着以往的经验,现在的病每年都不同,那点经验哪里够呢?” 梅芳被这一次的下乡深深的震撼了,回到了县城之后,空闲的时候就翻起来了医书。 同室的人看着她又是翻看医书,又是上网查资料,大笑道:“梅芳,你这是要改行去当兽医了?”梅芳只是抿着嘴笑,一句话也不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查这些学这些有什么用处,不忙的日子里实在是闲得心慌,她和老公的感情一直就是相敬如宾,几天也不见一个电话,不找点事情做做,她怕是要发疯了吧! 梅芳苦笑着,她依然乐此不疲。 不过后来的一次下乡证明她学的东西也不是完全用来消遣的。 那时乡里正在筹建医疗点,刚开始哪里有这么多人呢?乡里倒是高兴有医疗点,这样他们就不用大病小病都往县上跑了。他们三天两头地电话着催人下去,无奈之下,卫生局只得临时抽调一些医生下乡驻村。 梅芳便被派到了一个与牧区相接的农区乡里,这些农民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倒也宽裕。 只是春秋时节总免不了要碰到些牛羊的流行病,那些人也不管梅芳是什么医生,自己用草药治不来就拖着梅芳去看。 梅芳就哭笑不得地跑了这家跑那家,靠着往日里钻医书,泡网积累的那点可怜的兽医知识,梅芳竟然还真将那些病了的牛羊给治好了。 他们看梅芳的眼神全变了。 梅芳刚下乡的时候,那些农民背后说起她全是称她为那个汉族医生。 治好牛羊后,远远地见她从医疗站走出来,那些人就热情地喊着梅芳医生。他们有些生硬的咬着梅芳的名字,喊得很重,梅芳就善意地笑了,那些晒得两颊通红的单纯的藏家妇人全笑了。 后来几个胆子大些的年轻的女孩笑嘻嘻地和她说:“梅芳医生,你这样漂亮,人又这么好,我们藏语里叫梅拉,我们叫你梅拉吧,梅拉多好听啊!” 梅芳笑了笑,不说什么。那些女孩子全当她应允了,全叫她梅拉。 和她一起下乡的领队,正是常在一起下乡的洛尼,听到这称呼,也是乐呵呵的:“梅拉好听,你和他们关系好了,咱们以后下来的人也能和他们相处得更好!” 洛尼打量着梅芳,心里暗自嘀咕:“这么漂亮的女人,心又这么好,怎么她老公会是那副德行呢!” 他摇着头,直接朝着村子里走去,喝茶还是要喝新打的酥油茶才舒服,医疗点里那个自动的打茶壶实在不怎么样! 梅芳就这样变成了他们口里的梅拉,到后来,连那些放了学回来的半大的孩子,在路上见了她,也是梅拉梅拉地叫。梅芳也不管这些,梅拉就梅拉吧!名字而已。。。。。。 梅拉回想起这些,她没想到自己和这个名字这么结缘,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里,还是叫梅拉。 梅拉惆怅地想,那些曾经相处过的乡亲会怎么想她那种绝决的消失方式呢?他们还会在牛羊生病的时候,想起她这个被抓去救急的妇科医生吗? 梅拉正在乱想着,家里已经闯进了一个人。 梅拉看了看,是村子里的扎西。 扎西看了看屋子里只有梅拉一个人,他转身就想往外走,梅拉是哑巴,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刚走到门口,迎面碰见了回来的格勒。 扎西像碰到了救兵一般:“格勒,你们家的牛羊都好好的,你们是怎么治的啊?我们家已经死了四头牛,再这样下去,我们家的牛羊都要死光了!” 扎西抱着头,蹲在地上,他急得眼泪都来了。 格勒看了看扎西,又看了看站在小屋门口一句话也不说的梅拉。 格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这件事情。 梅拉突然就开了口:“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里山神给了我很多草药,我醒来就按着山神给的药给牛羊都服了,它们就好好的了!” 格勒恍然大悟,原来是山神指引的! 扎西眼睛瞪得老圆,他赶紧朝着梅拉走了过去:“那你也教教我们啊!你把草药的名字都告诉我,我也去给我的牛羊喂上药。” 梅拉看了看格勒,格勒鼓励地点点头。 梅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这些药名,她想了想,说道:“山神一句也没说,全是给我看的。你也去看看吧。” 她这么一说,格勒更是深信不疑,他还在奇怪她为什么懂那么多呢!现在连药名都说不出来,看来真是山神指引的。格勒赶紧念起了六字真言,梅拉真是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好运啊! 扎西仔细地看了梅拉煮完了的扔在路边的药,赶紧朝着家里跑去。 他一到家,就带着一堆人赶紧去寻草药去了,有些药还得临时挖呢! 在路上,他碰到了正要去请喇嘛念经的格桑,格桑看着扎西一家匆匆忙忙往山上走,问道:“你们还不去请喇嘛念经?” 扎西说道:“我要去挖草药。我刚从格勒家里出来,你不知道吗?他家里只死了一头羊,我刚刚看到他们家的牛羊都在圈里活蹦乱跳的呢!” 格桑半信半疑:“真的?他们是怎么弄的?” 扎西神秘地说道:“是山神教了梅拉,她按照山神的指示给牛羊都熬服了草药!” 格桑摇摇头:“谁不知道梅拉自从坠下山崖,就不会说话了,她还能告诉你?” 扎西说道:“正是奇啊,梅拉现在会说话了,是她亲自带着我去看他们的药渣的。你不信?我可要去挖草药去了!” 格桑说道:“我还是先请喇嘛来念念经吧!把邪神驱走了,牛羊就会好起来的。” 他急急地朝着寺庙走去。 扎西家里已经没钱请喇嘛了。他就只管熬草药喂牛,他按照格勒说的,所有的牛羊都喂了药。两天之后,再也没有新病的牛羊了! 扎西全家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格桑请了喇嘛念了三天经,牛羊却是越死越多了。他打听到扎西家里的牛羊没再死了,心里后悔不迭。 他急急忙忙地向格勒家里走去,正好碰上从格勒家里出来的扎西。 扎西得意洋洋地说:“山神保佑我们,你也赶紧去问问梅拉,挖些草药吧!” 梅拉得了山神的指示,能医治牛羊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了。 远远近近的百姓都跑去格勒家里找梅拉要山神的药方。 梅拉看着家里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她吓得躲了起来。 梅拉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呢。 倒是格勒,这几天已经接了几拨来问药方的人,他熟练地带着那些人来到药渣前,骄傲地说道:“这是山神给我们梅拉的药方。你们要仔细看清楚,千万不要看漏了。” 初见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瘟疫像一片乌云,笼罩着这片古老的土地,梅拉的方子也不过是拨开了这片乌云的一角。 更多的地方,更远的地方牛羊仍在大量的死去。 扎西多吉家的牛羊也因瘟疫而折损过半。 扎西多吉忧心忡忡地看着剩下来的牛羊,那些原本是最健壮的。 他叹着气每天吆喝着将牛羊赶出圈,点数着数目,如果少了,便重新数一遍,要是还少,他就去牛羊圈里查看。 每次看到牛羊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怎么唤怎么赶也不起来,扎西多吉就心急如焚。 他看着战战巍巍想站起来又怎么都站不起来的牦牛,看着牦牛眼里含着的大颗的泪珠,扎西多吉也想痛哭一场。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牛羊,他费尽心力才养出的这么大群的牛羊,难道真的全要在这场瘟疫里死了吗? 草原上少了往日的欢乐,太阳还是照样的升起,异样的温暖,扎西多吉心里却全是冰凉。 他看着在远处做法事的高僧,看着那些匍匐在地上,虔诚祈祷的人们,心里全是绝望。 扎西多吉绝望之际,翻身上马,朝着神山奔腾而去。 一路上全是转山的人们,扎西多吉看着那些人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这红色的大地,有些人的额上已经磕出了血迹,但他们仍是双手合一,庄严地重复着匍匐、爬起、又匍匐的动作,嘴里全是经文。 人们因着这场瘟疫,脸上全是焦虑。 梅拉也在转山的人群里,不过她的脸上很平静。 梅拉仰望着这巍峨的圣山,高耸的山尖直插云霄,在这晴朗的天气里,梅拉看到大朵大朵的祥云围绕着白雪皑皑的山尖,山尖在云里若隐若现。 梅拉随着母亲每月都要朝拜神山,她知道那如莲花瓣一般簇拥着山尖的石林,知道那顶端方形的山顶即使在最热的时候,也终年覆盖着白雪。 梅拉仰望着神山,顿感天地之大,山川之壮美,生灵之渺小。 梅拉每朝拜一次神山,就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一次净化。她渐渐地爱上了这样的朝拜,哪怕只是为了寻求在这异世的平静,这也是一种极好的方式。 梅拉随着人流,慢慢地朝前走着,她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等候父亲。 格勒正在虔诚地磕着头,他的心里全是对山神的敬仰。 在这次瘟疫里,正是山神的明示让他家的牛羊得以幸存,他怎能不感激呢?! 哒哒的马蹄声从梅拉的身后传来,梅拉有些好奇,转山的人极少骑马,会是谁呢? 她侧站着看到那马从身后不远处慢慢地走来,马是被牵着走的,并没有骑。 梅拉吃惊地看着扎西多吉,这模样好熟悉! 梅拉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子,但是她想,一定是见过的,不然怎么会这么熟悉呢? 梅拉想着想着,头剧烈地疼了起来,她呻吟了一声,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格勒看着不对,连忙爬了起来,朝着梅拉跑来。 旁边转山的人全都围了过来,有得过梅拉方子的人认出了她:“这不是被山神指引了的梅拉吗?” 扎西多吉已经走了过来,这句话一下就吸引了他,被山神指引????? 扎西多吉知道现在走到哪里,人们关心的都是这可恶的瘟疫。 他停下了脚步,朝着人群走过去。 扎西多吉一眼认出了蹲着的女孩旁边,正是他经常去买粮的格勒。 剧烈的疼痛带给梅拉极大的痛苦,她低低呻吟着,豆大的汗滴从她额头滚落下来,划过她暗淡的脸,滴落在神山的脚下。 格勒使劲将梅拉拉扯着,站起来。他担忧地看着梅拉,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已经过了正午,怎么才能将梅拉在天黑前带回去呢? 围着的人群眼看着梅拉站了起来,就陆续地散了。 扎西多吉刚打算离开,却被格勒叫住了。 格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扎西多吉:“你能不能将马借我?梅拉这个样子实在是无法走路。” 扎西多吉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经常去买粮食,一来二去,早就熟了。 他将缰绳递给格勒。 格勒看了看扎西多吉忧虑重重的脸,多问了一句:“你们的牛羊怎么样了?”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扎西多吉立即就叹了气。 格勒看这脸色,就知道肯定是情况不好,他说道:“我们这次来转山,是为了感谢山神对我们的恩赐,我们的牛羊因为山神的明示,躲过了这次瘟疫。” 他看看梅拉,梅拉似乎精神了一点。 格勒继续说道:“山神赐给了梅拉许多草药,梅拉找到那些草药给牛羊都喂了药,我们的牛羊就没染上瘟疫了。” 扎西多吉急切地抓住格勒的手:“你将山神恩赐的草药也告诉我吧,我家里还有许多牛羊是病着的呢!” 格勒看了看梅拉,梅拉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 格勒想起梅拉在陌生人面前从不说话,解释道:“山神只给梅拉看了草药,是不能说的,我附近的邻居都是看了药渣自己去找的!要不你也去看看药渣吧!” 扎西多吉听了,立即从格勒手里拿过缰绳,说:“你扶着梅拉上马吧,咱们走快点!我一想到我那些病着的牛羊,心里就着急得很!” 格勒连声答应了,扶着梅拉上了马,几个人朝着格勒家快步走去。 格勒到了家,就被梅拉拉进了屋里。 格勒疑惑地看着她,她轻声说道:“刚才山神又给了我几样药物,阿爸先和他等着,我去找来。” 格勒重复了一遍:“刚才?” 梅拉低着头,手轻轻地揉捏着自己的袍子:“是刚才,我头疼得厉害,老看到山神拿着草药在我眼前不停地摇晃。” 她生怕格勒再问,自己就要露出马脚,赶紧出去了。 扎西多吉在格勒的引领下,走到那堆药渣前,他捡起草药,仔细地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将每种药材都拿了一点点,问格勒道:“我能不能将这些带回去呢?家里人一起找,要快些!” 格勒说:“这是山神的恩赐,肯定可以。” 格勒转身进了屋,找出个东西帮着扎西多吉将药裹起来,扎西多吉性急地牵过马就要走,格勒赶忙拦住了他。 扎西多吉刚想问怎么啦,就看见梅拉从格勒院子前面的小路拐弯处出现了。 梅拉走到扎西多吉的面前,刚打算将药递给他,想了想拉着格勒比划起来。 格勒看着梅拉比划的动作,低声说了一遍,梅拉点点头。 格勒对扎西多吉说道:“刚才那是给染病的牛羊吃的,这些是给生病的牛羊吃的,一天要喂3次,严重的多喂两次。” 扎西多吉接过梅拉的草药,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梅拉,对格勒说道:“我等忙过了,再来谢你!” 他牵着马出了院子,立刻骑上去,吆喝了一声,马扬起四蹄,在小路上奔跑起来,扎西多吉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里。 梅拉愣愣地看着扎西多吉身后扬起一阵灰尘,消失在远方。思索着:“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 梅拉回想着扎西多吉的脸,总觉得很亲切,可是自己来到这里并没有去过牧区,怎么会见过他呢? 梅拉的头又疼了起来,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低着头进了屋子。 格勒在屋子里等着她:“咱们的牛羊都是只吃了一种药,不都好好的?” 梅拉看了看正在忙碌的阿妈:“我是听到马蹄声朝着他去看,才头疼的,山神才出来给我看的草药,我想这是山神给他的吧!” 格勒点点头,不再问什么。 梅拉在心里暗想侥幸,其实她也是最近看了邻居那些牛羊的病症之后,慢慢想出要用什么药物才能医治生病的牛羊的。 不过这药从来就没试过,对生病的牛羊有多大的作用,她心里也没底。 但是想到邻居家生了病的牛羊活下来的都不多,她知道只有试试才有机会,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扎西多吉风风火火地朝家赶,马一出山路进了草原,他就扬起了鞭子。 马吃了一鞭嘶鸣了一声,放开四蹄奔跑起来,扎西多吉心疼地抚了抚马鬃,安慰道:“我这也是心急,家里的牛羊都在等着这药治疗呢!” 马儿好像听懂了,驮着扎西多吉飞驰到了家里。 扎西多吉一到家就将药拿出来,叫过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 次仁俊美听了扎西多吉的话,拉长的脸舒展开了一点。他和丁增曲扎仔细地将草药看了几遍,便拿着工具出了门。 扎西多吉搬来石头,将大锅架在外面的草地上,又将牛粪饼抱了出来。 他提起木桶朝着水源处走去。。。。。。 傍晚的时候,丁增曲扎和次仁俊美都回来了,他们的马上都绑了好些草药。 扎西多吉将草药分开放进两个大锅里,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水锅里冒出了热气。 次仁俊美看着大锅里冒出的气泡,他真恨不得这药马上沸腾了好给牛羊服上。 提亲(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草药终于熬好了,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抬着冒着热气的药桶朝着牛羊走去。浓浓的草药味随着热气直冲入鼻,丁增曲扎皱起了眉,这药会有多大的效果呢? 在他们抬药的时候,扎西多吉已经在熬新的药了。他们的牛羊,尤其是羊比格勒家要多些,扎西多吉怕药有些不够。扎西多吉叹了口气,原想着去年夏天草长得那么好,牛羊也很争气,一下子给自己添了五十多只小羊,牛也多了10头。可现在。。。。。。 扎西多吉一心只想着让牛羊迅速壮大起来,去年的屠宰季节仅仅杀了3头老牛,10只绵羊。又拿10只绵羊换了青稞,除掉卖掉换生活必需品的羊,家里已经有22只牛,61头羊了。他正在高兴去年的风调雨顺,没想到今年遇到了瘟疫。。。。。。 扎西多吉急得满嘴都是泡,这个从10岁开始就父母双亡,带着年幼的弟弟四处流浪、奔波的男人,总是得率先硬着腰面对苍天给他们的一次又一次考验。 扎西多吉看了看守在药边的弟弟们,他们看起来比他更要焦灼不安。 扎西多吉就算想叹气,也只能偷偷地叹气,不然弟弟们看到了就更不安了。 药终于慢慢地凉了,丁增曲扎急不可耐地捞出早就被泡在木桶里的木管,舀好了药,灌进了被次仁俊美夹着掰开的牛嘴里。 那些病了的牛羊没多大力气,丁增曲扎灌药还算顺利,给没生病的牛羊灌药就将他们累得够呛。有好几次,被次仁俊美夹着的牦牛都将头一埋,牛的蛮力在此刻暴露出来了。他们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次仁俊美结实的胳膊摆脱开了,撒着蹄子朝着牛群奔去,那些被灌了药的牛,被冲得四散。幸好次仁俊美早就做好了准备,凡是灌了药的牛,角全被他标记出来了,不然他还真得费点力去辨认呢! 给几十头牛羊灌完药之后,三兄弟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扎西多吉已经没力气打茶,他随意擦了一下鞋底,盘腿坐在了卡垫上。 没有女人的家里,冷冷清清。 扎西多吉看着冷冷的灶,小小的木屋里,只有一点点太阳的余热让他觉得温暖。 扎西多吉肚子早就饿了,但是他盘坐在角落的卡垫上,连动都懒得动。 次仁俊美看了看沉默着一动也不动的大哥,叹了口气,生火去了。 他知道大哥比他们两兄弟都要累,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表情却早就透露出疲惫的神色。 丁增曲扎不管这些,他将四散的牛羊赶到一处,关好之后,也进了小屋,在他的后面,是一只通体乌黑的藏獒。 丁增曲扎傍着大哥坐下,那藏獒像平日一样,将两只粗大的前爪趴在丁增曲扎的腿上,丁增曲扎摸着藏獒油光发亮的毛发,摸了一会便将藏獒推开了,藏獒有些不快地还要靠上来。 丁增曲扎看着藏獒说:“尼玛,去外面看着牛羊去,我累了。” 尼玛似乎听懂了,它转身出了小木屋,走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它带着荧光的眼睛,在银色的月光下一闪一闪的,宛若点着的两盏小灯。 一家人草草吃过晚餐,就休息了。 只一会,丁增曲扎的鼾声就响起来了,扎西多吉听着弟弟的鼾声,辗转着就是睡不着,次仁俊美听着扎西多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也睡不着,干脆又起了身,去查看牛羊。 银色的月光将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尼玛看到次仁俊美出来,亲热地跟着他走向羊群。 次仁俊美听到马打着响鼻,也听到牛反刍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觉得无比的愉快。次仁俊美听着这些声音,便知道哪些牛羊是健康的。他走到马前,理了理马鬃,又给马加了一些草,添了点水,回身进了屋。 扎西多吉听到丁增曲扎的嚷嚷声,没有接腔。 次仁俊美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丁增曲扎已经进了屋:“阿哥,又死了两只羊。” 扎西多吉没有抬头,他看着闪着暗红火色的牛粪。 丁增曲扎又喊了一声:“阿哥,那草药是不是不管用?” 次仁俊美蹭地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呢!” 扎西多吉出了声:“那两只羊病得太重了,昨天就奄奄一息了。今天再喂一天看看吧。药要喂上三遍才知道呢!” 丁增曲扎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扎西多吉沉重地叹了口气,这药像不像格勒说的那样有效呢?谁也不知道,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昨天下午挖的那些草药在今天早上就用光了,扎西多吉想想还得喂两次,他拿了工具,就骑着马朝着远处走去。 次仁俊美赶紧跟着骑了马,两人一起朝着草原深处去了。 没有昨天那么匆忙,这一次他们挖药就挑剔了一些,尽量挑好一点的。 在瘟疫面前,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扎西多吉不敢想象要是瘟疫一直不走,他们的生活将变成怎样! 太阳依旧暖和地照着大地,没有驮人的马儿晒着太阳,懒懒地吃着草,完全不知这可恶的瘟疫是由着这异常的温度而来。 扎西多吉一边擦着汗,一边弯着腰仔细地寻找着草药。 不远处的口袋里,已经装了满满一口袋的草药,他打了个唿哨,远远地回了一声同样尖促的唿哨声,他就将口袋绑上马背,翻身上了马。 马在浅绿的草原上奔驰起来,翻起的泥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又重新落入草原上。 晚上的时候,扎西多吉数了数分开的牛羊,健康的牛羊数目没有减少了,他吁了一口气,又不抱太多希望地去数生病的牛羊,只减了一头羊。 扎西多吉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还是心疼死去的羊,不过今天已经没有死牛了,他看着那剩下的15头牛,心情明朗了一些。 扎西多吉紧锁了几天的眉头开始舒展开了,他破例拿出一条干牛排,放在了盛放干牛肉的木制盘子里。 次仁俊美看着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的扎西多吉,他的心情也愉快了很多。 次仁俊美好奇地问哥哥哪来的药方,这么灵验,他有些遗憾地说:“要是我们早知道药方,牛羊就不会死这么多了。”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次仁俊美,一边打着茶,一边说起了药方的来龙去脉,在一旁的丁增曲扎听得嘴巴都张大了:“山神真是庇佑我们,阿哥你去转山也是山神的保佑啊,不然怎么不早不晚就碰到了格勒他们呢?” 次仁俊美连连称是,他更是好奇那个得了山神明示的姑娘――梅拉! 说到梅拉,扎西多吉沉思了起来。他那时的心思全在自己家的牛羊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别人家的姑娘呢? 现在想来,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羞涩地躲在父亲的身后。 扎西多吉有些惭愧,人家那么热情地给了自己药方,还引着他认了草药,他连这人的模样都记不清楚,真是不应该。 几天之后,扎西多吉觉得牛羊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几天都没有死过牛羊了,那些病得厉害的牛羊看起来还是羸弱,不过他们已经开始进食了。 扎西多吉再次感激地想起了格勒和梅拉,如果没有他们,家里的牛羊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扎西多吉半是高兴半是伤心地数着剩下的18只牛,42头羊。他想上天还是厚待他的,至少这个春天快过了,他的牛羊还是比去年多了一点点。而只要过了春天,这一年难熬的时间就已经过了一大半了。 扎西多吉决定等牛羊再好一些,自己就带着厚礼去感谢格勒和梅拉! 当然,扎西多吉也想起了自己在新年时的计划,他得请一个人帮他去提亲。 如果格勒家的姑娘还没有许人,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扎西多吉认为,能得到山神恩赐的人,必定能给家族带来好运。如果能娶回家做妻子,那么这个家族实在是太幸运了! 瘟疫像乌云一般,笼罩过四野,又像乌云一般,被阳光和风驱走了。扎西多吉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赶着两只母羊,朝着格勒家走去。 得到了别人的帮助,就应该感恩。扎西多吉一点都不心疼这两只羊,相反,他很庆幸自己能有一个机会去报答别人的恩情。 提亲(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西多吉赶着羊,不紧不慢地走着。 时节已经是春末,草长得很茂盛,将扎西多吉的多扎鞋遮住了。 扎西多吉咩咩地唤着羊,这两只健壮的母羊根本就不理他,时不时跑到路边去啃食青草。 扎西多吉看看地面,他原本被太阳拉得长长的身影,现在已经缩短了一些。扎西多吉不得不轻轻地甩动着鞭子,羊不情愿地放弃了满眼的青草,朝着前面走去,趁着扎西多吉不注意,又啃食起青草来。 路越来越狭窄,终于进入了山谷之中。两边的山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各种灌木,少有羊儿爱吃的草,两只羊走得快了一些,扎西多吉估算了下路程,他大概能在明天中午赶到格勒家,赶着羊走路,简直就是挪啊! 这一晚,扎西多吉露宿在一处齐腰高的石墙围成的简单的围栏旁边。石墙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十分简陋,石头缝隙里涂抹着泥土,有瘦小的草在墙上长着,给这个破旧的石墙增添了几许绿意。墙外,架了几块大点的石头,石头表面较平,已经被烧得乌黑,很明显是被人当成了灶在使用。两块大石头中间,剩了几根没有燃尽的灌木枝条,大石的中间地上,灰烬只有薄薄的一层。灶的正中冒出的几棵青草,因为有这灰烬,明显长得比灶外的草肥嫩,这灶显然很久没用过了。扎西多吉的两只羊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将灶中的青草啃食得只剩下几茬光杆。 四面石墙围着的里边,满地都是牛羊粪,粪上粘结着黑的、白的、黄的牛羊毛,厚厚的一层,扎西多吉已经看不出围栏里的土原本是什么颜色。那些牛羊粪有些已经发了霉,长着细细的灰黑的小蘑菇,还有几棵藿麻,藿麻长得很肥壮,羽状的叶子在夕阳中舒展着,叶子上白色的细毛逆着阳光,落在扎西多吉的眼里,一根根清晰地竖着。 扎西多吉将羊赶进石墙里面,又将马儿拴在石墙旁边的一棵歪脖子野桃树上,那树长得粗壮而矮小,扎西多吉估摸着应该有2个人高的样子。树的顶端,还有几朵没有凋谢的花,给这树增添了些许亮色。 树与他肩膀相齐的位置,拴着半截羊毛绳,被风雨吹打得发黑。 扎西多吉取下行李,又将马鞍卸下来放在石墙的入口处。他靠着马鞍,吃了一碗糌粑,然后将碗揣进怀里,将羊皮袍子穿好,这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月只有半弦,月色相比满月,淡了许多,照在山间,朦朦胧胧。 涧底的河流,水面已经网上涨了些许,水哗哗地流着,带着高原特有的寒气,流向不知名的远处。 扎西多吉看着天上寥落的星辰,一颗颗明亮得清晰可辨。他将氆氇盖在身上,身子也缩成一团,在流水声里睡着了。 早晨醒来时只有几丝微光,月亮还挂在西边。 扎西多吉胡乱吃了点东西,收拾好氆氇,将马鞍架上马背,又将氆氇等绑在马背上,赶着饿得咩咩叫唤的羊儿朝前走。 那两只羊儿,只要见了草就啃,就算扎西多吉在空中响着鞭子也不理不睬。 马饿了一宿,也不顾扎西多吉手里的缰绳,扯长了脖子去啃食路边不时出现的几棵青草。 扎西多吉舍不得饿着马儿,索性找到河边一处有草的地方,任由着马、羊吃了个半饱,才继续赶路。 扎西多吉到达格勒家时,比他预料得稍早点。 格勒吃惊地看着扎西多吉赶着羊,牵着马走进来。 扎西多吉见了格勒,摘下帽子,端在自己胸前,弯下腰行了礼。 格勒连忙还礼,将扎西多吉让进屋子。 扎西多吉真诚地说着感激格勒的话,梅拉在旁边的屋子里听着,知道扎西多吉家的牛羊吃了草药大概是逃过了瘟疫这劫,她担忧了多日的心终于安了。 梅拉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关注,她默默地坐在屋子里,扎西多吉与格勒的谈话,一句不落全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不知何时起,扎西多吉与格勒的谈话已经由牛羊转到了家里。 扎西多吉说起自己的家里,只有三个男人,话题就陷入了尴尬。 半晌,他才在格勒关切地询问怎么还不娶妻子的话后,接着说曾经有个妻子,不过因为弟弟年轻鲁莽而意外死了。 扎西多吉沉默了许久,他似乎在回想一些往事。 梅拉静静地听着,在听到他有妻子时,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话题再次陷入了僵局,格勒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正巧泽卓嘎和德西回来了。 德西看着屋里的陌生男人,羞红着脸跑进隔壁的小房间里。她惊叫了一声:“梅拉!” 扎西多吉明白,刚才的话肯定全进了梅拉的耳朵。 梅拉因为德西这一声呼唤,尴尬极了。 她红着脸,出去也不是,继续躲在屋里也不是。 扎西多吉在外面笑道:“我还以为梅朵拉姆姑娘没在家里呢,我是专程来感谢的,自然也要感谢梅朵拉姆姑娘。” 梅拉不得已,低着头走进了隔壁的屋子。 她的脸红得像藏地熟透了的苹果,头也低得不能再低了,她两眼盯着地面,连扎西多吉给她行礼也没瞧见。 格勒笑道:“梅拉胆小害羞,你不要见怪!” 扎西多吉爽朗地笑道:“怎么会?我们一家都感激梅朵拉姆姑娘的帮助,要是没有那个药方,我们的牛羊不知道还会损失多少呢。” 梅拉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德西看到她这样子,扯了扯她的袍子,梅拉逃难似的跑出了屋子。 德西也跟着出来了,看着梅拉狼狈、羞涩的样子,大笑起来。 梅拉一直等到泽卓嘎喊她吃饭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氆氇上的扎西多吉,梅拉的脸又红了。 扎西多吉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梅拉。他第一眼就看到梅拉羞红的脸,梅拉的脸圆圆的,带着少女的圆润,她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因为梅拉低垂着脸而罩在了她的双眼上,两颊上各有一朵红云。 扎西多吉不敢再无礼地细看,心里却有了一丝欢喜,他喜欢梅朵拉姆的模样、神情。 因为有扎西多吉这个外人在,平日爱说话的德西嘴巴闭得严严的。 泽卓嘎摆出了平日很少拿出的干牛肉招待扎西多吉,格勒则陪着扎西多吉喝着青稞酒。 扎西多吉豪爽地喝着酒,笑呵呵地和格勒、泽卓嘎说着自家的情况,也旁敲侧击地打探着这家的消息。 梅拉只觉得这顿饭的时间很漫长,她偷偷看了一眼谈得正欢的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原本就在暗暗留意梅拉,此时见梅拉抬起了头,他也看向了梅拉。 两眼相对,梅拉大大的乌黑的丹凤眼,挺翘的鼻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也漾在他的心里。 扎西多吉心想:“难怪叫梅朵拉姆,真美!” 扎西多吉看了她一眼,立刻就转移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格勒说话。 他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的年龄,德西和梅拉羞红着脸跑开了。 扎西多吉一直等到看不到梅拉的影子了,才回过神继续刚才的话题。 格勒已经将这些看在了眼里,他有些喜欢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年轻人,也就有意地透露自己家里的信息。 扎西多吉得知两个女孩都没结婚之后,心里有了淡淡的喜悦。他试探着问:“这么好的女孩,肯定有不少的人来提亲,不知道谁有这样的荣幸,可以娶到她们呢?” 格勒很高兴有人这样夸赞自己的女儿,他说道:“我现在还在犹豫是给她们找一个丈夫进门还是嫁出去一个呢。” 扎西多吉听到找一个丈夫,已经有些失望了。他们三兄弟早就决定只娶一个妻子,不过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他委婉地说道:“因为梅朵拉姆姑娘的帮助,我们家才逃过了瘟疫。我们三兄弟都在想,要是能娶一个像梅朵拉姆姑娘这样得到山神保佑的人,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格勒哈哈地笑了:“梅拉是很好,不过不瞒你说,梅拉因为去年从山崖上摔下来,一直就不说话的,我担心她嫁出去要吃亏呢,想留在家里。” 扎西多吉失望得很,家里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做主,他心里想着梅拉实在适合自己,没想到格勒却想留在家里。 扎西多吉尴尬地想走,又有一些不甘心,他想了想,笑着说:“我们家里就只有我们三兄弟了,所以有事情都得自己做主。实不相瞒,我原本也是不爱说话的,见了她觉得很喜欢,才冒昧地问了这么多。” 德西扯着梅拉躲在屋后面,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梅拉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快要捂不住了。 德西捂着嘴,嘻嘻地轻笑着。 梅拉想着父亲说的话,两个女子嫁一个丈夫,她是做妻还是妾呢? 梅拉想起原来的孤独、寂寞、背叛的痛苦,不,她绝不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提亲(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曾经听说过几姐妹一起嫁给一个男人的,不过不是在藏东。 她的心里开始矛盾起来,德西看着梅拉沉思不语,也不笑,以为梅拉是想嫁给扎西多吉。 她低笑着撺掇:“你喜欢扎西多吉?那你就嫁给他呀。” 梅拉羞恼交加,喊道:“你胡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是阿爸和阿妈做主的。” 这声音有点大,一下就被屋子里的格勒和扎西多吉听见了。 格勒沉下了脸,喊了一声:“德西,梅拉!” 被识破的德西和梅拉,尴尬地绕到屋子前面。 德西低着头站在院子门口,梅拉更羞,她扯起德西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 格勒阴着脸看了她们好一会,脸色又慢慢地变缓,他走到泽卓嘎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泽卓嘎便引着德西和梅拉走向了远处。 一直到了看不到自家屋子的无人处,泽卓嘎才责备德西这样放肆、无礼的行为,德西一点都不怕母亲,笑嘻嘻地说:“梅拉喜欢扎西多吉。” 梅拉的脸通红通红的,她作势要打德西。 德西赶紧躲到母亲的后面,继续笑道:“阿妈,快看快看,梅拉的耳朵都红了,被我说中了。” 泽卓嘎惊讶地看着梅拉白皙的脸上泛起的红云:“你真是这么想的??” 梅拉并不直接回答,她忸捏着说:“阿妈,结婚的事情您和阿爸做主,不过,阿妈,我不要和阿姐嫁给一个丈夫。” 泽卓嘎一脸复杂地看着她,那个自小就嚷着什么都要和阿姐在一起的女儿已经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梅拉被泽卓嘎这样盯着,盯得很不自在。 她以为泽卓嘎会骂她,没想到泽卓嘎只是问:“你真的这么想?你想留在家里还是想嫁出去?” 梅拉不知如何回答,嫁或者留在家里,她暂时都没考虑,她才17岁呢,未免太早。 梅拉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那边德西已经在撒娇了:“阿妈,我要一直留在你和阿爸身边。” 梅拉知道,这话意味着如果自己不同意和德西找一个丈夫,那么自己就得嫁人。 泽卓嘎看了看梅拉,又看了看德西,两个人她都一样疼爱,如果梅拉真的不愿意与德西共找一个丈夫,那么眼下的扎西多吉倒是不错的人选。 她一脸郑重地问梅拉:“你觉得扎西多吉怎么样?” 梅拉的脸唰地红了,跟煮熟了的虾一样,她捏玩着衣角,不回答。德西看着她这幅表情,咯咯地笑起来。 泽卓嘎刚想和梅拉细说一下扎西多吉是三兄弟,如果她答应嫁给扎西多吉也就意味着早晚会成为三个兄弟共同的妻子,扎西多吉的话里已经很明显透着这个意思了,但是她还没说,格勒高声的呼喊声传了过来。 泽卓嘎慌忙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索梅拉的表情――看样子她是情愿的。 她悄悄地和格勒说了梅拉的心思,格勒沉思了半晌,留住了即将走出院子的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正在懊恼自己不该贸然出口,被婉拒的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听到格勒的挽留声,连忙站住了脚,怏怏的心里顿时欢喜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改变的可能? 格勒又与扎西多吉说了几句,梅拉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远远地看见扎西多吉没多久便红光满面地走出了小屋。他向四周看了一会,似乎是在寻找梅拉的身影,但梅拉躲在石头后,他什么都没看到。 梅拉看着他牵着马,大步走出小屋,走了几步,蹬上马鞍,轻快的马蹄声响起了,不多久扎西多吉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梅拉的心里复杂异常,阿妈和阿爸说了什么呢?阿爸和扎西多吉说了什么呢? 扎西多吉的马跑得很快,没有羊的羁绊,扎西多吉晚上便到了家。 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还没有睡,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丁增曲扎听到由远而近的熟悉的马蹄声,连忙出了屋,他看到趴在门角的尼玛兴奋地站了起来,来回不停地在关着的门前走动,不时朝着门外嗷嗷地低呜。 丁增曲扎高兴地说:“你也高兴阿哥回来了吧,不知道带回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扎西多吉披着淡淡的月光,下了马。丁增曲扎连忙过去将马鞍上的东西取下来,又将马鞍递给不知什么时候从小屋钻出来的次仁俊美。 扎西多吉拎着东西进了小屋,丁增曲扎就牵着马饮水去了。 次仁俊美将捂着的牛粪火堆重新扒开,烧得暗红的牛粪一接触到空气,一会就变得通红,小木屋明亮了许多。 他将温热的茶壶搁在铁三脚架上,自己盘腿坐在铺着羊皮的垫子上。 清茶慢慢热了,扎西多吉掏出怀里的碗,仔细擦干净,然后走向另一间小屋,在羊皮口袋里舀出一碗糌粑。 他借着牛粪一明一暗燃烧的光线,回到氆氇旁,与次仁俊美相对着盘膝而坐。 随着他的咀嚼,一股淡淡的糌粑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起,混合在牛粪、青草、清茶与干牛羊肉的膻味里,奇特而又和谐。 扎西多吉慢慢地吃着,吃完半碗干糌粑,他在碗里加了点清茶,将双手在袍子上擦干净,然后就开始揉捏着糌粑。 糌粑很快被他捏成了小团小团的。他捏着放进口里,比刚才舔舐糌粑快了许多。 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陪着他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等到他吃完了,次仁俊美又给他续上茶,丁增曲扎才急切地问起来。 他们从大哥难得一见的轻快表情里,隐约猜到肯定是好消息,不过姑娘怎么样呢? 扎西多吉愉快地回答着丁增曲扎的各种提问,丁增曲扎还有些朝气的脸上开始涌现出一些期盼的神色,新的生活也许很快就要开始了! 扎西多吉请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送到格勒家,格勒郑重其事地拿着他和梅拉的生辰八字去喇嘛庙占卜。 草原上的扎西多吉,心里很复杂,占卜会如何?相合,还是相克? 他回想着与梅拉相见的细节,越想越觉得甜蜜,这是他与卓玛拉结婚从未有过的体验。 扎西多吉回忆自己与卓玛拉短暂的相处,他完全是按照婚俗娶来的。在婚礼之前,扎西多吉没有见过卓玛拉,更不要说感情,他像他的父辈一样想着,草到了春天就要发芽,花到了春天就该开放,那么他也就理所当然地应该结婚生子,这是自然赋予的使命与义务,他不过是遵循而已。 那个结婚半年后就怀孕的可怜的女人,很快就因次仁俊美的不懂事的任意而为送掉了性命,她死的时候才18岁,正是最美的年龄。 扎西多吉心酸地想着这一切,想着因为犯错使卓玛拉送了命而变得沉默寡言的次仁俊美。。。。。。 扎西多吉知道,自己对梅拉的感觉不一样,他在梅拉才10来岁的时候就见过,那是他去买青稞的时候。 不过扎西多吉还是没想到,这两年未见,梅拉会出落得如此美丽。他出神地想着梅拉羞涩的笑、飞满红云的脸,一眨一眨的大眼。。。。。。 占卜的结果让扎西多吉欣喜不已,他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两个兄弟,三兄弟忙碌着开始准备订婚的事宜了。 传信的老扎西忙碌地在两家之间奔波,商量着彩礼的多少,传递着彼此的信息。他是个深晓礼仪,善于言词,巧舌如簧的中年男人,他也通达传统的谚语和格言,在他的语言中常带有音乐的节奏,他快乐的腔调能使陷入僵局的说亲变得和谐,因此经常担负着媒人的使命。 扎西多吉准备的彩礼有六只绵羊,两羊皮口袋的青稞,一口袋酥油,三坛青稞酒,还有崭新的围裙。围裙是有寓意的,扎西多吉要借此表示对格勒家抚养妻子长大成人的尊敬与感谢。 老扎西在占卜确定的吉日里,带着扎西多吉准备的彩礼,骑着装扮得五颜六色的马,去了格勒家。 扎西多吉并没有随去,除了第一次求亲之外,扎西多吉都遵循着古老的礼仪。他生活在这古老的土地上,受着古老礼俗的影响,更相信宿命与轮回。他尽可能地遵守着这些礼仪,注意着那些繁琐的禁忌,以免自己和家庭遭遇不幸。 梅拉在看到那些彩礼之后,便知道了自己的婚姻已经确定了。 她想起自己就要嫁给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子,心里说不出的奇怪与不安。但是,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她想着自己多少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格勒对自己已经是格外的疼爱了。 梅拉不知道自己将要嫁的是三个男人,虽然这一点扎西多吉已经明确地和格勒说明了。格勒觉得这样的安排理所当然,他甚至为梅拉能嫁给三兄弟而觉得开心,这也是他最终同意让扎西多吉娶梅拉的最重要的原因。 在这个遵循着古老传统的地方,一个女子能嫁给三兄弟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既可以避免人单力薄造成的贫穷,也可以使家庭成员得到合理的分工,又避免以后分家时的财力分散,当然,也许更多的是因为更古老的历史里,那个女尊男卑的东女国历史文化的传承。 婚礼(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这是曾经存在的古老的东女国的土地,婚俗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一个女人同时嫁给几个丈夫是极平常的事情,如果这个女人能处理好与丈夫之间微妙的关系,保持丈夫间的平衡,那么这个女人将会受到所有人的交口称赞,她就是一个贤惠、谦和的女人。 梅拉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虽然在现代的青藏高原上生活了三年,但是并不了解那片土地上的居民。她也曾经好笑地想过,如果一个女人同时嫁给两个兄弟,那么她该和谁举行婚礼呢? 梅拉并没有去找她的本地同事求证,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何况在那个社会里,大部分的人们都是一夫一妻制,尤其是住在城市的人们,生活已经严重川化了。 梅拉想起她的同事讲着和四川人一样顺溜的川话,火锅是一年四季聚会的最爱,她笑了笑,扎西多吉什么都不说,那么这就应该是一场普通的婚姻吧。 天真正地热起来了,梅拉已经换上了无袖的夏袍,她白皙的皮肤怎么都晒不黑,最热的时候也就是白里透红而已。 青稞慢慢地黄了,在几阵秋雨之后的艳阳里,连片的青稞地全成了金灿灿的,这又是一个丰收年。 格勒高兴地收着青稞,尽管绑青稞的牦牛绳勒得德西和梅拉生疼,她们还是欢欢喜喜地将丰收的青稞收回家。 格勒收到那片被梅拉点播的青稞时,发现那小半垄青稞长得比别的青稞壮实,青稞显得更饱满。 格勒不知道这是因为梅拉点播之前,在小洞里放了牛粪灰。他只是看着梅拉点播的青稞,略微伤感地想起,梅拉在秋收后就要嫁人了。 梅拉紧张地看着父亲收割那片青稞,看着青稞长势要比其他的好,点播又显得齐整许多,心里还在担心格勒的惊讶,谁知道格勒不声不响地割完了青稞,一句话也没说。 梅拉望着因常年日晒劳累而皮肤褐红的父亲,他正弯着腰专心收割青稞。 梅拉有些心疼这个淳厚、善良的农民,他给了他能给予她们的最大的保护和温暖。 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泽卓嘎给梅拉准备了崭新的袍子,这个善良、勤劳的女人没有任何的装饰,她的母亲和她一样贫穷。她嫁到格勒家的时候,只背了一筐牛粪。泽卓嘎知道这筐牛粪的意思:我家虽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作为陪嫁,但是我带来了勤劳肯干的好品德,发家致富的好运气,带来了一种好兆头。 泽卓嘎也为梅拉准备了一筐上选的牛粪,作为陪嫁。她希望这筐牛粪能为梅拉的新家带去发家致富的好运气,带去好兆头。 婚礼的日子终于来了。 这一天喇嘛都在念经,扎西多吉在迎亲队伍的陪伴下到达了格勒家。 格勒的家里早就摆好了丰盛的酒席,他们热情地款待着迎亲的人们。 出门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这是喇嘛根据两人的属相确定的时辰。 梅拉在母亲、德西等的帮助下,穿上了扎西多吉带来的盛装,戴上璁玉。在不断的赞词声里,梅拉后背的衣领内插上了彩箭(包在哈达中的箭,办喜事时用的一种吉祥物),扎西多吉的彩箭则插在腰带上。 两人被迎亲的队伍簇拥着,出了门。然后梅拉被扶着坐上了怀着马驹的母马,一行人朝着扎西多吉家去了。 梅拉从未骑过马,何况还是怀孕的母马。马驮着梅拉在坎坷不平的羊肠小道上前行,这些路多是顺着山势或上山或下坡,极不平坦。 梅拉骑在马背上,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十分难受。她原想着在草原上骑马奔驰是很浪漫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凡事百闻不如一见,梅拉骑着马,只觉得苦不堪言,她只盼着早点到达! 那些迎亲的汉子从小长在草原,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梅拉羡慕地看着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山歌不断。 梅拉茫然地看向远方,她的新家在何方? 队伍进了草原,梅拉才觉得好受些。马蹄子踩在草原柔软的泥土里,声音都轻了许多。 梅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邦达草原,这是她每年返家进藏的必经之路。草原的风光曾让坐在车内的她无限迷恋,而现在真实地在这片草原上走过,马蹄下是千百年来不变的草地与河流,她反而有些感觉不真实。 此时的草原,草已经变成了绿中带黄。很多的草尖端挂着籽,马走过去,有不少草籽便因此洒落在了草地上。 不远处有旱獭竖着前肢,立在草原略突出的土堆上,他们肥硕的身子,发亮的毛色无不显示着这片草原的肥沃。 小小的鸟儿啄食着草籽,并不怕人。他们自在悠闲地啄食着,等到人马近在眼前,才扑棱着翅膀飞到远处! 梅拉看着草原上这些真正的主人,心生无限的羡慕,如果自己也有这般自由自在,该多好! 家离她越来越远,她又一次落入陌生的环境中,梅拉心生感慨:未来的生活会怎么样呢? 夕阳的余晖将梅拉在马背上的身子拉成长长的影子,她的华服因为这金色的阳光变得更加炫目。 梅拉看着这套奢华的藏袍,肩后、袖子与下摆全是豹皮缝制而成,宽宽的腰带上用白银镶嵌着各色漂亮的石头,长长的银饰挂在腰间。 她曾经对穿上藏装的向往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在身上穿了半天,梅拉只觉得这些东西越来越沉重。 她只盼着早点到达。。。。。。 迎亲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梅拉看到不远处的小木屋前站着几个或端着酒或捧着哈达的妇人,她想:“这就是我的新家?” 梅拉打量着眼前的房子:这房子与梅拉之前住的房子完全不一样。之前梅拉住的房子是泥筑的,而这是全木的小屋。 梅拉打量了一下木屋,只有三间——两旧一新,新房子看样子才建造不久,木头的原色在夕阳下异常漂亮,与旧得有些发黑的另外两间木屋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两位酿酒妇站在大门两边,举起银杯敬酒并开始唱吉祥的歌,这时送亲人立刻下马拉好新娘的马鞍,让她下马并查看她的坐垫。 梅拉听着送亲的人对迎亲的人问:“在新娘坐垫上是否洒有小麦、青稞、小豆;是否披好了绸缎、虎皮、豹皮?”迎亲人答道:“都有”。送亲的人接着说,“如果一切安排好,那立刻让新娘入门。” 迎亲的人将梅拉从马上抱下来,让梅拉的手提一桶酥油,背上那筐陪嫁的牛粪,扶着她进了门。 梅拉听着先进门的迎亲人对着小屋内的各个位置唱着赞歌,她打量着这个因为婚礼而收拾得很整齐的小屋:房间内摆好着吉祥切玛及羊肉,在齐放的盐、小麦、青稞的捆子上面系着五彩的哈达,盛满酒的酒坛上也系上了哈达。在房间正中央的新婚豹皮坐垫上,画着象征坚固不摧永恒常在的卍,周围摆好了坐垫及桌柜,上面放着庆典所需的卓玛哲丝和丰盛的茶酒。 梅拉被人引领着坐到了面向东北的位置,她的旁边是陪嫁的村里的未婚姑娘,其他迎亲、送亲的人全对坐着,小小的木屋一下就显得拥挤而热闹。 那两个刚在门口的妇人手捧盛满酒的银杯敬酒,梅拉看到她们将第一杯敬给了神,然后又开始唱赞歌。 梅拉听着与原来的家截然不同的方言,稀里糊涂地在伴娘的提点下完成了各种礼仪。。。。。。 梅拉并没有看到扎西多吉的父母,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梅拉抬着有些沉重的头,尽量端坐着,接收迎亲人和邻居们的祝福,她的脖子上挂了越来越多的哈达,这让梅拉更觉得头的沉重。她的脖子明显地有些酸痛,不过她还是得坚持着,一直到这礼仪的结束。 梅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饿的,越晚,她越觉得饥肠辘辘。 等到邻人终于从这崭新的小屋退出的时候,梅拉几乎要累得瘫倒在坐垫上了。 她强撑着,面对一下就冷寂下来的木屋,面对着身旁还是陌生的男人——扎西多吉。 心跳渐渐加快了。 扎西多吉在油灯摇曳的光里,打量着身旁的梅拉——她的头低得很低,看不到脸部的表情。不过扎西多吉马上想到了她两颊的红云。 扎西多吉有点笨拙地伸出手,想帮梅拉取掉那顶狐皮帽子。 梅拉跟触了电一般,条件反射地朝着一边移了下脑袋。 扎西多吉伸着的手僵在微凉的空气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伸出手帮着梅拉松了腰带,收好。 梅拉僵坐在那里,任由着扎西多吉帮她脱下这套奢华的服装,没有反抗。不过她轻轻抖动的手,还是透露出了她心里无比的紧张。 她还是低着头,怎么也不敢看扎西多吉。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小屋里只有偶尔发出的衣服与饰物碰撞的悉索声。 婚礼(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沉重的饰物、奢华的藏袍终于被脱掉了,梅拉被束缚的身体一下就变轻了,但是内心的压力却更大了。曾经的已婚的经历很清楚地告诉她,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情况。 梅拉紧张地坐在那里,乌黑发亮的头发垂在胸前。她支着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梅拉听到什么东西沉沉地搁在木板上,她猜想着这应该是折刀、火石盒子。 藏刀是每个康巴汉子必配的饰物,梅拉在白天看见过扎西多吉挎在腰间的折刀,长长的刀身被黄铜打造而成的刀鞘裹着,刀鞘上镶嵌着绿松石,还刻有精美的图案。刀柄则是牛角雕刻而成,一根牛皮带将刀柄和刀鞘锁在一起。 梅拉知道,康巴男人爱刀胜过牛羊,这漂亮的折刀也让扎西多吉更显得粗犷豪放。 梅拉的心被这些声音悬在半空,她的双手紧揪在一起。 屋外是热闹的虫鸣,声音里带着一些凄凉。秋末了,高原的秋天极其短暂,漫长的寒冬马上就将笼罩着整个草原。 梅拉的心也有一些凄凉,自己无法确定的命运,她想起自己悲愤的投河,原以为一切都能结束,谁又能想到,她会在异域活下来,还得面对眼下更不能确定的一切呢? 扎西多吉悉悉索索的解带脱衣声已经停了,梅拉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越来越乱。 梅拉不由自主地双臂紧抱着自己。 扎西多吉看着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梅拉,她颤抖着的双臂显示着这一切。 他看着梅拉乌黑的头发在油灯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泽,扎西多吉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粗大的手轻轻地从侧面环着梅拉的腰,将她搂在了怀里。 扎西多吉高大、魁梧的身子将原本高俏的梅拉衬得小巧,他温柔地抱着梅拉,下颌在梅拉的头顶上轻轻地蹭着,一种异样的情愫在扎西多吉心里升起。 梅拉被扎西多吉抱着,浑身僵硬。 扎西多吉稍一用力,梅拉便随着他一起躺在了铺着柔软的羊皮的床上。 扎西多吉结实的臂膀被梅拉压在身下,梅拉一僵,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床边滚去。 床很窄,梅拉用力太大,眼看着就要滚下床,身后的扎西多吉轻笑着勾住了她的腰,她又回到了扎西多吉的怀里。 粗重的呼吸声在梅拉的耳后响起,梅拉的耳朵被扎西多吉热热的气息吹得发痒,她的脸滚烫的,只有她自己才能想象会有多红。 梅拉紧夹着双腿,环抱着胸,背对着扎西多吉,一动也不动。 扎西多吉看着这个紧张得浑身颤抖的女人,将环在梅拉腰上的手松开了。 梅拉的心松了许多,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扎西多吉又将手放在了她紧抱着的胳膊上。 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 梅拉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感觉,终于硬下心转身过去――她早晚得面对这一切的。 扎西多吉欣喜地看着转身平躺的梅拉,紧闭的眼睛上,是不停扑动的长长的浓密的睫毛。 他侧过身子,手穿过梅拉的黑发,将她朝着自己的胸前拢过来,另一只手环在梅拉的腰上。他紧紧地抱着梅拉,心里是无限的欢喜――这是他终于娶到的女人。 扎西多吉紧紧的抱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将梅拉紧紧地箍在怀里。 梅拉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子,迎面撞在扎西多吉的怀里,鼻子蹭在扎西多吉宽大的怀里。 梅拉听着扎西多吉猛烈快速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 梅拉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只不安的兔子,随时要跳出来。 四野好像都静了,刚才那些热闹的虫鸣全都一下消失了,这世界里似乎就只剩下彼此砰砰的心跳,只剩下扎西多吉粗重的呼吸声。 梅拉不安地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扎西多吉将梅拉抱在怀里,梅拉不知道他要将自己抱了多久。 这火热的怀抱让梅拉心生了几许温暖,她还是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扎西多吉的心跳,不过僵硬的胳膊慢慢地柔软了许多。 感觉到梅拉变化的扎西多吉轻轻地松开手,起身解除了最后的贴身的束缚,当然也笨手笨脚的脱掉了梅拉贴身的衣物。 梅拉新婚前在古来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体,终于映入了扎西多吉的眼里。 不过他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就呼地吹灭了油灯,将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梅拉重新抱紧了。 梅拉的皮肤在高原秋天凉凉的空气里,很快就起了疙瘩。 扎西多吉快速地将氆氇覆盖在两人身上,他的嘴试探地覆上了梅拉饱满的唇。 梅拉只觉得世界轰然作响 。。。。。。 梅拉早早就醒了,她看了看身侧的扎西多吉,他还在睡着,睡相安稳。 梅拉蹑手蹑脚地寻找着自己的衣物,她轻轻地穿上衣服,看了看全然不觉的扎西多吉,以更轻地动作下了床。 梅拉走进隔壁的木屋,屋子不大,她很快就找到了陶壶。 梅拉轻松地喘了一口气,从屋外的墙根下搬来几块牛粪饼,熟练地生起火,煮着清茶。 炊烟在黎明清冷的空气里,袅袅升起在屋顶。 蓝蓝的,在稀薄得有些透明的空气里,很漂亮。 梅拉在屋内看不到这些,她怔怔地盯着牛粪鲜红的火焰,火焰离铁三角架上的陶壶很近。 没有人知道梅拉在想什么,这是她新婚后的第一天,按照母亲的吩咐,她一大早就爬起来了,为家里人准备酥油茶。 一会后,冰凉的陶壶慢慢地冒出了热气。 茶终于沸腾了,梅拉将沸腾的茶倒进茶桶里,加上酥油和食盐,准备打酥油茶。 梅拉生涩地抽动着打茶桶,她的身影落在正从里屋走出刚到门口的次仁俊美的眼里。 这时的梅拉穿着新婚前母亲为她准备的新袍,袍子式样很简单。 两只宽大的袖袍被她扎在腰后,她半弯着腰,两只手用力地抽动着打茶的木棒。 梅拉终于打好了茶,她抬起头刚准备擦汗,就看到了门口处站着的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幽深的眼睛看着她,没有多少表情。 梅拉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他是叫次仁俊美,还是叫丁增曲扎。 昨天那场婚礼上,她见过他们忙碌的身影,不过她累得昏昏沉沉,并没有下意识地去观察他们,辨认他们的不同。 梅拉尴尬地看了一眼次仁俊美,提着茶走进了屋里。 扎西多吉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他看了看旁边昨晚梅拉躺着的位置,空空的,伸手一摸,凉了。 扎西多吉便知道梅拉起床已经很久了,他快速地爬起来,看到梅拉在隔壁的屋子里烧茶。 扎西多吉满意地笑了,他迎着太阳的方向,伸了个懒腰,快速地走到围着的牛羊面前。 那些牛羊见了他,亲热地叫唤着,朝着他围过来。 扎西多吉摸摸这头,看看那头,给它们加上草料。这三天,他是没多少时间去照料这些牛羊的。 扎西多吉抬头看看天,金色的阳光已经照在了远处高耸的山峰上,那山从山腰往上,全是雪。 金色的阳光撒在上面,这雪山就有一种让人肃穆的神圣。 扎西多吉拍拍粘在身上的草,走进梅拉所在的木屋。 梅拉看着走进来的扎西多吉,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扎西多吉看了看羞涩的梅拉,一声不响地走向里屋,叫醒了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迅速地翻身坐起来,他摸了摸头,套上当被子的羊皮袍子,几下就收拾利索,走了出来。 三个男人围坐在做工粗糙的木桌子边,等待着早餐。 丁增曲扎笑说着:“家里有个女人真好。” 扎西多吉笑着点点头,看着梅拉干着一切。 梅拉在三人的眼光里,手脚渐渐慌乱起来。 她慌慌张张地将装着酥油茶的陶壶摆上桌子,又给摆在桌子上的三只半旧的木碗倒上茶。 扎西多吉看了看自己给梅拉准备的那只崭新的木碗,说道:“给你自己也倒上吧,梅拉。” 他指了指那只崭新的木碗。 梅拉看了看那只崭新的木碗,这是她新的生活用品。 她又看了看围坐着的三个男人,梅拉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过她还是鼓着勇气,手轻抖着将酥油茶倒进了这只木碗里。 梅拉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三个男人快速地讨论着等下要迎接的四邻,要准备的东西。 梅拉基本没听懂,她低着头,快速地喝着茶。她自己在思索着在她快结婚的前几日,母亲吩咐她的一切。 三个男人丝毫不奇怪梅拉一句话也不接,这个从农区来的女人肯定听不懂他们的话。 不过一切都会慢慢习惯的,扎西多吉想。 他也是在早年流浪四方的时候,慢慢适应所面对的一切,学着听不同地方的语言,学着用别人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 梅拉吃完早餐,便回到那间新的木屋里,她找出昨天穿的那套盛装,费力地穿戴起来。 不过梅拉根本就没法独自一人将那宽大的腰身束好,她尴尬地拎着袍子的带子不知如何是好。 婚礼(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吃完早餐的扎西多吉看到天已经亮了。他看了看门外,梅拉依然没有出现。 扎西多吉起身走到新屋,进门就看到梅拉拎着两根带子,急得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 看到扎西多吉走进来,梅拉求救似的看着他。 扎西多吉连忙走过去,帮她将腰后的那部分袍子整理好,然后用两个拇指卡住腰的两端,梅拉如获大赦一般,赶紧将长长的带子交叉着在腰后寄好。 她将崭新的鲜艳的围裙围在腰上,梅拉惆怅地想,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妇人而不再是少女了。 扎西多吉耐心地帮着她将宽宽的腰带束在她的腰上,又理顺好银饰。 这时候,远近的邻居已经骑着马,朝着他们的小屋聚了过来。 扎西多吉和梅拉坐在屋里,接受着邻居们的祝贺。 邻居们飞快地说着话,扎西多吉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梅拉在心里估计着应该是祝贺的话。 梅拉悄悄地留心着扎西多吉的举动,也注意着邻居们的动作。 她看到邻居们将腰弯下,用双手将洁白的哈达高高地举起,扎西多吉站起来,低下头,梅拉连忙也站起来,弯下腰,低着头。雪白的哈达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扎西多吉引领着梅拉接受着祝福,也接受着他们的贺礼。梅拉看着堆在屋里的各种贺礼――干全羊,青稞,用陶壶装着的似乎是青稞酒。礼物渐渐多起来,丁增曲扎就搬着这些礼物去了隔壁的屋子里。 陆陆续续来祝贺的邻人献完哈达,全都来到了屋外。 扎西多吉的木屋实在是太小了,邻居们就在次仁俊美的招待下,围坐在草原上。这些身材魁梧的男人们围着各色食品,坐成一个大圈。沉寂了一晚的草原又热闹起来了。 妇女们则在临时架起的石头灶上,用大锅煮着各种食品。 孩子们在草原上欢快地追逐着,嬉戏着。他们欢快的笑声在草原上传得很远! 这是一场婚礼,也是一场草原盛大的聚会。 平时四散在草原各个角落的人们此时聚在一起,他们都穿着盛装,参加扎西多吉的婚礼。这婚礼就成了他们展示服装,展示财富的一次聚会。当然,他们也利用这热闹的聚会,交流着各种信息。 女人们熟练地煮着牛肉,热气从煮着牛肉的大锅里冒出来,手巧的女人隔一阵就揭开锅看看牛肉熟的程度。 牛肉终于熟了,有人拿过大木盘,托着大坨的还冒着热气的牛肉,朝着那群围坐的男人走去。 几大盘牛肉摆放在木盘里,摆放在各色食品中间。 在草原上追逐嬉戏的孩子们,闻着新鲜牛肉的味道,聚拢来了。 他们看看还冒着热气的牛肉,又四下里追逐去了。 男人们看着追逐尖叫的孩子,眼里是慈爱的光芒。 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对孩子的疼爱,于是话题便转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梅拉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却不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 肉慢慢地凉了,男人们抓着牛肉大口大口吃着,他们盘坐的身前,摆着大碗的青稞酒。 孩子们也围过来,抓上一坨牛肉,又跑开了。 酒足饭饱之后,这群男人站起来,大家打量着彼此身上的饰物,那个折刀最漂亮的男人享受着别人赞美的言辞,他看着围着他的男人们羡慕的眼光,心满意足。 不知道是谁唱起了歌,动听的歌声马上得到了其他人的应和。 人们随意地一走,便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他们手牵着手,长袖舞动起来,脚欢快地跳动起来。 灿烂的阳光照着这片古老的土地,照着草原上的一切生灵,照着这群快乐的跳着舞,唱着歌的人们。 一切都是这么美丽。 整整七天,扎西多吉家都在热情地款待着四邻。 他们痛快地喝着酒,吃着原本不是在这个时节出现的新鲜的牛肉,吃着因牛肉汤煮过而带着牛肉浓香的土豆,平日放牧的劳累似乎离他们而去了。 他们只管享受着美食,享受着舞蹈、歌声、游戏带给他们的无穷快乐! 七天之后,这些聚在一起的人们又和来时一样,骑着马四散在了草原的各个角落,要到下次谁家婚丧才会重新聚在一起。 梅拉如释重负,这几日的接待让她劳累不堪。那套天天穿在身上的奢华服饰变成了一种沉重的累赘。 婚礼之后,这套服装和那些银饰被扎西多吉送回到了它原本的主人手里。扎西多吉暂时还没有那么多的财力为她制作这样奢华的服装。 梅拉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她每天将三间木屋收拾得整整齐齐,将那些被烟熏得乌黑的陶壶,陶锅,一只只擦得锃亮。 三兄弟的衣服也被她趁着阳光洗过,晒干。 不过,她似乎还不怎么会缝补这些羊皮做成的袍子,幸好扎西多吉很熟练地将这个事情做好了。 丁增曲扎喝着梅拉打的茶,咸淡适中,也没有那股熬过了的苦味。他心满意足地和次仁俊美说道:“家里有个女人真好。” 次仁俊美沉默地喝着茶,不接一句话。 扎西多吉看了看沉默的弟弟,又看了看身旁不说一句话的梅拉,笑了。 梅拉确实很贤惠,她的到来使这个原本只有三个男子的家多了许多的温馨,也多了女人的气息。 丁增曲扎似乎很满意梅拉,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找梅拉说话。 梅拉还是听不懂,就像她刚来到这个异域一样,眼下她还只听得懂他们的名字。 不过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丁增曲扎叫的是名字,和哥哥说起她的时候也是说名字而不是别的称呼,她在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一个长幼分明的家庭,扎西多吉每次都坐在固定的长位,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对阿哥非常尊敬。 扎西多吉虽然只比次仁俊美、丁增曲扎大几岁,但是言语简洁,却分明是家长的口吻。 次仁俊美在某天天刚亮就出门了,梅拉几天都没见到他,沉默的她有些好奇,但是也止于好奇,她从不向扎西多吉打听这个弟弟的去向。 丁增曲扎放牧牛羊都是早出晚归,家里的一切就由扎西多吉和梅拉打理。不过扎西多吉并不轻松,他得赶在寒冬来临之前,四处割草,以备漫长的冬季。家里所有的杂物,大多是梅拉一个人在打理。 直到两个月后,梅拉才看到瘦了一些的次仁俊美回到家,他看起来一脸的疲惫。 次仁俊美风尘仆仆回到家,他贪婪地看着自己思念的家,整洁而温暖。次仁俊美舒了一口气,他将行李放在一边,将鞋底拍打干净,然后盘腿坐在坐垫上,喝着梅拉端来的热乎乎的茶。 尼玛亲热地跟着次仁俊美,厚厚的舌头舔着他的手背。次仁俊美高兴地靠在尼玛的背上,在家真好! 他舒服地喝着茶,又舔完一碗糌粑,然后从怀里掏出几串铜钱,交给梅拉。 梅拉吃惊的看着这些铜钱,她刚想推开,次仁俊美已经提着行李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梅拉有些莫名其妙,次仁俊美为什么要将钱交给自己呢?她想追过去问个明白,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梅拉想到两人独处的尴尬,她只得将钱暂时收起来。 傍晚的时候,丁增曲扎赶着牛羊回来了。梅拉老早就听到了他的唿哨声,梅拉笑了笑。 丁增曲扎还像个孩子一样,处处透露着作为小弟的可爱。 扎西多吉回来得晚些,他背着一大捆草,早走他前面的两只马上,两边各挂着两大捆草。 梅拉早就站在屋外等候着扎西多吉,她远远地听到马蹄声,就迎着扎西多吉而去,她熟练地赶着前面的马到围栏附近,然后费力地想要将草卸下来,不过次仁俊美动作很快,他毫不费力地将草卸下来,手摸着心爱的马儿。 这些马与次仁俊美许久未见,它们显得很兴奋,其中一匹马侧着脑袋,不停地蹭着次仁俊美的袍子。另外一匹则在原地不停地来回走着,高兴地打着响鼻。 不用帮忙的梅拉连忙回了屋,她将温在牛粪火上的陶壶搬开,又用棍子将火上那层碎牛粪扒开,然后煮起茶来。 次仁俊美的归来,让这个家庭热闹了一些。 丁增曲扎好奇地问着山下的一切,次仁俊美虽然话语不多,还是很简洁地回答了丁增曲扎的问题。 梅拉从他们的对话里,大约知道了次仁俊美原来是赚钱去了。 说到钱,梅拉突然想起下午次仁俊美交给自己的钱。她连忙站起身,将收起来的钱取出来,放在扎西多吉的面前。 次仁俊美的脸一下就沉了,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呢? 扎西多吉瞥到次仁俊美的脸色异常难看,他连忙对梅拉说到:“家里的钱都应该交给你,你保管好就行!” 梅拉还想说什么,扎西多吉已经将钱放在她的面前,指了指茶杯。 梅拉慌忙站起来,端起茶壶,给每个人都续上茶。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不过梅拉感觉,次仁俊美比初见的时候显得更冷漠了。 梅拉的秘密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家务不忙的时候,会随着丁增曲扎去放牧。 丁增曲扎乐得有人陪伴,虽然梅拉基本不说话,不过有个人陪着总比没人好,何况他早晚会成为梅拉的丈夫,也应该培养培养感情。 梅拉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丁增曲扎常去山上放牧,那些山上有许多的药材,她还是像以前在农区那样,一有空就采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梅拉在现代高原生活的三年,见过、听过太多因为医治不及时而死去的病人的例子。很多时候,她都会替那些年轻的过早离去的生命惋惜。 在这古老的高原上,没有了现代的医疗器械,她能做的也不过是趁早准备足够的药材,才能少受一些苦痛的折磨。 在寻找草药的同时,她也尽享这没有一丝现代破坏痕迹的古老草原的美景:蓝天、白云、草原、高山湖泊。。。。。。 梅拉在采药时听过狼的嚎叫,像藏獒发出的低沉的声音,却比藏獒的声音显得苍凉、凄厉许多。她好奇地问丁增曲扎,丁增曲扎看着梅拉大惊小怪的脸,一脸平淡地说那是狼。 梅拉听得心惊肉跳,丁增曲扎却说得得意洋洋,这山上什么都有――狼、豹子、狐狸。。。。。。 这还是完全的原始状态的草原,没有现代人类那样贪婪的掠夺与过分的开采,这片草原将它最美丽、最原始也最迷人的一面大方地展现给梅拉。 梅拉沉醉在这原始的美景里,采药累了的时候,她就丢下工具,随意地躺在草原上,看着天上的流云,看着比湖水还要蓝的天空,心里全是愉悦,她看得呆呆的,不自觉地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样简单的生活是她在异域追求了很久却没有得到的,就算是在那片高原,也因为人类过多的开发与掠夺,早失去了它原本的面貌。 丁增曲扎的眼睛总是追随着梅拉,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比自己只小了4岁的女子。 他看着梅拉乌黑浓密的头发,发梢一直垂到了腰间;他看着她白皙的皮肤,看着她长得很完美的眉,看着她盯着天幕一眨不眨的大眼,看着她丰满、健康的身躯,他真想去抱抱她。 不过每次他靠得太近,梅拉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跳开。 丁增曲扎心里有些受伤,难道梅拉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丁增曲扎曾偷偷地将自己的疑惑说给大哥扎西多吉听,扎西多吉沉思了一会,说道:“她早晚会接受你的,我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你不要太急!” 丁增曲扎只得按着有些迫切的心,耐心地与梅拉相处。 梅拉现在采集的药材,根本不用再藏起来了。扎西多吉不但支持梅拉采药,他在割草的时候见到一些好的药材也会采集回来,交给梅拉。 这片古老的草原,秋天极其短暂。梅拉从第一个新年后,一直在计算着时间,还只是藏历八月底,草原上就下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雪。 这是一场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 梅拉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厚厚的雪将草全都覆盖了,两天前还满眼金黄的草原上现在白茫茫一片。 梅拉想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大概就是这样的风景吧。 天变得异常寒冷,被大雪封住了的一家人都围坐在牛粪火前。 梅拉看着外面,天地茫茫,连成了一片,远处山与天相接之处,已经看不出哪里是天,哪些是云,哪些是山。她望着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上全是白雪皑皑。 梅拉的心开始欢喜起来。 这意味着不久之后,她就可以去采红花了。 梅拉对于红花异乎寻常的关注引起了全家人的注意,丁增曲扎很少见到梅拉说多话。但是随着天气的慢慢变冷,梅拉已经找他问过几次了,她的言语之间甚至有几分焦灼。 丁增曲扎不知道这是属于梅拉一个人的秘密。 梅拉需要用红花来避孕。 她在刚来这个新家不久,就偶然发现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红花。 梅拉算着日子,总是在危险期时偷偷泡上红花水服下。她算得很准,又是偷偷服用的,平日里并不忌讳与扎西多吉的亲热,所以并没有引起家里人的怀疑。 但是现在红花快用完了,梅拉的心慌乱起来了。 她才17岁,生活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梅拉没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怀孕、生子。可是她这种想法肯定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她只能暗暗地焦虑。 10月初的时候,家里的红花已经用完了,梅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扎西多吉,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每天一大早就出去采药,一直到了很晚才回来。到家之后,她常常一脸的疲累,她也就借着这个疲累假装睡着了,来委婉地拒绝扎西多吉的求欢。 扎西多吉明显不高兴,不过他看着梅拉为了这个家而疲累的样子,并不多话。 梅拉心里更加焦虑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要去采红花。 日子慢慢地前行,扎西多吉的脸越来越黑了,他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个月梅拉已经拒绝他四次了。 扎西多吉敏感地感觉到梅拉对他的冷落,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他更不说话了,整天阴沉着脸。 家因为扎西多吉黑着的脸笼上了一层乌云。 幸好,红花的花期终于来了。 梅拉迫不及待地上了山,与她一同上山的依旧是丁增曲扎。 他们准备了干粮,带了煮茶的陶壶,还带上了氆氇,就骑着马出发了。 这是梅拉第一次去那么高的地方,她想起自己曾经停留在高海拔地区的痛苦的高原反应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些畏惧。她甚至在出行前泡了一大碗的红景天水灌进自己的肚子。 不过现在的高原似乎没有以前的恐怖,梅拉随着丁增曲扎爬上雪山之后,居然没有什么反应。 梅拉心想,她应该感谢这异世里健壮的身体。 梅拉随着丁增曲扎,往他常去的地方寻找着红花。 雪越来越深,梅拉费力地迈着腿。 新鲜的红花会是什么样子呢? 虽然红花作为一种珍贵的药材常会出现在各种药店里,但是梅拉曾经见过的都是干了的红花。那血一般鲜艳的红色总会引起她的联想,不过她从未见过新鲜的红花。 梅拉在丁增曲扎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红花。 金灿灿的红花攒成一个球,开放在顶端,只有花心深处才透出血红。 梅拉看着眼前这朵被长椭圆形带刺的叶子团团簇拥着的球状的花,她不知道该如何采摘。 梅拉看了一眼丁增曲扎,只见他熟练地将整个球茎都摘下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的羊皮口袋里,然后迈着步子朝附近走去。 他们在山里整整找了一天,只找到小半口袋的红花。 天渐渐暗下来了,丁增曲扎带着梅拉骑着马往山下赶。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山下,不然他们要么会活活冻死在山上,要么会被饥饿的狼群吃掉。 梅拉已经习惯了马上的颠簸,她骑着马跑得比丁增曲扎还要快。 寒冷的风带着雪山的寒气吹在她的脸上,她也不觉得冷,只是纵着马朝着山下奔去,银铃般的笑声被风吹着送进后面的丁增曲扎的耳里。 丁增曲扎被这笑声吸引得心神荡漾,今晚他们会独处在野外,他会不会有机会呢? 这时距离梅拉嫁到这个家已经有快三个月了,丁增曲扎自信梅拉对他多少有一些感觉,可是他不确定梅拉会不会拒绝自己。 丁增曲扎赶到山下他们放氆氇的地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早晨上山的时候,为了马的轻便,他们根本就没有带这些上山,而是放在了一处干燥的地方。 梅拉早就用四处捡来的干柴烧起了火,她没有用牛粪。随便捡拾的几块牛粪根本就不能烧多久,何况附近就是森林,那些枯朽的干柴遍地都是。 丁增曲扎远远地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火光将梅拉的脸照得很清楚。他将两匹马拴在一起,走向了火旁的梅拉。 梅拉的火点在两块巨石中间,巨石中间很窄,左右两侧都被熏得漆黑,很显然经常有人在此生火。 丁增曲扎紧挨着梅拉盘腿坐下,天越晚越冷,梅拉也感觉到了明显的寒意,她打了个哆嗦,并没有拒绝丁增曲扎的靠近。 梅拉的心里有些忐忑,这是她第一次与扎多以外的男子夜晚在外相处。她借着火光,偷偷地打量着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正喝着茶,眼睛却盯着那堆烧得很旺的火,他走神了。 梅拉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也没有打扰他,这样尴尬的相处,话越少越好! 天完全黑了,墨蓝的天幕上,寒星闪烁,让人看着就觉得寒意顿生。 丁增曲扎不知道何时没再发呆,他站起来走了出去,看了看四周之后,走进了森林里。 梅拉看着丁增曲扎朦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些高大的香柏后面,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 她高声地喊着:“丁增曲扎!” 几声之后,终于从较远处传回了应答声:“我马上就回来了!” 梅拉心放宽了一点点,她不安地看看火,又看看那星光下影影绰绰的森林。 真相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过了好一阵子,梅拉看到丁增曲扎扛着一根枯死的碗口大的香柏回来了。 她看着丁增曲扎麻利地用斧头将香柏砍成几段,然后又劈成两半。他看看燃得正旺的火,拣了两块较小的香柏加了进去。 火被大块香柏一压,暗了许多。 梅拉看到架在火堆上的香柏结着白色的硬质,那硬质在火里很快就化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溅起欢快的火花。 寒意从两块巨石的夹缝涌来,虽然没有风,不过高原的野外,夜晚比梅拉想象中的要冷得多。 她取过一块厚厚的氆氇,递给丁增曲扎,又将自己那块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斜靠在石头上。 丁增曲扎看了看裹得密不透风靠在石头上的梅拉,原本存着的幻想破灭了,他叹了口气,把火弄好,也披上氆氇,靠在另一块石头上,睡着了。 夜很安静,有不知名的鸟偶尔叫唤两声,更显原始森林的幽深,草原的静寂。 梅拉是在半夜被冻醒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无边的寒气冻得梅拉直打哆嗦。 温度也许在零下10度以下了,没有火,这夜怎么熬呢?她将氆氇解开,披在身上,然后去弄火。 丁增曲扎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警醒地看向四周――火已经完全熄了,梅拉俯身在地上,擦着火石。 她的手冻得打颤,怎么也擦不燃。 丁增曲扎将氆氇搁在一旁,从梅拉冰凉冰凉的手里接过火石,他使劲一擦,火星噌一下就出来了,擦几下之后,干燥的青苔很快冒出青烟。 梅拉抓过一把针叶,覆在青苔上,火终于又燃了。 两人七手八脚地将枯枝加上去,火苗冲得很高,温暖的感觉又回到了梅拉的身上。 丁增曲扎牵过梅拉还有凉意的手,笼在自己宽大而温暖的袍袖里。 梅拉挣扎着想要扯出自己的手,但是丁增曲扎的手就像钳子一样,箍着梅拉的手根本动不了。 丁增曲扎恼怒地看着挣扎的梅拉,两手使劲一拉,梅拉直接跌入了丁增曲扎的怀里。 梅拉的脸比那燃烧的火苗还要烫,她被丁增曲扎这力气吓了一跳,坐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丁增曲扎轻抚着梅拉,低沉地说道:“太冷,我抱着你,暖和些。” 梅拉不说话,也不动。 丁增曲扎抱着梅拉重新找了个位置,将两块氆氇盖好,环着梅拉,仰望着深夜的星空。 他的怀抱很温暖,梅拉身上的寒意渐渐远去了,她刚开始还警惕地睁着眼,但是后来去抵不过瞌睡的侵袭,终于阖上沉沉的眼皮,睡过去了。 丁增曲扎睡意全无,他望着安睡在怀里的梅拉,她轻微的呼吸声隐约可辨。 丁增曲扎没有想到,梅拉会这么怕冷。不过牧区的人原本就比农区的人要在野外呆得多,他抱着梅拉,脸上全是满足,就这样抱着也很好! 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丁增曲扎看着星星慢慢在渐渐明亮的天空里隐去,天边有一丝熹微,阳光将很快重照在这个被寒冷统治了一夜的草原,温暖也会重回大地。 梅拉舒服地醒来,再次意识到自己躺在丁增曲扎的怀里,她将抱着她的丁增曲扎推开,蹭地站起来。 丁增曲扎也站起来,舒展着自己被梅拉压得发麻的胳膊和大腿。 草原上静悄悄的,连鸟都没出窝。 丁增曲扎冲着拿着陶壶去打水的梅拉大声喊道:“梅拉,我喜欢你!” 附近的鸟被这喊声一惊,扑棱着翅膀飞出来,森林里一下就热闹了,鸟儿叽叽喳喳地闹着,此起彼伏。 梅拉听着这话,愣在河边。 他喜欢她,怎么能!她是他的嫂子。 梅拉的意识里,仍然是现代的思维,这身躯于她也只是躯壳而已。 梅拉知道自己对扎西多吉没有多少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安守着自己认为应该安守的道德和底线,尤其是在自己遭遇背叛之后,她更憎恶背叛。 梅拉在河边站了好一会,才拿起石头砸开冰块。 冰下潺潺的流水很快将梅拉的手冻僵了,她端着半陶壶水,跑回了火边。 丁增曲扎的失望明显写在脸上,他直直地盯着冷着脸的梅拉,试图找到梅拉也喜欢他的证明。 但是梅拉绷紧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丁增曲扎有些不甘心,他使劲拉着梅拉的手,让她正视自己。 “梅拉,我喜欢你,是真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梅拉低着头,只看地上:“我是你大哥的妻子!” “你也是我的妻子,我们三兄弟只娶一个妻子,大哥去提亲的时候就和你阿爸说过了,你阿爸同意了的!”丁增曲扎低吼道。 这话像晴天的霹雳,在梅拉的脑子里轰然炸响,她震惊地看着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们共同的妻子,我喜欢你,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是的,在这个古老的高原上,这真的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可是梅拉偏偏是从现代而去,她怎么能一下接受在她看来荒谬的思想呢? 梅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丁增曲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梅拉,就算不喜欢他,梅拉的反应也太大了。 他试着喊道:“梅拉?” 梅拉看了看他,突然使劲,挣开他,朝着马飞快地跑去。 她快速地爬上马,鞭子狠狠一甩,马就在草原上飞奔起来。 丁增曲扎震惊地看着远去的梅拉,她从来都是温顺可人的,怎么会这样? 丁增曲扎快速地收拾好一切,将还在燃烧的棍子踢得四散,火很快就熄了。 他将梅拉打来的那半壶水泼在红色的灰烬上,吱吱的声音响起来,灰也腾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完全熄灭了的火,将东西绑上马背,追赶梅拉去了。 早晨的风彻骨的冷,梅拉的脸冻得麻木了,满脸的眼泪很快结成了冰。 梅拉任着被她抽疼了的马一路狂奔,她只想快点到达,去找扎西多吉问个究竟。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太阳迎着她照过来,脸上有了一点点暖意。 梅拉终于累了,她跌跌撞撞地下了马,仰身躺倒在草地上。 马完全不知她的烦恼,自己在附近寻找着还没有枯干的草。 意识逐渐回到梅拉被风吹得麻木的大脑里,她开始思索着这一切。 格勒从没告诉她这一点,可是告诉了又如何?她能反抗吗? 这样的事情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梅拉想起家里人平素的口吻,在他们看来,嫁给兄弟比嫁给一个人势单力薄要好得多! 可梅拉偏偏是生在现代的。。。。。。 梅拉的心全乱了,躺在地上根本就不想起来。她也不想回家了,就算回去,她问了扎西多吉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梅拉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家不是家了,嫁出来也回不去了。梅拉望着渺渺茫茫的草原,不知道该走向何处! 丁增曲扎远远地看到自在地吃草的马儿,上面根本就没有人,他打了个唿哨,马快速地朝着他跑了过去。 他看着空空的马背,人呢? 丁增曲扎四下乱找,没骑马,梅拉能去哪里呢? 他找了很久,才发现半掩在草里的梅拉。 梅拉躺在哪里,痴痴地看着天空,脸上已干的泪痕落入了丁增曲扎的眼里。 丁增曲扎伤心地看着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梅拉没有看丁增曲扎,她只是摇着头。 丁增曲扎心情好了一点,不过他更疑惑了:“那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马驮着这么多东西,根本就跑不动。” 他将绑在自己马上的氆氇取下来,绑到梅拉的马上,拉起梅拉,说道:“走吧,阿哥在家里等着呢!” 梅拉由他牵着,茫然地上了马。 不回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两匹马并辔而行,一路上,丁增曲扎绞尽脑汁用各种笑话来逗梅拉,但是梅拉只看着前面,一声不吭只朝前走。 扎西多吉看着回来的梅拉,一言不发进了自己的屋子――那是她一人独有的房间。 梅拉到后来才知,凡是有多个丈夫的女人都是独自一间房。 扎西多吉看了看丁增曲扎,他苦着的脸和出去前的兴奋迥然不同。 扎西多吉又看了一眼梅拉的房间,她进去了就没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丁增曲扎知道是问自己,可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快速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扎西多吉什么都没问,进了梅拉的房间! 梅拉趴在床上,鞋底上全是泥。 扎西多吉皱起眉,看着平日特别爱整洁的梅拉,怎么回事呢?! 他将梅拉掰过来,但是平日里乖巧的梅拉马上将脸别过去了。 扎西多吉叹了口气:“你怎么啦?别让大家都着急!” 梅拉低下头不说话。 扎西多吉看着她将藏袍的一角叠起来又松开又叠起来,她叠了无数次,又松开无数次。 扎西多吉有些急了,他吼道:“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梅拉被扎西多吉的喊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平日沉默却体贴的男人――他急了也这般吓人! 梅拉的胆怯落在扎西多吉的眼里,看着更是可怜楚楚。 尴尬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西多吉的吼声让丁增曲扎吓了一大跳,原来阿哥也会生气?他支起耳朵,静听着隔壁的动静。 扎西多吉看着被他一吼,吓得低着头的梅拉,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梅拉一言不发地站着,她该怎么说?怎么问? 梅拉根本不敢问,如果丁增曲扎说的是真的,她该如何自处? 扎西多吉将梅拉搂在怀里,轻轻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我看着心疼!” 他爱着梅拉,愿意将自己的呵护全数给予她。 丁增曲扎询问的眼光投向走进屋的扎西多吉,扎西多吉一句话也不说。 丁增曲扎按捺不住心焦,他追问道:“怎么回事?阿哥!”他刚才支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真是急死人。 扎西多吉仍然不说话,他沉着脸做着原本该梅拉做的晚餐。 这个温馨的家,因为梅拉,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 三个男人各坐一处,神情各异,不过谁都不说话。 连续三天,梅拉都没有出来,这三天梅拉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她紧闭着门,三个男人都进不去。 扎西多吉真着急了,同样心急的还有丁增曲扎,急躁的次仁俊美。 三人聚到离梅拉最远那间屋里,讨论着该怎么办。 丁增曲扎将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说了一遍,他看了看阿哥:“我只说了我喜欢她,只说了她也是我的妻子,是真的,我发誓!” 次仁俊美想了想丁增曲扎的话,又想了想梅拉嫁来之后的种种行为,想到那几串她拒收的钱,他断言:“梅拉或许不知道,她要嫁的不只是阿哥,而是我们三兄弟。” 扎西多吉摇摇头:“我跟她阿爸说过的,再说,谁家不是这样的?” 确实,在这古老的高原,一直是这样的风俗,谁都习以为常,兄弟多的人家,五个男人合娶一个妻子也是有的。 不过,扎西多吉怎么也想不到,梅拉偏偏是从异世穿越而来,她的思维全是现代的,她怎么能一下子接受这样的事实呢? 他们讨论半天也没得出结论,丁增曲扎急道:“怎么着也要让她先出来吃东西啊!这样下去,会死的。” 次仁俊美点点头,他们一齐看向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走到梅拉的门口,使劲地敲着门:“梅拉,把门打开!” 扎西多吉的声音里透着家长的威严,梅拉犹豫好久,终于还是把门打开了。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只是三天,她已经瘦了很多,她眼睛里空空的,不知道看着什么,半天也不动。 扎西多吉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好像大病一场一样,一点精神也没有,他心里难受极了。他紧紧地搂着梅拉:“你这样不吃不喝,大家都会心疼!” “大家”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在梅拉的心里,梅拉清醒地认识到丁增曲扎说的都是真的。 她颤着声问道:“丁增曲扎说的都是真的?” 扎西多吉一愣:“他说的都是真的!” 梅拉又急又怒又羞,一下就晕倒在了扎西多吉的怀里。 扎西多吉毫不费劲就抱起了梅拉,她的身子凉凉的,轻了许多。 扎西多吉抱着梅拉放到隔壁有火的房间里,他往牛粪火里撒上龙杜,龙杜的烟弥漫在屋子里,让人闻着只觉心神清爽。 梅拉在深夜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看到身旁围着三个男人,梅拉刚想闭上眼装睡,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地响起来。她白白的脸上因为这响声飘上了红云。 扎西多吉看了丁增曲扎一眼,丁增曲扎急忙将温着的清茶端过来,又舀了一点糌粑放在碗里用清茶冲得稀稀的,递给扎西多吉。 梅拉看着围着的三个男人,连一向冷淡的次仁俊美脸上也有一丝明显的焦虑,梅拉终于无法再狠心,她接过碗,慢慢地喝着。 这一晚,梅拉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她想到了逃跑,她走出屋子,看着外面,寒气四起的草原被苍茫的月光照着,飘渺而神秘,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美丽。可是梅拉知道,这美丽里藏着多少危险。也许只要走上几里地,她就会冻僵在无人的草原上,也许是被狼吃掉。。。。。。 她没有那样的勇气,梅拉看着草原想着。 扎西多吉走到她的身后,拥着她:“太冷了,会冻坏的,去睡吧!” 他们都不懂梅拉在想什么,不过都明白梅拉心里很难受! 梅拉被扎西多吉半推半抱进了屋,这一夜,扎西多吉睡在梅拉的房间里,他抱着梅拉,一宿未眠。 扎西多吉心里不安,这样的梅拉太陌生了,疏远得好像从未属于过他一般。扎西多吉只想用自己温暖的怀抱,将她拉近。 梅拉是在看到扎西多吉熬得通红的双眼时,才明白扎西多吉或许一夜未眠。 她有些感动地看着这个默默抱着她的男人,这是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日夜渴望的温暖。 梅拉想:“如果只有扎西多吉一个人,她或许会慢慢地爱上他,沉醉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可是为什么是三个男人呢?为什么?为什么!” 梅拉总觉得天地不公,为何她就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呢?一心一意的爱,只是两个人的爱! 哪怕她死过一次,依然不能得到? 梅拉第一次回想起自己纵身跳向澜沧江的那一刹那,想起那永世难忘的雪水的冰寒,她突然想到了那深情的呼唤――梅拉,她的脑海里回放出那三张有些模糊的脸--怎么会像是扎西多吉、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 梅拉惊得坐起来,她仔细地盯着扎西多吉的脸,确实是扎西多吉的脸。 难道世间真有所谓的命运? 扎西多吉看着她盯着自己,莫名其妙。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梅拉,问道:“梅拉?” 这腔调与他的呼喊非常相似。 梅拉恍然大悟,难怪第一次见到扎西多吉,她就觉得那样的熟悉。 可是那声呼唤又是代表着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扎西多吉询问的呼唤,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命运似乎早有安排,她该不该顺从? 梅拉紧锁着眉,凝想着。 扎西多吉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没有再问,静静地去了隔壁的房子。 梅拉是在傍晚的时候,自己走进那间屋子的,她一脸平静地烧茶,伺候三个男人吃喝。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丁增曲扎好像知道什么一样,不再缠着他,次仁俊美与她原本疏远,只有扎西多吉还如常日。 可是梅拉知道,一切都变了。他们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些复杂,尤其是丁增曲扎,常常望着她欲言又止。 梅拉没有去揣测他们的心思,她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何去何从? 日子很快就到了年底,这将是梅拉在这个家里的第一个新年。 扎西多吉早早地为梅拉准备了崭新的羊羔袍子,这是他们兄弟三个都没有的待遇。 柔软的羊羔皮,贴在身上,特别的暖和。 梅拉终究是展开眉笑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真到了那一刻再说! 爱情的艰辛她早就尝够了,这辈子她还是抓住那些能抓住的吧! 梅拉每天洗洗刷刷,准备各种过年的事情。 年如约而至,牛粪火里有了荆棘,旺了许多。 三兄弟一直在喝酒,梅拉则喝着酥油茶。 丁增曲扎不知何时起,话语少了很多。他端着碗,大口的喝着青稞酒。 梅拉看着明显醉了的丁增曲扎,又看向其他两兄弟。 扎西多吉和次仁俊美还在痛快地碰杯聊天。 梅拉又看了看丁增曲扎,这次,他的碗被他扔在一边,人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梅拉摇了摇他:“醒醒,去屋里睡吧!” 丁增曲扎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在他眼前旋转的梅拉,抓住梅拉的手,人又趴在桌子上。 扎西多吉站起身,扶着丁增曲扎进了房,梅拉也就趁机挣脱了。她吁了一口气坐下,听到屋内一声沉响,急忙跑进去看。 只见两兄弟全倒在床上,扎西多吉显然也醉了。她赶忙唤道:“次仁俊美,快来帮帮忙!” 次仁俊美稳稳地走进来扶起扎西多吉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梅拉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有个酒量好的。” 她费力地把丁增曲扎的鞋子脱下,又将氆氇盖在他身上,刚要走,丁增曲扎抓住了她。 梅拉大惊失色,她使劲地掰着丁增曲扎的手,却怎么也摆不脱。 梅拉急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使劲地挣扎着。 丁增曲扎闭着眼,嘴里喊着:“梅拉,你别走,你别走,梅拉!” 梅拉更急了,如果被其他人听到了,怎么办? 她停止了挣扎,上前捂住了丁增曲扎的嘴。 丁增曲扎还在嘟嘟囔囔着:“你别走,梅拉。” 梅拉只得让他抓着,自己坐在床边。 她静静地听了一会,丁增曲扎似乎睡着了。 梅拉站起身,弯着腰轻轻地掰着丁增曲扎紧抓的手,却不料丁增曲扎反而使劲拉着她。 梅拉被丁增曲扎拉上了床,他另外一只胳膊也横过来,搂住了梅拉。 梅拉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紧抱着她的丁增曲扎,闭上了眼。 既成的事实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刚开始一直没睡着,她听着丁增曲扎的呼吸逐渐平稳,有浓浓的青稞酒的味道散在床的上空。他紧抱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梅拉瞪着眼睛,看着屋顶。 月色从屋顶的细缝里漏下来,丝丝线线的光。梅拉细数着这些光,一遍又一遍,心里却只有黑暗,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不停地往深渊里沉,一直沉,一直沉。。。。。。 两颗很大的眼泪从她瞪着的眼睛里滚下来,落入了发侧。。。。。。 丁增曲扎的梦里,一直是他不停地追逐着梅拉奔跑。梅拉在草原的浓雾里若隐若现,忽远忽近,他跑得筋疲力竭,绝望得想要放弃的时候,梅拉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大喜过望,紧紧抱住了梅拉。可是一转眼梅拉却突然从他怀里消失了。 丁增曲扎急得想要去抓,但是左手怎么也动不了。 他大叫着醒来,发现身侧躺着的正是梅拉,他的胳膊被梅拉压着,已经麻木了。 丁增曲扎怔怔地望着梅拉,她瓷器般白净的脸上,细微的汗毛清晰可辨。 梅拉真真实实地躺在他的身侧,他看了看彼此仍穿得整齐的袍子――他醉得太厉害了。 丁增曲扎轻轻地将胳膊抽出来,不过他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入睡不久的梅拉。 梅拉紧张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她摸摸袍子的束带,依旧紧紧地束在腰上,梅拉吁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子打算起床,恰好对上了一直注视着她的丁增曲扎。 梅拉尴尬着不知看向哪里,丁增曲扎却满是快乐的表情。 这真是一个愉快的新年的开始,他热热的唇印在梅拉饱满的额上,身体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反应。 丁增曲扎试图将梅拉扯到身下,梅拉躲躲闪闪,身子重重地磕在垫着木板的卡垫上――一声闷响。 里屋传来了次仁俊美的咳嗽声,丁增曲扎看了看越来越亮的窗外,怏怏地放开了梅拉。 梅拉跟逃跑的小鹿一样,快速地爬起来,又快速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梅拉看到扎西多吉侧身朝里,似乎还在酣睡,次仁俊美并不在,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准备烧火。 次仁俊美掀开厚厚的帘子,从门外走进来,寒气也从这门帘的缝隙钻了进来。 梅拉脸红红的,她只敢看着那被扒开的正在变红的牛粪火。 次仁俊美进了屋,只是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阿哥。 他唤了一声阿哥,扎西多吉身子动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坐起来。 次仁俊美看到扎西多吉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清明――他原来早就醒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呢? 梅拉这一天都低着头,木屋隔音很差,有什么动作大家都知道。她不敢去看家里人的脸色,也不敢去想。 可是她想错了,家里人都是若无其事地欢笑着聊天,彼此祝福。 丁增曲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朝气,高兴地和两个兄长笑笑闹闹。 他偶尔快速地瞄上梅拉两眼,虽然梅拉从未抬过头,他还是很高兴。 一家人沉浸在新年的欢乐里,也许也因为梅拉接受了丁增曲扎,这个家显得更和睦。 这是梅拉未曾想到却应该想到的事实:扎西多吉不会吃醋,至少是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他或许更希望梅拉和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关系更密切,只有这样,这个家庭才会像拧紧的牦牛绳一样,越粗所能承受的力道就越大。 梅拉端着羊头,先给扎西多吉端上去――扎西多吉是这家的家长,理所当然应该第一个享受羊头。其他两个在看到扎西多吉开始剥食羊头之后,才开始剥。 锋利的折刀被他们使用得很熟练,这些削铁如泥的折刀在他们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佩带,显示男子的威武与气魄,在他们生活中更是处处不可离。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昨晚丁增曲扎醉酒时,他不过是醉了五分,他却装出醉了九分的样子。他想着借着这个机会,也许丁增曲扎与梅拉会有发展。 梅拉一夜未出房,正如他所希望的。可是他的心里又充满了痛苦。 梅拉以后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妻子,她将成为这个家庭里三个健壮的男人的共同的妻子;他再也不能独享这份爱,他能得到的只是均分的三分之一。 扎西多吉甚至会和兄弟商量好,谁在什么时候有权享受丈夫的权利。 扎西多吉的心里很复杂,他一方面想要完整的、独享的爱,可是作为长子,他又不得不为这个家庭做打算。没有了父母的他们,只有团结在一起,齐心合力赚钱、放牧,他们的家才能强大。 他无奈又心疼地看着梅拉,看着这个他爱的也想疼的女人,心里实在是无奈。 丁增曲扎则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像梅拉这样漂亮、温柔、贤惠的女人,实在是最好的妻子的人选,哪怕是与自己的兄长分享妻子,他还是愿意与梅拉一起生活,愿意为这个家庭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没有人知道次仁俊美在想什么,他沉默着剥着羊头,那只羊头渐渐地没了肉,头骨完整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满意地看着这只完好无损,丝毫没有破裂的羊头,拍拍手,抬起了头。 梅拉赶紧将热乎乎的酥油茶倒进他面前的碗里,次仁俊美看了看这个在家忙碌了快半年,将家收拾得干净、温馨的女人,他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有这样的妻子,家里的男人们便可以心无挂碍地忙碌着外面的一切。 这一日,他们在早餐完后全去念经了。过去一年的瘟疫让他们过得比前一年要艰难,结婚又花费了好几头牛羊。虽然他们在屠宰季节只宰了两只牛,五头羊,但是家里的牛还是只剩下了14头,羊只剩下了40头。而这还是因为后来新增了两头小牛,8只绵羊的缘故。 家里多了一个人,牛羊却少了,生活就显得有些沉重了。 扎西多吉带着一家子虔诚地在神案前祈祷,希望今年可以风调雨顺,牲畜都能因得到佛的庇佑而增多一些。 桑烟袅袅,带着香柏的清香,环绕在屋内。 扎西多吉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年的家事:他在家主管一切,次仁俊美去商市赚钱,丁增曲扎去放牧,梅拉则和扎西多吉在家忙碌家务。 但是节才到初三,次仁俊美便摔断了腿。 次仁俊美在初三的一大早就将马打扮得五颜六色,然后去参加这一年的赛马活动。 次仁俊美参加的赛马活动颇具技艺性,人们要在马飞驰的路上捡拾哈达,谁捡拾的哈达最多,跑得最快,谁就是最好的骑手。 次仁俊美向来喜爱骑马,他骑着宝贝马儿去村子传统的赛马地点,在被临时划出的跑道两边,已经围了许多来观看赛马表演的人们。 扎西多吉、次仁俊美与梅拉也在随后到达了赛马场,观看这一年一度最热闹的表演。 平日里散居在草原各个角落的人们,都穿着节日的盛装,装饰着家里最好的首饰来观看着表演。 那些帅气的小伙子们,头上盘着或红或黑的缨绳,他们粗粗的乌黑的发辫被这缨绳一装饰,更是显眼。 次仁俊美穿着白色的里衫,腰上围着豹皮的袍子,下面是宽大的马裤,一双靴子将马裤的裤脚紧束在靴筒里,看起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华。 梅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平日沉默不说话的男子正与他旁边骑着黑马的男子说得哈哈大笑,梅拉觉得这样的次仁俊美就像草原上的太阳,灼灼夺目。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眼盯着次仁俊美,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旁边有人喊他,他便和梅拉说了两句,走开了。 丁增曲扎早就被和他一起放牧的那些朋友叫走了。 这些放牧的人们,一到秋末就回到了各自的冬日居所,一直要到来年牧场的草长得繁茂的时候,才会碰面。 几个月不见,他们非常亲热地互相招呼着,交流的不仅仅是各自的羊群,还有彼此的情况。 很多人看到了扎西多吉身边的梅拉,都默契地点点头。 这是草原上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丁增曲扎眼里偶尔会流露出来的看向梅拉的爱恋的眼光更能说明一切。 牛角吹响了,原本热闹得要沸腾了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起跑线上各自家里的代表。 那些骑着家里最健壮的马儿的男子,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马上,手里扬起的鞭子说明他们随时都能进入状态。 出发的角声响起,这些马儿都在主人的催促声里,奋蹄奔向前方。 跑道上每隔一定距离就被放上了洁白的哈达,骑手们就得在马儿快到哈达时做好随时捡拾哈达的准备。 梅拉紧张地看着跑在最前面的次仁俊美,他一个俯身就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了哈达,马还是那样奔驰,梅拉看得心惊肉跳,旁边的人却为次仁俊美这样潇洒的动作高声喊好。 续腿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捂着嘴,看着次仁俊美惊险而潇洒的动作。 次仁俊美的马遥遥领先,眼看只有最后一条哈达了,其他的骑手有的被他远远甩在后面,有的错过了好几条哈达。 胜利在望的次仁俊美回过头朝着扎西多吉喊道:“阿哥,看我的!” 扎西多吉刚想叫好,马不知被什么惊了,猛地一跳。悬在马右侧的次仁俊美刚想捡拾最后一条哈达,他重重弯向右边的身体被马一颠,一下就向右侧倒去。 仍在飞奔的马拖着被倒挂的他,快速地向前。 次仁俊美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随即两眼一黑,痛得昏厥了过去。 扎西多吉迅速朝着马冲过去,嘴里不停地吆喝着马。 马慢慢停下来了,它不安地侧着头,看着被自己拖着的主人,不安地打着响鼻。 惊呆了的人全都朝着次仁俊美围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地帮着扎西多吉将昏迷的次仁俊美抬好。 有人将次仁俊美明显被折断了挂在马镫上的脚小心地抬下来。 靴子被快速地解开,脱了。马裤被卷起来了,一会就肿得乌黑的腿异常粗大。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被吓呆了的梅拉,已经被这些热心的观众们远远地挤在了围着的人圈外。 扎西多吉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梅拉,更是心急。 他大声地喊着:“梅拉。” 梅拉慌慌张张的答应声从人群外传进来,那些围着的人连忙让开了一条缝。 梅拉挤进来就看到次仁俊美乌黑粗大的腿,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梅拉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次仁俊美,又看看扎西多吉,完全是六神无主的模样。 围观的人惋惜地议论着次仁俊美原本冠军唾手可得,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扎西多吉早没了心思去关心这些比赛,他焦虑地是眼下次仁俊美的伤势如何,怎样将次仁俊美抬回家。 比赛的草原离家还有很远,扎西多吉看了看次仁俊美。 他轻轻地拍着次仁俊美的脸颊,但是次仁俊美毫无知觉。 扎西多吉只得与周围的人商量怎么将扎西多吉搬回去。 梅拉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一片森林。她灵机一动,跟扎西多吉说道:“我们去砍两个木头来,抬着他回去就是了。” 扎西多吉疑惑地看着她,木头怎么抬呢? 梅拉已经没法解释这些了,她只反复地叮嘱扎西多吉不能随意挪动次仁俊美,要不然腿也许就坏了。然后叫过一边比她还要手足无措的丁增曲扎朝着森林跑去。 梅拉在森林里看了看,终于找到了两棵粗细合适的香柏,她指挥着丁增曲扎快速地砍下来,劈去枝丫,并砍成了两米长的样子。 梅拉试着扛了一下,湿湿的香柏,有点沉。 她刚想扛起来,丁增曲扎已经将树杆抓过去,两棵都扛在肩上,快速地朝着人群走去。 梅拉一路小跑着跟着丁增曲扎,气喘吁吁地回到了人群那边。 那些人全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将这两根木头弄成什么。 梅拉轻声地跟扎西多吉说道:“找些绳子把这两根木杆绑好就可以了。” 扎西多吉将信将疑地将旁边的人递过的绳子接过来,递给梅拉。 梅拉看了看次仁俊美的体型,估摸着用绳子绑了一个简单的担架。 人们惊奇地看着这个用绳子横七竖八地绑着并打了结的东西。 梅拉又将另外一匹马上的氆氇抱过来,铺在担架上。 她忙得满头大汗,终于弄好了一切。 她看向恍然大悟的扎西多吉:“这样抬着回去,就不会再伤到他的腿了。” 扎西多吉看了看担架,放弃了原本打算将次仁俊美扶上马驮着回去的打算。 他们将放在地上的次仁俊美抬到担架上,几个壮实的男人立刻一人抓住木杆的一端,抬着他朝着家走去。 梅拉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木屋,又看看躺在担架上,面目已经被草剐蹭得到处是血痕,看起来狰狞可怕的次仁俊美,心止不住的焦躁:“伤势到底如何?” 将次仁俊美送到家的人们,慢慢地离开了。 丁增曲扎眼看着自己帮不上忙,已经忙着烧水去了。 梅拉小心地将次仁俊美的裤脚卷起来,在他肿胀得越来越粗大的腿上小心地按着,她终于找到了次仁俊美的断骨处。 梅拉仔细地按着,判断出并不是粉碎性地骨折,她长吁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一些。 梅拉看着扎西多吉正在不停地替刚刚醒来的次仁俊美擦汗,他黝黑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苍白。 梅拉看到他紧咬着牙,并不喊疼。但是却十分难受,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有血从唇边渗出。 梅拉赶紧喊扎西多吉去找手指粗细的木条来,丁增曲扎听到这话,赶紧去了。 梅拉将丁增曲扎递给她的木条放到次仁俊美嘴里,那木条马上就被次仁俊美咬住了。 梅拉让丁增曲扎将家里的干木头搬出来两段,又在木头上划好印痕,告诉他劈的大小与厚度,然后进了屋。 水一直在炉上烧着,牛粪火里早被梅拉撒上了大分量的龙杜。 疼得无力的次仁俊美已经再次昏厥过去了。 梅拉等到水开了,赶紧端过陶盆将滚水倒进一些,又撕了一条布,在撒了盐巴的水里,泡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次仁俊美的伤口。 她看着次仁俊美的伤口已经被完全清洗干净了,便走出门外去看木条。 扎西多吉也已经去帮着劈木条了。 两兄弟一个用斧头砍,一个拿折刀削。 梅拉也取下她自己的小折刀将扎西多吉加工过的木条又削了几处。 三个人忙了很久,才将木条劈好。 梅拉将木条全拿进屋子里,她拿着木条在次仁俊美的腿边比划了一下,稍微长了一点。 梅拉将印痕划好,又将木条抱出去,让扎西多吉将多余的部分削去。 她自己则进了屋子去找绳子去了。 梅拉将粗牦牛绳分成三股,然后指挥着他们两兄弟小心地将次仁俊美的腿抬起来。 她快速地将绳子摆好,又将木片铺好。 完了之后,次仁俊美的腿又被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梅拉摸了摸次仁俊美的断腿,她的心紧张得直跳,这些以前的野外营救的方法,她实际上只是接受过培训却并没有实践过,她能不能将次仁俊美的腿准确地接上去呢?她自己心里都没底。 但是梅拉看着扎西多吉除了着急也无办法,她还是决定一试,至少她曾经接受过这样的培训。 梅拉简单地和扎西多吉、丁增曲扎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做法,他们两个人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梅拉只得说:“只要接好了,他以后就可以和正常的人一样走路,我发誓!” 梅拉的发誓起到了效果,丁增曲扎将还昏着的次仁俊美的双膀按住,扎西多吉便在旁边帮着梅拉续骨。 梅拉的大动作让次仁俊美痛得大叫着醒来了。 他的脸上全是汗珠,浑身都在发抖。 不过此时的梅拉已经将断腿处的骨头接好了,她一边和次仁俊美说着坚持下,不要动,一边指挥着扎西多吉帮着她用绳子将木条牢牢地夹住腿绑好。 忙完这一切的梅拉,浑身都汗透了。 她刚开始完全没有感觉,等到停下来,虚脱得快要瘫在床上的时候,才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全是冰冷。 只一会,她就冷得打颤,连忙蹲在火边。 丁增曲扎看着她的脸色不对,急忙去看。 等看到梅拉的脖颈上全是湿的,赶紧扶着她去屋内。 这是丁增曲扎第一次单独进入梅拉的房间。 梅拉被丁增曲扎扶坐在床边,冷得牙齿互相磕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丁增曲扎看着她这样子,只得自己去找衣服。 幸好梅拉的衣物原本就不多,他很快就找到了梅拉的里衫、裤子和袍子。 丁增曲扎将衣服全抱着,拿到梅拉的床前。 梅拉看了看站着不动的丁增曲扎,说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她强撑着想要换衣服,丁增曲扎看她抖得连带子都抓不住,一把就抓了袍子的束带,两三下解开了。 梅拉哪里还有挣扎的力气,只得闭上眼任由着丁增曲扎折腾。 丁增曲扎很快地给她穿上了里面的衣服,他看了看梅拉仍是发青的脸色,终于鼓起勇气,脱了袍子和靴子上了床。 他将梅拉拢在怀里,又用氆氇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好。 梅拉看着他没有冒犯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瘫软在他的怀里。 丁增曲扎火热的身躯很快就给梅拉带来了温暖,她冰凉的身子渐渐暖和了,牙齿也不再打颤了,脸上慢慢地恢复了血色。 丁增曲扎看了看她渐渐正常的脸色,说道:“你先躺会,我去照顾阿哥。” 他几下穿好袍子,又将梅拉的氆氇捂好,便去了隔壁的屋子。 梅拉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抱过她好几次却从没侵犯她的男人,这个三兄弟里看起来最不懂事的男人却是个很会体贴她的人。 梅拉的看护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没有休息太久,她只待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就爬起床去了隔壁的屋子。 丁增曲扎已经骑着马去请医生了,梅拉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次仁俊美,脸色还是很难看。 她细声地向次仁俊美问着腿的细节,又给他解释绑着的木条的作用,叮嘱他这段时间不能随意乱动,不然很容易再次骨折。 次仁俊美仔细地听着,点点头。草原上确实有些人因为行动不当,腿续好之后又断了就再也接不起来了。他才20多岁,自然不愿意承受瘸腿的风险。 次仁俊美乖乖地躺在那里,头的旁边是那根被他咬了很深的牙痕的木条。上面隐约可以看到血迹。 但是次仁俊美再疼也不呻吟,他只是拧着眉,咬着牙,自己硬扛着。 梅拉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默不作声的男人,说道:“实在太疼了,就喊出来吧,也许好受些。” 次仁俊美摇摇头:“我们康巴男人流汗流血不流泪,喊痛那是小孩子的行为。” 梅拉有些钦佩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没有使用任何现代的麻醉药剂,却要清醒地承受着骨折的痛楚,确实是真正的男子汉。 医生来了之后,先看了看次仁俊美的腿。他看到次仁俊美的腿已经被木条裹着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屋里人,谁会续腿? 扎西多吉看了看梅拉,没有说话。 医生小心地将绑着的绳子解开,按了按次仁俊美的腿。 骨头确实是被有准备地续上去了,他不由得惊讶起来,问道:“谁接的腿?” 扎西多吉又看了看梅拉。 梅拉急了,难道自己没有接上?? 她忐忑不安地说道:“是我!” 医生惊讶地看着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妇人,连声惊叹道:“你太厉害了!这骨头接得很好!以后好了,肯定和正常人走路一样。” 次仁俊美虽然因为医生的按动而疼得浑身是汗,听到这句话,一直揪着的心马上放下来了。 梅拉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又去揉捏她的袍脚去了。 几个人一起重新将伤口清洗好,待干后绑上木条,用绳子固定了。 医生看着绑得紧紧的腿说道:“这个办法好,以后我也用这个办法,省得病人不小心一碰到什么,就又有错位的危险。” 他开了一些药,吩咐扎西多吉照着去找,又叮嘱了一些病人注意的事项,次仁俊美仔细地听着,这些话和梅拉说的差不多,有些甚至还没有梅拉说得明白。 医生被丁增曲扎送走了,梅拉开始检视她的药物,扎西多吉一见,赶紧将家里收藏的鹿茸、豹骨等珍贵的药材拿出来。梅拉对着方子,估摸着分量,将药配好。 这些药材大部分都是梅拉平时仔细寻来的,她总是尽量在最好的季节里采集,所以药效非常地好。 五天之后,肿渐渐消了,梅拉每天仔细察看他的脚,只要看到木条稍微松了一些,心情就会大好。 她知道只有消肿了,木条才会显得越来越松。 每检查一次,梅拉都要忙活半天。 虽然是寒冷的冬天,梅拉还是每天忙得一身的汗。不过她从不说什么,总是不声不响地做着这一切。 她和丁增曲扎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了,往往她手一伸,他便知道她要什么,直接递了过去。 扎西多吉则忙着收拾家里的一切,此时照顾次仁俊美的主要任务已经落在了梅拉的身上。 最初的几日里,梅拉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他,她看着他疼,心疼得掉眼泪,却又无可奈何。 次仁俊美看着她难过的样子,自己的痛顾不上了,反过来安慰梅拉:“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再过阵子我就可以去骑马了。” 梅拉没有吭气,不过她心里很清楚:就算她续得好,次仁俊美也不能和正常人相比了,或许他还能骑马,但是他肯定再也不能去参加赛马会了。他的腿也许会畏寒,也许不敢再泡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雪山上淌下的雪水。 不过聪明的梅拉并没有说这些,她想着先让次仁俊美心情好一些,也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十天之后,只要不碰,次仁俊美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剧烈疼痛了,他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 他觉得绑着的木条有些碍事,总是想取掉。但是梅拉还是没给他松木条,这时骨头离长好还有一段时间,万一要是碰断了,再续上就更难了。 她耐心地哄着因行动不便而显得焦躁不安的次仁俊美,偷偷地叫丁增曲扎去给次仁俊美准备拐杖。 次仁俊美生气地看着那根用香柏做成的新拐杖,他要是这样走出去,被人看到了,岂不是笑话? 梅拉怎么也说服不了次仁俊美,她又生气又伤心,只得去找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听着梅拉细细地说着,医生对她的另眼相看早就让扎西多吉对梅拉的话深信不疑了。 他看了看那根样式新奇的拐杖,那么长,大概可以伸到腋下了。 梅拉将拐杖插到腋下,比划着给扎西多吉看。她又说了一遍:“这样的话,次仁俊美就可以暂时不用右腿发力,等到腿完全长好了,他再走路才没有伤到腿的危险。” 扎西多吉拿着拐棍走到次仁俊美面前,拿出了家长的威严:“你要是以后还想好好走路,想骑马,就按梅拉说的去做。” 次仁俊美想想骑马的洒脱,终究还是接受了这根奇怪的拐杖。 偶尔在家里坐闷了,他便按着梅拉说的,将拐杖夹在腋下,一跳一跳地出门透透气。 次仁俊美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根看似奇怪的拐杖,确实让他行动方便了许多。他再也不用凡事都得叫人帮忙了。 一个半月之后,在次仁俊美的强烈要求下,梅拉不得不将木条取掉了。 此时次仁俊美的腿看起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轻松地踮着脚走路。只有在梅拉用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瞪着他的时候,他才会用那根拐杖,嘴里会有嘿嘿的笑声以讨好梅拉。 梅拉不知道次仁俊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笑脸的,他的笑脸很多时候都是给梅拉看的,在弟弟面前,他还是一副威严的样子,不过脸舒展很多了。 次仁俊美是三兄弟中最有康巴男人气魄的,他也是长得最好的。 梅拉是在后来才发现,次仁俊美居然长的是丹凤眼,那扬上去的眼角,笑起来全是柔情。 梅拉心里想:“一个大男人,居然也会长丹凤眼,居然还那么好看!”她觉得好玩,却又喜欢看他的眼睛,尤其是在他笑着看她的时候,梅拉发现那眼睛里全是对她的柔情。 她和丁增曲扎的关系已经是夫妻关系了,梅拉很快就发现,有些固定的日子里,她的房间外会挂上不同的帽子或者门口摆放着不同的鞋子。 她渐渐摸到了规律,如果外面是扎西多吉的帽子,就意味着这一晚是扎西多吉陪伴她,而如果是丁增曲扎的帽子,则意味着这一晚在她房间里过夜的,会是丁增曲扎。 梅拉一直将扎西多吉视作兄长一般,但是偏偏是扎西多吉明媒正娶了她,她自然无法拒绝扎西多吉的陪伴。丁增曲扎和她在放牧的时候,就很亲密了,只是梅拉以前不懂那些,总有一些隔阂。 而现在,在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之后,梅拉终于没有拒绝这个第一次正面羞涩地在走进她房间的男人。 油灯一直到很晚才息,两人挨在一起的身影被映在床旁的木墙上,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丁增曲扎早早走出房门的时候,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丁增曲扎站在门口看着他,只见他的脸上一脸春风,全是满足、幸福和快乐。 那些细微的动作声还是进了次仁俊美的耳里。虽然这一晚,他和扎西多吉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早早去最远的房间睡觉,但是在这寂静的草原上,任何声响都能在黑夜里被放大。 次仁俊美有些羡慕地看着丁增曲扎,丁增曲扎已经朝着他走去了。 丁增曲扎毫不掩饰脸上欢爱过后满足的神情,他笑着问候次仁俊美好些了没有,又说起梅拉平日叫他怎么怎么休养,便扶着他进屋去了。 丁增曲扎的嘴里全是梅拉,次仁俊美听着,更是羡慕。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开始的冷淡,不然也许梅拉也早就成了自己的妻子了。 他懊恼地想:“这么好的女人,你怎么就没看出来,还要去记着已经过去了的那些呢?” 次仁俊美暗下决心,一定要早点去赢得梅拉的心。 过去痛苦的回忆终于成了过去,尘封在了次仁俊美的心里。 那些年轻不懂事的鲁莽伤了别人,伤得最重的却是次仁俊美自己,他有多少个不眠的夜里,都是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谴责着自己,懊悔着,伤心着。 甚至只要听到狼叫,他就会痛苦地想起那个终生难忘的夜晚,想起在他怀里死去的卓玛拉! 短暂的二人生活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三个月后,次仁俊美完全恢复了,他高兴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他的右腿走起来,有一点点显得僵硬,不过如果没人提醒,也许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曾经摔断过腿。 温暖的春天已经来了,冰冻了一年的草原又焕发出了活力。 白日里,冰封了一个漫长冬天的河流,开始有水潺潺流淌的声音。 天越来越暖和了,水慢慢变绿了,那些被冰冻起来的微生物全都开始了新的历程。 高原草原的夏天没有平原那么漫长,所有的动物、植物都得用这个短暂的夏季蓄积力量和营养以备下一个漫长的冬季。 旱獭在洞里钻来钻去,鲜嫩的草将他们原本瘦下去的身子又养胖了。它们油光可鉴的毛皮在太阳下舒展着,吃饱了便在洞边晒着太阳,偶尔抬起来看看,警惕地防着四周也许会出现的狐狸或者别的动物。 更多的时候,他们直立着,两只前爪抓着东西不停地往嘴里塞,肚子胀得圆鼓鼓的。 丁增曲扎已经赶着牛羊上了山,跟他一起去的是扎西多吉。 次仁俊美还得在家养上一阵子,他暂时代替了扎西多吉陪着梅拉在家忙活着一切。 梅拉比扎西多吉在家的时候,忙多了。 她熟练地做着原本是自己该做的一切,还得做着扎西多吉该做的一部分事情。 常年在外的次仁俊美并不太熟悉家里的事情,他做着那些繁琐而简单的事情,有时便觉得无聊之极。 梅拉还想着让次仁俊美养好一些,以便以后不会有太多的不便。 次仁俊美刚开始还觉得不需要照顾,但是梅拉的照顾不漏痕迹,他很快就满足在一个妻子对他的体贴与关心里――虽然他们暂时还没有夫妻之实,不过这只是迟早的问题。 夜晚静凉如水,平日显得有些拥挤的木屋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梅拉忙完的时候便坐在门口,看夕阳看落日看星星看月亮。 夜很漫长,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只有晚上坐着看星星、看月亮的习惯还是从另外那个世界带来的。 次仁俊美也会陪着梅拉坐在那,不过他不是为了看星星。 天上的星星从他有记忆起,一直就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 月亮千百年来就是那样,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他没明白梅拉为什么能看上这一晚上的星星和月亮。有时天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她还是能看着因雾气上升而变得朦胧的草原,看上很长的时间。 不过梅拉坐在那里,他便愿意坐在那里,陪着她。他看的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更不是在他心里早就烙下了的一草一木都清晰的草原,而是梅拉。 看星星的梅拉让人感觉很遥远,远得和星星一样。她的身上彷佛也有星星的痕迹,可是这样的梅拉更加美丽而神秘,更能吸引人。 梅拉在三兄弟之前一直是低着头、忙碌的样子,只有看着星星的时候,那双被长长的黑黑的睫毛遮住的眼才会睁得大大的。 次仁俊美默默地坐在旁边陪着梅拉,夜越来越晚,寒气在草原上蔓延开来。 到最后反而是梅拉害怕次仁俊美的腿会因寒气而疼痛,招呼他进屋去。 次仁俊美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梅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进屋,次仁俊美便也进了屋。 这一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云将一切遮住了,这时的天显得比平日低了许多。 低低的乌云彷佛就浮在远处的山头,梅拉看着那片乌云,她想着,如果走上山头,或许能触到那片云吧。 她正想着,起风了,风越来越大,在草原上尖啸,云越压越低,随着风来的还有豆大的冰雹。 草原的天总是说变就变,梅拉望着砸在手上的冰雹,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其实根本就看不到的高山牧场,转身进了屋。 密密麻麻的冰雹砸在木屋顶上,砰砰乓乓作响。草原外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只剩下这满屋顶的冰雹声。 次仁俊美鼓起勇气走向梅拉的小屋。 门是虚掩的,显然梅拉还没有休息。 次仁俊美走进去便看到梅拉靠着床边的墙,闭着眼似乎在听着声音,又似乎在想什么。 他的脚步声很轻,被冰雹声掩盖了。 梅拉完全没有注意到次仁俊美的进入,独处的时候,她总是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次仁俊美坐在床侧,轻轻地握住梅拉的手。 梅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次仁俊美已经在身边了。 她白皙的脸泛起了红潮,在油灯下另有一番风韵。 次仁俊美心里一动,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可是此情此景却让他想要更多。 他温柔地看着梅拉,手握得越来越紧。 他慢慢地将两只大手裹着梅拉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朝着自己的身边拉。 梅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羞涩地闭上眼。 次仁俊美慢慢地靠过去,脸停在梅拉脸的上空。 他俯看着梅拉,梅拉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并没有下意识地避开脸。 次仁俊美放了心,他脱下袍子,袍子带着风将油灯拂灭了。 屋顶上的冰雹声越来越大,到最后轰轰作响。 冰雹砸到屋顶上,又纷纷滚落下来。 草原都被冰雹淹没了,远远近近都是冰雹掉落的声音,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冰雹声。 梅拉蜷在次仁俊美的怀里,他的心跳强健而有力。 她累极了,闭上眼睡着了。 早上起来,天已经放晴了。大大小小的冰雹在草原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梅拉看到大的冰雹有鸽子蛋那么大,小的则只有鱼眼那么小。 原本茂盛的草被冰雹打得东倒西歪,不过冰雹在草原随时可见。太阳升上来之后,温暖的照着大地,等到傍晚,朝阳的地方已经找不到冰雹的痕迹了。只有那些背阴处,仍是雪白一片,分外醒目。 扎西多吉在第二天中午回了家,他看着小屋安安静静,径直掀了门帘进去。便看到次仁俊美正环着梅拉,愉快地说着什么,梅拉被逗乐了,咯咯地笑着。 扎西多吉看了看此时显得分外愉快的梅拉,又看了看似乎已经养得很好了的次仁俊美,两人显然完全没有听到马蹄声,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进入。仍是背对着门,说笑着。 次仁俊美说着说着就停了,眼看着他的脸离梅拉越来越近,扎西多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声音将两人唬得赶紧站起来,梅拉低垂着头,脸涨得通红。 扎西多吉看了看次仁俊美,他在家里养了许久,白胖了些。 他走到坐垫边,拍拍鞋底,盘腿坐下。 梅拉赶紧将茶壶端过来,给扎西多吉倒上水,又退到了里屋。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次仁俊美,他已经盘腿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扎西多吉开始询问起家里的情况来,有些次仁俊美回答不上来的事情,梅拉就在里屋回答。 扎西多吉看了看这个平时都在外忙碌,显然干不来家务的弟弟,又问了问他的伤势,在得知次仁俊美的伤已经养好了之后,便说道:“你明天就去草场吧,家里的事情你也做不来,我看梅拉似乎瘦了一些,还是我来管家里的事情吧。” 次仁俊美刚和梅拉有了质的飞跃就不得不面对分离,他的心里很舍不得梅拉。 但是次仁俊美知道,梅拉确实是辛苦。 从他断腿开始,到后来几乎一人承担繁重的家务。她白天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只有在晚上,才有一点点空闲。 梅拉躲在里屋还是没有出来,扎西多吉看了看次仁俊美耷拉着的脸,沉思了一会,说道:“梅拉明天也和你去草场吧,我看她很久没出去了,就去草场照顾你们,家里我一个人管吧。” 次仁俊美听到梅拉要和他一起去草场,他的心情一下就由乌云密布变成了阳光遍照,他自觉地、勤快地做着一切,梅拉在里屋听着这一切,心里复杂异常。 这一晚,次仁俊美借口要收拾去牧场的东西,早早就进了里屋,他一进去就没再出来。 扎西多吉默默地坐在外屋,梅拉则在收拾着家里的一切,谁也不吭声。 梅拉收拾完之后,便进了自己的屋子,她早早地脱了袍子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她又坐起来,抱着氆氇在床上发呆。 扎西多吉推开门,径直进去了。 梅拉没有去看门外,不过她已经知道了进来的是谁。 脚步最慢的是扎西多吉,脚步很稳的是次仁俊美,风风火火的是丁增曲扎。 她不说,那人也就不说话。只是走过去,紧紧地搂着梅拉。 梅拉还是没有动,她仍看着前方,扎西多吉好像不太像平常,他热乎乎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说话也急促起来:“梅拉,我真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扎西多吉咽下了那句“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女人”,他是家长,不应该这么自私,不应该只想着自己。 高原牧场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西多吉想着他风尘仆仆地到家之后的所见,他不是没有酸意,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是家长! 扎西多吉始终记得阿爸临死之前的嘱托“你要照顾好弟弟,你们要团结,你们只能娶一个妻子!” 扎西多吉紧紧地抱着梅拉,他粗糙的手在梅拉的脸上轻轻地摩挲,厚厚的手茧蹭着她的脸,有些微微的疼。 梅拉终于转过身来,将头埋进扎西多吉的怀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扎西多吉脸上有了笑意,他喜欢梅拉这样猫在自己的怀里。 他满足地搂着梅拉,生活的沉重暂且被他抛在了脑后。 房子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想,次仁俊美隔着中间的木房,听清了,他躺在床上极力想要睡着。可是声音还是传进了耳朵。 次仁俊美用氆氇将自己捂在里面,可是心里总是不痛快! 次仁俊美索性起了床,推开门走进了草原。 梅拉听着隔壁的门吱嘎一声响,她的身子潜意识地僵了一下。 扎西多吉也暂停了动作。 次仁俊美的脚步声在草原上越来越远,似乎消失在了某处。 梅拉的心被这脚步声揪着,她略皱了下眉。 扎西多吉彷佛感觉到了什么,摸摸她,又不安分起来。 不过他们的动作到底是拘束了许多。 次仁俊美坐在大石头上,仰望着星空。 春末的草原上,群星璀璨,次仁俊美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看看这颗又看看那颗,似乎每一颗都一样。 他想起前阵子每晚和梅拉坐在门口看星星,那时的心情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梅拉每次看星星,到最后总能静得像水一样。 次仁俊美盯着那些闪烁的星星,梅拉到底在看什么呢? 他使劲地盯着星星,想弄明白梅拉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看着看着,次仁俊美眼里的星星全变成了梅拉的脸:含笑的脸,瞪着眼的脸、薄怒的脸。。。。。。 次仁俊美的心情慢慢地好了,他就那样盯着那些变化着的脸,一直到夜深了才回到屋内。 屋子里安安静静,一点声息都没有。 次仁俊美轻轻地脱了被露水打湿的衣裳,搓了搓手,上了床歇息去了。 梅拉此时应该已经睡着了吧,次仁俊美想着。 他不敢翻来翻去,只是平躺着瞪着屋顶,疲倦极了终于睡过去了。 梅拉一直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进了屋,她才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扎西多吉早已睡着了,梅拉轻轻地翻了一下,朝向墙也睡去了。 这一夜,梅拉和次仁俊美都睡得不安稳。 次仁俊美的梦里全是梅拉和星星,一会是遥挂在天幕上的星星,一会又是梅拉的脸,梅拉就像那星星一样,有一种遥不可及的不真实。 次仁俊美就算是在梦里,也是叹气。 梅拉依循着古老的习俗,先后成为了三个人的妻子。 她再也没有时间像以前那样有无限的孤独,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飘乎乎的,要飘向何方,能给谁。 每一双看向她的眼都是真诚的,也透露着爱意:扎西多吉的呵护,次仁俊美的柔情,丁增曲扎的朝气与坦诚,都让她喜欢。 梅拉觉得自己的心被人为地分成了三瓣,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享受自己的那份爱,这个家因为梅拉这个共同的妻子变得微妙起来。 梅拉想起新年之后,扎西多吉与她的那次谈话。 那大概是他们结婚以后,扎西多吉第一次明确而诚恳地说到家里的关系。 扎西多吉一直看着梅拉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爱、有渴望,也有恳请,梅拉正是在那样的眼光里,终于艰难地点点头,答应了扎西多吉要维护好这个家,要尽可能地将爱均分给三个男人。 可是梅拉能做到没有一点偏爱吗? 梅拉甚至痛苦的想:“我的心呢?我自己呢?” 她一直辗转到深夜才睡着。 早晨,梅拉第一次起晚了。 等到她慌慌张张地起来,扎西多吉早就在隔壁的房子里忙碌了,火已经烧旺了,陶罐咕咕地响着,清茶的热气正从陶罐里冒出来。 他们的早餐还是酥油茶加糌粑,可是酥油是刚打出来的,酥油茶就新鲜了许多。 两兄弟谈着家里的事情,扎西多吉间或会问梅拉,梅拉才会说上一两句。 吃完早餐,次仁俊美和梅拉就出门了,行李早已经收拾好了,被扎西多吉绑在马背上。 次仁俊美看着马,利索地爬上去了,这是他腿受伤之后第一次骑马,他没有感到太多的不便,心情更是清爽起来,就像这春末夏初的阳光。 扎西多吉拍了梅拉的马臀,马便朝着远处的高山奔腾而去。 这匹栗色的母马,正是最年轻、健壮的时候,驮着梅拉,一路跑得飞快。 次仁俊美看着眼前不断涌现的景物,热情地和梅拉说着,他不知道,这些景物丁增曲扎早就和她说过了,语气要诙谐得多。 梅拉笑眯眯地听着,她爱的就是这样的山水,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陪着她,看尽草原上的风光。。。。。。 梅拉只是在心里想着,她不是没有痛苦和遗憾,外人看来和睦、幸福的生活,因为她的心始终只能自己牢牢控着,常会有些异常的累。 丁增曲扎傍晚回到黑帐篷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了帐篷里熟悉的酥油茶的味道。他的鼻翼使劲地动了动――真的是梅拉的酥油茶? 他有些不相信,可是掀开帐篷,他就看到蹲着在那的梅拉,背对着他,正在烧火。 丁增曲扎猛地冲进去,想要抱住梅拉,却看到旁边坐着的次仁俊美。 丁增曲扎赶紧刹住自己的脚步,朝着坐着的次仁俊美走过去:“阿哥,你的腿完全好了?我看看。” 丁增曲扎还记得自己出门前,次仁俊美的腿上还有些青黄色,明显的血脉不活。 次仁俊美将裤腿卷上去,腿已经好了。他得意地笑着,眼光却瞄着旁边的梅拉:“梅拉照顾得好,所以阿哥才恢复得这么快。” 梅拉转过身来,脸有一点点红,她站起身,端起酥油茶给两兄弟各倒上一碗,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三人围着一截砍得不太平整的香柏,喝起茶来。 四处都是牛羊回来的叫唤声,热闹得很。 次仁俊美喝完茶就出去了,周围的人看着他竟然没有瘸的迹象,都很惊讶。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医治的情况,次仁俊美毫不掩饰地将对梅拉的自豪之情流露出来。 他大声地夸赞着梅拉绑腿的技术,夸赞着梅拉对他的细心入微的照料,那些男人们听着,羡慕得很。 次仁俊美一出帐篷,多日未见梅拉的丁增曲扎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将梅拉搂在怀里。 外面热闹的牛羊叫唤声与人们的聊天声与帐篷内的安静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次仁俊美高兴地与他们说着话,直到很晚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帐篷里很安静,丁增曲扎已经睡了,他的鼾声在帐篷里响起。 梅拉借着天窗漏下来的月光,还在忙着收拾白天没收拾完的东西。 次仁俊美心疼地看着这个勤劳得似乎一刻也不愿意歇息的女人,她好像越来越瘦了,原本丰满的身材也纤细了许多。 次仁俊美走过去,默默地接过梅拉手里的东西,帮着收拾好。 梅拉回过头朝着他笑了笑,这笑容在月光下带着几分朦胧,更有一种脱俗的美。 经过次仁俊美此次一夸赞,梅拉懂医术的消息也就慢慢地传开了。 梅拉心里有些不安,自己懂得的也就是皮毛,如果真有人来找她,她该如何是好? 所幸次仁俊美说过的话,并没有引起轰动,这些健壮的放牧人都没什么大病,也就没有给梅拉惹来太多的麻烦。 时间慢慢到了盛夏,一天天地热起来了。跟着丁增曲扎一起放牧的尼玛热得伸长着舌头,不停地哈着。它浓密而长的毛发让它对高温特别敏感。 梅拉看着这只因为热而显得有些烦躁不安的藏獒。他已经三岁半了,刚刚成熟的他在这个夏天明显的急躁。 梅拉突然想,尼玛会有自己这么多的烦恼吗? 她走过去,蹲在尼玛的面前。 尼玛看了看梅拉,热乎乎的气息直朝梅拉喷过来。梅拉笑着拍了拍他,站起来。 她想起那句“子非鱼”,不再去想这些恼人的问题。 人生或许永远都会有不足的,人总会想要更好的。可是很多时候,人能选择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却又不得不去选择。。。。。。 梅拉到了三天之后,终于将乱糟糟的帐篷收拾得干干净净,丁增曲扎呐呐地看着被他搅得一团糟的帐篷又被梅拉整理好。 他不好意思地朝着梅拉笑。 梅拉什么都不说,只是干着自己该干的活。 日子似乎和以前一样,可是似乎又不一样了。 梅拉还是那么少说话,甚至说话之前也会看看两兄弟的脸色。她小心而谨慎,唯恐伤害了谁! 有时谁热烈地看着她,她也只是笑笑,并不表现出特别热烈的情绪。 丰收的一年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仁俊美、丁增曲扎和梅拉一直等到秋末草渐渐枯黄了,才赶着壮大了的牛羊群,驮着生活用品回家。 这是丰收的一年:家里的牦牛有了22头,羊则有了80头。 丁增曲扎看着走在前面的羊群,它们被壮实的草籽喂养得屁股都是圆圆的,一只只都很健壮。那些新增的牛羊也因为有充足的奶水,长得特别快。 三个人赶着牛羊慢慢地走着,他们和来时一样,得在路上住上一宿,才能在第二天下午到家。 不过三人都不着急,牛羊随意地啃草跑得太远,也只有尼玛在看到后跑去吼上两声将它们赶回来。 扎西多吉远远看着回来的羊群,他就喜上眉梢了。 羊群已经壮大了许多,他高兴地看着那些新生的小家伙,想去摸摸。 这些在高原牧场上出生的小家伙根本就不认识他,小牛哞哞地叫着只朝母牛后面躲,一伙人看着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做得少有的隆重,家里还剩下的一些牦牛骨被梅拉背到河边,仔细地洗干净,晚上就是吃突巴,这种被揪成小块的面团被梅拉按压得薄薄的,丢进已经煮好的牛骨汤里,不多久就有了香味。 梅拉看着锅里的突巴不停地翻滚着,汤渐渐变成了浓白色,最后面块全浮了上来。 梅拉赶紧将大家的碗盛好突巴,送到面前。 第一个盛好的仍然是扎西多吉,梅拉趁着放碗的瞬间打量了这个好久未见的男人。 他一个人在家竟然瘦了一些,胡子也长了,长成了好看的八字,可是扎西多吉才26岁啊。这胡子让他多少显得有些老气。 两个兄弟见了扎西多吉的胡子,也不免要打趣一下,家里的气氛顿时和摆在桌子上的热腾腾的突巴一样,热烈了起来。 扎西多吉斜看了梅拉一眼,他见梅拉和两个兄弟一样,也盯着他的胡子,心里想:“等等还是剪掉吧!” 四大碗突巴往桌上一摆,桌子就显得拥挤了许多。 梅拉又将大块的骨头盛好放在木盘上,四个人就高高兴兴地打算开吃了。 梅拉下午洗骨头的时候,仔细看着这些骨头,仍然是他们出门前那么多。 她可以想象扎西多吉一定是舍不得独自一人将这些煮完的,屠宰季节还差不多一个月呢,许多人家早就断了肉食。只能偶尔用点剥完肉的骨头熬好汤来煮突巴解解馋。 所以平日吃风干的牛羊肉的时候,即使是在肉最丰富的冬季,每一根被剥完肉的骨头都被勤俭的人们仔细地收藏起来。 当然风干了的牛骨头煮起来另有一种香味,让原本没有多少味道的突巴变成美味。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端起碗,似乎已经忘记给尼玛打吃的了。 他赶紧站起身,挑了两块肉最多的的骨头,拿在手里朝着门外走去。 梅拉羞得红了脸,她忘了他们最重要的朋友――尼玛。 如果没有尼玛在牧场尽职地看守着牛羊,也许他们的牛羊就要面临被狼叼走的危险呢。 丁增曲扎看着羞愧的梅拉,安慰道:“尼玛一直和阿哥最亲的,他不会忽视它的,你以后注意就好了!” 在这个古老的高原上,狗尤其是藏獒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很多人都会将藏獒视作家庭中的一员,每个出生不久的孩子,每一个新进门的成员,都会被这家的家长引领着去见自家的藏獒。 当然,藏獒也不同于一般的狗,甚至不同于那些在草原上流浪,偶尔会偷袭羊群的土狗。它们一旦认了主人,便会一辈子忠诚于他们,守护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他们都会从一而终。 梅拉放下碗,朝着门口走去。扎西多吉正蹲在尼玛身边,看着它啃食骨头。 梅拉更羞愧了,她沉默着走到尼玛前面,将碗拿起走进屋内,盛了满满的一碗突巴走到尼玛前面。 尼玛原本还有些生气这个女主人打饭竟然忘了自己,现在看到她给自己盛来了突巴,它低呜了两声,表示原谅了她。不过对尼玛来说,这个家里真正的家长还是扎西多吉。 因为要喂尼玛,家里热闹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一些。不过扎西多吉回到饭桌上之后,一家人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尼玛的身上。 丁增曲扎眉飞色舞地说着尼玛如何忠诚地看守着羊群,使家里的牛羊一只也没丢。他甚至说起在一次暴风雪的时候,如果没有尼玛镇住羊群,追逐被风吹得乱跑的羊群,那一次的损失不知道会有多大呢。 这是梅拉第一次听他们说起尼玛的故事。 扎西多吉意味深长地看了梅拉一眼,说道:“尼玛就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员,以后你一定不要忘记给它打吃的,不然它会生气的。” 梅拉连连点头称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藏獒与人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以后的日子里,她当真是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到尼玛,尼玛和她的关系也就渐渐亲密起来了,当然无论梅拉对它怎么好,它的心里依然只把扎西多吉当成家长,但是梅拉也已经成为了尼玛心中仅次于扎西多吉的好朋友。 两兄弟似乎商量好了一样,梅拉回家这几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早早地睡在了最远的那间屋子里,所以与梅拉分别了一个多月的扎西多吉终于有了机会与梅拉独守夜晚。 因为有了梅拉,扎西多吉一下轻松了许多。 他将蓄了许久的胡子全都剪掉了,又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每晚早早地就进入了梅拉的房间。 梅拉默默地接受着这个男人给予他的一切,她在扎西多吉面前也最安心,两人偶尔会谈论到家里的种种。 在一次温存之后,扎西多吉第一次说起了他的那个已经死去的妻子――卓玛拉,也说起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梅拉听着扎西多吉平淡的说着往事,妻子死去的伤痛已经被梅拉抚平了,他的言语中更多的是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惋惜,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可是扎西多吉连孩子是男还是女都不知道。 梅拉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扎西多吉这么想要孩子。不过她暂时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她现在也不过是十八岁。再说家里的条件还这么差,她每天都得干那么多的家务活,夏天还得去割草,梅拉无法想象自己大着肚子去干活的样子。 她算了算今年新增的牛羊,心想,等过两年吧,到时也许我会有勇气给这个家庭增加一个新的成员。 扎西多吉与梅拉的对话在说到孩子时停止了。 扎西多吉略微有些尴尬,他以为梅拉和他一样,渴望有个孩子,不由得安慰梅拉道:“咱们都年轻,你不用多想,也许明年就会有孩子的。” 梅拉靠在扎西多吉的肩膀上,不说话。 夜很安静,远远近近的秋虫叫声有些凄凉,它们或许在为会随时来临的大雪而哀叹,但是木屋内却是一片暖和。 扎西多吉在三人回家后不久,就带着酥油,赶着羊,牵着马下了草原。 他要将家里多余的酥油和15只羊换成青稞带回家。 梅拉看着赶着羊慢慢走远,消失在草原尽头的扎西多吉,心想:“为什么不能自己种植青稞呢?这样一年也可以少用几只羊去换青稞啊!”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丁增曲扎听,丁增曲扎马上就否定了:“这么好的草地是神赐给我们的,怎么能把它变成青稞地呢?” 他看了看脸一下就耷拉了下来的梅拉,安慰道:“我们多养牛羊,农区的人多种粮食,我们大家才能既有糌粑又有牛羊肉,不然那些不能放牧的人怎么能吃到肉啊!” 这是梅拉远远没有想到的,她刚开始只是天真地想着要为家里节省点支出,可是丁增曲扎朴素而真诚的话却让她想得更多。 确实,在这个古老的高原上,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也许这些和严酷的环境对抗的人们早就败在了自然面前。 梅拉再也没想过利用附近的草地来种青稞的想法,也许这样确实可以节省不少牛羊,可是要是人人都去开垦草原,这草原和她以前的世界又会有多大的区别呢? 梅拉的现代意识,第一次被古老人群简单的思维打败了,也许生活的哲理原本就存在于这些简单的事实当中吧。 梅拉在木屋中住了已经一年了,她越是熟悉这座小屋,就越觉得不便,尤其是晚上。 每到晚上,梅拉就会变得异常尴尬,尽管他们两兄弟彼此心照不宣,但是梅拉房间里偶尔传出来的特殊的声音还是让梅拉尴尬。 那种事之后的第二天,梅拉总是羞得抬不起头。 日子久了,三兄弟看着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的梅拉,便明白头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无数次的尴尬之后,梅拉终于鼓起勇气向扎西多吉提出来房子应该改造一下了。 扎西多吉想起生活的种种不便,这样下去,或许会给弟兄之间制造出一些嫌隙来,他沉吟了一会,答应找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商量。 新房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西多吉一提出新建房屋的事情,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就极力赞同。 梅拉和他们在一起就像一只经常受惊的小鹿,一有风吹草动,便半天都不敢动,可是木屋那么小,房子之间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到后来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很尴尬。 三兄弟赶紧分了工,砍树的砍树,挖土的挖土,很快行动起来了。 一个月后,树被他们运到了离木屋不远的地方。 丁增曲扎骑着马,奔跑在草原上请邻居们来帮忙。 三天后,一个阳光洒满金色草原的日子,也是扎西多吉请喇嘛勘定的日子。 邻居们从四面八方来到扎西多吉家里。他们将粗大的木头竖在已经挖好的坑里,用土擂得紧紧的,然后将宽大的木板夹在排成了两排的木头之间固定好。 被剔去了石头的泥土被女人们背着,一篓篓地倒进木板间。 木板里渐渐堆满了精选的粘土。几十个男人喊着号子,唱着歌,两三人一组,抬着一人多高的的木柱筑起墙来。他们的声音整齐而愉快,传向草原的四面八方。 木柱被他们踏着歌声抬起又砸向泥土,又抬起。。。。。。 这简单而枯燥的劳动,因为有了歌声,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土墙也越来越高了。梅拉看着那墙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这时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砍回的木头被横搭在两堵泥墙之间。 这些人费力地将被削成方形的香柏树干抬上房屋的一层,均匀地横好,竖在下面做柱的香柏则是圆木。 等到这栋两层的房屋终于修建好,冬天已经快过去了,新年即将来临了。 但是扎西多吉家的新年还是在木屋过的,他们要等到新房完全干透、坚固下来之后,才能给房子挖窗,给二层铺上土,嵌上石头。 梅拉顺着一根原木挖出槽做成的狭窄的梯子往上爬,她看了看这个简陋的只有墙和木头的房子,似乎没有她想象的新居那么美好,不过她看着那宽宽的墙体,还是有了一些安全感。 扎西多吉一家是在新年过后才搬到新家的,这时墙上已经挖好了不大的洞,洞里装好了木窗,又用泥土将窗与墙之间的缝隙补好了。 木窗很小,不过还是给这房子带来了明亮的光线。 梅拉看到一楼里已经关了牛羊,他们晚上再也不用担心狼群了,尼玛也可以轻松许多了。 她快速地爬上二楼,那种原始的独木梯子依旧陡直地架在一层与二层之间,梅拉经常爬上爬下,已经走得很顺利。再也没有刚爬时那种害怕与狼狈了。 她熟练地爬着梯子,从木屋里搬运着小物件到二层。 二层才是他们居住的地方,梅拉住在转角的耳房里。 房间没有阳光的直射,又隔着厚厚的墙,比木屋冷了许多。 梅拉看了看这间与其他房间相隔较远的房间,她还是比较满意自己能有一间比较独立的房子。 小屋被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细心地铺上了卵石,看起来干净了许多。 梅拉将自己的物件逐一摆好,她的房间还是很空,毕竟她没有嫁妆,扎西多吉家里也还是刚刚起步的。 梅拉将东西摆好,又回到木屋,帮着他们将其他的东西搬过来。 梅拉看着这个全新的家,心里充满了喜悦。 相比于铺盖着树皮,一有大风就压石乱滚的木屋,这栋泥筑的房子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梅拉甚至记得有一次风特别大,竟然将她的屋顶卷跑了。她哆嗦着裹着氆氇,狼狈地逃到了隔壁的屋子里,虽然有次仁俊美的陪伴,但是还是心惊肉跳地过了一晚,谁知道这个房子的屋顶会不会被刮走呢? 梅拉想起这栋房平平的屋顶上,铺的是泥土而不是柏树皮,她的心还是踏实些,再说屋顶上不还是有木头和木板吗? 扎西多吉一家人活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间有连锅炕的耳房里。 所谓连锅炕,其实就是锅灶和土炕连接中间用高约50公分的木板隔断。生火时,烟火从土炕穿过,不仅可以饮食,还可以起居。整个房间也因此暖和不少。 扎西多吉郑重地将火塘里专用的铁三角架安放在挖好的火塘里,一家人活动的主要范围基本就定了。 正式搬入新家的这天,门口煨着桑,烟袅袅升上蓝天。门前的木柱上,挂着五色的经幡。 附近的邻居们全都带着贺礼来庆祝扎西多吉家的搬迁,大家在草原上欢快地歌唱,舞蹈。 挥舞的长袖如彩虹一般,跺动的脚步声如鼓一般。 梅拉看着这些单纯而热情的邻居们,心情也被感染了,她随着人群一起舞动起来。 少了木屋的尴尬,梅拉和丈夫们似乎默契了许多,扎西多吉安排好时间,梅拉的日子便在周期性的轮转中慢慢向前。 梅拉还是在偷偷服用红花,也许在她自己都不知道心该给谁,愿意给谁之前,她都没考虑过生孩子的事情。 而在古老的习俗里,一旦有了孩子,就只能生下来,不然罪孽太大。梅拉虽然是现代思维,却也不想连累无辜的孩子。她只能更加小心地注意着这些。 家里的草药越来越多,越来越齐备,梅拉也就慢慢地很少外出了。 她最初对草原每一处地方都充满好奇,现在已经习惯了。 朝阳、日落的美景她依然欣赏,随时都可以欣赏。只要她愿意走出屋子便可以看到。 唯一不变的习惯是看星星,尤其是夜深睡不着的时候。 一家人都在,次仁俊美就不能每天都去陪着梅拉看星星了,那样,其他的丈夫或许就会觉得自己少了和梅拉在一起的时间。 梅拉一个人仰望着星空,偶尔有流星划过墨蓝的夜幕,闪着华丽的光芒,很快消失在天际。 梅拉从不许愿,人渴望的总是那么多,能得到的总是很好。真是自己的,早晚能得到;如果不属于自己,许愿又有什么用呢? 梅拉心里的痛苦与迷茫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越是与三人相处,她就越无法把握自己的情感,无法确定自己的心。 这样的不确定总让她的心里有很多的不安,她该何去何从呢? 冬天已经过去了,草又萌出了新芽。 被圈养在新家一层的牛羊,已经开始在外面啃食新芽了。 这些草虽然很短,却带着春天的气息,让牛羊们贪恋。 扎西多吉趁着牛羊在外的时间,开始清洁牛羊圈。 大堆大堆的牛粪被铲出来,堆在墙角。 梅拉开始忙活着做牛粪饼了,她熟练地将枯草和泥掺在牛粪里,加水和好,然后拍成一块一块的牛粪饼,晒在新家朝阳的墙上。 墙上很快就被拍上了一排排整齐而匀称的牛粪饼。 每一个饼的大小都一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梅拉的手指印痕。 梅拉满意地看着这些牛粪饼,将地方清理好,又去清洗双手。 粘在手上的牛粪、枯草被洗掉之后,梅拉看着自己的手。 这已经是一双绝对的劳动的手,手上有采药的伤痕,有经常割草、打茶、家务活磨出的硬茧。她的手指已经不复当初的白皙、细腻了。 皮肤粗糙了许多,而且手指也被染上了不同植物的颜色。 梅拉仔细地欣赏着自己的手,没有叹气。 她的手再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这双手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也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她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梅拉看着门前的柱子上,在阳光下飘动的经幡,那些她曾以为神秘而诱人的生活,如今如此真实地在她的生活里出现,每一个细节,她都有机会慢慢去体味:或甜或苦,或酸或辣。 她应该感谢上天的恩赐,除了感情,一切都是她梦想的样子。 梅拉极力想回避的感情问题,总是在不经意间又绕进她的脑海里。 她越是不想去考虑,脑海里越是有意无意地跳出来。 梅拉郁闷得很,她为什么不可以将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先丢在一边呢??? 但是她的脑袋还是不可抑制地思考着这些,闷极了的梅拉决定去帮着扎西多吉将羊圈清理干净。 或许只有累得倒头就睡,她才不会有那么多的苦恼。 羊圈里早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羊粪,扎西多吉正在费力地挖。 积了半个冬天的羊粪早被羊踩得硬硬的,扎西多吉力气虽大,每一次也挖不出多少。 梅拉帮着他,忙活了好几天,才将羊圈清理干净。 梅拉看到有些羊粪因为较湿润,已经发了霉。她提醒着扎西多吉应该将羊粪弄出院子,以免春天来了,对牛羊的生长不利。 在古老的高原上,牛粪是备受人们喜欢的宝贝。在牧区,羊粪的作用就远远没有牛粪那么大了。 人们很多时候都是将羊粪撒在草原上,以保持草原的肥沃。 扎西多吉依着梅拉,将羊粪挪出了院子,堆放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梅拉的草地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羊粪在草地上堆得高高的,太阳天天晒着,渐渐发酵起来。 梅拉隔老远就能闻到那羊粪扑鼻的热烘烘的气息。 于是这堆羊粪成了新生命的家园,屎壳郎整天地忙碌着,滚着粪球到处跑。鸟儿不时飞来飞去啄虫子。梅拉看着那些小小的羽毛黄灰相间的精灵,只有腹部才是浅色的。 它们一点都不怕人,就算梅拉走过去,离得只有几步远,也不过是跳跃着退开一点点,梅拉一离开,它们又全都扑棱着翅膀,飞过去了。饿了一个寒冬的它们,哪里舍得离开美味多多的羊粪堆呢?只有吃饱了虫子,它们才会离开羊粪堆,在草原上飞来飞去,追逐嬉戏。 正午的时候,它们会飞到附近的浅水里洗澡。梅拉去打水的时候,就曾见过两只鸟跳进没过它们金黄小爪子的一滩水里,抖动着翅膀,将羽毛打湿,用它们的小嘴将羽毛一根一根地梳理着整齐。 正午温暖的阳光,很快就能将它们的羽毛晒干。刚清洗过的羽毛晒过后,膨得松松的,鸟儿看起来比平时稍大了一些。 梅拉也在忙碌着,她将草原与山坡相接处的一片荆棘地的荆棘全砍了,烧掉剩下的茬,又挖掉荆棘的根,种上了她去年夏天采集的苜蓿等种子。当然,她也不忘像忙碌的屎壳郎那样,将羊粪撒在这片刚开垦出来的草地上。 扎西多吉对于梅拉的这片草地,很不以为意。 这草地并不大,按照现在的单位来算,也就是两亩的样子,相比于古老的广袤的高原上连绵无尽的草原,这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梅拉却非常用心,从烧地到挖掘荆棘的根,到给草地四周垒上石头,又在简陋的半人高的石墙上摆放好已经晒干了的荆棘,她全在认真地干。 干枯的荆棘,刺硬硬的,不时会划破梅拉的手。等到草地弄完,她的手也是伤痕累累了,不过梅拉毫不在意,干农活哪里能讲究这些呢? 梅拉整理好了草地,给土地撒上牛粪灰,施上羊粪,然后才撒好种子,将土轻轻地翻了一遍。她隔一阵子,就用木桶挑上水,去浇地,完全是她小时候跟着妈妈浇冬麦的架势。 烧过的荆棘的灰加上羊粪再加上充足的水,草长得非常茂盛,比草原上自然生长的草儿长得茂盛多了。梅拉看着这一大片齐齐整整的牧草――全是牛羊最喜欢的草料,绿油油的、粗壮壮的,她心里欢喜极了。 牧草长好之后,梅拉再也不用跟着扎西多吉远远地去割草了,她将这些草地分了片,轮流收割。 扎西多吉却不以为然,他还是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天天赶着马和健壮的公牛去割草,一直到天黑才赶着牛羊驮着草回来。 两个人一齐努力,扎西多吉家储存的干草远比别人家要多得多。 梅拉的那片草地,她收割了好几茬,不过最后那一茬,梅拉没有去收,而是任由着这些被她割了一个夏天仍长得茂盛的草儿开了花,结了籽,最后干枯在了地上,直到秋末的寒风整天地刮着才将这些草儿吹折,伏倒在了地上。 雪很快就将它们掩藏了。 这一年的冬天,扎西多吉家的牛羊有平时年份两倍多的干草吃,而且梅拉收割的草全都是在最好的时候收割起来的,它们鲜嫩可口的味道让牛羊胃口大增。所以这一年,两只母牛下的犊子,10只羊下的小羊羔,不但全活了,而且因为有充足的奶水,根本就不用扎西多吉去给羊唱喂奶的歌了。 扎西多吉高兴地看着牛羊,这一年,真的是风调雨顺,他们杀掉了三头牛,15只羊,也还剩下了25只牛,90只羊。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最多的牛羊。 三兄弟议论着自己的牛羊,肥肥壮壮的,高兴得很晚都睡不着。 扎西多吉终于开始重视起梅拉的草地来。 虽然祖祖辈辈都是到处割草,从来没有种草的说法,但是梅拉的草地让忙着割草的扎西多吉尝到了甜头。 梅拉的草地里全是牛羊爱吃的草儿,比他自己割的那些草受欢迎多了。 扎西多吉甚至想着能不能将草地扩大点,反正那旁边全是荆棘地,平时都没人去的。 但是他刚一说出来,梅拉就摇头。 这片草地的产量虽然高,但是那附近只有一条小河,而且离得不近,她每浇一次水,都要费上两天的时间。如果要再扩大草地面积,就得再砍掉大片的荆棘。要是碰上干旱,只怕那片地几年之后都会变成草木不生的荒地了。 梅拉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偷懒而毁掉那一大片的荆棘,有荆棘在,哪一天她不种草了,那片地也就能重新成为荆棘的领地。 就算她种草,荆棘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小石块和尘土,保护了她的草地。 梅拉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却不说,这些东西说起来太复杂,反倒要让他们无端生疑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奇怪的道理。 梅拉随意地找了借口说水太少了,浇不了那么多地,就将扎西多吉敷衍了过去。 闲暇的时候,梅拉坐在二楼的栏杆前晒着太阳,看着院子里的牛羊。 那些新出生的小牛犊子,在温暖的阳光下撒着欢,它们绒绒的毛在阳光下黑得发亮。 梅拉看到那些小犊子总忍不住要走下楼去,握一把草逗它们。 她抚着小牛柔软得让手温暖的绒毛,那些小家伙早就认识了她,根本就不怕,反倒伸长它们的脖子,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梅拉的手。偶尔也会好玩似的从梅拉手里衔过几根草嚼上一会,但是再好的草,也比不上母牛的奶水。它们嚼上几根就会冲到母牛的身边,寻找着奶水。 梅拉看到牛奶从小牛一张一合吮*吸着的嘴巴里淌出来,浓白的奶水将小牛嘴上的绒毛染成了一圈白色,真是可爱! 这一年,因为有小牛,他们多了牛奶,也多了一些新鲜的酥油,当然还有酸甜可口的酸奶喝。这给以前在冬天经常只有干肉、糌粑的日子增添了一些味道。 冬日的草原十分的寒冷,梅拉只有采药的日子才会和丁增曲扎一起骑马出外,平时则忙活着家务,晒着太阳。 她经常看到一大群的鸽子在天空变化着队形飞翔,将天都遮去了一大片。尤其是在天气好的日子里,灰鸽全在草原上觅食,还会落在他们的院子里,吃尼玛吃剩的食物。或者在梅拉家附近流连,梅拉特别喜欢这些鸽子,它们长得非常的漂亮:身子是浅灰色的,脖子和尾部的颜色较深,而且尾部的羽毛上有两道很深的横纹。 它们长得很肥壮,比那些活动在羊粪堆上的鸟儿胆子大得多。梅拉经常看到它们进院子,尤其是大雪之后,地上全是雪,找不到食物的鸽子全往牧民家附近飞。 梅拉看到的次数多了,就在冬天的时候往屋顶上撒一些青稞。 这些机灵的鸽子全往他们家飞,到后来,来的鸟儿越来越多,乌鸦、麻雀全来了。 有食物的时候,屋顶上经常停着几十只鸟,热热闹闹的。 扎西多吉平时很节俭,对鸟儿却很慷慨。他也会将偶尔吃剩的食物撒到门外固定的地方,慢慢地那些鸟儿就将扎西多吉倒食的地方当成了会餐点。 只要有一只鸟儿发现有食物,它的叫声便会引来大群的鸟儿。它们吃饱之后,或者在草地上飞,或者歇在窗台上,或者落在屋顶上。 扎西多吉的新家的窗台上很快就和木屋一样,掉了很多的鸟粪。 梅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些到处大小便的家伙,只得耐心地刮掉。 因为有了鸟儿,扎西多吉的家热闹了许多。 梅拉每天都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里醒来,她干活累了的时候,也会看看鸟儿,看看草原,心情就变得轻松而愉快了。 草原的生活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浪漫,为了草地,为了牛羊,这里的人们住得非常地分散,家里也少有人来。 能和梅拉作伴的,除了家里的三个男人,就只剩下了这一群一群的鸟儿了。 梅拉很快就熟悉了它们的各种叫声。 她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分辨着各种不同的叫声。鸽子咕咕的声音是最好辨别的,它们优雅地走来走去,嘴里咕咕着。 偶尔性子来了,几十上百只鸽子呼拉一下,全飞上了天。 它们欢快地飞着,天空里的一大片就一会全是白的,一会全是墨蓝。油光可鉴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漂亮得无法形容。 梅拉不知道它们住在哪里,她只是看着这些鸽子一群群地飞来,又一群群的飞走。那扑棱棱的声音因为鸽群太大而变成了呼啦的声音,真是蔚为壮观。 麻雀则更是把这里当成了家,梅拉搬进来不久,就常听到屋檐下有吱吱唧唧的叫声,有几只麻雀经常衔着羊毛、枯草、牛毛等飞进来。 梅拉想:“难道它们打算在这里筑巢安家?” 养蜂记(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正如梅拉所料,麻雀们在扎西多吉家的屋檐下安了家。 春天来了,他们天天衔着草进进出出,很快就筑好了巢。 晴朗的天气里,他们白天全在外活动,或者在草地上,或者在院子里,或者在某些梅拉不知道的角落;到了傍晚,太阳将落的时刻,这些麻雀就叽叽喳喳地飞回来,在屋檐里欢蹦乱跳。 大雪飘飞的时候,整个草原白茫茫一片。麻雀们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小了。它们只在院子里活动,啄食着梅拉撒在院子里的青稞,有时则飞到扎西多吉储存的草里,寻找着在那藏着过冬的虫子,或者啄食草籽。 春天又来了,这一年的春天很暖和。 梅拉的屋檐下更热闹了,刚刚孵出的麻雀整天在窝里尖叫,尤其是在麻雀叼着虫子回来的时候,尖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梅拉享受地听着这些鸟叫声,她和扎西多吉的话都不多,次仁俊美早就去帮人做事去了,丁增曲扎则天天赶着牛羊早出晚归。只有这些鸟叫声给这座沉寂的房子增添了些许热闹。 梅拉听着鸟叫声过日子,日子也就慢慢地向前了。初夏的时候,孵出得早的麻雀已经长大了。 他们扑棱着还没多少力气的翅膀出现在屋檐边上,偶尔不慎掉下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梅拉心疼地看着这些毛羽未丰的雀儿,他们还在挣扎着扑棱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还有些完全是小肉团,一根毛都没有,摔下来就再也没动过了。那些大麻雀围着摔在地上的幼鸟,唧唧地叫着,十分伤心。 梅拉真想帮它们重新回到窝里,可是窝在屋檐下,她实在是上不去。她只得将那些还能扑着翅膀跳跃的鸟儿捡起来,放在一块破了的氆氇围成的窝里,里面还垫上了一些羊毛。 这些麻雀天天尖叫着,不肯进食。过了几天,大部分的小麻雀陆陆续续死了。 梅拉没有去扫那些掉在她窗台下的小麻雀的尸体,她总觉得看着就有些可怜。 可是几天之后,所有的小麻雀的尸体都不见了。梅拉正在奇怪,突然看着尼玛敏捷地朝着梅拉的窗下跑过去,它猛地一跳,一只尖叫着往下坠的小麻雀就掉进了它张开的嘴里。 梅拉只听得一声尖厉的惨叫,尼玛再次张开的嘴巴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嘴边粘着的几根羽毛能证明,刚才那个生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梅拉看着尼玛,它还在意犹未尽地盯着屋檐。 小鸟的惨叫似乎引起了附近那些麻雀的注意,它们全扑棱棱飞到了屋顶上,不安地看向四周。 梅拉没有去责骂尼玛,扎西多吉曾经说过因果,尼玛吃它们那大概是果吧,可是因是什么呢? 梅拉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日子越来越暖和了,又到了她给草地施肥、浇水的日子了。 苜蓿全长出了嫩芽,豆瓣一样的叶子肥肥的。 在梅拉辛勤的劳动下,这片草地长得和去年一样好。 过了一阵子,草长茂盛了,梅拉天天都去割草,割完之后,她就顺便四处查看石墙的情况。 有些地段,因为暴雨,垒起来的石墙已经塌了,盖了大半年的荆棘散落在地上,随便一踩,就断成了几段。高原就是这样干燥。 梅拉耐心地将石头重新垒起来,又去砍新的荆棘盖上。 这一天,梅拉正往荆棘丛里走,突然听到旁边的一棵野桃树上,轰的一声响。 梅拉吓得赶紧抬起了头,只见一个大蜜蜂窝吊挂在桃树叉上,恰似一个倒挂着的葫芦。 这棵不算粗壮的桃树因为这窝蜜蜂,叉处显得很大,看起来颇有些夸张。 梅拉看得头皮发麻,这些蜜蜂从哪里来的呢?幸好没蛰到她。 她走近一点,看到那些表层的蜜蜂全都不安地绕着那一大坨倒挂着的蜜蜂飞着。 成百上千只蜜蜂的嗡嗡声汇在一起,很是吓人,梅拉站着看了一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着刀子飞快地朝着家里跑去。 她将家里那个柳木柜子的抽屉拿出来,搬到河里洗干净,又飞快地跑回家里,撒了一些糖水在抽屉里。然后顶着一件干净的衣服,朝着那窝蜜蜂跑去。 到了野桃树下,蜜蜂仍挂在那里,梅拉松了口气。 她将抽屉靠着树放下,一屁股坐在附近先休息会。 有些蜜蜂闻着甜味,已经在抽屉附近飞来飞去了。 梅拉等喘息平了,便用那件干净的衫子将自己的头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将抽屉慢慢地挪动到那窝蜜蜂的下方,横着放在葫芦形的蜂窝底下,然后拿着扫把朝着蜂窝与桃树相接的位置使劲地扫了几下。 梅拉只听得嘭地一声响,一大坨蜜蜂掉在了抽屉里。那些散落的蜜蜂全嗡嗡地朝着梅拉飞过来。 梅拉的手一沉,抽屉差点掉在地上,她的手抖了抖,勉强将抽屉端住。 她弯下身,慢慢地将抽屉放到地上。 梅拉只觉得眼前黑乎乎一片,成千上万的蜜蜂因为她这一扫,全都不安地飞起来了。 梅拉站在那,她吓得眼都不敢睁,连呼吸都得屏住。 她一动不动地蹲了好久,期间被蜜蜂蛰了三四下,麻痒的痛感立刻从蛰处向身体四周蔓延。 她也只能忍着那麻麻痒痒的痛,安静地蹲在那里。 围着她的蜜蜂慢慢地又回到了那一大坨的蜜蜂上。 梅拉看了看抽屉里那一大堆蜜蜂,又看了看野桃树――树上只剩下了一小堆蜜蜂了。 梅拉又看了看抽屉,围着那一大坨蜜蜂的蜜蜂越来越多了,连野桃树上剩下的那一小堆也在朝着抽屉飞。显然蜂王已经被她扫在了抽屉里。 梅拉轻轻地站起来,蹲了这么久,她眼睛都要发花了。 她靠着树坐下来,等着蜜蜂安静下来。 被蜜蜂蛰过的手,很快肿起来了,又痛又痒。 梅拉疼得很。 这些野蜂比那些家蜂的毒性要大得多。 梅拉很庆幸自己找的衫子够厚,要不然她的脸就没法见人了。 她现在才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这些蜜蜂似乎不是她家养的那种从别人家里跑出来的蜜蜂。 梅拉看到蜜蜂全都慢慢地安静下来了,她仍不敢将衫子取下来,而是裹着头,两只手尽力稳稳地端着抽屉朝着木屋走去。 梅拉将抽屉放到柜子上,又跑回附近的新家,将刚开始撒剩的糖水拿到木屋里,在抽屉里继续撒了一些。 梅拉跑来跑去,忙得大汗淋漓。 扎西多吉好奇地看着梅拉,想道:“她在干什么呢?她不是做任何事情都稳稳当当,不急不缓的吗?” 梅拉忙着饲弄那些蜜蜂,在新家和木屋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她忙得连回答扎西多吉的时间都没有。 扎西多吉更好奇了,他看着梅拉进了木屋,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跟了过去。 扎西多吉走进木屋里,发现原本是梅拉住的那间房里,柜子上摆着的抽屉里是一大窝蜜蜂。黄中带黑的蜜蜂爬得满抽屉都是,他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来。 梅拉终于暂时忙完了,不过明天她也许会更忙。 她看了看暂时安家在抽屉里的蜜蜂,这抽屉实在是不适合养蜂。 她抬起手擦汗,才发现两只手都肿得比刚出笼的大馒头还要大。 一看到手,原本因为忙碌而忽略了的疼痛又回到了她的感觉里。 梅拉皱着眉,看着肿胀的手,又麻又痒又痛!这得几天才能好呢?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忙活了好久,才明白梅拉的意图。 他吃惊地看着梅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被围攻,会死人的。” 梅拉得意地吐吐舌头,说道:“没事,我也只是被蛰了几下,过几天就会好的,我很想吃蜂蜜。” 扎西多吉无语了:“为了蜂蜜,值得冒这个危险吗?” 梅拉笑笑,不再说话。 扎西多吉刚拉着梅拉的手,想一起回新家去。 梅拉已经痛得皱起了眉,扎西多吉握着手觉得不对劲,连忙一看。一下就发现梅拉的手肿得吓人。 他心疼地说道:“这些蜜蜂不好惹的呢,以后你再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他轻轻地摸了摸梅拉的手:“要疼好几天呢。” 梅拉的手被扎西多吉的手握着,更是滚烫得疼,她拧着眉,从扎西多吉手里挣脱出来。 这麻痛的感觉让她回到了童年的时候,被家里养的蜜蜂蛰了,小小的她疼得直哭。 家里人只是哄着她:“不要想着疼,就不疼了。” 梅拉反复念着母亲的话,可是她还是疼。这野蜂真毒! 梅拉到了家,赶紧翻出缝衣针,将蜜蜂蛰在肉里的倒钩挑出来,用水冲洗伤口。 冰凉的水很快就减轻了她那种因为肿胀、滚烫带来的疼痛。可是手一离开水,又疼起来了。 可是她还是不得不离了水,去草地上寻找蒲公英。 幸好这时的草原上,蒲公英到处可见。 梅拉很快就采到了一大把蒲公英。 她快速地回到家,将蒲公英洗净,捣得碎碎的,给自己的左手敷上了一大把蒲公英。 扎西多吉见状,赶紧帮忙将她右手也敷上了。 养蜂记(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蒲公英清凉的汁液让梅拉顿感疼痛减轻,但是这种清凉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没多久蒲公英的汁液就慢慢地因为手的高温而变热了,梅拉又得忍受这种让人烦躁不已的疼痛。 傍晚,丁增曲扎赶着牛羊回家,没有看到等候在门口的梅拉。 他的心略有一些失望,梅拉今天为什么没在门口迎接他呢? 他一边将牛羊赶进栏里,一边喊着:“梅拉。” 他没有听到梅拉的声音,他有些不高兴地又喊了一声:“梅拉!” 扎西多吉在屋里回应道:“梅拉去休息了,或许睡着了吧。” 丁增曲扎有些奇怪,他走进屋,看了一下,火塘边果真没有梅拉的身影。 丁增曲扎一边喝着茶,一边问着阿哥:“她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人不舒服吗?” 扎西多吉叹了一口气,说道:“她被野蜂蛰了。” “啊!”丁增曲扎倒吸了一口气。被野蜂蛰到的苦痛,他在放牧的时候早就尝过了,他不过是被野蜂蛰了一下,也肿了好几天。 梅拉会怎么样呢? 他急忙跑到梅拉的房间里去看。 梅拉已经睡着了,紧锁的眉,皱着的脸,连嘴都是撅着的。她偶尔会不安地动一下。 丁增曲扎看到油灯下梅拉的手,肿得老高,红红的。 他看到梅拉的两只手都是肿的,想去摸摸,又怕将她吵醒之后,她会更难受,终于还是轻轻地退出了门。 丁增曲扎回到火塘边,火塘里已经被扎西多吉撒了一些龙杜,屋子里散发着一种让人清静宁神的气息。 丁增曲扎皱着眉说着梅拉的情况,他有些心疼地和阿哥说道:“怎么就被蜜蜂蛰了?还不止一下。” 扎西多吉说道:“她搬了一窝蜜蜂回来,是野蜂。” 丁增曲扎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她做事怎么这么冒失呢?” 扎西多吉忙碌着,只是叹气回应。 他们正说着,梅拉呻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扎西多吉去梅拉的屋子一看,梅拉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咬着嘴唇看着自己越肿越高的手。 扎西多吉心疼得很,他一手端着灯,一手攀着那根用原木砍成的窄窄的梯子,几下就下了楼。 他将被风吹灭了的油灯放在门口,找了把锄头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银色的月光给草原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远处的山坡显得比平时远了许多,又多了几分飘渺与神秘。 他借着月光,寻找着蒲公英。 白日开得娇黄一片的蒲公英已经闭上了它们美丽的花朵,没了这明艳的黄色的标志,晚上要找蒲公英就难了许多。 幸好蒲公英是成片成片长着的,扎西多吉凭着印象,很快就找到了一片。 他挑着大的,挖了好大一把,然后走到溪边,一一地洗干净。 扎西多吉进了屋,就看到梅拉已经坐到了火边。 他赶忙将白天捣药的石头搬出来,将这些蒲公英全放在石头中间的凹陷处,拿一块小石头细心地砸着。 蒲公英慢慢被捣成了浆,扎西多吉将这些绿色的浆掏出来,敷在梅拉伸过来的手上。 梅拉顿时感觉到了无比的沁凉,疼痛感也顿减,她紧锁的眉稍稍地舒展了一些。 丁增曲扎怜惜地看着梅拉的手,说道:“你怎么去招惹那些东西呢?我们平日里见了野蜂都躲得远远的,你倒好,反而将它们弄到家里来。不如我去扔了它们。” 丁增曲扎说罢就起身要去扔野蜂窝,梅拉怎么愿意自己前面的努力白费呢,她不顾手火辣辣地疼,一把就扯住了丁增曲扎。 心疼梅拉的丁增曲扎生怕自己用力拉扯会让梅拉更疼,他只得怏怏地坐下去。不过他心里却在思量,怎么样才能背着梅拉,将那窝要命的野蜂远远地送出去。 梅拉坐在火塘边,火烤得手更像被扔进火炉一边,**辣地疼,梅拉如坐针毡。她想站起来走走,又害怕两人担心,只得强忍着。 梅拉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来,下了楼,朝着小溪走去。 夜不知何时起成了乌黑一片,满天都是低沉密布的云――要下雪了?还是暴雨呢?梅拉无心想这些,她只是朝着她记忆中的小溪的方向走去。 溪水淙淙地流着,很好听的声音。那洁净的水流,即使在这样乌黑的夜里,依然闪烁着白色的光。梅拉俯下身,将手伸进了溪水中。 冰凉透骨的水让梅拉疼痛顿缓,这从雪山上流淌而下的雪水不管在何时,都是冰凉冰凉的。没了那火烧火燎一般的感觉,梅拉心里舒服多了。但是她总不能这一夜都这样将手浸泡在雪水里,她叹了口气,朝着家走去。 梅拉没有再回火塘边,而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卧室。她躺在床上,夜是如此的漫长。 四周一直都是漆黑一片,梅拉忘记了上次见到这样乌黑的夜是在什么时候。她期盼着白天早点到来,这样至少她能做点什么来转移这疼痛的煎熬。可是黎明的曙光却迟迟未来。 梅拉在床上翻来覆去,木床吱吱呀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走廊的另一头,丁增曲扎和扎西多吉听得一清二楚却无计可施。 除了忍受,别无他法。 梅拉只觉得越来越疼,这疼远远超出了她记忆中的被蜜蜂蛰过的疼痛,她这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这里的野蜂并不是她童年记忆中飞着采蜜不太伤人的野蜂。但是她知道这一点已经太迟了,她不得不为了她的鲁莽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梅拉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昏昏沉沉,到最后意识全无的。 她掉进了噩梦里,在梦中她被一大群的野蜂围着、追着,无路可逃! 梅拉看着这些黑黄相间的蜜蜂,绝望得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子里偏偏冒不出一点点的声音,她能感觉到的是被蜂蛰过后钻心的疼痛。 远远的,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传来扎西多吉呼唤她的声音,梅拉真想赶紧跑过去。可是她被蜂围着,根本就不敢动弹。她知道自己越是跑,蜂就越是会追。 梅拉想要用厚厚的袍子裹住自己,但是蜜蜂还是从衣缝里里钻了进去,狠狠地蜇着她。 梅拉终于尖叫出声了,不过这仅仅是她自己的意识,她虚弱的声音落在扎西多吉的耳里,不过是一声无力的呻吟。 扎西多吉紧锁着的眉终于舒展开了一点点――这是梅拉昏迷两天之后的第一次出声。虽然这声音是如此的无力,但是总算是出了声,那么也就意味着梅拉应该脱离了生命危险,快要醒过来了。 他伸手摸了摸梅拉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烧了。他又看了看梅拉的脸――昨晚还烧得通红的脸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点白色,虽然是苍白,但是看起来总要比那火烧云一般的通红看起来让人觉得顺眼一些。 这时候,天已近黄昏了。 前天晚上的那场暴风雪在这草原上已经找不到多少痕迹了,只有那些背阴之处,还可见残雪。 扎西多吉将梅拉脸上的汗迹擦去,走下楼,寻找蒲公英去了。 这两天附近的蒲公英早被他挖完了,也亏得是他这样不停地给梅拉换着药,梅拉才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 等到梅拉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了。 梅拉只觉得自己在地狱里走过一回一般,她看了看四周,房间里没有人。 梅拉试图挣扎着坐起来,但是几天滴水未进的她早就虚弱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使劲地用手撑着床板想要起来,努力终于还是白费了,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 听到声音的扎西多吉赶紧走了进来,见她完全醒过来了,开心得不得了,连忙扶着她坐起来。 梅拉气喘吁吁地靠着墙侧坐着,她原本已经褪去了红云的脸因为这用力起床又涨红了。 扎西多吉摇了摇头,走出了屋子,不一会,端了一碗冲得稀稀的糌粑糊糊走了进来。 梅拉早就饿了,她颤着手想要接过碗,扎西多吉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放心地端着碗递到了她嘴巴。 这是扎西多吉第一次以一种这样亲密的方式与梅拉相处,梅拉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但是她的手却是是哆嗦得厉害,她顺从地张开了嘴,喝着这分外香甜的糌粑糊糊。 梅拉喝完后休息一会,就觉得力气随着这糌粑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看了看自己还肿着的手,依然胀疼,只是不再钻心了。 梅拉想起自己在梦里不时听到的呼唤,想起隔一阵子就会感觉到的沁凉,她知道扎西多吉为了自己,一定费了不少的心。 她看了看扎西多吉熬得通红的双眼,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才让这个结实的男人变成这幅摸样呢? 梅拉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这婚姻也许比她原本想的要好一些,至少没有她最初想的那么糟糕――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多少甜言蜜语,可是他是在用自己的举动证明着他对自己的爱! 养蜂记(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慢慢地好了,那群蜂却成了梅拉的老大难。经此一难,梅拉再不敢提及养蜂的事情。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该如何将这些一惹就怒的野蜂安全送走呢?梅拉犯了难。 丁增曲扎想要去将蜂扔出去,可是不用一点办法显然是不能再去冒险的。 梅拉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到好办法,丁增曲扎嘴里说着要去扔,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加之扎西多吉又在一旁阻止,那群峰就这样在那木屋里安了家。 梅拉唯一庆幸的是,那木屋是没住人的了,不然,和这么一大群野蜂住在一起,可真是要命的事情。 扔蜂的事情就这样搁置了下来,没人去打扰,那窝野蜂倒也乐得有个现成的家,居然安心在那不走了。 梅拉哭笑不得地看着野蜂们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她现在见到蜜蜂就丧了胆,避得远远的。 丁增曲扎笑看着梅拉这么害怕蜂子,更是觉得好笑又好气。他怎么会明白梅拉曾经的家里是养过蜜蜂的呢?她自以为聪明地为家里找来了糖源,却没想到引来的是祸患。 养蜂是无望的了,梅拉等伤一好,就开始忙碌着她的草场。这才是她看得到的能给家里带来的财富。 因着梅拉的勤劳,也因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梅拉的草场又为这家冬季的牧草增添了许多。 梅拉忙碌着看着家里的干草一日一日增多,想到牛羊除了能在天气好的日子里出外啃食到冬季牧场的枯草之外,也能在家吃到一些可口的干草,这样就不大会掉膘了,她的心里就欣悦不已。 经过养蜂这件事情后,梅拉更清楚地意识到了,不管她对于这段婚姻怎么看,这个家都是她唯一能靠着遮风避雨的地方,她的心终于和那三个男人一样,为了这个家而拧到了一起。 梅拉天天忙碌着,忙碌得常常累得倒头就睡。 恰恰是这样的忙碌,让她无闲去想“爱情”这两个字,异世里曾经读过的书,曾经经过的事,曾经听过的歌,曾经说过的话,都随着这忙碌渐渐离她远去了。她甚至记不起很多亲人的电话号码了,也渐渐忘却了很多的她以为一辈子都会刻骨铭心的事情。 她有时也为这样从早到晚的忙碌却不知道上天会不会恩赐他们而迷惘,可是更多的时候,她忙得连迷惘的时间也没有。 没有了那些所谓的压力,没有了那些伤心的往事,梅拉的心慢慢地舒展了,偶尔她看着被她收拾得极为整洁的家,竟然会发出会心的笑,虽然很少,但是笑容还是像春天来了就娇艳开放的花儿一样,慢慢地、悄悄地爬上了梅拉的脸上。 自己全然不觉,扎西多吉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发现梅拉的心情越来越好,偶尔也会轻轻地哼唱着歌曲,只是那声音只有梅拉自己才听得见。 但是扎西多吉在意的并不是歌声,他只要看到梅拉的笑脸,就觉得家里布满了和草原上一样明媚的阳光。 丁增曲扎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放牧归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等着的梅拉朝着他跑动的步伐越来越轻快。 他有些羡慕阿哥,可是一天到晚都能看到梅拉的笑脸,他甚至想:“要是我不用天天外出放牧,而是像阿哥一样呆在家里,该多好啊!” 不过当他看到扎西多吉那明显显得有些老成的脸上的沧桑之后,马上就会觉得羞愧。家里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了阿哥的合理的安排,才会越来越好。自己除了放牧什么也不会,怎么能呆在家里呢?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是丁增曲扎还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了守着梅拉的心思。一到家,他总是要缠着梅拉,尤其是在轮到他享受丈夫的权利的时候,他更是早早地就将自己收拾干净,将给牛羊喂水等事情推给了自己的大哥。 扎西多吉看着丁增曲扎的神情就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和自己这个弟弟计较。他只是无奈地看着丁增曲扎兴冲冲地、早早地进了梅拉的房间,然后就去干剩下的一切活计。 这个时候,梅拉总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扎西多吉的后面,帮着扎西多吉做着一切。 等到一切忙碌完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这时候丁增曲扎早就等得有些着急了。 他低低地抱怨着梅拉进房太晚,梅拉只是笑笑,任由着他孩子般地嘀咕。 梅拉忙活之余,还是会想起那窝占了木屋,俨然成了主人的野蜂。 木屋里还是有些东西的,早晚得将野蜂搬出去才是办法啊! 可是怎么搬呢?? 这一日,扎西多吉和梅拉照常煨桑。她突然发现,附近一只蜜蜂也没有。 梅拉有些惊讶了,木屋离他们的新家并不是太远,平日里总会有蜜蜂采蜜归来时路过他们家的,今天怎么会一只也没有呢? 她朝着木屋走了几步,发现野蜂还是和平日一样,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并没有减少。 她正在疑惑不解,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在割蜂蜜之前,总是会点一把香,那些蜜蜂就远远地飞走了,并不进窝,也不会去攻击母亲。 难道野蜂也和蜜蜂一样,害怕烟或者害怕某种味道? 如果是这样,那梅拉就有法可想了。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木屋附近点了几根香柏枝,青绿的香柏枝很快就冒出了浓烟。 梅拉仔细地观察着蜜蜂:那些原本朝着木屋方向飞来的蜜蜂全都乱了套,在外面绕来绕去,就是不进去。里面的蜜蜂却慌慌张张朝着外面赶紧飞走了。 梅拉看到这一切,高兴得笑了起来。 扎西多吉听着这笑声,有些好奇地问:“你一个人在那笑什么呢?” 梅拉指了指仍然在冒着烟的香柏枝,又指了指乱飞的蜜蜂,说道:“我知道怎么办了!” 扎西多吉惊奇地看着蜜蜂在木屋前乱飞,却并不进去,也不蛰人,也觉得十分的惊讶。 不过梅拉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上次被蛰的痛苦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她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蜜蜂既然害怕这种烟,那么自然也不会接触有这种味道的灰。她往自己的脸和手上都抹上一层厚厚的香灰,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密密之后,才举着一大把冒着浓烟的香柏枝走进了木屋。 她一靠近那木屋,里面飞动着的野蜂就跟炸了一样,全从她打开的门里飞了出去。 梅拉看了看那个被野蜂占据了的抽屉,里面已经有了几页小小的蜂巢。那上面趴着一大堆的野蜂。它们不安地守护着自己的女王,虽然有些惧怕这强烈的烟味,却没有全部飞走。 梅拉有些敬畏地看着这些生灵,她并没有因为被野蜂蛰过而痛恨这些生灵。 梅拉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去招惹了它们,其实它们是不会主动伤人的。一旦伤了人,它们也就面临着死亡的结局。 梅拉挥动着香柏枝,将那些朝着她飞来,试图攻击她的野蜂赶走。 她知道自己动作得快点,不然一旦这些野蜂确定要攻击她了,她只怕又要被蛰了。 梅拉将抹了一层厚厚的香灰的手伸出来,抓起抽屉的一边,赶紧就朝外面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香柏枝。 浓烟熏得梅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过她依然不敢停下。 梅拉一口气跑到一处平日少人去的大石旁,将抽屉斜放在两块大石中间,赶紧就往回跑! 因为有了浓烟的保护,那群蜂并没有去追击她,而是朝着它们的女王飞了上去。 梅拉没有听到野蜂的嗡嗡声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大喘着气坐在草地上。 扎西多吉赶紧走过来,扶起她,朝着家里走去。 他看着被汗水冲出一条一条槽的梅拉的脸,有点想笑。 这样狼狈的梅拉,他见得极少。 不过他真的很佩服梅拉的勇气和胆量。 就算是个大男人那么被蛰过之后,恐怕见了蜜蜂也是有多远躲多远。梅拉居然还能想出办法将它们送走,真让人刮目相看! 几日之后,梅拉再去看那个被搁在石头旁的抽屉,那窝蜂显然还是比较满意这个新的居所。 梅拉放的时候,还是替这些被她骚扰了的野蜂考虑了一下,而不是乱丢的。 所以野蜂们也满意这个能避风雨的新家,并没有弃窝而走。 可怜的梅拉的养蜂计划终于以这窝蜂的被送走而收场了。 只有丁增曲扎还在往后偶尔会说起这桩既恐怖又可笑的事情,不过他通常在看到梅拉低着眉一句话也不说之后就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次仁俊美对于这件发生在梅拉身上的事情毫不知晓,他那时正跟着马帮朝着四川走去,一个来回往往是生与死的考验,一旦踏上这条在后世被称为茶马古道的路,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不仅要留心着自己脚下的狭窄的路,还得照顾着马匹。这条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诱惑的路,吸引着那些渴望了解外界,渴望财富的人一步步地走下去。 冬日温泉浴(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仁俊美返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 白雪覆盖着茫茫的草原,远远近近的山头上,云蒸雾绕,让人有置身仙境的感觉。 次仁俊美望着自己的家――立在小山坡上的两层泥筑的房子,门前五彩的经幡正在风中烈烈作响。 次仁俊美长途跋涉的疲劳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快速地朝着自己思念的家跑去,这家里还有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梅拉站在走廊上,冬日的阳光正暖烘烘地洒在木板上。只有那不时拂过的风里含着的雪意让人感觉到这冬日的寒冷。她看着次仁俊美一路飞速朝着家而来,半年多未见,百感齐上心头,但是她并没有下楼去迎接,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那思念的泪水,害怕其余的两人瞅见她异样的表情,会有不快。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走廊上,手按着栏杆。屋外是次仁俊美印在雪地上的两排崭新的脚印。 旁边的房间里已经响起了他们愉快的说话声。梅拉还是站着,次仁俊美高亢而愉快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耳里。不时夹杂其中的是丁增曲扎好奇的追问声。 三兄弟说得很愉快,次仁俊美看了一下四周,房子已经黑了许多,不过这熟悉的牛粪味,温暖的火塘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他和弟兄们说了许久,又将带回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其中也包括他给弟兄们、给梅拉的礼物。 他赚的钱,有一半被他花掉了――家里必需的各种用品、礼物。靠墙的氆氇上堆了一大堆的东西。扎西多吉并没有责备次仁俊美这样奢侈的行为,他反而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次仁俊美买来的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尤其是那套银质的腰带――很明显,这是次仁俊美为梅拉准备的礼物。 扎西多吉看了看次仁俊美时不时朝向屋外的热烈的眼光,喊道:“梅拉!” 梅拉赶紧擦了擦眼睛,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并不明亮,三个男人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 一见她进来了,次仁俊美连忙拿起那根腰带朝着梅拉的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长了一点点。 次仁俊美端详着梅拉:还是那样雪白的肤色,下颌却尖了些许,瘦了。他心疼地望着梅拉,嘴里并不说,只将腰带和剩余的钱塞到梅拉的手中。 梅拉借着这个机会,赶紧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梅拉,又看了一眼眼光一直追随着梅拉的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被扎西多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可是几个月没见,是真思念啊!哪怕眼下站在了自己的眼前,还是想,甚至比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候还要想。 但是他不敢跟着去梅拉的房间,只能眼巴巴地不时看看门口,想着梅拉的身影快点出现在眼前。 梅拉不知在房间里忙碌了多久,她将原本就很整洁的房间又重新收拾了一遍,将床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床与墙之间的一点草屑都清理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扎西多吉的帽子,心里似乎有什么沉了一些。但是她很快就变得很平静了,轻轻地走向火塘旁她固定的那个位置。 次仁俊美的眼光火辣辣地盯着她,她终于被盯得低下了头。 因为次仁俊美的回归,这一顿晚餐丰富了许多。 梅拉煮了香喷喷的突巴,突巴还没出锅,次仁俊美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就已经觉得胃口大好了。 他笑眯眯地将带回的辣椒拿出来,拿了几枚递给梅拉。 梅拉赶紧将辣椒洗好,放进锅里。 突巴的颜色更显得鲜亮起来。 四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突巴,嚼着味道正是最好时的风干的牛肉,屋子里充满了温暖。 尼玛蹲在自己的木屋里,满意地享受着一根牛排,偶尔低沉地吼一声,似乎是为了和屋里的主人们呼应。 一家人吃完了饭,又继续热热闹闹地说起话来。 梅拉听着次仁俊美说着外面的世界与风情,那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梅拉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她从前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吧。 就算她走出了藏地,也不能再找到她的故乡,那个她唯一思念的地方。 梅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那个世界,那个她曾经恨不得离开的世界。当她真的离开了,有些东西却又让她眷恋。 梅拉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终于决定要将那一切全都埋葬了。 对于梅拉的沉默,次仁俊美多少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归来,会看到梅拉欣喜的神情。可是梅拉连给他打饭的时候,都是快速地看了一眼,便又接着给丁增曲扎打饭去了。 他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话也少了。 扎西多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悄悄走到梅拉的房间外,将自己挂在墙上的帽子取下来拿走了。 梅拉走进房间之前,又看了一下墙,墙上的木钉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里有些意外,也有了一丝隐隐的期盼。 她轻快地进了屋,关了门。 屋内静静的,梅拉将长长的头发梳理好,躺了下去。 旁边的屋子里很快也响起了三兄弟起身去睡觉的声音。 次仁俊美在进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梅拉的墙外挂着的扎西多吉的帽子。 他刚打算去自己的屋子,扎西多吉叫住了他。 次仁俊美疑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阿哥。 扎西多吉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梅拉的房间,然后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次仁俊美愣了一下,瞬即明白了阿哥的安排。知道这是阿哥心疼自己半年多来的奔波与孤单。 他愉快地朝着梅拉的房间走去。 梅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分明是次仁俊美。 惊喜让她更加不安起来,但是她不愿意次仁俊美看到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一侧身朝着墙睡了过去。 梅拉的房间里,灯早就熄了。 次仁俊美从匣子里取出火石,擦了几下,熟练地点上油灯。 房间里摇曳着昏黄的灯光。 他看到梅拉侧身朝着墙睡着,一动也不动。 次仁俊美快速地走过去,一把抱着了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儿。 但是梅拉没有转过头,也没有出声。 次仁俊美一下就恼怒了:“这么久没见,梅拉怎么这么冷漠,难道她竟然将我忘了?” 想到自己这么惦记着她,她却如此地冷淡,次仁俊美终于忍不住用力地去掰梅拉的脸。 梅拉闭着眼,转过头来。 借着油灯,次仁俊美看到梅拉的脸上全是泪。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不舍地将梅拉搂在了怀里。 处在三兄弟之间,梅拉想必也是为难的吧,他恼恨自己竟然这样不懂梅拉。 他抓着梅拉的手想抽自己,梅拉用力挣脱了,她抬起头,好看的眼睛里雾气朦胧。 她就这样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次仁俊美:他终于又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次仁俊美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都软了,他紧紧地搂着梅拉。 两人相对无言。。。。。。 第二天天刚刚亮,梅拉就起床了。次仁俊美伸手揽着她的腰想要她多睡一会,终究还是松了手,让她下了床。 一家人吃过早餐后,太阳已经斜斜地掠过山头,落在了屋前的草地上。 次仁俊美牵出马,对着梅拉喊道:“你带好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梅拉依顺地带了一套衣服,用袋子装好,跟着次仁俊美出发了。 雪已经化了,枯黄的草地里,不时有小动物进进出出,悉悉索索作响。 初晨的阳光还无法与一夜寒冷带来的严霜抗衡,梅拉骑在马上,脸被吹得生疼。 次仁俊美看了看梅拉被吹得发紫的脸,索性下了马,牵着慢慢地走。 他们一直到正午,才到达一个山谷口。 梅拉还没进山谷,就看到一溪水欢快地奔涌而出,水里竟然一点冰也没有。 她伸长脖子朝山谷上方望去,只见山谷上空热气腾腾! 温泉?梅拉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高兴地沿着那条狭窄的小路飞快地朝上跑去。 果然是温泉,水从溪中的一个大坑里咕咕地往上冒,热气在四周缭绕! 梅拉这才明白了次仁俊美叫她带衣服来的用意。 四周,全是墨绿的灌木与参天的香柏。梅拉可以想象春天来临的时候,杜鹃花开,这里该是多么的美丽。 她看了看次仁俊美,他也正在看着她。 梅拉高兴得笑出来的样子,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犹如初开的杜鹃,美而不娇。 次仁俊美笑看着她,说道:“你来我这里,这里的水温,我试了,刚刚好!” 梅拉娇羞地看了他一眼,脸飞上了红晕。次仁俊美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你先洗,我牵着马去吃点草。” 他果真就转过身,牵着马朝着下游的那片草地走去。 有了温泉的滋润,那草地依旧是一片青绿,草看起来肥嫩得很。 马儿高兴地打着响鼻,悠闲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 草地晒了一上午的太阳,撒发出浓郁的青草的香味。次仁俊美仰躺在旁边的草地上,眯上了眼。 冬日温泉浴(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虽然眯上了眼,旁边的动静次仁俊美还是在留意。 这处温泉是他无意中发现的,或许还有其他人知道吧,他想起梅拉极爱洗澡,冬日里却很不方便,有了这样一个地方,以后她就不用发愁了。 白花花的太阳照着仰躺着的次仁俊美,只一会,他就有些眼花了。他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打量着四周。 两边都是高山,只在山谷中间有些平缓向下延伸的坡地,全是草。太阳能晒到的时间相比草原就短了很多。 马儿已经吃饱了,悠闲地甩着尾巴,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他喊了一声梅拉,梅拉马上回应道:“你来洗吧,我去下面洗衣服。” 次仁俊美赶紧走了上去,梅拉已经洗好了。长发还滴着水,一直垂到了腰下。 梅拉刚抱起衣服想要下去,突然又停下来,背对着次仁俊美说道:“你把衣服脱下来扔给我,我刚好一起洗了。” 次仁俊美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梅拉,她还是这样的羞涩。 他快速地脱了衣服,扔到梅拉的身边,快活地跳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让梅拉不由得嘀咕了两句。不过她很快就抱着一大堆的衣服朝着下游走去。 溪间全是乱石,梅拉沿着溪流走了百来步才找到一个天然的石头坑,里面没有细沙,水在坑里打了一个旋之后又快速地往下流。 梅拉脱了鞋,走到水里。 这坑里的水比洗澡处的稍微凉了一点点,不过仍然是很让人舒适的温度。 她将袖与袍捆在腰间,便搓洗起衣服来。 冬日的袍子泡了水,格外的沉重。梅拉每次清洗都是一部分一部分的搓,然后再逐次地拧干。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次仁俊美痛痛快快地洗完了澡,便沿着溪流往下寻找梅拉。 此时梅拉已经将一些小的衣服洗干净,晾晒在了那些光洁、落在溪流两边的石头上。只剩下两人的袍子还要清洗。 次仁俊美看了看梅拉费力地搓动着厚重的袍子,他连忙下了水,帮着梅拉搓洗起来。 梅拉吃惊地看着他的举动,次仁俊美笑了笑:“我在外的时候,也得自己洗衣服的,这些事我都做得来。” 他的动作麻利得许多,也有力得多。袍子很快就被他拧得干干的了。 梅拉连忙拿着已经洗净的袍子走到她早就选好了的一块大石头旁,将袍子铺展在大石头上。 被太阳晒得热热的石头很快就吸了袍子的水,这样干起来就快多了。 两人愉快地洗着衣服,梅拉光洁的脚裸在水里,小巧的脚丫在水里更显白皙、细嫩。 次仁俊美看得出了神,他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漂亮不仅在于脸蛋,在于身型,连脚都是漂亮的。 时间在说笑中过得特别快,很快太阳就半斜在空中了。山谷中有些地方已经没有了阳光。 梅拉看了看晾晒的衣服,薄点的衣服已经快干了。后来洗完的袍子却只晾得半干。 她看了看次仁俊美,次仁俊美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太阳,说道:“等到石头上没了阳光,我们就回去。我们回去可以骑着走,会快些。” 梅拉点了点头,应了。 她挽起裤脚,将双脚都泡在水里,漾着。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玩过水了。 太阳终于从山头落了下去,山谷里一下就暗了。两人赶紧收拾好衣服,牵了马,走出山谷。 谷外的草地上还有阳光,不过已经没有那么温暖了。 两人纵身上了马,朝着家疾驰而去。 到家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带着冷冷的光。 这次温泉浴让梅拉觉得浑身都很舒畅,以后不是太忙的时候,她就总想往温泉跑。 次仁俊美看她这样喜欢泡温泉,索性和大哥商议,一家人出动,将溪流里的石头搬了一下,又将旁边挖开一点点,围成了一个齐腰深的水池。 这水池并不大,不过却让几个人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原来溪边的平地都只是上面有一层不太厚的泥土,下面便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头。他们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一个宽约两臂长的的池子。 梅拉原本以为这个池子很大,谁知道等到几个人搬了石头将四围垒好,竟然只够一个人洗浴了。 她看了看这个池子,底部铺的都是很小的卵石,脚踩上去特别舒服。 她又看了看四周,几个大男人早就去了上游看还有没有别的温泉了。 她便放心地坐在池子边上的大石头上洗了起来。 这次洗澡比起以前舒服多了,水也没有那么烫了。她洗好了就将自己泡在水里,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直到扎西多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她才慌慌张张地出了水,快速地穿好衣服。 她正在拧着头发尾端的水的时候,三人已经从上游走下来了。 梅拉听着他们的谈话,似乎上游还有温泉。 “这样也好,”梅拉想着,“以后一家人出来,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不过一家人出来泡浴的次数并不多,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牛羊也需要人照料。梅拉没了最初的新鲜感之后,也不再想着有空就往温泉跑了,毕竟来回就是一天,骑马来回也不轻松。 梅拉有时想,要是在那有个房间就好了,她就可以天天洗澡了,天天泡泡温泉,当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啊! 不过她只想想,就眼下而言,这家还不具备这样到处修建房屋的条件,就算有个木屋,只怕她也忙得没什么时间去住吧。 但是梅拉还是为她的奋斗找到了动力:有一天,她一定要住在温泉旁,天天都能泡上温泉,也许还可以在那种菜、养花。。。。。。 她好像一下就看到了她未来生活的样子,心里美得开了花。干活更有使不完的力气了。 三个男人看着梅拉每天天刚亮就起床,一天忙到晚还哼着歌,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这一年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有四个壮实的劳动力,这家的财产很快就积累了起来。 扎西多吉看着越来越壮大的牛羊群,幸福溢于眉间、脸上。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梅拉嫁过来已经两年多了,却还是没有生育的迹象。有些人娶的妻子比梅拉还要小,可是孩子已经能走路了呢。 扎西多吉开始有些忧虑了,他已经27岁了。可是家里一个孩子也没有,这样作为长子的他多少有些担忧。 这年的新年祈祷时,他低声祈祷道:“希望新的一年里,人增畜旺,风调雨顺。” 梅拉亦在一边,将他的祈祷听得清清楚楚。 两年多的相处,梅拉已经能听得懂这些最基本的话语了,她偶尔也会说几句,只是话语特别少,尤其是有生人的时候。 因此这些村落里的人很多都以为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有些人会惊讶扎西多吉家里竟然会娶一个哑巴进门,不过两年之后,他们很快就羡慕起扎西多吉娶的妻子不仅漂亮、勤快,而且给这个家里带来了财富。他们的牛羊每年都会增加不少,这样下去,要不到几年,他们就会成为这个草原上富裕的人了。 这一年的新年,梅拉穿上了新制的袍子,系上了次仁俊美特地为她打造的腰带。 她的新服饰很快就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虽然还没有太多的装饰,但是梅拉的美却是谁也否认不了的。 一家人风风光光地过了一个新年。 梅拉表面上虽然很愉快,心里却在盘算。扎西多吉的祈祷她听得那么清楚,自然无法忽视。 她开始考虑自己的避孕措施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了,如果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会怎么想呢?尤其是次仁俊美会怎么想呢? 梅拉想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如果今年还能风调雨顺,那么她就在来年准备怀孕、生产的事情。 不过她也开始慢慢地调理起自己的身体来,现在的她应该是瘦弱了点。 梅拉的心思,扎西多吉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更不会知道自己家里一直没有孩子诞生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梅拉还没想过生育的事情。 两人心思各异暂且不说,次仁俊美按照惯例早早地出了门去了远地,继续行走在茶马古道上。路途自然是艰辛的,但是获得的收益也是不少的。 梅拉在次仁俊美出门之前,特意悄悄地和他说了几种蔬菜的名称,那是丁增曲扎在缠着他询问外地的饮食时,他自己说出来的。 次仁俊美没有想到梅拉会记得这么清楚,不过只要是梅拉的要求,他总是想要满足她,何况种子既不重,又不占地方呢。 梅拉还想要花的种子,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花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只得尴尬地重复地说着要花的种子。 次仁俊美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年的夏天,梅拉一直和丁增曲扎住在夏季牧场里,增多了的牛羊已经让丁增曲扎一人应付不过来了。梅拉只得去做帮手,不过她还是利用一切的空隙去采药。也许这个冬天,她就得服用调理身体的一些药材了。 新的生命(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仁俊美在秋末回到了家,这个时候,梅拉也刚和丁增曲扎从夏季牧场回到家。 楼下的院子因为这年新增的几十头牛羊变得拥挤了许多。 扎西多吉索性将围栏扩大,连上了原来的木屋,这样院子就显得宽敞多了。 尼玛和它的情侣――卓玛也搬了家。 卓玛对大它三岁的尼玛崇拜不已,无论尼玛走到哪里,它都一路追随,这让尼玛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两只狗儿已经形影不离了。 梅拉看着尼玛绅士般地将自己的骨头让给卓玛就觉得好笑。尼玛对于梅拉的表情毫不在意,任由着卓玛缠着它,只有在卓玛玩得太过火的时候,它才会低呜一声,表示提醒。 梅拉看着两只狗嬉戏打闹,有时会陷入沉思。 或许在心底,她是羡慕卓玛这样自由、无虑的生活的,至少它的感情世界,要比她的单纯得多。 在梅拉望着狗们沉思的时候,次仁俊美也望着梅拉陷入了沉思。 她能想到的,次仁俊美何尝想不到呢?他的心里时常会有些苦涩,他无法像阿哥扎西多吉那样,为了这个家庭可以一切都忍让,可是他也没有丁增曲扎的洒脱,有什么都能说出来,哪怕是面对他们共同的妻子,言语之间也并不避讳自己的兄弟。 次仁俊美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尴尬,却从没想过改变。这样的婚俗是先祖流传下来的,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了顺从与遵守。 他有时也会觉得无法忍受,这个时候离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一旦到了外面,他又会后悔,离开了,便连分享的机会也没有了。 梅拉就像一根刺,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脏。想的时候就会疼;可是倘若拔了这根刺,他的心就会流血,就会有个孔也不会再完整,总有一个角落会是空虚的。 于是他就这样在离开与回归之间行走。 每一次再见,都将他们拉得更近。 次仁俊美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一根线,将他们牵得越来越近。尤其是这一次回来之后,次仁俊美第一次感觉自己再也不想离开了,就算是分享也比分别要好得多。 梅拉感觉到了自己的背后,如刺一般的视线。她凭着直觉想到了是次仁俊美,只有他才会这样默默地关注着她。一丝悲哀从她的心底慢慢地延伸到了每一个角落:或许这一辈子,她都只有羡慕卓玛的份儿了! 她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次仁俊美早在她站起的那一刹那,快速转身从她的身后消失了。 梅拉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滴泪刚好落在了她脚下的地上,很快就被晒得热热的泥土吸收了。 未来、爱情,看起来都是渺茫的;孩子,却是她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梅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情,却又不得不去面对。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如同被搅乱了的一锅粥。 梅拉决定,她要去转山。 似乎是为了弥补次仁俊美一年在外的艰辛,扎西多吉仍是让次仁俊美陪同梅拉前去。 这天,一大早,次仁俊美与梅拉便牵着驼满了行李与生活用品的马儿出发了。 初冬的风吹着梅拉的脸,带着高山雪峰的寒意。梅拉踩在草原上,霜冻了的枯草被踩得簌簌作响。许多的花儿还没来得及谢,便被霜冻枯干在那里,依然是花开时的颜色。 两人不急不缓地走着,风里偶尔会传来转山人念诵的六字真言。 梅拉抬头看了看,远远的地方,神山着一身雪白的铠甲屹立在前方。 路上,转山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摇着经筒,粗粗的木棍已经被握得发黑了,上面的部分却是锃亮的。 也有人虔诚地磕着长头,三步一叩首,缓缓地前行。粗糙的木制的手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梅拉看着这些用身体丈量着大地的人们,旁边还有赶着牛车的人,一路负责着饮食起居。 她的心里充满了敬佩。 次仁俊美一直在低声地念诵着经文,梅拉还是听不太懂。她唯一熟悉的便是六字真言,不过这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很多人一辈子也许就只会这一句经文,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虔诚的佛教徒。 转山的生活是艰辛的,除了每天不停地赶路,更考验人的是每日的风餐露宿。 梅拉亲眼看着有人倒在了转山的路上,一路同行的人脸上却是欢喜,是羡慕。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倒下,是人修行一辈子最大的福,这意味着她终于功德圆满了。 梅拉在心里默念着六字真言,日子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前行:单调、清苦,但是梅拉的心却无比的充实。 她每天默默地跟在次仁俊美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要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 她总会想起仓央嘉措的那些诗,或许她的心不是那么的虔诚吧,可是能这样前行,于她便是修得的福。 就在这转山的路上,她忽然有了生育的勇气,她默默地祈祷着:神啊,就让我拥有一个孩子吧!一个像次仁俊美一般的男孩! 梅拉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会不会亵渎了神灵,可是除了向神、向苍天祈祷,在这古老的高原上,她还能向谁祈祷呢? 一个月之后,两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 梅拉原本丰腴了一些的身材因为转山,又清瘦了许多。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却前所未有的好。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梅拉找到扎西多吉,勇敢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曾跟山神祈祷,请赐予我一个孩子。所以,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能不能适当地改变一下。” 这是梅拉第一次提到自己与丈夫们之间的生活。她的要求让扎西多吉颇感意外,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听着。 扎西多吉听着梅拉要求的以她的特殊日期为界,三兄弟按照头七、二七、三七的顺序共处,这要求并不过分,便点点头答应了。 这也是梅拉第一次提到孩子的事情,她的话让扎西多吉喜出望外。 因此晚餐之后,扎西多吉便将一家人郑重地召集在了一起,说出了他的决定。 丁增曲扎虽然并不明白为何梅拉会有这样的改变,但是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对于这个看起来还算公平的决定,他还是愉快地接受了。 只有梅拉心里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不过就让这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吧。 梅拉服用了差不多两年的红花早在秋末的时候,就停了。之后她一直仔细地留意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为合适的怀孕的时间做着准备。 这个冬天特别特别的寒冷,冰条挂在屋檐下,越挂越长,直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的顶端断裂,哗啦哗啦落在了地上。惊得那些小羊羔慌慌张张地往母羊的身边跑。 梅拉经常会觉得疲倦,在她实在觉得没有力气干活的时候,她偶尔会娇笑着看身边的男人,被她的笑容迷惑了的丁增曲扎经常主动地帮她做着各种活计,以换取更多的笑容。 至于次仁俊美,只要在家,也很自觉地忙活着,这样,梅拉顿觉轻松了不少,她很快又丰满了起来。 扎西多吉是在无意间看到梅拉捂着嘴快步走向外的时候,才意识到梅拉有些不对劲。 他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梅拉的身型,发现她的脸不知在何时起变得圆润了一些,腰似乎也因为束得松松的带子而显得粗了一些。 扎西多吉回想着,梅拉是什么时候开始将腰带束得松松的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不过,从梅拉反常的行为里,他还是揣测到了什么。 晚上,当扎西多吉走进梅拉的房间的时候,他发现梅拉已经躺下了。 他刚想挨着躺下,梅拉却坐了起来,没有看他,低着头问道:“我以后可不可以一个人睡,我不太方便。” 梅拉说得很隐晦,不过心思一向缜密的扎西多吉还是确定了他的揣测。他高兴地看着梅拉的肚子,问道:“我们是不是有了孩子?” 梅拉的脸羞红了,她的头低得更低。 扎西多吉轻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好好休息吧。” 他轻快地走出了梅拉的房间。 还未睡觉的次仁俊美吃惊地望着进了梅拉房间,又很快出来了的阿哥。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阿哥怎么会出来呢? 他询问地盯着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高兴地说道:“梅拉有了孩子,在孩子出生之前,她都一个人休息。” “孩子!”次仁俊美吃惊地张大了嘴。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早早夭折在了卓玛拉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可怜的卓玛拉。 次仁俊美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如果当初卓玛拉是一个人休息,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呢? 不过,这世界上没有如果,所以才会有梅拉出现在他的生活,停在他的心上! 次仁俊美暗暗地下了决心:这一次,他要好好守着她,守着孩子,只有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心,自己的幸福! 新的生命(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梅拉终于能减去厚重的袍子,身子轻爽了许多。 梅拉在附近又开垦了一块荒地,专门用来种植次仁俊美给她带来的各种蔬菜。 这是梅拉第一次种菜,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不过,只要想起翠绿的青菜,梅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有了孩子的梅拉,腰身明显的粗了。在弯下腰的时候,她会觉得身体比以前笨重了许多,行动也没有那么方便了。 扎西多吉看在眼里,开荒的事情全包了。但是种菜就需要梅拉自己动手了,扎西多吉并不懂得这些。 梅拉仔细地将荒地里的石头清理干净,围在土地的四周,又从附近捡了一些小石头凑在一起,刚好形成了一道与荒地间的界线。 梅拉在伸腰的时候,看了看四围的情况,要想这块地以后不被其他动物闯入,她还得弄些荆棘来搭在石头上。 这样的事情当然由扎西多吉来做,他砍来大捆大捆的荆棘,梅拉就和他一起,将荆棘均匀地铺在小石墙上。 之后,梅拉便给地里施上羊粪,又将土重新翻上一遍。 梅拉按着自己记忆中母亲种菜的样子,在地里挖上一排排的小洞,撒上菜籽,掩上土。隔几天,她就得去浇一次水。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凭白地多了这么多的事情,嘴里有了一些抱怨。尤其是在看着梅拉弯着腰不太方便的时候,他更是会责备梅拉自己找事做。 梅拉只是笑笑,并不回嘴。扎西多吉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折腾。 温暖的阳光照着整个草原,表面上看来还是枯黄连片的草原,在枯草深处已经冒出了许多嫩芽。它们嫩嫩的芽儿还要靠着这枯黄的草来抵御早晚的寒冷,尤其是抵御漫漫长夜的严寒。 草长得很快,一个星期之后,草原上已经是黄绿相间的颜色了。那些新生的小草长势很快,也许再过几天,它们就能将曾经庇护过它们的枯草压在了自己的身下,变成它们成长的营养。 与草一起生长的,是梅拉的小白菜、大白菜。 小白菜在梅拉点种后的20来天后,便长出了两瓣豆瓣般的小叶子,它们娇嫩的叶子,在初春肆掠的风里显得有些娇弱,不过,有了梅拉的精心呵护,这些可爱的小白菜还是很快地长了第三片、第四片叶子。 受了鼓励的梅拉,跟被打了鸡血一样,天天往菜地里跑。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恨不得在菜地搭个棚住着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这样的梅拉,看起来还像个孩子一般,对她关注的事情充满了热情与好奇。 梅拉差不多是流着口水看着她的小白菜、大白菜、蒜苗,可是长了几片叶子之后的菜,长势似乎变慢了,梅拉等了两个星期,也没等到小白菜茁壮得足够她拔下来当做美餐。她真有揠苗助长的心了。 扎西多吉也来菜地看过两次,他对这些青绿的东西充满了好奇。这些东西真的能长成次仁俊美形容的那种美味的菜吗?他真有些怀疑。 阳光越发的暖和了,野蜂们嗡嗡地在草原上飞着,新开的花儿散着芬芳,诱惑着这些勤快的精灵们。 梅拉把野蜂送到石头中间后,也去看过几次。不过她始终不敢靠得太近,被蜂蛰的滋味尝过一次便够了。 野蜂们似乎酿了充足的蜜,梅拉在远望时看到那些晶莹的蜂蜜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但是她只能自己吞吞口水。 小白菜终于在梅拉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叶子长到了半个手掌长,梅拉迫不及待地拔了几棵,洗净了放在煮开的突巴中。 翠绿的叶子让突巴一下就有了诱人的色泽。梅拉将突巴盛好,每人的碗里都加上几片小白菜的叶子。 扎西多吉和丁增曲扎看着这陌生的,很漂亮的叶子,这个真的能吃吗? 次仁俊美倒是极熟练地挑起了叶子,送进了嘴里。他嚼了一下,点头道:“我以前吃过的菜就是这个味道。” 梅拉没看他们兄弟三,自己赶快吃了起来。 她都忘了有多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蔬菜了,孩子可不能缺维生素啊! 这之后,梅拉更有打理菜地的心思了。 除了帮扎西多吉料理家务,她剩余的大半时间都花在了菜地上。 蒜苗在春风的吹拂里,钻出了尖尖的叶子,初生时带着的嫩黄,很快就在高原强烈的阳光下转成了深绿。 有阳光真是好啊! 梅拉穿着一件极薄的衫子,套着齐脚踝的裙子站在菜地里,看着长势很旺的蔬菜。 现在她天天都能吃到蔬菜了,最好吃的当然是油菜心和豌豆尖了。 梅拉看着它们就有了食欲。 现在的梅拉,见了肉就条件反射般地想吐,只有在吃蔬菜的时候,才会有食欲。 扎西多吉看着她反应这么强烈,尤其是吃不了什么肉,很为她担心。 次仁俊美已经和丁增曲扎赶着牛羊上了牧场。 梅拉看着这一大片蔬菜,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就开始发愁会不会老得浪费了。 她抬头看了看晒得人昏昏欲睡的阳光,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家,心生一计。 她回家取了绳子和刀又来到菜地,将那些已经长得差不多了的青菜全都砍了下来,用绳子绑了,背回了家。 扎西多吉看着她背着一大捆蔬菜回了家,大吃一惊:“你将菜都割回来了,我们吃得完吗?” 梅拉笑道:“就是吃不完,才要砍回家。不然现在这么热,几天就老了。” 梅拉将砍回的白菜全都清理掉老去的叶子和泥土,然后就挂在走廊上晒着。 强烈的阳光和干燥的空气,很快就让这些菜变得干干的,甚至还带着一些没有褪去的绿色。 梅拉看着,高兴极了,这样看来,只要自己勤快打理,以后就是在冬天,她也能吃到蔬菜了――虽然是干的! 这时候,已经是七月了。梅拉的肚子已经有些显出来了。 她算了算时间,离预产期还有好几个月呢。梅拉看了看被砍了蔬菜的菜地,光秃秃的,只有边角留着的那几颗培育种子的大白菜,开着金黄的花儿,引得蜜蜂嗡嗡地围着转,给这菜地增添了些许活力。 上次种完的种子还剩下三分之二,梅拉想了想,又取了一小半出来,种在地里。 也许秋天,她还能吃上一季蔬菜吧。 梅拉的肚子越来越大,伴随着大起来的肚子而来的反应,还有水肿。 六个月的时候,梅拉的脚背已经肿得穿不下原来的鞋了。她的脚也肿了,穿一次鞋子都得费上老大的劲。 梅拉无奈地看着自己臃肿的身材,已经夸张得走样了。 给菜地浇水变成了扎西多吉的任务,这个男人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梅拉看着扎西多吉有时忙得连吃饭也顾不上,她虽然身子笨重,还是蹒跚着帮着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次仁俊美只回来过两次,一个月一次,给家里送酥油、酸奶以及新鲜的牛奶。 他疼惜地看着怀孕了依然在忙碌的梅拉,却无法替她分担,心里很不是滋味。 牧场不能离开太久,次仁俊美回来住上两天,帮着扎西多吉将家里的活计料理好,又骑上马匆匆地赶往牧场。 他的人虽然在牧场,心却挂在梅拉的身上。 当第一家放牧的人开始从牧场撤离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催促着丁增曲扎一起,赶着牛羊踏上了回家的路。 次仁俊美到家的时候,梅拉并不在家。 次仁俊美将带回的东西收拾好,便匆匆地赶往了菜地。 菜地里,挺着大肚子的梅拉,跪在地里,正在收割最后一季白菜。 次仁俊美远远地看着她笨重的身子跪在地里,极不方便地收割着白菜,心里酸酸的。 他快速地跑过去,扶起梅拉说道:“你去一旁歇着,我来吧。” 梅拉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了看刚回来的次仁俊美,她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梅拉将手里的刀递给次仁俊美,指点着他收割哪些,留下哪些。 次仁俊美动作麻利,很快就将菜砍倒在地,又飞快地将这些菜用绳子捆好,背在背上,朝着家走去。 梅拉慢慢地跟在后面,这一大捆菜将次仁俊美的身子遮住了一大半,她只能看到他挪动极快的双腿。 梅拉慢慢地走着,次仁俊美走一段便站一会,等梅拉的脚步声在身后近了,他又开始往前走。 一段不太长的路,因为梅拉走得慢,竟也走了一顿茶的功夫。 将牛羊安顿好了的丁增曲扎,也出来看梅拉。 他吃惊地看着腆着肚子,走着鸭子步的梅拉,多少有些不适应。 毕竟他刚出门的时候,梅拉也就是腰稍微粗了一些而已。 现在的梅拉,走起路来有些难看。不过丁增曲扎还是很快接受了他即将成为叔叔的事实,扶着梅拉上了楼。 窄窄的木梯,梅拉走得摇摇摆摆的,让走在后面的丁增曲扎忍不住要替她捏一把汗。 梅拉对此毫不在意,她每天都独自在木梯上爬上爬下,早就习惯了。 新的生命(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晚上,吃着梅拉做的蔬菜,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都称赞不已。 次仁俊美暗暗有些纳闷:“梅拉应该从没有去过汉地,为什么她做出来的东西和汉人做的差不多呢?她是怎么知道种菜的呢?” 梅拉就像一块磁石,深深地吸引着次仁俊美。 他想从梅拉的嘴里探知他想知道的内容,可是无论他怎么问,梅拉都是笑而不答。 天已经完全黑了,梅拉早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借着廊下的月光,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铺了卵石的回廊有些高低不平,次仁俊美看着梅拉极慢地走着,生怕她摔倒了,赶紧跟在她身后。 门吱呀一声开了,次仁俊美扶着梅拉进了屋,点了油灯。 他刚想转身离去,梅拉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次仁俊美迈出的步子停在那里,手也僵硬地垂在那。 梅拉看了看次仁俊美,低低地说道:“你坐会,陪陪我和孩子吧。” 她说完,松了手,自己坐在了床边。 次仁俊美站了一会,就在梅拉以为他要走的时候,转过了身,走到了她的身边。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依靠在一起的身影,拉长了,映在墙上。 梅拉牵着次仁俊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小声说道:“它已经会动了。” 次仁俊美惊讶地看着梅拉挺着的大肚子,有些欣喜地抚摸着。 梅拉的肚子里,突然有什么从某处踢了一下。 次仁俊美更是惊讶了,他笑看着梅拉,说道:“真动了!” 梅拉靠在次仁俊美怀里,他有好久不曾这样抱过自己了。 梅拉听着次仁俊美通通的心跳声,她真想把他留下来,陪着自己。 可是她还未开口,次仁俊美已经扶起了她,说道:“你累得很,早点休息吧!” 他飞快地走出了房间,梅拉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出去,在床边怔了很久,连风什么什么时候吹熄了灯,也全然不知。 次仁俊美径直穿过火塘,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和衣躺在床上,胸前似乎还有梅拉依靠过的余温。他轻轻地抚着梅拉依靠过的那块地方,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有多久没有接触过梅拉的身子了?他的内心似乎被梅拉的依靠点了一把火,所以他不得不早早地逃离了。 不,就算梅拉没有点火,他也不可能在梅拉的房间里过夜,这样的话,梅拉该如何面对其他两兄弟的询问呢?大哥肯定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可是弟弟呢?他肯定要说梅拉偏心,到时为难的就是梅拉了。 次仁俊美回想着他触摸过的梅拉的肚子,想起那调皮的踢动,那么的有力。 次仁俊美第一次有了做父亲的感觉,“阿爸”,他想象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以后喊他的声音,应该是稚嫩的,肯定是甜甜的,甜得能挤出蜜来的声音。 可是正是这声他想象的阿爸,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了,他或许一辈子都没有资格听孩子叫自己一声阿爸。 不管梅拉生下谁的孩子,他们的阿爸都是扎西多吉,而他――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一样,都是孩子们的叔叔。 次仁俊美的欢喜很快就被苦涩替代了,他甚至在想,他不在家的时候,阿哥是不是也这样感受过孩子的动静呢?他的心更苦了。 次仁俊美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床板因为他的翻动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丁增曲扎小声地嘟囔着:“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不明白,阿哥为什么进了梅拉的房间里那么久,也不明白阿哥为什么这么睡不着。 丁增曲扎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梅拉似乎对次仁俊美不一样。 丁增曲扎开始想:到底哪里不一样? 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不一样来。 梅拉做任何事情,都是按照自己一贯的规则来,就连打饭,也严格地遵循着从长到幼的顺序。 他没见过梅拉对谁特别好一些,也没见她对谁特别差一些。 可是丁增曲扎就是觉得,梅拉对次仁俊美不一样。 他想着,想着,脑袋也乱了,身下的床板也开始吱吱呀呀起来。 梅拉肚子里的孩子到了八个半月的时候,她的阿妈被扎西多吉从家里接了过来。 此时的梅拉基本没下过楼了,那窄窄的木梯行动起来实在太不便了。 就连阿妈来的时候,她也只能站在二楼的走廊里迎接。 泽卓嘎看着已经一年多没见的女儿,腆着肚子站在那里。她的眼泪一下就来了。 梅拉一看这样子,连忙笑着喊道:“阿妈!” 泽卓嘎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便牵着梅拉的手,在走廊里走动着。 梅拉指着靠近火塘的那间房,说道:“这是扎西多吉的房间。” 她又指了指与扎西多吉房间并列的两间房告诉阿妈,分别是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的房间。 最后,她带着阿妈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刚好是朝阳的地方,太阳从早晒到晚。 她打开门,领着阿妈走了进去。 泽卓嘎仔细地看了看女儿的新房,干净而简洁。 泽卓嘎想起自己进了院子后,看到的成群的牛羊,羊至少有100多只了,牛估计也有五六十头。 心里实在是为女儿嫁了这样一个好人家而高兴。 只要三个兄弟齐心、肯干,有了这样的家底,女儿的日子一定会很好过的。 两人在房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女人们的事情。 梅拉虽然是妇科医生,但是她怀孕到底是头回,心里很是忐忑不安。阿妈的到来,让她的心放下了一半。 梅拉看着阿妈,这个异世的母亲和她原本的母亲一样慈祥。 她把头靠在阿妈的肩上,说道:“阿妈,你会住很久吧!” 泽卓嘎看着还在撒娇的女儿,很快就要做阿妈了。她笑着说道:“我等你生了孩子才走。” 梅拉更是放心了,她高兴地笑道:“阿妈真好!” 两人正说笑着,丁增曲扎在外面喊道:“阿妈,梅拉,吃饭了!” 泽卓嘎听着这声阿妈,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她看了梅拉一眼,低低问道:“这是丁增曲扎?” 梅拉轻声答道:“是。” 两人慢慢地走出了房,进了吃饭的屋子。 火塘里牛粪火正旺旺地燃着,红通通的。 梅拉看着母亲坐好了,习惯性地去打饭。 次仁俊美站在旁边,默契地帮着梅拉递着碗。 泽卓嘎看着这个不说话,却十分体贴的男人,赞赏地点了点头。 为了表示对泽卓嘎到来的欢迎,扎西多吉将晚餐做得极其丰盛。不仅煮了突巴,炖了羊肉,还做了蔬菜等。 泽卓嘎看着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更是为女儿高兴。 看样子,梅拉在这里的生活,要比在家里好得多呢!她一直为梅拉担忧的心,现在完全放下来了。 有了泽卓嘎的陪伴,梅拉的日子没那么枯燥了。 两个人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准备着孩子出生后要用的一切。 梅拉想着自己怀孕的时候,做的事情不少,在外面风吹雨淋的时候也有,生怕孩子生下来之后不好养。便从自己素日积攒的药材里找了几味出来,熬着喝了几次,以后孩子也能少受点苦头。 在母亲的絮絮叨叨的提醒声里,梅拉对于孩子,有了更多的想象。 没人检查,一切全靠自己,梅拉怀着孩子只觉得异常的辛苦。当然她最担忧的还是――这是不是一个健全的孩子呢? 她的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最初的时候,她还期望着能怀一个男孩子,长得和次仁俊美一模一样的男孩。可是等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大了,她想要的慢慢变了:是男是女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孩子一定要健康、平安的生下来。 梅拉站在走廊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扶着自己的腰。她不敢老是坐着,总得多走动走动。 她是在八个月以后才不怎么爬梯子了的,那时她实在是抬不动腿了。 不过她还是经常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活动一下身体。 累了的时候,她就靠着栏杆歇歇,或者回到房里坐会。 根据多年行医的经验,梅拉知道,孩子的胎位很正常,胎动也很有力,可是她没真正生过孩子,到底生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她的心始终是有些害怕的。 泽卓嘎也看出了梅拉的担忧,她看到梅拉有时双眉紧锁的样子,就知道梅拉又在害怕了。 她笑着安慰梅拉道:“你别害怕,有阿妈在呢!阿妈会陪着你的,你的丈夫也会陪着你的。你看他们对你多好啊!” 梅拉的心略宽了一些,他们对她确实很好,就连不太懂事的丁增曲扎,现在也知道要照顾她了。 可是扎西多吉和丁增曲扎越是照顾她,她就越是觉得愧疚。这个孩子,她心里异常地清楚,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下出现的,而不是顺其自然地出现的。 梅拉曾经也想过第一个孩子到底会是谁的,可是真到了决定要孩子的时候,她却起了私心,她想要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她爱情的结晶! 新的生命(四)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日子在梅拉的煎熬里慢慢地前行。 这一日的傍晚,梅拉才吃过晚餐,就觉得浑身疲软,她以为自己累了,早早地就歇下了。 半夜的时候,她被肚子的剧烈的疼痛惊醒,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想要去楼下方便。 睡得很惊醒的泽卓嘎赶紧跟着爬起来,先下了楼,在下面守着。 梅拉好不容易才爬下楼,便快速地朝着厕所冲去。 这一夜,梅拉几乎没睡。她刚想躺下,就觉得肚子里哗啦啦作响,又急急地爬下床。 刚开始梅拉还有力气爬楼梯,几次之后,她看着楼梯腿就开始发软。 泽卓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半夜的高原,寒气刺骨,要是梅拉被冻坏了,可如何是好呢? 梅拉折腾的声音,早将扎西多吉和次仁俊美惊醒了。 扎西多吉在知道梅拉的情况后,果断地搬了一套被子去了旁边的木屋。 次仁俊美则将木屋里的火生了起来。 在外面跑了好多次,冻得直哆嗦的梅拉被泽卓嘎扶到了火边。 暖烘烘的牛粪火很快就让梅拉感觉到了暖意。 这一夜梅拉几乎没有合眼,她刚开始以为自己是吃坏了东西,腹泻了。 等到早上,她仍然是不停地往厕所跑,泽卓嘎担忧地说道:“你是不是要生了呢?”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 梅拉算了算自己的日期,确实已经离预产期只有两个星期了,可是孩子提前出生的情况也很多啊! 泽卓嘎到底老练一些,她找到扎西多吉,让他请来了助产的婆婆。 那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梅拉住着的木屋,她看了看梅拉的情况,对着扎西多吉说道:“就在这两天会生,不过还早呢!” 梅拉听着这话,看着自己因为腹泻一天一夜明显小了许多的肚皮,开始忧虑起来。 幸好,到了晚上,梅拉终于止住了泻。 但是因为这样折腾了一天一夜,她早就疲软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泽卓嘎看着女儿疲乏的神情,心急得不得了,却又无计可施。 这古老高原上的哪一个女人不是在这样的折磨中生孩子呢? 此时的梅拉,反而镇定了下来。 生孩子只能靠自己,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以前行医时的一些病例,思考着万一出现某种意外情况时,她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一夜,缓解了一些的梅拉和衣躺在床上,她实在不敢像前一夜那样一会脱,一会穿了。 泽卓嘎也没有睡好,她看着梅拉那样子就觉得担忧,彷佛比之前自己生育还要担心一些。 黎明的时候,梅拉又被疼痛惊醒了。她刚开始还想忍着,但是那疼痛就像有人揪着她的心、肝一样,让人难受得忍不住要呻吟。 泽卓嘎赶紧爬了起来,问道:“你怎么啦?” 梅拉低低地说道:“阿妈,我肚子疼得很,腰也疼。” 泽卓嘎听着这话,知道这一次梅拉估计是真的要生了。 她赶紧将扎西多吉喊了过来。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疼得脸上全是汗,慌忙牵了马,出了院子,疾驰着去请人了。 助产的老婆婆到达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梅拉好几次疼得真想把自己能拿到的东西都撕碎了,泽卓嘎在一旁不停地走动着,嘴里念着经文。 男人们早被老婆婆支开了,木屋里只剩下了三个女人。 时间彷佛是凝滞了一般,梅拉隔一会就大疼一阵子,她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会低低地呻吟。 三个男人们在另外那座房子里,坐立不安。 尤其是次仁俊美,脸更是沉得跟黑了的天一样。 夜来了,梅拉的木屋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扎西多吉既要忙着家里的一切,还得担忧着梅拉。 连丁增曲扎也因为梅拉一直迟迟未生而慌张起来。 半夜的时候,梅拉终于因为忍不住而尖叫起来。 被尖叫声惊醒的三兄弟也睡不着了,他们先是坐在火塘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次仁俊美率先到了神案前,开始念起经来。 听到诵经声的丁增曲扎赶紧也跟了过去,跪在地上,虔诚地念起来。 昏暗的油灯,不时溅着油花,亮了又慢慢地暗下去。 次仁俊美不知道自己剪了几次灯芯,可是天还是一片乌黑。 直到黎明的时候,他们终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啊,啊,啊! 三兄弟如释重负一般看着彼此:终于生了。 梅拉在老婆婆不停地催促用力、再用力的声音里,麻木地听着她的指挥,机械地憋着气使劲。 她疼得、累得快要昏迷了,可是她总也听不到她渴望的那声清脆的啼哭声。 生产前自己跟自己强调的那些要点,早因疼痛而忘了个精光。 幸好助产的这个老婆婆已经见惯了这些场面,她看着梅拉的神气不对,赶紧吩咐旁边的泽卓嘎给梅拉灌上她提前准备的药汤。 服了药的梅拉,精神又好了一些。 这时候,痛又来了。精神好转的同时,痛也异常的清楚。 梅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被这疼痛撕裂了,她的头发、脸上、身上早已如泡过水一般,都是湿的。 她不知道这样的疼痛还要忍受多久,她甚至想:“我不要生了!” 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模模糊糊地按着老婆婆的指挥声,一次又一次地用力。 直到她听到那声无比清脆、悦耳的啼哭声,她如释重负般昏了过去。 泽卓嘎赶紧用准备好的物品,将刚刚出生的婴儿裹好,放在床上。 老婆婆则在清理着一切,留心着梅拉的情况。 直到她确定了梅拉已经无恙之后,才被扎西多吉护送了回去。 一家人因为小婴儿的出生而充满了喜悦。 次仁俊美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梅拉,心疼地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汗渍。丁增曲扎的注意力全在那个被裹得只剩下一张小脸露在外面的小男孩上,他几次想要伸手去抱抱,却又尴尬着不知道怎么抱这么小的孩子,只得搓着手在旁边走来走去。 次仁俊美看了看还在熟睡的梅拉母子,把火塘里的火弄得旺旺的之后,就拉着丁增曲扎走出去了。 丁增曲扎还有些不想走,次仁俊美说道:“你等晚点再去看吧,先让梅拉好好休息一下。” 丁增曲扎这才依着哥哥,走出了小屋,赶着牛羊去了外面。 一家人慌慌张张地乱了半天,丁增曲扎走到外面,才想起他今天还没有吃早餐。他看了看早就撒得到处都是的牛羊,悻悻地想:“看样子,我今天得饿肚子了。” 不过,正当他饥肠辘辘的时候,次仁俊美带着烙好的饼子和清茶来了。 丁增曲扎一见着阿哥,马上就兴奋起来。 他接过阿哥从怀里掏出来的,还有温热的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几下就噎得直扯脖子,次仁俊美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他。 丁增曲扎赶紧接了,喝下去,这才缓过气来。 次仁俊美无奈地看着这个还不太懂事的弟弟,摇了摇头。 正午的太阳,将木屋晒得暖暖的。 梅拉悠悠地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刚好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屋里。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阿妈!” 泽卓嘎赶紧将孩子抱了过去:“看看孩子吧,是个很健壮的男孩呢!” 梅拉挣扎着坐了起来,接过孩子。 孩子还在睡着,眉毛稀稀拉拉的,皮肤红通通的。梅拉直皱眉:“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呢!” 她想着英俊的次仁俊美,这孩子怎么看也丑。 不过她马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孩子的包裹解开了,细细地看起来。 泽卓嘎见梅拉将孩子解开了,急得不得了,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干什么呢!” 梅拉细细地看了孩子的全身,发现孩子确实是很健康之后,才松了口气,由着泽卓嘎将孩子抱过去,重新裹起来。 正在睡觉的孩子被这么一折腾,不依了,啊啊啊地哭了起来。 梅拉听着这声音极其洪亮,高兴地笑了。 泽卓嘎觉得相当不解,怎么孩子哭了,她还笑呢。她责备地看着梅拉。 梅拉笑眯眯地说道:“阿妈,孩子哭的声音这么大,说明孩子身体好呢!” 泽卓嘎想想也是,这才跟着一起笑了。 扎西多吉护送着老婆婆回去之后,便扬着鞭,飞快地赶了回来,他还没看到他可爱的孩子呢。 虽然老婆婆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是个男孩,很壮之类的话,没看到之前,扎西多吉还是盼望得不得了。 他赶到家的时候,已近中午。 次仁俊美正在准备着一家人吃的,不过他很显然不太会做这些,见了阿哥回来,他立马将做饭让给了阿哥,自己去忙活别的了。 扎西多吉自己也早饿得不得了,午餐准备得极其简单。 一家人吃过之后,扎西多吉连忙去照料梅拉母子,泽卓嘎这才有空来准备梅拉的饮食。 泽卓嘎将扎西多吉取出来的,早就准备好了的青稞酒拿出来,放上各种材料,煮成浪朗琼――藏家妇女产后的唯一营养品。 新的生命(五)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对这个看起来丑丑的跟小老头一样皮肤皱皱的孩子感觉非常的陌生。 孩子看起来很乖,只有在要吃喝拉撒的时候才会大哭,其他时候,都是呼呼大睡,一天的时间,有三分之二在睡觉。 可是看似简单的带孩子,其实累死人。 刚刚出生的孩子,吃一次奶要折腾很久,往往梅拉刚刚喂完放下睡觉,她刚有睡意的时候,孩子又哇哇哇地哭起来了,那大概是尿了或者拉便便了,可怜的梅拉又得忙着收拾。 阿妈看着梅拉因为睡不好而眼眶深陷了下去,便和梅拉轮换着照料孩子的拉撒大事,但是吃总是要梅拉起来啊! 可怜的梅拉,总觉得自己似乎从没睡好过。 冬天的晚上,冷得够呛。梅拉想着以前自己在高原的时候,冬季的温度似乎总在零下10度左右。 而现在,在这高原,晚上的温度估计至少是零下十五度。 抱着孩子折腾来,折腾去的结果不仅仅是睡不好,梅拉只觉得每一次折腾完,浑身都是冷的,尤其是手,捂在氆氇里,半天都是冰的。 幸好,只要到了白天,她的木屋就充满了温暖,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弥漫着阳光的味道。 这个小生命从出生那刻起,就受到了无比的重视。在他刚刚出生第三天的时候,扎西多吉便为他举行了旁色(这是一种为刚出生的孩子清除污秽,预祝健康成长的仪式)。 这一天,扎西多吉一大早就在家门口堆了一堆白垩小石子,然后在石堆旁点燃了香柏枝。闻知扎西多吉家添了孩子的亲朋好友们带着青稞酒、酥油茶、糌粑、鲜酥油来祝贺他们。 这还不是很隆重的庆祝活动,真正隆重的仪式要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才举行。 扎西多吉早早地请喇*嘛算好黄道吉日,为梅拉母子满月后出门做着各种准备。 吉日到了,一家人全换上了新装,梅拉母子便在一家人的陪伴下去了寺*庙*朝*佛,祈祷菩萨保佑孩子长寿,在世上少受灾难。之后,这个被赐名为洛松晋美的孩子便被一家人拥着,去了梅拉的娘家。 当穿得簇新的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出现在格勒面前的时候,这个勤劳的男人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已经快到新年了,人们都在忙碌着准备新年的各种活动。 扎西多吉只在格勒家拜访了一下,在当天就带着丁增曲扎早早地回去了。他不但要回去准备新年的各种祭祀的仪式,还得照看家里的牛羊。 梅拉和次仁俊美,带着他们可爱的宝贝洛松晋美也只在阿妈家里住了短短的几天,便回家了。 扎西多吉一见到回来的次仁俊美,连忙接过了孩子。 这孩子,被次仁俊美用布兜装着挂在胸前,睡得十分香甜,那马儿颠簸的节奏于他而言,刚好是催他入眠的。 扎西多吉将他从布兜里抱出来的时候,他还睡得十分香甜。 微微撅着小嘴,看起来可爱极了。 经过这么长的骑马的跋涉,梅拉已经累得要散架了。 次仁俊美看了看梅拉满脸的疲倦,连忙接过梅拉手里的缰绳。 梅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扎西多吉:“我可能不太适应骑马了。” 扎西多吉心疼地看了一下:“你赶紧去休息会吧。” 梅拉点了点头,进了房。 可是她还没睡稳,饿了的洛松晋美就跟被人掐了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得不爬起来,给小晋美喂奶。 梅拉看了看全围在小晋美旁,努力哄着他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的三兄弟,说道:“给我吧,他饿了。” 扎西多吉赶紧将哭得嗓子都快哑了的小晋美递了过来,梅拉心疼地看了看晋美哭得额上全都是汗。 她顾不上羞涩,侧过身去,便给晋美喂起奶来。 晋美一吃到奶,哭声一下就停了。 三兄弟眼巴巴地看着晋美独占着梅拉,表情各异。 扎西多吉看着晋美,眼里全是慈爱的光:这是他们家里新增的第一个孩子! 次仁俊美低着头,忙着在那烧火,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丁增曲扎爱极了这个小宝贝,可是一想到,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个男人跟他抢梅拉,他便心里很不舒服。而且,这个小男人要比他的两个阿哥厉害得多,也霸道得多! 丁增曲扎心里觉得非常非常的委屈,要是他也像晋美这么大多好,这样梅拉就会什么都顺着自己了。 梅拉一边喂着奶,一边给孩子擦着汗,完全没有留意三兄弟的表情。 现在,在她的世界里,这个长得很快的小宝贝才是她生命的重心。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爱,去照顾的人。往日生活里的迷惘早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喂着奶,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慈爱而温柔的神情。 这是丁增曲扎从未见过的神色,他更是嫉妒得要生气了。 想到自己自从梅拉怀孕后,就再也没碰过她了,丁增曲扎更是打心里不舒服。 他看了看吃饱喝足了的晋美,躺在梅拉怀里美美地睡着了,嘴巴还一砸一砸的,他做梦都在吸奶呢。 扎西多吉看了看丁增曲扎慢慢拉下来的脸,颇有些莫名其妙。 他又看了看孩子,孩子已经睡熟了。便对次仁俊美说道:“你照看一会孩子,让梅拉去休息一会吧。” 次仁俊美连忙接过孩子,小心地抱在手里。 孩子紧挨着梅拉。被他粗大的手掌一碰触,梅拉的身子立刻有了一种异样的反应。 梅拉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差点撞到了坐在一旁的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有点疑惑地看了梅拉一眼,旋即想到了什么,嫉妒地看了次仁俊美一眼,脸更沉了。 火塘边很安静,因为怕吵到晋美睡觉,三个男人坐在那里,都不说话,只有那牛粪火烧得旺旺的,让人浑身都是暖意。 梅拉一觉醒来,天已经快黑了。 她赶紧起了床,去看晋美的动静。 晋美还躺在次仁俊美的怀里,舒服地睡着大觉。 梅拉接过来,摸了摸,他的小屁屁下面垫着的布片,都能拧出水来了。 梅拉看了一眼次仁俊美,他的袍子上有一处,颜色明显地深一些。 次仁俊美还未察觉,说道:“他睡得很香,一直没醒。” 梅拉笑道:“是没醒,不知道拉了几次尿,你看看你的袍子,都尿湿了。” 次仁俊美连忙查看自己的袍子。果然,在晋美小屁屁停留过的位置,是一小片的尿渍。 他皱了皱眉,旋即又舒展了,笑道:“没事!等他长大了,再说他。” 梅拉笑了笑,心里很温暖。 她看着这个本该是孩子阿爸的男人,以后却只能被叫为叔叔,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涩。 一家人围着火塘,简单地吃了晚餐。梅拉便带着孩子回了房间。 阿妈已经回家了,剩下的日子里,带孩子便成了她的任务了。 孩子还是那么贪睡,梅拉折腾着给他擦洗,他都是呼呼大睡,小嘴微微地张着。 梅拉看着这个越长越可爱的孩子,忍不住亲了一口。 孩子扁了扁嘴,将脸侧开了,他大概很讨厌有人打扰他的美梦吧。 梅拉这样想着,笑了。 梅拉小心地将他放在床的里侧,自己紧挨着,侧着身子,一会也睡着了。 半夜,她迷迷糊糊被孩子的哭声闹醒,又迷迷糊糊地给孩子喂了奶。 等到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赶紧爬了起来,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刚打算去帮着扎西多吉干活,孩子在那哇哇地哭起来了。 她只得回身抱了孩子,母子俩一起进了厨屋。 次仁俊美早已经在帮着扎西多吉干着原是梅拉干着的活,见到梅拉抱着孩子进去了,他连忙拨旺了火。 梅拉手脚麻利地给晋美换好小屁屁下垫的布片,又喂了奶,这孩子便又睡起来。 被扎西多吉早早喊起来的丁增曲扎看了看家里的这个小宝贝,羡慕地说道:“要是我也能像晋美这样,吃了就睡,不用起这么早,也不用看牛羊该多好啊!” 梅拉听着丁增曲扎孩子似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扎西多吉瞪了弟弟一眼:“你都是做了叔叔的人了,也该懂事了。” 扎西多吉极少说弟弟,丁增曲扎被阿哥这么一说,赶紧闭了嘴,去给牛羊喂水去了。 次仁俊美什么都不说,只是笨拙地干着活。 因为有了次仁俊美的帮忙,梅拉倒是轻松下来了,平时她只需带着孩子。 在做饭的时候,如果孩子没睡着,就递给他们三兄弟。抱得最多的,自然是扎西多吉。 晋美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家里人简直要把他爱得宠上天了,往往只要他哭声一起,立刻便被抱着、哄着。 当然,为了照顾这个小宝贝,梅拉的大部分的活计全被扎西多吉接替了。 他一天忙到晚,精神好得很,尤其是在看到胖嘟嘟的晋美的时候,眉眼里全是宠爱、满足的神情。 灾荒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早,天气很暖和,几乎没怎么下雪。 每天,风都呼啸着在草原上旋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空气很快就变得很干燥了,地面的枯草,被风吹着,夹着泥沙,飞得到处都是。 没有了雪水的滋润,草原很快就变得干干的。 缺了水的土地,有些地方甚至开始龟裂了,本该是草儿冒芽的季节,地面上却只有枯黄一片。 没有雨水,寸草不生,丁增曲扎自然无法赶着牛羊去夏季牧场。他只得天天赶着牛羊在附近啃食着早就过了一个冬天,早就干枯了,营养也大打折扣的枯草。 天还在旱着,附近的草很快就被牛羊啃完了,丁增曲扎只得和次仁俊美一起,赶着牛羊,循着草地,越走越远。 他们出门越来越早,回家越来越晚,天天放牧,牛羊却是越来越瘦了。 梅拉的草地一直靠着溪水浇灌,天虽然旱着,对她的草地影响倒不是很大。 只是原本该涨水了的溪流,现在溪水也只有一半深了,水声也从以前的哗哗哗变成了淙淙,梅拉每一次浇水,都比以前费力了不少。 但是想到家里的牛羊每天晚上能啃上几口嫩草,梅拉还是带着晋美,天天忙着给草地浇水。扎西多吉在忙活完家里的一切之后,也帮着浇地。 一家人因为这旱灾,全都是早起晚归了。 五月已经过了一半,这一年的雨水却一直少得可怜。 梅拉望着像被火烤过一样的大地,和扎西多吉一样,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牛羊怎么办呢? 这一日午后,梅拉兜着晋美,正准备去菜地。 天突然变了,一下就狂风大作,天也阴冷起来,风卷着枯草、泥沙带着凉意,呼啸而来。 被泥沙迷了眼睛的晋美,大声地哭起来。 梅拉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只得转了身,上了楼。 她进了屋,给晋美加了一件厚点的衣服,才走到走廊上,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屋顶上也砰砰砰响着。 梅拉定睛一看,砸在地上的全是冰雹。 风越来越大,卷着冰雹,四下乱砸。 砰的一声,一颗鸽蛋大的冰雹砸在了走廊旁边的栏杆上,那被砸之处,竟然微微地陷了一点。 梅拉被吓了一跳,连忙带着晋美,回了屋子。 梅拉坐在屋子里,屋顶如同千军万马踏过一般,全是冰雹乱砸的声响。 灰尘因为这冰雹簌簌地往下落,梅拉用手遮着晋美的眼,低垂着头,坐在床前。 冰雹大约下了半个时辰,它来时迅猛,去得也快,说停就停了。 跟在冰雹后面的,是一阵大雨。 梅拉一直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之后,才走出了屋子。 她看到院子里漂着一层冰雹,水有半个门槛那么深了。 她又看了看走廊,走廊尽头,她精心栽种的玫瑰花,已经被冰雹打得稀烂,花盆四周全是玫瑰被打断了的残枝败叶。 梅拉叹了一口气,朝着楼下走去。 远处草原与山头相接之处,挂着两道美丽的彩虹,若是在以前,梅拉一定会连连惊叹。现在,想到被冰雹围困了的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想到那些也许被冰雹惊得四散的牛羊,她哪里还有欣赏彩虹的心思呢! 扎西多吉早在冰雹停了之后,便冒着大雨出了门,已经是下午了,他得赶到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放牧的地方,帮着将牛羊赶回来。 扎西多吉一路走,一路想:“这么大的冰雹,不知道牛羊会怎么样呢!” 他急得恨不得飞到两个弟弟的身边,可是他才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丁增曲扎与次仁俊美赶着被淋得湿漉漉的牛羊朝家赶。尼玛和卓玛分别在牛羊的两侧不停地跑动,吼着那些乱走的牛羊归队。 扎西多吉看了看牛羊,大略估计了一下,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损失惨重,心情立刻好了些。 三人冒着雨将牛羊赶了回来,又将牛羊赶进围栏,便上了楼。 梅拉在远远地听到尼玛的低吼的时候,就已经将三人的衣服找了出来,等听到牛羊进了栏,她就将火拨旺了。 三人果然如她想象一样,浑身湿透了,扎西多吉还稍微好一点点,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的袍子、裤子、鞋子上全是泥水,尤其是裤脚,都在滴水了。 梅拉看着他们冻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又给火塘里加了两块牛粪饼。 三人迅速地换了衣服,便围坐在火塘边。 梅拉不时地拨下火,三人烤了好久,才感觉到了身上有一丝暖意。 这一晚,四个人吃得非常简单,吃完之后,便围坐在火塘边,谈论的话题,自然是今天的冰雹。 梅拉很快就从他们的话语里了解到次仁俊美他们的遭遇。 常在牧场的丁增曲扎在看到突变的天色后,就觉得不妙,立马和阿哥一起,赶着牛羊往回走。 可是才走到半路,天就已经黑得不像话了,丁增曲扎看了看低得就像压在附近山头的乌云,要将牛羊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他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是一片森林,里面全是参天的香柏,那树冠就像一把把伞,伸向天空。 丁增曲扎连忙和阿哥商议着,将牛羊赶进了森林。 他们才将牛羊赶进去,冰雹就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了。 被冰雹声吓得惊恐万分的牛羊,在森林里不安地跑动着,那些与母羊分散了的小羊则躲到了灌木丛里。 等到冰雹过了,丁增曲扎立即呼唤着牛羊,可是不管他如何呼唤,还是有好几只小羊不见了。 丁增曲扎猜测着他们应该是躲在某些灌木深处,不敢出来了。他看了看天色,快要天黑了,只得赶着牛羊,朝着家里走。 三兄弟都很庆幸,这一次冰雹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大的损失。 久旱的草原,反而因为这场冰雹后的大雨,迎来了生机。 几天之后,草原很快就变绿了。这些高原上的顽强的植物,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芽,在随后来的几场大雨里,茂盛得就像长了很久一样。 丁增曲扎在看到草原上开始泛绿的时候,便带着他们的尼玛和卓玛,带着行李,和次仁俊美一起,赶着牛羊,朝着高山的牧场而去。 家里便又只剩下了扎西多吉、梅拉和晋美。 旱灾和冰雹在带给牧区人们灾难的同时,也将灾难带到了农区。 因为没有足够的雨水,格勒播种的青稞迟迟没有发芽,等到两次雨之后,地里的青稞苗依然是参差不齐。格勒领着家人天天给地里浇水,青稞苗仍然带着明显缺水的黄绿。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青稞苗,心里想着:“今年收成恐怕不好了”。谁知道更让人伤心的灾难还在后头。 冰雹过后,格勒站在青稞地旁,看着地里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雹,青稞苗已经找不到多少了,他的心彻底地凉了。 他没有再下地查看,这么厚的冰雹,青稞苗还有什么指望呢?看样子今年的青稞要绝收了! 格勒想到前两年的丰收刚让家里好了一点点,又摊上了这样的灾难。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补种已经来不及了,一些原本就家徒四壁的人,不得不带着一家老小,踏上了逃荒的路。 自从旱灾之后,梅拉就在想,该如何才能避开旱灾。 这一日,梅拉在地里打理草地,她突然想道,如果附近的草地,都能像这片草地一样,得到灌溉,那么她就不用担忧了。 想到这里,梅拉没再割草,而是背着半捆草回了家。 扎西多吉看着比往日回来得早了许多的梅拉,颇有些惊讶。 梅拉将草放下,便兜着晋美出了门。 她沿着溪流一直往上走,终于在离家约两里地的地方,看到了一处凹陷进去的很大的洼地,洼地朝梅拉家的方向,是两座小丘,梅拉爬上小丘,往四周一看,这位置真是一处修建水塘的好位置: 小丘的一侧一直延续到附近的山头,另一侧则成了一个环形,刚好将那一块洼地围起来了,洼地的中间,还有一滩清澈透明的水。 梅拉看了看附近的溪流,离得并不远,只要挖一条沟,便可以将溪水引过来。 欣喜若狂地梅拉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了这个地方确实能修建一个水塘,便快速地回家了。 扎西多吉正在纳闷梅拉突然不干活了,却往外跑,就见梅拉远远地回来了。 梅拉一见了扎西多吉就激动地说:“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以后我们不用害怕旱灾了。” 扎西多吉一听,很吃惊地问道:“什么办法?” “修水塘。”梅拉简单位地答到。 扎西多吉一听,更惊讶了,自古以来,草地都是靠着天的恩赐的,修水塘能干什么呢? 梅拉见扎西多吉的话语里,透露着不太相信的口气,便详细地给他解释着水塘的作用。 扎西多吉听了,豁然开朗,如果真的能照梅拉说得那样,那就意味着以后家门前的大片的草地都有水灌溉,再也不用担心草因为缺水而长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扎西多吉也兴奋起来,他巴不得能够立刻就将水塘修建起来。 梅拉的水塘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可是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早就赶着牛羊上了牧场,家里就剩下了他和梅拉带着晋美,根本就没办法修建啊! 扎西多吉犯了愁。 梅拉也被扎西多吉说的,没人干活扫了兴。 是啊,这可不是小事情,不能靠着一个人、两个人就能修建起来的。何况她还得带着孩子呢,说到底,只有扎西多吉一个人。 梅拉只得垂头丧气地带着晋美,继续在她的草地、菜地里忙碌。 这一日,她刚从菜地里回来,远远地看到院子门口站着四个人。 她走近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领着三个半大的孩子。 梅拉打量了一下躲在男人身后的三个孩子:一个大约十三四岁,一个稍微小一点点,最小的那个看起来才八*九岁。 那男人见了梅拉,连忙从院子门口退开了。 梅拉一边推门,一边喊着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听到喊声,立刻从里面出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四个人。 那男人见了扎西多吉,行了个礼,说道:“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扎西多吉听了,将四个人让进了院子,又让梅拉拿了一些青稞面,和着青菜,煮了一锅。 四人不安地坐在火塘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等到面终于熟了,梅拉给四人各盛了一大碗。 四人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了,碗里的面很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了,孩子们还望着锅里,梅拉看着,又给他们盛了一碗,那个男人很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他们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实在是走了一天多的路,太饿了。” 梅拉看了看这个老实的男人,也给他添了一碗。 孩子们吃得饱饱的,那个最小的女孩,肚子胀得圆鼓鼓的,嘴里打着嗝,一脸的满足。 男人看孩子们都吃完了,便跟梅拉行礼道了谢,领着孩子们下了楼。 他看了看院子――很大,被围栏围起来的地方,铺满了厚厚的牛羊粪。 他想了想,犹豫地问道:“你们要人干活吗?只要给饭吃就可以了。”他看了看忙着干活的扎西多吉,又说道:“别看我的孩子还小,都很勤快的。” 扎西多吉听着这熟悉的话语,想起父母双亡后,自己带着年幼的弟弟,也曾这样到处流浪过。 他想了想,说道:“那你们留下来吧,不过,我们家也不是太好,只能让你们不饿肚子。” 那男人连忙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了,我们也不会麻烦你们太久,等到明年播种的时候,我们就会回去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熟练地帮着扎西多吉整理起院子来,两个大点的男孩也很自觉地跟在阿爸后面,帮着干活。 那个小点的女孩,看了看梅拉,说道:“我会抱孩子,会扫地,能背水。” 梅拉看着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极力要表现自己很能干的样子,便将晋美递给了她。 淘气的晋美,一到小姑娘的手里,便不安分了。他的两只小手到处乱抓,一下就抓住了小姑娘的头发,咯咯地笑着。 小姑娘被他抓得偏了头,不过她并不生气,只是小心地将晋美地小手掰开,等晋美松了头发,便赶紧将自己的辫子甩到了脑后。 梅拉看着这个小姑娘很耐心地样子,放心地干别的活去了。 晚上,扎西多吉将四个人安顿在旁边的木屋里,便回到了平日的居所。 晋美已经睡了,梅拉还在等着他。 梅拉从扎西多吉的介绍里知道那个男人叫尼玛多吉,最大的男孩叫扎桑,稍小的男孩叫扎西贡布,小女孩叫做仁青拉姆。 两人躺在床上,又说了一会,话题便到了水塘。 扎西多吉想到多了尼玛多吉一家,要是再把次仁俊美叫回来,那就可以开始修建了。 梅拉有些犹豫,修水塘不是轻松的事情,让别人干这么重的活不好吧。 可是扎西多吉说道:“他会很乐意的,他帮着干活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不是白吃饭的。不然他心里会不安的。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弟弟,到处流浪,只要有饭吃,什么都愿意干。。。。。。” 梅拉听着扎西多吉说着他幼年的事,这才知道,原来扎西多吉曾经吃过那么多的苦。她心里很佩服这个男人,那么小就能带大两个弟弟,还能慢慢地将家弄得这么好。 梅拉对于扎西多吉有了全新的认识,她发现自己越是了解扎西多吉,就越是敬重这个男人。 果然第二天,扎西多吉一说,尼玛多吉就很高兴地表示自己能干这样的活,孩子们也在一旁附和着。 扎西多吉吃过早饭,便骑了马,赶去了高山牧场。 第二天,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次仁俊美。他们带着酥油、酸奶、奶渣回了家。 那个小女孩熟练地接过东西,递给了梅拉。 次仁俊美对于这几个人的出现,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反而像熟人一般和尼玛多吉打起了招呼。 梅拉早就想好了如何修建水塘,便和大家一起,去了那个洼地。 扎西多吉听着梅拉仔细地讲解着哪里要挖深一些,哪里要修水沟,怎么把水引过来,哪个位置要修水坝,该修多高。。。。。。 扎西多吉听着不停地点头。 尼玛多吉吃惊地看着这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女人,这会却滔滔不绝,惊讶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想修水塘的人竟然是梅拉,而不是扎西多吉。 梅拉一口气说完之后,看了看扎西多吉的脸色,似乎还没全部接受这些内容,便说道:“咱们先把这块洼地挖深一些。”她的手指着小丘下的那片低洼。 一群人在梅拉的指挥下,很快就行动起来。 一群人天天都早出晚归地忙碌着,就连吃饭,也是在修水塘的地方。 小姑娘很勤快地承担了送饭的任务,而且做得很高兴。 在家的时候,晋美便依依呀呀地朝着她摇摆着胖嘟嘟的小手。很显然,他很快就和这个小姐姐熟悉了。 梅拉天天忙着家里一切的活计,有时还得去水塘那边看看,她很快就骑惯了马,后来她干脆利用每天送饭的时间,去看水塘的进度,这下,晋美更缠着仁青拉姆了。 仁青拉姆把晋美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带着,上哪都背着,梅拉看着这个小姑娘,越看越喜欢。 水塘的面积在一天天慢慢地扩大,梅拉看了看,已经是一个较大的水塘了,便和扎西多吉商议着修筑水坝。 梅拉跟扎西多吉比划着水坝应该修多高,多宽,又跟他解释着等溪水进来之后,水塘里会有多深的水。 扎西多吉想了半天,便想到要像修建房屋一般,应该将水坝夹杂着石头等擂紧。 日子在修建水塘的忙碌里慢慢前行。 等到秋末,次仁俊美赶着牛羊回家的时候,扎西多吉终于也领着一伙人将水塘修好了。 清凉的溪水沿着新修的沟,服帖地流进了水塘里。 梅拉站在宽大的水坝上,望着一池清澈得发蓝的水,心里高兴极了。 在她的身后,是一条蜿蜒着朝下延伸的水沟,水沟沿着草原一直往下,里面流淌的正是从水塘里引出来的水。 水沟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个简单的出水口,这时是被堵着的,等到要浇水的时候,便可以打开,水就能快速地流向略微倾斜向下的草地。 梅拉额角的头发被水带来的风吹得飘了起来,她高兴地看着满塘清幽幽的水,映着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在水里飘动着――一切正是梅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扎西多吉和次仁俊美站在水坝上,他们被梅拉的聪慧折服了。 有了这个水塘,草地就再也不用担心缺水了。 扎西多吉看着身侧这个因为忙碌而瘦弱了许多的女人,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神奇的想法呢? 自从有了她,扎西多吉感觉到生活中很多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了。 家里,因为有了梅拉,一日一日地变好起来。 扎西多吉的心里充满了对神圣的佛的恩赐的感激。 水塘修好之后,他便踏上了转山的路程,他要以此来表示对神的恩赐的感恩。 次仁俊美在水塘修好之后,便又开始了跟随马帮行走他乡的日子。 想到次仁俊美连新年都不能和家人一起过了,梅拉的心里很是难受,她舍不得这个自己心里默默爱着的男人离开,她甚至想将次仁俊美留下来。 可是次仁俊美还是按着阿哥的安排,踏上了行程。 梅拉的心一下就空了许多。所幸,晋美一天天长大了,看着晋美,她又打起了精神。 “为了小宝贝,加油吧!”梅拉暗自想着。 家里添了四张嘴以后,扎西多吉感觉到粮食的消耗明显地快了。 冬天就要来了,因为灾荒,粮食是很难买到了。扎西多吉看着粮食渐渐地减少了,开始为这个漫长的冬季担忧起来。 梅拉看着忧心忡忡的扎西多吉,整个夏天和秋天,因为有蔬菜掺在里面,他们还是节省了不少的粮食。 可是冬天快到了,到时怎么办呢。 梅拉也担忧起来。 忙碌的屠宰季节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这一日,梅拉在扎西多吉的陪同下,前往温泉沐浴。 一大堆的衣服,被梅拉洗完之后,晾晒在溪流两边的石头上。等待衣服晾干的空闲里,梅拉信步在山谷里走着。 山谷下方那一片青绿的草地吸引了梅拉的注意力,她看着那片进了初冬仍然如夏天般青绿的草地――它们为什么不害怕冬天呢? 草地旁,是哗啦啦往下流着的溪水,没有阳光也依然是温热的,与其他地方冰凉的溪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梅拉一下就明白了,这应该是温泉的作用,也或许这山谷里的气候要比谷外好。 梅拉抬眼看向四周,树木全是葱葱茏茏的,压根就没有冬天来临时的萧瑟。 梅拉心里一动,计上心头。 在回家的路上,梅拉和扎西多吉说着在温泉旁开荒种菜的想法。 想到今年青稞严重的缺乏,漫长的冬季光靠种的土豆,收获的干菜以及少量的牛羊肉并不能解决问题,扎西多吉立即同意了梅拉的这个想法。 第二天,扎西多吉便和尼玛多吉开始了开荒的工作。 十天之后,梅拉将自己在高原收获的第一批种子播撒在了这片新开垦的,肥沃的土地上。 温泉谷与外界迥异的温度,使这些菜地宛如处在温室中一般,蔬菜因此生长快了许多。 10天之后,梅拉便看到菜地里冒出了新芽。梅拉仔细地检查着每一片土地,蔬菜的发芽情况都非常地好。这让梅拉非常地兴奋,以前她还有些担忧种子的质量,现在看来,种子完全不成问题。 现在的梅拉,种菜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 为了让蔬菜更好地生长,扎西多吉每隔几天便往菜地浇一次水,那大片的菜地往往需要他忙上整整一天,有时他便住在温泉旁搭建的简易木棚里。路途虽然辛苦,但是想到漫长的冬天能够增加一些食物,扎西多吉还是很愉快地奔走在家与温泉谷之间。 天渐渐地冷了,初冬清晨的阳光已经抵不过寒夜的冷气了,草原上很快就萧瑟下来了。 这时,正是适合屠宰的季节。 很多的牧民都会选择在秋末或者初冬大量屠宰牛羊,准备过冬的干肉。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屠宰,牛羊才有最好的肉质,才能为他们提供最多的肉,当然日渐寒冷的天气,也有利于人们制作干肉,储备过冬。 扎西多吉家里的牛羊已经被养得膘肥体壮了。为了这一大家人能有足够的食物赖以过冬,在屠宰季节里,扎西多吉也请人宰杀了5头健壮的公牛,又宰杀了30多只羊。这是他畜牧以来,牛羊屠宰得最多的一年。 这些牛羊肉将是下个屠宰季节来临之前,他们全部的肉食。因此,怎么将这些牛羊肉保存好,将牛羊的各个部位都利用好,便成了头等的大事。 这一天,请来屠宰牛羊的人一到,便被扎西多吉带到了早就被绑好的牛羊面前。 只见那人将绳子勒在羊的鼻口处,使劲地勒着绳子,绳子越勒越紧,不久之后,羊便窒息而死了。 一家人忙着捆羊、捆牛,宰杀,整整忙了将近一天。 而这仅仅是忙碌的开始。 在牛羊窒息而死之后,屠夫便得在它们的胸部用刀子开口,将手伸人胸腔内扯断血管,让血流入胸腔。至此屠夫的工作便宣告结束了。 而扎西多吉它们的工作却刚刚开始。 它们得给宰杀了的牛羊将皮剥掉,这些被剥得很完美的羊皮将被用来制作袍子等,而牛皮则会被用来制作帐篷等。可以说,在牧民的眼里,牛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宝,都能得到合理的利用。 这一切忙完之后,最后是剖开牛羊的胸腔取出血液和心肺,剖开腹腔取出肠胃。 牛羊的小肠很快就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梅拉将刚刚从牛羊肚子里取出来的新鲜的血,混合着糌粑粉,切碎了的牛羊的心、肝、肺等,加好盐巴拌匀,灌在小肠里,一串串美味的血肠就做好了。 牛羊的肉,则被砍成尺余长、寸余宽的长条,悬挂在专门用来风干牛羊肉的屋子里。 那是一间背阴而通风的大屋子,草原冬天寒冷而干燥的气候,很快就将这些牛羊肉自然风干了。 经过自然风干的牛羊肉,已经完全脱水得一咬就碎,很适合储藏,即使是在夏天,也不会变坏。这样一家人一年的肉食,就有了保障。 几天之后,牛羊肉终于被全部分割好,悬挂在了晾肉的屋子里。 扎西多吉看着满满一屋子的牛羊肉,心里估算着每个月的的肉食安排,但愿这些牛羊肉能食用到来年,至少是夏天。 扎西多吉接下来要做的,是处理好牛羊皮。 扎西多吉仔细地将每一张牛皮、羊皮鞣好,然后用制好了的羊皮,给家人缝上新的袍子。 只有这样的羊皮袍子,才能帮助他们抵御漫长寒冬给他们的无限的冷。尤其是常在外放牧的丁增曲扎,更是需要足够的羊皮袍子。 不仅仅是给自家人缝制了袍子,扎西多吉也给这个家庭临时加入的四个成员各缝制了一件。 尼玛多吉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穿了一年多的袍子早就破旧不堪了,孩子们更为新年能有新的袍子而兴奋不已。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熟悉得如一家人一般了。尤其是晋美,对于家里新增的三个孩子,亲热得不得了,一见他们回来,就依依呀呀地唱着,挥舞着他胖嘟嘟地手,想要他们抱。 忙着料理一切的梅拉,与晋美相处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了。 天一天天冷下来了,她既要给牛羊挤奶,也要料理着家务,还得惦记着菜地与草场。 自从有了水塘后,这一大片被留为冬季牧场的草地,隔一段时间就能得到灌溉。当然为了保证牛羊能有足够的草料,梅拉给草场围上了围栏,不让牛羊进去啃食。 这样的结果是,丁增曲扎每天都得绕着将牛羊赶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放牧,劳累了许多。但是正因为有了围栏,草在最后的季节里长得非常好。 当梅拉看到那些草已经长得足够茂盛的时候,一家人便开始了忙碌的割草、储备干草的日子。 家里的人,除了放牧的丁增曲扎,帮着看孩子的仁青拉姆,全都出动了。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早餐之后,便开始收割着这一大片也许在几天之内就会变老的牧草。 当然最让人害怕的不只是变老,还有随时可能会来临的风雪。 连续几天的弯腰割草,等到终于抢收完了牧草之后,梅拉的腰已经痛得伸不直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有些佝偻地在这屋子里忙来忙去。 不久之后,大雪降临到了这个已经很寒冷的草原上,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厚厚的雪堆积着,放眼忘去,全是白茫茫一片。 被雪困住了的牛羊,就只能吃储备在家里的干草了。 扎西多吉满意地看着被*干草塞得满满的木屋,看着院子角落里几处堆积得像小山的草垛,这个冬季储备的草估计是往年的两倍还有多。 扎西多吉第一次没有那么害怕冬季的雪了。 这些在未来人眼里迷人的风光,在扎西多吉眼里,更多的意味着牛羊要挨饿,意味着家人要受冻。 梅拉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又成为牧民的一员之后,才明白其中的艰辛。 虽然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梅拉才不用外出干活,可以稍微地休息下。但是梅拉更明白,找不到草的牛羊,就只有饿肚子,所以很多的牧民,费了一年的心思,将牛羊养得壮壮的,却往往会因为冬季的寒冷与雪灾而失去很多的牛羊。 梅拉渴望的幸福生活并不是这样的劳累,她原本想象中的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也充满着诗情画意。 只是现实告诉梅拉,在达到她梦想的生活之前,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还有很多的苦要吃。 望着屋外茫茫的白雪,梅拉想着一直在外的次仁俊美:他会不会因为雪而停下脚步休息?会不会因为这样的寒冷而分外渴望家的温暖?会不会因为孤身一人行走在茫茫原野而思念她? 梅拉不知道,这样一点点的空闲怎么会让她想起那么多。 新年越来越近了,梅拉的思念如同夏日疯长的野草一般,蔓延到了她心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她不敢表达出来,几年的相处,梅拉知道,她不能伤害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到最后委屈的就只有自己了。 晋美快一岁了,眉眼里似乎有次仁俊美的模样,梅拉不知道是晋美长得像他的阿爸,还是因为自己想疯了,只要看到晋美,就会不自觉地想到次仁俊美。 此时的次仁俊美已经在千里之外,漫长的路程总让他无比的疲倦,不仅仅是人,更是心。 在无数个孤独得难以入眠的夜里,他数着寥落的星辰,最后星星却总会幻化成梅拉的模样:或喜或怒的梅拉,沉默的梅拉,抱着孩子充满了慈爱与温柔的梅拉。。。。。。 他也会思念那个孩子,那个他出来时才半岁多的孩子,他总觉得自己与孩子之间,有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让他走在哪里,都会牵挂。 接生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雪后的草原,一切都是冰凝了的世界,白得刺眼,只有天蓝得如同海一般。 茫茫的雪原上,似乎是一片死寂。 秃鹫盘旋在草原上空,它们宽大的翅膀有时舒展着,有时又猛地一收,乘着高原复杂的气流,自由地上下。 梅拉站在廊上,看着不远处越飞越低的秃鹫,它们竟然落在了附近的路上。 这些神的使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地上,它们的降临,往往意味着要迎接一个生命,前往另外一个世界。也有人说,秃鹫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梅拉看着不远处越聚越多的秃鹫,起了疑心,会是什么吸引了这么多的秃鹫呢? 梅拉快速地走下楼,雪被踩得嘎吱作响,听到响声的秃鹫,很快扑棱着它们几米宽的大翅膀,飞到了附近的山头。 没了秃鹫的遮挡,梅拉看到一个袍子已经破烂不堪的女人,躺在雪地里。地上是一片殷红的血迹,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醒目。 梅拉看了看围在四周,不肯离去的秃鹫。它们并没有啄食,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妇人还是活着的。 梅拉壮起胆子,走向女人。 那女人紧闭着眼,脸已经被冻得铁青了。 梅拉将手伸到女人的鼻前,还有微弱的气息。 梅拉顾不得路滑,飞快地朝着家里冲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扎西多吉。 正在火塘边烤火的扎西多吉与尼玛多吉闻声赶紧出来了。 梅拉结结巴巴地说道:“那边躺着一个女人,流了好多血。” 扎西多吉听着梅拉的话,赶紧走了过去。 梅拉也紧随在后,一边走,一边说:“可能是昏迷过去了,我刚才看了,还有气呢!” 扎西多吉快步走了过去,那女人似乎是被声音惊醒了,她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下四周,又昏了过去。 见此情形,几个人慌忙将她抬进了木屋。 待那女人被安放在了床上,梅拉便赶紧点火。 那女人不知道在雪地里躺了多久,脸已经是乌的了。 屋里渐渐暖和起来了,梅拉等到男人们离开了,赶紧解开了女人的袍子――她身下的血迹,她的与粗壮的腰身极不相称的瘦弱的脸提醒着梅拉,这个女人或许临产了。 等到袍子一解开,梅拉便看到了女人圆圆的肚子,她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果真如此。 梅拉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了一件袍子过来,替那女人换了。 看着女人惨白的脸色,凌乱了的头发的末梢全是水,那是进了屋之后融化的冰渣留下的,她到底在那躺了多久呢? 屋子里已经很暖和了,女人的脸渐渐褪去了那吓人的乌紫,梅拉搭着女人的脉,手依然是冰凉的。 脉搏很微弱! 梅拉想起那群围着的秃鹫,它们是闻着她的气息而来的吧!梅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知觉全无地僵躺在那里,梅拉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 扎西多吉站在屋外喊道:“我端了碗热汤来,你看能不能喂进去。” 梅拉刚想接过来自己喂,又想到女人知觉全无,怎么动手呢? 扎西多吉只得端着汤进了屋。 梅拉将女人斜靠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微微地仰着,掰开了嘴。 扎西多吉快速地将一勺汤送进了女人的嘴里。 女人竟然奇迹般地自己将汤吞了下去,见此情景,扎西多吉连忙又舀了一勺。。。。。。 女人终于在傍晚的时候醒来了,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看了看四周。 梅拉正在火上煮着药,木屋里全是浓郁的药味。 她正想将药罐从铁架上拿下来,只听得砰地一声,梅拉赶紧抬起了头――那个女人想挣扎着坐起来,却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梅拉赶紧走过去,扶起了她。 女人费力地说着话,可是声音很低,似乎不是本地人,梅拉一句都没听懂。 梅拉看了看女人,扶着她躺下,叫来了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仔细地听着,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女人来自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农区。 梅拉看着那女人越说脸越苍白,眉紧锁到了一起,赶紧让扎西多吉出去了。 她已经检查了一次,这个女人真的是临产了,要命的是,胎位不太正。 躺在那雪地里已经让这女人丢了半条命,梅拉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力气将这个胎位不太正的孩子生下来。 梅拉沉沉地叹了口气,将药罐取下来,已经熬得浓浓的药被倒进了碗里。 阵痛过后的女人,感激地接过温热的药,喝了下去。 梅拉看了看暂时没了动静,平躺着的女人,摸索着找到了婴儿的头部。她回想着倒胎的方法,一点点将步骤理清之后,便行动起来。 女人瞪着眼,看着双手在自己肚皮上揉动着的梅拉,她的潜意识里竟然很相信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梅拉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了,手也越来越酸痛了,可是她仍然不敢停,对于倒胎,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可是看着女人虚弱的样子,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试一试,这个女人和孩子的命运只有一种――死亡! 胎位终于被梅拉纠正过来了,梅拉大口的喘着气,除了疲累之外,更多的是紧张! 梅拉的手刚刚离了女人的肚皮没多久,那女人便疼得浑身缩到了一起。 梅拉叹了一口气,暂时离开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女人痛苦的样子。 梅拉刚刚走进那边的屋子,扎西多吉便问要不要请助产的老婆婆来。 梅拉看了看屋外被冻得如同溜冰场一样的草原,这样的天气,怎么去请呢! 她摇了摇头,说道:“天气太糟糕了,再说也来不及了。” 扎西多吉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叹了口气。谁知道那女人会怎么样呢? 梅拉并没有在这边的屋里呆多久,她很快又回到了木屋里。 作为医生,她潜意识里并不敢离开病人太久。 她耐着性子帮着女人擦汗,隔一个时辰便检查女人一次。 这一夜,无论对于女人,还是对于梅拉,都是煎熬。 等到女人终于能生了的时候,她已经痛得意识都涣散了。 梅拉焦急地看着女人用力越来越小,用力时间越来越短,孩子却还没出来,怎么办? 梅拉使劲地拍着女人的脸颊,女人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梅拉已经管不了女人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大声喊着:“用力、用力!” 已经意识模糊了的女人,完全不知道梅拉说的是什么。 梅拉眼看着快要出来的孩子始终出不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着孩子离出生只有一步之遥,女人却完全没了力气,梅拉终于下了决心,将手伸向了女人的腹壁。 梅拉一边大声地喊着女人,一边寻找着位置。 有了一点点的意识的女人凭着本能,又开始用力起来。 梅拉抓住时间,大喊了一声:“用力,”手在腹壁上一推。 被梅拉如狮子吼般喊叫声惊了一跳的女人,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 孩子终于出生了! 梅拉看着这个憋得脸都发紫了的孩子,完全没有哭声,她赶紧清理了孩子嘴里的污物,又拍打着孩子的背部,孩子这才微弱地哭了几声。 梅拉一个人完全忙不过来,生完孩子的女人已经昏迷了过去,这边还得照料孩子。。。。。。 等到梅拉终于忙完的时候,太阳已经斜了。 梅拉全身都汗透了,等到空下来,才发觉浑身都是冰凉冰凉的。 她坐在火塘边,浑身如散了架一般难受。 床上,那个被裹好了的有些瘦弱的男婴安静地躺在母亲的身旁,脸已经有些红润了。 饿了大半天的梅拉,这才想起自己这天还是滴水未进。 她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女人,慢慢地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听到梅拉沉重的脚步声的扎西多吉,连忙将一直热着的茶倒好,递给了一坐就站不起来的梅拉。 梅拉已经累得连喝茶的力气都没了,她颤着手,端着碗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扎西多吉看着累得眉心都皱到了一处的梅拉,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他实在帮不了忙啊! 其实在扎西多吉听到梅拉那声惊吼的时候,扎西多吉就有要冲进去的**。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个几乎不说话,被外人以为是哑巴的女人那样大喊。 梅拉休息了一会,便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了木屋。 快一岁了的晋美结结巴巴地喊着阿妈,她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又走向了木屋,抱起儿子,叹了口气。 不眠不休三天后,看着才醒过来的女人,梅拉的心里很是高兴:最危险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 只是女人虽然醒来了,却跟大病了一场的人一样,下不了床。 她几乎吃不下东西,整天跟半死人一样,躺在床上,自然也没有一滴奶。 幸好,家里的羊刚刚下了崽,因为有准备充足的干草,那些母羊并不像平时缺草那般少奶。 小家伙的生命力出奇地顽强,在羊奶的滋润下,刚刚出生时如啃过的鸡爪般大小的手指,很快就因为长了肉而变圆了。 分歧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春天终于来了,天气日渐暖和。 带着扎西多吉送的三只羊,尼玛多吉很是高兴地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 晋美看着他们离去,急得大哭。不过,他的泪水,并没有留住一直思念着家的尼玛多吉与孩子们。 少了三个孩子的陪伴,晋美变得很粘人。 梅拉背着刚刚学着走路的晋美,往返在草地、菜地与家里。 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2个月的泽西,现在已经康复了一半。 她的身子经了那次可怕的生育之后,瘦得吓人,梅拉虽然给她熬了不少的药,她依旧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但是她仍然在家里不停地帮着梅拉干活,就算梅拉阻拦也不管用。 随着季节的回暖,冬日里几乎人迹全无的路上,开始出现了蹒跚行走的逃荒返家的人们。 他们无一例外的衣着褴褛,很多人因为饥饿,因为长途跋涉已经瘦得皮包骨了。 梅拉看着这些满脸疲倦的人们,除了给他们一些吃的、喝的,便再没别的办法了。 但是梅拉的慷慨还是让那些渴望回家的人们,充满了感激。 这一日,梅拉正在廊上晒衣服,突然看到尼玛多吉领着三个孩子,出现在了门前的小路上。 梅拉大吃一惊。等到她下了楼,他们已经到了院子外面。 梅拉看着经过长途跋涉之后,风尘仆仆的四人,以及被尼玛多吉牵着的,瘦了许多的两只羊。 尼玛多吉看了看梅拉,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虽然相处了几个月,但是梅拉根本听不懂尼玛多吉的话,梅拉赶紧将扎西多吉喊了出来。 尼玛多吉一见到扎西多吉,立即急切而快速地说起来。 扎西多吉越听眉越锁。 他没想到,才几个月,尼玛多吉已经无家可归了。看着那三个因为阿爸的话语而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扎西多吉心一软,将他们全都留下了。 尼玛多吉很熟稔地朝着他原本住过的那间木屋走去,三个孩子就像影子一样,跟随在他后面。 尼玛多吉并没有从他那个已经被雪压垮了的家里找出什么值钱的家产。当他看到那个倒塌了的屋顶上已经生了草的房子时,他的心便绝望了。 尼玛多吉原本就是靠着租种地过着日子,他也没有能力再建造一个新的家,想到扎西多吉的善良与热情,他怀着一丝侥幸,宰杀了一只羊做干粮,牵着剩下的两只,重返到了这古老的草原。 这一次回来,尼玛多吉一下就变得谦卑了许多。他的腰似乎更弯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弯着,连头也低了许多。 发生变化的,还有三个孩子。 梅拉很快就发现他们少了去年刚来时的天真,几个孩子跟他们的父亲一样,天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打扫羊圈,去河边背水。。。。。。 梅拉吃惊地看着他们似乎抢一样地干活,心里很是尴尬。 扎西多吉在几天之后,终于明白了尼玛多吉的心思。他拉着脸说道:“既然住下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需要这样拘束。” 但是隔阂还是很明显形成了,尼玛多吉很显然自动将自己降低了一等。他依着以前租种地时对待地主那样谦卑的态度,对待着扎西多吉一家人。三个孩子显然是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被他提醒过了,在扎西多吉一家人面前也是和父亲一样的谦卑,梅拉看着这几个再也不敢抬头看她的拘谨的孩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因为这几人返回之后,身体顿时轻松下来而觉得愉快了很多。 相反,看着这几个潜意识里将自己当成了下人的孩子,她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扎西多吉见自己的话根本改变不了他们,也就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夏天来临的时候,扎桑和扎西贡布跟着丁增曲扎去了夏季的牧场。 丁增曲扎对于这两个非得跟着自己的小家伙无计可施。他们简直就像是影子一样追随着自己。 并且很快就学会了放羊,有时起得比丁增曲扎还要早。 每当丁增曲扎挤牛奶、挤羊奶的时候,两兄弟就自觉地去将追着想要喝奶的小牛、小羊拴在木桩上,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增曲扎干活。 丁增曲扎看着他们这么勤快地抢着干活,常常会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也曾这样卖力地干活,只为了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 他们那种惶恐不安、低人一等的心理,他也曾有过。 到了秋末的时候,扎桑和扎西贡布已经学会了放牧的大部分的活计。 丁增曲扎甚至有时间去采挖草药了。 家里的活几乎被泽西和跟在泽西一起的仁青拉姆做了绝大部分。 尼玛多吉天天早出晚归,在草地和菜地里忙碌。 梅拉竟然闲得只用带孩子了,而此时,晋美已经走得很稳健了。 调皮的晋美,就算阿爸将他脱得光光地,抹上酥油,关在廊上晒太阳,他也总会趁着阿爸、阿妈不注意,总想往外跑。 梅拉总怕他会从高高的梯子上栽下去,只得在他晒太阳的时候,安心地守着。 梅拉看着他们不干活就很不自在的表情,干脆和扎西多吉一样,由着他们去了。 梅拉的时间一下就宽裕了许多,尤其是白天,她甚至会奇怪:以前干活的时候,一天那么短,怎么现在,竟然显得那么漫长呢。 闲下来的梅拉,开始天天带着晋美,天天去草原。几年的种菜经历让梅拉发现,光靠有限的几种从内地带来的蔬菜,完全不够,尤其是在增加了这么多人之后。 梅拉已经看出来了,泽西暂时是不会离开的了。这个出现像个谜一样的女人,除了说出她来自哪里外,对于她的家人只字不提。 她天天背着孩子,熟练地干着各种活计。从做饭到打扫卫生,到衣服。。。。。。 梅拉曾暗自揣度,她是不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自己对她的救命之恩。 可是她从没对梅拉说过任何感激的话,而且她从不看梅拉,就算梅拉喊她,她也只是敬畏地低着头,站在梅拉的面前。 承包了外面一切活计的尼玛多吉,伺弄得很是认真,梅拉看着又长到了齐腰深的牧草,这个夏天,他们已经收割过两次了,等到最后一次收割完,冬天也来了。 丁增曲扎终于带着两个明显长高了不少的孩子,赶着牛羊回了家。 当他看到等在门口的梅拉时,梅拉那明显腆着的肚子让他目光一下黯淡了下来。 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些嫉妒自己的阿哥。 他想起自己孤单地在牧场里放牧,想起自己每隔20天就得赶着牛羊换一个地方,想起无数个夜里,他的因思念而烦躁的心绪,而阿哥却天天可以和梅拉在一起。 梅拉诧异地看着丁增曲扎原本笑着却一下阴沉地脸,她小心地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将马栓在了院子里。 扎桑早已经在尼玛他们的配合下,将牛羊赶进了院子。 丁增曲扎闷闷不乐地上了楼,他原本希望的与梅拉之间的恩爱已经完全落空了。 已经庞大了的牛羊群,让这个院子越来越显得拥挤。 扎西多吉欣喜地看着家里的300多只羊,80多头牛,这样下去,再过几年,他就会成为这草原上人人羡慕的人了。 扎西多吉开始盘算着来年的安排:有了这么多的牛羊,次仁俊美自然不用再出去赚钱了,他应该在家里,安心地放牧,这样也可以省去自己一天到晚的担忧。 但是赚了不少钱,在初冬回家的次仁俊美却拒绝了这样的安排,几年的马帮生涯已经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也羡慕那些长期在古道上行走的人,有些人已经因此让整个家族都发达起来。 次仁俊美和他的阿哥,第一次产生了分歧。虽然他一贯的服从自己的阿哥,不过这一次,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扎西多吉第一次生气了,在他看来,当初出去赚钱是迫不得已的行为,而现在家里已经不需要了。 两兄弟谁也说服不了谁。 家里的气氛一下就僵了。 梅拉刚开始并不知道两兄弟为了什么闹得两人都是满脸通红。她不敢去问扎西多吉,只好悄悄地问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怏怏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末了,他说道:“阿哥一直在这里生活,根本没觉得有很多很多的钱会是什么感觉,在他的心里,只有牛羊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可是我真羡慕那些组织马帮的人,如果我能带着几匹马加进去,以后我也能像他们一样,成为带给家族荣耀的人。” 这是次仁俊美第一次和梅拉说起他的想法,的确,在这草原上,只有牛羊、马匹,才是最重要的财富。很多人饲养了牛羊却舍不得杀,结果牛羊多了之后,往往就会因为冬天储草不足而损失牛羊,或者因为春秋的时瘟疫而使牛羊大量的死去。 可是这草原上的人,祖祖辈辈都是以一个家庭牛羊数量的多少来衡量这个家庭的财富。梅拉虽然知道次仁俊美的想法,对于这个家庭或许意味着是一个发展的机会,但是谁又能改变这些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思想呢? 梅拉的手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一根细细的蛛丝从走廊的屋顶上垂下来,越延越长。 梅拉看着这根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着光的蛛丝,倘若没有折射出阳光来,它透明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梅拉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蛛丝越延越长,终于到了地面上。 那挂在末端的小蜘蛛一着了地,便飞快地挥动它的丝线般大小的脚,快速地进了某个缝隙。 梅拉抬头望了望屋顶:正上方是一张很大的蜘蛛网,那只肚子圆鼓鼓的大蜘蛛正盘踞在网中央,网上是被吃剩的苍蝇的外壳,也沾了一些灰尘,还有草屑,看上去灰蒙蒙的,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这屋子已经住了好些年了,梅拉想着,静听着次仁俊美说着。 她看了看这个倚在柱子旁高大的男人――他似乎还没变,被风吹得粗糙的皮肤泛着黑红,眼睛依然是明亮的。 可是似乎又变了,梅拉一边听着,心思却慢慢不在这里。 次仁俊美确实是变了,几年的行走,他见识了许多。 以前他觉得自己犹如一匹骏马,能自由地驰骋在这片草原上。走了这么多年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没出草原前的眼光也像这草原上的骏马一样,能看到的只是这一片草原,能想到也只有这一片草原。 次仁俊美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他第一次走进那个平原时所看到的的那些新鲜的、热闹的场景。 他看了一眼梅拉,她微低着头,头发从头顶开始,被编成了一根根小小的辫子,额上的两根,从额正中分开,朝着两侧分散,每隔一小截便串上一颗绿松石。 次仁俊美看着她串在两侧的六颗绿松石,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去回来后带回来的。绿松石已经被串得很滑溜了,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光,与梅拉乌黑的辫子极其相衬。 次仁俊美停下了说话,他拉过梅拉,想要拥到自己怀里。 梅拉一下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的脸一下就红了,从次仁俊美的怀里挣出来。 “楼下还有人呢,”她嘀咕了一声。 次仁俊美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仍有些不甘,便拉过梅拉的手。 梅拉低着头,任由他扯着,那一根根辫子因着这一低头,全垂了下来,披散在两侧。 可是这手牵得极不舒服,次仁俊美不禁皱了眉心,也低了头去看梅拉的手。 梅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攥紧了手心。 次仁俊美稍加大了力,便掰开了她的手:掌心与手指相连的位置,是五个厚厚的黄黄的茧子,就连手指上也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茧子。 次仁俊美仔细地看着这双手:手掌里的皮肤已经粗硬得如男人一般了,指节有点黑,次仁俊美知道那是因为手龟裂了,抹了酥油的缘故。 他看着这双小巧却粗糙的手,心思却飘到了梅拉第一次给他盛饭的时候。 那时的梅拉多大呢?17岁?他一直记得那手洁白、红润,跟所有的年轻的姑娘一样。他也记得他接过碗时碰触的感觉:温润。现在握在手里却已经粗硬了许多,也添了许多细小的疤痕,这是一年到头劳累的缘故吧。 次仁俊美想起在那些热闹的市场上,见到的那些穿着艳丽的女人们,就算是那些卖货的女人,在递东西的时候,伸出的手也细白得如瓷碗一般。 他又看了一眼梅拉的手,心疼地说:“我一定要去跑马帮,我要让你和那些女人们一样,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手白白嫩嫩的,什么也不用干,过着最好的日子。” 梅拉愣了,她没想到次仁俊美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女人,不过这并不难猜测。但是她不愿意去猜测,就像她从来不会去想次仁俊美在外面的生活。 可是这女人的字眼还是让她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虽然次仁俊美的意思里全是对她的宠爱,可是一想到次仁俊美看过别的女人的手,或许还不止是手,她的心里就非常的不快。 她将自己的手挣出来,转身,进了屋。 手心里一下就空了,次仁俊美一下就觉得少了什么,心也跟着空了。他看着梅拉慢慢地、蹒跚着进了屋――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也许快生了吧。 他没有再往下想,再想他的心里也要不愉快起来。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进了屋,手扶着腰。他看了看她越来越大的肚子:“什么时候去请产婆呢?” 泽西的生产让扎西多吉对于生育有了一些畏惧,何况因为家里有女人,梅拉并没有让扎西多吉再去请自己的阿妈来陪产。 梅拉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妈了,扎西多吉倒是去过两次,一次是在收青稞的时候,顺带着给阿妈送去了一袋酥油,梅拉还记得扎西多吉回来时皱着眉,言语里似乎那次旱灾给阿妈家影响很大。 第二次则是在新年,跟着一起去的还有次仁俊美,送了一只干羊,一袋酥油,还带了一些梅拉种的蔬菜。 梅拉正在想,扎西多吉又说道:“早点请来吧,这天气说下雪就会下雪的,到时路不好走。” 梅拉应了一声:“过几天吧,还早呢!” 扎西多吉便不说话了,继续补缀着家里的衣服。 粗大的羊毛线串在更粗大的针里,从厚厚的羊皮袍子穿过去,丁增曲扎被荆棘挂破了的袍子很快就被扎西多吉补好了,他看了看缝的线,又将缝好的破裂处拉匀,把线打了结,剪断了。 梅拉接过袍子,叠好了,放进丁增曲扎的房里,又将那大团羊毛线收起来。 扎西多吉起了身,将粘在身上的羊毛拍了两下,下了楼。 泽西抱过一大堆扎过的草,洒在加了水的牛粪上。她的背上,是用半尺来宽的布带子缚着的洛松尼扎。 洛松尼扎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被绑在阿妈的背上,并不哭闹。他偶尔会依依呀呀地说两句,更多的时候,则扯着阿妈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玩弄。 泽西任由着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有时被扯得头都要偏了也不说。只在实在扯疼了的时候,才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反过去,将缠在洛尼手里的头发松出来。可是很快,洛尼又会去扯她的另外的头发。 尼玛多吉拿着铲子,站在一旁,看着泽西将草撒好了,便使劲地搅拌起来。 牛粪被搅拌,被太阳晒着,夹着干草的味道,味道传得很远。 偶尔有苍蝇,在温暖的阳光里,慢慢地飞着,这阳光还不够暖和,他们飞得很慢,偶尔落在泽西的头上。 这给洛尼带来了乐趣,他挥舞着他胖胖的小手,想起去抓,不过飞得再慢的苍蝇也比他的动作要快一些,那苍蝇很快就飞起了,又落在泽西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肩头上,似乎在逗着孩子去追它。 洛尼抓了半天,也没抓到,渐渐就失了兴趣,不再去看,只是使劲地揪着阿妈的头发。 泽西大约是被抓痛了,伸手反拍了一下,被缚在背上半天的洛尼一下就哭闹起来。 扎西多吉刚下楼,就听到了洛尼的哭声,他看了下仍在帮着搅牛粪的泽西,说道:“去带着他玩会吧!” 泽西红着脸,走到一旁,将腰前的布带子解开了,蹲下去,把孩子放了下来。 她刚将洛尼抱到手里,洛尼便止了哭。 扎西多吉已经捡起了泽西放在一旁的铲子,搅起牛粪来。 给孩子喂完半碗糌粑之后,洛尼便不再闹腾了。泽西看了看那两个默契地拌着牛粪的人,走到墙边,将已经晒得半干了的,粘在墙上的牛粪饼撕下来,一摞一摞地摆放在墙根下。 次仁俊美仍在廊上站着,看着自己的阿哥干着活。 两人力气极大,不时有牛粪水飞溅出来,扎西多吉的袍子上很快就沾了不少,苍蝇闻着味道,很快就飞过去,附在了他的袍子上。 被阳光晒久了之后,次仁俊美也觉得热起来了,他看了看快到正中央的太阳,将袖子褪了下来,麻利地拴在了腰上。 梅拉进了屋子就觉得阴凉了许多,她坐在椅子上,自己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满是茧子,她自己搓手的时候,早就感觉到了:这双手早就变得粗糙了。 梅拉回想着次仁俊美刚才说过的那些女人的白白嫩嫩的手,漂亮的衣服,又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藏青色的袍子:上面全是白色的、黑色的羊毛。 她也曾有过白白嫩嫩的手,漂漂亮亮的衣服,在那个世界里,她也穿得很时髦。县城里那几个为数不多的衣服店,有什么衣服卖,甚至什么时候会去进新的衣服,她和那些和她一样爱美的同事,谁都能说出来。 她回想着那时的自己,手指白皙而细嫩,就算是上班时穿着医生的衣服,也是洁白得几乎一尘不染,更不要说下了班,换了各式时髦的衣服与朋友在外唱歌、跳舞的时候,她会将自己收拾得多么的干净。 可是,那时的自己,快活吗? 次仁俊美的坚持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仁俊美接着说道:“你看那些太太们,只要管着家里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干,多舒服啊!” 梅拉没有应声,就算有一天,这个家真的像次仁俊美说的那般富有了,她也不会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没有接腔,次仁俊美便不再说了。 梅拉坐了一会,便觉得身下是凉的,石头的寒气已经透过袍子,往上传了。 她慢慢地站起来,沿着小溪走了一会,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家去了。 ********** 扎西多吉看着次仁俊美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一匹,吆喝一声之后,很快就从草原的尽头消失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拗过自己的弟弟。 次仁俊美早已经消失了,他还在看着那路,脑子里是阿弟临走前一夜的话:我们要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光靠着放牧是不够的。我们的草场只有那么大,要是牛羊再多到三倍,我们的草场就不够了。如果我们有马队,去贩卖茶叶、布匹,我们就能更快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扎西多吉看了看家里剩下的那匹老马,叹了口气。最好的马已经被次仁俊美骑着走了,丁增曲扎则骑走了家里唯一一匹健壮的马,以后谁要出行,都不方便了。 阿弟早已经走了,扎西多吉站了一会,便回了院子。 楼上,刚刚出生才五天的婴儿正在啊啊地啼哭,两岁多的晋美也在哭。 扎西多吉听着晋美一边哭,似乎一边还在说什么,其中夹杂着梅拉低声的训斥声。 扎西多吉皱起了眉,赶紧上了楼。 一听到扎西多吉上楼的声音,晋美的哭声更大了,他一边在地上滚,一边大声地嚎着。 梅拉头疼地看着滚得满身是灰的晋美,腾出一只手想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但是晋美很快就滚到了一边,抽噎着喊道:“阿妈抱我,不抱阿弟!” 扎西多吉走进屋里,将晋美搂了起来,一边给他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哄到:“阿爸抱你!” 平日里见了扎西多吉就什么都不管的晋美,这一次大概是扭了筋,非得让梅拉抱着他。 扎西多吉心疼地看着哭得满头大汗的晋美,将梅拉手里抱着的,吓得也在啊啊哭着的婴儿抱过来,将晋美推到阿妈的怀里。 但是原本嚷嚷着要阿妈抱的晋美,一看到阿爸抱了阿弟,立马就扯着扎西多吉的袍子,怎么也不肯去阿妈的身边了。 扎西多吉一下就明白了,原来晋美是在争宠。 梅拉也明白了,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扎西多吉左手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儿子,右腿上坐着2岁多的大儿子。以后只怕这样争抢的时候还会很多呢。 扎西多吉看着晋美渐渐停止了哭,说道:“阿爸带你去骑马,要不要带小弟弟一起去?” 晋美的头摇得跟像拨浪鼓一般,并且推着阿爸,将小婴儿送到了阿妈的手里。 梅拉连忙接过来,一边叮嘱道:“你小心点。” 扎西多吉抱着晋美,扶着梯子下了楼。 他看了看狭小的梯子,又看了看日渐长大的儿子,这梯子确实是不太方便。 老马确实是老了,扎西多吉原本想抱着儿子一起骑着去水塘看看蓄水的情况。但是一看到它走得慢腾腾的样子,他还是有些心疼地下了马,一只手扶着儿子,一只手牵着缰绳慢慢地朝前走。 没有了马真是不方便,想到这一年他都要这样不便,扎西多吉心里有点不痛快:牧民的生活哪里离得开马呢?他有些后悔不该依了次仁俊美,将那两匹马给他带走了。 晋美在马上兴奋地扭来扭去,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这是他第一次骑马,他兴奋得都快要从马背上跳起来了。 塞翁失马(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马慢慢地走着,偶尔悠闲地啃食两口路边的略带了一点黄色的青草。 马背上是个10来岁的少年,他带着一顶棕色的毡帽,那帽檐朝着两侧,微微地上卷,一根黑色的带子系在他有点圆的下巴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缓缓行走的一匹栗色的母马,那母马上坐着一个30来岁,着桃红绸衫子,银灰色袍子的女人。问道:“阿妈,叔叔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女人轻柔地答道:“是,扎桑昨晚不是已经说了吗?他得在察木多把货物交代好,才能回来,最晚也就是今天晚上回到家。你就这么等不及啦!” 那孩子笑道:“他都出去半年多了,他出去前说过,这次回来就把他的马送给我呢!” “我就知道你惦记着马,你要是肯多花些心思读书,也不至于让你阿爸发愁了。” 孩子一听到念书,两腿一夹,马便轻快地跑了起来。 女人看着那扬起的尘土,叹了口气,也扬起了鞭子,她坐下的马儿很快就扬起蹄子,直追那尘土而去。 她还没到家,就听到了院子里热闹的声音:“叔叔,你果真回来啦!” 听到叫声,那个正在院子里的男子便将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人,飞快地朝着小男孩走去。 他脖子上挂着的珊瑚珠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 那男孩跳下马,扔了马缰绳就朝着男子飞奔而去,一个跳跃便蹦到男子面前,男子立马就搂住了他,由着他将双腿盘在自己的腰间,完全不顾忌这样会将袍子上镶着的雪豹皮弄上泥土。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男子停了与孩子的嬉戏,看了一眼屋外:“梅拉,我回来了!” 梅拉轻轻地嗯了一声,将缰绳递给了等在旁边的一个差不多10岁的男孩,那男孩很快就牵着马,走向了马厩。 梅拉看了一眼连上楼都要黏在次仁俊美身上的晋美,说道:“你也太宠着他了,这么大了,该学点礼仪,还像小孩子一样,也不怕人笑话。” 晋美看都不看阿妈,只是两只手紧紧地攀着次仁晋美的肩膀,像个猴儿一样,吊在次仁俊美的身上,上了楼。 梅拉手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地往上走。 她看着前面因为长期骑马,走路明显成了O型的次仁俊美,身子还是那么魁梧,可是腰似乎弯了一些。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路上还顺利吗?” 次仁俊美嗯了一声:“顺利得很呢,有赤利跟着,什么都不用怕。” 话音未落,一条半人高的黑毛黄爪的獒噌地从梅拉的身边飞了过去,挤在了次仁俊美与梅拉的中间。 次仁俊美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声响便跟在了自己身后的赤利,笑道:“你耳朵真尖,夸你就跑得这么快!” 那獒低呜了一声,跟着次仁俊美上了楼。 晋美一到楼上,见了站在廊上迎接叔叔的阿爸,立马从叔叔的身上跳了下来。 次仁俊美喊了一声阿哥,两兄弟一前一后进了屋。 次仁俊美喝了一口刚倒的茶,感叹道:“还是家里的茶好喝些。” 扎西多吉看了下这个坐在自己下首的弟弟,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那被雪风吹久了而黑红的脸上,已经有了沧桑之色了。他想了想,问道:“扎桑跟着你,也走了5年了吧?学得怎么样了?” 次仁俊美点了点头:“他倒还算机灵,现在螺队基本是他看着,我不过是到了雅州,看看行情,教他些交易的事情罢了。他也学得差不多了,这次的货全是他带着人交易的,我在旁边看着,也还算是不错。” “既然这样,那你再走个一两年便到察木多,管着那里算了。” 次仁俊美说道:“我也是这样想,这两年走起来也觉得比以前累了一些,到底是30多岁了。” 梅拉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偶尔端起茶壶,给两兄弟续上茶。 “老爷,带回的货放在库房?” 厅外响起了询问声,次仁俊美站起来,走出去,说道:“茶叶都送去库房吧,绸子、盒子都拿到大厅来,给太太看看,另外,那布包也拿过来。” 梅拉一听又带了绸缎,便嗔怪道:“去年你带回的蜀锦还在仓库放着呢,又带绸缎回来干什么?我一年能穿多少呢,倒是浪费了。” 次仁俊美笑着听着,并不说话。 几个下人麻利地将几匹绸缎抬了进来,后面则是泽西,抱着好几个盒子。 晋美一看到盒子,立马从次仁俊美的身上跳下来,朝着盒子走去了。 等到泽西将盒子放在厅内的桌子上,他便一个个打开了,三个盒子里全是珠花,镯子,嘴巴便撅起来了:“叔叔,你就知道给阿妈买饰品,怎么不给我买点啊!”剩下的盒子竟然连看都懒得看了。 次仁俊美指了指最后上来的那个下人,说道:“少不了你的,都在那布包里呢。” 晋美的咧开的嘴在打开布包后,马上又撅起来了,他看了一眼一直微笑着的次仁俊美:“又是书,天天都是书!我骑马去了。” 梅拉听着晋美蹬着楼梯的声音,摇了摇头:“这孩子,怎么见了书就跟见了仇人一样呢!” 扎西多吉说道:“不爱读就不读,以后跟着他叔叔去察木多也很好。” 次仁俊美看了被晋美扔在桌子边角上的书:“书多少还是得读点,我要是读了书,会写字,我们家会更好。” 扎西多吉有些生气:“现在这样,哪里不好?有上千只牛羊了,这草原上,还有谁比我们更好?” 一见阿哥生了气,次仁俊美赶紧停了嘴,又端着酥油茶,慢慢喝起来。 梅拉垂着眉,没说什么。 扎西多吉看着不再说话的阿弟,想着他到底是刚刚到家,语气便缓了一些:“晋美也还小,过两年大了,便懂得这些了,现在越着急,他越不听。想想我们以前,谁读过书呢!” 次仁俊美想着也是,便叫道:“管家。” 厅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个50岁上下,头发花白的男子,低着头走进来,站在一侧。 “明天去请人,过冬的衣服也该备下了。” 那管家低着头,仔细地听着,等吩咐一完,便挥了挥手手,厅外站着的几个人便快速地进来,将绸缎抱去了库房。 那个抱来盒子的女人,也抱着盒子,送去了梅拉的房间。 ***** 院子外传来了马蹄声,很快又传来了蹬楼梯的声音,晋美跑得满头大汗蹭进了次仁俊美的怀里。 次仁俊美接过梅拉递给他的帕子,帮晋美擦了额上的汗。笑道:“看你这样,骑的肯定不是自己那匹马。” 晋美的手已经勾上了次仁俊美的脖子,他笑嘻嘻地说:“您不是在出去之前就说了,回来就将您的追风给我吗?我刚才试了试,跑得真快!” 次仁俊美笑笑:“你就惦记着马,我都后悔答应给你了,有了追风,你阿妈要让你读书,就更难了。” 晋美急了:“你都答应了的,可不能不给。” 他看了一眼在旁一句话也不说,却有些不满的阿妈,哼了哼,小声说道:“我每天听着老师的话,认真学便是了。” “可是叔叔不是一个字也不认识,照样可以管着马帮吗?我干嘛要学那么多。”他小声嘀咕的声音细不可闻。 三人看着晋美不满的样子,一下就笑了。 正在说笑着,隔壁响起了哭声,不一会,一个十六七岁的穿着藏青色袍子的女孩,抱着一个一岁多,穿着桃红色袍子的女娃娃进来了。 那女娃娃见了屋内的梅拉,身子更是扭个不停。 梅拉便起了身,接过了孩子。 女娃娃一到梅拉怀里,便止了哭,很快就扯着梅拉脖子上的珊瑚珠拉扯起来。她的脸粉嘟嘟的,被那桃红的衣服一衬,更像琢过一般,精致而又可爱。 次仁俊美笑道:“我也就半年不在家,央金就长这么大了。” 他伸了手,想要抱抱自己家里这个最小的女孩。谁知道央金早就忘了这个叔叔,见了次仁俊美伸过来的手,只往阿妈的怀里躲,眼看着次仁俊美的手伸到了眼前,她竟然急得哭起来了。 梅拉看了看将手缩回去,有些不快的次仁俊美,笑道:“正是认生的时候呢,也难怪她,你走的时候,才一岁呢,哪里还记得。你要是在家呆着,只怕想不抱都不成。” 次仁俊美才觉得开心了一点,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泽西,将那个红色的盒子拿来。” 次仁俊美将泽西拿来的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颗糖,逗着央金道:“到叔叔这里来吃糖。” 央金见了那颗糖,将手里的珊瑚珠子松了,人却不往次仁俊美这边靠。只是拽着阿妈的手,让阿妈给她拿过去。 梅拉说道:“想吃就自己去叔叔那里拿,阿妈不吃糖也不拿。” 央金的嘴巴一扁一扁的,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次仁俊美赶紧将糖塞到了她的嘴里。 塞翁失马(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厅里因着央金的笑声,次仁俊美的逗趣声一下就热闹了许多。 这样的热闹,也只有在年前随着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的回来才会有。 扎西多吉的拇指快速地捻动着一串白中略带一点点淡黄的象牙串珠,享受着亲人回来后的热闹。这串念珠,每一颗珠子的表面都已经非常光滑了,偶尔有一两颗有细裂纹,因为他长年的捻动,那些裂纹早就变成了丝线般大小略暗的花纹。 他手里捏动着念珠,嘴里却在问着:“丁增曲扎什么时候带着桑吉回来?” 次仁俊美捏在手里要给央金的糖,停在了半空,:“还得过几天呢,得等放学。” “西平呢,在寺院里怎么样,你见了没?” “见了,师傅说很有佛缘,学得也很认真。可能是太认真了,比起我出去前见的时候,他好像瘦了一些,精神倒是很好。我回来前,吃用的东西都给他送了点去,也给寺庙捐了一些香火钱。阿弟也说了,在他回家之前,会带着桑吉去探望一次。” 扎西多吉嗯了一声,继续捻着念珠,嘴里轻声而又快速地念着经文。 不在家的孩子,总让他特别挂念,尤其是6岁便被他送进了拉堆修行的益西平措。想到益西平措,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 “西平,进了寺院,要好好听师傅的指引。”梅拉弯下身子,蹲在西平面前,替他整理着领子。 “阿妈,你也和我一起去吗?”益西平措期盼地看着蹲在眼前还在为他束着带子的阿妈。 “阿妈现在不去,过阵子才去看你!”梅拉没敢再看孩子的眼睛,声音却如往日一般,温柔而慈爱。 “那我也不去,我要跟阿妈、阿爸、阿哥在一起。”小小的孩子一下就哭闹起来。 但是,他的哭声却没能改变一向疼爱孩子的扎西多吉。他早已将益西平措的用品准备好了。 等到尼玛多吉将马牵过来之后,他便将行李绑在马背上,走过去,抱着西平,将他放在马背上,自己也快速地翻身上了马。 马背上的西平不停地踢打、扭动着,想要从马上挣下来。但是他怎么挣得过胳膊如铁钳夹着他的阿爸呢。 扎西多吉吆喝了一声,马便朝着草原深处奔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在小路上延成一条线,渐渐伸向远方,又消失在了山下的缓坡处。 梅拉听着益西平措竭斯底里的哭声,眼看着他们的背影在扬起的灰尘里越走越远,终究忍不住泪如雨下。 益西平措才六岁,怎么能让她放心地将他一个人留在寺庙里呢。 马已经消失了很久,她还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条延伸向草原深处的小路。 马一路都在奔驰,益西平措仍在抽噎:“阿爸,我不要去寺庙,我要回家,我要阿妈!” 扎西多吉沉默不语,只管赶路。 这个才六岁的孩子,是他三个孩子中最聪颖的一个,正是如此,扎西多吉才决定将他送到寺庙修行。他当然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个草原上的人们,这个古老高原上的人们,哪一家不是这样以佛教为自己精神的寄托呢,有哪个孩子多的家庭,不会让其中一个去修行积福呢?扎西多吉深信愈早进入寺庙修行,孩子的“业”就会愈高,取得的成就就会愈大,来世就会活得愈幸福。 他听着益西平措的哭声,心里想着:“等你长大,你就能理解阿爸的决定了。” 马儿终于在一处寺庙前停住了,扎西多吉将益西平措抱下马,又将马儿拴好,便牵着不肯走的益西平措朝着寺庙走去。 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山头,很快就要沉了下去。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这座据说是在文成公主进藏时修建的寺庙,它历经三百多年的风雨沧桑,仍然屹立在这个草原上,接受着来自草原四面八方的人们的顶礼、膜拜。 拉堆殿的顶上,鎏金的尖塔型的顶在金色的阳光下别有一番神圣与肃穆,扎西多吉的神情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庄严起来,连益西平措也暂时止了哭,被阿爸牵着,只是沉默地朝前走。 进了门,大殿前的草地上,七八个与益西平措年纪相仿的小阿卡,一律披着暗红的批单,袒着双臂,拿着经书,盘腿坐在地上,大声地念诵着。他们的头发都被剃光了,露出青青的头皮。 扎西多吉与益西平措的脚步声,并未打断他们诵经的节奏,扎西多吉听着那童稚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念诵着佛经,心里更是充满了神圣之感。 益西平措好奇地看着那些念经的阿卡们,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不久的将来,他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他不禁胆怯起来,轻声地喊道:“阿爸,阿爸。。。。。。” 扎西多吉听着呼声,自然地答应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叫他的不是益西平措,而是一岁多的央金。 他的思绪一下回到了眼前:“怎么呢,央金?” 央金已经从她的阿妈身上爬下来了,她蹒跚着走到扎西多吉的跟前,举起了她胖嘟嘟的手:“阿爸,吃糖!” 扎西多吉哈哈一笑,两手一下就将央金举到了半空。 央金咯咯地笑起来,手却不忘朝着扎西多吉伸去。 扎西多吉张开了嘴,一颗被央金攥得黏乎乎的盐津梅子,被塞到了扎西多吉嘴里。 扎西多吉不知道那盐味是原本就有的还是被央金的汗浸的,但是他仍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夜色,便在这样的热闹中来了。 梅拉躺在床上,默默地听着他讲着外面的奇闻。她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次仁俊美的话:“西平瘦了很多?见了你有没有哭?” 那个才10岁便已经修行了几年的孩子,始终是她心里难舍的牵挂。 次仁俊美借着灯光,看了看梅拉明显有些忧伤的脸,安慰道:“他长高了许多呢,是因为长个才瘦的吧,我看着他精神好得很呢。你别担心,他已经10岁了,会照顾自己了。我听他的师傅说,他是悟性最好的阿卡呢。你应该以他为荣。” 梅拉哽咽道:“他还那么小,应该呆在我们身边的,我怎么放心得下呢!你阿哥因为他见了我,总要哭,看都不让我去看,我都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梅拉越想越伤心,眼泪不自主地沿着脸往下流。 次仁俊美听得心疼,心里也知道梅拉为了这孩子的离开,伤了很多的心。他默默地将梅拉揽进怀里,说道:“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告诉阿哥,明天陪你去看他便是了。不过,见了他,你可不许掉眼泪。” 梅拉的心立刻就有了一些欢喜,可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儿子了,她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一直到了下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阿妈,带我回家,我要跟你回家。”是谁的孩子在喊?梅拉循着声音走过去,越听越觉得熟悉:是益西平措的声音?不对,他的声音没这么嘶哑。梅拉揣度着,仍是去追寻着那个声音。 她看到一个10来岁的阿卡,快有她肩头那么高了,正朝着她快速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喊:“阿妈,我终于等到你了,你带我回家吧!” 梅拉惊奇地看着他:“我不是你的阿妈,我的儿子没有这么高!” 那孩子一下就哭了:“阿妈,你一年没来看我,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益西平措啊!”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梅拉被孩子伤心的哭声引得自己也哭起来了,可是她怎么也哭不出声,只是一直抽噎着。 “梅拉,你醒醒,醒醒,你做什么梦了?” 梅拉被次仁俊美摇醒来的时候,两颊上全是泪痕,她扑进次仁俊美的怀里:“我梦见西平了,他哭着要跟我回家。” 次仁俊美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说道:“你是太想他的缘故,他已经长大了,不是刚去寺庙时的样子了。你别想那么多,明天见了,你就会放心了。” 梅拉慢慢地清醒过来,虽然梦还是那么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放,但她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只是她的睡意却一点也没有了。 她轻声地问道:“西平还要修行几年呢?” 这个问题,她问过扎西多吉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 次仁俊美沉思了半晌,才说:“这个要看西平的佛缘的,不是我们决定的。” 这答案和扎西多吉的并无两样,梅拉的心又开始失落起来。桑吉去察木多求学还有返家的日子,西平自从进了寺庙,就没再回来过了。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随时见到自己的儿子呢? 可是,除了和其他人一样,向佛祈求之外,似乎她也不能做什么来求得与儿子的相见,这毕竟是一个佛教被所有人广为尊崇的时代,佛是所有人的信仰,连梅拉这样来于异世的人,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它的影响。 塞翁失马(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第三天的早晨,对儿子的强烈思念,让梅拉天没亮就起床了。 她仔细地将益西平措需要的东西全都放在一个包裹里,然后又准备好捐献给寺庙的酥油――一袋新鲜得和蒲公英花一样黄的酥油。 当她忙完这一切之后,天边才有一丝熹微的光。 次仁俊美早在她不停地收拾东西的动静中醒来了,他坐在厅里,喝着下人们为他准备好的酥油茶。 他看了看还在忙碌的梅拉,她正在将几条新买的批单放进要带的物品里。 他放下了碗,说道:“梅拉,让泽西去收拾吧,你来吃点东西。” 但是梅拉怎么愿意让别人来为儿子准备东西呢,她嘴上虽然应了,手却仍在收拾着。 在将一切收拾妥当,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任何东西之后,她才将东西一件一件装在一个大的包裹里,随意喝了一碗酥油茶,吃了一点糌粑。 两人很快就骑着马走在了草原上。 初冬的草原上,到处都是牛羊。次仁俊美自豪地看着这一片有三分之二是属于自家的方圆几百里的牧场,心里实在舒坦。 那些放羊的牧人,看着次仁俊美与梅拉骑马经过,纷纷摘下头上的狐皮帽,弯下腰,恭敬地行着礼。 在他们眼里,次仁俊美与梅拉是这片草原的主人,当然让他们如此敬畏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梅拉有着神乎其神的接生的本领。没有任何一个产婆能像梅拉那样,即使孩子先出来的是臀部,她也能让孩子顺利地生下来。 梅拉骑着马走了很远,依然能听到风送来的牧人的议论声。 可是对于梅拉而言,十年前的那一次帮一个放牧妇人接生,完全是一个意外。 *********** “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让前往夏季牧场取酥油而留宿在了黑帐篷里的梅拉,心也跟着那女人的痛苦的呼声而紧锁起来。 她是在半夜的时候,被邻座帐篷里的女人越来越大的惨叫声惊醒的。 八月的夏季牧场,夜晚已经有了凉意。梅拉被叫声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叫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间杂着产婆大声地“用力、用力”的叫声。梅拉听着这叫声,似乎也回到了她头次生育的时候――那实在是处在地狱一般的煎熬。 一想到那些,梅拉更没睡意了。她索性起了床,在帐篷外踱起步来。 相邻的黑牦牛毛编制而成的帐篷门口,摆着一盆燃得正旺的火。这火似乎是在提醒着一切可能路过的陌生人:谢绝入内。 梅拉看了看那盆火,又看了看那个因为产妇的暂时歇息而陷入了沉寂的帐篷,心里不自主地替那妇人捏了一把汗。 “进去睡吧,外面冷呢。”丁增曲扎不知何时也起来走到了帐篷外,她看了一眼丁增曲扎,点了点头,慢慢地进了帐篷,躺在氆氇上,望着帐篷顶上那一片小小的长条的墨蓝的天空。 不知道自己望了多久,睡意慢慢地向她袭来,她便模模糊糊地进入了梦乡。隔壁的痛呼声不时传来,梅拉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梅拉被惊恐的说话声弄得完全清醒了,她下意识地仔细地听着。似乎是产婆的声音:“先出来的不是头! 产婆的声音里夹着惊慌,还有无法可施要放弃的意味。 梅拉大吃一惊:“胎位不正,这样如何生得出?” “我是没有办法了。。。。。。这样横着的孩子。。。。。。生不出来的。”产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她惊恐的声音,带着无奈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相邻的帐篷里,陆续亮起了昏暗的灯光,似乎谁也无法坦然在这样的时刻入睡,可是谁也不敢走出来,更不敢跨过那个火盆,去看个究竟。 医生的天职让梅拉也坐了起来,她刚想走出去看个究竟。丁增曲扎已经拦在了她面前:“你疯了,那些禁忌你全忘了?” “这样下去,大人和小孩都会有危险!”梅拉低声分辨道。 丁增曲扎还是站在那拦着:“你去了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产婆,她都没办法,你去了更是添乱!” “泽西的孩子就是我接出来的,你忘了?我去看看,也许有办法呢!”梅拉原本并不想提及泽西生孩子的事情,但是眼下,这是唯一能说服丁增曲扎让她出去的办法。 隔壁的帐篷里,除了产妇断断续续的喊叫声,还夹杂着祈祷声,那个产婆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梅拉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想:“难道她已经放弃了?” 放弃或许就意味着死亡,想到这,梅拉终究还是忍不住使劲推开了丁增曲扎,朝着隔壁的帐篷大步走去。走了一半,她转了身,走到堆放牛粪的地方,拿了一块牛粪在手里,大步走向了隔壁的帐篷。 她在那仍旧燃烧着的火堆前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一步跨过火堆,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的人看着突然出现的梅拉,大吃一惊。连那个产婆也瞪着眼睛看着她――谁也没想到,梅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梅拉大步走到那产妇前,她刚想掀开氆氇,观察一下情况。旁边站着的一个40来岁的妇人已经一把揪住了她的手:“你要干什么!”那声音里透着责备! 坐在自己帐篷里的丁增曲扎,听着这责备声,急得直跺脚:梅拉是昏了头,怎么能这样随意闯进别人的帐篷呢! 梅拉站在那,任由着那妇人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冷静地问道:“产婆有办法接生?” 那个老婆婆佝偻着腰,看了看躺在那里,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的产妇,摇了摇头:“这样的孩子,我是接不出来的。” 梅拉转过头去,对着妇人说道:“我接过一次,也是横着的,你让我试试,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妇人仍旧没有松手,梅拉想了想:“我家泽西就是我接生的,我发誓!” 听到她的发誓,那妇人终于松了手。 梅拉冷静地掀开了氆氇,借着灯光摸着产妇的肚子:孩子果真是横在里面的。 她放下氆氇,走向产妇。那妇人闭着眼躺在那,头发已经被汗打湿了,凌乱地披散在头上。 梅拉转过身,走向那个拦她的妇人,开始仔细地询问产妇的情况,心里也开始根据这些情况作着判断。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办时,已经歇息了一阵的妇人,又尖叫起来。 梅拉连忙走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卓玛,你坚持下,我想想办法!” 卓玛吃力地点点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站在一旁的产婆,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梅拉看了看暂时缩了回去的胎儿,她想试着倒胎,那厚重的氆氇却叫她使不上力。她索性暂时揭开了氆氇,手按上了产妇的腹壁。 旁边的妇人被她这样的动作,惊得站在一旁,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看起来太匪夷所思了。 梅拉忙了好久,终于抬起了已经酸软的手,重又将氆氇盖好。 她看了看似乎没了多少力气的卓玛,想了想,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拈出一根针,又拈出一根线,对那旁边的妇人说道:“你去烧水,把这个放进里面煮,多煮一会。” 那妇人赶紧将一旁的一锅热水重又煮起来。 梅拉借着油灯的光,将针和线全放进热水里,又将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也放了进去。 水很快就开了,梅拉看着那水咕噜咕噜地在锅里沸腾着,心里暗暗估算着时间。 那边,那个产婆已经在梅拉再三的解释之后,又守在了卓玛的旁边,留心着动静。 “出来了一点,是头发!”那个产婆惊喜地叫起来,仍在守着热水的梅拉,松了一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产婆的叹息声又传来了:“哎,缩进去了,你要用力啊!” 卓玛似乎更着急,她尖叫着用力,可惜力气还是远远不够! 梅拉看着她一副精疲力尽,随时要昏厥过去的样子,她实在是坚持得太久了。 梅拉想了想,走到那妇人的面前,说道:“你去准备一碗糖水来!”那妇人慌慌张张地去了。 梅拉又走到卓玛跟前,说道:“你先休息下,等下喝点糖水,攒点力气。等下次发作的时候,听我说的,再用力。” 卓玛原本就已经生过几个了,知道光是蛮力肯定不行,听着梅拉的话,便点点头。 时间在卓玛的煎熬中,还是在慢慢地向前。 梅拉眼看着卓玛又快发作了,她拿着已经冷却了的小刀,极快地划开了一道口子。那产妇早就痛得麻木了,哪里还能感觉到这些。只是下意识地听着梅拉的话:使劲,再使劲! 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在帐篷里响起,站在一旁高兴得掉眼泪的妇人,连忙从梅拉手里接过婴儿,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山羊皮上。 那产婆也惊呆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梅拉在那里极快地缝合着伤口,这样的情形,她哪里见过呢? 梅拉缝好伤口之后,看了看已经累得晕过去了的卓玛,又低声跟旁边站着的妇人说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便抬着酸软了的腿,走出了帐篷。 塞翁失马(四)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小心马。” 梅拉的心神被次仁俊美的提醒声拉了回来,她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偏离了路,跑去啃草的马儿,提了提缰绳。 马儿心有不甘地放弃了啃了一半的枯黄的草,回到了路上. "太阳升起来了,咱们加快点吧,要不到了拉堆就有点晚了。"次仁俊美率先扬起了鞭。 梅拉看着前面腾起的黄尘,到底是野马的后代,次仁俊美的马一会就离了她好远。 她连忙也扬起了鞭子,哒哒的马蹄声随着两条黄尘留下的灰带,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 拉堆殿外,梅拉看着两匹刚卸了马鞍的马儿,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走动着。她不时朝殿里看看,却没见到益西平措的身影。 要不是身子不方便,梅拉真想跟随次仁俊美一起进殿,这样她就可以早点看到儿子了。 “阿妈!”就在她焦灼不安地等待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呼叫声。 一个10岁左右的小阿卡,快速地从殿门里冲了出来。 梅拉连忙迎了上去,拉住了已经比她肩膀还要高的儿子。 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终于掉下了眼泪:“果真是瘦了,是不是家里送来的吃的不够呢?” 她一边说,一边将从马鞍上解下来的包裹打开,说道:“这次阿妈多带了些酥油、糌粑,还带了干肉。。。。。。”梅拉一边说,一边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益西平措看,摊开的布上,摆满了各式的吃的。 益西平措赶紧说道:“够吃的,师傅说是我长得太快了,阿妈,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他到底才10岁,见了阿妈,便没了平日诵经的严肃,只是一味地和阿妈撒娇。 梅拉看着这个才10岁的儿子,瘦高瘦高的,心里总是酸酸的。 眼看着梅拉又要掉眼泪了,次仁俊美赶紧道:“西平,看看阿妈带的东西够不够,缺什么就告诉阿妈和叔叔,到时再叫人给你送来。” 益西平措看着摊在地上的满满一包裹东西,连连点头道:“够了!” 他看了一眼斜在一边,好像是在擦泪的阿妈,说道:“阿妈,师傅说,我的佛缘好,能成大业呢!” 他停顿了一下:“可是,我还是很想阿妈常来看我!” 梅拉听着这话,泪更如雨下。 次仁俊美轻咳一声,看了看天,将地上摊着的包裹重又捆好,拉着益西平措说道:“天不早了,叔叔帮你把包裹送进去,过阵子,阿妈再来看你吧!” 益西平措被次仁俊美拉着,慢慢地走向了大殿,他一边走,一边喊道:“阿妈,你要常来看我,一定要来!” 梅拉一直到了家里,耳朵里仍是益西平措的“阿妈你要常来看我。” 扎西多吉看着哭得双眼通红的梅拉,经已经没心情念了:“我都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去。看了又伤心,哎!” 梅拉默默地坐在那里,擦着眼睛。她藏青色的袍子已经被厚厚的灰尘遮得看不出颜色了,她也没注意到,只是坐在那,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和儿子在一起的短暂的时刻。 扎西多吉看着素日衣服上有一点点污渍也要去换掉的梅拉,此时完全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喊道:“泽西,去伺候太太洗澡、更衣吧!” 泽西低着头,走到梅拉的身边,说道:“太太!” 梅拉便慢慢地朝着楼上走去,刚上了楼梯。地下便传来了通通通的上梯声。这声音有些急促,梅拉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老爷,羊。。。。。。”尼玛多吉半弯着腰,急急地跑到扎西多吉的跟前,急促地说道。 “慌什么,羊怎么了,慢慢说。”扎西多吉捻着佛珠,看了一眼尼玛多吉。 尼玛多吉停了一下:“那只母羊,产了一只怪异的羔。。。。。。” 他看着扎西多吉的脸色一下变了,后面的话便噎了回去。 扎西多吉一下就站起来:“我去看看。” 尼玛多吉连忙小跑着站在一侧,弯了下腰。 扎西多吉大步朝着羊圈走去。 还没到羊圈,便已经听到了下人们有些惊恐的议论声,扎西多吉听着这些议论,脸色更难堪了。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老爷来了”,原本还在议论的下人们全住了嘴,半弯下腰,很快就退着走开了。 “羊呢?”扎西多吉问道。 尼玛多吉忙引着扎西多吉走到羊圈的角落。 那蹲在地上的20来岁的年轻牧人喊道:“老爷。” 他的面前正是那只怪异的羊羔。 扎西多吉看着那只羊羔:一只头,两只角,嘴巴缺裂,却有两个身子,八只脚的怪羊。 他的脸色一下也变得铁青,他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明天一大早,你就去拉堆殿,请上人来诵经驱邪,还要多请些师傅来。” 尼玛多吉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 梅拉沐浴完下来,扎西多吉似乎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还是在念经,但是梅拉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脸色很不好。 想着上楼前听到的话,她不禁有了些疑心:“你脸色似乎不大好,刚才尼玛多吉说羊怎么了?” “刚下了只怪羊,太不吉利了。明早就得请上人带些师傅来念经。”扎西多吉原本并不想说。 “怪羊?”梅拉隐约猜到了什么,“我去看看。” “不必看了,不吉利得很。等上人来了,再看如何处置吧。”扎西多吉的言语里很是不耐。 梅拉看了看拉着脸的扎西多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西平也要回来诵经?” “嗯!既然要请多些师傅,西平自然也要回来。这些年,家里一直都很顺利,这或许是山神给我们的警告,以后要小心些呢!” “管家!”扎西多吉扬声喊道。 “老爷!”一直站在厅外的尼玛多吉赶紧走了进来。 “你去领着人,将经堂打扫干净,预备好上人和师傅们的住处。” 梅拉坐在一旁,听着这对话,心里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她想到的全是益西平措要回来了。 她的心情很快就由刚与儿子分开的忧伤变成了又要再见的喜悦。一想到儿子马上要回来了,她也坐不住了,赶紧起了身,去忙碌着准备儿子回来的用品去了。 梅拉一直忙到很晚,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益西平措虽然没在家里,他的房间却一直打扫得很干净,保持着随时能住的状态。但是梅拉还是觉得被子太久没晒,房间的空气也闷了一些,又是忙着换被子,又是忙着清扫角落,又是忙着开窗、开门透气。 她的心,因为这些为儿子而来的忙碌充得满满的。 尼玛多吉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梅拉也就等到深夜。 “上人没在拉堆殿,守殿的师父说,上人前两日被察隆的桑珠请去诵经了,要明日才回。” “那你明日再去一次,一定要请到上人来。”扎西多吉沉着脸说道。 “是。”尼玛多吉弯着腰,后退着走了几步,便转过身子,朝着楼下走去。 梅拉兴奋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失落了,看样子还得等几天呢。 ********* 在期盼儿子回来的煎熬里,梅拉简直度日如年,五天好像过了五年那么久。 她每天都要在廊上朝着远处看好久,似乎那么做就能让她早点看到儿子。 一直到尼玛多吉再请上人回来的第四天的下午,梅拉终于看到在草原弯曲延伸的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群披着暗红的批单,袒着右臂的喇*嘛和阿卡。 梅拉紧紧地捂着心,彷佛她不这样做,那心就要激动得跳出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想要从那群人里找出儿子小小的身影。 不过,她瞬即就想到了自己是女主人,只得暂时放下了思念儿子的心思,走到楼下的大厅里,与扎西多吉、次仁俊美一起,准备迎接上人与师傅们的到来。 不久,经堂里便飘起了香柏的味道。响起了喇*嘛整齐的诵经声。梅拉跟随着扎西多吉来到经堂门口,只见上人披着暗红的批单,盘腿端正地坐在佛龛的正前方,严肃地念着经。而益西平措则和其他的师父、阿卡们一起,盘腿坐在上人的对面,齐声诵念着经文。 梅拉看着益西平措心无旁骛地念经,连她的到来也没发现,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刚脱了靴子,走进去,靠后坐下。尼玛多吉便领着一群下人,端着糌粑、拿着祭品朵玛,以及一些细散的金银走了进来。 梅拉拿了一些糌粑,看着尼玛多吉将金银撒在神龛上,便在阿巴的诵咒声里,将糌粑拈成人、牛、马等各种形状。 上人与其他师傅、阿卡一起,在扎西多吉家里一共念了七天的经。梅拉每天也坐在后面跟着一起诵经,只是她的心思或许更多地落在了坐在后排跟着师兄弟们一起念经的益西平措的身上。 益西平措在临走之前,郑重地对次仁俊美说道:“阿叔,我看到您的身后全是雪。。。。。。” 他还想说点什么,从他身边经过的师傅说道:“该走了!” 塞翁失马(五)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益西平措的话并没让他太在意,也或许是雪没让他太在意。10来年行走在雪山与草原之间,雪对于次仁俊美来说,实在是太常见了,常见得让次仁俊美没有想到会有太多的危险。 三月的雅州正是烟雨朦胧,桃红柳绿的时候。次仁俊美的骡马队便在雾雨中进了城,骡队径直朝着互市监方向走去。百来头骡马组成的队伍颇为壮观,那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呤当啷一齐响着,老远就能听到。两旁的行人远远地听见这动静,便知道是马队来了,全都站在了一旁。 “次仁老爷,辛苦、辛苦!”已经有熟识的商家开始问候了。 次仁俊美夹着马肚,由着它慢慢地走着,偶尔点头示意,那被雾雨打湿了穗子便一束束地随着点头晃动着。这雾雨让他浑身都是湿湿的,次仁俊美觉得简直要发霉了一般难受。 这空气虽然湿润许多,可是未免也太湿了。次仁俊美一下了马,便将缰绳递给了早在一旁等候着的小二,径直走向了楼上的房间。 扎桑赶紧在后面跟了上去,伺候着他更了衣。 “次仁老爷,饭已经备下了,还是按以前的规矩。是让小的送上楼还是你移驾?”门外响起了小二的询问声。 “送上来!” “好叻。”门口的脚步声渐渐移向了楼梯,消失了。 窗外,从雅江边的平地一直延伸到山坡,地里全是盛开的油菜花,那金黄的颜色在这朦胧雾雨中,似乎也显得有些晦暗。次仁俊美看了一会,便关了窗。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盘干肉、一盘肉脯,外加一壶酒。次仁俊美看了一眼那酒壶,约莫半斤的样子,他揭开盖子闻了下,还是清风酒。 扎桑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他便一个人坐在那,拿起酒壶旁的白瓷的小酒杯,慢慢地斟酒,慢慢地吃着。 这肉虽然做得也算美味,但在次仁俊美看来,远不及梅拉做的干牛肉让人吃着过瘾,这酒也不及青稞酒醇美,只是烈了许多,这会子倒是恰好让他可以好好睡一觉。 次仁俊美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满满一杯也就只够一口,喝起来实在不痛快。他将那酒壶端在手里,刚想就着壶嘴痛痛快快地喝,耳边似乎响起了梅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陪他来雅州时的娇嗔:“次仁,这酒闻着似乎要比青稞酒烈呢,你慢慢喝,当心伤了身子。” 他摇了摇头,将放在旁边的小酒杯重又端起,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那样两人相伴的日子,实在是甜蜜,可是也实在太短。 酒菜似乎一下就没了味道,次仁俊美放了酒杯、筷子,站起身,又走到了窗前。 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点,窗页便在风里摇动着,依依呀呀作响。风夹着雾雨透过开了一半的窗飘向次仁俊美的脸,他也像梅拉在时那样,由着那雨慢慢地润了自己的脸,心里却不解:这样湿漉漉的,梅拉怎么就喜欢呢? 风里彷佛又响起了梅拉的惊叹声。 “次仁,你快来看,这窗外竟然全是油菜花,真美!”是梅拉初到雅州时的欢欣的呼叫。 那时阳光真灿烂,花也灿烂,只是在次仁俊美眼里,再灿烂的阳光都没有高原上一半的明艳,再好看的油菜花也没有梅拉的脸让人心动。 他站在窗口,看久了,那油菜花就慢慢变成了梅拉的脸。 似乎没有多久,也许是过了二郎山之后,梅拉的脸便一日比一日娇嫩起来。原本被风吹得有些粗糙的皮肤,因着这湿润而温暖的空气,很快就变得细腻了。 以至于只要是两人独处时,次仁俊美总忍不住要将她搂在怀里,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 梅拉娇笑着,脸上会飞起两朵红云,头也会低下去,可是并不像在草原那般躲闪。没了在家时的顾忌,没了弟兄们的眼光,梅拉似乎也纵容自己一些,言语里多了许多柔情蜜意,浓得让次仁俊美以为心都要被化了。 有了梅拉的陪伴,次仁俊美改了往年常去喝酒的习惯。无事时总是陪着梅拉逛逛街市,或者两人在房里耳鬓厮磨。 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幸福,幸福得次仁俊美竟然第一次不想回家了,若不是担心大雪封山之后,骡队无法安全返回,他真想能住多久就住多久。 次仁俊美使劲地摇了摇头,怎么净想着以前的事呢? 分别不过两月不到,他竟然觉得自己归心似箭。 他回头看了看屋里,一切还是梅拉住着时的布置,便连那床,那帘帐也还是原本的。 “老爷,咱们平日进茶的那铺子,听说您来了,派了伙计送来了茶样,是现在给您送进来,还是叫他们改天呢?” “出门前,我便吩咐过你,这一次大小事情全交你打理。我累得很,先睡下了。”次仁俊美端着酒杯,将剩余的酒喝完,便走向了床。 那对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的蜀锦的枕头,并排地放在床头,连同那床同样大红的绣着双喜纹图案的被子,看起来还是崭新的。只是今晚在这睡的,却只有他一个了。 他两下脱了靴子,衣裤,便将被子蒙在身上。 楼下的喧哗一下就被这被子隔了很远,似乎清净了许多。 扎桑坐在客栈的大堂里,这天气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不过扎桑并不敢睡,次仁老爷已经睡了,他便得打起精神来应对那一拨一拨来找老爷的人。 他看了一眼茶铺伙计端过来的名山茶,色泽似乎比往年要好一些,便拈了两片凑到鼻前:味道闻起来也还不错。 他将那两片茶叶放到桌上,又从那伙计端着的碗里拈了两片,丢在嘴里,细细地嚼着。 那伙计眼睛一直盯着扎桑的脸,生怕错过了扎桑脸上的任何表情。 只是扎桑那被高原强烈的阳光晒得黑红的脸上,全是一脸的严肃。 那伙计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来,便有些忐忑了,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回去掌柜的就会给好脸色看了。 他看了看扎桑,小心地说道:“扎桑大爷,这茶可是今年最好的茶了,您看看这成色,闻闻这味道,不是小的说大话,真是这几年里难得的好茶了。” 扎桑仍在嚼着那两片茶叶,并不接腔。 那伙计小心翼翼地说道:“次仁老爷是我们多少年的主顾了,每次总都是备了最好的茶。。。。。。” 扎桑将那嚼烂了的茶叶沫子吐了,慢慢地说道:“我们老爷今天不会客,这一路赶得实在是累。等老爷休息好了,我再回。你先回去吧。” 那伙计很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端起了碗,放进来时端着的木盘里,拿布盖了,重又端了出去。 扎桑望了一眼外面昏昏沉沉的天,雨还在下着,屋顶的瓦大概早就被润透了,雨水便沿着屋檐往下滴,打在石板上嗒嗒嗒地响着。 小二端了一壶茶上来:“扎桑大爷,先喝点茶解解乏吧,这天气,坐着要犯困的。” 扎桑谢了小二,接过那壶茶,倒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扎桑大爷,您们这次出来,比起往年,可是晚了好几天呢!”一个撑着油布伞,穿着一件棕色绸衫的矮胖男人,站在门外,一面抖着伞上的水珠,一面就迫不及待地高声喊了起来。 扎桑这被大声一喊,那瞌睡倒是跑了一半。他站了起来,招呼道:“杨老板,这雨天您也自己出来啊!” 那被称为杨老板的矮胖男人虽然矮,走起路却快得很。 他很快就站到了扎桑的面前。 扎桑招呼他坐下,又给小二新加的茶碗里倒了一碗茶,自己也就坐下来了:站在一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人面前,低着头说话,真是不太自在。 旁边桌上的客人,刚才见着杨老板走近扎桑,仰着头的样子,已经要忍不住笑起来了。 杨老板倒是自在,像完全没听到笑声的样子:“我一听说次仁老爷来了,便要过来拜访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往楼上瞄,两只眼睛简直要转起来了。 扎桑看了一眼盯着楼梯的杨老板:“我们老爷今天休息,不见客呢!要不杨老板改天再来?” 杨老板脸上笑容一点都没少,言语里却透出了几分失望:“想着次仁老爷要来了,新进了一批上好的蜀锦呢,要是次仁老爷能早点将衣样订下来。。。。。。” 扎桑笑道:“你们绸布庄,我们老爷肯定是要去的,他哪次不给我们太太带回几件式样新鲜的衣裳呢。” 杨老板也跟着笑起来了,这笑比起之前声调都高了许多:“次仁老爷疼太太,那是出了名的。” 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站了起来:“那就麻烦跟次仁老爷通报一声,就说杨某在绸布庄恭候他的光临。” 扎桑爽快地应了,站起身,将杨老板送到客栈门口。 一回头,次仁俊美已经站在楼梯上了。 他连忙走了进去,将凳子擦干净,挪开了一点。 次仁俊美打了个哈欠:“绸布庄的杨老板来过了?” 塞翁失马(六)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是,老爷。他坐了好一阵子呢。我说您睡了,他一直瞄着楼梯呢,刚刚才走。”扎桑站在次仁俊美身后,恭敬地答道,“说是新进了一批蜀锦,等着您去瞧呢。” 次仁俊美点了点头:“等过两日空了,再去。” 扎桑看了看天色,问道:“叫小二上晚饭?” 次仁俊美嗯了一声。 扎桑问道:“两斤上好的牛肉,再来一坛清风酒?吃米饭还是炊饼呢?” 次仁俊美说道:“三斤牛肉,再来5个炊饼。” 扎桑应了声是,抬高了嗓音喊道:“小二,来三斤上好的牛肉,一坛清风酒,再来5个炊饼。” 小二答应了一声:“好叻。” 扎桑看着那小二将牛肉端上来,替次仁俊美将碗筷摆好,又斟好酒,便站在了一侧。 次仁俊美知道要他跟着自己一起吃是不可能的,便说道:“我自己斟酒,你去吧。” 扎桑答应了一声是,弯着腰,退了几步,便转过去进了后院。 那些马见他进去了,全都在里面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扎桑便提着草料筐,慢慢地给马加料。 次仁俊美一边吃着牛肉,一边喝着酒。 那小二又端来了两碟干果 次仁俊美斜了一眼,说道:“我没要这两样。” 那边掌柜已经听见了,连忙笑着过来作揖:“这是我孝敬您的。” 次仁俊美点了点头:“那多谢了!” 掌柜地连声道:“您是老主顾了,孝敬您是应该的!” 他站在旁边说了许多的客气话,次仁俊美听着,并不答应。 掌柜的早已知道次仁俊美素来寡言,站了一会之后,便说道:“您慢用!”便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次仁俊美大口地喝着酒,下午那一小壶实在不过瘾。他偶尔拈两颗干果丢进嘴里,嚼着倒也香甜。 等到他吃完那几个炊饼,牛肉倒是剩了大半。他看了看后院门,扎桑进去便没出来了。 喊道:“小二。” 小二连声地应道:“来了,来了。” 他快速地小跑到次仁俊美桌前:“次仁老爷!” 次仁俊美指了指桌上剩着的牛肉:“替我包好了,再加10个炊饼,一起送到后院去给扎桑。” 小二拿着包好的牛肉,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炊饼,进了后院。 “扎桑大爷,这马,您可照料得好!也难怪次仁老爷吃饭都给您留一份。”他一边说,一边就朝着扎桑走过去,“这炊饼是刚出锅的呢,您趁热先吃了?” 扎桑两手都拿着草料,下巴朝着自己的房间点了下:“帮我搁在房间里吧,还剩两匹马没加料呢。” 小二将肉和炊饼都放好了,重又走到扎桑面前:“追风呢?次仁老爷这次怎么换了马?” 扎桑头也没抬:“给我家大少爷了!” “啊?那可是千里马,那大少爷多大啊?”小二惊得眼睛瞪得老大。 “十三!” “啧啧,次仁老爷真是宠爱你家少爷。那么多人要买也没舍得,给少爷玩去了。”小二的话语里,流露着一丝丝惋惜,“以前来住店的,有好多人是冲着次仁老爷的马来的呢。这下他们是没指望了。” 扎桑将最后一把草料添到马槽里,拍了拍手,并不答话。 那小二自顾自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真是阔绰,那么好的马,给了孩子骑着玩! 次仁俊美在楼上,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不就是一匹好马吗?只要晋美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现在的扎西多吉家已经不是10多年前的那个家了,一匹马算得了什么。晋美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只要次仁俊美够得着,他也愿意去摘下来。 晋美是四个孩子中最黏他的,有时候见了他比见了扎西多吉还要亲。而次仁俊美一年在家也就只住几个月,他十分享受这样的亲密,虽然晋美一直喊他叔叔,可是他觉得简直和亲生的儿子没有区别。 想到晋美,次仁俊美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他关了窗,吹了灯,很快就枕着那个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头,睡得呼呼作响了。 次仁俊美是在鸟叫声中醒来的,他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开了窗。 窗外阳光明媚,竟然是晴天。 这天气让次仁俊美连日因为阴雨而变得阴郁的心情顿时明快了许多。 他一边挎着折刀,一边喊道:“扎桑。” 扎桑在门外已经等了许久,连忙应道:“老爷。” “进来!” “是!”扎桑连忙推了门,走了进来。 次仁俊美已经收拾好了,见他进来了,便说道:“你今天去各个马队那打听打听今年马市的行情,上等、中等、下等都要逐一打听清楚。” 扎桑听着次仁俊美吩咐完,便出了门。 次仁俊美随便吃了一碗糌粑,喝了点茶,便出了门直接朝着绸布庄去了。这一次,他是要做彻底的甩手掌柜了。 还隔老远,杨计绸布庄的伙计就已经瞧见了他,忙不迭地去给老板报信了。 次仁俊美慢慢地走着,没到店门前,那杨老板已经笑眯眯地迎了出来:“次仁老爷,一路辛苦!” 次仁俊美点了点头:“雨天不好走,倒是比往年迟了几天。” “是呢,是呢!我按着往年的时间进货,好几天也没听到您来的信,还以为您今年不出来了呢!”杨老板将次仁俊美让进了店里,“您看看,这些锦可都是今年的新货,颜色、花样都是新鲜的。” 次仁俊美在那一大片竖着摆放在大木柜里的绸、锦面前站定了,慢慢地看着。 杨老板看着次仁俊美的脸色,眼睛稍多停了一会的料子,便被他吩咐伙计取了下来。 那伙计将取下的料子,全放成一排,铺在长柜上。 次仁俊美走近了,一匹匹地扫过去,将一匹暗灰和浅蓝的挑了出来,看了看剩下的10来匹绸和錦说道:“这两匹就算了,其他的都要。” 杨老板高兴地答应了:“还是太太的每样做一件衫子,一条裙子,三位老爷的各做一件衫子,一件袍子,少爷和小姐的也是按着旧例来?您来看看今年的新花样。” “是!”次仁俊美将挑出的图样放在一边又看了看那些料子,将一匹大红的绸缎抽了出来:“这一匹,要做肚兜,做6件吧。上面全绣两只鸟在水里的图案。” 他的言语里没有丝毫的顾忌,帘子后隐约传来了吃吃的笑声,是那些绣娘们吧。 次仁俊美全当做没听到一般,继续若无其事地跟杨老板说着话。 杨老板重重地咳了一声,后面的笑声马上停了。 “次仁老爷,尺寸都带了吧?”杨老板看着选出来的那大堆料子,高兴得眉开眼笑。 “嗯。”次仁俊美从怀里将那精致的荷包取出来,解开了,拿出一张纸。 杨老板连忙接了收好,他还要说什么。 次仁俊美已经大步走出了店门。 帘子后的绣娘们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齐齐地笑起来:“两只鸟在水里。。。。。。哎哟喂。。。。。。” “这样粗粗咧咧的男人,竟然也会这样替太太想肚兜的图案,那话说得真叫人想笑。” 杨老板只顾着拨弄算盘,哪里还管这些绣娘们说笑。 “哎,要是我能嫁个这样的男人,就是做小,我也乐意啊!”帘子后仍在悄声地说着。 杨老板这次倒是听进去了:“你也不照照镜子,他太太那脸蛋,那身样,便是放到汉人里,也是千里挑一的,这倒是其次;上次他太太跟着出来了,那温柔贤淑的样子,你们倒是比比呢。” 帘子里的女人全都禁了声。 半晌,才有人幽幽地叹道:“我原本以为那些女人都是被太阳晒得跟抹了墨似的,谁能想到她那皮肤竟然是那样白,眉眼还生得那么好。性子又那样好,原本是再宠爱也配得上的。” 次仁俊美没听到这些,不过他每次来绸布庄,第一要选的便是梅拉的料子。 看到那匹大红的绸缎的时候,次仁俊美竟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和梅拉日日枕着的那对鸳鸯戏水的枕头,要是她贴身穿着,衬着那如雪的肤色,衬着那乌黑的长发,该是怎么样的妩媚动人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嘴角慢慢地溢出了笑意,他真想马上就能看到她穿着那肚兜的模样——脸会不会羞得通红呢? 他抬了眼,路旁正是满树开得正艳的桃花,这景色更叫他心情愉悦起来。 回了客栈,扎桑还没回来。他便没了事做,随意吃了一点东西,便又打算出门。 刚到门口,迎面走来了翔福楼的刘老板,后面是两个捧着盒子的伙计。 那刘老板眼见次仁俊美要出门,连忙喊道:“哎哟,次仁老爷,您这是要去哪办事呢!” 次仁俊美停了脚:“没事,出去走走。” 刘老板一听就松了一口气:“昨天就听说您来了,店里刚好进了些新的珠花、镯子,特地给您送来瞧瞧。” 他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手。 那两个伙计赶紧端着盒子走到了次仁俊美的面前。 塞翁失马(七)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仁俊美看了看刘老板那架势,不看看他的东西,是不好出门的。便说道:“送去我屋里,既然要看就好好看看。” 刘老板连声说道:“好好!” 转了身,对着伙计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去次仁老爷的房里。” 次仁俊美转身大步上了楼。 刘老板赶紧小步跑着,跟了上去。 那两个伙计紧跟着进了屋,将两个大锦缎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摊在房正中的桌子上。 各式的镯子,紧挨着嵌在盒子里,一溜扫下来,并没有次仁俊美中意的式样。 刘老板看着他快速扫过的眼色,便知道这一次带的镯子入不了次仁俊美的眼。他连声笑道:“店里还有别的式样的镯子呢,要是这些不中意,您就移驾去店里看看。” 次仁俊美没有说话,他的眼光,落在一副金质弯形挂钩,串着一大两小三颗红珊瑚的耳环上。 这珊瑚珠子只有顶端的那颗稍大一些,其余的也就小指尖那么大。难得的是,珊瑚上竟然没有一个虫眼,表面也非常光滑,次仁俊美看了,便心生了喜欢。 他坐下来,将那副耳环放在手心里,仔细地比较着。 “您真是好眼光,这耳环刚一摆出来,就被好多人看中了。只是没人肯给个痛快的价钱。要知道这六颗珊瑚上一个虫眼都没有,颜色又那么红得纯。。。。。。” 刘老板一看次仁俊美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那副耳环,便知道自己来对了,赶紧卖力地介绍起来。 次仁俊美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完了便又将耳环放回盒子里。 这动作让刘老板一愣,他心里嘀咕着:“怎么看这么久,竟然又放回去了。” 他连忙将耳环取了出来,说道:“您看看,千年珊瑚万年红,这颜色可真是够红的了。” 次仁俊美说道:“好倒是好,听您说了半天也没见说价呢。” 刘老板笑道:“您是翔福楼的老主顾了,价格自然好说。” “那就爽快地说个价。” 刘老板心里估算了下,将手掌伸开,五个手指全张开了。 次仁俊美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比了个四。 刘老板急忙道:“这一次,您这价可给得够低的,怎么着也得再加点。” 次仁俊美看了看刘老板:“您都说了,我是多年的老主顾了。我就给这么个价,我太太多的是珊瑚珠子的耳环。也不过是换个新鲜的式样戴着玩罢了。” 他说完,伸出四个手指,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刘老板。 刘老板习惯性地捏着下巴,掂量着次仁俊美的诚意。 好一会,终于叹了口气道:“成,就冲着您是老主顾。之前人家也给了这价,没卖呢,您可不能说。” 次仁俊美笑笑,接过那耳环,说道:“钱,稍后我会让扎桑送到店里。” 刘老板一叠声地应了,又将那两盒子推过去一点点:“您再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次仁俊美扫了那些珠花,摇了摇头。 刘老板还有些不甘心:“那您改日得空了,再去楼里看看,那还有好些新的呢!” 说完,他朝着两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伙计便盒上盖子,一人捧着一个,跟着刘老板下了楼。 次仁俊美将那一副耳环对着阳光看了半天,确实是挑不出什么瑕疵,便满意地掏出那个荷包,将耳环放了进去,重又细细地扣上。 ************ “吁。。。。。。。”次仁俊美勒住了缰绳,原本还在慢慢跑着地马,停了蹄子。 他下了马,走到路边,眯了眼,打量着四周:身后全是皑皑白雪。顶峰直插云霄,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蓝光。 次仁俊美看了看对面的山坡,那里已经裸出了红色的土地。 扎桑已经跟着骡队上来了:“老爷,您怎么停住了?” 次仁俊美吩咐道:“叫马帮里的人将骡马的蹄子全包住了,口勒上,铃铛也暂时取了,你听听,这雪化的声音。” “沙沙”,是香柏尖端的积雪融化了,滴落在树下的声音。 铃铛的声音很快就停了,被包了蹄子的骡马,静静地走在这山谷之中,静得有些吓人。 次仁俊美看了看仍是慢慢走着的骡马,又望了望那雪峰,不时有雪团滚落下来,越滚越大,偶尔撞到香柏,嘭地四散开了。 “传下去,都走快点。”次仁俊美看了看迎面走来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立马往后传:“次仁老爷说了,后面的跟紧点。”他说完,便扬起鞭子,在那骡子上轻轻地抽了一下,那骡子的节奏明显地快了。 次仁俊美仍站在那,最前面的骡马已经到了对面的红坡上,最后的却仍在山谷正中,不过,不要一炷香的时间,大约就可以全部通过了。 次仁俊美松了一口气,绕过了这个山谷,只要10来天便可以到达察木多了。他一直紧张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最后的骡马终于到达了红坡上,次仁俊美隔着山谷,听着扎桑吩咐他们就地歇息一会,他翻身上了马,“架”,马快速地跑了起来。空空的山谷里响起了马蹄被包了之后低低的沉闷的声音。 砰,一个雪球砸在一个香柏上,大坨的雪四散着砸向下方。 扑棱棱,一只鸟被飞来的雪团惊得飞起来了。随着这鸟的飞声,其余的鸟也被惊起了,全都扑棱起来。寂静的山谷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次仁俊美的眉一下就紧缩了,他看了看前面,不远就是山谷的最深处了。 啪地一声,次仁俊美将扬起的鞭子,飞快地抽在了马的身上,马飞奔着朝着山谷深处奔去。 未至山谷正中,路的上方冲下来一只慌不择路的鹿,它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飞速滚动着的雪团。 次仁俊美的马一惊,腾空扬起了蹄子。次仁俊美拍了拍马头,刚安抚住马,山顶上已经响起了沉闷的“听空”的声音,次仁俊美的脸一下就黑了,他紧勒了缰绳,马很快就调转了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的奔去。 没跑多远,一股巨大的气流便将他掀下了马,卷着他快速地向下滚去。 银芒似的的雪沫漫天飞舞,整个山谷被这腾起的雪雾掩住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次仁俊美使劲地睁着眼,但是灰茫茫一片,连远近的香柏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耳朵里是越来越近的巨大的轰鸣声,被气流驱赶着的鹿、熊、狼等绝望地朝着两侧飞奔,一只黑色的影子从次仁俊美的身上一纵而过,一口叼住了次仁俊美的衣领。 次仁俊美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影子的尾巴,任由它拖着朝着侧面滚去。 那低呜声,让次仁俊美一下就明白了是赤利。他绝望的心里有了一线生机。 然后,“砰”地一声,次仁俊美一下被拦腰卡在两棵巨大的香柏之间,他的脑袋硬生生地砸在树干上,世界在一下就安静了。 红坡上的扎桑跟马队惊呆地看着山谷里腾起的雪雾将参天的古柏全都淹没了,那巨大的气流将已经解了勒条的骡马惊得不安地咴鸣。 意识到雪崩的扎桑吓得一下跪倒在了地上:“老爷,次仁老爷还在谷里呢!”他猛地跨上了马,就想往山谷里冲。那气流却尖啸着在山谷里回响,将马惊得死活不动。 越来越大的雪崩塌的声音,如打雷一般从上而下传来,那塌下的雪如奔腾的巨流一般,轰鸣而下,越往下越急,渐渐如山崩地裂一般,连着后面越来越多的从山顶塌下来的雪,将挡在雪流下方的树、巨石席卷着朝下而去。半天后,山谷才重又恢复了寂静。 雪流过后,原本深幽的山谷深处已经成了一片雪坪,从坡上往下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似乎从未有生命存在过一般。 扎桑大声地嚎着道:“老爷,次仁老爷。”他的声音在寂静地山谷里回响,松松的雪又被震得簌簌地往下落。他喊了一阵,回音全无,便快速地翻身上了马,朝着来时的路奔去。旁边的人完全没料到他竟然如此鲁莽,等到反应过来,扎桑的马已经跑出了好远。 余下的人慌忙去追,没跑多远,便见扎桑连着马,一头栽进了深雪里,人马一起挣扎着,很快就只剩了人露在雪上。 这些人更慌了,慌慌张张地带着牛毛绳子,朝着扎桑跑去。 那马仍在挣扎,越挣陷得越深。 已经清醒过来了的扎桑,不停地抚着马鬃,安抚着马儿。 他看了看跑来的那群人,雪已经没了膝盖,可是离他至少有三箭那么远。 雪越来越深,那群人也走得越来越慢。 扎桑眼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阿珠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雪里连人都看不见了。便喊道:“站稳,别走了,将绳子扔过来试试。” 阿珠被后面的人拉了起来,袍子、脸上全是雪。他接过后面递来的绳子,将手里已经捆好了小石头的绳头扯出一节,又将剩下的理好,便甩动着绳头,绳头越旋越快,阿珠瞄了一眼扎桑的方向,啪地甩了过去。 噩耗(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绳子恰好甩在了扎桑的后面。 扎桑看着那绳子就在身后,可是伸长了手也始终够不着,马越来越往下陷,他根本就不敢用力,气得骂道:“没用的东西,放了10多年的羊,连个绳子都甩不准。” 阿珠赤红着脸,将绳子拉了回去,后面的洛让将他手里的绳子抢过去,说道:“我来。” 阿珠便退到了后面。 洛让伸着鼻子嗅了嗅风,便使劲地甩动了绳子,绳子在空中划着越来越大的圈,洛让看了一眼扎桑,仍是啪地一声,绳头连着那颗石头准确地落在了扎桑的身侧。 “好!”,一旁的人齐声喝彩起来。 扎桑一俯身,将绳子捡了起来,侧滚着下了马。 那群人一见扎桑躺到了雪上,便慢慢地往后退,等都站稳了,便齐握着绳子使劲往后拽。 扎桑很快就被拖出了半箭地,那马却不知道如何用力,扎桑又舍不得松了马缰绳,于是人和马全停在那,动不了。 扎桑看着自己的身下,全是被压平了的雪,他灵机一动,重又滚了回去,几次之后,雪终于被压紧了。也陷下去了不少。 马终于腾出了蹄子,顺着扎桑碾压过的凹下去的雪面,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出来。 获救后的扎桑无力地摊在地上,他该如何向丁增曲扎老爷回禀呢! 但天色却不容他多想了。太阳渐渐斜着,沉下了山,余晖落在山头,带着诡异的红色,雪如同被染过一般,全成了红色。 山谷里开始寒意肆虐,扎桑望着一下平了不少的山谷,仿若大雪过后一般,来时的踪迹与路已经找不到一丝痕迹了。他望了望对面的山坡,那狭小的开凿在绝壁间的路已经被雪掩住了,陡直向下延伸,彷佛从没人走过一般。 他绝望地站起身,赶着骡队朝着前方走去。 一队的人安然无恙,却独独少了领头的次仁俊美。 没了领头,这些人充满了惶恐,百来头骡马驮着货物,死寂地走在山间,沿着那如蛇一般蜿蜒、狭小的路,朝着山下走去。 扎桑不时地回头看看,偶尔停下来侧耳听听后面的声音。他有些不死心地奢望次仁俊美能骑着马突然出现在身后。 只是每一次回望都让他原本就已经绝望了的心更加绝望了。到最后,他终于彻底死了心,垂着头,赶着马,麻木地往前走着。 受了惊吓的骡马队,打着火把,连夜下了山,一直走到山底,到达离了山谷很远的平地上,这些人才如释重负一般,将跟他们一样疲累的骡马停下,卸了货,围在中间,裹上厚厚的氆氇,席地而眠。 ********* 梅拉一天一天地算着次仁俊美归来的日期,十来年的等待,早让梅拉熟悉了次仁俊美的行程,她日日算着次仁俊美大概到了哪里,随着回来的日期越来越近,梅拉的心开始暗暗欢欣起来。 这一日,她正带着央金在廊上数着栏杆,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梅拉侧耳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而且是朝着自家的方向而来。 她站起了身,将央金抱在怀里,朝着远方望去。 原本只有蚂蚁大小的人马越来越大,梅拉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到了近处,发现竟然是丁增曲扎与扎桑。 梅拉大吃一惊,这个时候,他不在察木多守着店铺,跑回来干什么呢? 她看了看原本是跟着次仁俊美出了山的扎桑,现在正骑着马朝着大院奔来。一股不安涌上了梅拉的心头。 但她仍镇定着,抱着央金去了大厅。 她刚坐下,丁增曲扎便进了院子。他快速地翻身上马,将马鞭连着缰绳扔给一边站着的下人,便跑上了楼。 楼板被他蹬得通通通地响。 还没到楼上,他便喊道:“阿哥扎多。。。。。。” 那声音里明显透着惶急。 扎西多吉正在大厅里念经,听着这喊声,念经声停了,稳稳地说道:“都30来岁的人了,还这么慌张。” 丁增曲扎已经到了大厅,他顾不上喘气,大声地说道:“阿哥次仁俊美遇上了雪崩,没了!” 梅拉的脑海里如同晴天霹雳,轰地炸开了。 她的手一下软了下来,抱在手里的央金,若不是坐在她的膝头上,只怕要滚到地上去了。 扎西多吉猛地一下站起来,喝道:“说什么呢!” 丁增曲扎看了看阿哥,又看了愣在那里,脸色惨白的梅拉,带着哭腔说道:“阿哥次仁俊美碰上了雪崩。。。。。。” 他还未说完,扎西多吉已经几步走到了他面前:“谁说的?” 丁增曲扎看了跪在厅外的扎桑一眼,说道:“是扎桑回报的信,他昨天上午到的。我已经派了四个人,带了一个马帮的伙计,去找了。” 扎西多吉看了看跪在厅外,头磕在地上的扎桑,压低了声音:“进来,到底怎么回事?” 扎桑膝行着进来:“奴才该死,没有照顾好次仁老爷!” 扎西多吉压了火气,沉着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扎桑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大老爷,在他印象里,大老爷一贯都是温和而沉稳的,很少见到拉着脸的时刻。 眼下这样的表情,更让扎桑又愧又怕:“那天,次仁老爷原本是走在最前面的。后来,到了达米拉山谷的时候,老爷看着雪化了。。。。。。” 梅拉听着扎桑在那不停地说着,脸色越来越白,只觉得天旋地转却仍撑着听着。等听到雪崩的时候,她终于坚持不住,一头倒在了地上。 丁增曲扎慌忙过去将她扶起来,只见她的额上,被桌角砸了一个好大的包,急忙吼道:“泽西。” 泽西慌慌张张地小跑进来,抱过坐在地上,吓得直哭的央金。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挥手道:“你先带小姐出去。” 丁增曲扎使劲地拍着梅拉的脸颊,好一会,梅拉才悠悠地醒过来。 她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丁增曲扎:“这不是真的!” 丁增曲扎低着头,不说话。 梅拉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扎桑:“扎桑,你说的不是真的,他是在察木多清点货物,过两天便会回来。” 扎桑看了一眼躺在卡垫上的梅拉,她的脸白得吓人。 扎桑低低地喊了一声:“太太!” 扎西多吉挥了下手:“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扎桑。” 扎桑跪在地上没起来:“大老爷,奴才该死。奴才想带着兄弟再去找次仁老爷,要是找不到,奴才便不回来了。” 扎西多吉点了点头:“你带着他去找也可以,再带上小卓玛。不过,再迟不要超过一个月,必须得回来。” 扎桑还想说点什么,扎西多吉已经站了起来:“你去见见你阿爸吧。你回来后还没去见他。” 扎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他慢慢地爬起来,腰弯得低低的,退着出了大厅,朝着外面走去。 厅外不知何时已经偷偷地站了好几个人,扎桑瞪着眼扫了他们一遍。那几个人便悄悄地重又退下了。 扎西多吉手里仍捻着佛珠,他看了一眼坐着的丁增曲扎,躺着的梅拉,大步朝着经堂走去。走了几步,喊道:“管家!” 尼玛多吉低着头,走了过来。 “去拉堆殿请上人为次仁老爷念经祈福,现在就去。明早,我便带着一家人全去拉堆殿。” 尼玛多吉低声应道:“是,老爷!” ******** 拉堆殿里,立在正殿前方的巨大的大日如来,正盘腿坐在莲花上,一脸慈悲地俯瞰着脚下的众生。 梅拉跟着扎西多吉带着家里的大小,一直到下午才赶到拉堆殿。 她第一次没有心思去想在拉堆殿里诵经的二儿子,只是跪在佛前,虔诚地念着经。 上人跟师傅、阿卡们念了一下午,她便也跟着跪着念到天黑。 一直到师傅们停了去用晚饭,她也不觉得饿,仍在那跪着。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梅拉,喊道:“泽西,扶着太太起来。” 泽西轻轻走过去,想扶着她起来,谁知道梅拉一起来便一个趔趄,差点栽在了地上。 泽西赶紧用力抓住了她。 梅拉挣开了她的手,一跛一跛地朝着殿外的帐篷走去――他们得在这里念七天的经,尼玛多吉早在早上便已经领着下人们搭好了帐篷。 梅拉只吃了一点糌粑,喝了一点清茶,便没了胃口。 佛殿里的酥油灯已经点亮了,梅拉看了一眼被照亮了的拉堆殿,站起来,又走了进去,跪着继续念经。 日子彷佛凝滞了一般,梅拉的膝盖由最开始的酸痛变成了麻木。她的额头,因为经常地磕头,眉心上方已经青紫了好大一片,看上去很是吓人。 但是,这些痛楚,全不及梅拉心上的痛。她一日一日地固执地跪在那里诵经,执着地磕着该磕的头,那额头结了疤,重又被重重地磕头砸开了,血糊在上面,暗红的一片。 第一拨去寻找的人也许到了吧,梅拉心里默想着:“但愿能将活生生的次仁俊美给我带回来。只要他能回来,我愿意去大*昭*寺朝圣。” 噩耗(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梅拉虔诚的祈祷并没有让阿珠和扎桑给她带回来一个活生生的次仁俊美。 扎桑带着阿弟一路急赶,到达乐瓦的时候,便碰上了返回的阿珠等。他看着阿珠那垂头丧气的样子,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珠看了看扎桑:“雪还没有化完,找不到路,也下不了山谷。” 扎桑咬牙道:“那也得找,就算等到雪化了,我也要去找次仁老爷。” 阿珠垂下了头,骑着马走到一侧。 扎桑挥着鞭子在空中猛响,马便飞速地朝着山上快速地跑去。他的身后,是飞上半天的被腾起的红尘。 上山的路越来越难走,扎桑是在遇见阿珠的第三天到达那个红坡的。山谷中的雪果然还很厚。扎桑站在红坡上,只看到那条蜿蜒在半山腰两边坡上的来路,往山谷里看,最深处被山顶往下的融化的雪水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却在傍晚时分便变成了从上而下的几十米的巨大的冰柱群。 他下了马,将马上的氆氇等放在一处避风的石下,便拿着在半山路上捡的枯死的干木做成的杖,朝着山谷深处走去。扎西贡布牵着系在扎桑腰间的绳子,紧跟在后面。 越往深处走,雪越深。扎桑踩在白日化了又在傍晚结成了薄冰的雪面上,不时咔擦一声,一脚踩进深深的雪里。 未到山谷最深处的一半,雪已经没了腰。木杖越来越插下去。 扎桑望着前面似浇过水一样,滑溜的冰面,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套着来时的脚印,退了回去。 山谷下,积雪已经化了不少,依稀露出了被雪流带下去的香柏、巨石的顶部。扎桑回忆着原本的山谷的位置,叹了一口气。难怪阿珠无可奈何地返回了。要想在这个时候找到次仁老爷,希望真是渺茫。 但是扎桑跟随着次仁俊美行走在这马道上,已经数年,也经历过很多次的生死危机。他自己能顺利地活下来,又怎么愿意次仁俊美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小卓玛跟在扎桑的身后,却是什么也干不了。没有见到赤利回来的她,比扎桑更不安。她不时朝着对面的山坡低呜着,这沉闷的低呜声,更让扎桑心里发酸。 这一夜,扎桑和扎西贡布连帐篷都来不及搭,只是两人一狗靠在大石下,缩在氆氇里过夜。 半夜的时候,扎桑便被冻得无法入眠了。他仰头望着天下璀璨的寒星,想着次仁老爷或许就躺在那冰冷的谷底,更无睡意。 早上起来的时候,氆氇靠头的那侧,结了一层厚洁白的如霜般的碎冰。 山谷里的冰雪被冻得更坚硬了,阳光撒在上面,折射出五色的光。扎桑看着那冰,紧锁的眉,拉着的脸一直就没舒展过:看样子要想通过峡谷,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他放弃了最先的想法,招呼着弟弟先搭简易的帐篷。 一直快到正午的时候,扎桑才听到了让他高兴的雪化的声音。山顶往下的雪水从最开始的无声慢慢变成了淙淙,到了中午,更是哗哗地流淌着。 扎桑看了看黑帐篷,里面的东西全是凌乱地堆着,他顾不上这些,拿着铁铲便朝着那条小路走去。 七月中旬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它能照到的地方,那厚雪的表面已经化得成了一滩水。扎桑铲起雪来,便轻快了许多。不多时,便铲除了一小截。 他正在高兴或许两三天便可以将这路铲出来,身后轰地响起来。他回头一看,刚刚铲出的那条路已经被滑下来的雪重又埋住了。 正在烧茶的扎西贡布听着那响声,惊得冲出来,高呼阿哥。 这声音引得附近因为融化而松垮了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扎桑连忙应了,回身去铲那滑下来的雪。 小路这头的扎西贡布根本就看不到扎桑,他以为阿哥已经被滑下来的雪埋了,慌慌张张地挥动着铲子,不停地铲动着雪。 经历了这有惊无险的一幕之后,扎西贡布极力阻拦扎桑去清除道路。扎桑也知道这样清除根本是不可能的了。他端着茶,吃着糌粑,更是滋味全无。 他不时抬头望着头顶上的太阳,心里只恨不得那太阳再低下来些,变成一个火炉,瞬间便将这深谷的雪融化掉。 天气似乎如了扎桑的愿,一日复一日的晴朗让山谷里的积雪越来越薄,不过是五六天之后,雪的边缘便快速地朝着山谷深处缩去,山谷下,凌乱的堆积的树干、枝桠、巨石因为水一日一日地冲刷,已经露出了一半。那雪掩埋了的动物的尸体也露出了不少。 扎桑看着那些,心里更是焦急不已。 然而,扎桑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场暴雨便来临了。半山腰朝阳处,积雪早已化完,那暴雨带着泥土,顺着那深深的凹进去的雪槽,急流而下。 只是半天功夫,泥土便将那洗露出来的枝桠重又掩埋了。 扎桑看着那暴雨,急得直跺脚。可是,在这暴雨面前,除了跺脚,他还能干什么呢? 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被冻了一冬的土成了一锅稀泥,随着豆大的砸在地上的暴雨,冲刷而下。扎桑坐在靠着大石搭成的帐篷里,听着不时发出的泥土崩塌的声音,心里是绝望的凉意肆意地蔓延。 雨过之后,深谷里原本洁白的雪已经被染得红不红、白不白,山谷底部的雪早被雨水冲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杂着大小乱石的泥浆。 扎桑抬头仰望着乌云密压的山头,谁知道明天是风是日还是雨呢? 想起临走时,太太那双期望的眼,想起次仁老爷对自己的厚待。扎桑跪在仍是湿漉漉的地上,大哭起来。 扎西贡布没敢去扶起阿哥,只是取出被裁减成四方的,写满了经文的蓝白红绿黄绸布,一块一块依次地拴在绳子上。 一直到傍晚,他才将栓满了经文绸布的绳子抱到阿哥面前:“阿哥,挂上去,让神保佑次仁老爷吧。” 扎桑抖着手,将那五彩的经幡挂在了红坡上,经幡在风里飞舞着,呼呼地响着。 ********* 梅拉一日复一日在经堂里念经,祈祷着扎桑能带着次仁俊美回来。只是一个月以后,当她看到扎桑满是悲伤地出现在大厅里时,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祈祷,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梅拉看着扎桑不停地闭合的嘴,脑袋里却是轰轰一片乱响,什么也没听到。 扎桑跪在地上将上山的一切清楚地说完之后,又指着摆在厅里的柜子说道:“这是次仁老爷这一次带回来的东西。” 扎西多吉看了看那两个大大的包裹以及10来匹绸缎、蜀锦,挥了挥手,示意着送进库房。 东西全在,人却生死全无音讯,谁能接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呢。 梅拉盘腿坐在经堂的坐垫上,正前方是摇曳的七盏酥油灯,再上方是在摇曳的灯光下,面部明暗不定的绿度母。 梅拉痴痴地仰望着头带五佛冠,坐于莲花座上的绿度母。她那充满慈悲的双目,让梅拉看了便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也只有在那样慈悲的目光里,梅拉才能为自己的悲痛找到一点寄托,而不至于再如灵魂离了窍的幽灵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院子里、草原上。 在密宗的教法中,若是供养了绿度母,经常念诵其经或咒语,便可免除一切魔障,便可凡有所求,无不如愿。 梅拉除了六字真言,几乎不会其他经文。可是此刻,她像疯了一样想要学习那些经文。她只希望能日夜诵经,使自己所求得如所愿。 她看了一眼跟她一样在旁的诵经的扎西多吉,站起来说道:“我有事要说。” 扎西多吉站了起来,看了看瘦得颧骨高高突起的梅拉,原本合身的袍子现在空空地附在身上。 “什么事?”扎西多吉走出了经堂,问道。 “我想去庙里修行三年,为次仁俊美祈祷、为家里祈福。”梅拉看着扎西多吉,一字一字地说道。 “嗯,三年吗?”扎西多吉很平静地问道。 “是!”梅拉的声音里透着坚定。 “好!”扎西多吉的回答和梅拉一样的简洁,这样的修行在扎西多吉的眼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没有人觉得诧异,下人们很快就收拾好了梅拉需要的一切最简单的生活物品,泽西想跟着去伺候梅拉,却被梅拉断然拒绝了。 梅拉只希望以自己虔诚的修行,为或许已经行走在前往极乐世界的次仁俊美修得一份善缘。 梅拉在离家那日,仅仅带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就连衣服也全是绛红色与白色。唯一奢侈的,也许是她藏在袍子里,用荷包装起来的鸳鸯戏水的肚兜。她知道自己或许一生都不会再穿这样艳丽、缠绵的肚兜,可是那贴身藏着的肚兜似乎总能让她找到一些慰藉:他在的时候,用尽了自己的心思,给尽了所有的温柔,一心一意地爱着她。。。。。。 心字已成灰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玉寺里,褪去了珠玉、簪花的梅拉,乌黑的头发编成了一根常常的辫子,一直垂到了腰下。身上则是一件绛红色的袍子,将她盘着的腿和脚全都罩住了。白色的袖领,衬着她素白的皮肤。 她跟随着师傅,盘腿坐在佛前一字一字地跟着诵经。 饮食极其简单,除了糌粑、清茶以及家里隔一段时间送来的素菜,她几乎什么都不吃。 修行了整整一年的梅拉,更清瘦了,以至于前来看望的扎西多吉都忍不住要提醒她,不要太苦了自己。 梅拉听着,也只是点头。而日子依旧清苦如故。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略解梅拉心中的苦痛:次仁俊美至今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她又怎么能怡然地享受那些甜美的饮食,怎么能穿上那些艳丽的服装装作若无其事的过日子呢? “嗡。达列。度大咧度咧苏哈”梅拉跟着师傅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着。梅拉不知道自己念诵了多少遍,也不知道自己在诵经的时候,流了多少泪。 师傅总是说,梅拉执痴念。梅拉心里何尝不明白自己是由爱生痴。只是她总懊悔着自己在次仁俊美生时,自己为了所谓的平衡,将一切的对次仁俊美的爱与念全都隐在心间,想要倾诉的时候却已是斯人不在。她或许也只有借着这一遍又一遍的诵经,来表达着对次仁俊美的无穷无尽的思念吧。 “嗡。达列。度大咧度咧苏哈”,梅拉一边轻声诵着,一边仰望着佛殿前高耸的绿度母:她依然是慈眉善目,俯瞰众生。只是梅拉的心却还是静不下来,整整一年的诵经,并没有将梅拉的思念减少半分。梅拉不知何时停了诵经,低喃道:“让我如何才能忘却,才能放下?” 前面诵经的师傅低叹了一声:“你心不明,先别念了,去背水吧!” 梅拉低低地应了,爬起来,进了后殿,背上桶,朝着玉曲走去。 还没到玉曲,梅拉便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叮呤当啷的铃铛声,那声音正是梅拉无比熟悉的马队的铃铛声。 她背着桶,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由远而近的马队慢慢地走向草原深处:那骡马背上,全是茶、绸缎等。 梅拉抬头看了看天――一片瓦蓝,连一丝云彩也没有。草原深处,已经泛着黄色的草在落日里更成了金黄一片。 若是往年,次仁俊美这时候也快到家了吧?梅拉望着那越走越远的马队,终于忍不住伏在草地上,痛哭起来。这哭声含着悲痛,让人听着,只觉心酸。 远远的扎玉寺的师傅们听着,只是摇头。梅拉自己的痴终只能由着她自己来解。 梅拉不知道自己哭了很久,等她终于平静下来,太阳已经从山头上滑落了下去。风却从玉曲带着寒意,吹向四方。 梅拉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便背着桶朝着玉曲走去。 玉曲清莹的水,将梅拉的憔悴与悲伤照得清清楚楚。梅拉愣愣地看着水里的自己:惨白而尖瘦的脸,大得吓人的眼睛。她喃喃地说道:“次仁俊美,我为了你消瘦成了这般摸样,你若是心疼我,怎么不回来看看我啊,哪怕是在梦里,梦里让我见见也好啊!”泪不知不觉又滑下了脸。 梅拉用袖子蹭去,背着大半桶水,朝着寺庙走去。 师傅并没有责怪梅拉去了那么久,也没有问她为何双眼通红,只是一脸平静地替她取下水,送进了厨房。 梅拉洗净了手,进了自己的那间只有1米多高,没有窗的石房子。 房子极小,仅能放下一张窄小的床、一张小小的桌子。 梅拉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半碗糌粑,虽然吃得极少,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天已经黑了,梅拉点上酥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从怀里将那荷包取了出来。 荷包里的大红的肚兜,在那昏黄的油灯下,另有一种诱惑人的美。 梅拉将肚兜铺展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戏水的鸳鸯:那雌鸳鸯将脖颈伏在雄鸳鸯的身上,双双静静地栖在一池绿水中央。 这图案正是当年梅拉与次仁俊美去雅州时,梅拉特意购置的那套大红枕头上的图案。 ********** “次仁,我要这个。”梅拉挽着次仁俊美的胳膊,也或者说是挂在次仁俊美的胳膊上。 “什么?”次仁俊美看着眼前的两只鸟浮在水上的图案。 “鸳鸯戏水啊!”旁边的杨老板赶紧笑眯眯地解释道,“太太真是好眼光,恩爱的夫妻都喜欢用这样的枕头呢!” 梅拉笑着看着次仁俊美,次仁俊美也笑了:“你喜欢,买了就是了。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那言语里透着无尽的宠溺。 “太太真是好福气!”杨老板看着这样,更是不忘恭维。 梅拉红着脸,低下了头,眉眼间全是幸福。 大红的枕头,大红的绣被,大红的帘帐,梅拉甚至告诉小二,一定要红烛。 红烛摇曳的房里,梅拉略施了胭脂,坐在榻前,脉脉地看着次仁俊美。 这样的梅拉,带着一些妩媚,带着一些柔情,是次仁俊美从没见过的,却有着荡人心魂的美。 “梅拉,你真好看,就像草原上的花一样。”不善言辞的次仁俊美,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这样一句赞美的话。 梅拉仍是脉脉地看着他:“你喜欢吗?” “喜欢,你天天都要打扮成这样,就更好了!”次仁俊美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 他的手,很快就将梅拉的手包在手心里。 梅拉看了看他,说道:“次仁,我们喝杯酒吧。” “喝酒?”次仁俊美很有些疑惑,这样美好的时辰,喝酒似乎有些浪费了。 梅拉却不管,她牵着次仁俊美,慢慢地朝着红烛旁的酒走去。 两只小巧的酒杯摆在一只系了红绸的白瓷酒壶边。 梅拉给两个酒杯都倒了酒,将一杯递给了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接过去便要一饮而尽,梅拉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嗔道:“不是这样的!” 次仁俊美将酒杯停在半空:“那要怎么喝?”言语里没有半分的不耐。 梅拉道:“先喝一小口。只能喝一小口哦!” 次仁俊美乖乖地喝了一小口,便端着杯停在那。 梅拉也端起酒,喝了一小口,便接过次仁俊美的酒杯,将两人的酒混在了一起,然后重又端起杯递给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看了看混在一起的酒:“这是要干什么?” 梅拉笑眯眯地看着他,将手与他的挽在一起,便将酒杯朝着自己伸过来:“我的心里只有你,所以我就想这样喝酒。若是你的心里也只有我,你就和我一起喝完这一杯。” 她说完,一仰头,将那杯清风酒一饮而尽。 次仁俊美听了这话,一下也将酒饮尽了:“你听谁说的这些?不过听着你的心里只有我,我的心比开了花还要高兴。” 他一把就将梅拉搂在怀里,嘴贴在梅拉的唇上。 甜甜的胭脂混着清风酒的醇香,更让他迷醉。 梅拉闭了眼,由着他抱着走向那张大红的床,桌子上的红烛依然在燃烧,不时溅出一两朵欢快的火花。 他们就如那大红的枕上的鸳鸯一般,交颈缠绵。。。。。。 梅拉叹了一口气,鸳鸯还是那对鸳鸯,做这肚兜时或许还是那样满是爱意,人却已经不在了。 梅拉看了半晌,重又将肚兜仔细地叠好,放回到荷包里。 她喝了口清茶,脱了靴,便上了床。 酥油灯已经被她吹熄了,没有窗户的石房子漆黑一片。 梅拉裹着氆氇,仰躺着,默默地念道:“次仁,你若是安好,便到梦里来告诉我一声吧。若是你还怜惜我,不管你在人间还是已经通往极乐,都告诉我一声吧!” 梅拉就那样如诵经般,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直到她意识模糊,慢慢地睡着。 如果有灯,你或许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挂着的泪痕。 只是这样漆黑的房间,将一切都隐在了黑暗里。 无论是瘦弱的梅拉,还是梅拉脸上的悲伤与泪痕,谁都看不到。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丝丝细细的光,透过那简陋的木门的缝隙,投进了窄小的石头房子。 梅拉愣愣地坐在石头堆砌的,铺了青稞秆和氆氇的床上,沉思了很久。 她想了半天,也没从还有些昏沉的脑袋里找出梦里有次仁俊美的痕迹――她竟然昏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梦到,更别说梦到次仁俊美了。 梅拉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她在心里尖叫着:“你自己说过的,你的心里只有我,你只爱我。可是为什么想在梦里见见你,你都不能答应我呢!你知不知道,这一年里,我有多难过,我有多想你,若不是想着要能与你再会,我早就随你去了。可是你,你竟然这样狠心,连给我在梦里见一次,都不肯。” 梅拉低垂着头,将那平日视若珍宝的荷包,掷在氆氇上,半晌之后,又捡回来,攥在手里,握得紧紧的。 纵使相逢应不识(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吉醒来了吗,郎嘎?”一座简陋、低矮的石屋外传来了询问的声音,随即一个右手持鼗鼓,左手持单钹,脖子上挂一串刺树果念珠的密宗士走进了石屋里。这人身着羔皮藏袍,系两个在胸部交叉着的红绸禅绳,外面披着一个镶有豹皮领子的氆氇披风。脚上是一双靴底高约两三厘米,靴筒高约一尺的牛皮加氆氇拼接而成的靴子。 “没有,邓巴上人。”屋子里一个全身皆着黑色装束的30来岁的男子站起来,恭敬地答道。 “他的灵魂离开躯体游荡都有1年多了吧!”那个密宗士问道。 “是!”黑衣男子仍旧半弯着腰,不敢抬头看着那位额头上横系留着毛的熊皮条,正中镶嵌着铜镜的邓巴上人。 邓巴上人不再说话,径直朝着石屋里侧的一张极其简陋的床走去,那床上躺着一个脸部瘦削而又异常苍白,两颊及额上满是冻伤疤痕的男人。他紧闭的双音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鼻梁因为脸太瘦而高高凸出,看起来如僵尸一般躺在床上。 邓巴上人刚想靠近去查看一下,旁边蹲着的一只蓬松着一身黑毛的獒猛地站起来,似乎要将他与床上的人隔开来。 邓巴上人笑了笑:“那日,你也未免太小心了,我十来天就来一次,不都是给你看主人的?” 那獒似乎听懂了,不太情愿地让开了。明显短了一截的右脚让它走起来,一跳一跳的,但是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走,极快地走到一侧,重又坐了下来。 邓巴上人将手伸过去,探了探那躺着的男人的额,似乎很满意接触的温度。他又将那男人的眼睑掰开,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朗嘎,他的灵魂或许快要回来了。” 一直跟在邓巴上人身后的男人听了,面上稍稍有了一些喜色:“让护法神保佑他吧,可怜的被埋过一次的人。” 邓巴上人点点头,将带来的药物一一交代清楚之后,很快走出了这间黑暗的石屋。 被称为郎嘎的男人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对于这一切对话,无知无觉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拿着一把弓走了出去。那弓的握处已经被握得极其光滑,带着略暗的黑色,不知道被使用了多少年。 没错,郎嘎是个猎人,被已经兴起的佛教信徒们看做是黑骨头的猎人,他那一身黑,将他与周围的牧人划开了一道明显的界限。 郎嘎匆匆朝着外面走去,在他家往下的断壁旁,有一根巨大的藤索绳子,那绳子从高向低连着断壁对岸的森林的低处。 他匆匆地走着,远远地见了牧人便避开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避让,除非是在屠宰季节或者出*售雪豹皮的时候,他才会近距离地与他们接触。只是那明显地鄙视的眼光总让他觉得不自在。 很快他就到了断壁旁,检查完弓箭都已放好之后,便将两手套在拉环里,双脚使劲一蹬,借着力飞快地滑向了对面的平地上。 离平地不远的地方,便是一个原本极深的山谷,那谷因为雪崩与泥石流已经被冲下来的树干、树枝、巨石与泥沙堆平了,水便在平地上肆意地流淌一番之后,才跌入深深的断壁里,那里是日夜奔腾的江水。 郎嘎脱了鞋,淌过那水,上了山,重又穿上鞋,开始查看地上的动物留下的脚印与粪便――这水引来了不少的动物呢。 他走走停停,偶尔跪下去,将脸贴近地面,嗅两下,便又快速地爬起来朝着他判断出来的方向走去。 茂密的带刺的灌木在这片原始的森林里自由的生长,也让郎嘎行走极为不便。不过长年的打猎生活早已让郎嘎练就了一身本领,他轻快得像一只豹子一样,在这丛林里急速却又轻声地行走。 越往上走,树越稀疏,灌木却浓密了许多。郎嘎继续谨慎地行走着,鼻子里是越来越浓烈的大头羊的气息――它们似乎就离郎嘎不远的地方。 郎嘎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边停了下来,从腰后的箭筒里取出一只箭,便又绕过那丛灌木,在灌木丛的间隙里继续往上爬去。 在离郎嘎两箭远的地方,七八只大头羊正在吃着露在薄雪上的枯草,一只高壮的雄羊则站在一块很高的岩石上警惕地望着四周。 郎嘎摒了呼吸,膝行在灌木丛中,那高大的灌木刚好将他的身形遮住了。 他行走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碰到灌木低矮的时候,他便在地上爬行,那头放哨的大头羊竟然没有发现他。 越来越浓的羊骚味顺着风朝着郎嘎吹来,郎嘎终于到达了离大头羊不远的位置。他跪在地上,将箭搭上弓,轻声却有力地慢慢地将弓张开,眯了一只眼,瞄准。 “嗖”,箭快速地飞了出去,那些吃草的羊一下就四散开了,朝着高处的乱岩奔去,有一只羊明显跑得很慢,跑出半箭地之后,便倒在了乱岩里,仍在兀自挣扎着要爬起逃跑。 郎嘎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一直到看准了那羊倒下的位置,才一反之前的缓慢,在灌木丛里飞奔起来,灌木丛顿时有了哗啦的响声。 等他跑到那羊面前,那只约有150斤重的大头羊仍在极力竖着它沉重的大角,做出一副防备的样子。郎嘎快速地走上去,从背上取下绳索,套住那羊的口、嘴,不久之后,羊终于垂下了头,不再挣扎了。 郎嘎用绳索捆住羊的四只脚,满意地背着这沉重的猎物,弓着腰,下了山。 他的妻子――布尺早已等在了石屋外,看着丈夫弯着腰从坡下朝家走的样子,她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欢喜的神情来――这说明猎物很有重量。她欢喜地赶紧走了上去,接过那只羊,两人快速地朝着家走去。 “今天的收获可真大!”布尺背着那死沉的羊,言语里全是高兴。 “是呢,神保佑我们,我们上次打到大头羊还是在两个月之前呢。”郎嘎的言语里也是高兴。 因为这丰收,他们晚上得已吃到了久违的新鲜的肉食。 等到郎嘎将羊剖开之后,布尺麻利地将羊胃取出洗净。 她拿着一细棍,把连在胃上的肠子插入肠衣,再把早已拌匀的含着羊油、盐巴、野葱花的羊血灌入羊胃里,然后用手慢慢捏挤羊胃、羊肠,不多时血肠就灌好了。 郎嘎还在那里忙碌着收拾羊皮,他得趁着羊皮还是新鲜的时候,刮掉皮板上的肉屑、脂肪、凝血杂质,还要去掉口唇、耳朵、尾骨及有碍皮形整齐的皮边角,接着才能按照皮张的自然形状和伸缩性把皮张各部位平坦地舒展开,使皮形均匀方正,成为各自的习惯自然形状,最后用盐巴进行腌制和晾晒,不然这羊皮就卖不到好价钱。 郎嘎的动作极其熟练,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便将那羊皮收拾好了。 布尺看着郎嘎已经忙完,便将早就灌好的血肠放在水已经煮得咕咕响的陶锅里。沸腾的水停了咕咕的声音,空气里却逐渐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羊血的香味。 布尺拿着筷子,在旁边不时地将血肠轻轻翻转,血肠很快就变得圆圆地,浮在了水面上,那渗出的血水带着一点点粉红。布尺赶紧将血肠捞出来,放在了一个大木盘上。 屋子里的羊血的香味越来越浓郁,连蹲在一旁的那日也开始注意到了,它和这家的主人们一样,至少有一个多月没有尝过羊肉的味道了。 血肠粉红的颜色让郎嘎的心情也好起来。他拿起已经变温的血肠,用折刀割了一截,放在那日的碗里。那獒立刻香甜地吃起来。 郎嘎看着那日,它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一丝防备,笑着又拿起一根血肠,这次却是割了一截,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那还带着一点点血水的肠,对于郎嘎而言,是世间绝顶的无上的美味。 他快乐地吃着,大口地吞着。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生活于他而言,才是轻松而快乐的时刻。 他和布尺很快就吃完了,那样子仍有些意犹未尽。 郎嘎看了看木盘里留着的那一大截血肠,拿折刀将肠衣剔除之后,便细细地嚼烂了,装在碗里。 布尺看着郎嘎将整段血肠都嚼成极碎的沫子装在碗里之后,便接过那碗,朝着床上躺着的那男人走去。 郎嘎将满手的羊肉的油擦在他脚上的多扎鞋上,重又将手在袍子上擦了一遍,便将那躺着的男人扶起来,说道:“次吉,吃饭了。” 那被称为次吉的男人,反应全无。 郎嘎耐心地将他的下巴掰开,布尺便将那沫子送了一点到他的被张开的嘴里,看着郎嘎重又合上他的下巴,然后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吞下去。。。。。。 郎嘎与布尺一直伺候着次吉将那大半碗血肠吃进了肚子,才给他喂了一些水。 布尺擦掉他嘴角流下的水之后,便走开了。郎嘎则将男人重又放平,躺在了床上:“次吉,你也该醒来啦!” 那被称为次吉的男人仍是反应全无,倒是旁边的黑獒,在那低呜起来。那声音带着一丝忧郁,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主人。 郎嘎蹲下去,抚摸着那獒浓密的毛:“那日,你也想次吉早点醒来吧。” 那獒没理他,仍是低呜。 郎嘎道:“你大概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吧,可是谁知道你原来是什么名字呢?你跟你的主人次吉一样,只有自己才知道从哪里来的。” 纵使相逢应不识(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三月正午的暖阳,晒得人忍不住要发热。难得的是这样初春的天气里,竟然一丝风也没有,那日蹲在石屋外的墙根下,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的主人。 那男子正斜靠着石墙,坐在地上晒着太阳。他的头发乱蓬蓬地盘在头顶上,那围着的原本鲜红的缨络,已经变得要红不红,要黑不黑了。他愣愣地看着对面:似乎熟悉,又似乎从未去过。 石屋底下的小路上,一个牧人匆匆走来,到了屋前,看了一眼愣坐着的次吉,嘀咕道:“郎嘎这个黑骨头,也有好心的时候。” 次吉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仍是在那坐着,一动也不动,手却一伸,将那日搂在了怀里。 那日温顺地蹲着,由着次吉那细瘦的胳膊搂着自己,它不时将温热的舌头伸出来,舔一舔那刚好停在脖子下方的手。 那牧人站在石屋外,朝着里面喊道:“郎嘎!” 里面很快传来了郎嘎的答应声。 但是牧人并没有走进去,他只是停在离那石屋门有十来步远的地方,大声地说道:“有活的兔子没?” 郎嘎应了一声有,人也很快站在了石屋的门口。 那牧人便紧接着说道:“把它卖给我吧!” 郎嘎应了一声,便朝着石屋后面走去,不一会,拎着两只鲜活的兔子走了出来。 牧人捏着钱边递了过去,似乎生怕触到了郎嘎一般。 郎嘎跟没看见一般,接过钱,将两只兔子递了过去。 那牧人接了兔子,说道:“你自己看清了记号,这可是我放生了的。以后不能打!” 郎嘎笑道:“肯定!”说着,将手里的钱弹了两下。 那牧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那两只兔子,匆匆地朝着附近的山坡走去。 次吉看着那牧人上了山,不一会又两手空空地下来了,快速地消失在了旁边的村庄里。 他看了看郎嘎,眼里亦有些鄙薄。 郎嘎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神情,嘴角往上一提,嘲讽地笑道:“我是猎人,次吉。你的命是猎人救回来的。” 他说完,哈哈哈哈地大声笑着,走进了石屋。 “次吉”,坐在地上的次吉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据说因为他是初一被救回来而取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呢?” 那太阳暖和得晒得头皮都是热烘烘的,次吉的脑袋里却是乱糟糟的:“我到底是谁?” 他把手伸进怀里,将一个已经被揉得有些扁了的、乌黑的荷包拿出来。只有那精致的图案能证明这荷包曾经怎样的漂亮。 他抖着手,解开了结,从里面取出一副耳环。那耳环是半圆的金质的挂钩,下面是拉得直直的金针串着的三颗没有一点瑕疵的珊瑚珠子。 次吉将那珊瑚珠子放在掌心里,一脸的迷惘:“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身上会有这样一串珊瑚珠子呢。” 郎嘎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把弓,还背了一个羊皮袋子。看到次吉又在盯着耳环发呆,笑着问道:“你一天看三遍地看着这耳环,到底是谁的?” 次吉飞快地答道:“梅拉的。” 郎嘎一下怔住了,他原本以为次吉不过是跟之前的N次回答一样“不知道”,怎么这次竟然说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呢? 他一下就止了笑,脸上的神情也正经了许多:“梅拉是谁?怎么也没见她来找你?要是我不见了,布尺就算是把附近的山翻遍了,也会来找我的!”他说完,重又大笑着朝着那山坡下走去,他今天还忙着呢! 次吉坐在墙根下,反复地嚼着郎嘎的话,一种被人遗弃的悲伤涌上心头,是啊,按照郎嘎地说法,他都失踪一年多了,怎么没有人来找他呢? 郎嘎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坡下,次吉却已经知道郎嘎是要去对面的森林里打猎、下夹子。在傍晚的时候,要是运气好,他也许会带回一只羊或者几只野鸡,运气不好也许就是兔子,甚至两手空空了。 次吉实在是看不起这样的生活,在他的信仰里,杀生是十恶不赦的罪恶,是连着子孙都要被人鄙薄的低人一等的职业。 可是他恰恰就是被这样低卑的人救了,而且还吃着他打猎的羊肉。当然他执意只肯吃羊肉和糌粑,也常被郎嘎取笑,但他却仍是守着自己的坚持,哪怕是饿肚子。 可是倘若一直没有人来找他,他又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他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如郎嘎一般,为了谋生,穿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做被人鄙薄到骨子里的猎人吗? 次吉怔怔地看着那珊瑚耳环,看了半晌之后,终于收了起来。 太阳已经斜斜地掠过石屋,只在山头留下一片夕阳特有的金色。 风很快就起来了,带着寒意,从次吉仍有些苍白的瘦削的脸上掠过。 虚弱的次吉竟然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但是他仍没有进屋,那屋里寒意更重,还有更多让他厌恶的各种动物的味道。 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看到坡下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走得飞快,如一阵风旋上了石屋前。 次吉看了一眼那似乎轻了许多的袋子,想着郎嘎大概把那几个大铁夹全都埋在对面的森林里了。 郎嘎的脸色看起来极差,次吉扫了一眼他的手,空空的,除了那把弓,什么也没有。 郎嘎看了看还坐在石墙下的次吉:“你还不进屋,别到时又得让我去请邓巴上人。你也让我省心点吧。” 次吉无言地站起来,慢慢地进了屋,一直蹲在他身旁的那日也站了起来,一颠一颠地跟着次吉,进了屋。 又一个黑夜来了,次吉躺在石头砌成的简陋的床上,寒意从石屋的缝隙里透进来,次吉只觉得浑身冰凉,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一头的那日挨了过去。 那日似乎感觉到了身后,它热乎乎的身子很快就压在了次吉的身上。 ****** 乐瓦寺门口,两手空空的次吉站在那,寺里的师傅们进进出出,偶尔看他一眼。他又在寺前转了一圈,天已经快要黑了。寺庙斜对面的山头那两间小小的石屋早没了阳光,孤单而又落寞地立在那里。 次吉终于下了决心,领着那日,走进了在余晖中一片肃穆的寺庙。 寺庙里的师傅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进来一样,一个师傅走过来,引着他走向了最里侧的小屋。 门一推开,那门上方的灰屑便落了下来,没提防的次吉一下就被迷了眼。他使劲擦了下眼睛,才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有几块木板铺在小屋的最里面,其他什么也没有。次吉看到那木板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住了。他走过去,叠起那几块木板,抱到屋外,又弄来一把枯草,将木板的灰擦干净,重又抱了进去铺好。 次吉望着除了几块光木板之外便什么都没了的小屋,站了一会,便拿着剩下的枯草,弯下腰仔细地打扫起地面来。腾起的灰尘让次吉不得不让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幸好小屋并不大,他很快就将地面打扫了干净,把灰屑捧出了屋。 原本领他进屋的那个师傅已经在次吉忙着收拾木板的时候走了出来。他的胳膊下夹着一块用旧了却也还算干净的氆氇,另一只手里则拎着一个小口袋。 那师傅将东西全放在那木板上:“这氆氇你先用着,等你以后有了新的,再还我。” 他又指了指那个口袋:“里面是糌粑,你先吃着吧。” 他说完便出去了。 次吉感激地看着他消失在小屋外的拐角处,外面很快传来了晚饭的钟声。次吉从怀里掏出碗,舀了小半碗糌粑走向了外面。 十来个师傅三三两两地从佛殿里走出来,朝着一处摆了好几个水桶的小屋走去。次吉也跟随着他们,一路走过去。 那些师傅似乎早就知道了次吉的名字,有人倒茶的时候,便替他的碗里也添了一些。次吉点点头,算是谢过了,便端着那碗掺了清茶的糌粑搅动了两下,慢慢地喝起来。 眼看着要喝完了,旁边不知谁从羊皮袋子里舀了一勺糌粑,放到他的碗里。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去,是个10来岁的阿卡。那阿卡冲着他笑了笑,圆圆的脸,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 次吉的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滴就浮出了一个光光的小脑袋,似乎冲着他在喊"阿叔。"他极力想要辨清那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次吉默默地加了一些茶,慢慢地喝着。 那阿卡见次吉一脸悲伤的样子,很是同情,笑也没了,只顾着低头揉捏着糌粑。 次吉在走之前,终于还是冲着那阿卡说了一声:“谢谢!” 那阿卡又开心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说道:“我叫顿珠,明天诵经完了,你便跟着我去外面求点施舍吧!” 只要生灵还在喘息, 不管他出现在哪里, 释迦牟尼与他同在, 给他同情,给他怜惜。 次吉坐在已经铺好了氆氇的木板床上,默念着《现观庄严论》的经文。 那一片花海在为你盛开(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三年,于梅拉来说是煎熬的三年,她才30多岁,两鬓竟也有了遮掩不住的银丝。梅拉是在那清得几近透明的玉曲河里意外照见的,她没有拔,由着它从发根延至了末梢。她的额也有了隐约可见的皱纹,脸似乎也不复年少时的玉润。 可是她终究还是走过来了,她的脸上全是平静,除了伤痛到麻木最终成了一潭死水般的心,似乎这三年也没有给她留下其它。 扎西多吉早早地就等在了扎玉寺外,他的脸上有迎接梅拉的欢喜与骄傲。 三年的修行,不仅仅使梅拉增添了许多的佛理知识,更主要的是应该能为这家,为已经前往极乐世界的次仁俊美修得一份善缘。 当然,三年的清苦也让扎西多吉分外渴念妻子的回归,毕竟,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再怎么样都会让人觉得空落。 梅拉走出扎玉寺后,扎西多吉便高兴地迎了上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布包――其实那里面也就只有几件再简单不过的衣服而已。 尼玛多吉将梅拉的马牵过来,蹲在马旁道:“太太,上马吧。” 梅拉看了看蹲在那里,想要给自己垫脚的尼玛多吉,摇了摇头,绕到另一侧,将手伸向了扎西多吉。 扎西多吉微笑着扶着她,用力往上一抛,梅拉便稳稳地坐在了马上。 尼玛多吉眼见太太自顾自地上了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牵着梅拉的马便朝着外面走去。 等到上了路,梅拉架地一声吆喝,马就在冬初的草原上飞驰起来。 冬日有些寒冷的风里,带着枯草与阳光的味道,朝着梅拉扑鼻而来。她围在脸上的银灰绸缎随着风,上下飘舞。 许久未骑马的她,不多久便被震得浑身酸疼。记忆里是谁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生怕那硬硬的马鞍磕着她? 马越奔越快,随着颠簸而疼痛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那颗或许一辈子也无法改变的思念的心。 远远地家已经可以看得见了,梅拉心里却没有半点欢欣。也或许近乡情更怯,越是离得近,心里越是惶惑不安。已经没有了那个人,家又还有多少意义呢? 可是她总还得走进去,还得继续生活在那里,也许还得微笑着去面对幼小的儿女。 马才进了院子,两排并列站着的弯着腰的下人们已经在那齐声地喊着:“太太!”有人接马缰绳,有人从管家那接过了行李,也有人扶着她朝着楼上的大厅走去。 热热闹闹的家,一如往昔的下人,梅拉却只觉得心里无比的疲倦,无比的孤独! 在上楼前,她抬头看了看那个她常站的位置――斜着的阳光将那位置上的人的脸折得模糊不清。她刚想欢呼:“次仁。” “你终于回来啦,梅拉!”这清清楚楚的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是她渴望的那个人。她不过是又做了一个转眼就破了的梦而已。 她那快出口的欢呼的声音终于成了低低的嗯。 她不知道丁增曲扎有没有听到,似乎也一下子没了力气去想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那个轻便的布包被送进了梅拉的房间,梅拉在大厅坐了片刻之后,便也借着疲倦回到了房内。 三年不曾进过的房间,依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的尘埃。梅拉打量了一下这个原本熟悉,现在却觉得有些陌生的房间:床垫、被子全都是新的。房间里有幽幽的清香,若有若无地沁入梅拉的鼻,是她熟悉的日日点的檀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次仁带回来的那些。 梅拉发现越是在家,越是处处都有次仁俊美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到真实的人了。 她坐了坐,沐浴更衣之后,终究还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衫子,套了一条酒红的袍子下了楼。 楼下的厅里,央金正如大人一般,坐在她固定的位置,看着梅拉下去之后,也只是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妈”,三年的时间,到底让这个不到六岁的女孩跟自己的母亲生分了。 梅拉应了一声之后。便端坐在那,连眉眼都没有动。下人们倒的茶凉了又被换过,又凉了,梅拉一口未尝。 扎西多吉捻着佛珠,低声地诵着经。由着央金赖在身上,笑眯眯的。 最初的悲伤过后,他还是要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坚强,或许是因为他是家长,必须得支撑起这一切;也或者是他早年的经历,让他把生死看得更淡泊。 梅拉听着他低声地诵着经,偶尔低声地回丁增曲扎两句。 夜还没来,她便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央金却是活泼地在阿爸、阿妈与阿叔之间闹腾,家里的人一下多了两个,这实在是让小小的央金有些欢欣。 ********* 梅拉仰躺在床上,身上是轻柔的绸被,比起氆氇似乎要轻便、柔软许多。困意慢慢地袭来,她终于闭上了苦涩的眼。 门却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响了,丁增曲扎的身影在月光里投进了房间。 梅拉仍是闭着眼,没有动。 他走到床前,低呼了一声:“梅拉。” 梅拉轻嗯了一声,明显地带着疲乏。可是丁增曲扎却很兴奋,他脱衣服的声音很大,尤其是将折刀与火石盒搁到桌子上的时候,更是很重的碰撞声。 梅拉无意识地朝着里侧转过了身子,却很快就被丁增曲扎硬转了过来。 他的手不安分地在梅拉的腰间游走,只是几下功夫,梅拉束着的腰带便被解开了。 没了睡意的梅拉陡然想起了她藏在怀里的贴着神的红肚兜,她只觉得无比的尴尬与难受。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梅拉竟然一下推开了丁增曲扎的手。 原本兴奋的丁增曲扎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他的手生硬地搁在梅拉的腰间,没有再动。过一会,他却小心翼翼地说道:“梅拉,我们很久没有。。。。。。” 梅拉捂住了他的嘴:“我骑了这么久的马,实在是快要散架了,早点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察木多?” 丁增曲扎那点心思真的被浇灭了,他有些悻悻地起了床,快速地穿上衣服之后,拿着那折刀与火石盒冲出了梅拉的房间。 那门哐当一声,撞到门框上,又被撞开了,银白的月光如银如霜一般从那门框里映进来,一片冰冷。 梅拉起了身,披着发,轻轻地将门关上,睡意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大厅里的争执声在这夜里很清楚地传了出来 “她是故意的。”是丁增曲扎的声音吧。 “她三年没骑过马了,跑了这么远,难受是难免的。”是扎西多吉平稳的声音。 “才不是,她是为了阿哥。。。。。。”丁增曲扎的言语里是越来越多的难以掩饰的愤怒与不平。 “闭嘴,都30多了,还这样说话不动脑子。”扎西多吉平稳的声音里多了几许严厉。 。。。。。。 梅拉没想到,那掩在心里的情感竟然这样明显地被丁增曲扎看透了,她有些痛,也有些无奈。总还得往前走,总还得和他们一起过下去,她的明天到底该如何呢? “次仁,你教教我,到底我该如何?”梅拉的心里,是无声的痛苦的呐喊。 ********* 梅拉天刚亮起床的时候,便听到了院子里牵马的声音。等到她出来,那马已经载着丁增曲扎绝尘而去了。 梅拉的心沉了下去,她到底伤到了他? 大厅里,扎西多吉正在耐心地给央金揉糌粑,央金那小小的胖乎乎的手却只管将阿爸捏好的一个一个小小的糌粑团塞进嘴里。 梅拉轻轻地走了进去:“丁增曲扎吃了早餐的吧?现在下去,太冷了点。” 扎西多吉抬头看了看她还算好的脸色,说道:“他一直就性子急,随他去吧,也不是小孩子了。” 梅拉便停了说话,端起刚刚倒上的酥油茶,这茶倒是比在扎玉寺的时候,要香浓一些。 她慢慢地喝着,一边斟酌着自己该如何说话。 扎西多吉仍在揉着糌粑,只不过是揉好了往自己嘴里送。 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梅拉,说道:“想什么?吃东西也不好好吃。” 梅拉看了一眼面前那个镶银的木碗,里面仍是一平碗的糌粑,一点也没动,说道:“我不饿。” 她看了扎西多吉一眼:“我想围着这院子,让下人们再修一道围墙,里面全部种花。然后,把牛羊另关一处。” 她斟酌了一下词语:“现在这么多人,这么多牛羊,未免太挤了一点。等围墙围出来之后,就将牛羊隔开点。” 扎西多吉嗯了一声:“这主意不错,我也觉得这家是有些挤了。” 他看了看已经吃完了的央金,拿帕子替她擦了那粘着白的糌粑,黄的酥油茶的嘴巴,说道:“去玩吧。” 央金却不走,看着梅拉,问道:“阿妈,种什么花?是格桑花吗?” 梅拉笑了笑:“央金真聪明,到时你也帮着阿妈来种格桑花吧。” 扎西多吉看着妻子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美。只是那白发,他心知肚明没往下想了。 听着扎西多吉略高的呼声,尼玛多吉连忙弯着腰走了进来,他的腰似乎越来越弯了:“老爷!” 那一片花海在为你盛开(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西多吉斜靠在那棕黄的蜀锦靠枕上,手里是那几乎须臾不离的溜光的象牙佛珠串。他看了看梅拉,说道:“太太想弄个花园,你带人将附近都清理好,砌上围墙!” “是!”尼玛多吉低着头,退了出去。 梅拉慢慢地舀着糌粑,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这香甜的糌粑嚼来似乎一点滋味也没有。梅拉吃了几口,便放在了一旁。站起来,朝着房间走去。 进门靠墙的位置,是一个有半个人高的漆成棕黄的大柜子。梅拉将门打开了,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查看着那些花种子。 高原干燥而低温的气候让这些种子很好的保存了下来。梅拉伤感地看着这些种子,曾经的两个人的梦想岛今天却要靠着她一个人来实现了。 她将握在手心里的种子放好,上了锁,重又走出了房间。 廊上的玫瑰正在娇艳地开放,梅拉原本以为自己修行三年,这花要被养没了,可是没想到竟然长到快一人高了。她将枝头那朵半绽的玫瑰轻轻地攀下来,一股清新的香味便扑入了鼻。 这香气让她有些恍惚。 “次仁,等你不再这样东奔西跑了,你要陪我修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最好是将家都围起来。我要种上各种各样的花。你就天天陪着我,种花、看花,好不好?”那娇嗔的话语彷佛还是昨日说过的。 “好,只要你喜欢,我天天陪着你,你不能看到花就忘记看我。”次仁俊美搂着梅拉的腰,微笑着答道。 “太太。”泽西看着梅拉使劲地攀着那玫瑰,真担心要折断了。 梅拉一下回过了神,连忙松了那玫瑰。 玫瑰便在枝头颤颤地动着,将香气散向四周。 “等到快谢的时候,就一朵一朵绞下来,将花瓣晾好了。”梅拉看了看院子外的草原,吩咐道。 “是。”泽西低声答应道。 梅拉看着眼前原本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泽西,两鬓已是斑白了,脸上是长期被高原阳光照晒之后特有的褐红。梅拉想着自己三年的修行,央金与泽西呆着的时间或许要比和她这个母亲还要多。 她看着泽西,诚恳地说道:“我去修行的这几年,央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泽西一下就惶恐起来,她不安地捏着袍角,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太太!” 梅拉抬了眼,看着远方。有谁是应该为别人付出的呢? 她一直以为,次仁俊美是应该陪着自己走下去的,甚至要在她走之后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心里又有一丝痛在朝着每一个角落蔓延、扩张,就像有人揪了她的心一般,她的脸色一下就苍白得像张白纸一样。 泽西担忧地看着梅拉,又看了看那怒放的玫瑰。虽然她不懂这花,可是太太每次看到花便会心情不好,她却是早就发觉了的。 梅拉在地上蹲了好一会,等那股痛慢慢地过去了,才站起来,一颠一颠地挪动着蹲麻了的脚,朝着大厅走去。泽西连忙过去扶住了她。 她几乎是跛着脚走下了楼。 院子外,尼玛多吉已经麻利地带着下人们忙开了,梅拉慢慢地走着,麻痛的感觉正慢慢消失。 她看着他们将附近的石头全都捡起来,堆放到了一处。那些零零落落的荆棘已经被连根拔除了,她看了看在那指挥着的尼玛多吉,说道:“围墙不要太高,有半个人高就行了,外面围着种一圈柳树和桃树吧。” 她绕着家走了一圈,心里慢慢地计划着院内该栽种一些什么花。 *********** 半年后,梅拉的花园已经初具雏形了,半人高的围墙外,是相间着种植的桃树与柳树。刚刚种下的树,有些焉不拉几地低着头,梅拉兴致勃勃地看着,想着桃李成荫的时候,若坐在树下,会是怎么样的惬意。 那半人高的围墙里,是矮小的万年青,全是从梅拉原本种植的几大棵万年青里剪下来插着的。它们的叶子似乎被高原的阳光蒸干了水分,干瘪瘪地立在阳光下。 院子里,从围墙至碉房,大约有百来步那么宽。院子的大门已经改在了碉房的正前方,两侧是两个巨大的花坛,一左一右各栽种着一颗香柏。那香柏也就一个人那么高,却是精神抖擞地立在那里,衬得那碉房更多了一些威严。 从香柏往两侧散开,则是弯曲的铺着大小不一的卵石的小道。梅拉沿着那小道,慢慢地朝着碉房左后走去,两边被齐膝高的木栅栏围着的宽大的花池随着那弯曲的小路,从香柏一侧朝着后面延伸。 木栅栏在阳光下,散发着好闻的香柏的味道,那圆圆的,粗大的木柱相互串连着,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着。梅拉弯下腰轻轻地吹去木柱上的浮土,便坐在了上面。 她看了看身后,新翻的土被敲得碎碎的,推得平平的,与阳光的味道、松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是好闻得很。 梅拉想象着也许是三个月后,满院子花开蝶舞的情景――一切都是她曾经奢望的那样,只是没有了那个陪着她种花与看花的人。 梅拉望了望墙外的柳树:“我多想留住你在身边,次仁。哪怕是做一片桃花,只要能凋零在你的眼前,我也愿意就那样一生一世守着你!我种了这么多的柳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在何方,我想的只是要留住你,留住你在身边。”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终于将视线转开了,慢慢悠悠地行走在院子里,任着阳光将她最开始瘦长的身影缩短,重又拉长。 不知何时起的风,将她额际的碎发轻轻吹起。太阳斜了下去,寒夜又来了。 梅拉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与她一样无眠的,还有丁增曲扎。 他拿着酒壶,一个人斜靠在枕上,慢慢地喝着。 梅拉三年的清修原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清修完了回家的梅拉会拒绝他。 他摇了摇已经空空的酒壶,大声喊道:“央珍,央珍。” 廊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四边镶着墨蓝条形布的厚厚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头上缠着蓝、红、黑三色编织而成的彩绳的女人低着头,快速地走了进来。 丁增曲扎看了一眼那女人,她竟然缠了两根彩绳在头顶,他使劲地眨了眨眼,那两根彩绳又变成了一条。 半晌没听到主人吩咐的央珍终于低低地问道:“老爷?” “再去添壶酒来!”丁增曲扎将酒壶掷了过去。 那酒壶刚好砸在央珍的手上,央珍抓住了那绳子,弯着腰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两杯茶的功夫,廊上重又响起了脚步声。 央珍抱着满满一壶酒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丁增曲扎已经伏在氆氇上,睡着了。 央珍看着丁增曲扎脚垂在塌下,人却斜靠在氆氇上。她轻轻地走上去,替丁增曲扎脱了靴子,将双脚抱上塌,轻轻地放下。 她刚想给他盖上氆氇,谁知道他却一下抓住了她“梅拉!” 央珍涨红了脸站在那:“老爷,您醉了。” 丁增曲扎睁开朦胧的醉眼:“你跟我说笑吧,梅拉。” 他使劲一拽,便将央珍拽到了床上:“梅拉,你别冷落我,我和阿哥一样。。。。。。一样心疼你、爱你,阿哥不在了,你。。。。。。还有。。。。。。我啊!”他闭着眼在那说着,言语里是难以掩饰的悲伤。 央珍想要挣开,力气却实在比不过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身子一翻,便将她压在了身下。手极快地将那束腰的带子解开,将绑着的邦典扔在一旁。 央珍惊得连反抗的力气都忘了,她的脸上全是丁增曲扎粗重的呼吸声里带出来的自己酿的青稞酒的味道。央珍只觉得自己浑身软得跟下雨后被很多匹马踩踏过的泥一般。任着丁增曲扎脱去了她的袍子,衫子。。。。。。 丁增曲扎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只觉得头如炸裂过一般疼痛,他坐起来,一手撑着卡垫,一手揉着头,喊道:“央珍。” “老爷。”门帘被掀开了,扎桑弯着腰走了进来。 “央珍呢?”丁增曲扎看了一眼替他在腰间系红绸腰带的扎桑。 “央珍早上说肚子疼,奴才看着她脸确实白得吓人,就让她先去歇着了。”扎桑一边小心地回着话,一边熟练地将那红绸带下的袍子理平。 “哦。”丁增曲扎随意地应了一声。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伙计们都来齐了?你去寺里请上人占个好日子,准备出发吧。”丁增曲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上人占卜呢!”扎桑仍然是弯着腰、低着头,那头顶上拴着的红色的缨绳也就如穗子一般,垂在了额前。 丁增曲扎一边走着,一边询问着原本是阿哥管理的事项,他看了一眼扎桑,幸好扎桑已经跟着阿哥走了好几年,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这几年没了阿哥,这马帮要如何管理下去。 那一片花海在为你盛开(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桑跟在丁增曲扎的身后,心神却很有些恍惚。他的脑子里满脑子都是央珍一大早就一脸苍白,衣服凌乱从丁增曲扎房间里出来的模样,尤其是在遇见扎桑之后,她的脸色更像是见了鬼一样苍白而惶恐不安。 他想起昨晚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也没见去送酒的央珍出来,想起自己就那样坐在院子里,整整等了一宿,直到看到央珍那样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慌乱得连自己的房间都找不到了。 想着次仁老爷以前说的,等他能独自带着马帮出入高原时,便将央珍配给他,终究随着次仁老爷的离去而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梦。扎桑的心里就跟吃了黄连一般,全是苦的。 他默默地听完丁增曲扎老爷的吩咐,转了神便去请上人占卜。而他,大概是不用再去拿着自己与央珍的属相请上人给他们占卜了。 ********** 五月的草原上,梅拉的家门口是大片大片的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儿,间在碧绿碧绿的草里,如花地毯一般,从梅拉的家门口一直铺到天尽头。梅拉坐在院子里,抬眼便可见那铺天盖地的花与绿。她的桃树与柳树已经长出了不少的叶子,虽然仍有些瘦小,却也一扫才栽下去的无精打采。院子里,大片大片的格桑花正开得娇艳,玫瑰红的、白的、粉红的、透粉的,一朵朵宛若笑脸,朵朵向着太阳,显出一派热闹的景象。相比之下,梅拉从雅州带回来的兰花、玫瑰、菊花等或许是因为新载的缘故,稀稀疏疏地立在园里,颇显冷冷清清。 梅拉看着那些简单的格桑花,因为有了明艳的阳光的爱抚,竟也有一种吸人的美。 梅拉摇了摇头,刚想转身进院子。眼睛里却映进了一群披着绛红色批单的喇*嘛与阿卡。他们的胸前,清*一*色全是挂着的用生牛皮做成的围裙。手上则套着木制的手套。那手套随着他们合掌的动作而碰撞着,发出砰砰的撞击声,然后梅拉就看到他们三步一叩首,将身体贴在大地上,重又爬起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喇*嘛们的后面,是三个拖着简易木车,赶着牦牛的妇人。她们的身上早已满是红尘。梅拉知道这是前往圣地朝圣的人们,她看了看,转了身,走上了楼。 次吉便在这朝圣的人群之中,乐瓦寺组织的这次朝圣,让乐瓦寺里只剩下了几个守寺的。他虔诚地合掌、又伏下去、爬起。次吉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了,他的额早磕破了,结了茧,重又被磨破,额上始终有粘着灰的暗红的血痂。次吉早已不知道痛了,他只是希望通过这样虔诚的朝拜,能让他找回那一直游荡在外的一半的灵魂,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 他就那样一路拜来,潜意识里觉得这路异常的眼熟,他甚至在想:“出了文沟便应该是草原。”结果一切恰如他所料,只是他模模糊糊想到的房子却与眼见的有些不同。那四围的桃树与柳树,那矮矮的围墙里满院子的格桑花以及他不知道名字的花儿,让他觉得陌生。 他茫然地看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却又瘦削的女人,穿着洁白的高领的衫子,银灰的蜀锦的袍子,慢慢地转了身,走向了屋内。他竟然有一种想要喊住她的冲动。 可是她是谁?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顿珠的催促声里,朝着那遥远的圣地一跪一拜而去。 梅拉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认不出她最爱的次仁俊美,就那样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走近终又离她远去了。她和他终于因为隔着失忆,隔着憔悴而成了陌生人。 次吉仍然在慢慢向前。没错,他就是靠着赤利的守护而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次仁俊美。他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不得不忍受着唯一知道他过去的赤利老死的悲伤,也不得不忍受着无法探知过去的痛苦。 正午的太阳,如一个火炉,烤晒着行走在路上的人们。次吉渐渐地眼花了,他抬头望了望那闪着金色光芒的太阳,刚想擦掉满脸的汗,却一头载了下去,陷入了一片黑暗。 “次仁,等你不带马队了,我们也在院子外面种些柳树、种些桃树吧!”是谁那样娇嗔温柔地说话,谁是次仁? 次吉极力想看清那昏黑的屋里,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要种柳树,要种桃树呢?照我看,全种格桑花就很漂亮。”是个男人的声音,可是这男人的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就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一样呢? “不,我偏要种柳树,我要用那满院子的柳树,留住你,只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了。”那女人仍是温柔的声音,却带着一点点被宠坏的娇蛮。 “哈哈哈!”次吉看着那个男人将那女人一把拉近了,低了头便亲上去。 “次吉、次吉。。。。。。”他刚想看清一点点,耳边却传来了呼唤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身旁是端着水的顿珠。 他慢慢地坐起来,接过水,已经温凉的清茶让他干燥得要冒烟的嗓子舒服了很多。 “我怎么在地上了?”次吉问道。 “你还问呢,一下就倒了下去,把我吓了一跳。”顿珠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地看着瘦瘦的次吉。 旁边的师傅们见他已经起来了,全都见怪不怪地继续虔诚地叩首,朝着前面而去。 次吉坐了一会,吃了几口糌粑,力气似乎慢慢地回到了身上。他终于又带上木制的手套,继续他的朝拜。 他在第一次叩首之前,回头看了看已经离了自己很远的那个桃柳相间,格桑花开满院子的碉楼。一股莫名的心疼让他想要停下来,想要往回走。 但他终究做了佛虔诚的信徒,伴随着砰砰的响声,一步一步朝前而去,渐渐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落日,将最后的余晖斜照在山头,山腰上的红壤连着那分布在山顶的香柏,全披上了一件红色的批单,肃穆地立在那里,似乎在目送着他们远去。 这一夜,次吉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就算他怎么念经也没有用。 远远的山上,传来了“嗷――――――呜”的声音,很快就被壮大了。 次吉静静地听着,心里更是心烦意乱。 他总觉得这样的声音,他听到很多次,似乎也是在这样的草原上,似乎身旁还有人。可是到底是在哪里呢?是谁呢? 次吉没有想到,他苦苦追寻的过去,他曾经的家*园,他的归属,他的爱人全在白日见过的那个矗立在花海里的碉楼里。他也不知道,那样的花海,是梅拉曾经说过的,她要为他而绽放的地方。 他当然更不记得,他曾经骑着马或者赶着骡马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次。。。。。。 他随着那些一起朝圣的人,在黎明的冷风中,在那金色的朝阳里,踏上了新的一天的路程。而家离他也越来越远了,那个他以为至死都不会忘怀的女人,死了也还要爱,生生世世都想在一起的女人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或许再忠贞的爱,或许那些海誓山盟到最后,也敌不过失忆的嘲笑。 此时的扎桑,也已经踏上了前往雅州的路程,他也曾见过这些朝圣的人们,他甚至曾经虔诚地弯下腰,对着这些佛的信徒们,表达着自己的敬仰。只是他没有仔细去看那些为了防止烈日考晒的喇*嘛们。他们一个个都拿批单围了头和脸,只剩下一双双如墨一样幽深而又平静的眼睛露在外面。而这些喇*嘛里,就有他曾经发了誓一定要找到的次仁俊美老爷。 他只是率领着马队的人,全都下了马,牵着,轻轻地走过他们,便又重上了马,继续他的漫长的前往的雅州的路途。 央珍的意外,让他一路上一直魂不守舍。想着自己原本近在咫尺的幸福,一下便遥不可及了。他的心似乎被撕裂了一般,只觉得全都是痛。 可是除了忍受,除了无奈,他还能干什么?他不可能去和丁增曲扎抢,他也不可能去说次仁老爷曾经将央珍配给了他。他是奴才,而丁增曲扎是老爷,他的父亲尼玛多吉曾经一次又一次告诫过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回想着央珍躲在门后,复杂地看着他出门,连出来送的勇气都没有了,心里更苦!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心不在焉,他才没有发现只露出了一双眼在外的,挂着生牛皮围裙,带着木制手套的次仁俊美吧。 梅拉停在了她的庄园,想要用那一片花海等回次仁俊美。她终日坐在院子里的栅栏木柱上,遥望着那一片片的花海。那样美丽的景色,终究也因缺了一个人,而在她的眼里变成了一片黯淡。。。。。。 她越来越迷惘,原本执着的以为次仁俊美仍然在世的信念,终于因着这时间的流逝而动摇起来。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记得她,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回到他们共同的家的,不是吗? 朝圣的路(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天边才出现一丝微光,次吉便和师傅们、随行的女人们一起收拾好氆氇、帐篷,朝着楚拉山的顶端而去。朦胧的天色中,次吉看不清楚拉山的顶峰,那顶峰被云雾环绕,雾蒙蒙一片。只从那山腰的厚厚的冰雪折射出的莹蓝的光线中,略能想象山顶的模样――那必定是山神的冰雕玉砌的宫殿。 这时的次吉,已经在朝圣的路上,整整行走了半年多。雪山、激流重又雪山、激流,一路的艰险让次吉的心已经平静得如冰冻了高原的湖泊一般,很难再起一些波澜。 山顶终于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顶礼膜拜中,慢慢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秋末的阳光带着特有的金色,普照在那晶莹的谁也不知道有多厚的雪山顶上,带着一种让人看了便忍不住要跪拜的庄严与神圣。云低低地就停在附近的一箭远的跟它一样雪白的山顶上,大团大团的,如棉花一般,又似一匹匹铺展在山边的纯白的绸缎,与那连绵的雪峰相接,让人有时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雪峰。 这样晴空万里的天气,让所有人都有些欢欣起来,那同来的三个妇人:卓玛、卓嘎和小卓玛已经将板车放好,飞快地开始烧水了。她们的编成小股小股的发辫,从额前分开,因着那末端的总编而成了一张半圆的网,将那脸遮住了一半,刚好也就拦住了从雪地上反射出来的永不改变的单调的白色。 领头的曲珠连气都顾不上歇,便慎重地从那明黄的专门装经书与经幡的厚厚的布袋里里取出了五彩的经幡。次吉见了,立刻从雪地上站起来,与曲珠一起,一边理着经幡,一边踩着没了大腿的雪,朝着那挂满了五色经幡的擎天的巨大木柱而去。 事先带来的香柏已经煨燃了,烟袅袅升起,在这白得近乎透明的阳光里,带着一丝浅蓝,慢慢升上了天空。次吉低声念诵着经文,和曲珠一起,虔诚地五体投地,拜倒在地上。 新系上去的经幡,早已随着那带着雪意的风,在空中铮铮作响。曲珠满意地听着那一刻也不停息的响声,重又将四肢与身体贴在大地下,膜拜之后,便慢慢地朝着山下而去。 茶已经快开了,次吉就在这等着茶开的间隙,将批单铺在地上,闭了眼,享受这难得的片刻的休息。 然而,还没等他们喝完茶,原本晴朗的天上,一下就布满了黑沉沉的云。 见势不妙的次吉一下就站了起来,朝着那散开的牦牛跑去,原本席地而坐,说笑着喝着茶的人们,一下就紧张起来,忙着赶紧收拾东西。 次吉还没跑几步,狂风便呼啸而来。那风卷着,满地的雪,打着旋,在山顶如卷风一般,肆意地叫啸。山顶顿时成了雪雾茫茫的一片,谁也看不见谁。 风还在肆虐,而且越来越大。次吉刚开始还站在那,到了后来,腿直打哆嗦,竟然站不稳了。他只得原地蹲下,最后干脆贴在了地面上。任着那雪风暴在他耳边尖叫。 这叫声、这漫天遍野的风雪让次吉一瞬间有些迷茫,他似乎又回到了某个时刻,也是这样的尖叫声,也许还要大,那劈天盖地而来的雪,似乎要将他吞了。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声喊道:“马呢,我的马呢?”但是他的声音相比那尖啸的狂风实在是微渺得很,反倒是他的嘴里,一下就被那带着透骨寒气的风,灌了满嘴的雪。 他一下就噎住了,连气也喘不上,只得使劲扯着自己的脖子,那雪的寒意快速就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彷佛要将他的四肢五骸都要冻住一般。 身上的批单,被风吹着,呼呼地在手臂上方上下拍打着,啪啪作响。 次吉顾不上嘴里的雪,弯曲了胳膊费力地想要将那批单压住,若是没了这批单,他大概很快就要在这雪山上冻成冰条了。 他正在和那批单搏斗着,两个暗色的东西被风卷着哐当哐当地朝着山坡下快速地滚去了。次吉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快速地消失在了雪雾里,却趴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这样的狂风,如果他站起来,大概也要被卷走了。 风还在加大,不知何时变成了刺耳的尖鸣,震得次吉的耳朵隆隆作响。他想伸手去捂住耳朵,却隐约听到风里有竭斯底里的喊声:“抓住他!” 次吉费力地睁开眼,那雪芒很快就进了他的眼,带着寒意让他忍不住流下了泪。但他仍强睁着眼睛,看着面前出手之内勉强可以看清的一切。 一道暗红的身影,快速地从他身边旋过,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那片暗红。 他刚想大喊:“抓住了。”手头的感觉却一下轻了许多,他眯了眼,试着去辨清这手中的东西,才发现这是一块批单,批单的另一端仍在空中狂舞,似乎随时要从他的手里挣脱出去,去追随它的主人。 次吉的心一下就揪紧了,批单拽住了,却没人,人呢????? 他将那批单收回来,缚在身上,然后慢慢地弯起腰,想要爬起来,一直如刀削一般的狂风立马将他推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次吉心里一凉,不得已重又趴了下去。 四周全是漫天飞舞的,跟着风一起狂舞的雪,次吉的心里慢慢涌起了绝望,像他脑海里隐藏的那种似曾相识的绝望。 他默默地在心里念着“噢玛尼呗美亨”,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一直到风的声音没有那么刺耳了,他才爬起来,睁开了眼,打量着四周慢慢清明起来的世界。 此时,他的身上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若是不动,别人估计发现不了雪下的他。 他爬起来,将缚在身上的批单快速地一抖,那一指厚的雪便快速地跌落到了地面。 风如同它来时的匆忙一样,去时也极快,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这雪山顶上便成了一片宁静的世界,已经斜了的太阳,带着红光,照在雪山顶上,如同被染了的金红,美得静谧、神秘而诱人心魄。 次吉却连看也没看那山,便朝着不远处的已经站起了的牦牛走去。 缓过神来的曲珠也在清点着人数与物品:顿珠不见了,次吉的两驼东西也不见了。 次吉缓缓地将缚在身上的那块抓住的批单取下来,递给了曲珠:“只抓住了这个!” 曲珠看了看那批单,不久之前还披在顿珠身上的批单,开始吩咐着人们四下去找。 次吉顺着那风吹过的雪的痕迹,寻找着顿珠可能会被卷去的地方,他一路走,很快就走到了山崖边。 他低了头,往下一看,那两驼东西全挂在半山腰的香柏的枝杈上,上面也裹了一层薄薄的雪。再往下的地方,一块突兀而出的岩石上是一片醒目的红,像血一样的红,人却没有。 次吉盯着那红色看了很久,看得似乎周边的一切在他眼里全放大成了红色,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提动着冰得有些麻了的腿朝着那群人走去。 他竟然还能冷静地说出掉落物品的位置,还能告诉曲珠那岩石上醒目的血迹。 曲珠一脸平静地听完,便吩咐着次吉:“去拿了牛毛绳子绑了,将那两驼东西取上来,不然,后面你就只能挨冻了。” 次吉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将那粗大的牛毛绳在腰间绕了两圈,又打了个结。 曲珠走过去,拉住绳子,几个人试着拽了拽,便点了点头。 次吉便朝着那悬崖走去。 厚厚的雪覆盖在悬崖上,连找个落脚的地方也极不容易。次吉攀着绳子,慢慢地往下走,他没有去看身下那不止万丈的悬崖,只是盯着面前的几乎贴着他的鼻子的崖壁,一步一步往下走。 牛毛绳子越悬越下,次吉每动一次,那绳子便与雪擦一次,雪芒或者小块的雪纷纷地往下落,次吉不得不眯着眼休息一下,才能往下走。 那两驼东西离他似乎越来越近,可是要想拿到却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他伸了手试了好几次,总是相差着一大截,不得不继续往下走。 大约是被他这样醒目的雪地上的暗红吸引了,半空里竟然飞来了神鹰,那鹰扇动着宽大的羽翼,朝着他飞来,那扇动的气流离他那么近,他甚至闻到了神鹰羽翼里散发出的温热的气息。 他看了看那挂在香柏上的东西,已经触手可及了。 上面传来了声音:“将那东西挂在肩上!” 他却没有照做,仍是往下:下面凸出的岩上的红色已经看得清楚了,他必须得下去确定。 曲珠看了看仍在往下的次吉,吼道:“你还要干什么?” 次吉仰脸看了看已经变小了很多的曲珠,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走。 曲珠只能任由着他,一边慢慢地松着手里的绳子,一边盯着变得很小的次吉,他仍在往下降。 岩石上确实是一摊血,被冻住了,带着一点点的暗色。 曲珠看了看岩石四周,什么都没有。他仍有些不心甘地往下看,下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一直到了谷底,才能看到一片葱茂的墨绿。 朝圣的路(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那是一整片的香柏,只在树尖,顶着一点点依稀可辨的白。 次吉还想在旁边搜寻,上面的绳子却往上提了一下,他仰了头,看了看越来越红的阳光。终于小心地靠近那株香柏,将那两驼东西勒在身上。 他动了动,便使劲摇了摇身子,被绳子刮蹭到的荆棘上的雪纷纷地往下落,次吉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带着那东西,随着绳子慢慢往上移。 长在峭崖上的荆棘,顶着雪,恰似老人花白的头。 看着坐在地上,喘着气的次吉,曲珠走了过去,将那系在腰间的绳子解下来,挽好,旁边的卓嘎便接过这一大捆绳子,放进了板车上的皮口袋里。 次吉看了看早已放了绳子,盘腿坐在雪地上的师傅们,那暗红的批单铺在雪地上格外醒目。他们一个个全在诵经,次吉也走了过去,跟着那些一脸平静的师傅们一样平静地念起经来:顿珠终于以自己的修行,换得了通往极乐的路。 这样在朝圣路上离去,是一件人人都觉得幸福的事情。所以,他们在找寻无果之后,也并不悲伤,反而全是羡慕,当然也包括次吉。 太阳越来越斜,就连那最高的山顶,也只照到了一半。 曲珠终于还是在快速地诵完经之后,便领着这一群人下了山。 走在最前面的,依然是牦牛,此时已经只剩下最壮实的六头。 下山的路,极难。 卓玛将刚刚那牛毛绳子拴在车上,费力地拖住车子。卓嘎和小卓玛则在车子前面,顶着车子慢慢地往下走。 曲珠仍然领着大大小小的喇*嘛们,一丝不苟地磕着长头往下,那批单早就被雪慢慢地浸湿了,到后来,在风里渐渐变成了硬邦邦的冻结了的大布块,缀在身上,沉沉的,扑下去的时候,碦得人疼。 这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还要难一些,尤其是到了半山腰之后,全是结着冰的乱石,路旁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稀泥和雪水,便是行走,也得处处小心,何况像次吉这样,三步必拜。 所有磕长头的人,身前的生牛皮全都被浸湿了,挂在身上,越来越沉重,曲珠看了看那些和他一样,被勒得脖子伸长的师傅们,说道:“到了有树的地方,便停下来歇息吧!” 树就在悬崖下的山谷里,路却仍然很漫长。山上全是绕来绕去的弯弯曲曲的半泥半水的路,踩起来吱吱作响。 他们的行程就越来越慢了。 天已经黑了,那生牛皮不知何时已经结了冰,直直地悬在每一个人的腰间,每一次叩拜都让被折破了冰屑掉落到了地上,新的没结冰的地方却又重沾上了泥水,最后,连脸上也全溅满了泥浆,只有那眨着的眼依然黑白分明。 那森林似乎还是有那么远,曲珠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前方能看清的路越来越短。想着下午那狂风、暴雪,以及捡东西、诵经耽搁的时间,曲珠知道就算大家尽力赶路,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赶到。 他招呼着大家停了步,又吩咐次吉去找避风、干爽的地方。 借着柏树皮火把忽明忽暗的光,次吉在小路里仔细地寻找着。直到看到了一块巨石下明显烟熏过的痕迹,他才停了脚步,打量下四周,然后招呼着大家全都过去。 卓玛已经将牛皮风箱从板车上搬下来了,小卓玛则半跪在地上,将小油松柴堆在一起,然后开始擦着火石。红色的火花快速地溅出来,掉到那小油松柴上,小卓玛越擦越小心,小油松柴里慢慢冒出了浓烟,卓嘎连忙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起来,火终于燃了起来。 卓嘎便将一个装满了雪水的陶壶搬过去,架在几块石头临时搭建起来的灶上,烧起来。 磕了一天长头的喇*嘛们,已经累得浑身都散了架。他们围着火,坐在那,默默地烘烤着湿透了的批单和生牛皮。火映在人们的脸上,或明或暗,唯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的是他们额头上,铜钱厚的,磕出来的茧。 那茧使得这些磕长头的人们的额头一个个都凸了出来,彷佛是第三只眼一般。 休息一会之后,他们便开始互相打趣着对方满是黄泥的脸或者沾满泥浆已经看不出肤色的手。 一天的疲劳,似乎消散了一些。他们说笑半天之后,终于还是起了身,放下各自的牛皮裙,取了雪将脸和手细细地擦干净。 等到他们回来后,茶已经咕咕在响了。 大约是因为今天太累,中午又没有好好吃饭,他们的晚餐便要丰盛了一些。 次吉看了看摆在围坐的一群人正中的搁在羊皮口袋里的干肉,拿了一块,就着酥油茶,慢慢地吃起来。他只吃了一块,便起了身,去好不容易找回的羊皮口袋里舀出一碗糌粑。 看着这羊皮口袋,次吉突然就想起了岩石上的那一滩血。他的心情终究还是有些沉郁,拉着脸扎好羊皮口袋,便闷不做声地回到了火堆旁。 卓玛却在说着顿珠的事情,那言语里是无比的羡慕:“若是我能修得他那样的福分,我下辈子就不用投胎做女人了!” 一旁的小卓玛与卓嘎也发出了一叠声的是是是。 次吉沉郁的心终又平静了下来,他不痛快干什么呢?像顿珠这样善心又虔诚的信徒,原本就该修满功德,赢得他来世的福缘。 夜色越来越暗,木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烧完了。卓嘎将上山前捡的牛粪丢了好几块在火堆里,那些牛粪还是半湿的,不一会就冒出了滚滚浓烟,一旁互靠着进了梦乡的人们,被这浓烟呛得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卓嘎看了看那些睡得极香的师傅们,想着来日又是满满一天长途的磕头,撑大了困极的眼,朝着那火使劲地打着牛皮风箱。 次吉原本就睡得昏昏沉沉,被这拖长了的不时响起的“吱”的声音吵到几次之后,睡意就渐渐地去了。他睁开了眼,看了看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闭着眼,脑袋不时往下砸两下,却仍旧不时抽动一下风箱的卓嘎,看了好一会,终于起了身,走到她面前,说道:“你去睡吧,我来打风箱。” 卓嘎一下就惊醒了,飞快地打着风箱:“不用,我不困。” 次吉没有吭声,仍旧退了回去。 四周鼾声四起,就连小卓玛也打起了轻微的鼾。 次吉刚想重坐下去,附近却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侧了耳仔细地听了听,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什么动物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那几头牦牛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安地“哞”了起来。 这下所有的人都被牛叫声弄醒了,他们飞速地站起来,打着哈欠,齐刷刷朝着四周看去。 “在那!”是卓嘎的声音。 次吉顺着卓嘎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们来时的拐弯处,闪烁着十来盏萤绿的小灯,那小灯似乎被这突然而发出的卓嘎的声音吓着了,竟然后退了一点。 次吉看着那小灯退了一段之后,便停在那不动了。 曲珠看着它们不甘心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他们麻痹的时候,便吩咐道:“将准备的木棒拿来。” 小卓玛便快速地朝着板车走去,将那几根被削得光滑的茶碗大小的木棒全都取了出来,一一递给眼前的人。 男人们全都拿了木棒,警惕地朝着那几匹狼,连那六头牛也被牵到了眼前。 卓玛则和卓嘎一起,两人合力地打着风箱,又将那些留着引火的小松油柴也全拿来点着了。 石灶里很快就冒出了熊熊的大火,将附近照亮了许多。 那些狼在那站了半天之后,终于随着头狼的一声命令似的叫声,重又消失在了雪原里。 放松下来的次吉将手里的木棒放好,重又坐在地上,渐渐垂下了沉重的头。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边已有了鱼肚白的光线。 他站起来,将盖了一夜的,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氆氇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折叠时发出的冰特有的嚓嚓声很快就惊醒了其他的人。 大家也全都起来了,围坐在小卓玛已经生好的火前,烤烤已经冻得冰凉的手脚和脸。 极迅速地喝了点茶,吃了碗糌粑之后,一行人便将行李重又上驮,赶着牦牛,拖着板车朝着山下而去。 天仍然极冷,不过却也将那些路上的稀泥暂时冻住了,行走时便少了拖着两鞋的泥的艰难,所以比起前日的下午,他们竟然走快了许多。等到太阳终于出来的时候,他们离那片森林已经只有拐两次弯的路程了。 次吉走到拐弯处时,便听到了哗哗哗的流水声,也看到了从山谷深处流出来的白得像前日天上的云一般的流水。 次吉回了头,朝着身后的楚拉山望去:楚拉山的山顶正沐浴在朝阳特有的金黄色的光里,雪峰一片辉煌,而且那雪峰上一点云也没有,直直地插向云霄,似乎连接着天和地。 他们终于走完了最后一座雪山,而顿珠却永远留在了楚拉山某处,为着他的信仰,以他的生命做了最虔诚的献礼! 朝圣的路(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他们要走的狭小的路弯曲着朝着前方延伸,消失在密林深处。路的左侧是急湍的雪水,不时打在河边的乱石上,激起的浪花白得就像那山顶的积雪一般。清脆、婉转的鸟叫声从不远处的香柏林里传出来,此起彼伏。这叫声让回望的次吉回了头,跟着曲珠,继续朝前走去。 终于进了密林,阳光透过稀疏的香柏林,在小路上编织着斑驳的花影。小路上铺着淡黄带浅绿的香柏的针形的落叶,次吉跪拜的时候,感受到了膝盖接触到的柔软――就像倒在地毯上一般。 每一次贴近大地,那好闻的柏针的气息都扑面而来。他的跪拜的动作不由得便轻快了起来。 拖着板车、赶着牦牛的妇人们也走得轻快了许多,他们嘻嘻哈哈地赶着牛羊,轻快地朝前走着。偶尔见了枯干的香柏枝便随手拾起,放在板车上,更不要说那散落在路边的干牛粪了。 卓嘎满意地看着那板车上渐渐堆叠起来的干牛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或许他们不用再烧湿牛粪了。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路便陡直地向下方延伸而去。原本还在说笑的卓嘎与小卓玛赶紧走在了板车的前头,用力地顶着那沉沉的板车,一脚一脚慢慢地向下挪。 这个漫长的山坡让原本觉得轻松了许多的女人们吃足了苦头,等到终于到达了一个平缓的盆地时,三人的衫子已经能拧得出水了。 卓嘎看了看四周:这盆地的中间有一条小溪,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朝着前方流淌,那水声极其轻柔,彷佛唱着温柔的情歌一般。开满了各种花儿的草地上,零零落落地散落着黑色的牦牛与白色的绵羊,间或也夹杂着几只黑山羊。几个牧童悠闲地坐在草地上,其中一个正唱着山歌,那歌声嘹亮而清扬,说不出的好听。 太阳已经悬在了正中,卓嘎的肚子似乎合乎时宜一般,咕咕地响了起来,两旁的小卓玛与卓玛听着这声音,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卓嘎的脸被这笑声引得通红,她索性站住了,看向后面的曲珠他们。 此时的曲珠,才刚刚下了那长长的坡,眼见着满眼的青山绿水与野花,这让刚爬了十多座雪山的他也觉得轻快了许多。 他听了听远近传来的木掌碰击的声音,又看了看全是泥土的妇人们,说道:“在这休息两天,让牛也好好吃两天草。” 卓嘎听了,立马将旁边的牦牛背上的东西全拿了下来,那剩下的六只牛便欢快地朝着花花绿绿的草地走去。 小卓玛则拿了一个口袋,又拿了一根削尖了木棍,也走向了那草地:自从开始翻越雪山以来,他们就几乎没吃过绿色的东西了。这花绿的草地上必定有不少的野菜,可以让他们改善改善单调的饮食。 那些牧童们看着新加入的牦牛与着装明显有别于他们的女人,毫不惊讶。在他们放牧的日子里,这样成群去圣地朝拜的人,多的时候,一天也许要碰到两三拨呢。其中有个孩子甚至热情地走了过来,指引着小卓玛朝着一块狭长的小山坡走去。 小山坡上,开满了明艳的蒲公英的花儿,中间果真有不少的野葱等。小卓玛拿着那削尖了的木棍、快速地撬挖着野菜。她的动作极其熟练,只一会,便拔了一大把野葱,还挖了半口袋的野菜。她愉快地握着那把野葱,拎着羊皮口袋,快速地朝着溪边走去。当然不忘在路过那牧童时说上一句感谢的话。 那牧童仰着黑红的脸,看着她,愉快地笑着骑在了牛背上,便朝着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木屋走去。 得知能休息两天的喇*嘛们已经在草地边缘较高的位置搭起了两个简陋的帐篷,较大的一个是黑帐篷,那四角已经用牛毛绳子拴在了附近的树上,较小的用一块黑牛毛编成的氆氇当顶,四围是用明显旧了的氆氇围起来的。 这是在已经去过圣地两次的曲珠的指导下搭建起来的,只要下了楚拉雪山,到了工波江达,雨便会多了许多,若是没帐篷,只怕睡到半夜的时候得被雨淋得找地方躲呢。 果然到了半夜的时候,次吉便听到了雨打在黑帐篷上的啪啪啪的声音分外清晰地传来。而且雨越来越大,若不是在林子里,只怕他们的帐篷要被那雨淋得湿沉沉的,垮下来也不一定呢。 只是这雨声,却让次吉心里觉得非常的安宁,那什么时候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他分外的熟悉,好像他的记忆里,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雨声。只是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呢? 他仰躺着,听着那雨打树林、雨打帐篷的声音入了睡。 *********** “次仁,次仁,你快听,下雨了!”梅拉惊喜地叫道。 “下雨有什么好听的,这么湿,哪也去不了,人也快要发霉了。”次仁俊美回道。 “可好听了,我小的时候,就是听着这样的雨声睡觉的,滴答滴答打在屋檐的石板上,跟催眠的曲子一样呢!”梅拉欢喜地听着雨,这雨让她想起了那单纯而美好的童年。 “?你小的时候?你家里和我们家一样,还不是泥顶的屋子,泥筑的墙,哪里来的屋檐?春天也没这么多雨啊!”次仁俊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梅拉一下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那样的童年早已是不可能再回去的过去了。她沉默了一会,重又笑起来:“不管、不管,我就喜欢听这雨,你来陪我。”她说完,便从窗边跑到桌子旁,拖着次仁俊美的胳膊便往窗边走。 次仁俊美任由她拖着,慢慢地往窗边走。 雨打在那青蓝的瓦上,确实是淅淅沥沥的声音,顺着那屋檐流下的雨水打在那石板上,也是滴答答的声音。听着让人的心情慢慢就轻快了起来。只是他的心却没在这雨声上,全在那倾着身子出了窗,想要去接那雨水的梅拉的身上。 这样俏皮可爱的梅拉,是到了雅州,他才发现的,却是让他迷到了骨子里的女人。 他将手伸了出去,搂住那半倾在外的身子,看着那屋檐滴下的水,打在她越来越白嫩、红润的手上,啪地四溅开来。。。。。。 “梅拉。。。。。。” ********* “次吉,起来了!” 这叫声怎么成了次吉呢?好吵! 次吉睁开了眼,便看到达嘎正蹲在他面前,研究着他的表情。 “你笑得那么开心,梦见了什么?”达嘎笑嘻嘻地问道。 次吉一翻身坐起来,将那铺垫在身下的,有些潮了的氆氇翻起,提着去了外面的草地。 一夜的雨后,草地上早就洒满了阳光,那些鹅黄的花儿,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却已迎着那温暖的阳光,绽放了。 次吉慢慢地走在草地里,一边寻找着可以晒氆氇的较大的石头,一边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梦里那个女子。 那个在以前,曾无数次进了他的梦,却从没让他看清的女子,昨夜终于转过了脸:她那明黄的和蒲公英一样明艳的衣领上是白皙的鹅蛋脸,那脸上是跟最红的珊瑚珠子一样红艳的唇,乌黑的大眼上有着浓密而弯曲的黑黑的长睫毛,额上是一串长长的红色的珊瑚珠子,那珊瑚珠子的正中被一个圆圆的黄琥珀系在那编成了小股小股的乌黑的小辫子上。 次吉一边想着那声清晰的梅拉:她就是梅拉?那自己是叫次仁????可是要上哪去找这个叫梅拉的女人呢? 他将氆氇晾在离溪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又看了看后面,其他的喇*嘛们也在到处找石头晾晒着氆氇,并没有跟过来。 他靠着那石头坐下来,便从里面掏出那个已经有些发黑了的荷包,那里面是一串被他反复捏看之后,已经有些变了形的金质挂钩的珊瑚耳环。这珊瑚和他梦里见到的梅拉额上的珊瑚一样红。 他仔细地看了一番,便站起来,朝着正在冒浓烟的简陋的石灶走去。 卓嘎一边烧着火,一边打着牛皮风箱。她们昨天沿路捡拾的干牛粪早被昨夜那雨淋得湿湿的,只能倒霉地继续烧着湿牛粪。 次吉不声不响地走过去,停在那牛皮风箱面前说道:“你看锅,我来打风箱!” 卓嘎连忙挪开了位置,专心地看着那煮茶的锅,次吉则卖力地打着风箱,急促的吱吱声将风灌进了石灶里,不久之后,石灶里终于冒出了红色的火苗。 卓嘎松了一口气,这火只要燃了,烧茶也就快了。 她看了看埋着头在那打着风箱的次吉,问道:“你想起了你的家在哪没有?” 次吉摇了摇头,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家就更不用说了。 卓嘎看着次吉沉着的脸,安慰道:“你这样虔诚地去朝圣,佛一定会保佑你,让你找到你的家和家人的!” 次吉嗯了一声,仍是打着风箱并不说话。 茶咕咕地开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卓嘎连忙将手里拿着的黑色的一大坨茶叶掰了一小块,放进了滚开的陶锅里,不一会,空气里便弥漫着茶水的清香。 朝圣的路(四)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忽冷忽热、忽晴忽雨的天气没有阻止他们朝圣的脚步,他们仍然在烈日与冷雨中,执着地前行。 只是不久之后,卓嘎却开始生起病来。最先的时候,大约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卓嘎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咳嗽。曲珠给她服用了一些自带的药之后,咳嗽似乎好了许多,她便仍旧坚持着跟着大部队朝着越来越近的圣地前行。只是她却急剧地瘦了下来,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高高突起的颧骨,惨白的肤色,苍白的唇让人不敢多看,便是跟她住在一个帐篷里的小卓玛也不敢正眼去看她。 到后来,她发着高烧,整日地说着胡话,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更不要说走路了。卓玛与小卓玛便将她搁在板车上,覆上她那破了几个洞的氆氇,拖着她一同前往圣地。 这无疑增重了他们朝圣的负担,但只要想到她偶尔醒来时那近乎绝望地呻吟:“带着我一起去,不要丢下我!”她们谁也不忍心抛弃了这相伴了将近一年的伴侣。 更何况朝圣原本就是要怀着一颗慈善的心去他们心目中的圣地呢? 但是,不管卓嘎如何极力支撑,也不管卓玛与小卓玛怎样悉心地照顾着她,她终于还是在一个晚上悄悄地离去了。 这时,离圣地的路程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卓玛是在早上想给卓嘎喂药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浑身冰凉、硬邦邦地躺在那的。 这位才35岁却早在出嫁不久之后便丧了夫的女人,终于如她所愿地倒在了朝圣地路上。 曲珠领着其他的喇*嘛为她诵了三天的经之后,便用一块布裹着,将她送入了怒吼着的江水中。 卓玛与小卓玛沿着来时的那条悬在江边的狭小的路往回跑,看着卓嘎的身体在那急湍的江涛中,漂浮着被江水快速地推向了远方。她们一直不停地追赶,直到那江水转了弯,路也没了时,她们才停了追赶的脚步,慢慢地往回走。 次吉仍停在原地,等着她们。其他的喇*嘛则在曲珠的带领下,已经朝着圣地而去了,任何事情,哪怕是死亡也不能阻止他们朝圣的步伐。 卓玛与小卓玛赶着剩下的四头牛,拖着那沉沉的板车,沉默地往前走着。后面是次吉双手合十时木掌碰击的清脆的声音。 山谷里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时高时低。卓玛却早已失去了最初进入这片茂密得让人有些夸张的森林时的那种好奇,越是行走在这里越久,她便越是觉得天气的恐怖。 她看了看路边垂着的长长的如丝带一般飘拂着的绿萝,又看看那随处可见的因为特别丰沛的雨水而长得硕大的各种植物的叶子,心里却在想着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样古怪的地方。 甚至当她远远地看到前方的山顶上竟然有薄薄的雪时,她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些欢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离圣地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直往下的路终于在他们重又启程的十天后,开始慢慢地上升。天气不知不觉中就变冷了,卓玛与小卓玛将原本脱掉了的羊皮袍子重又穿上了身。因为少了两只牦牛驼东西,板车上虽然少了一些粮食,但东西却并未减少。她们两人就那样拖着沉重的板车,在陡直的山路上,费力地往上爬。 “卓嘎来世不用再变成女人了吧?”是小卓玛细细的询问声。 “那是肯定的,你没见她的身体一直浮在江面上,漂了那么远也没下去吗?”卓玛一脸严肃地答道。 “嗯嗯,听说只有一生行善的人才能一直漂在水面上。愿佛保佑她早去极乐吧。” 帐篷里重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另一个帐篷里,次吉也早已躺下了,自从那一次梦到梅拉之后,他睡觉的时间便越来越早了,往往是所有喇*嘛中第一个入睡的,以至于到后来,只要晚上他进了帐篷,达嘎便忍不住要笑他:“睡觉了,睡觉了!” 次吉不说话,也不恼怒,慢慢地将他的氆氇打开,铺好,便闭了眼,捻着那串木珠,低声地诵着经。他并没有梦见太多的人与事,除了一个叫他阿叔的爱骑马的10来岁的男孩子,他竟然什么也没梦到! 他有些惆怅,也有些着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切呢? 一直到他终于抬眼便能望见那圣地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关于过去的东西仍然不多,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郁了。其他的喇*嘛们,卓玛与小卓玛却因着那遥遥可望的圣地忍不住激动得流泪满面。 这时正是冬天里最冷的日子,他们流下的泪,很快就在那怒吼的风里,和着狂舞的雪,冻在了脸上。每个人的脸上甚至睫毛上都是冰雪。 他们的牛皮围裙早已破了好几张,他们的木制的手掌也已经换了好几双。但是当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虔诚地叩拜在惹萨寺门前的青石地板上,与那早已印在上面的无数的朝拜者留下的等身长头的深深印痕重合时,他们全都激动得大哭起来。 他们磕着头,朝着那曾两次被埋于地下,却又重新金碧辉煌地被供奉在正殿中心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鎏金铜像而去。两边长明的酥油灯散发出酥油特有的香气,也照亮着他们跪拜前行的路。 一年多的长途跋涉,一年多的跪拜前行,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找到了解释――就只是为了能这样虔诚地跪拜在佛的脚下。 转完了囊廓之后,卓玛将一直小心收着的卓嘎自己拔下来的那颗牙,钉在了那根早已钉了很多形态各异的牙齿的立柱上,默念道:“卓嘎,你的功德终于圆满了。”说完,她便如完成了一项极其神圣的使命一般,朝着已经走远了的小卓玛走去。 朝圣完了的人们,一脸轻松地行走在热闹的八廓街上,那四角矗立着的与家乡风格迥异的宫殿,那绕寺而建的大大小小的建筑,都让远道而来的卓玛与小卓玛充满了好奇。她们一边看着,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次吉心不在焉地跟着转着,正午温暖的太阳让他将早晨覆在头顶上的批单拿在了手里。他遥望着远远地矗立在红山上的宫殿,那红色的宫殿因着近半个世界的动*乱,早已成了一片荒芜。 他正慢慢地朝前走,突然,一个着白袍子的30来岁的中年人一下就撞到了他。那人匆匆地抬起头,说了声对不起,便又匆匆地往前走去。次吉不以为意地继续往前走,没想到那人走了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仔细地打量着他,终于拦在次吉的面前,惊叫道:“次仁老爷。” 次吉吃惊地看着这个人,似乎从没见过一般。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认识我?” 那人更吃惊了:“我是巴桑啊,次仁老爷。六年前在雅州的时候,我家老爷就住在您隔壁,您忘了?。。。。。。也是,六年了呢,你大概也不记得我这样的伙计了。” 巴桑重又上下打量了次吉一番,说道:“他们都说您不在了,怎么竟然是潜心修行去了??” 次吉愣愣地看着他:“我醒来的时候,过去的便全都忘记了,于是便去修行了。” 他看着这个仍拉着自己袖子的男人:“我真叫次仁?” 巴桑笑道:“您可是察木多出了名的马帮头人,我还能认错了您?” 察木多,马帮,这些词实在很熟悉。。。。。。 他还在沉思,那人已经松了他的袖子,说道:“我家老爷吩咐我去请上人来家里诵经呢!我可得赶着回去禀报,不能陪您了!” 说完,他便又匆匆地朝前走去。 次吉回过了神,想要追着那个自称巴桑的人问个究竟。但是八廓街上来来往往的穿着白袍子的人实在太多,那巴桑一下就淹没在人流中,找不着了。 次吉郁闷地叹了口气,追上了已经走在了前面的曲珠等。不过他到底是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他开始有些迫切地渴望早点踏上返程的路。但是来时所带的牦牛已经只剩下了两头,而且曲珠还要领着其他的喇*嘛前往天竺,那牦牛他们自然不能留下。所以他只得和有些朝圣的人一样,先乞讨筹够了食物,再返回。 幸好那些善良的人们一看到他们额上明显的磕长头留下的厚厚的茧子,便大方的施舍给了他们一些食物与钱物。次吉看着足够走一半路程的食物与钱物,想着沿路也可以得到一些施舍,便和达嘎一起,踏上了返程的路。 返回时自然轻松了许多,也快了许多。急切地想要找到家人与过去的次吉,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回到了乐瓦寺。 他们一靠近寺,看到他们归来的人们便纷纷来打听一同前去的家人的消息。 得了消息的人们,已经兴奋地离开了。次吉看着顿珠的父母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时候,心里一沉:他该怎样将顿珠的事情说出来呢? 卖雪豹皮的女人(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这于顿珠,是件最幸福的事情,于他的父母也是一种荣耀,可是到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次吉看着顿珠的父亲,那额顶的白发夹着几根黑色的头发,从前往后梳,恰似顶着雪的枯草一般。 他越是沉默,顿珠的父母便越是不安。他刚想开口,直接了断地说出来。 对面那山上突然传来了一声男人惊恐、绝望的尖叫,随即变成了惨叫声,伴随着那惨叫声传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同样绝望的大声的尖叫:“啊!” 那声音长长地、久久地在山谷里回旋,让人听得只觉得毛骨悚然。 次吉听着那声音,很快就判断出,那是郎嘎与布尺的声音。他循着那声音朝着那高高的雪峰望去,却只看到那些顶了雪的几乎辨不清楚的灌木,并没有看见人。 顿珠的父母却迫切地催促起来:“顿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还记得自己最小的儿子在临走之前,特意地回家告诉过他们朝圣完了便会回来。 他们略带着责备地语气对次吉说道:“是不是因为他还小,走路没你们快,就落在后面了?” 次吉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们,字却轻轻地送到了他们的耳里:“他只到了楚拉山,便没了!” 那几个轻轻地字却像是轰鸣地雷一般,让顿珠的母亲尖叫起来:“怎么会?他说了朝圣完了就回来的。他知道我天天都在等着他回来!” 那男人捂住了她的嘴:“你这个蠢女人,这样大声嚷嚷干什么。这是一件好事情,他修得了他的来世,他再也不用投生在我们这样穷得养不活他的人家了。你该为他感到高兴。” 他大声地责备着,似乎很为儿子倒在朝圣路上而高兴,但是两滴浑浊的泪却从他那同样浑浊了眼里滚落了出来,随即消失在他那布满了皱纹的皱巴巴的脸上。 次吉无端地觉得自责,他更低声地说道:“我原本抓住了他的,但是那批单却散了。”他像想起了什么,快速地将还没来得及送进房间的布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略小一些的暗红的批单,递给了顿珠的母亲。 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只得局促地喊着:“阿姐” 那女人抢似的抓过那批单,仔细地一看,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起来:“我的顿珠!” 已经走远了的人们,听着这嚎啕大哭声,重又折转了回来,几个女人将她拉起来,替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与草屑,一边低低地劝慰着:“你该为他高兴,他来世可以享福了!。。。。。。” 那妇人渐渐地停了哭嚎,双手紧揪着那暗红的批单,似乎是害怕自己一松手,这批单便也会随时飘走,再也找不着了一般。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还在议论着,次吉却已经走开,进了寺庙。 刚才听到的惨叫声总是叫他心里不安,他快速地进了房间,随意地将布包、羊皮口袋放在那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木板上,随即飞快地出了寺,朝着下方的滑索走去。 他抓住那木板,使劲地蹬了一下地,便借着那力气,一左一右地快速挪动着,朝着对面的坡地滑去。 他双脚一触到地,便朝着那山上快速地爬去。只是,他刚爬了一半,便听到上方的林子里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他循着那哭声,继续往上爬,没多远,便看到浑身沾了血的布尺,背着她那被血糊得已经看不清面容的丈夫,正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次吉看着那男人耷拉着脑袋,趴在他女人的肩膀上,那脚却是一路在地上拖着,那袍子的下端已经全沾满泥浆,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次吉停在那,说道:“你将他放下来,我来背。” 布尺见了次吉,如遇了救星一般,大哭道:”郎嘎被豹子咬了。。。。。。“ 她后面的话已经被她的哭声混得一句都听不清了,次吉也顾不上再多问,只是弯下腰,等布尺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背上,便抓住他垂在自己肩上的双手,快速地朝着山下跑。 山上的石头、掉落的枯枝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次吉虽然心急,却也不能如自己愿一般,跑得飞快。 郎嘎那随着次吉跑动而晃动着的脑袋,砸在次吉的肩上。 没多久的时间,次吉的肩上便是湿湿的一片。 次吉却顾不上了这些,只是一味地朝前跑着。 好容易到了滑索边,怎么样过去却犯了难。 他的双手必定得吊在那滑索的木板上,而次吉早已昏厥了过去,根本不可能抓住他。 他背着郎嘎,停在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后面的布尺,已经跟上了,看到次吉停在那,很快就从拎着的羊皮口袋里,翻了一根牛毛绳子出来,将郎嘎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次吉的腰间。 次吉等气顺了,才抓住那木板,朝着对面滑去。 原本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快的滑索,因为背上绑着比他还重的郎嘎,顿时慢了许多,次吉觉得每挪动一次,手都要费上好大的劲。 滑索下方已经开始往上涨的江水,拍打着两岸,溅起浑浊的浪花,在下面咆哮着,分外吓人。 次吉越滑越觉得吃力,下面的江面却是越看越惊心。到了最后,他索性只盯着前面的绑滑索的那块埋在土里的巨石,一心一意咬着牙往前慢慢地挪。 等到终于过了江,落了地,他的手已经酸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跟郎嘎一样耷着双手,迈着步子,朝着前面上方的小屋走去。 等到进了屋,次吉一个趔趄,便斜坐在了那个他曾经躺过的石床上,后面跟进来的布尺,连忙将那牛毛绳子解开,跟次吉一起,扶着郎嘎躺在了床上。 布尺慌慌张张地找木盆去了,次吉仔细地看了看郎嘎,只见他的脸上已经被动物锋利的爪子划得稀烂,血肉模糊地粘在脸上。 但是最吓人的却不是那脸,而是仍在咕咕地冒着血泡的脖子。 在他打量的时候,布尺已经端了一木盆的凉水走了进来。 次吉抓起那盆里的布条,拧干了便去擦那血洞旁的血污,但是那血擦了又冒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次吉皱着眉看了会,终于停了手,说道:“这样不行,你得去请邓巴上人来。” 布尺原本停了的哭声又来了:“邓巴上人早在半个月前便去上部朝拜圣地了。” 次吉更替郎嘎着急了,他是猎人,又是苯教的信徒,倘若邓巴上人不来替他医治,那就只能躺着等死了。 他看了看在那哭得伤心的布尺,显然她已经乱了阵脚,除了哭似乎想不起其他的办法。 次吉站了起来,将那浸满了血的布条放进盆里,说道:“你先去撒点龙杜到火堆里,以免他心神不宁”。他自己却起了身,低诵着经,抓了一把香灰,捂在郎嘎脖子的血洞上。 那涌出来的血,很快就将香灰浸透了。 次吉飞快地又去抓了一把,重又捂上去,厚厚的一层香灰,沾了血,透着湿红,还是吓人得很。 此时布尺已经燃起了龙杜,石屋里弥漫着浓浓的龙杜特有的香味。 布尺弯着腰走了过来,她那袍子上斑斑的血迹已经凝结了,她也没想起要换,只是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次吉看着这个惶惑无助的女人,心里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他喊住了她,问道:“家里还有什么药材?我以前经常贩卖药材,也懂得一点点。” 布尺如获救一般,眼睛一下就亮了,快速地跑进了隔壁的屋子,一会后,却又垂头丧气地跑了出来:“去年的药材早被卖掉了,现如今只剩下一点点草药。”她说着,便将手里拿着的贝母、子母等递了过去。 次吉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几种药材,这样严重的伤,就算用上最好的药材,也很难保住命,何况就这么几种常见的药材呢? 他没接那药材,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开始想着,怎么办才能尽力救回郎嘎。 这小屋既黑又矮小,在里面,男人就得弯着腰才成。 次吉觉得憋闷得很,便出了屋子,在外面的空地里转着。 正午的太阳照在地上,温暖而明亮,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来自对岸森林里的鸟叫声,以及一直没有间断过的山谷底部河流闷闷的奔腾声,这里似乎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怎么办呢? 次吉似乎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没有药材,就算他知道一点点,也是没有用的。 布尺站在那门口,看着次吉在屋前走来走去,却一句话也不说,更是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次吉转着转着,突然停了,站在那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他听了一会,便问布尺道:“你听听,有没有骡马的铃铛声。” 布尺疑惑地看着次吉,这声音跟现在这状况有什么关系? 但是看到次吉那么认真地问,她还是侧着耳朵,仔细地听起来。听了一会之后,又朝着左边下方走去,继续侧着耳朵听。 卖雪豹皮的女人(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叮呤当啷,骡马走动时挂在脖子上摇晃出的铃铛声清晰地在山谷最下方响起,过一会之后,那骡马队大约是转了弯,便又渐渐地消失了。 布尺转过去,对次吉说道:“是马队的声音,好像还在下面呢。” 次吉看了她一眼:“你把家里的皮子都拿上,去跟马队换点鹿茸、掌参、红花之类的药材吧。” 布尺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何要她听那马铃声,她急忙答应了,便进了屋子,将积攒的几张雪豹皮、熊皮与貂皮全都拿来了出来。 次吉看了看她手里那几张皮子,那雪豹皮毛色极好,估计能换到一些掌参,其他的却不怎么样,尤其是那张熊皮,上面有好几个洞。 布尺拿了那皮子收拾好,绑好、拴住,便急急地朝着山下走去,次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追上了她,将自己珍藏的那副珊瑚珠子取出来,递给她道:“把这个拿上,多换点药材回来。” 布尺吃惊地望着他,以前他看这荷包的时候,可是当成宝贝一般,碰都不让碰的。不过,想起躺在床上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的丈夫,她终究还是接了过去,揣进怀里,快速地朝着坡下的滑索奔去。 马队的铃铛声已经近了许多,在山谷里叮呤当啷地一直回响着。 她气喘吁吁地爬上那陡直的山坡,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将刚刚从腰上解下来的皮子,一张一张重又仔细地清理好,又将皮子上的毛,也轻轻地理顺了。 铃铛声终于在她急切不安的等待里在对面的红坡上响起来了,布尺抬了头,望向山对面那刚刚爬上来的马队。 马没有停下,后面也就跟着爬上来一长串的骡马,它们无一例外地,全都驮着皮子与药材。布尺往年也曾拿着打到的皮子或者药材卖给过马帮,这样就省去了前往察木多的来往奔波。但是像这样拿着皮子去换药材,却是头一回,她的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到底能换回多少药材去救丈夫的命。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漫长,布尺真恨不得立马跑过去,拿着那皮子换了药材赶紧跑回家去。 她隔一会便朝着深谷那看一次,望了无数次之后,才终于看到那马队走出了深谷,到了近处。她终是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起了身,抱上那皮子,朝着越来越近的马队奔去。 “老爷!”布尺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穿得体面的30岁左右的男子喊道,“我丈夫病了,我想拿皮子跟您换点药材,”她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因为她站在路中央而不得不勒住马的男子。 后面几个赶着骡马的人轰地就笑了:“阿珠,你也终于当了一回老爷了。” 阿珠赤红着脸,低吼道:“再乱嚼舌头,回头传到老爷耳朵里,咱们的皮都要被揭了。” 那些跟着的人识趣地停了笑,只是看着抱着那一摞皮子的、穿着一身黑色的女人。 阿珠看着布尺站在路中,一动也不动,只得说:“抱过来,给我瞅瞅,毛色怎么样!” 布尺低着头,小跑了过去,将那一摞皮子递过去:“毛色很好的,老爷,都是打回就制好的。” 阿珠掀了最上层的那张雪豹皮,那铜钱般大小的漂亮的花纹均匀地分布在整张皮上,毛色漂亮极了。阿珠仔细地看了看,上面没有一点点斑点,也没有任何被虫蛀过的痕迹,确实是一张很好的雪豹皮。 他点了点头,将那皮子递给后面的的牵着骡子的洛让。 等洛让接了雪豹皮,他便拿起那张很大的熊皮,看了看,皱起来眉说道:“这么多的洞,好好的一张皮子也就废了。” 布尺低着头,任由着他在那挑剔着。 末了,阿珠看着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可怜的卖皮子的女人道:“你要些什么药材?” 布尺的手里已经空了,她的手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只是不安地捏着袍角道:“要些掌参、鹿茸、红花,还要些瑞香。” 阿珠笑道:“你可真会选,那都是好药材呢!” 他一边笑,一边看向后面的洛让:“每种药材都看着给她些吧!” “你过来。”洛让没看布尺,直接朝着后面停下的骡队走去。 布尺将羊皮口袋拿出来,紧紧跟着洛让往前走。 大约过了20来匹骡马之后,洛让终于停了下来,打开了一个骡子上驮着的羊皮口袋,从里面抓了些掌参给了布尺。 布尺赶紧将那羊皮口袋伸了过去,接住了。 洛让重又绑好口袋,继续朝前走,陆续地开了四个口袋,将布尺要的药材一一给了她。 布尺看了看羊皮口袋里的药材,估计也就够10来天用的。她有些失望地看了看那口袋,站在那没动。 洛让看了看她,说道:“那皮子也就能换这么多了!我都是多给的了。” 布尺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将原本不打算取出来的那个荷包取了出来,看了看前后的人,朝着骡队末端的那个穿得最好的中年男人走去。 那男人已经下了马,正在大声地问着前面为什么停下来了。 那问话声,一句一句地往前递。布尺听着他们一叠声地快速地往前递着的问话,并不吭声,只是一路小跑着朝那男人奔去。 旁边赶着骡马的男人全都站在了一边。 布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几乎是贴着山边往前跑。 前面的骡马重又开始往前走了,她身边的那些骡马也全都跟着往前走,那叮呤当啷在声音,大得让人听不到说话。 布尺索性靠了边,等着那些骡马走过之后,便又站在正中,拦住了那个男人。 原本就因停了半天有些不耐烦的扎桑,拉着脸看着马前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 布尺被他看得有些胆怯了,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老爷,我有一副耳环,想跟您换点药材救我丈夫。”说完,她便从袍子里掏出了那个荷包,踮起脚尖递了过去。 扎桑手勒着马缰绳,没有接那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皱巴巴的荷包。 布尺有些失望地将手在空中停了一会,眼看着骡马越走越远,马上的男人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她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将那荷包打开,取出了那副珊瑚珠子的耳环。 阳光下,那几颗红艳的珊瑚珠子折射出迷人的色泽。 扎桑眯了眼,低头看着那女人手心里的珊瑚珠子:他倒是没想到这样的女人竟然还有这么纯的珊瑚珠子。 他马上有了一些兴趣,便说道:“连着那荷包,一起拿过来。” 布尺欢喜地将那珊瑚珠子装进荷包,重又递了过去。 扎桑随意地看了一下那荷包:陈旧得有些发黑了,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过做工倒是很精致。 他随意地拉开那荷包,荷包里料上留有的那些浅绿的颜色,让他莫名地觉得熟悉,他重又拉上那拴在荷包上的牛皮绳子,盯着那荷包一点点地、仔细地看着,等看到荷包底部那明显是手工缝着的柳叶的时候,他的眼睛惊得瞪得老大。 布尺看着扎桑不去看那珊瑚珠子,却一个劲地拿着荷包瞧着,想起还在床上等着药救命的丈夫,着急地问道:“老爷,您要不要呢?” 扎桑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打开了那荷包,取出了那对弯钩已经有些变样的珊瑚珠子,放在掌心里仔细地打量。越看他越觉得眼熟,他终于想起那年回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有时次仁老爷总要拿出一对珊瑚珠子的耳环出来看看,他只是在一旁看着,不是很清楚,可是那珊瑚珠子的红色却是和这个十分的相近。 他看了看珊瑚珠子,又看了看这个一身黑的女人:她要么是个屠夫的女人,要么便是猎人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个呢?! 布尺已经很着急了,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那马,说道:“老爷,您若是不要,便还给我吧,我丈夫还等着我带药回去救命呢!” 扎桑被这救命吓了一跳:“你拿着这珊瑚珠子是为了救命的?” 布尺连连点头道:“是,要不是为了救我丈夫,我怎么会将它拿来换药呢?” 扎桑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这珊瑚珠子是你的?” 布尺停了一下,想到是次吉给自己的,既然给了自己,那就算是自己的了。她便大声地回道:“当然是我的!”扎桑看了看已经走远了的骡马队,大声打了个唿哨,不久之后,那边也回了一个唿哨。原本一直响着的骡马的叮呤当啷的声音与马蹄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将那珊瑚珠子连着荷包全都装好,对那女人说道:“我要,你跟我去前面再拿些药材。” 布尺原本还焦急的心又变得有些高兴了,她快速地跟在扎桑的马后,朝着那骡队跑去。 赶上骡队后,扎桑下了马,从她手里接过那羊皮口袋,径直朝着那驮着药材的骡马走去,在连续打开了好几个口袋之后,慷慨地给布尺的羊皮口袋装了满满一口袋。旁边赶着骡马的人,吃惊地看着他,说道:“扎桑大爷,刚才那雪豹皮已经给过药材了!” 扎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人却被扎桑冷冷地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闭了嘴。 石屋重逢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布尺看着满满一口袋的药材,嗫嗫道:“老爷,那珊瑚珠子不值这么多药吧!” 扎桑回眼看她,心里知道这女人根本就不懂那珊瑚珠子耳环的价钱,越是这样,他就越清楚这耳环必定不是这女人的。他也就越想去探个究竟――毕竟当初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次仁老爷。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给你了,你拿着便是!” 布尺感激地朝着扎桑鞠了一躬,便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扎桑看着那女人快速地消失在丛林里,心里有些忐忑:这样让她走了,要是找不着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他看了一眼装在怀里的那个荷包,重又朝着下面森林四处搜索着,他很快就发现了悬在河谷上方的不起眼的滑索,重重地将自己的脑袋捶了两下:真是蠢到家了,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去河对面打听打听呢?! 旁边的人看得莫名其妙,洛让讨好地凑过来,问道:“扎桑大爷,是继续停着,还是接着走呢?” 扎桑这才看了看全停了下来的马队,沉吟了一下,说道:“马队接着走,你让阿珠过来!” 马队重又叮呤当啷地行走在了山间,他仍站在那,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滑索。 果然没多久之后,那个黑衣女人便上了滑索,荡去了对岸。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人,看着她上了坡,又进了对面那个低矮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石屋。 旁边站着的阿珠,看着扎桑少有的激动的神色,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向对面,一句话也不敢问。 两人站了好久,扎桑也没见那女人出来。他这才跟确定了一样,移开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阿珠。 “你领着马队先走,到了歇息的地方,将弟兄们都安排好了!”扎桑吩咐道。 “那您呢?”阿珠看向他,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什么事能重要到让扎桑扔下马队呢? 扎桑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有点事,你好生看着马队,反正马快,我很快就能赶上你!若是我一两日没赶上,你便按着往年的规矩,晚上只在熟悉的地方过夜。” 阿珠仔细地听了,将自己的马牵过来,留了一些糌粑与干肉,便上了马去追马队去了。 扎桑看了看对岸的石屋,牵着马,钻进了下面的森林。 不知道怎么的,他拿着马缰绳的手竟然不停地发抖,抖得他都以为自己要握不住马缰绳了。 他伸出右手,将自己牵着马缰绳的左手狠狠地掐了两下,他的手背马上就显出了两个极深的紫红的指甲印痕。那痛到底让他镇定了一些。他飞快地穿过了林子,下到了那根滑索前面。 他将马缰绳拴在附近的一棵香柏上,拍了拍那马头,说道:“你好生在这里等我!” 那马似乎听懂了一般,伸出热热的舌头,舔了他手掌两下。 扎桑快速地跑到那滑索前,抓住木板,用力一蹬,飞快地滑向了对岸的平地。 他顾不上停息,一口气就跑上了坡,朝着那个石屋走去。 那石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远远地听着,全是模糊的,根本听不清。 扎桑在石屋外面的空地里站住了,平了气息,放轻了脚步,走近那石屋。他到底没有十分的把握自己的主人是不是就在这里面。 已经醒过来一会的郎嘎,疼得浑身都是汗,他那脸上的汗,混着血水,更是让伤口跟被烧过一样,疼得他忍不住哆嗦。 他哆嗦着,看着站在眼前,弯着腰的次吉,说道:“次吉,我以前只告诉你,你是我捡回来的。却从没说过当时的情况。。。。。。” 他歇了下,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这次被雪豹的爪子抓破了脖子,怕是活不成了。若是你能发誓,如果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顾布尺,我便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你,你也好早点回去。” 次吉复杂地看着这个伤重,却仍不忘替老婆打算的男人。 但是次吉知道,就算郎嘎不说,他也得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布尺,毕竟自己的命是郎嘎与布尺捡回来的。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低着头压抑着哭声的布尺,说道:“我会照顾她的。” 站在石屋外的扎桑,听着这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不是他的次仁老爷,会是谁呢?他想冲进去,却又想再听两句,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受了伤的男人一点都不卖帐,使劲地大声地说话声:“你得发誓!” 次吉听着这带着痛苦的抬高了的声音,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尽管他有些看不起这个穿黑衣的过于算计的男人,尽管他也知道了自己是察木多的马帮的人,早晚能找到自己的家。但是他仍开了口:“我次吉发誓。。。。。。”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便冲进来一个人,冲着他跪下,喊道:“老爷、次仁老爷!”那声音里带着激动与狂喜,让布尺、郎嘎全都吃惊地瞪着他。 次吉却没有回头,仍是一字一字地清楚地说道:“我次吉发誓,一定尽力照顾好布尺!” 郎嘎满意地咧着那血肉模糊的嘴,扯出一个笑的模样,但很快就因为这个动作疼得呲牙。 扎桑喊了几声老爷没听到回声,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凭着声音跪过去的男子:他竟然是喇*嘛。 扎桑吃惊地带着哭腔,又一次喊道:“老爷,次仁老爷!” 次吉回了身,看着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那喊声,异常地熟悉。只是次吉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是次吉还是将他拉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这问话让扎桑更吃惊了,他顾不上忌讳,一下就爬起来,瞪着眼前的这个喇*嘛:虽然他瘦了许多,虽然他的额上有一个比铜钱还要大的伤疤,但是他的的确确是他的次仁老爷。 他重又跪了下去:“老爷,奴才是扎桑!跟着您跑雅州的扎桑啊!” 次吉看了看重又跪下去的男人,说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布尺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刚买了她的珊瑚珠子,却鬼使神差般出现在自己屋里的男人。他穿得那么好,骑着那么好的马,竟然跪在次吉面前,喊老爷。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救回时的次吉,身上的袍子虽然已经被挂破得不成样子,却全是镶着上等的雪豹皮的。 次吉看了看躺在床上,费力地喘着气的郎嘎,说道:“布尺,你先去熬药。”说完,他便走出了屋,扎桑立马也跟在后面,出了屋。 站在屋外,原本一直弯着腰的次吉似乎高大了许多,扎桑看着瘦削却很精神的老爷,泪流满面。 次吉皱着眉看着他:“你哭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醒来时就在这屋子里,以前的一切却全都忘记了。他们说是初一捡到我的,便叫我次吉!” 扎桑连连点头道:“那是雪崩后的第二天,奴才原本要回去看看的,可是那雪将山谷全掩住了,没走几步,便连人带马栽进了雪里,实在是过不去!” 次吉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 扎桑抹了眼泪,说道:“当时马帮的兄弟们都害怕再来一次雪崩,便连夜下了山。奴才回去报了信之后,便又带着阿弟骑马赶了回来。等了好些天,那雪差不多要化完了的时候,却来了一场泥石流,将原来的路彻底地冲垮了,连那谷底也全堆满了石头和泥浆。” 次吉想了很久,这大概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吧。 他重又问道:“那我叫什么名字?” 扎桑说道:“我们都叫您次仁老爷。。。。。。。”。 他顿了顿,说道:“名字可不是我们奴才们能叫的。” 次吉瞪了一眼:“我现在连名字也不知道,让你告诉我便不会怪罪你!” 扎桑仍是不敢,他只是说:“您回察木多去吧,大老爷、三老爷还有太太要是知道您还在,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呢!” 次吉转了头看了看那小石屋,现在郎嘎这样子,他怎么能回去呢?不过说到察木多,他倒是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扎桑,你是骑了马的吧,替我去察木多给郎嘎请个好的医生来!” 扎桑低着头道:“您不回去?” 次吉其实比谁都渴望回家,只是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走。 他转身朝着石屋走去,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布尺,说道:“等郎嘎好些了,我再回去。你替我去告诉老爷和太太吧。” 扎桑应了一声,刚想走,却又转身进了石屋,从身上掏出那个荷包,弯着腰,双手举到次吉面前说道:“老爷!” 次吉看了看那荷包,没有接:“你带去给太太吧!” 扎桑高兴地哎了一声,一溜烟就下了坡。 次吉站在屋前看着扎桑过了滑索,便回了屋。 但是没多久,屋外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抬头,便看到扎桑进了屋,手里是一个羊皮袋:“老爷,这是糌粑和干肉。等奴才回来,再带其他要用的来。” 郎嘎的回忆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次吉在扎桑走了之后,在刚刚的兴奋之后,却开始有了一些怀疑:自己真的是那男子口里的老爷?为何自己竟然没有多少印象? 在那男子递回荷包的时候,次吉不是没有接回的念头,那毕竟是他身上唯一留下的与过去联系的物件。可是自己已经拿着它换了药,如若不是那人的老爷,他又如何肯退回来呢? 次吉的心里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那个荷包真的能将他仍在人世的信息带给他的至亲?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找他,次吉不是没有怨恨的,尤其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女人,难道那真是他梦里那样爱着自己的女人?为何她不能像布尺那样,就算面对致命的雪豹,也能将自己的丈夫抢回来! 次吉的沉默与刚刚脸上流露出来的兴奋形成的那种对比,在这窄小的屋子里一下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靠在氆氇上的郎嘎看着一句话都不说的次吉,说道:“你靠过来些,我把那年雪崩后的事情全告诉你。” 布尺看着脖子上仍在冒血的丈夫,担忧地说道:“你还是等伤好些了,再说这些吧。” 郎嘎瞪了他一眼说道:“男子汉,要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活着干什么?” 布尺赶紧闭了嘴,继续熬药去了,次吉搬了一张香柏原木墩子做成的凳子过去,坐在离郎嘎不远的地方。 郎嘎靠着氆氇,闭着眼歇了会。次吉在那坐着,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郎嘎终于睁开了有些乏力的眼睛,说道:“那是4年多前的7月,那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刮雪豹皮。突然听到对面传来鸟乱飞、乱叫的声音。” 郎嘎停住了,喘着粗气。 次吉看着他那失血过多的苍白的脸,也忍不住说道:“等过阵子再告诉我吧,我现在也不着急知道这些了!” 郎嘎闭着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瞪着次吉道:“受了伤的豹子还能咬死人,何况我是比豹子还要勇敢的猎人,只是说说话,你这样说话就是看不起我。” 次吉素来知道自己民族的男人,决不让人家看低半分的。他自己也痛恨男人像女人一样受不起一点苦痛。所以,他就不再多话,只是吩咐布尺将那煎好了的药水端过来,先伺候着郎嘎喝下。 这时的郎嘎倒也配合,慢慢地将一木碗热热的汤药喝了下去。 次吉看着他因为喝药吞咽而鼓出来的血水,眉头就锁起来了。 扎桑就算跑得再快,来回连上请医生要花的时间,至少也得四天。他开始有些担忧这样一直止不住血,郎嘎的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郎嘎却毫不以为意,他在那躺了会之后,便又接着讲起来:“那样的鸟叫声,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年雪崩的时候都是熊走鸟飞的。我抬眼看了下对面,那个马帮的人全在红坡上休息,他们倒也算是幸运。我心里却是有些盼着来场雪崩的,运气好的话,我能捡到大头羊、鹿,甚至熊、豹子。那样的皮子基本没有洞,倒能卖上好价钱。” 郎嘎嘿嘿地笑了两声,那笑声里仍然带着他的精明,只是笑到了后面,便咳嗽起来。 布尺连忙走过去,顺着他的背,轻轻地敲击着。 郎嘎看了看替自己敲背的布尺,生气地说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许哭!” 布尺的泪却是更多了,她抽噎着站起来,跑进了隔壁的房间。 郎嘎看了次吉一眼:“看着那雪崩,打猎是去不成的了。我就带着布尺去了后山,去拜见邓巴上人,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想到第二天或许可以捡到不少的东西,我倒是高兴得很。” 次吉听得很有些不耐烦了,啰里啰嗦地说半天,也没说到他怎么回来的。 郎嘎似乎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些:“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过了河。我得趁着结冰的时候,才敢走到那谷里去。谁知道我才过了河,便听到山上传来藏獒低呜的声音,那声音悲伤得连我这样的猎人听了,都忍不住要有些替它难过。 我看了看天还早,便先上了山。” 郎嘎歇了口气,继续说道:“那獒就是那日。那日是我后来给它取的名字。当时我走过去的时候,它正张开了身子,趴在你的身上。我刚开始没看到你,还以为是它被雪打成了重伤,趴在那里动弹不得。谁知道等我一走近,它立马就站了起来,却不攻击我,只是一味地低声地叫着。我这时才发现原来它的身下还有个人。” 郎嘎闭了眼,靠在那,似乎有些累了,又似乎是在回忆那一天的情景。 次吉的心里却很震撼,他没想到那日竟然是那样护着他。若是没有那日,就算他当时没死,当晚大概也要冻死在那林子里了吧。 次吉正在那想着,郎嘎又开始说了:“那日可真是一条忠实的獒,我见到它瘸着站起来的时候,就知道它已经断了一条腿,却仍然一直在那守着你。若是没它,你的命早丢了。” 次吉点了点头,确实,若是没有那日,他肯定熬不过那个雪崩后严寒的夜晚。想到那日,想到雪崩,他的脑子突然就跳出了一个画面:一个男子被雪流推着向前的时候,一只黑色的獒使劲地拖着他往一侧逃。 次吉知道,那个被拖着逃走的男子一定就是自己,那獒一定是那日。 郎嘎看着次吉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我看那日没有敌意,便蹲下去,摸了摸你的身体。你的脸竟然还是热的,鼻子里也有些气息。我想应该是那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你。” 次吉点了点头。 郎嘎接着说道:“我是个猎人,原本只管打猎不管闲事的。可是看着那日那样守着你。我竟然也有些不忍心不管你们就走。于是我就对那日说:‘你要是想让我救你主人,就趴在一边。’没想到那日竟然真地老老实实地趴在一边没动。于是我就背了你,回到了家,又让布尺请来了邓巴上人给你看病。当然,作为酬谢,我替你做主,将你辫子上编的那颗珊瑚珠子献给了上人。” 郎嘎叹了口气:“我将你背回来后,又去将那日接了过来。其实在我们猎人看来,獒比人好多了,只有它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次吉看着郎嘎疲乏的样子,明显是在忍着痛,便说道:“今天就说这些吧,你好好歇息着。我去诵经,希望佛可以免去你受的苦痛!” 谁知道郎嘎却呸道:“我是苯教的信徒,绝对不会接受你们那些外来的歪论。你们所谓的佛教抢走了我们的信徒,侵占了我们的圣地,还想要我们来感谢你们?” 次吉实在是无话可说,他站起来,便朝着屋外走去。 布尺追了过来,低低地说道:“您就替他诵点经,让他少受些苦痛吧!我会感激你的!” 次吉点了点头,转了身朝着乐瓦寺走去。 他将扎桑留下的酥油的大半全拿来点了酥油灯,供奉在大日如来的面前,自己便盘腿坐在殿里,一心一意地念起经来。 谁知道他才诵完两遍,便听到寺外传来布尺惊慌的呼唤声,他赶忙起了身,走出去。 只见布尺正在殿外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见了他,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次吉,郎嘎出了好多血!” 次吉一边朝着郎嘎家的方向走,一边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布尺却什么都不说,只顾着往家跑。次吉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尺这才站住了,哭着说道:“他刚才说了很不吉利的话,我就说要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谁知道他一下就跳起来骂我:‘说我蠢得很,要是那样想,他就要绝后了。’” 次吉听着这话,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本来就不善言辞,何况要去安慰一个女人呢? 他想了半天,才说道:“如果扎桑跑得快,或许再过三天就带着医生回来了!” 布尺听着这话,心情才好了些,抹了泪飞快地朝着家里跑去,那长长的、陡峭的坡,她竟然如跑平地一样,跑得飞快。 次吉还没进屋,就听到了郎嘎的呻吟声,这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是极力隐忍着的,里面含着极大的痛楚。 他一边吩咐着慌了张,六神无主的布尺赶紧去烧龙杜,一边就朝着郎嘎走去。 郎嘎听到他的声音,将原本就极低的呻吟声忍住了,只是闭着眼躺在榻上。 次吉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从香柏灰里渗出来的血水,连忙又抓了一些,捂上去。但很快,血水的凉意就从那香灰里传到了次吉的手上。他心里一沉:这血要是止不住,可怎么办呢? 郎嘎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将次吉的手推开了,说道:“打猎的人最后就应该死在雪豹的爪子下!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别费劲了!” 夜半喜讯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桑几乎是日夜兼程赶回察木多,他从马背上滚下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熬得通红了。不仅仅是为了快点请医生去救命,也为了一直在前行的马队。 丁增曲扎听到已经出去了七八天的扎桑竟然又孤身返回来,惊得以为出了大事,立刻从楼上走了下来。待看到扎桑高高兴兴走进来地喊着丁增老爷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责备起来:“你不好好带着马队去雅州,这样跑回来,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情。那些人怎么办?” 扎桑低了头听着,等到丁增曲扎训斥完了,才将揣在怀里的荷包掏出来,双手举到丁增曲扎面前道:“丁增老爷,天大的喜讯!次仁老爷还活着,这荷包便是次仁老爷让我捎回来给家里报信的!” 丁增曲扎一把抢过那荷包,仔细地看了看,哈哈笑道:“果真是阿哥的荷包!”他看了看那已经黑得辨不出颜色的荷包,眉头锁了,说道:“他怎么不一起回来,你是怎么伺候的?” 扎桑弯着腰,笑着回道:“奴才原本想着是请次仁老爷回来的,但是救他的那人却被雪豹给咬伤了。次仁老爷仁义,非得等奴才请了医生去,等那人好些,才肯回来。” 丁增曲扎听了,一叠声地唤道:“管家!” 管家一路小跑着进了大厅,垂着手,弯着腰站在一侧。 丁增曲扎吩咐道:“快去请个好医生。等下便让扎桑领着去,也好让次仁老爷早点回家!” 那管家刚要走,丁增曲扎又喊道:“回来!” 那管家赶紧又折回来:“是!” 丁增曲扎在那厅里搓着手,走来走去,吩咐道:“你派人去给老爷、太太送信,就说我阿哥次仁俊美还好好地活着呢!过几天就回来!挑匹快的马去,除了追风与如意” 那管家高兴地哎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去派人报信了。 丁增曲扎这才看到扎桑满身灰尘,脸连肤色都看不出了。夸道:“好样的,不愧是阿哥带出来的。先去歇会,等医生到了便骑上追风与如意去,也好早点赶上马队。” 扎桑行了礼,便弯着腰退出了大厅,他径直朝着自己的房子走去。 迎着他走来的央珍,腆着大肚子,低着腰,手里是一壶青稞酒。 扎桑斜着看了一眼,刚刚兴奋的心情无端地沉落了一些。他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大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央珍回望了一眼,见扎桑头都不回地大步进了屋,她心知扎桑必定是怨恨自己,心里只觉得全是苦涩。她的脚步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 “央珍,怎么半天也拿不来一壶酒!”丁增曲扎明显不高兴的声音从大厅里传了过来。 央珍赶紧端着那壶酒快速地走了进去。 丁增曲扎看着央珍稳稳地替他斟了酒,笑道:“给我端来。” 央珍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伙计,迟疑着没动。 丁增曲扎瞪了那小伙计一眼,那伙计立马就退了出去,放下了那个万字图案的门帘。 “端过来!”丁增曲扎靠在靠枕上,笑眯眯地看着央珍道。 央珍低了头,端着那酒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丁增曲扎就着她的手,一口就喝干了那杯酒,哈哈大笑道:“真乖,再倒上!” 这笑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快要落下来了,院子里还有谁听不见呢?想着才刚刚进了屋的扎桑,想想那些经常一脸复杂地瞥着她,背后便议论纷纷的伙计们,她的脸涨红得快要拧出来了。 这样子却更让丁增曲扎心动,他捏了捏央珍那通红的脸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害羞的模样,梅拉。。。。。。”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从央珍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沉着脸道:出去吧。“ “是!”央珍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立刻低着头,两手交握着,轻轻地退了出去。 大厅里一下就静下来了,那小伙计刚想着要进去伺候,却被丁增曲扎大吼的那声“谁都别进来”唬得在门口动也不敢动。 一院子的人连走路都是轻轻地,生怕又惹怒了他。 丁增曲扎将央珍端进来的酒壶一把拎起,取了大碗,倒了满满的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自言自语道:“梅拉,你再也不用那样伤心地坐在花园里,从太阳出来等到太阳落山了,你到底是等回他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那溢出的酒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地上也没察觉,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看了我也能喜笑颜开呢?” 落日的余晖里,梅拉正呆坐在柳树下,看着那慢慢飘飞的柳絮,那稀稀疏疏飘飞的柳絮,落到梅拉眼里,竟似清明坟上飘飞着的的钱灰,无端地让人伤感。 她静静地看着柳絮离了枝,慢慢地飘下,完全没有察觉天在不知不觉中便乌云满布,低得就像停在山头。 泽西拿着衣服走了出来,嘴里嘀咕道:“这天,看样子又要下冰雹了。” 她走到梅拉面前:“太太,披了衣服进去吧,变天了呢!” 梅拉抬眼看了看天,嗯了一声,起了身披上衣,就朝着屋里走去。 她还没进屋,豌豆大的冰雹便劈天盖地而下,砸在脸上,竟然有些疼。 泽西连忙替梅拉遮着头,却不防有一颗顺着那脖子,滑溜进了梅拉的背。 梅拉只觉得背心里一下就成了冰凉,她也不吱声,仍是慢慢地朝着里面走。 草原上很快就落了白白的一层,泽西看着,抱怨道:“今年请的除冰雹的巫师怎么没将这冰雹送走呢,都是第二次了。这样下去,这草场可就遭殃了。” 梅拉看了看那因为冰雹而变得灰蒙蒙的天,心情更是糟透了,也不说话,便进了屋子。 半夜的时候,本已安静的草原上隐隐传来了马蹄声,梅拉迷迷糊糊地听着也不以为意,只是翻了身朝了里侧。 扎西多吉睡得十分香甜,他的鼾声在房间里一直就没停,梅拉迷迷糊糊地听着,越听越清醒。 马蹄声渐渐地近了,那人似乎下了马,重重地拍了院子的门两下。 不一会,梅拉听得扎西贡布一边走,一边应着:“来了,来了!” 扎西贡布一边接了马缰绳,打着哈欠问道:“什么事这么急,这半夜的赶了回来!” 那伙计笑着,似乎一点也不避讳这一屋子的人睡了。他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要回来禀报老爷和太太呢!丁增老爷想着早报信,家里人早高兴,便让我连夜赶了回来。” 那伙计说笑着,一院子的人全醒了,议论声一片。尼玛多吉已经下了楼,引着伙计细细地问去了。连扎西多吉也醒来了,隐约听着是喜事,爬了起来,梅拉便伺候着他穿了衣服。 房间外已经响起了尼玛多吉的声音,那声音里也透着喜悦:“老爷、太太,次仁老爷有消息了,说是过几天便能回来!” 扎西多吉一听,立马开了门:“报信的人呢,快点叫到大厅里去!” 尼玛多吉回道:“已经在大厅候着老爷了呢!” 大厅里的油灯早已点亮了,那伙计见扎西多吉一出来,连忙跪了下去,说道:“老爷,丁增老爷刚得了信,次仁老爷在乐瓦寺修行,过几天便回来!” 他说着,将那荷包双举着:“这是次仁老爷让扎桑捎回来的。” 扎西多吉颤抖着手接了过去,打开那荷包,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伙计仍跪在那,扎西多吉挥了挥手,说道:“这半夜地跑回来,辛苦了。下去领赏吧!”那伙计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扎西多吉又吩咐道:“管家,明天给扎玉寺送酥油、哈达、明黄绸缎两匹去礼佛。吩咐下去,宰两头牛,十只羊,好好准备一下,我要请亲朋、邻居们好好庆祝一番!” 梅拉坐在房间里,听着这喜讯。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穿了衣,高兴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了好几圈。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流出来了。 她擦干了眼泪,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你是欢喜得头昏了,这样的大喜事还掉眼泪!”只是那眼泪却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她走到床边,慢慢地坐下,静了半天,又细心地擦干净,这才出了房门。 她倒了水,将脸尤其是手仔细地洗干净,又将衣服理好,才上了楼进了经堂,点燃了香,给那七盏酥油灯添了酥油,拨得更亮一些。 梅拉双膝跪在绿度母面前,慢慢地低声诵起经来。 扎西多吉也脱了靴子,赤着脚走了进来,盘腿坐在卡垫上,低声而又快速地诵着经。 等到两人诵完经,院子重又安静下来,梅拉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转来转去,那床不时发出吱嘎的声响。 扎西多吉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道:“睡吧,过两天,你便下山,去将孩子们都接回来,家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想到次仁俊美就要回来了,孩子们也要回来了,梅拉更是兴奋得恨不得立刻就下了山才好! 煎熬的等待(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一张张初生的羊羔皮在泽西的手下,慢慢缝合成了越来越大块的藏袍的里料。她摸了摸那洁白的柔软卷曲的毛,说道:“太太,这次的皮子制得可真好,次仁老爷见了,心里一定欢喜得很。” 梅拉高兴地听着,手里的功夫却一点都没停。 梅拉想着临时请师傅来做,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就索性将次仁俊美的袍子拆开了,比照着布料的大小,裁剪着一匹宝蓝色、绣着如意吉祥纹的蜀锦。当然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她还喊上泽西来缝合羊羔皮。 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也或许是因为久未裁剪了,忙碌一会之后,她的额上竟然有了细密的汗珠。 天不知不觉就变黑了,梅拉看了看摊在桌子上各型各状的布片,终于将剪刀轻轻地放下,甩动着有些酥麻的手。 此时,泽西的缝合工作却并没有做完,这些初生的羊羔皮极小,做一件袍子往往需要几十张皮子缝合成袍身、袖子的大概样子之后,再进行裁剪。 梅拉有些着急地看着泽西不紧不慢地缝合着,她后天就得去察木多,怎么也得将这件袍子带上啊! 泽西看了看太太着急的神情,靠着一个人一两天哪里能将羊羔皮缝好呢?她张着嘴又合上,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请管家来帮着缝合吧,太太。不然赶不上您带着去察木多了!” 梅拉的表情一下就多云转晴了,管家的针脚功夫一向就好,她怎么就忘了呢! 泽西看了看梅拉高兴地神色,急忙出了屋,去请管家来帮忙。 三个人凑在灯下,各自捏着羊羔皮的一方,细密地缝合着。 等到天现出了鱼肚白的时候,终究将袍袖和袍身缝好了。梅拉擦了擦熬得通红的眼,欢喜地看着那已经缝合好了的袍身与袖子:最艰难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想着英俊的次仁穿着这袍子帅气的样子,梅拉的心里甜蜜蜜的。 她看了看天色,离吃早餐还有一会的时间,便靠着靠枕小憩了一会。 只是这一小憩让梅拉睡得极其香甜,等她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梅拉快速地走出屋,便看到泽西早已端着木盆,打好了洗脸水,等在门外了。 她愉快地浇着水,将手洗好,便接过泽西递来的帕子,擦干手,又将脸洗干净,便快步走进了厅里。 扎西多吉正坐在那喝着甜茶,他看了一眼熬了一夜却神情极好的梅拉。笑道:“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真好。” 梅拉点点头,坐在她惯常坐着的那位置上,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商议着去察木多的安排。 尼玛多吉站在一侧,禀报着已经准备好了的物品及数量。 梅拉仔细地听着,从酥油、牛羊肉到蔬菜,全都准备得很充足。她想了想,问道:“向巴上人需要的批单及糌粑也准备好,我在去的路上替他送去。” ******** “太太,前面那个店铺便是咱们家的了”,扎西贡布指着那个三层高,被刷得白白的屋子说道。 梅拉眯了眼,看了看,已经只有十来步的路程了,便下了马,将缰绳递给扎西贡布。 自己在街上慢慢地走起来。 这是梅拉第一次到察木多。自从次仁俊美出事之后,她几乎就足不出户了,即便是四年前益西平措被认定为香堆殿的活佛,她也没有去送,更何况是来这熟悉又陌生的察木多? 街上的房屋沿着那条在一千多年之后非常有名的茶马古道而分成了两大片。梅拉慢慢地走着,看着这些或一派富贵高高耸立,或泥巴、石头随意堆码而成的房子,想的却是千年之后,这里的任何一间房子都早已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只有那震耳的澜沧江才依旧在流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些,等到回过神来,人早已站在了店铺外面。 她没等人通报便进了院子,院子里正在扫地的伙计慌慌张张地停了扫地,弯下腰,垂着手,喊道:“太太!”其他的伙计们全都出来了,飞快地分立在两侧,齐声喊道:“太太!” 梅拉点了点头,便在伙计的引领下朝着大厅走去,大约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尊称太太的声音,大厅里丁增曲扎的笑声已经停了。 那伙计在外禀报道:“丁增老爷,太太来了!” 门里响起了极快的脚步声,却没人回应。 没一会帘子掀开了,央珍赤红着脸走了出来,她走得似乎有些慌张,连在门侧的梅拉也没看到,只顾着慌慌张张地往前走。 扎西贡布喝道:“太太来了,还敢不行礼便乱走?” 央珍被这一吼,扑通跪在了地上:“太太饶命,奴才刚才瞎了眼。” 梅拉看了看她那粗大的腰身,轻声说道:“起来吧!” 她看了看被伙计掀开的门帘,丁增曲扎正端坐在卡垫上,背后那氆氇却是被揉皱了一般,乱糟糟的。 梅拉打量了一下这装饰着花鸟虫鱼、吉祥云朵图案的屋子,似乎要比家里的那房子高大、气派了许多。 她慢慢地走了进去,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刚出去的那下人怎么还在干活呢?也该让她歇着几日,别让人家说我们家过于苛待奴才了。” 丁增曲扎的脸黑红黑红的,半晌才回道:“一时没请到好的酿酒师呢!” 梅拉哦了一声,吩咐扎西贡布将布包拿来。 扎西贡布将早已背在背上的布包放下来,恭敬地放在桌子上。 丁增曲扎挥了挥手,他便弯着腰退了,径直去了阿哥扎桑的房间。 梅拉将那布包打开了,取出她早已准备好了的银白底镶宝蓝色团形花纹,周边镶着五色相间条幅的夏袍,丁增曲扎高兴地接过去,在身上比试了一下,笑道:“还是你做的好看,他们做的衣服,穿起来就是没你做的舒服!” 梅拉笑着说道:“你哄我呢,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那些师傅们。”说着,又递过去一条黑绸镶火纹的马裤:“我也就做了这么一套。你要是喜欢,等回去了,再给你做两套让伙计给你送来!” 丁增曲扎乐得心里都开了花,他笑呵呵地牵了梅拉的手,握在自己粗大的手掌里。 梅拉看了看那仍挂起的门帘,外面伙计来来往往的身影不时一晃而过。她挣脱了手,嗔道:“你可真是,叫人瞧着就成了笑话!” 丁增曲扎大大咧咧地说道:“谁敢瞅,我挖了他的眼珠!”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到底松了梅拉的手,自己起了身,将那帘子垂了下来。 大厅里一下就暗了许多,只从那雕花的木窗里透进一些光,连着气氛都暧昧起来。 梅拉的脸有些烫了,她笑着起了身,将丁增曲扎放在坐榻上的衣服捧起,说道:“我去将衣服放到你房间里吧。” 丁增曲扎嗯了一声,便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先出了门。 梅拉捧着那衣服、裤子,慢慢地跟在后面,上了三楼。她看着丁增曲扎进了廊上右边第一间房的门,便也跟着走进了那个门上四角包着黄铜,四边刷成黑色,中间全刷成了红色的房间。 丁增曲扎已经将进门右侧的朱红立柜的门打开了,梅拉看着那些袍子全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便将袍子放进去,又将那马裤放到了下面那一格。 她刚在丁增曲扎的注视里关了柜子的门,人便被丁增曲扎一把搂紧了。 梅拉惊得快要叫出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丁增曲扎的房间里,而下面就是他管着的大大小小的伙计们。 若是这一叫,丁增曲扎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呢? 丁增曲扎也似乎意识到了梅拉的惊慌,将手略松了一些,环着她的腰便朝着那摆在进门左侧的宽大的木床走去。 梅拉低低地说道:“丁增,这是大白天呢!” 丁增曲扎不以为意地笑道:“大白天怎么了?我就是想你,想要你!” 梅拉这才想到,自己刚才想要摆脱他纠缠的送衣服之举,是将自己真正地送到了他的怀里。 她想挣扎,力气却是比不过,反而两下就被丁增曲扎扑进了那低矮的藏式的木床里。 梅拉还想往一边滚去,但是那框框式的木床却将两人极暧昧地困在了一起。 许久未曾碰过梅拉的丁增曲扎哪里还会容许她逃脱呢,他几下便将梅拉腰间束着的桃红绸缎带子解了,扔在一边。 手飞快地伸进了那一下就宽松了的袍子里。 梅拉知道这次是怎么也不好躲避了的,她看了看虚掩的房门,说道:“我去将门关上!” 丁增曲扎看了看她衣衫半解的样子,真是风光无限。不过,这样可没法去关门了。 他停了手里的动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飞快地走向门口。很快就将那个厚大的木栓插好,重又回到了床上。 梅拉早已拿绸被将自己盖好,躺在了床上。她披着的小辫子散在宝蓝的枕上,黑的黑,蓝的蓝,有别样的风情。 等待的煎熬(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丁增曲扎将那翠绿的束带一松,宽大的袍身便直直地坠了下去,他两下便脱了袍子,扔在一旁。 梅拉早已侧过了身,面对着里侧的墙壁,没去看丁增曲扎健壮的身材。 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两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心里只是祈祷着在这高危的日子里,千万不要中奖。想到这,她的心就像敲小鼓一般,嘭嘭嘭一直快速地响个不停――她是再也不想要孩子的了。 床边传来了脱靴子,靴子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丁增曲扎一脚迈进床踩在床板上的声音。 梅拉的被子被掀开了一半,她只觉得背后微凉,然后就落入了丁增曲扎火热的怀抱里。 丁增曲扎看了看她躺了半天,却连衫子的结都未解,笑道:“梅拉,要我来帮你解?” 他笑嘻嘻地将手伸过去,半真半假地要帮梅拉解开那一个个顺着衣襟从脖子下斜至腰间的盘着的精致的布结。梅拉连耳根都红了,她一把推开了丁增曲扎伸过来的手,自己坐起来,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解着布结。 丁增曲扎斜靠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催促,看得梅拉不自在得浑身都像点了火一般,滚烫。 “阿妈,阿妈!你在哪?”楼下响起了央金的呼唤声。 “太太在楼上呢,小姐!”是扎西贡布的声音。 几声急促的奔跑声之后,便传来了通通通的蹬着木梯的声音;后面是扎西贡布着急的阻拦声:“小姐,你现在不能上去!” “你让开!”是央金恼怒的嚷嚷声。 梅拉停了解布结的动作,看了一眼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的脸上是恼怒却又无奈的表情,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宝贝,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回家了? 他听着央金将房间的门板擂得砰砰响,伴着的是尖而高的喊叫声:“阿妈,快开门!阿妈!” 梅拉羞得无地自容了,偏偏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去应着:“阿妈骑马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你等等,央金!” 丁增曲扎知道自己没戏了,他摸了下脑袋,终究快速地爬起来,穿上靴子,套上袍子。 梅拉已经飞快地扣好了布结,套袍子的速度比丁增曲扎还要快。她看了看仍在束着腰带的丁增曲扎,终究走过去伸手替他将后摆收拾好,又替他将衣领最上端的布结扣好了,这才说道:“宝贝,别敲了,阿妈就出来了!” 央金停了捶门的动作,嘟囔着:“阿妈,你真慢!” 梅拉对着摆在柜子上的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伸手将那些小辫子重又束在一起,走了几步,又退回去将床上那被弄得乱糟糟的被子铺好,这才开了门,走了出去。 央金一下就扑进了阿妈的怀里,拖长了语音,撒着娇道:“阿妈,我真是想死你了!” 旁边的扎西贡布满脸惶恐,垂着手站在一起,生怕老爷、太太要责备自己。 梅拉看了他一眼,说道:“贡布,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央金吊着梅拉的胳膊,走路一蹦一蹦的,梅拉点了点她鼻子,说道:“这么大了,走路还这么不规矩!” 央金撇了撇嘴,仍旧蹦着。她蹦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将梅拉扯下来,自己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说道:“阿妈,你来了就不要回去!要不然阿叔总让央珍陪着他喝酒。” 梅拉心里一咯噔,拉了脸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小孩子不许乱说大人的事情。” 央金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才没乱说呢,阿叔有次都说,他要当阿爸了。” 梅拉的脸更难看了,她严肃地看着央金道:“小女孩不能说这些事情,也不要管大人的事情。要不然我告诉你阿爸,看他怎么教训你!” 央金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了。梅拉蹲下身子,看着她说道:“宝贝,你还小,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能随便说!” 央金哦了一句,牵着阿妈的手慢慢地下了楼。 丁增曲扎看着走进大厅的央金撅着老高的嘴,笑道:“怎么呢,央金,刚才不是挺高兴的?” 央金赖在阿妈的身上,两只手勾着她脖子,脸贴着她脸,眼睛也没抬,话也不回。 丁增曲扎看了看梅拉,她的脸色也不大好,便笑道:“央金还小呢,过几年就懂事了。你才来,别和她生气!” 梅拉嗯了一声,将赖在身上的央金放到一旁坐着,谁知道她根本就不干,身子还没沾卡垫,便又挪到了梅拉的腿上。 梅拉看了看丁增曲扎,问道:“扎桑上次回来,到底怎么说的?你阿哥到底哪天才回家?” 丁增曲扎看着梅拉那满脸的掩都掩不住的关切,颇有些吃味,不过想着这么多年阿哥音讯全无,突然得了这个好消息,连他自己都很期待阿哥早点回来呢。 他也就想通了,说道:“扎桑说当年救阿哥的人被雪豹给咬伤了,估计要等那人好些才能回来。” 梅拉问道:“请了医生?” “嗯,扎桑连夜赶回来请的医生,他还得去赶马帮呢,我把家里最好的两匹马都让他们骑走了。但愿那医生能将那人医治好,阿哥回来也就放心些。” 梅拉连连点头称是,脸上却渐渐有了失望的表情――她原本想着自己在察木多便能等到次仁俊美一起回家,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都不知道隔了多少个秋,心里只恨不得能坐上飞机,一下就飞到他的身边。 丁增曲扎看着梅拉一说到阿哥便发起呆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三个人竟然就那样坐在那,沉默起来。 央金却受不了,这样的沉闷简直要让她憋死了。她拉着梅拉站起来,说道:“阿妈,我们骑马玩去吧,外面的花开得可漂亮了,就是没人陪我玩。” 梅拉看了看根本坐不下的央金,抚了抚她的头,说道:“阿妈今天骑着马下来,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让阿哥晋美带着你去玩吧。” 央金撇着嘴道:“他才不会带我玩呢,他现在就知道看那些汉字的书,一点都不好玩!” 听着央金的抱怨,梅拉倒是很开心地问丁增曲扎道:“央金说的可是真的?” 丁增曲扎笑道:“嗯,尤其是听说阿哥要回来之后,更是发狠地在那学,说是等阿哥回来了,要和他说说汉语,店里那些伙计,说得还没他好呢!” 梅拉便有些开心了,她刮了刮央金的鼻子道:“你也学学阿哥,多学点知识!” 央金更不高兴了,她扯着梅拉道:“阿妈,你陪我去玩吧!” 梅拉想着要是央金一走,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与丁增曲扎独处的场面了,就顺着她道:“好好好,阿妈陪你去玩,不过不骑马!” 梅拉由着央金拖着,母女俩慢慢地出了大厅,她看了看背对着太阳,正在小声地念咕着汉文书的晋美道:“你也跟阿妈一起出去走走吧。” 晋美站起来,眼睛却没离开书,说道:“老师说,我今天得把这个读好!” 梅拉帮他将书合上了,说道:“你才放学呢,也该休息一下再学!” 晋美将书揣在怀里,说道:“好吧!” 他走了两步,停住了,看着阿妈道:“阿妈,你也去过雅州,你会说雅州话吗?” 梅拉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晋美居然还记得这个,她想了想,说道:“会一点点,没有你阿叔次仁俊美说得好!他说雅州话和那些雅州人说得一样好!” 晋美又问道:“阿妈,你认得汉字吗?” 他随即就自言自语道:“你都没上过学,怎么认得到汉字呢!” 梅拉微微一笑,她自然不能说,她认得的汉字要比晋美还要多,只是应道:“对,阿妈不识字,所以你才要多学点,以后才好和那些雅州人做生意。” 她看了看这个已经十八岁,个子比她高出许多的儿子,他的脸上依然有些稚气,却也渐渐有了康巴汉子的英朗。想到他以后或许也要像次仁俊美曾经那样,年年行走在雪山与河流之间,梅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喜晋美的长大,还是以后为他担忧的时候更多。 三人慢慢地沿着被骡马长年踩压得结结实实的宽宽的路慢慢地往前走,不远处的荒野里,是开得满满的各色的野花。 这样的阳光与空气让梅拉觉得十分的惬意。 她完全没想到,同样是在这样阳光下,为了向家里禀报消息而与马帮分离了的扎桑心里除了焦灼就只有焦虑了。 扎桑是在向丁增曲扎禀报完次仁俊美消息的第二日凌晨,领着医生踏上前往乐瓦的路程的。 那医生已经年过六旬了,长年在家看病,极少外出,所以他骑马自然赶不上一年有半年是在马背上的扎桑。 扎桑虽然心里一直暗暗地算着马帮行进的日程,只想着快点赶上去,这时候却是急也急不了的。平日他到乐瓦只需要不到两天的路程,这一次却整整走了三天。 遇匪(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布尺不知道自己朝着对面的小路,朝着自家的坡下看了多少次。只是一次次地眺望,对面那素日常有人来往的道路上,这几日连人影子都不曾有过。 郎嘎从第二日开始便一直处于失血过多的昏迷之中,布尺换来的那些药,也只是让他支撑着还有一口喘息的气。 布尺焦虑地看着丈夫的脸色一天天晦暗下去,却无计可施,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哭泣。 郎嘎盖着的氆氇上,早已沾上了不少的血迹,就算是熏了龙杜,也遮不住那浓浓的血腥的味道。次仁俊美一直守在旁边,尽管他们信奉的并不是同一个教派,但他仍然虔诚地诵着经,希望能让郎嘎减轻一些苦痛。 傍晚时分,布尺原想着今天医生又不会来了,她失望地走回屋子,拿木盆盛着水替郎嘎擦洗着伤口,昏迷了的郎嘎连痛的感觉似乎都没了,只是不时地皱皱眉表示着痛苦依然在缠绕着他。 布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太多的对于上天的埋怨,她的阿爸也是死于猎物之手,那时她也不过十来岁。 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对岸山谷响起的时候,布尺欢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将帕子扔在木盆里便冲出了石屋。 那一前一后的两匹马已经钻进了林子里,朝着河岸而来。 布尺飞快地朝着那码头船停泊的位置而去,扎桑果然引着那个老医生也很快地找到了马头船,两人、两马很快就过了河。 扎桑见船过河特别爽快,并没有往日人多时的拥挤与等待的烦恼,心情十分痛快,便多赏了两钱藏银,引得那些船夫们一个个弯了腰,高兴地道谢。 布尺已经站在了码头,老医生一下了船,便被布尺引着朝着家里而去。 尽管她心急如焚,却还是就着那老医生,走得慢了许多。 那老医生还没进屋,便闻到了屋子里的血腥味,他的眉皱起来了,这血不知道流了多少呢! 等到他看到郎嘎那灰白的脸色,掰开眼睑时看到那死鱼一般变灰了的眼睛,他直接摇了摇头,便想要走。 布尺扑通一声,跪在了那医生的面前:“求求您,救救他吧”。 那老医生摇摇头道:“我是没办法了,已经这样子了!” 眼看着这医生竟然是停留都不想了,布尺看着扎桑,哀求道:“大爷,您帮我说说,求求他救救我丈夫吧!” 次仁俊美停了诵经,站起来道:“你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看看,给开好方子!” 扎桑的脸拉了下来,道:“我们老爷派了我请您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看都不看就走的!” 那老医生苦着脸坐下来:“老爷,这病实在是不好治!”他嘴上是这么抱怨,人到底是重又走近了,细细地察看着郎嘎的伤势。 布尺松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准备晚餐去了。 扎桑早已将带来的干牛肉、糌粑、酥油以及青菜给了布尺。 布尺感激着想要道谢,扎桑早开了口:“您是我们家老爷的救命恩人,千万别跟我这样的下人说客气的话。” 布尺看了看那莴笋,羞涩地问道:“大爷,这菜长得好生奇怪,可怎么吃呢?” 扎桑抓了下头发,他也有些郁闷了:“我吃倒是会吃,做是不会做的。” 两人瞪着那已经有些发干的莴笋尖,都不知道怎么办! 次仁俊美看着两人半天都没出去,便走了进去要看个究竟,他看了看布尺手里拿到的菜,问道:“哪里来的莴笋?” 扎桑惊喜地说道:“这是家里前些日子送来的,老爷倒还记得这莴笋,雅州这会子多的是呢。” 次仁俊美道:“是吗?很久没吃过青菜了呢!” 扎桑为难地看了看次仁俊美:“布尺肯定是不会做的,奴才就会骑马,做饭实在是不会。” 次仁俊美接过了莴笋,取了折刀出来,熟练地将莴笋去了皮,切成一块一块的。又拿了牛排过来,想要剁成一块一块的。扎桑连忙接了牛排过去,抓起布尺递过来的斧头,几下便将牛排剁了。 次仁俊美看着扎桑处处将自己当成老爷一般对待,自己却还是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他的眼里全是迷惘! 扎桑看着次仁俊美一脸迷惘的样子,说道:“老爷,要不您也去雅州看看?说不定就想起什么了呢!” 次仁俊美摇了摇头:“郎嘎这样,我便是去察木多都不敢,何况是去雅州呢?” 扎桑伸了手将自己的嘴巴扇了两下道:“奴才没长脑子!” 次仁俊美在朝圣之后,心境比之以前,更是平和了许多。他看了一眼扎桑道:“有什么要紧!” 说完,便起了身,去外面的屋子继续诵经。 扎桑也跟着出去了,他看着那老医生从预先准备的药材里一样样地拿出来配好,便接了过去,进了屋帮着布尺熬起来。 虽然扎桑心里担忧着马队,但他到底是重见了死里逃生的主人,便是将那氆氇铺在地上,靠着次仁俊美的石床睡了一夜,也觉得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 当早晨他骑了马出发时,马帮已经比他早行了三天多,不过他并不着急。这样快的马,顺利的话,他一天便可以赶上马帮。 原本绑在马儿两侧的食物早被扎桑留在了次仁俊美暂居的寺庙,这马只载了扎桑一人,更显得轻了许多。 扎桑两腿站在马镫上,身子向前扑着,鞭子被他在空中舞得呼呼地响,马儿也就疾驰着,飞快地向前奔去。那流动的山风在扎桑耳边呼呼作响,扎桑只觉得风吹起来爽快无比,他忍不住放声歌唱起来。 下山的路程更快,扎桑看着两侧的灌木飞快地朝后飞去,想着午时从平日吃住的店里打听来的马队昨日才过的消息,心里又想着再跑个两箭地也就到了他们平日住宿的地方,他的心也就轻松了起来。 马儿下了山,便进入了朵甘思――那是一片狭长的丘陵与河谷相间的地带,也是历来土匪很多的地方。 扎桑凭着马快,完全没想着往日自己带着马帮经过这一片时,是如何的小心谨慎。他只是挥着鞭,快速地朝前赶着。 等到他听到那声尖锐的声音从耳后方响起时,一支箭已经穿过他厚厚的袍子,深深地射入了他的后背。 扎桑疼得两眼发花,差点就要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他忍了痛,手抖着挥着鞭子狠狠地抽了马一下,马更如离弦之箭一般,在路上飞奔起来。 耳后传来的吆喝声、高呼声近了重又渐渐地远了。 两边还有流箭在飞,扎桑将自己贴在马背上,死死紧抓着马缰绳,任由着飞奔的马驮着他朝着那越来越近的平日住宿的地方飞去。 那些土匪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大声地咒骂着,终于还是扫兴地回了头,在一声唿哨之后,隐入了那些丘陵的后面。 大地重又安静了下来,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马还在狂奔着,扎桑渐渐地疼得连趴在马背上的力气都没了,好几次都快要从马背颠下去了,若不是死死地攥住那马鬃,他或许早已落到了地上。 原本想着很近的路程此刻远得就像在天边一般,扎桑终于无奈地松了马缰绳,只是将手搂着马的脖子,任由着马儿驮着他一直往前走,直到最后人事不省地趴在了马背上。 ******** 天已经快黑了,洛让望了望来时的路,路上依然没有扎桑的影子。他看了看跟他一样,朝着来路张望的阿珠道:“扎桑大爷不是说最多一日便会赶上我们吗,怎么都过去四天了,还不见他人呢。这样下去,马帮里其他的兄弟迟早要闹起来。” 阿珠比他更焦急,这样没有人领着去雅州,他可是头一回。他看了看那路,说道:“要不你骑着马去看看,别是那些该死的土匪们看着他一人落了单,便想占便宜呢!” 洛让想了想道:“可这天就快黑了,倘若扎桑大爷没下山,我这一回去,十有八*九是要被他们捉了单的。” 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洛让突然见到来时的路上跑出来一匹空马,他尖叫道:“阿珠,快看,那马怎么看着像丁增曲扎老爷的马呢!” 阿珠吓了一跳,赶紧朝前跑去――果真是丁增曲扎老爷的马。 他吁了一声,那马便轻快地朝着他而来了。 阿珠看了看那空空的马背,心里知道扎桑肯定是遭埋伏了,要不然马背上怎么可能是空的呢! 他仔细地看了看马,发现马鞍左侧还挂着一个羊皮口袋。 他赶紧将那羊皮口袋取下来一看,里面装着的是小半袋糌粑和一块酥油,阿珠更明白这马背上的人肯定是出了事。 他连忙上了马,又对洛让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扎桑大爷肯定是出事了,赶紧上了马去找人!” 他使劲地拍了一下马的屁股,马便带着他飞快地朝着来时的路而去了。 反应过来的洛让,连忙吆喝上几个兄弟,朝着阿珠追赶去了。 遇匪(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空荡、寂静的原野里,马蹄声显得异常的清晰。阿珠骑着马沿着那条路仔细地寻找着扎桑。没跑多远,他便发现了倒在路边的扎桑。 阿珠连忙下了马,扶起扎桑。那根已经深深地没入了扎桑后背的箭一下就映入了阿珠的眼里。 阿珠咬着牙,恨恨地咒骂了一声,便将扎桑抱上了马。他看了看四周,仍不是十分安全的地方。自己也不敢停留太久,便赶着马朝着来时的路上而去。 赶上来的洛让领着二十来个马帮的弟兄们看着被阿珠扶在马背上的扎桑,全是又怒又急,几个年轻的汉子嚷嚷着要去找那些土匪报仇,他们一边嚷嚷,一边催着马便要往前跑。 阿珠道:“救人要紧!” 洛让却仍是愤愤不平地挥着他那两尺来长的折刀,直往前冲,那银白的刀身在夕阳下闪着一种诡异的红色。阿珠怒吼道:“天都快黑了,那些土匪就像撒在草原上的沙子一样,你上哪里去找?” 他说完,便拍着马屁股,催着马朝着扎营的地方而去。 洛让恨恨地在那咒骂了许久,终于还是被其他人劝了回来。 几个人将扎桑抬进帐篷,放在卡垫上。 扎桑受了袭击的消息很快就在马帮里传开来了,那些原本已经歇下来的人们,全都起来围在扎桑的帐篷里。 悠悠醒转的扎桑看着睁眼看了一下四周:帐篷里站满了马帮的兄弟们。 他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到底是赶上你们了!” 阿珠愤愤地说道:“那些可恶的土匪,明着不敢跟我们斗,专欺负落单的人。他们别落到我们手里,要不然。。。。。。” 扎桑止住了他说话,道:“你去取了油灯来,帮我拔了这箭!” 他连大声说话的力气也不敢用了,稍一用力,便觉得那箭似插入了五脏六腑一般,刺得人生疼。 外面围着的伙计早已递过了油灯,阿珠接过了,端到扎桑面前。 洛让早已扶着扎桑转过了背,那枝穿过袍子牢牢钉在扎桑背上的箭一下就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围着的人全倒吸了一口气:那箭正射中了扎桑的后背心。 阿珠看着那箭,也震得忘了说话。 扎桑看着众人一句都不说,便知道这箭射得有点吓人了。 他提了一口气道:“阿珠,将我的袍子、衫子都割了,把那折刀烧红了,替我将箭取下来!” 阿珠嗫喏着:“大爷,这箭。。。。。。” 扎桑吼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这吼声用的力气实在是有些大,他被扯疼得连那背也佝了下来。 阿珠看着脸色铁青的扎桑,豆大的汗珠正从他脸上滚下来。 他不敢再违抗,连忙将那灯递给了一旁的伙计,抽出小折刀,顺着领子,刷地下来,那厚厚的袍子很快就被阿珠从扎桑的后背分成了两半。 血已经将扎桑贴身的衫子的后背染红了,看起来很是吓人。 阿珠到底是跟着扎桑走了多年,见的事情也不算少。看着那血他反而镇定了下来,手捏着那衫子的领子,用折刀极快地将它划成了两片。 阿珠替扎桑将那袍子、衫子全褪了,扎桑便光着上身趴在厚厚的氆氇上。 帐篷里早已生起了火,帐篷里暖和了许多。只是被这疼煎熬着的扎桑却因着这暖和心燥不已。 他看了看四周仍围着的人们,疲累地说道:“明早还得赶路,除了阿珠和洛让,其他都去歇着吧。”其他人应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会全弯了腰退了下去。 帐篷里顿时空了许多,扎桑吸着一下就凉了许多的空气,心里少了些许浮躁。 阿珠正守着那折刀,等那刀烧红之后,便从火里取出来,晾在一边。 他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洛让道:“去削根木条来。” 洛让起了身,便掀了帐篷出去了,不久手里拿着两根拇指大小的削得溜光的树枝走了进来。 扎桑接过他递来的树枝,说道:“动手吧!”说完,他便将一根树枝咬在了嘴里。 洛让抓起一旁的牛毛绳子,将扎桑贴在两侧的手连着身子绑得结结实实的,又将手指往那绳子里试试松紧,然后朝着阿珠点了点头。 折刀早已凉了,带着点过火之后的灰暗。 扎桑看着阿珠将点燃的几盏油灯全摆在了附近,洛让则拿着准备好的白布站在一侧。他含着棍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快点!” 阿珠咬着牙,抓起那折刀,朝着箭的轮廓切了下去。 血很快就涌了出来,洛让忙用准备好的白布将那血吸干了,阿珠重又朝着箭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往下割。 扎桑死死地咬着那根木棍,每一刀划破皮肉的他都异常清楚地感觉到了,每一刀都是钻心的疼痛,他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六十。。。。。。”他的意识慢慢地模糊了,痛似乎也暂时远离了。 阿珠看着那铁尖已经被剥离出来了,便将刀搁在一边,啐了一口道:“该死的,射这么深。” 他擦了擦额上快要滚下来的汗珠,对洛让道:“拿块厚点的布把药铺好。” 洛让赶紧将早已备在一旁的放着的洒满了金创药的布捧过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阿珠的手。 阿珠慢慢地抓住那箭,紧紧地抓住了,猛地一拔,那箭头带着一股喷涌而出的血离了扎桑那个的身体。 一旁的洛让赶紧将那药布捂了上去。 阿珠跌坐在地上,他早累得人都瘫软了,却还是很快就爬了起来,去查看洛让绑得如何。 两人将扎桑的伤绑好之后,再去看那箭,只见那箭头上竟然铁锈斑斑。 洛让皱了眉,看了看已经昏过去的扎桑道:“竟然是毒箭,这可怎么办!” 阿珠的心也沉了,想着还要走的二十来天的路程,叹气道:“等他醒来再说吧!” 两人正低声商议着马帮后面的事件,帐篷外突然传来了声响,阿珠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喝道:“站住!” 那人影的动作极快,等阿珠起了身,早已冲入了旁边的帐篷里。 阿珠看着一旁全都是漆黑的帐篷,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跺了下脚,转身进了帐篷。 洛让看了看他那生气的样子便知道,人没抓住,也不去问,只是将装着鼻烟的布包取出来,捏了小撮,放在鼻前,用力地嗅起来。 两人守着扎桑,一直守到半夜才见扎桑醒了过来。 阿珠走到扎桑跟前,将那枝生锈的箭给他看了,又说起刚才有人在帐篷外偷听的事情。 扎桑看着那箭,便知道自己的伤不仅仅是出血这么简单了,要是运气不好,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外面的人只怕是听到了箭有毒,那么多的人若是没个厉害的人管理,不知道后面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扎桑早已知道与自己随行的这些人,好些人都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道:“若是我不在,平日里听服你们的有多少人?” 洛让看了看阿珠道:“不足二十人。” 阿珠声音也不大:“不到三十人。” 扎桑想着这马帮总共有百来号人,若是他不能跟着去,谁又管得住呢? 阿珠看着扎桑根本沉默不语,想起他耽搁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这几天是去了哪呢?我跟着您这么多年,可是头一次看您将别的事看得那么重,连马帮也能暂时丢下不管了!” 扎桑的精神倒是因为这句话兴奋起来:“嘿嘿,当然是重要的事。我找着了次仁老爷!” 阿珠眼睛瞪得老大:“扎桑大爷,您是被这箭伤糊涂了吧!次仁老爷不是好几年前就没了?” 扎桑伸了手,照着阿珠拍了一掌:“这也有乱说的?我找着次仁老爷之后还回察木多报了信。要不哪里能骑着老爷的马赶你们呢!” 阿珠脑子一下转过来了:“既然次仁老爷还在,那咱们回去请他来不就成了?” 洛让也连连称是,这么多的人肯定是要人来管的,而扎桑这伤,只怕是不能随着他们在马背上颠簸了。 扎桑摇摇头道:“他正有事呢,连家都没回,哪里还顾得上管这些!” 阿珠道:“这马帮可是次仁老爷一手建起来的,他怎么会不管呢!我们去请他,他一定会来的。” 他说着,便要往外冲。扎桑道:“你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怎么请?” 阿珠听着这话,折回来,尴尬地看着扎桑。 扎桑想了想,说道:“老爷在乐瓦寺里修行,不过你不能去请,让洛让去。” 他看了看洛让道:“你现在就回去,天亮前就能到乐瓦寺里,我们在这里等你们一天,若是你们明晚不能到,我就自己带着马帮去雅州!” 扎桑又道:“你骑着老爷那匹马去,那马跑得快些。” 洛让点了点头,便出了帐篷。 扎桑听着那马蹄声渐渐地远去了,他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若是洛让请不来次仁老爷,他自己能不能支撑着带着这些人平安无事地走到雅州呢?就算能到雅州,交易这些事情,谁来做主呢? 熟悉又陌生的路(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洛让牵着马,走到了乐瓦寺外的时候,寺外的石塔里,煨桑的浓烟在晨风里袅袅升起,弥漫在乐瓦寺四周。 洛让听着寺里传来的整齐的诵经声,那焦灼的心似乎也被经文洗过一般,慢慢沉静了下来。 他将马拴在寺外的马桩上,径直朝着寺里走去。 扫地的小阿卡见了他,停在那,好奇地看着。 洛让行了礼问道:“次仁师傅在吗?” 那阿卡道:“我们这里没有叫次仁的师傅。” 洛让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扎桑说过的次仁俊美老爷在寺里并不叫原来的名字,可是叫什么呢!他想了半天,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 那阿卡看着他半天都不说话,自顾自地扫地去了。 洛让无奈地在寺门口转着,终于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就是那个因为几年前的雪崩来修行的师傅!” 那阿卡道:“你说的是次吉啊!” “对对对,是次吉师傅!”洛让高兴地答道。 那阿卡看了看他,说道:”次吉早就去了郎嘎家里,听说郎嘎被豹子咬得重,怕是活不成了呢!“阿卡一边说,一边朝着寺外走去。 他指了指左侧的斜坡上的一个小石屋道:“就是那个屋子!” 洛让弯着腰道了谢,转身牵了马,便朝着那小石屋而去。 洛让走至石屋外,便见石屋的门口摆着一个破了的陶盆,那陶盆里正燃着火。 他牵着马,站在那不敢进。像他这样的陌生人,这会子贸然闯进一个有人生了重病的屋里,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石屋里静静的,连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洛让站了一会,终于开了口喊道:“老爷,次仁老爷!” 没有人答应,可是没多久,屋子里传出了脚步声,一个披着陈旧的暗红的批单的喇*嘛走了出来。 洛让虽然已经从扎桑那知道次仁老爷是在修行,可是眼下见到次仁俊美竟然如此消瘦,还是要忍不住吃惊。 次吉看了一眼牵着马的伙计,似乎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但是那马却是他知道的,是昨日扎桑骑走的那匹黄马。 那马看来疲倦得很,没有前日跟着扎桑时精神。 洛让看着次仁俊美脚下的地,弯了下去,又喊了一声次仁老爷。 次吉道:“我看着你倒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 洛让摸了摸脑袋,扎桑可没告诉他,次仁老爷竟然不认识以前的下人们了。 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奴才是洛让,以前一直跟着老爷在跑马帮的。” 次吉看他在早晨的风里冷得有些哆嗦,好像跑了很远的样子。他又看了看那匹累得垂着头的马,问道:“你一大早地跑来这里,扎桑呢!” 说道扎桑,洛让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中了土匪的毒箭,让奴才来请老爷去呢!” 次吉皱了眉道:“怎么回事?” 洛让一五一十地将发现扎桑的经过说了,又将拔出的箭有毒也说出来了。 次仁俊美听着,拉着脸不说话。 洛让看着他那不怒自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马帮里有百来号人,平日里都是扎桑管着,现在他中了箭,再去雅州怕是不行了,所以想请老爷一定要去带着马帮。” 次仁俊美看了看身后那屋子,郎嘎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从昨晚起连医生开的药都喂不下去了,这个时候,他连家都没回,哪里还有空管马帮的事情呢! 他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没时间去。” 他说完便进了屋子,也不管洛让站在那急得直跺脚。 他进了屋,便见布尺还和他出来时一般,坐在石榻旁边,给郎嘎擦着他脖子上流出的血水,那血水带着暗红还带着化脓的腥味,一直在往外流。 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在一边,低声地诵起经来。 那个老医生看了看郎嘎,摇了摇头,被咬成了这样,又拖延了那么久,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呢!这样熬着,也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 洛让将马鞍上的袋子解下来,抓了一把青稞任由那马在他手掌上慢慢舔食着,他连抓了好几把青稞喂食了,这才牵着马朝着河边去饮水。 次仁俊美听着那越来越远的马蹄声与脚步声,眼睛睁了一下,很快又闭了眼,继续沉着声念经。 给马饮完水的洛让,重又牵着马折回来,他将马缰绳挽在手里,人却是盘腿坐在那石屋外的斜坡上。 太阳渐渐地升上来了,晒着倒也暖和。 若是无事的日子,这样晒着太阳,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是此刻的洛让想着原地等待的马帮,怎么也安不下心来享受这样的阳光赐予的幸福。 他站一会又坐一会,重又站起来。 屋子里却是再也没有人出来,那敞开的门一直就那么开着,好像那屋子里根本就没人一般。 洛让叹了一口气,这实在不是个好差使! 他盘腿坐在地上,盯着眼前的几只小蚂蚁,来来往往不知忙碌什么,等到腿都坐麻了,他才站起来,朝着屋里张望。 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在那门前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那山谷,山下的灌木已经隐隐约约透着一些浅绿了,山上却还是光光头,山顶堆积着厚厚的积雪跟那停在山头的大朵的白云连成了一片。 若是依着洛让的性子,他早就骑着马返回去了,可是他一人回去有什么用呢!那些人谁也不服谁,如果扎桑真有个什么好歹,只怕马帮里的人为了争利,一言不合便会斗得两败俱伤。 洛让摇了摇头,转过头看了看那屋,次仁老爷正朝着他而来。 他高兴地问道:“老爷,您愿意跟我走了?” 次吉看了他一眼,道:“我要是走了,屋里的病人怎么办呢?” 洛让说道:“可是马帮怎么办!” 次吉回道:“以前你们没我,不也好好的?” 次吉看着他,说道:“你们好生带着马帮走便是了!”他转了身便又想回到那屋子里去。 洛让急得跪在地上,拖着他的袍子下摆道:“老爷,您不在,扎桑又伤成那样,马帮里的弟兄们要是争起来,动起刀子都是常事呢!” 布尺在屋里守着丈夫,洛让与次吉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 她看着次吉沉着脸进了屋,有些担忧地站了起来。 次吉看着她忧伤而不安的脸色,说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走的!” 布尺不安地问道:“那他们说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次吉道:“现在先顾着眼前吧!” 太阳慢慢地爬上了山坡,又上了正中。被烤得冒着汗的洛让无奈地看着悠闲地晃着尾巴的马儿。这斜坡光秃秃的,连给马吃点草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了看对面那山下,还有点绿色,想到这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饿着的,便朝着屋里喊道:“老爷,我先牵着马去对面山下,让它吃点草,晚点便带回来。” 布尺听着那男子的言语里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口气,想着那一大帮人都在等着次吉,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安了。 她看了看闭着眼在那诵经的次吉,似乎一点都没被那声音打扰,可是他那一直拉着的脸似乎表明了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事情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去吧,真要是马帮了出了事情,你也不会心安!” 次吉睁开了眼,停了捻珠子道:“我走了就没人帮你照顾郎嘎了。” 布尺道:“他现在也去不了哪,有我照看着就够了!”她的心里怎么不清楚郎嘎或许是撑不了多久的呢! 次吉想了想:“我让那伙计留下来,要是有什么事你也有人可以帮忙,那马也留在这,省得去哪里都不方便!” 布尺原是想拒绝的,那到底是个陌生的男子。 可是一想到次吉走了之后,家里连个帮忙的男人都没了,说不定这医生也就要走了,四边的邻居全都是看不起他们猎人的,平日里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到时她上哪里哭去呢! 她点了点头,应了。 次吉便起了身,将扎桑临走前给他留的钱从怀里掏出来,全给了布尺,道:“等我从雅州回来,便带着郎嘎和你去察木多,给你们建个房子,以后也就不用当猎人了。”布尺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点欢喜,但只要想到郎嘎,她就又开始悲伤起来――他还有没有那个命等到次吉回来再离开这呢。 次吉又对那老医生说道:“你若是肯留在这里好好医治郎嘎,等我回了察木多,我便供你一生的茶与盐巴;若是你不肯,我便让你以后都吃不到盐巴,喝不到茶!我说到做到!” 那老医生早已知道了眼前这人便是察木多马帮的头领,哪里还敢不听呢。他连声地应了,目送着次吉出去了。 次吉看着被他喊回来的,刚从马头船上下来的洛让,说道:“我去雅州,你便要替我在这里,照顾郎嘎!必须等到我回来了,你才能回察木多!” 洛让高高兴兴地应了,只要老爷肯去雅州,叫他做什么都好! 次吉便牵着那马,上了马头船。 船夫们等他站稳了,便拉着那悬在河上方的藤索,引着船朝着对岸而去。 熟悉又陌生的路(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奔腾的怒吼的江水,拍打着马头船。那江水被马头船挡住了,飞溅起来。 次吉看着不断翻滚着又退下去重又冲过来的江水,记忆里他似乎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只是身边要多了许多人。 他愣愣地牵着马,连船到了岸都不曾发现。 那船夫呵呵地笑着,催促他下船。他这才反应过来,给了船夫们三钱藏银便下了船,牵着马,朝着那条路而去。 他翻身上了马,鞭子一挥,休息了一天多的马便轻快地跑起来,那暗红的批单在风里烈烈作响,在这寂静的山路上,他那一身的暗红,彷佛是在山间漂移的旗帜。 那路就不停地在拐弯往上又拐弯重又往上,越往上走,雪便越厚。等到了达马拉山顶,放眼望去,除了雪再也没有别的了。那雪被午后的阳光射着,折射出七彩的光。 次吉拿批单围了头和脖子,只剩下眼露在外面,仍是觉得马快跑着带来的风有沁骨的寒气。 他望了一下路的下面,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路上空无一人,却准确地知道这些路会带着他走向哪里――他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来过的! 次吉的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驾”的一声之后,马儿便飞奔着带着他腾云驾雾一般,朝着山下而去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似乎轻松了一些,次吉听着马儿的喘气声没有那么快,也没有那么重了,爱抚地摸了摸这片红褐色的马儿,那马愉快地载着他朝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远方快速地跑去。 山下的丘陵里,有人伸出了头,朝着山上张望,还有人已经张满了弓。他们欢喜地听着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或许会有收获呢! 等那马出现在了最后一个拐弯之后的直道时,那张着的弓却松下来了:“是个师傅呢,撤吧!” 几个人便骑着马,朝着丘陵后的干涸的河道奔驰而去。 次吉仍旧专心地驾着马,快速地朝着前方而去,他压根就不知道危险走近了他,又远离了他。 扎桑靠坐在卡垫上,看着从帐篷帘子处射进来的阳光由金色变成白色重又变成了金色,次仁老爷却仍没有出现。 几个素来就不太服管的小头目已经来看望过他一次了,扎桑看着他们探试性的眼光,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将腰挺得笔直地坐在那里。 等到他们一走,他就咧着嘴弯下了腰,一旁的阿珠早已替他掀开了衫子的后背。因为用力,他的后背上的衫子已经被崩裂了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给浸得湿湿的了。 阿珠一边替他换着捆绑的布条,一边担心地说道:“次仁老爷看样子是不会来了,明天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扎桑镇定地说道:“走,怎么不走呢。我的伤又没什么。不过是前几日赶累了,才想着休息一下。” 阿珠刚要反驳,扎桑已经瞪住了他。 阿珠这才会意地站起来,朝着帘子外走去,果不其然外面正好有人在偷听。 阿珠眉一扬,问道:“洛松,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帐篷呢?” 洛松尴尬地笑道:“我以为扎桑大爷在休息,不敢打扰呢!” 阿珠嘲讽地笑了笑:“你都听到了,扎桑大爷精神好得很,正和我说着明天就走呢!” 洛松一边应着,一边朝着稍远的帐篷走去。 阿珠看着他走远了,又看了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了。他这才进了帐篷,愤愤地说道:“这洛松,平日里装老实,现在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狐狸尾巴!” 扎桑早已疲累地趴在了卡垫上,这伤让他睡个安生的觉都难。想着还有走个20来天才能到达雅州,他的心更是焦虑起来。 夜已经来了,扎桑仍是趴在那卡垫上,钻心的疼痛让他怎么也睡不着,他羡慕地看了一眼在另一边睡得打鼾的阿珠,终于爬起来,盘腿坐在了卡垫上,低声地诵起经来。 远远地,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扎桑闭着的眼睁开了,仔细地听着,这马蹄声实在是熟悉得很。 他看了看还在沉睡着的阿珠,喊道:“起来,出去看看!” 阿珠猛地坐起来,看着盘腿坐着的扎桑,问道:“看什么?” 扎桑道:“我听着那马蹄声,像是老爷家里的马呢,你出去看看!” 阿珠连忙将那当成被子的袍子穿起来,将腰带随便一束,便出了帐篷。 帐篷外冷得叫人牙齿都要打颤了,阿珠在外面站了好一会,才看到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披着暗红批单的师傅。 他摇了摇头,进了帐篷道:“是个赶路的师傅。” 扎桑道:“你去看仔细了,咱们老爷现在就是师傅的打扮。” 正说着,那马已经飞快地跑了过去。 阿珠连忙跑了出去,但是他的脚哪里有马快呢。 他看着那马飞快地朝前跑,只得重又回了帐篷里。 谁知道,没多久,那马又折了回来。 扎桑喜得一下就站起来,袍子也没披便朝外面走。 他看到那师傅已经下了马,站在路上,正不知道该往哪个帐篷走呢。 扎桑惊喜地喊道:“老爷,次仁老爷!” 那师傅正是次吉,听了这喊声,便牵着马朝着扎桑走了过来。 阿珠吃惊地看着那个披着暗红的批单,光着头的师傅,他果真是次仁俊美老爷。 分散在平地里的几十个帐篷里的人,听着扎桑的惊呼,全都跑了出来,将次仁俊美与扎桑团团围住了,那些一直在马帮干活的人早已跪了下去,嘴里恭敬地喊着老爷,后来加入的那些伙计,看着那些老伙计全都跪下去了,他们也跟着跪在地上。 次仁俊美看着四围的人全跪成了一片,他们低着的头让次仁俊美看得并不清楚,但他越来越确定自己确实就是他们口里的次仁老爷。 他也就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跪拜,将马缰绳递给了扎桑,说道:“都下去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人群等着次仁俊美进了帐篷,才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各自的帐篷。 次仁俊美看了一眼紧跟着进来的扎桑道:“你看起来挺好的,怎么还要让洛让来报信呢!” 扎桑打起的精神早没了,他慢慢地走到次仁俊美的前面,跪下去:“奴才只觉得这后背跟火烧一般的疼,不知道还能骑着马颠上几天,所以才斗胆请老爷来主持马帮。” 次仁俊美看了看扎桑那脸,在油灯下看来,着实是有些憔悴得吓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扎桑看着次仁俊美已经打着盘坐在那诵经了,他也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将栓好了马站在一侧的阿珠叫过来,让他收拾好次仁俊美老爷休息的地方,又亲自将氆氇抱到那打扫干净的卡垫上。 次仁俊美看着扎桑随便一动都很吃力的样子,便说道:“你去歇息着,我自己来。” 扎桑哪里敢呢,倒是阿珠飞快地将那氆氇打开了,说道:“我来伺候老爷!” 扎桑虽然不用动手了,还是看着阿珠将东西收拾好,伺候着次仁俊美躺下了,这才趴到靠下方自己的位置上歇息下来。 才趴下去,他便感受到了原本因为兴奋而有些忘却了的疼痛,疼得他紧咬着牙,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次仁俊美诵完了经,精神极好,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马帮的事情。扎桑忍着痛,一句一句地回答着,等到剧痛过了,他的一身早已汗透了,被那透过帘子的江风一吹,冻得直哆嗦。 躺在他旁边的阿珠像是猜到了一般,爬起来去了隔壁的帐篷里,不一会,便抱着洛让的氆氇走了过来,给扎桑盖上,扎桑这才觉得身体慢慢地有了一些暖意。 天还未明,四周便有了收拾帐篷的声音,被吵醒的次仁俊美快速地爬起来,捻着佛珠走出了帐篷,在四周转悠起来。 那些收拾帐篷的人见了他,全都停了手里的活,恭敬地弯了腰喊道:“老爷。” 次仁俊美点点头,一直转了一大圈,才回了原本睡的地方――他们的帐篷也已经拆了。 阿珠见他回来了,连忙将盛着酥油茶的陶壶端过来摆在铺好的卡垫前面。 次仁俊美便将揣在怀里的木碗拿出来,递了过去。 他喝了一碗茶之后,便从旁边摆放着糌粑的羊皮口袋里,舀了一碗糌粑,再加上一点酥油,揉捏着糌粑。阿珠原本要帮他揉的,也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阿珠有些不太适应地搓着手站在下方,看着次仁俊美慢慢地吃着,到底等他吃完了,收拾好了东西,才端着那茶壶去了另一边,与扎桑一起快速地吃着早餐。 阿珠伺候着次仁俊美上了马,又扶着扎桑上了马,这才小跑着到了自己的马前,上了马,挥着鞭子朝着马队的最前面跑去。 长长的骡马队排在路边,等阿珠发出一声极长的唿哨之后,便开始朝着前面移动起来,那叮呤当啷的声音杂乱而巨大,连附近的河流的奔腾声都被它们淹没了。 次仁俊美走在马队的末尾,他看了看勾着腰在马背上,脸色极差的扎桑:“你昨晚都没睡?” 重回雅州(一)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扎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人已经一头栽下了马。 后面的骡马全都停了下来,紧跟在扎桑后面的一个小伙计连忙跑上前去,扶起了他。 次仁俊美也下了马,他看了看摔得脸青鼻肿的扎桑,摇了摇头――这样跟着马队慢慢走过去,离色莫岗最近的医生家里也有两天的路程,他能撑得住这样流血吗? 那小伙计已经将扎桑扶着坐在了路边,次仁俊美想了想,到底是派了一个年长些的伙计骑着他的马带着扎桑先去疗伤――这毒箭,等到发作的时候,往往便迟了。 他自己则领着马帮慢慢地朝着雅州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总能勾起他脑海里某些关于过去的记忆,只是全是断了片的――他越是想全部回忆起,便越是不可得! 雨打着桃花,地落下来便被骡马踩成了泥,那泥也就带着一点残红。只有那新飘下的花瓣仍带着未谢的粉红。次仁俊美恍惚听得一声叹息,幽幽的,只是回了头去,却并没有人。他自己便也叹息起来,不知是为了这被踩成了泥的落红,还是为了那仍没找回的记忆,亦或是为了那个他梦里不断出现的或欢喜或幽怨的女人。。。。。。 骡马队终于还是进了雅州城,次仁俊美看着那烟雨中,陈旧了的城墙上,被雨激活了生命的青苔泛着青绿,让那因着烟雨显得有些晦暗的城墙,似乎也要年轻起来。 耳边传来欢快的笑声,那笑声年轻而悦耳,次仁俊美随眼看去:那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撑着大红的油纸伞,梳着抓髻,发上是桃红的绸,在微风里朝着后面飘扬,宛若蝶舞翩翩。次仁俊美看着他们慢慢走远,记忆力似乎有谁撑着油纸伞,硬拽着他在那小巷里慢慢地停停走走,也这样伸了手去接那伞滴下的雨水。。。。。。 “老爷,还是住在李记客栈?”是阿珠停在了路边,等着问他。 “我往年来雅州都住哪里?”次仁俊美想了想,问道。 “就是李记!”阿珠早已习惯了次仁老爷忘了原本的事情,答复却依旧是恭敬的。 “那就李记吧,,最好还是原来的房间。”次仁俊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上这么一句。 “是!”阿珠转了身,快速地朝着前面一根细长竹竿挑着的大大的李字跑去。 次仁俊美看着他不时伸手摸摸头顶,显然是那沿街的屋檐水让他这样狼狈。 次仁俊美看着他那搞笑的样子,心情不觉好起来,也就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迎出来老远的伙计,自己在前面大步走向那客栈。 “次仁老爷,您还跟前几年一样的年轻呢!”迎出了店门的李老板哈着腰将次仁俊美让进了店里。 次仁俊美看了看他那精瘦的身材,脸上的笑容倒也显得有些和蔼。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只点了点头,便跟着李老板的脚步上了楼。 前面拐角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阿珠见次仁俊美上去了,弯着腰道:“老爷!” 次仁俊美走了进去,抬眼便看到那个被木棍撑开了的窗户,那窗外正是开成了一大片的油菜花,在烟雨里仍是明艳的黄。 他也没理那李老板,便大步朝着窗户走去,那明艳的黄让他的记忆一下就鲜活起来,这里他来过! 他站在那窗前,打量着一切,被雾雨笼得朦胧的青山,浑浊了的涨上来的江水,油菜花、田埂上带着斗笠、扛着锄头的农夫。。。。。。 全是他梦里见过的样子。 他转了身,看着这屋里的布局:有些陈旧却抹得很干净的八仙桌上,摆着素净的茶青色的茶壶,旁边的暗红的木茶盘上,是同样茶青色的小茶杯。 阿珠见次仁俊美盯着那茶杯看,赶紧提起那茶壶,倒了一杯,双手端了过去。 次仁俊美接了,一口便喝干了,他到底还是学不来汉人那般小口小口地喝茶。 他喝了茶,便挥了挥手。 阿珠知趣地退了下去,顺便将那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楼下的热闹似乎一下就与次仁俊美远离了,听着有些模糊也有些熟悉。 他将身上的批单取了,搭在屏风上,屏风上那对登梅的喜鹊便被掩住了,只有几朵鲜红的梅花从批单下伸出来,透着几分喜气。 他绕过屏风,朝着床而去,床上是大红的绸被,有些旧了,却还是很干净。他愣愣地看着那对被枕得褪去了鲜艳的红色而显得有些暗淡了的鸟儿,这是谁挑的? 他没想起来,却又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梅拉挑的,那个曾经与他立在窗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喜欢的就应该是这样交颈的鸟儿。 他就像回到了家一般,极舒服地躺了下去,那软软的蚕丝的被子更让他四肢都放松起来。只有他身上那暗红的无袖的袍子,与这大红的被、大红的枕头格格不入。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躺了没多久,便起来,开了门噔噔噔下了楼。 坐在里侧桌子旁的阿珠,连忙站了起来。 次仁俊美看了他一眼,道:“去给我买2件袍子来。” 阿珠原不是在他跟前贴身伺候的,哪里懂得他的喜好呢! 他低了头道:“老爷要什么颜色的呢?” 次仁俊美瞪了他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阿珠便道:“不然,请了绸布庄的李老板来量了尺寸,让他们赶制一件,也合心意一些!” 听得次仁俊美嗯了一声,阿珠一溜烟便跑出了店,以前看着扎桑在次仁老爷面前,只是跑跑路,似乎是极轻松的事情,现在才知道,要揣摩好老爷的心思,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还是管着骡马直接、简单得多! 次仁俊美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阿珠,想着若是扎桑在,一定是什么都替他张罗好了的。不知道这会子扎桑的伤好些了没。想到自己路过时,扎桑的背上刚被烙铁烙过后的伤痕,连他这样的人看见了也要忍不住皱眉,不知道扎桑要多久才能扛过来。 “老爷!”是阿珠正在门外,头上的缨子早已湿了,滑稽地沾在发上。 “哎哟,次仁老爷,可是有好些年没见您来雅州了,您还是那么精神!”那老板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下巴上厚厚的肉便跟着他那张合的嘴一颤一颤的。 次仁俊美站了起来,看向阿珠。 阿珠会意过来,道:“李老板,我们老爷刚修行完,要备几件日常穿的袍子、衫子、裤子。” 李老板接过一旁的伙计递过来的布尺,熟练地替次仁俊美量着。 他一边量,嘴也没闲下:“是该新做,次仁老爷的身架倒是比以前要瘦了一些!” 等他量完,伙计早已将绸样捧了过来。 李老板亲自将覆在木盘上的布取了,然后道:“这是店里最新的绸料。” 次仁俊美将绸料挑着看了看,指了指一样浅灰、一样深棕红的绸缎道:“先各做一件,衫子要白色的,裤子也是!镶什么边,你看着便是!” 李老板笑眯眯地应了,又问道:“家里人还要订做?” 次仁俊美没有答应,阿珠有些着急地在一旁冲着李老板瞪眼。 李老板似乎反应了过来,赶紧闭了嘴,领着伙计出了门。 那伙计很殷勤地替次仁俊美关了门,两人的脚步声很快从楼梯上消失了。 阿珠立在一旁,看着颇显得有些无聊的次仁俊美道:“老爷要不也出去逛逛?附近店里的老板们年年都问呢!” 次仁俊美哦了一声,站起来。 阿珠赶紧打开了木门,站在一侧,等到次仁俊美出了门,才又重将门合上,落了铜锁! 次仁俊美便沿着那石板铺成的路面慢慢地往前走,不时有人路过,惊讶地看着他一身暗红的批单。次仁俊美走远了,才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些人在说:“这不是那个好几年没来的察木多的马帮头领,竟然出了家,难怪这些年没见人了!” 次仁俊美只是听着,也不去理会,只是沿着那弯弯曲曲的青石铺成的路,朝着前面而去。 那些被雨打湿了的旗,直直地垂在那,不复风里飘扬的洒脱。偶尔有人路过,也是步履匆匆。 次仁俊美信步地走着,后面的阿珠隔了几步的距离,也跟着他慢慢地向前走。 一直走到翔福楼的时候,他看了看那个写得特别大,墨已经被洇开了一些的福字,直接走了进去。 里面的伙计连忙站了起来,看是个喇*嘛,态度似乎冷了几分。 阿珠看着他那冷淡的样子就生气,他走上前道:“你们刘老板现在架子大了,也不亲自待客人了,以前见了我们老爷,可是唯恐招待不周呢!” 那伙计脸色一下就变了,冲着次仁俊美哈着腰道:“您先坐,小的这就去请老板来!” 阿珠得意地看着那伙计慌慌张张地上了楼,没多久,便听到了楼板上通通通急促的脚步声。 人还没下来,声音已经来了:“哈哈哈,次仁老爷,刚才伙计多有多罪,您可得大人大量!” 次仁俊美抬眼看着那个穿着一身深棕色长袍,两手拎着袍襟,快速地从楼上下来的男子,点了点头。 重回雅州(二)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刘老板两手作揖,再三地道歉之后,又看了后面跟着的小伙计一眼:“还不赶紧去泡茶,记得拿明前的茶。” 他笑着请次仁俊美坐下来道:“新来的小伙计,还没调教好,多有得罪!” 次仁俊美接过了那茶,看了看那一根根碧针一般,飘在水面的茶,好看得很! 阿珠见次仁俊美端着那茶,只是仔细地端详,不喝也不说话,心里不知道老板在想什么。 刘老板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见次仁俊美居然一句也不搭,也是莫名其妙。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次仁老爷,看看鄙店新制的镯子、珠玉吧!” 次仁俊美端着那茶又细细看了看:这样好的茶要是一饮而尽,确实是有些糟蹋了,他便轻轻啜了两口,放了。 他站起来,看了看那伙计端上来的大盘里摆着的明晃晃的金玉,却没多少兴趣去拿起来一个个细细地看。 刘老板看了看他那正眼都没扫几眼的样子,连着朝后摆了摆手,伙计便忙不迭地将那金玉盘子撤了,很快就端上来一个铺满了珊瑚的大盒子。 次仁俊美扫了一下,红的、朱的珊瑚,也不是很称意。 家里的人已经多年没见了,他竟不知道要替他们选些什么回去。 只是礼物却是必选的,他这样想着,到底挑了十来颗大大小小的珊瑚。让刘老板替他包了留着,等过两日再来取。 此时的次仁俊美早不是当年随时都揣着大包的金银、出手阔绰的老爷了,扎桑给他留的钱也被他留给了布尺,以至于尴尬到要买礼物竟也只能等到带出来的马匹及药材卖完之后,才能付款。 刘老板似乎很有些意外,不过他到底是见识多,立刻就亲手替他包了,吩咐伙计过些日子专程替他送去。 次仁俊美便起了身,朝着来时的路慢慢地走了回去。雨有些大,打在头上,他那短短的头发竟然很快就被打湿了。 次仁俊美抬头看了看天,雨似断了线的极细的珠子,慢慢地跌落下来。他看了看那些没有打伞的汉人们,一个个飞快地走着,偶尔踩到一块松了的石板,溅起很高的泥水,走得狼狈不堪。 他笑了笑,将那批单随手一抖,顶在头上,人却仍是不快不慢稳稳地走着。 夜很快就来了,次仁俊美双手扣在脑后,愣愣地看着那摇曳着的油灯,将一屋子的物件都映出摇曳的影子。红色的被与枕套被油灯照着似乎更红了,只是带着些似乎许久未曾用过的淡淡的味,让次仁俊美忍不住要皱眉。 屋顶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屋檐下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让这个世界显得格外的静谧。次仁俊美听着那雨声,慢慢地入了眠。 “次仁!”是谁拖长了声音温柔地呼唤? 次仁俊美想要看清楚,只是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他伸了手去摸就在自己身侧的人,圆润的胳膊,长长的小辫子散在上面。 “梅拉!”他高兴地叫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想要抱紧,人却一下子从他的身侧消失了。 “梅拉!梅拉!”次仁俊美慌张地叫道。 “你都不回来看我,我也要走得远远地,让你着急着急!”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和人一起消失了。 “梅拉,你不要走,我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次仁俊美爬起来便想去追。 他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人却是一下就醒了。 他坐起来怔怔地看着一侧空空的枕,心里似乎也是空的。想这么多年没有回家,梅拉该是如何从最初的等待到最后的绝望与悲伤?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指向梅拉,那个最初只在梦里模模糊糊出现,到后来越来越清晰的女人,终于重又清楚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心里。 那些最初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那些一起坐在屋前看星星、看月亮的日子,那些离别与团聚的悲喜,那些相守雅州形影不离如新婚般的恩爱与缠绵全都跟回放的图片一般,一张张在他脑海里飘来又飘过。 油灯不知何时灭了,外面漆黑一片。雨还在下,似谁幽幽怨怨低声的哭泣,次仁俊美听着那雨声,只觉得心酸,也觉得前所未有的想家。 是的,他必须得尽快将一切处理好,然后就回家! 阿珠出了门,刚进大厅,便见他的老爷――次仁俊美正坐在桌旁,一个人慢慢地喝茶。 他瞪大了眼看了看还有些暗的天,自己起得不晚啊!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老爷起得比他这个做奴才的还早,他就忍不住狂汗。他连忙小跑了过去,喊道:“老爷!” “你和马帮里的弟兄们说下,半个月后便返程,让他们抓紧些!”次仁俊美仍端着茶壶,这茶怎么喝都没有清茶解渴。 “是,奴才这就去一个个地说。”阿珠连茶都没喝,便急急地冲出了门――半个月要卖掉所有的马匹与药材、皮子,还得买好茶叶、绸缎等,可不是一般地忙。 ********* 次仁俊美再到乐瓦寺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了。 他让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的扎桑带着马帮朝前走,自己独自去了乐瓦寺。他必须得禀了师傅,才能还俗回家。 他将特意准备的一匹明黄的绸缎,敬献给了寺里主供的强巴*佛,又将给师兄弟们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一一给了。这才向乐瓦的活佛提出还俗的请求。那活佛似乎早已算到了他要还俗,对于他提出的要求毫不惊讶,等次仁俊美一说完,他便应允了,只是叮嘱他不要忘了随时修行。 次仁俊美郑重地应了,他能找回游荡的灵魂,全凭佛的指引,就算他还了俗,他也不会忘了随时都要修一份善缘,修一份福缘。 他恭敬地在佛前行了叩拜礼,便走出了大殿。 寺外,洛让早已在那等着了。等到见了次仁俊美,他便接过了老爷一个极小的布包,牵着马朝着对面布尺的家而去。 穿了一身黑的布尺,比起次仁俊美离开时,瘦了许多,但腰却似乎并没有变小。 郎嘎早在次仁俊美离开的几日后,便离开了。若不是洛让在一旁帮着操持,布尺真不知道一个人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 当次仁俊美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显然还没有从丧夫的哀痛中解脱出来,脸是黑黄的,带着哭多之后的浮肿。尽管她还想着要在这里守着已经没什么值钱物品的家,次仁俊美还是按着自己曾经答应过的诺言,硬将她带着离开了乐瓦前往察木多。 次仁俊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顿布尺,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将她一直带在身边。但他总要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让她能正常地生活下去,不然他就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康巴的汉子。 一行三个人,却只有两匹马。洛让很自觉地跑着跟在他们的马后,马蹄扬起的灰尘让他很快就只有两只眨着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能让人看清,但是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行程。作为奴才,他打小就是跟在少爷的马后,无论是去遛马,还是去寺庙,他都是一双赤脚跟着一路飞奔。 他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现在的日子其实已经幸福很多了,至少这家的三个老爷,对待奴才都很宽容,甚至有些厚待! 当次仁俊美带着布尺走进察木多的商铺时,店里的伙计全齐刷刷跪在了过道的两侧,丁增曲扎站在门口等待着自己的阿哥,献过哈达之后,便伸开双臂,两兄弟抱在了一起。 布尺则被仆人领着,进了大厅。她惴惴不安地站在那,怎么也不敢去坐那铺着的做工精致的卡垫。一直到次仁俊美与丁增曲扎进了屋,她才在次仁俊美安抚的眼光里,斜斜地坐了一角。 布尺的头一直低着,便只能看到她坐着的卡垫。这卡垫并不像一般人家用的单色的,它的四围镶了白色的边,中间则是墨蓝的底,上面是大朵的莲花连着它弯曲缠绕的深绿的枝叶。 布尺看着那精美的图案,总觉得自己这样坐着,要将它弄脏了,她不安地看了一眼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的鞋子在进屋之后便由奴才擦干了底,他此刻正坦然地两腿盘坐在卡垫上。两兄弟最初还有些因为次仁俊美忘记了一切的尴尬,但血缘的天性却让他们很快就畅快地谈论起了一切。 次仁俊美进门之后便换回了俗家的服装,自在地穿在了身上,只有那还未长起来的头发仍他稍微显得有些不像俗家的人。 他欢快地和自己的阿弟谈笑,两兄弟不时端起酒杯互碰一下,大口大口地喝干之后,便又被端着酒壶在一旁伺候着的下人们满上了。 布尺仍是低着头,坐在那,她不喝酒,也不怎么吃摆在面前的干肉。丁增曲扎因为她曾经救了自己的阿哥,对她十分地礼遇。两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的时候,也会和布尺说上几句。但布尺只觉得浑身地不自在,她坐了一阵之后,终于站起来,怯怯地说道:“次吉,我想去休息了!” 丁增曲扎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一下,次仁俊美却很快放下了酒杯,下了地,亲自领着她出去,看着下人们引着她进了房,才重又进了屋。 这一夜,他们都喝得酩酊大醉! 有爱就有痛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太太,该喝药了!”泽西端了满满的一碗药,稳稳地进了梅拉的房间。那深褐色的药水,冒着腾腾的热气,也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躺着的梅拉睁开了眼,看了下那桌子上的药,懒懒地起了床。被睡得有些凌乱的发辫,披散在四周,跟人一样没精打采。 她就着泽西递过来的装满温水的碗,漱了口,皱着眉头端起药慢慢地喝完。 泽西刚端起桌子上的空碗,梅拉已经小跑着越过了她,出了门。 泽西赶紧放了碗,紧跟着出去,就见梅拉弯着腰蹲在廊上,她身前的木盆里,底已经被药水给遮没了。 泽西轻轻地替梅拉拍着背,一直到梅拉呕吐完了虚弱地站起来,她才搀着梅拉的胳膊,将她送进了屋子。 梅拉慢慢地躺下去,这呕吐让她觉得胃像被什么搅了一般,疼得揪心。 嘴里是苦的、酸的,但泽西将刚倒来的温水递过来时,她也只是无力地摆摆手,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折腾了。 梅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怀胎会这样地辛苦,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便是连药也在嘴里停留不了几分钟。 她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着,朦朦胧胧中似乎有谁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看了看她,又起身要走。她极力地辨认着那人的身影“次仁。。。。。。” 她伸了手想去去抓住,便真有一只手被她抓住了,温暖、厚实而粗糙,那感觉真实得就像人真在身边一般。 梅拉满足地在梦里叹了口气,翻了身,朝着一侧躺了过去。那被她紧握着的手便也随着她的翻动挪了过去,刚好贴着她瘦得下巴都有些尖了的脸。 次仁俊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带着怜惜望着这个他几乎要认不出来的女人。 他就那么由着梅拉扣着他的手,十指相扣。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眉一直没舒展过,带着没有一丝遮掩的忧伤,嘴也是抿着的,原本记忆里圆润的下巴,现在已经变成了尖尖的,因着她抿着的嘴而微微地翘起。 次仁俊美靠得那么近,近得辨得清梅拉额侧弹动的带着青色的血管,自然也更看得清她两鬓隐在青丝里的白发! 次仁俊美想着自己原本只是进屋看看她,却没想到才坐了下去,便听到梅拉的那声“次仁”,他激动得伸出了手,便要将她拉起床。等自己的手被她抓住了,他才发现,她是在做梦。 想着梅拉即便是在梦里,呼唤的也是他。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只有爱极了的人,才会这样念念不忘吧! 他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她因为抓住了什么而满足地贪睡,心里有爱也有痛。 若是他能早些回来,她怎么又会连四十都不到,便白了头呢。自己到底是没有做到让她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的。 梅拉睁开眼的时候,便发觉自己竟然真的握着一只手。但是她却不知道是谁的手,那样的瘦,那样黝黑而粗糙。她下意识地松了,猛地坐了起来。 这样快速的动作,让她一下就头昏眼花倒在了那人的怀里。这更让梅拉觉得尴尬,她有些苍白的脸却因为这尴尬一下有了一丝血色。 她刚想挣开了,那人却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梅拉。。。。。。梅拉。。。。。。我的梅拉!”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梅拉不敢相信地挣开他的怀抱,抬了头。 一张瘦瘦的脸映在了她的眼里,但是再瘦,她还是认得出来――是次仁! 她睁大了眼,仔细地看了又看,唯恐是自己眼花! 短短的齐齐的发,两鬓竟也和她一样有了白发,瘦了黑了的脸,额上是厚厚的叩长头留下的茧,原本剪得干干净净的胡子现在已经留成了八字。那脸上带着太多的沧桑,却改不掉一个事实――这是她的次仁,次仁俊美真的回来了! 次仁俊美看着她瞪着眼看着自己,重又将她搂紧了,嘴狂热地吻在她的脸上,那剪成八字的短短的胡须扎在梅拉的额上、两颊上、下巴上,梅拉感觉到了一种真真实实的生疼,一种真真实实的存在。 她终于相信了这不是在做梦,次仁俊美真的回来了。 她闭了眼,由着次仁俊美狂热地亲着,眼泪却从紧闭的双眼里滑向了两边! 次仁俊美心酸地看着怀里的女人,腾了一只手替她擦了:“别哭,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梅拉使劲地点了点头,自己慌乱地去擦两侧的眼泪,嘴角扯出来的笑却还是带着一点苦涩。 这笑容让次仁俊美忍不住心疼,他用自己粗糙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将那未干的泪痕擦去。梅拉紧抓着他的手,一直就那么紧紧地抓着,唯恐他又消失了一般。 那样的不安,那样的直白的在意,是次仁俊美从未见过的,他不知道该用怎么的话语才能让梅拉将心放下来,相信自己这一次回来,再也不会走。 房间里静得两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梅拉就那么倚在次仁俊美的怀里,幸福而满足。 一直到外面响起喊声“太太,次仁老爷,吃晚饭了!”是管家的声音。 两人才如梦醒一般,回过神来。 次仁俊美应了一声,扶着梅拉下了床。他看着梅拉凌乱了的发,说道:“我替你把头发梳好再出去!”那语气极自然,就彷佛他昨天还在替她梳头、画眉一般。 梅拉端坐在凳子上,由着次仁俊美将她的辫子一根根全解开了,从发的末端慢慢地梳理着,动作轻柔得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梅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似乎多了一点点红润。她看着次仁俊美慢慢地将发理通了,拢到一起,只是梳成了一根独辫,发梢垂到了腿间,末端用一根红绸替她捆了。 次仁俊美对着那铜镜看了看,又将铜件端至一侧,让梅拉看看后面的辫子,说道:“好多年没替你梳了,没以前那样顺手了。”语气里带着遗憾。 梅拉满足地左看看、又看看,又捏了那发辫到前面看了看,笑道:“你还是那么细心!梳得真顺!” 她笑着,起了身,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去了大厅。 大厅里,布尺正低了头坐在那,一脸拘谨,一看到次仁俊美出来了,她便如见了救星一般站了起来。 等看到他身后的女人,她便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尴尬地坐了下去。 梅拉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穿得有些华丽却掩不住脸上的谦卑与穷困表情的女人,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次仁俊美。 次仁俊美看了看梅拉,一边走向阿哥旁的自己的座位,一边说道:“这是救了我的布尺,家里出了点事,我便将她带了回来,以后就住在我们家!” 梅拉感激地朝着布尺看了一眼,一旁的管家早已将哈达准备好了,梅拉接了过来,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起献给了布尺。 布尺已经从第一次接受哈达的不安变成了有些害羞,她站起来,弯着腰让梅拉将哈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梅拉这才走向自己的座位。 扎西多吉看着梅拉的脸上竟然有了淡淡的红润,心里宽慰了许多。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顿,梅拉竟也吃了一点点蔬菜,喝了一点点汤。虽然不久之后,她便离了大厅,吃的也吐掉了大半,但是至少在吐之前,那些东西在她的胃里晃了一圈。 次仁俊美在梅拉起身不久,便也起了身跟着上了楼。 他看着梅拉蹲在那里,吐得天翻地覆,心疼地走了上去,轻轻地擦着她的背:“很难受吧!” 梅拉没有回头,生怕次仁俊美看到自己呕得眼泪直流,难受至极也难堪至极的样子。 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蹲在那里,无力地摇着头。 次仁俊美看着梅拉蹲了好一会,都没起来,知道她大概是没力气了,便伸了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只在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感觉到了梅拉有多瘦,草原上的风,只要大一点点便可以将她卷走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要生气,怎么能瘦成这样呢!他还记得在雅州的时候,抱着她,总是有一种珠圆玉润的感觉:“你该多吃点东西,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呢!” 她偎在他怀里,手勾着他的脖子,眼睛闭着,任由他念叨着,脸上时一脸的幸福:就这样被抱着,被念叨着便是幸福的极致了! 这样温暖的怀抱,她想了多少年,梦了多少回,终于重又得到了。 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幸福感,让她的心跳得都要比平时快得多! “次仁,你今晚会陪我吗?”梅拉的言语里带着一丝渴求。 “明晚陪你,好吗?”次仁俊美犹豫了一阵,竟然拒绝了。 梅拉没有回答,脸上却明显地带着委屈与失望,次仁俊美知道她一直都不是任性、胡闹的人,可是她越是这样即使生气也不说什么,就越是让次仁俊美心疼。 横生的醋意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布尺刚来这里肯定不习惯,若是有什么事,我还是得去照料她,我答应过她的丈夫的。”次仁俊美耐着心给梅拉解释,他没说布尺的丈夫刚刚去了不久,多少要照顾她的情绪。 “她是女人,你也不方便照料她。让下人们去照顾便好了。”梅拉竟然有一种吃味的感觉,为什么自己的男人才回了家,却要去照料别的女人呢! “她在这里只认得我,宝贝!”次仁俊美第一次听到梅拉那么酸的口气,这实在不像他所知道的那个大方、贤惠而又体贴的梅拉! 梅拉抿了嘴没有再说,只是拖了虚弱的身子,早早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次仁俊美站在那看着她进了屋,站了一会,转了身下楼去了。 屋子里的光线慢慢地暗淡下来,进来点灯的泽西被梅拉打发走了,梅拉的屋子里便仍是一片黑暗,有些冷清的黑暗。 大厅里说笑的声音不时传进梅拉的屋子里,是次仁俊美与他的阿哥扎西多吉在喝酒、谈笑,偶尔夹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过那女人的话似乎很少。梅拉没有仔细去听,那些声音忽高忽低也让人听不清楚,只有那偶尔爆*发出来的哈哈大笑声让响彻整个院子。 她仰着头,看着已经有些黑了的屋顶,心里是落寞与孤独! 生死不知的时候,想着只要他活着,哪怕今生再也不见都好;得知消息的时候,想着只要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好;真到了眼前,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只守着自己一人。原来人竟然是这样的不满足,梅拉长长地叹了口气,等着睡意的来临。 只是这些日子,她白日里昏昏沉沉地睡觉的时候极多,到了晚上,又怎么睡得着呢。尤其是楼下便坐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而那人身边却坐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梅拉第一眼便看到了布尺对次仁俊美的依赖,也看到了次仁俊美对于布尺细微的照料。她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报恩,想告诉自己应该大度一些,不必在意,可是那从心里蔓延起来的酸味却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在她的心里泛着泡沫,越来越大! 风透了木窗的小格吹进来,七月底的天,梅拉竟然觉得有些冷。她将氆氇盖上,独自等待着黑夜的真正来临,等待着第二天的黎明。 一夜毕竟很短,何况他允着明晚便会陪她,她又何必如此小气呢! 她轻锁的蛾眉,舒展开了一些,便蜷了身子,心里默默地念诵着“嗡。达列。度大咧度咧苏哈” 一遍又一遍,最初的时候,她总要忍不住想到次仁俊美,想到坐在大厅里的那个女人,那经便也被念得忘了。后来她终究是靠着那些年修行的意念,慢慢地控了自己的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念了多少遍经之后,是在什么时候停了那默默的念诵,终于困得进了梦乡。 “次仁,我真想就这样一直住在这里,只有你和我!”梅拉梦见自己又坐在成了荫的柳树下,周围是飘飞的柳絮。 她的身上,是学着宋人那般,穿着对襟的湖蓝的衫子,素净的湖蓝,只在那对襟上绣了几朵小小的花。一支琉璃步摇插在那那乌黑得发亮的长发盘成的髻上。她白而细腻的脖子便露在了外面。 那柳絮不时飘到她的脖子上,让她微微的痒,她便忍不住要伸了手去梻。 坐在她旁边的次仁俊美端着酒壶,已经喝了半醉。他眯了眼看着梅拉躲闪着那柳絮,不知道是酒让他醉了,还是柔媚得如那随风轻摆的柳枝般的梅拉让他醉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慢慢地喝着清风酒。怕他醉了的梅拉不时捏几颗刚摘的鲜红的杨梅送到他的嘴里,他酸得连眉都锁成了一团,却爱极了那捏着杨梅的如瓷器般细嫩洁白的手递过来的模样。 梅拉看着他那双眉紧锁含着梅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掩着的门开了,一股浓郁的青稞酒的味道从开了的门里传了进来。睡在门口守着梅拉的泽西一下就醒了。她看了看来人,刚想喊,次仁俊美却摆了摆手,径直朝着梅拉的床走去。 泽西赶紧点亮了油灯,摆在桌子上。 次仁俊美看着睡得极好,梦里含着笑的梅拉,轻轻地替她将氆氇提上来,又将她露在外面,有些凉了的手放进氆氇里。 这手瘦得连青筋都出来了,虽然还是细嫩,到底不复当年的圆润。 次仁俊美有些怜惜地看着她——也就几年的时间,她怎么就憔悴成了这般模样呢! 似乎是被油灯的光给刺激到了,梅拉不安地翻了身。 次仁俊美摒了呼吸,看着她翻了身之后仍旧睡得沉沉,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以前住的房间早已被收拾干净了,等在门外的扎西贡布伺候着他进了屋,点了屋里的灯,才被他打发了下去。 他躺在那铺着卡垫,漆成了红色,描了金边的床上,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空,空得让他觉得有些寂寞! 终于回了自己的家,他却反而睡不着,四下里早已安静下来了。下面花坛里传来不知名的虫的鸣唱,悠闲而自在。 ********** 天刚刚亮,次仁俊美便起了床,他身上仍有淡淡的青稞酒的味道,所以他并没有去经堂,只是坐在大厅里,轻声地诵着经。他睡得极晚,醒来却很早。 听到脚步声的扎西贡布端了水过来,次仁俊美洗着手问道:“那孩子多大了?带来见过你阿爸没?” 扎西贡布愣道:“哪里来的孩子?阿哥和我都米娶亲呢!” 次仁俊美惊道:“我不是将央珍许了给你们兄弟?她抱着的不是你们的孩子?” 次仁俊美很快就意识到他弄错了事情,他第二天便赶早回了家,并没有细问扎桑,他那天看到的央珍抱着的那个才一两个月大的孩子竟然不是扎桑的,。他沉了脸——自己早就允了的事情,怎么竟然改了呢! 扎西贡布的脸上是一脸难以明说的表情,次仁俊美刚想问个究竟,便见扎西多吉捻着佛珠下了楼。 他擦干了手,将帕子放回盆里,便去了自己的座位。 扎西多吉显然已经听见了他们俩人的话,叫住了端着盆要走的扎西贡布道:“怎么回事?” 扎西贡布放了盆,弯着腰低声道:“奴才。。。。。。” 他只说了一句奴才,话便说不下去了,脸却是涨得通红。 扎西多吉道:“你直接说怎么回事!” 扎西贡布跪了下去,回道:“奴才实在不知道,只是阿哥扎桑为着没找着次仁老爷一直没有娶亲。” 扎西多吉道:“谁都知道次仁老爷将央珍给了你们兄弟,就算没结婚,她也不能跟着别人。” 扎西贡布跪在地上,头不敢抬,话也不敢说. 扎西多吉看了他好一会,才说道:“你起来吧!” 扎西贡布赶紧爬起来,端着木盆退了下去。 梅拉还没下楼,便听到大厅里传来扎西多吉并不高兴的声音,她听了一下,却没听清楚。只是由着泽西扶着,慢慢地下了楼。 扎西多吉一见她下来,便问道:“你前几个月去了察木多,怎么竟然不管管家里的奴才!” 梅拉想了想,自己只在察木多呆了不到十天,也没发生什么奴才们不服管教的事情。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事让扎西多吉这样生气呢。 她看了看坐在扎西多吉旁边的次仁俊美,他的脸色竟然也不太好看。 她揣摩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事呢?我怎么没听明白。” 扎西多吉生气地说道:“当初次仁俊美将央珍给了扎桑,怎么现在她竟然是跟了别人,丁增曲扎也不管?” 梅拉这才知道是央珍的事情漏了风,她想起自己在察木多时,央珍确实是有些古怪,但是央珍原本就是买来的奴才,一直在察木多,梅拉哪里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何况她也只不过呆了几天,没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梅拉看了看扎西多吉道:“我原就只在那里呆了几天,下面的奴才们都是丁增曲扎管着的,他们没犯什么规矩,我怎么管呢!” 扎西多吉看了看梅拉一头雾水的样子,看来是真不知道。 扎西多吉知道看样子自己得亲自跑一趟察木多了,不然奴才们这样私自成了亲,以后他这主子的威严还往哪里放呢,若是央珍真跟了别人家的奴才,那便留不得,只能卖了! 三人一下都没了话说,来来去去的奴才们也都因为大厅里沉闷得吓人的空气,一个个踮着脚走路,生怕声音大了惹来一顿训斥。 布尺下了楼,便见到他们三个人全都闷着头不说话,只觉得好生奇怪。昨晚上这一家子还乐呵呵地说笑着呢,怎么这会子一个个跟乌云满天一般呢。 不过她是一句都不敢问,也不敢说什么的。只是端了下了人们倒好的茶,静静地坐在那,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喝着。 兄弟之争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正午,察木多三楼的窗前,太阳刚好晒着。 一个胖嘟嘟的孩子,被脱光了放在那铺了山羊皮子的窗台上。他的身上连着四肢都被抹了厚厚一层酥油,被太阳一照,浑身都闪着油光。 那孩子也就三、四个月大的样子,被丢在那也不哭,只是偶尔蹬下他的小腿,嘴里不时咿咿呀呀唱上两声。 丁增曲扎站在窗前,看着那孩子,轻轻地拍了拍手,那孩子便咧开那没牙的嘴,笑了。 丁增曲扎也笑了,他继续拍着掌,逗到:“阿爸,喊阿爸!” 那孩子被他逗得兴奋了,不停地蹬着身下的山羊皮子,竟也挪动了一点点。 他的两只小手在空中舞着,似乎想要人抱,丁增曲扎看了看那满身的油,又看了看太阳投在廊前柱子上的阴影。这正是秋末最暖和的时候,正该让孩子好好地晒晒太阳,不然孩子便不会长得那么健壮了。 他只是不停地逗着,却不伸手去抱。不知道是那山羊毛让那孩子不舒服,还是孩子在上面躺久了腻了,没多久之后,那孩子便扁着嘴,哭了起来。 这哭声实在有些大,丁增曲扎皱着眉看了看他眼泪都要出来了,喊道:“央珍!” 楼梯上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央珍快速地走了上来。 丁增曲扎责备道:“孩子哭了也不知道上来抱着!” 央珍低着头,走过去,坐在那山羊皮侧,温柔地朝着歌,又将她手里的一朵格桑花给孩子递了过去。那孩子抓着花,便止了哭,冲着他的阿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丁增曲扎看了看那太阳下的母子,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样三个人的日子,也是挺不错的。他刚想走过去,下面便传来了下人们的声音:“扎西老爷!” 楼梯上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下人站在门外道:“老爷,家里的扎西老爷来了。” 丁增曲扎看了一眼有些慌张的央珍,道:“把孩子收拾干净了,抱着去房间!” 他说完便出了门,才走到楼梯口,他的阿哥――扎西多吉便来了。 屋子里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唱声,丁增曲扎脸色变了变,对阿哥道:“怎么突然来了,也没见奴才来通报声。” 扎西多吉似乎不经意地看了前面一眼,央珍正抱着孩子飞快地朝着丁增曲扎对面的小房间走去。他又看了一眼央珍出来的房间,那正是他的阿弟――丁增曲扎的房间,他一下就明白了! 丁增曲扎低着头,半天也没听到阿哥的回话,他更有些忐忑了。 扎西多吉看了看头低得极低的阿弟,又看了看下面院子里走动的下人,抬了脚,进了丁增曲扎的屋子。 屋子的窗台前,那块垫着给孩子晒太阳的山羊皮还在,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出浓浓的酥油的味道。 他走过去,看了看那上好的山羊皮子,又看了看房间中央的地上,那个小孩子玩的布制成的五彩的圆球,说道:“真是有出息,奴才的老婆也去碰!” 这话一点都不轻,丁增曲扎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他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扎西多吉生气地看着丁增曲扎道:“做老爷没个老爷的样子,梅拉哪里不好,让你这样乱来!” 梅拉这名字一下就戳到了丁增曲扎的痛处,他抬了头,红着眼看着他的阿哥道:“梅拉就不在意我,她若是将放在阿哥的心分一点点给我,我也不会这样。” 扎西多吉更气了:“她怎么就不在意你!想想当年如果我们不是娶了梅拉,那些牛羊早就没了,哪里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丁增曲扎辩道:“现在是现在,不是当年。” 扎西多吉恨恨地瞪了自己的阿弟一眼:“没有当年,哪里来的现在!” 丁增曲扎不再出声,由着阿哥数落。 扎西多吉看着这个自幼便被自己照顾着的阿弟,他以前哪里舍得这样生气地责骂呢! 扎西多吉叹了口气,走到坐榻前坐了,对阿弟道:“你也坐下!” 丁增曲扎乖乖地坐了,两兄弟都坐在那没说话。 外面静悄悄的,那些下人们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谁也不敢上楼来。 对面的房间里,孩子的哭声一下传了出来,很快又像是被捂住了一般,听不到了。 脸刚刚舒展了一点的扎西多吉,又拉上了。 他叹了口气道:“孩子我带回家里去,你阿哥也回来了,到时央珍仍是给扎桑。扎桑跟着你阿哥这么多年也是个很好的奴才,尤其是你阿哥生死不知的时候,若是没有扎桑带着马帮,那马帮也就散了!你这样做,以后奴才们哪里还有替咱们卖力的心?” 丁增曲扎急道:“孩子现在这样跟着我就很好,他才四个月不到呢!” 扎西多吉道:“家里下人多的是,不会委屈了他。”他看了看还想分辩的丁增曲扎道:“你不用多说,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便带着孩子回去,扎桑、央珍一起跟着回去结婚!” 丁增曲扎急得直跺脚,可是阿哥既然定了,便再没改变的可能,他到底是不能反抗如同父母般的长兄! 扎西多吉沉默了半晌,才道:“梅拉或许是做得过分了点,但是她也没什么对不起我们兄弟的,尤其是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吃了多少苦呢,你是男子汉,要大度些!” 丁增曲扎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扎西多吉道:“这次就这么算了,以后断不许这样胡来,不然,我可不饶你!” 他说完,便起了身,看了丁增曲扎一眼,道:“我去接央金!” 丁增曲扎也站了起来,哀求地看着扎西多吉道:“阿哥,要将央珍带走,我也不说,能不能将孩子留下来,我到底是他的阿爸!” 扎西多吉道:“就是孩子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才要带回去,不然以后几兄弟怎么相处!”他说完便出去了。 丁增曲扎气得将坐榻上的卡垫全摔到了地上,他还觉得不解气,又将屋子里一应的什物全抓了使劲地往地上砸,屋子里顿时一顿平平砰砰的乱响。 扎西多吉跟没听到一般,下了楼,跟着他下来的扎西贡布赶紧将马牵了出去,伺候着他上了马,便跟在马后面跑着去接央金。 楼底下的奴才们听着丁增曲扎在房间里砸得砰砰砰地响,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忙活着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 他们谈话的声音并不小,对面的央珍早就听得一清二楚。她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儿子,想着到了明天或许就要分别了,又想着她以后终于能和扎桑生活在一起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那孩子还不知道这些,自顾自地躺在阿妈的怀里喝着奶,一只手不安分地抓着他阿妈的袍子,紧紧地揪着,那被太阳晒得棕黑的手指,胖嘟嘟的,攥在一起,跟刚蒸出来的放多了碱的馒头一样。 这一夜,丁增曲扎觉得无比的漫长,自从扎西多吉来了,央珍便带着孩子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没再出来过,连晚饭也没出来吃,丁增曲扎也不敢过去看。 看又有什么用呢,阿哥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是不可能更改的。 他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听着对面孩子的哭声,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酸。他原想着等孩子长大了,便有人叫他阿爸了,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也会和其他的孩子一样,都只会叫他阿叔。 他回想着孩子从最初出生时的天天吃喝拉撒,到后来慢慢地会看东西,会辨声音、会笑、会吮手指。。。。。。这一天天都是在他身边过的,也只有这个孩子,他才觉得特别特别的亲,孩子哭了他甚至会心疼地去抱、去哄。 他越想越烦,竟然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要有兄弟,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娶了妻是他一个人的,生了孩子也是他一个人的。他不用什么都去和自己的兄弟分享,就算没有这样富裕,他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听着孩子叫一声阿爸。。。。。。 他越是这样想,便越是睡不着,对面的房间里,孩子的哭声又传了出来――这孩子怎么老哭呢! 他一骨碌爬起来,套上靴子便出了门。 他推了推门,门却没有开,便又重重地推了一下。 正在奶孩子的央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将孩子放了,开了门。 喝奶被打断了的孩子,使劲地在床上嚎着,丁增曲扎看了看那蹬着腿的孩子,怒道:“你都怎么带孩子呢,哭成这样。” 他说完了,便要去抱那孩子。 央珍早已跑了过去,抱起了孩子,也不顾丁增曲扎仍在房里,转了身便奶起孩子来。 孩子喝上了奶,哭声一下就没了,央珍这才低声地回道:“刚才是饿了,我不小心睡着了!” 丁增曲扎看了看央珍,她赤着脚站在地上,披着凌乱的发,袍子都没顾得上套。 新来的孩子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丁增曲扎想着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是央珍一人带着,他顾忌着她的未明的身份,也生怕这孩子的身份传了出去,并没有让奴才去伺候她。 他责备的语气便也没了,只说道:“你得睡惊醒点,别让孩子哭坏了!” 央珍轻声地应道:“是!” 吃饱了的孩子,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央珍拿了帕子替他擦了额上细密的汗珠,便将他放在了床上。 丁增曲扎看着她忙完,又看了看那睡得极香甜的孩子,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转了身出了屋子。 央珍听着门合上了,又听到对面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重又重重地合上了。 她走到门口,把门关了,呆呆地站了半天,等意识到脚特别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鞋都没有穿。 扎西多吉一大早就起床、出了屋,这时候太阳还没照进来,院子里便阴冷阴冷的。 他站在院子中央,喊了一声管家,那管家便赶紧出来了,垂着手站在一侧。 扎西多吉吩咐道:“将奴才们全都叫到院子里来!” 那些奴才们一个个小跑着全到了院子里,排成两排,跪在了阴冷的地上,连央珍也抱了孩子跪在一侧。 扎西多吉看了看那些跪着,脑袋趴在地上的奴才道:“谁是丁增老爷的长随?” 那两个长随爬出了列,跪在前面。 扎西多吉看也没看,只对管家道:“一人赏五十鞭子!” 管家立即叫了两个人将那两长随绑在院子里的两棵大树上,没多久鞭子啪地抽在了那长随身上。 央珍手里的孩子被长随凄惨的叫声吓得大哭,扎西多吉看了一下捂着孩子嘴巴的央珍,对站在身后的扎桑道:“你先带着央珍去河边,我稍后便来!” 央珍忙不迭地爬起来,弯着腰抱着啼哭不停的孩子便往外面跑。 看着央珍出了屋子,暂停的鞭子的响声重又响起来,跪在地上的奴才们根本不敢抬头,只是胆战心惊地听着他们越来越凄厉的叫声。 扎西多吉冷冷地看着那两长随被抽得血肉模糊,说道:“好生伺候丁增老爷,再出了什么岔子,我便将你们全都卖给新巴老爷!” 一听到那个出行从来不骑马全是骑人的新巴老爷的名字,一院子的人都吓得发抖。他们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头,齐道:“奴才们以后一定当心伺候丁增老爷,绝不敢出半点差错!” 扎西多吉满意地点点头道:“起来干活去吧!” 他转了身,便朝屋外走去。扎西贡布早已牵了马领着家里的下人们赶着骡子等在了门外。 丁增曲扎不吭声地跟在阿哥后面,将阿哥送出了门。 扎西多吉看了看情绪不振的丁增曲扎道:“今年早些回来过年,这次我本来是要带着梅拉来的,但是她从你这回去,身子就不便了,实在是不能出门!” 丁增曲扎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着阿哥骑着马一直过了前面的拐弯处,才沉着脸回身进了屋。 此时扎桑早已赶着骡马带着一帮人到了河边,他看了看拥挤在河边等着过河的骡马与商人,又看了看跟在身后抱着孩子一声不吭的央珍道:“先歇会,等老爷来了,一起过去。” 央珍便抱着孩子坐在了石头上,那孩子仍在抽抽噎噎的,央珍哄了半天也安静不下来。四周人来人往的,央珍抱着孩子坐在那颇有些显眼。 扎桑领着下人们站在一侧,不时有熟识的商人跟他打招呼,又看看坐着的央珍道:“什么时候生的孩子?这么大了!” 扎桑支吾地应着,并不搭腔。那些人以为他害臊,笑笑嚷嚷着走了。 这样应酬下来,扎桑连后背都湿了,他看了看骑着马赶过来的扎西多吉老爷,吩咐手下将骡马全都赶上船,自己却等扎西多吉老爷上了船才一脚跨进了那已经挤满了人与骡马的马头船里。 扎西多吉一下了船,便上了马飞奔而去了,央珍眼巴巴地看着扎西贡布接过孩子放在袍子里带走了,只是抹着眼泪。 他们到家的时候,天才刚刚黑。梅拉好奇地听着从扎西贡布背后袍子里传来的孩子哇哇的哭声,问道:“谁的孩子,怎么竟然带到家里来了?” 扎西多吉一边吩咐泽西给孩子准备牛奶,一边将马缰绳扔给等在一侧的桑珠,根本就没回梅拉的话。 梅拉有些走过去看着那个从袍子里抱出来的孩子,那孩子还不到四个月大呢,大概是饿极了,哭得嗓子都哑了,脸也是通红通红的。 扎西贡布笨手笨脚地抱着那孩子,连哄也不会,只是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梅拉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道:“泽西,先将孩子抱了去哄着,这样下去,人都要哭坏了。” 泽西连忙将那孩子从扎西贡布手里接过去,温柔地唱着歌。 跟她有些熟了的布尺,赶紧将那盛了牛奶的陶壶放在火堆上。 孩子一直不停地哭着,哭得扎西多吉也皱了眉。梅拉看了看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孩子的阿妈呢?这么小,怎么不跟着?” 扎西多吉道:“以后你便是这孩子的阿妈。” 他看了下在一旁忙活着的下人们道:“都给我记着了,这是太太生的孩子,太太身子不好所以寄在别人家里带了阵子,才接回来。” 下人们一个个都应了,梅拉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六个月的样子,哪里又来了这样一个才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呢? 她还想问个明白,坐在一旁诵经的次仁俊美突然开了口,说道:“梅拉,我的酥油茶凉了,倒了重新斟上。” 梅拉应了声,便去倒茶。 次仁俊美轻声道:“你没看见阿哥的脸色多难看?别问了!” 梅拉一边斟茶,一边琢磨着这孩子,连茶溢出来了弄得满桌子都是也没发现。 次仁俊美叹了口气,抓住她那倒茶的手,道:“还不停,这桌子上都是了!” 梅拉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拿了抹布去擦。 次仁俊美看了看她虽然丰满了一些,却仍有些尖的下巴道:“让下人们来弄吧,你好生歇着去。” 梅拉笑道:“那你诵完了经,陪我下去走走!” 次仁俊美笑着应了,重又低了眉眼在那诵着经文。 梅拉端起自己面前的酥油茶,慢慢地喝着,她得将自己的身子将养好了,才能有力气将肚子里折腾她的小家伙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等他们下了楼,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有较高的山尖上,斜斜地抹着太阳红色的余晖。 梅拉与次仁俊美慢慢地走在花园里,那些仍在盛开着的玫瑰散发着迷人的清香,梅拉折了一朵,拿在手里,不时将它伸到鼻子前,闻两下。 次仁俊美看着她那满足的样子,笑道:“这花天天都在看,你也看不腻。” 梅拉笑道:“就是看不腻,闻着便觉得心情舒畅得很呢!” 她将花伸了过去道:“你也闻闻,真的很好闻。” 次仁俊美轻轻地拍了她的手一下:“跟央金一样淘气。” 梅拉嗔道:“我怎么就淘气了,不过是我喜欢的东西就让你也看看、闻闻!” 次仁俊美将那花接过来道:“好好,你喜欢我也喜欢,成了吧?”他看了看那花,也赞道:“真是漂亮,给你插辫子上?” 梅拉赶紧跑开了,笑道:“我可不是央金那么小的女孩子,这么大朵花插在头上,下人们见到要笑死了!” 次仁俊美看着她大着肚子那么跑,吓了一跳道:“你好好走路,可别摔着了!” 梅拉停了下来,喘着气坐在她素日里喜欢坐的那木墩上。 次仁俊美皱着眉将她拉起来:“那么凉,还不赶紧起来!”一边喊道:“泽西,赶紧将太太的坐垫拿下来。” 梅拉由着他拉着,笑眯眯的,她看着次仁俊美拿剪得很整齐的八字胡须道:“你不能把它们剪干净?这样子看起来有些老气!” 次仁俊美伸了手,蹭过自己的胡须,笑道:“嫌弃我老了?还有更老的时候,到时头发胡须都白了,可怎么办?” 梅拉笑道:“哪里嫌弃你老?只是觉得没有胡须要精神些,不过你喜欢就留着吧,只是不准用胡须扎我脸!” 他们正说笑着,泽西抱了卡垫远远地过来了,梅拉赶紧止了话,等泽西将卡垫铺好了回了屋,才坐了下去。 院子外面的柳树,叶子已经黄了,桃树的叶子也快要落光了,这玫瑰开完这一茬大概又要等到来年了。 不过梅拉看着有些萧瑟的秋景,一点都不觉得伤感,只要次仁俊美在自己的身边,便是看着那光秃秃的树干,她也觉得是是再美不过的了。 次仁俊美顺着她的眼光,看着那围着院子的柳树与桃树道:“那年我去朝圣的时候,看着这院子被桃树、柳树围着,觉得熟悉得很,印象里却又没这些树,当时还特意地看了院子好久呢!” “啊?”梅拉惊道:“那时候才栽上去,原来我种错了,不然你早该回了家!” 梅拉的言语里全是自责,她没想到她满心思念之下种的树,竟然会让失了忆的次仁俊美认不出自己的家! 和你在一起的幸福 - 巫医哑妻 - 梦里归尘 半夜的时候,孩子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来,越哭声音越大。梅拉也被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吵醒了,她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离天明还早呢。 但她却再也睡不着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仍在没完没了地哭,不知道是想喝奶还是想念他的阿妈! 楼下的小木屋里,央珍一样被哭声吵得睡不着。她的衫子早被渗出的奶*水浸透了,那孩子的哭声更像是针,一针一针插在她的心里。 她爬起来,坐在床上,听着那孩子的哭声——他还会哭多久?这样下去,会不会哭坏了? 泽西温柔的哄劝声夹在孩子的哭声里,都要被淹没了。 央珍在床上坐着听了好一会,孩子还是没止住哭,她终于心焦得忍不住要出去,也被孩子哭声吵醒了的扎桑一把拉住了她:“半夜三更地你要去哪里?” “孩子一直在哭,他肯定是饿了!”央珍哽咽着说道。 “老爷让人伺候着他呢,一会就好了!扎桑仍没松手。 “他一直在哭,这样下去,非要哭坏了不可!求求你,让我去看看他吧。”央珍低声哭道。 “老爷早说了,以后你就不能再管孩子的事情,那孩子也跟你没关系了。再说孩子跟着老爷,总比跟着我们强!你就不要管了!”扎桑拍了拍央珍的后背道。 那孩子仍然在哭,央珍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到最后那哭声渐渐地嘶哑起来。央珍知道肯定死哭得嗓子也哑了,那渐渐变小带着哽咽的哭声,却更让人揪心,让央珍难受。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听着那哭声,越想越心疼。她挨近了扎桑,扎桑便将她搂了过去。央珍伏在他粗壮的胳膊上,低低地说道:“我去求老爷将孩子还给我,行吗?” 扎桑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搂着她。 央珍继续说道:“孩子还那么小,我实在是放不下!” 扎桑开口道:“你若是将他要回来,以后跟着我们,便是当奴才的命;如果跟着老爷,就可以被人伺候着。孩子还小,哭几天也就习惯了。” 央珍没再说话,扎桑却慢慢地感觉到了自己被枕着的胳膊被泪水慢慢浸湿了,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央珍。 这一夜,因为这个孩子的哭闹,整个院子的人都睡得极不安稳,连院子里养着的小卓玛也被吵醒了,不时跟着低呜几声。 早上,梅拉一走出房间,便见泽西抱着那孩子,在廊上来回地走着。 她走过去瞧了瞧,那孩子似乎哭累了,正在泽西的臂弯里沉沉地睡着,眼睑上已经干了的眼泪,将那眼睛都要粘住了。梅拉看了看只有几天就瘦了一大圈的孩子,低声叹道:“真可怜!”她想去摸摸那孩子的脸,又怕吵了他睡觉便会闹得鸡犬不宁,便止了念头,朝着大厅走去。 大厅里,扎西多吉与次仁俊美正在喝茶,两人似乎都没睡好,一向注重礼仪的扎西多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梅拉看了看脸色不佳的次仁俊美,又看了看扎西多吉,道:“这孩子也太小了些,还是应该给他阿妈带着才好!”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对面廊上抱着孩子来回走动的泽西,又看了一眼梅拉道:“他是咱们家的孩子,便该跟着咱们。小孩子嘛,哭闹几天也就好了!” 梅拉道:“这都快十天了,我刚才看了看,瘦了好大一圈,下巴都尖了,额上也现出了青筋。他一直是喝奶的,一下子让他喝牛奶,又离了自己的阿妈,怎么受得了呢!” 扎西多吉道:“当初央金生下来便喝牛奶,现在不也好好的?” 梅拉辩道:“如果普布生下来就喝牛奶,他就不会这么闹腾了。” 他们正说着,那孩子似乎是被惊醒了,又嘶哑着喉咙哭起来,那哭声断断续续地在院子里响着。在下面编氆氇的央珍再也忍不住了,她丢了氆氇,跑上楼,跪下去对着扎西多吉哀求道:“老爷,请您让奴才带着孩子吧,只要能带着他,奴才做什么都可以!” 那孩子似乎是听到了阿妈的声音,哭得更加凄厉,任泽西怎么哄,也哄不住! 央珍跪在地上,眼泪也跟着一起落。梅拉看得实在不忍,开口道:“你就成全了她吧,等孩子断奶了,再由我带着便是了!” 央珍的头在地上不停地磕着:“老爷、太太,等少爷不喝奶了,自然是跟着老爷、太太的!就当奴才是雇来的奶妈吧!” 扎西多吉叹了口气:“我也是为着孩子将来好,他跟着你是没有好处的。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继续带着吧,只是你自己记清楚了,你是他奶妈,他的阿妈是太太!” 央珍重重地磕着头谢了,很快爬起来便朝着孩子跑去。 泽西看着全淌着泪的母子,叹了一声,将孩子塞给了央珍。 央珍嘴里低声地喊了一声普布,那孩子竟似听懂了一般,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央珍便抱着孩子,飞快地下了楼,没多久孩子的哭声便止了。 梅拉的心这才稍稍安了一些,她将碗里那半碗酥油茶慢慢地喝完,起了身对在外面站着的泽西道:“扶我下去走走吧!” 泽西便扶着她下了楼梯。外面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化,草原上覆着薄薄的雪,似淡妆的女子,分外地妩媚,尤其是那被早晨的太阳斜照着的雪,更是露出了微微的粉色。 梅拉看了看四周,沿着那条通往水库的路,慢慢地走着,想跟着她的泽西也被她打发回了院子。她慢慢地走着,脚下被踩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身后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她转了头便看到扎西多吉与次仁俊美正一前一后骑着马朝她而来。 等到了跟前,两兄弟都下了马,牵着马陪着她慢慢地走着。 梅拉笑道:“怎么都出来了?” 次仁俊美看了看阿哥,说道:“反正没事,便跟着阿哥去水库那看看。好些年没去过了!” 梅拉踩着被冻住了的草,看着前面的路一直延伸着朝向最前面小山坡里的水库。 只是她却没法跑太远,身子到底是有些笨重了。 想到这,梅拉便站在了一边,说道:“你们去吧,我走走便回去!” 扎西多吉看了看肚子已经有些凸出的梅拉,对次仁俊美道:“我一个人去就是了,这雪还没化,你跟着点,小心她摔了。” 次仁俊美便将马缰绳缠在附近草场的围栏上,陪着梅拉慢慢地走着。 偶尔梅拉不好迈过的地方,他便伸了手,拉一把。 两人的影子被太阳拉得长长的,映在雪上,清清楚楚!梅拉看着那并行的影子,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她想要的吧,有个自己爱着也爱自己的人,陪着自己,就这样慢慢地走过春夏秋冬,走过风雨阴晴。 她前面有个结了冰的坑,被扎西多吉的马蹄踩塌了。她看着那个迈不过的坑,停了步。远处,被马载着远去的扎西多吉身影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了。 她看着那男人越来越小,却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个男人会在她的生活里一直出现,就像远在察木多的丁增曲扎,每到年前,便会回来。她的孩子们也会在年前的时候,回到这个家,陪着她过着快快乐乐、热热闹闹的新年。 这幸福或许不是她想象的一世一双人那么完美,可是只要次仁俊美能回到她的身边,她还奢望什么呢。 她看着那被踩碎了的冰坑,那碎了的冰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她突然就想通了,笑笑,对次仁俊美说道:“我们现在这样,算幸福吗?” 次仁俊美将她冻得冰冷的手,笼在自己宽大暖和的袖子里,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幸福!” (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