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行时空(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A市人民医院大楼。 “求夜班之神赐给我们一个安详的夜晚。”沈宴双手合十祈祷着,在急诊科上班的这些年,她的黑眼圈已经快被熬成半永久。 急诊的夜班实在过于沉重。她害怕的并不是意外伤患,而是一夜急救最后却无法挽留的无力感。 沈宴在这里见证过太多的人间真实。 与沈宴一起值班的小林拍了拍病历夹,故作惊恐说:“你知道墨菲定律吗?你最怕什么,就容易来什么。” 小林的嘴宛如开了光。 120打来电话,太行路中断发生重大连环车祸,一老年患者重度颅脑损伤,马上到院。 “开放气道和静脉通道,联系神经外科的人来会诊。” 急救护士迅速将患者推入红色抢救室。沈宴接手后先做了简单的神经系统检查,发现情况不是很乐观。 这边护士长刚开放静脉通道,患者却突然抽搐起来!脸竟有些发紫! “给她推10mg安定,准备气管插管。” 沈宴迅速做出判断。 顺利插管吸痰之后,神经外科的医生也到了抢救室。会诊之后便紧急推着患者去CT室,电话联系手术室准备。 急诊室的值班医生,只是第一站。 生命的接力每天都在上演。希望,今夜没有白忙活一场,她能活下来。 沈宴用消毒液仔细洗了手,准备写急诊病历的时候,发现档案中还没有录入信息,便起身到护士站,这会儿警察还在。 “她身上没有身份证,只有这个怀表。你看。” 护士长见她过来,知道沈宴是想问录入信息的事,便将手中塑料袋递给她,解释道。 带着血迹,是患者来医院时落在救护车上的,刚刚收起来。 “看这花纹倒是挺复古。” 沈宴刚洗了手,不太想碰带血的东西,却一眼被怀表的花纹吸引。她接过塑料袋,将怀表反过来,后面刻着一个‘念’字。 怀表中间的扣因为颠簸有些松,她一翻弄,便开了。 “这……” 沈宴的瞳孔蓦然放大,死死盯着怀表中那枚照片。 黑白照片中,巧笑倩兮的少女梳着时髦的卷发,眉眼之间,竟是像极了她! 护士长难得见沈宴露出这么诧异的表情,她刚刚看过这怀表,没什么名堂,只不过背面刻了字。 她好奇地探头一看,看到怀表中的黑白照片,不由惊呼道:“我天,小沈,这不是你吗?” 警察在一旁做简单的信息采集,听到护士长的惊呼,便走过来,取走了沈宴手中的怀表,审视的目光在沈宴与照片上来回了许久。 “医生,这位老太太,是不是你的亲人?” 沈宴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我不是A市人,只是在这里工作。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一张这么像我的照片。” 千里认亲,实在过于魔幻。沈宴既然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有这么一位年老亲属的可能性很低。 警察也觉得这样,做完信息采集便离开了。沈宴一打听,原来是酒驾撞人,那司机算是犯罪了。 夜班之神后半夜眷顾了沈宴,她一觉安稳睡到了六点。 “昨晚上那位老太太现在怎么样?”沈宴从值班室出来简单洗漱完,打开电脑准备查看病历。 小林揉了揉鸡窝般的脑袋,说:“救过来了,在神经外科。听说昨晚上的手术挺顺利的。撞了人那小子的家属给请了护工,还算有点良心。” “嗯,这么有良心,怎么酒驾啊。”沈宴赞同并嘲讽着。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自从酒驾入刑之后,急诊接待酒驾事故患者的指数直线下降,但总有人艺高人胆大,想要监狱游一游。 她眼神在病历上扫了两眼,颅骨骨折,硬膜下血肿,还有一些并发的出血。想起昨晚的急救和那块神秘的怀表,沈宴揉了揉额角。 交完夜班之后,沈宴准备回家。 护士长叫住她,递给她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是那块怀表。 “那位患者醒了,说要怀表。我觉得你去挺合适的,毕竟,这里面照片的女孩跟你长得那么像,万一你俩真有什么渊源呢?” 沈宴隔着塑料袋,摩挲着花纹,点头答应。 “嗯,我也想去找她。有了这个,理由顺当多了。” 既然要去病房,沈宴便没有换衣服,穿着白大褂便直接赶去电梯间。 电梯升到七楼,乘客居然全出去,只剩沈宴一个人。她等了会儿,依旧没人上电梯,便伸手按下了关门按钮。 但电梯没有动,而是轰隆隆发出一阵怪响,然后猛地向下掉去!沈宴迅速按了几个楼层按钮,弯着膝盖死死靠在冰凉的墙壁,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的意外,算什么结局? 无底的黑暗张开深渊,猛地一口吃掉她。 …… “卧槽……” 无尽的钝疼感窜在身上每一处,沈宴忍痛扶着脑袋,坐起来,待看清眼前的场景,一愣,缓缓吐出两个字。 她就躺在一条溪流旁边,顺着溪流看去是翠绿的山脉,流水潺潺,偶尔传来鸟鸣声,绿意和水流带着凉意,顺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爬上脑门,令她瞬间清醒。 这里不是A市,那座充满纪律和冰冷规则的城市,有的是高楼耸立,车水马龙,而不是眼前这幅世外桃源。 就算有,也应该是房地产开发出来宰韭菜的!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A市医院的白大褂,胸牌牢牢挂着,手机打开满格电但是没有信号,伸手一摸,兜里的怀表不在了…… 自己刚刚明明在电梯里,还遇到电梯事故!按照那个失重速度和力量,她可不认为自己的脑袋是铁打的,能扛过来。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偶尔还有小鱼顺着水流而下,砸出一个水花。这个水花落在沈宴的耳中,将她从思绪中惊起。 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没有贝爷的野外生存本领,但作为一名优秀的急诊外科医生,处理应急事件的心理素质还是及格的。 沈宴反复检查,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创伤,脑袋也没被电梯整开花,便硬撑着站了起来。 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抬手看手表,不到十点。 “鼻子下面一张嘴,先走,找到人问问。” 第二章 平行时空(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溪流边的鹅卵石乱堆着,沈宴只能忍着疼慢慢走。抬眼望去,水面上似乎飘着什么,黑黑的。 走进一看,竟是个人!看他四肢没有动作浮在水面,怕是溺水了! 出于医生的本能,沈宴咬咬牙,将白大褂脱下来扔在地上,便下水直接游了过去。 山野间的水流是活水,男人沉重的重量压在身上,令她有些吃力。好在,最后还是将他拖上岸。 幸亏这些年她在急诊锻炼出一副好身体。 “喂,先生。” 沈宴顾不上缓口气,拍拍他的脸,两手一掰,抬起下颌,开放气道,清理异物,并迅速完成初步的判断。 这人已经没有呼吸,但还有微弱的心跳。 人体溺水后数秒钟内,会本能地屏气,引起潜水反射,如呼吸暂停、心动过缓和外周血管剧烈收缩,保证心脏和大脑血液供应。 做出判断后,沈宴俯身为他通气,人工呼吸。 她想起一个笑话,学医的女生初吻都给了CPR模拟人,这话真实得令人心酸。 通气十几次,男人才缓缓挣开眼睛。 沈宴为他通气次数多了,自己有些缺氧,见他睁开眼恢复呼吸,便放下心来,解脱般向后一坐,深呼吸着。 感到落在自己身上刀刺般锐利的目光,沈宴不由得一哆嗦,抬眼看他。 刚刚光顾着救人,没来得及多想。这人身上穿着长袍,头发蜿蜒如海藻,竟是比她的头发还长。棱角分明的脸还挂着水珠,一睁眼,带着寒意的眼神仿佛一把冰刀贴着她的脸,让她有些发憷。 “你救了我?” 男人的目光落在沈宴的身上,语气有些嘲讽,又有些轻挑。 刚刚下水之前,沈宴为了保护兜里的东西,把白大褂扔在岸边。她此时穿着一身休闲的短T恤和牛仔裤,溪水浸湿松垮的卷发马尾,T恤贴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魅惑。 沈宴明显感觉到了异样,一伸手拉过白大褂穿上,眼神是掩饰不住的鄙视,心底还有一丝害怕。 她这是救了个什么奇葩流氓?但鉴于两人体格上的差异,她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A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是我救了你,夏季野外游泳很容易溺水,下次多注意。” 沈宴躲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满是戒备。她只当这人是演员。 男人躺在地上嗤笑一声,伸手在地上一撑,便站起来。 “急诊科?A市?如今他找人杀我也不编个像样的理由。”男人盯着沈宴冷冷道,审问一般的目光刺得沈宴脸疼。 这是农夫与蛇现代版。 “你看。我是医生,不会杀人。但法治社会,我劝你收起心思,不然我就要报警了。”沈宴拽下胸牌,掏出手机,一齐对向男人。 胸牌足以证明她的身份,手机只能震慑一下,根本没有信号! “失心疯?” 男人冷笑一说,瞬时便欺身上前,大手掐住沈宴的脖子! 他想杀她! 沈宴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杀意,他的眼神冰凉得麻木,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夺走她呼吸间最后一丝空气。 窒息的感觉压迫着大脑,她原本奋力撕扯的手缓缓落下。 也许这里原本就是电梯事故死后的一个梦境,梦中再死一次才算死透了。这样,她就解脱了吧? 想不到她就算死了,她也要救一个溺水的人,虽然是条毒蛇。职业操守如此高尚,若是院长知道,一定会给她颁奖的。 “葫芦娃葫芦娃,一棵藤上七朵花,啦啦啦……” 沈宴掉在地上的手机响起铃声,男人手一松,顺势将沈宴摔在地上。被掐紧的气管骤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你他么有病?” 她捞过手机,关掉铃声。 今天是她二十八岁的生日,原本打算下了夜班去取蛋糕。害怕忘记时间,她昨晚睡觉前设置了铃声。想不到竟然救了她一命。 男人半蹲在沈宴面前,换了一张温柔的面孔,笑着说:“你体内一丝内力也没有,身上倒是有很多谜团。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是他的人。” 说着,双指夹着掉在地上的胸牌一转。 “你叫什么?你是西洋人?” 在他的印象中,西洋人有一种盒子,可以瞬间将人画下来,一模一样,他们叫做照片。 这块牌子上有沈宴的照片,卷发马尾,青春洋溢的脸庞小巧精致。 “沈宴。” 沈宴救了人却差点被杀,心情差到极点,一把夺过男人手中的胸牌,冷冷说。 “好名字。”男人无所谓一笑,抖了抖长发的水珠,说:“如果你想活命,投靠我是个好办法。西洋人,去了他那里,也没好处。” “我是江城的城主徐瑾,你应该知道。” 徐瑾确定沈宴毫无威胁,便懒洋洋躺在鹅卵石上。溪水边的温度要比别处低,但鹅卵石被阳光晒过之后变得暖和,躺在上面吹着溪风,十分舒服。 “我不知道什么徐瑾,也不知道什么江城。”沈宴缓过来,也不打算逃。就算给她六条腿,她也跑不过徐瑾。 刚刚连动作都没看清,徐瑾便掐住她脖子。对上这个人,只能徐徐图之。好在,现在他不打算杀她。 徐瑾偏头看向她,问:“你是一个人来古周的?” “有照片,头发短,卷发,黄色。除了你的脸,的确是个西洋人。”他仔细打量沈宴的脸,疑惑道。 他见过的西洋人五官要更立体,沈宴的脸小巧精致,却跟深邃无关。 “我是天朝公民,不是什么西洋人。这里是哪儿?” 沈宴原本不打算露底,她其实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徐瑾的绝对压制,她逃也没处逃,不如坦白,先搞清楚位置,再想对策。 “这里是风岭山,古周的六大名山之首。” 沈宴是个爬山爱好者,她非常确认天朝没有这么一座山。从电梯失事醒来之后,一切都很怪。 无论是眼前山清水秀的风景,还是长发长袍的徐瑾,都太怪了。 “现在权利最大的那个人,是谁?” 沈宴突然想到什么魔幻的事情,压制住心中的害怕,故作淡定问道。 第三章 城主徐瑾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呵,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权利最大的,自然是我们的陛下,沈镇。”徐瑾说到陛下二字的时候,一副轻挑的模样,完全没把他放在眼中。 沈宴闭上眼不再搭话。 她猜对了。这陌生又奇怪的地方,根本不是原来的世界!曾经有人说,时间是不可回溯的,但空间是折叠而平行的。 电梯失事的瞬间,她穿越到了平行时空。这是目前最好的解释。 “我救了你。既然你是城主,那我想要些报答,应该不过分吧。”沈宴手指摸着胸牌,假装忘记刚才的事,说。 “如果不是看你是个西洋大夫,早就杀了你。你还想要报答?”徐瑾冷声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宴抱紧自己的胳膊,不再说话。原来有人有医生的地方,就容易有医闹。就算是在平行时空,也这样。 日头慢慢爬到头顶,两人之间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城主!” 一名红衣女子发现两人,急忙跑过来,蹲下查看躺在地上的徐瑾,发现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沈宴从臂弯中抬起脑袋便发现多了四人,三男一女,都是一副江湖侠客的打扮,腰间别着剑鞘,看向她的眼神,宛如看一具尸体般冷漠。 冷兵器时代的血腥扑面而来,沈宴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学点搏斗术。 徐瑾见自己的护卫到了,便悠悠站起来,指了指沈宴,说:“带她走。” “是。” 两人抱拳回答到。 沈宴还来不及说话,只感觉后脑一麻,便昏死过去,闭眼之前只看到徐瑾似笑非笑的眼神。 …… 眼前的纱幔带着淡淡的香气,沈宴悠悠转醒,便看到一名小姑娘趴在床榻前睡觉,哈喇子都要流下来。 她想要下床,不料抬手时拽动了被子,小姑娘立马弹跳起来,连声说:“小姐恕罪。我不是故意偷懒的。”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头顶扎了一个丸子头,丸子上插了几朵绢花,随着连连道歉的脑袋在空中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沈宴被她逗笑了,急忙说:“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这么紧张。” “城主说,小姐醒了就得去见他。”小姑娘松了口气,想起徐瑾的吩咐,敛袖正色道。 看来徐瑾御下有方,刚刚还十分憨厚的小姑娘提到他的时候,一脸恭敬。 沈宴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已经被换成了白色里衣,一伸手,袖子直接盖到了指尖! “小姑娘,麻烦帮我穿一下衣服。” 沈宴看到一旁放着的一叠衣服,心虚地说道。她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若是穿错了,一会儿就是出糗。 小姑娘很快便帮沈宴穿好衣服。 系带的动作熟练流畅,十指翻飞间一个花结便打好。 因为是夏季,外面的三层衣服都十分轻薄,衣服裙摆和大袖处缀以花草刺绣,腰间系带一串珍珠,下面坠着两块小玉葫芦,碰撞时发出阵阵脆声。 沈宴十分感叹古人的礼节和智慧,也感叹时代的进步。若是在急诊穿这样的衣服,只怕自己还没跑到抢救室,就会被裙摆绊倒。 “小姐,你真好看,可是为什么要出家呢?” 刚刚两人交谈间,沈宴才知道这小姑娘名唤小秋,是从小待在城主府的侍女。 小秋此时正一脸愁苦看着沈宴的头发。 沈宴的头发长至半腰间,卷卷的,前年染的黄色已经退到发尾。像她这样,头发又少又短,在古周很容易被认作是出家女子。 “我是天生的,没有出家。” 沈宴尴尬说。 她烫卷发是为了显得头发多!学医的哪个不是十分秃然? 虽是这样说,小秋还是寻思了好久,找到一条洒金发带帮她把头发绑起来束在脑后。 去前厅见到徐瑾的时候,沈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最糟糕就是死罢了。 “很像。” 徐瑾对比着胸牌照片与沈宴,虽然已经看了许久,却还是惊叹。怎么会有这么像的画?颜料用得也是刚好。 胸牌照片和沈宴自然很像,这种证件照她又不能P图。 沈宴站在大厅内,一脸坦然接受他审视的目光。 “我的东西。” 沈宴伸手冷冷说道。她的白大褂里有不少东西,不能落在这条毒蛇手中。 徐瑾还未说话,而沈宴这番态度却是惹怒了红秀。她一把剑落在沈宴的后膝狠狠一击,直直将她逼跪在地上! 红秀便是那日来找徐瑾的四人之一,刚刚躲在暗处,这下出手实在出其不意。沈宴只感觉自己的膝盖一疼,便跪倒在地上。 这地板是石头,磕得她猛地倒吸凉气。 “红秀,住手。把东西给她。” 沈宴没有内力,只是普通人,被这么一打很难承受。徐瑾见她双眼紧闭痛苦的模样,不由皱眉,低声说道。 红秀这才不敢再做什么,冷哼一声,将一个包裹丢到沈宴面前。 沈宴忍痛打开,里面是她的衣物,手机,手表,白大褂。 而胸牌则还在徐瑾手中。 “伤风败俗,西洋人都是你这样的?”红秀看到里面的T恤便怒目,嘲讽道。她一时不慎,居然让城主跟这样的女人待在一起,真是罪过。 沈宴没有搭话,将包裹收拾起,才起来对徐瑾说:“我的胸牌。” 手指指向他手中的塑料胸牌。 “我从前见过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为什么你的照片,有颜料?”徐瑾递给她,问道。 沈宴看到胸牌照片的自己,想到这几天的境遇,不由心中一酸,说:“我说过了,我不是西洋人。” “好,那我们来说点别的。” 徐瑾这个人敌我分明,对他没有威胁的人,他态度一向很好。沈宴早就见识过这人变脸的速度,等他的下文。 “你在风岭山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想找到黑金,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他的眼神,像毒蛇,死死盯着猎物,只待时机一击即中。 沈宴有直觉,若是自己不答应,那么等着她的,只怕就不是被打跪这么简单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黑金,但她还是顺势答应下来。 徐瑾并不知道她的底细,这是她唯一可以利用的优势。 “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瑾露出满意的微笑,说:“以后就由小秋照顾你。对外,你是我刚娶的小妾” “我可去你大爷吧。” 沈宴抽了抽嘴角,忍不住爆粗口。 第四章 宴无好宴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是派人将她的头发剪短了! “黄色的卷发太碍眼,幸好你黄发的部分比较少。” 想到徐瑾当时一脸幸灾乐祸地下令,沈宴就恨不得磨牙吃了他! 她坐在铜镜前,心疼地拨拉了拨拉头发,从前半腰的头发只剩下及肩的长度。 小秋对沈宴的头发十分上心,为了让她的头发快长,天天拿生发的刨花水给她梳头,就连洗头都会多磕两个鸡蛋。 养了些时日,头发没怎么长长,发质却变得很好,阳光下还有个发圈。 徐瑾的城主当得很是辛苦。 住在徐瑾的府邸已经一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每日流水的折子递进书房,事务繁忙,不怎么有时间管束沈宴。 当日的话仿佛不曾说过。 沈宴无聊,便让小秋帮自己找了些医书,躲在屋里不出门开始啃书。 住在这里,不缺吃不缺穿,自由自在,颇有些温水煮青蛙的感觉。为了摆脱这样的感觉,她决定开始学习大业。 中医深奥,她既然来了,就得好好感受学习。 “风侍卫,宴娘在看书。” 小秋的声音响起,沈宴翻书的手一顿,提高声音对门外的两人说:“让他进来。” 徐瑾身边一共四个侍卫,红秀,风眠,青城,严可。 红秀是位火爆脾气的姑娘,看沈宴处处不顺眼,逮着机会就出言讽刺。为了避免沈宴哪天被卸掉胳膊腿儿,徐瑾有事找她的时候,便让风眠来。 风眠人如其名,实在是位让人打瞌睡的闷油瓶。 “城主给你的。” 他将手中的盒子放在门口的案台上,说了一句话,便抱拳出去。 “……” 沈宴对风眠的冷漠早就习以为常,打开盒子,竟然是一本匿名的医书。想来是徐瑾知道了她最近让小秋找医书的事儿。 翻了几页,她有些好笑地挑眉,看了眼外面湛蓝的天空。 她在大学时期选修过医古文,看这些古书没有障碍,倒是她胸牌上的汉字和英文,徐瑾一直没看懂。 除了名字,徐瑾对她一无所知,因此态度一直暧昧,说不上究竟要笼络她,还是要灭了她。 这本书是救急方,记录了一些常见意外事件的急救办法。 古周的医学发展很快,基本齐平她所在世界的明清时期,这时期中医各家理论都已经渐渐成熟。 正当她翻书时,风眠却折返回来。 “今夜有酒席,城主请小姐准备。” “我?你确定没说错?”沈宴合上书,皱眉问。 徐瑾留下她是为了什么黑金的合作,可不是打算跟她搭伙过日子。何况,酒席这种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另一个战场。 她对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古周的史书,有些抗拒接触太多的陌生人。 陌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城主说,要你遮住卷发,去酒席。” 风眠半天憋出下半句。 沈宴哦了一声,便叫过小秋来,替她梳妆。虽然她很想自己来,但是衣服难穿也就罢了,头发也难梳。 风眠离去之后,就有丫鬟捧着流水的衣裙和头面到她房间。 什么叫人靠衣装,这就是! 沈宴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由衷发出一声感叹。 今日的酒席应该比较重要,徐瑾送来的衣裙繁复异常,暗纹刺绣,流光华丽,阳光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一应衣物饰品穿戴好,小秋帮她梳了假发髻,又插了好几只步摇。 感到头上的重量,沈宴觉得自己的头皮都一麻。 沈宴苦笑不得,只得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 这次酒席摆在城主府的后花园。 夏日院中的池塘荷花盛开,九曲回廊间暗香浮动。院角处几棵合抱粗的槐树,绿荫如盖,遮住一方天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便能看到远处重音塔的铜铃。 后花园处处皆有风景,侧边有凉亭,可供人夏夜卧赏星辰美景。 沈宴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徐瑾,两人之间的交流全靠风眠。如今凉亭内骤然一见,只觉得徐瑾这条毒蛇也人模狗样了。 淡紫绣竹长袍,玉冠束发,宽肩窄腰,眉眼之间竟是风情万种。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就是眼神太阴冷。 徐瑾见沈宴走过来便收起手中的折子,上下打量,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说:“如今倒有些长安贵女的气度。” 沈宴用手一扶假发髻,说:“这风度有些沉。” 闻言,徐瑾一愣,有些好笑说:“鬓发如云,不屑髢也。如果你自己头发多,还用得找用这个?” 发量是沈宴永远的痛。 而徐瑾在她的痛处已经踩过很多次,为了小命,她忍了! 两人携手出现在酒席之上的时候,沈宴感到好几束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手被徐瑾牵着,她的心平静了许多。 现在,徐瑾是东道主,她是安全的。 “席上配合我,合作的第一件事。”徐瑾将沈宴半圈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这般亲昵的姿态落在有心之人的眼中,很是碍眼。 徐瑾府内的人都是固定的,所以带她回来时,对外只说,沈宴是他刚纳的小妾。 如今这一步棋有了用处。 沈宴在现代也算是久浸职场关系,对他的话自有考虑,只是微微一笑,说:“事成之后,再多给我找些失传的医书。” 盒子中放的医书,便是徐瑾的示好。 徐瑾故作深情将手放在她腰间,继续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不要得寸进尺。”眼神却在宾客身上一扫而过,像是一条猎物的毒蛇。 酒席流水般上了些菜,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三个甜碗四点心。 沈宴筷子没停,保持着优雅又迅速的进食速度。 宾客互相谈笑着,眼神却一直留意着主位上的两人。徐瑾难得带女眷参加酒席,令人捉摸不透。 “各位,在下请大家来我府中,除了饮酒赏月,还有件宝物给各位瞧瞧。” 徐瑾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樽,清冷的声音落在席间,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杯箸,他口中的宝物定不是普通的。 “红秀,将东西分下去。” 沈宴也有些好奇,徐瑾口中的宝贝究竟是什么。她翘首看去,却不由一愣。 怎么会是这个? 第五章 所谓宝物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鱼贯而入的侍女手中捧着盘子,盘子中竟然是金灿灿的玉米! 沈宴诧异的表情落在徐瑾眼中,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上个月,有几艘海盗船被我方捕获,此物便是缴获的粮食。”徐瑾拿起玉米,从主位席上下去,侃侃而谈。 “船内没有稻谷,箱内只有此物和些肉干。” 他的意思,众人皆明白了。 这东西是海盗的粮食。但这又怎样?他们古周又不是没有粮食。 “我嘴笨说不清,还是让宴娘说吧。” 徐瑾淡淡一笑,回头看向稳坐如山的沈宴。两人四目相对间,暗流涌动。 众人心想,怪不得徐瑾破天荒带女眷,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此物,金黄如谷,称为玉蜀黍。”沈宴清了清嗓子,开始搜寻脑中的信息,缓缓开口道。 “产量极高,容易播种,是大洋外某国的主食。可以蒸煮食用,十分软糯可口。” 她不是学农学的,只记得玉米养育了拉丁美洲,容易活,产量高,营养好,且她只会吃,说不上具体的亩产。 历史书上说,曾经粮食单产量很低,灾年时更会饿死人。玉米和红薯传入天朝之后,救活了很多百姓。 徐瑾居然误打误撞打劫了大洋彼岸来的玉米? “依宴娘的话,将这几份玉蜀黍拿去厨房。” 徐瑾将玉米递给红秀,吩咐道。 沈宴感到自己脖子一凉,红秀的目光十分不善,为了避免什么意外,便说:“洗干净之后直接下水煮就行,放两块蔗糖也可啊。” “……” 红秀想把她煮了,但为了自家主子,只能乖乖捧着宝贝去了厨房。 众人酒已经喝过几巡,玉蜀黍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只顾着互相说着风流话。 乐声忽起,琴萧合奏,有舞女在树下起舞。月光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身上,飘舞之间更是身姿曼妙。 光影转换之间偶然略过侧脸,是个美人。 沈宴满心都在厨房的玉米上,骤然看到这般的美人,戳了戳徐瑾,压低声音问:“她是你安排的?” 徐瑾却像是醉了,哼哼唧唧两声,伸手将沈宴揽入怀中。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无论是掐她的脖子还是搂她的腰,她都无法挣脱。 “月宫仙子啊。” 左边第一位的男人痴痴望着舞女,眼神贪婪。 在座的宾客都算是有些权势的人,也同他一般,点头称好。 美人是看不够的,没有最美的,只有更美的。 一舞毕,舞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席间,朝着徐瑾一拜。 “见过城主。” 徐瑾此刻却不醉了,拍着手称赞道:“一舞倾城啊,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安娘漂泊无依,多亏城主仁慈收留。怎敢再贪心。” 安娘走进后,沈宴才能细细看她。 眉眼如画,朱唇小巧,眼神淡漠,一身月白舞裙飘下数十条缎带在身侧,浑身的气度淡然又不拒人,的确是月宫仙子。 这样的美人,在座的心都心思活泛起来。 方才痴望安娘的男人站起来向徐瑾一行礼,憨憨对安娘笑着说:“那个,在下是个商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诗词哄姑娘开心。我及冠四年未曾说亲娶妻,今日对姑娘一舞倾心。” 眼神写满了欲望和贪婪。 沈宴皱眉看向安娘,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说话。 “安娘并非我府中奴仆,张兄若是想娶她,不必问我。”徐瑾笑着将沈宴揽入怀中,说道。 美人在怀,好不快活。 安娘只是俯首作揖,便退去了。张奇想追出去,此时红秀却回来了,他不由便停住脚步。 闻到熟悉的玉米味儿,沈宴差点都泪奔了。 红秀将食盒打开,香味立马四散,众人眼睛不由一亮。这玉蜀黍闻起来是不错啊! “城主,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红秀低声问道,眼神似飞刀砍向徐瑾怀中的沈宴。 徐瑾松开环在沈宴腰上的手,把她推起来,颔首一笑。 沈宴自然明白,他这是要她做第一个吃玉蜀黍的人! “我就不客气了。” 沈宴桀然一笑,拿出一支玉箸从玉米已经煮软的芯儿插进去,一手拿着头端,吃了起来。 没有现代的甜,但是也是难得了! 这样熟悉的软糯,若是刷一层蜂蜜就更妙了。 “分下去。” 沈宴手中的玉蜀黍已经吃了一半,徐瑾这才吩咐下去。 众人尝过之后都赞叹道:“的确是不错的。玉蜀黍这名字也极好啊。城主真是慧眼识宝。” “依宴娘的话,此物产量极高,我打算在田地试种些。若是效果不错,各位也可参与进来。” 徐瑾一席话说得圆满,风险自己担,好处大家享。 “城主大义啊!” 有人俯首说道。 沈宴歪头看着他。徐瑾冷峻的脸在月光之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微醺的气息将那份阴冷冲淡不少。 冲着他敢第一个种玉米,她就服气。 古人对这些番邦之物的抵触是很大的,虽长远看来是好事,但第一个开头的人绝对会被议论攻击。 几番敬酒下来,徐瑾的脸色有些红。 宾客尽欢,酒席便散去。徐瑾最后派了侍卫送这些人回府,可谓十分贴心。 …… “你们退下吧。” 徐瑾拉着沈宴进了侧屋,关上门,对外面冷冷道。红秀和风眠对视一眼,站到屋外不远处站岗。 沈宴喝了些酒,但是脑子清楚,果断甩开徐瑾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向外冲去! 还没扒拉到门,就被徐瑾大手一捞捞回来。 眼前的男人喝了很多轮酒! 酒是个坏东西,容易坏事。喝了酒的人更是没有保险栓的炸药! “合作愉快,我先走了。” “宴娘,你很怕我。” 徐瑾松开手,突然一笑,肯定说。 沈宴咽了咽口水,这人醉了的时候,温柔风流得很!脸颊微红,眼神上挑着,泛着一汪春水。 她觉得这条毒蛇成精了。 “我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怕你。你有权有势,自然不怕我。” 听了沈宴的话,徐瑾沉默,走到塌前一躺,侧头看她,说:“只要合作愉快,我不会伤你。” “那我还得谢谢你。” 沈宴磨着后槽牙说,她就不该救这个人,一条冷血的毒蛇。 侧屋只放了床榻和小案,如今夜里凉意泛起,徐瑾却依旧躺在榻上悠悠荡着腿…… 嘴里要是再叼跟草,就是二流子的标配了。 沈宴这样想,心里便顺畅多了。 第六章 舞女安娘(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睡着了。 发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低缓,沈宴松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对风眠招呼着。风眠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倒是红秀过来,亮出剑身! “他睡了,这里凉,非得感冒了。” 沈宴笑着,把离自己脖子两指宽的剑推了出去,指了指身后虚掩的房门。 红秀冷哼一声,故意晃了晃剑身,才扭头进屋。 风眠此时也过来,路过沈宴,什么没说,只是行礼。 在这城主府内,最泼辣任性的是红秀,最守礼节规矩的是风眠。虽然她只是徐瑾名义上的妾室,但这礼从未落下。 拍了拍有些发热的脸,沈宴伸了个懒腰,心想,若是有解酒药多好,便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一夜无梦。 …… 徐瑾坐在席塌之上,修长的手指转着一只陶盏,若有所思。 四侍卫中的青城善于收集情报,主要掌管江城所辖的暗网,网罗天下之事。 此时,他低头禀报着:“城中的那群西洋人,文书都俱全。可以肯定,宴娘不是他们的人。” “扣押的那群海盗呢?” “该招的不该招的都招了,他们原本只打算路过江城,其实目的是苏州。”青城说的,便是搜出玉米的那艘海盗船。 徐瑾关于沈宴的线索突然就断了。 “你盯紧苏州那边的人。如果胃口太大,便容不得他了。” 他手一松,陶盏在案台上转了几圈,眼神轻蔑。苏州知府这些年暗地里与海盗来往,富得流油。 若是及时收手也就算了,但这人贪心不足,和海盗来往越发密切! “城主,你真的相信宴娘说的话,打算种那玉蜀黍?” 青城想起昨夜酒席之上的事情,问。这玉蜀黍还是他带兵收缴的,他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沈宴来路不明,他对她的话保持怀疑。 “严老留下的书中有记载此物。你信不过她,应该相信严老。” “既然您一早就知道玉蜀黍,为什么昨晚还……” 徐瑾靠在软靠上,神色不明,“我只是想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另一个严老。” 二十年前,严老乘船来到古周。数百年来,古周与远洋藩国一直有来往,丝绸瓷器等等乘着船漂洋过海,换回香料金器。 俨然是海上丝绸之路。 对于金发碧眼的严老,百姓虽然惧怕,但并无恶意。他留在江城,去世前留下一本海国图鉴,里面记载了他年轻时到过一陌生海国的所见所闻。 徐瑾从前只是当这书为奇异怪志,直到青城缴获了这厢玉米。 世上除了远洋藩国,的确还有未知的国家!且沈宴知道! 不过,徐瑾心想,昨夜他故意醉酒试探沈宴,这女人倒是稳重,丝毫没有露出底细…… 被徐瑾夸赞的沈宴此刻正睡得沉稳,她酒品极好,就是容易睡死过去。 白酒配雪碧,她可以喝一斤! 一斤睡一天。 午时,小秋打起帘子看到沈宴还在睡,犹疑了一下,便高声说:“宴娘,宴娘,午时了,你再不起来就没有苏酪喝了。” “不行,苏酪,苏酪……” “……” 小秋瞪着眼睛,觉得宴娘真是厉害,居然能一觉睡了七八个时辰!也难为她,居然还能叫醒。 沈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眯着眼笑说:“我要喝冰过的苏酪!” “知道了!” 小秋见她起身了,转身出去准备苏酪。 来到古周一个多月,沈宴已经能熟练穿好衣裙束好发髻。今日无事,她便随便穿了件嫩黄的圆领衫裙,坐在镜前梳发。 镜中的她,眉眼之间比往日精致不少。 纯净的空气和充分的修养,皮肤都光滑了,就是这头发还是不怎么见长,只能用发带随便束在脑后。 喝过苏酪,沈宴觉得浑身都舒畅了。 这时,门外有人拜访。 “安娘见过夫人。” 月下美人到了日光之下,是另一番动人。安娘不着舞衣着素衣也是曼妙的,步态轻盈,眼神和手势都恰到好处。 沈宴对美好的事物很向往,对这样的美人自然也是喜爱的。 “不必多礼。来,坐。” 沈宴扶起她,两人对坐在席塌前,小秋奉上茶水糕点之后便退下了。 仔细聊过才发现,安娘不止舞姿曼妙,才学也是好,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名家典籍也是如数家珍。 若不是身世凄惨,安娘不至于以舞为生。 “世人谁能做到木人石心?红尘繁华,都是迷了眼的。”安娘笑着看向沈宴,似乎意有所指。 江城城主手握一方势力,沈宴既然是他的人,在安娘眼中,便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做不到。只要还在这世上,总有牵挂的东西,有了牵挂的人和事,所作所为都会受到影响。” 木人石心的人,境界太高了,并不是她这样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听了沈宴的话,安娘反问:“若是为了心中所偏向牵挂的人,做一些有违道义的事,那算对还是错?” “人心都是偏长的,没有绝对的对错,绝对的黑白,只是立场不同。” 沈宴一向是辩证看待事物,她年纪不小,在急诊见过太多生死,早就明白世界上不是只有黑白两面。 安娘却是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向她行礼。 “宴娘的话是对的。五日后便是江城的夏花节,这会儿最是热闹。若是宴娘有空,可寻我一同去游游。” “一言为定。” 送走安娘,沈宴有些惋惜。 听安娘的话,她只怕是被张奇逼婚了。想到昨日张奇贪婪的眼神,沈宴便一阵恶寒。 安娘虽然是自由身,但是封建规矩下的女子,大多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就连她自己,此刻也是被徐瑾压得死死的,自身难保。 …… 问过小秋,沈宴才知道江城的夏花节是每年七夕前赏花的节日,算是个好日子。 这天百姓会穿戴鲜艳的衣裙到郊外赏花游玩,吃百花糕,放莲花河灯,十分热闹。为与民同乐,这天城中宵禁也会晚一个时辰。 沈宴来了江城之后一直窝在府中,如今安娘邀她出门游玩,心思早就飘到了夏花节。 第七章 舞女安娘(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去找徐瑾告知一下,省得他日后借口找她麻烦。 谁料,依旧找不到人。 有时候沈宴真怀疑,徐瑾是不是不住在这里?除了昨天的酒席,她在府中从未见过他。 风眠替沈宴传话之后,得了回复,在后花园找到了喂鱼的沈宴,说:“城主说,你想玩就去玩,只要记得回府。” “放心,我是有诚信的。不会不告而别。” 徐瑾八成是在忙玉米的事情,沈宴乐得不必见他,开始计划夏花节时好好体验一下江城的风土人情。 五日后,夏花节,天朗气清。 沈宴今日难得换了浅红色的衣裙,头发盘起发髻,发间夹了两条红色珍珠络子垂在耳边,显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她五官精致却不浓艳,就算穿红,气势也不迫人。 小秋作为她的贴身侍女,自然要跟她一道出去。娇憨的脸上涂了胭脂,笑起来颇为动人, 沈宴仔细瞧了瞧小秋,从妆奁取出几只簪花步摇,思索几瞬,为她簪了一只蝴蝶簪。一颤一颤的,像是蝴蝶真落在了发间。 等沈宴与小秋出门的时候,安娘已经在等着她了。 “你可真是倾城美人啊。这衣裙的亮色都被你压下去了。”沈宴由衷赞叹,安娘的容貌出挑,虽然衣服华丽,但丝毫没有喧宾夺主。 柳叶眉柔和,眼角微垂,婉转间的风情令人看呆。 得了夸奖,安娘掩面一笑,说:“说笑了。” 今日算是沈宴第一次出府。 她对外面的事物感到新鲜。无论是街道两边的房屋,还是叫卖着的走卒商贩,都带着真实的气息。置身其中,方能感受到这种真实。 那边有三两女子携手说笑,有江湖杂耍,有货郎挑着扁担卖货。街边有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儿,看起来也不错。 耳边是久违的喧闹声,她嘴角不由得上翘。 “你今日可有准备百花糕?” 安娘见沈宴嘴角的笑意,神色一暗,问。 小秋在后面听到,便说:“宴娘不善厨艺,我已经做好了!有紫草的,肉团的,还有桃花酱的呢!” 说着,还邀功般晃了晃手中的竹篮。 沈宴点点头,投去赞赏的眼神,说:“小秋的厨艺很好,今日我们有口福了。我还没吃过百花糕呢。” “宴娘不是江城人吗?” 安娘笑问,沈宴心一惊,差点露馅了,面上却是淡定,回道:“这是些伤情的往事。从前家里不好,没有机会吃。” 她这幅哀愁的样子,安娘不禁哑然,想套话也不敢再冒进。 三人出城来到郊外的时候,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着。 阳光洒在溪水之上,似是碎了一地银瓶。阳光温暖,深吸一口气带着青草的芬芳,将人的心情都洗涤了一遍。 说是赏花,更像是散心。这会儿也没多少花开着。 “她们是在做什么?” 沈宴瞧见远处有两名女子在溪水边鼓捣着什么,有些好奇问。 小秋抬眼看了眼,解释说:“那是在祈求和顺平安的。夏花浓烈绚烂,女子都希望自己能如这夏花一般啊,活得精彩。”说着,翻开竹篮,翻找着什么。 她哎呀一声,有些慌张,焦急说:“我给忘了。” “忘了什么?” 沈宴疑惑问道,一旁安娘开口为她解释。 “小秋是忘了带莲花花灯,以灯为媒,写下愿望,才能成真。”安娘说着,将自己竹篮中的花灯递给小秋,安慰她说:“这不是有了吗?” “多谢安娘姐姐。” 小秋笑着接过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你去放河灯吧,我没什么可求的。”沈宴见她将河灯递到自己面前,笑着摇了摇头,说。 小秋看向那几名祈福的女子,满是艳羡,虽是侍女,但毕竟是个孩子。这样好玩的东西,小秋是渴望的。 既然沈宴这样说,安娘也搭腔:“我也没什么求的了。你去放河灯吧,记得把愿望说清楚,这样老天爷才能实现。” “嗯!” 小秋得了话,便迈着欢快的步子跑到河边。 看她的背影,沈宴噗嗤一笑,真像一只纯良的小白兔,但转头一想,那自己岂不是狼外婆? 见沈宴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安娘说:“你怎么不求?城主若是娶一位蛮横的夫人,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你怎么也不求?张大人那晚也是直接向你示好了,难不成,你真想嫁给他?”沈宴回道。 安娘眼神放空,看着远处小秋蹲下放河灯的背影,懒懒回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张大人未曾婚配,我就算做妾,那也是没人管的。” “我们相识虽不久,但你的才情眼界我都明白。你这话,我都不信,何况是你自己?” 沈宴转过身看着她绝美的脸庞,说。 “宴娘,你都无法保全自己,又怎么敢说我的事?” “你怎知我无法保全自己?” 安娘静静看着她,突然释然一笑,回道:“你想来还不知道我们的城主是什么人吧。他是徽州徐家的嫡子,一路顺风顺水的,只可惜,生在乱世他会是枭雄,生在现在,他只会是一只螳螂,挡车罢臂!” 为什么安娘会对她说这些? “你不怕我告诉徐瑾?我可是他的人。” 沈宴面上冷静,却不自觉向后退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安娘倒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着说:“自然考虑到了,不过可惜,你是见不到徐瑾了。我那日问过你,若是为心偏向之人做有违道义之事,是对是错。你对我说,没有绝对的对错。” “这句话,我听进去了。” 她的笑意冰凉又艳丽,沈宴惊得咽了咽口水。 自己为什么总是遇到毒蛇?她与安娘无冤无仇,怎么会这样? “要怪,就怪你这张脸。长得跟她那么像……” 安娘步步靠近她,微凉的手掌抚摸上沈宴的脸,眼神缱绻,轻声说,温柔的语气却令沈宴惊起一身冷汗。 沈宴第一次靠她那么近,近得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栀子刨花水的味道。 熟悉地脖子一麻,便昏了过去。 第八章 帝姬何人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之前追名侦探柯南的时候,沈宴曾经和同事开玩笑,毛利小五郎脖子上那么多麻醉针,他没毛病吗? 这会儿她算是知道了,铁定有毛病。 上次被红秀打昏的阴影还没过去,就又被安娘来了一下。她来到这个世界没什么感触,就是觉得毒蛇比较多。 忍着脖子上的钝疼感,沈宴缓了口气才坐起身来。 晃晃悠悠,耳边是急促的马蹄声,如今她是在一辆快速奔驰的马车中。 四四方方的马车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摆设,只有她一人。她扶着木窗,想要掀开帘子看一眼外面,却被马车一个急转弯给怼了回去。 “扣十二分!” 沈宴在心中咒骂着,剧烈眩晕的感觉袭来,泛起一股恶心。 外面的车夫听到她干呕的声音,勒住马车,撩起帘子看了她一眼,丢了个水囊进来。 只一下便将帘子放下,车夫一抽鞭子,又飞快地赶路。 沈宴抱着水囊渐渐定下心来,思索事件的线索。 安娘劫走她,但没有伤她,回想她说的话。难道是要用她来威胁徐瑾?目前看来,她或许是两方的筹码之一。 这水,她不敢喝。 扔开水囊,沈宴蜷缩在角落急速运转着大脑,寻找逃脱的办法,可不知为何,她感觉脑袋越来越沉…… “完蛋了……” 沈宴再次陷入昏迷时只觉得可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对于意外的发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简直弱小如蝼蚁。 …… “长得真像啊。” “对啊,不过帝姬的皮肤更白皙些,手指也更光滑,你看她指腹居然有茧子。” “估计是个苦人家的,不过这头发为什么是卷的?” “王爷什么时候到?你可准备好茶水了?” “灵泉说马上就到,茶水是王爷一贯喝的雨前龙井。” 耳边嗡嗡的说话声在脑中来回晃荡,沈宴眩晕又恶心,被吵得更是头疼,猛地睁开眼睛,狠狠盯着眼前的几人。 青袍男子见她醒来怒目圆睁的模样,拉着小侍女向后退去,那个眼神,生怕沈宴吃了他似的。 路上颠簸,沈宴的发髻原本就松散,如今发带不知道去了那儿,半坐在地上,一头及肩长发随意散在脑后,有些狼狈。 发丝散乱,脸色苍白,眼神泛着凶光。 此刻若有镜子,只怕沈宴也会被自己吓一跳。 “你!你最好听话些,不然就杀了你!” 侍女狐假虎威挥了挥拳头,被沈宴一瞪便瑟缩着躲在青袍男子身后。 沈宴忍下马车颠簸的恶心感,淡淡说:“那你就杀了我。我想,你的主子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你。” 她如今能安好,说明对背后之人还有利用价值。费尽周折绑了她,怎会舍得此时杀了她? 未免得不偿失。 青袍男子拢手行礼,说:“劳累姑娘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你们主子呢?” 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人。 “殿下。”青袍男子与侍女转身向他行礼。 沈宴抬眼看去,只觉得这人浑身都是一团柔和的气息,眉眼舒展间似有风月,薄唇微微翘起,玉冠束发,端方君子。 绑架她的‘端方君子’。 男子坦然接受沈宴的打量,微微一笑,说:“你们先退下,房屋四周不许有人。” 随着关门声响起,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你想要什么?” 沈宴故作冷静问。 自古盗匪都是劫财劫色,眼前的男子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寻常盗匪,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绑架。 男子失望地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逼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目光,轻声说:“她可不会这么冒进又愚蠢。” 沈宴愤怒,一掌拍掉他的钳制,站起来却又一阵眩晕恶心,只能慌乱地扶着一旁的木案。 她在马车上被下了迷药,如今手脚还是软绵绵的。关站着,就有些吃不消。 “你一个多月前突然嫁给了徐瑾,名唤沈宴。在江城,无依无靠,更没有亲眷。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发觉。包括徐瑾。” 沈宴不搭话,她现在完全是被动的局面。 “你一定是在好奇,安娘如何解释你被劫一事。但徐瑾不会知道你被劫。受伤的安娘会告诉他,你不甘心在他身边,趁着夏花节出逃,还打伤了她。” “卑鄙!” 她与徐瑾之间的合作,让她抱着一丝幻想,徐瑾会救她。如今却发现,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日后我来教导你诗书礼仪,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我是王焕之,不要忘记。” 王焕之亲手打击完她最后一丝希望,淡淡一笑。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王焕之这三个字,沈宴这一个多月来听过多次。秦王王焕之,手握四十万秦甲兵权,是当之无愧的大将军,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如今的皇帝,只是个傀儡。 知道面前绑架她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王,沈宴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她此时就像是牢笼中的鸟,只能被人任意摆布。 可笑又可悲。 “我要你,成为康和帝姬。” 王焕之神色一凌,沉声有力道。 这九个字从这一刻起便成了一道枷锁,将两人的命运牢牢锁在一起,就算挣扎得头破血流,也不能解脱。 沈宴震惊地看着他,宛如看一个疯子。 她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声骂道:“你真是个疯子!我是沈宴,不是什么康和帝姬。” “可你和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此刻王焕之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是纯粹的温柔。但沈宴清楚知道,这眼神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康和帝姬。 这样温柔,她只觉得寒冷! “书上记载,康和帝姬十七年前病重,陛下广寻天下良药都不得法。取代帝姬?你这个想法真的是胆大妄为!还是如今的秦王,已经不在乎皇室的看法了?” 沈宴看着他,笑得十分讽刺。 这样直白的讽刺,王焕之却也只是笑着回应道:“她,死了。” “这件事情世上只有我和帝姬身边的嬷嬷知道,如今,你是第三个人。要么你成为帝姬,要么,变成死人,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王焕之轻描淡写说着威胁的话,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第九章 长安别苑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是沈宴。” 沈宴腿一软,失去重心,猛地跪在地上,痴痴地重复这一句话。 对呀,她是A市急诊科的沈宴,是那个热血的医生沈宴,是想过自己二十八岁生日的沈宴,才不是什么狗屁宴娘,更不是什么康和帝姬! 过去的回忆翻涌,她曾经也是普通的少女,怀揣着梦想去闯荡,有苦有乐,有悲有喜,有平凡的生活,她曾经也是勇士,可为什么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 泪水滑落的时候,她积压了一个多月来的情绪终于释放。 王焕之半蹲下,怜爱地将她搂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慰着,轻柔的话语贴在她耳边,仿佛魔咒。 “康和,你是康和呀,你是焕之哥哥的康和呀。” …… 秋风微起,长安别苑的秋千,沈宴失神地坐在上面,任由它晃动着。 “帝姬,这是殿下为你选的书册。” 灵泉领着乌泱泱一片侍女,对沈宴半蹲下行礼。微低的姿态露出一截玉颈,恰到好处的礼。 她原是秦王府的总管,如今却被拘着,伺候她这个假帝姬,沈宴看着也替她难受。 “放进去吧。” 她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待侍女送完书卷之后便回了屋内。 自那日起,她便成了康和帝姬。 王焕之将她从江城带到长安,一路上换了六次马车,不过七天便到了长安城内的一处别苑。 虽是别苑,但却布置得精巧。她随王焕之从大门而入,过了几道绕满藤蔓的月门,风铃长廊,竹林深海,才到了如今所住的长乐苑。 长乐苑名字是长乐,是王逸之亲自取名题字的。苑门上笔走银钩的三字隐隐有金戈铁马之气,与他温柔雅致的外表一丝不合。 院中栽了一棵极大的糯米花树,盛开之时簇簇细小的花朵,宛如云烟。落花之时,便是云落了。 这样的景致绝美,王焕之命人在树下扎了秋千,供她赏玩。三面一体的双层阁楼,阁楼一面正对糯米树,可赏花,一面对竹林深海,可观月。 “你在想什么?” 王焕之一进屋,便瞧见沈宴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秋千出神。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的境遇有些奇妙。我其实只是你捉来的傀儡,他们却对我不得不卑躬屈膝。” “康和帝姬是先帝唯一的帝姬,是陛下唯一的嫡妹,身份尊贵。他们怎敢对你有不敬?” 王焕之敛袖,为她倒了杯茶,茶烟袅袅,有一丝苦。 她突然想起江城那位小姑娘,会为她做好吃凉爽的苏酪。 “今日要学什么?” 日影微斜,王焕之的目光温柔沉静。令她不由得沉下心。 “先从这茶艺学起。” 安静的屋内,日影,微风,茶水沸腾,托着王焕之温润的话语。 “茶艺之中,选茗、择水、烹茶、茶具、雅景等。品茶、先要择,讲究壶与杯的古朴雅致,或是豪华庄贵。另外,品茶还要讲究人品,环境的协调。文人雅士讲求清幽静雅,达官贵族追求豪华高贵。雅景多是清风、明月、松吟、竹韵、梅开、雪霁。” “禅茶一味。” 听着王焕之的话,沈宴的思绪突然蹦出这词。 她恍然说了出来。 王焕之一愣,好笑地看着她,说:“禅茶中有禅机,禅茶的每道程序都源自佛典﹑启迪佛性,昭示佛理。”说着一顿,放低了声音,“但帝姬不信佛。” “嗯,你这茶不错。” 沈宴尴尬地岔开话题,细细品着杯中的茶。 “今日我命灵泉给你送了些书,你可看了?”王焕之并不顺着她的话,而是挑了别的话头。 沈宴自认自己是爱学习的,但比起王焕之,自己只是个学渣! 那些书很杂,史书,四书五经,兵法策略,女则,机巧农作,茶经,道德经等等,就连医书都有。 “粗略看了下书封。” 沈宴回道。 她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让王焕之哭笑不得。 “这些书帝姬十六岁便能通读,且颇有见解。” 沈宴心想,自己也不差,光临床那一套蓝色生死恋专业课就绝对比这些书厚实很多。但脸上还是笑嘻嘻。 “我会读下来的。” 王焕之被她的笑晃到眼睛,忍着笑意扶额,说:“笑不露齿,帝姬最好别笑。你的情绪外露会被别人算计的。” 沈宴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睁大眼睛捂住脸,转过身去一阵懊恼。 却错过王焕之难得纯粹的笑容。 将前事翻篇,王焕之收起心思,将几摞书翻了翻,挑了两本出来放在书案上,手指抵案敲了敲,将沈宴的目光吸引过来。 “这两本是最近的邸报,你可以看看。” 邸报是朝廷用来向民间传递消息的,类似于报纸,只是规模不大。 沈宴心底有些好奇,王焕之把握朝权,怎么肯让她读这些? 且这些邸报,有几个字能信? 有些事情是不能见光的,粉饰过的太平盛世,揭开便是赤裸的丑陋。 “这些事情,是你做的?” 沈宴翻开邸报,粗略扫了几眼,是最近官员的变动。 “差不多。这些人不听话,便外放了。” 这些官员看头衔,都是长安的内部官员,如今只是不听话,就被王焕之外放。 这是在教育她? 沈宴合上手中的邸报,微微一笑,问:“秦王殿下的手段厉害,怪不得,我一介小小的女子,都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这话实在刺儿多。 王焕之却无所谓一笑,站起来向她拱手,说:“今日还要回去处理公文,改日我再来。” “若是无事,帝姬可多看些书。” 走到屋门前,王焕之回头留下一句话,剩下沈宴一人在书案前发愣。 学霸的自尊心突然崛起! 她就不信自己看不完这些书! “等我找到办法回到现代,就不用再跟你虚与委蛇。”沈宴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斗志昂扬之后,是淡长的失落。 她被安娘劫走,从现代带来的那些东西却还在城主府! 徐瑾现在估计很后悔没掐了她。 毕竟她现在是‘不甘心待在城主府,伤了安娘,趁机逃走的妾室’。 第十章 江城余波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猜错了,徐瑾并不后悔没掐了她。 而是后悔放她出门。 那日夏花节,城里城外都盛大喧闹,张灯结彩。 作为城主,徐瑾理应与民同乐。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徐瑾便命人带上一早备好的百花糕与小荷包,出了城。 海晏河清,百姓安乐,一副盛世祥和的模样。 作为一方之主,他心中是骄傲的。 徐瑾生得模样极好,又是体察民情的好城主,因此他一出现在郊外溪水边,就有人发现,笑着呼喊道:“城主也来赏花了。” “是啊,这是我们江城的好日子,我怎能缺席?” 徐瑾拢着袖子,和善回应着百姓的话。身旁的风眠已经提着好几个竹篮向人群中走去。 有稚童一早就盯着这竹篮了。 今日出门前,大人们告诉他们,城主每年都会散发百花糕,吃了城主的百花糕便能沾到福气,顺利考取功名,娶嫁顺遂。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大人们一脸憧憬的表情让他们在心底认定了,城主的百花糕是个好东西! “城主每年都来与我们一起赏花,还带这些百花糕!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人啦!” 一小姑娘眼疾手快,从竹篮拿了块百花糕笑着说,身边的人顿时都被她手舞足蹈的模样逗笑了。 徐瑾难得放松游玩,也笑着说:“得姑娘夸奖,是我的荣幸。” 他淡色园袍被微风吹起,百花糕甜腻的味道散在空中,眉眼间的冷意便融掉了,抬眼看他,只觉得万般美好。 微风和煦,小姑娘拿着百花糕愣愣的,有些脸红地跑开了。 风眠将竹篮中的百花糕分给周围的百姓,得了许多声道谢和恭和,脸上也不由得带了些喜悦。 徐瑾眼神扫过熙熙人群,心想,沈宴第一次过夏花节,可会放河灯祈愿? 她那样狡黠的人,会许什么愿? 就在他胡乱猜想的时候,风眠却向他走来。 风眠性格沉稳,此时脸上虽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脚下的步伐却比平时快许多,怕是有急事。 “宴娘逃了?” 徐瑾怎么都没想到他嘴里蹦出这么四个字。 “其他人呢?” “安娘被刺伤,已派人将她带回城。出事时,小秋……在溪边……玩。” 风眠低声禀报,便不再说。小秋丢下主子去玩,犯了大忌。 徐瑾深深看了一眼远方,若有所思。 “你回城中,派最好的郎中给安娘。小秋,先关押起来。今日谁守城?” 眼前依旧是美景繁华,但他已经没了心思,只想把沈宴抓回来! 不是说好了,不会不告而别…… “今日是郭守军守城。夏花节依历会延迟宵禁。”风眠知道徐瑾想法,关城门,瓮中捉鳖。 但沈宴是在郊外逃走,走山路便不必过城,这个办法显然有漏洞。 “你回去将府中认识沈宴的人全部找出来,守在各个城门口。府中戒严,尤其是她的院落。” 他在赌,赌她会回府取她的东西。 只是这次,他输了。 …… 夜晚,徐瑾负手站在城楼上,远远看去,城中彩灯连连似是要与天接,震天的欢悦声似乎盖过了一切。 这样热闹的景象,他原是打算带沈宴一同看的。 “没有宴娘的踪迹,但她房内的东西全在,金银细软也没少。” 风眠的声音在这样的热闹中显得有些单薄。 “你带着她的画像,去附近的关口。她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不会一直走山路。” 下面的百姓穿着鲜艳的衣裙,笑语嫣嫣,远处绽放烟花,刹那间照亮,又陨落,引起一阵欢呼声。 喧闹与他无关。 …… 回府之后,郎中已替安娘看过伤。徐瑾想着要问些事,便抬脚去了安娘所在的屋外。 郎中从屋内出来,提着药箱快走几步,拱手禀报徐瑾,“这位姑娘的伤在心口,若是再偏一些,就危险了。如今保住了命,但此后须得悉心养着,不能受刺激不能做劳累的活计。” 沈宴居然下死手? 徐瑾眼神一沉,挥手命郎中退去了。 红秀主管府内事务,如今听到沈宴刺杀安娘之后逃走,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破口大骂道:“这样恶心肮脏的贱女人!简直不识抬举!还敢杀人?真应该抓回来打断腿,打断胳膊!” “够了!” 徐瑾被她吵得头疼,出声呵斥。 风眠眼疾手快,伸手将红秀拽到自己身边,一个眼刀过去,红秀便委屈地闭上嘴,但眼神还是滔天的愤怒。 安娘住在府内的偏院,她只是一介舞女,屋内素净,没什么多余的摆置。 徐瑾进去也不坐,只负手站在内屋外,隔着垂下的幔纱,冷声问道:“今日之事,你细细道来。若是有撒谎,你当知道何等下场。” 安娘嗤笑一声,轻声说着。 “安娘与夫人一见如故,想着夫人不怎么出门,便邀她夏花节一起赏花。她说自己也格外喜欢夏花,说是绚烂,不像她,被拘着失去自由。”说着一顿,安娘有些害怕说:“夫人白日里求我,求我放她走。可我怎么敢?推搡之间,夫人竟然拿出匕首刺向我……” 最后压抑的哭腔落在徐瑾的耳中,实在致命。 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 徐瑾忍着怒意,问:“她可说了什么?” “夫人说,她心中已有良人,嫁与你做妾实非所愿。待在你身边,她并不快乐。还希望城主能珍惜眼前人,不要再执着于她。” 安娘轻柔的话语宛如一桶凉水,将徐瑾的怒气浇灭了。 徐瑾莫名牵起一丝淡笑,安慰道:“这段时间你好好歇息。张大人今夜就会回青州,你暂且无须担心这些事,我不希望会有第二个宴娘出现。” 说完,便转身离去。 留下安娘一个人,神色未明。烛光微弱,照不亮她眼底的一潭深水。 秋风渐起。天地一片肃杀。 江城城主徐瑾的妾室宴娘溺水而亡,不过半月,便迎娶了新的一位妾室,唤做安娘。 说来,徐瑾掌管江城与城周三洲之地,一方之主,年近而立,却未曾娶妻。在宴娘之前,后宅几乎是摆设! 流言纷纷,总有人怀疑这位手握三洲一城的城主是否有些隐疾。 如今,流言倒是不攻自破。 第十一章 温情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长安,秋日肃杀,天高气爽,吹得花叶落了一地。 枫林间枫叶已经染上秋霜,落在地上层层堆叠,放眼看去便知秋日已到。 沈宴如今被王焕之圈禁在长安别苑,平素除了看书,学习宫中礼仪就是发呆,一颗心都变得沉静。 她坐在窗前,手撑着下颌,失神看着外面的秋千,木板上落了些糯米花。 “小厨房熬了百合粥,帝姬喝些?” 灵泉是习武之人,虽已是秋天,但穿得还是凉爽,不像她,已经把夏日轻纱换了。 “昨日也是百合粥,今日怎么还是?今年兰州的百合格外多吗?” 沈宴接过她手中的瓷碗,随口一问。 “是王爷送的多。帝姬还是不要浪费殿下的苦心。” 灵泉淡然回道。她的主子一直都是王焕之,如今在这里不过是奉命而来,因此言语之间总是更偏向王焕之。 “他送了多少百合?” “约莫三大罐子。” 勺子搅动着碗中的百合粥,沈宴眼神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我昨日在书上刚看到一道药粥,觉得不错,你去小厨房安排一下,我要去做。” “帝姬是要亲自下厨?” 灵泉淡漠的脸上似是裂开一丝裂缝,不可思议看着她。 “是,你等我一下。” 说做就做,沈宴搁下瓷碗,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展开一张纸,落笔写着什么。写好之后吹了吹墨迹,才递给灵泉。 “百合、生地、杞子、枣仁,粳米。” 灵泉接过纸,轻声念道,并没有多说什么,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这偌大的别苑只有沈宴和伺候她的侍女和嬷嬷住着,秋日渐凉,独自坐在屋中,仿佛就只有她自己一人,清冷得可怕。 她想逃。 独坐清幽,沈宴只觉得压抑。 …… 小厨房的人被她统统赶了出去,嬷嬷们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但房门紧闭,帝姬下令不许入内。 谁也没有办法忤逆这位主子。 “咳咳,这柴火烟怎么这么大?”沈宴蹲下朝火塘里吹了几口气,浓烟便溢出来,直直呛得她咳嗽。 嬷嬷在外听到她的咳嗽声,焦急地跺脚,说:“这柴昨晚上受了潮,帝姬,让老奴来吧。” “不必,我可以自己来。” 沈宴努力一番,终于把火吹旺后,舀了水添进锅中,又加入一些百合,生地,杞子,枣仁熬煮着。咕嘟咕嘟的水气带着一丝药味。 “不许进来,今日我要自己做粥!” 朝着外面一喊,沈宴拿袖帕擦了擦手,走到橱窗附近开始翻找些什么。 厨房需要生火,应该有打火石! 野外生存必备之物。 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惊到外面的人,沈宴尽量将动作放轻,可是她翻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打火石。 难道这打火石被藏起来了?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嬷嬷在外焦急喊着:“帝姬可需要帮忙?” “不必,煮个粥,我还不至于连粥都做不好!” 她正弯腰在最底下的隔层摸索着,厨房的门却被人猛地打开,有些昏暗的厨房顿时光亮起来,将沈宴吓了一跳。 “我说了,我自己可以,不许进来!” 沈宴大声说着,站起来回头一看,一愣,猛地闭嘴。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焕之。他穿着暗紫朝服,头戴玉珠冠,背光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她,眼神迷惑。 王焕之鲜少穿着朝服到这里,看起来今日是有要事。 “哈哈,你今天没有折子批吗?怎么来我这里了。”沈宴心虚地说,赶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王焕之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反问自己,一脸无奈,从袖中取出方手帕,走进两步递给她。 “谢谢。” 沈宴心想,自己脸上铁定沾灰了,丢人丢大发也就算了,若是被发现是在找打火石就完蛋。 她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心一横,将手帕递还给王焕之。 “你……” 王焕之一噎,有些哭笑不得。 他淡笑着接过帕子,伸手将沈宴拉近自己,端详着她的脸庞,抬手拿手帕在她脸上擦着什么。 感受到自己手心传来的温度,沈宴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的手掌很宽厚温暖,指腹若有若无拂过她的脸庞,眼神专注而温柔。在指尖之下,仿佛擦着什么宝物,珍重细致。 呼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沈宴心跳得快要跳出来,忽闪几下眼眸,微微躲开王焕之的眼神。 王焕之何等聪明,发觉她在躲,便笑着松开手,说:“擦好了。帝姬脸上沾了灰,这样出去有碍威严。” 刚刚的暧昧轻易被擦去。 “我只是想做点粥喝,不知道怎么沾了灰。” 沈宴低声狡辩道。 王焕之这时才四下看了看厨房。蔬菜瓜果,还有肉类,一应俱全。沈宴手边的案台摆了许多空盘子,大锅中正煮着什么,似乎有药香。 “这是什么?” 掀起盖子,王焕之回头问。 这世上还有王焕之不知道的事情。沈宴哼哼了两声,解释道:“这是百合,就是你送来的。这是生地,这个红红的是杞子,那是枣仁。” “我知道,你为何做这个?” 王焕之耐心等她说完,问道。 沈宴总不能说自己想趁机进厨房找打火石跑路用,于是玩着手指,笑说:“你前段时间送来的书里有一本药粥大全!里面这个粥,看起来还不错。反正你送了那么多百合,不吃白不吃。” “百合地黄粥。你知道是治什么的?” 王焕之看她一脸灿烂无知的笑容便转过脸去,忍着笑意问。 “治什么啊?” “百合地黄粥,滋补肝肾,养心安神。主要是治,肝肾陰虚所致的妇女脏躁,头晕耳鸣,烦躁易怒,心悸不安,甚则意识朦胧。手足心热,腰膝酸软。” 眼见沈宴的脸越来越红,王焕之才堪堪说完。 “帝姬,可是葵水要完了?” “……” 葵水就是月经,他在嘲讽她乱吃药粥,要绝经? “多亏秦王殿下出言提醒,下次我一定注意。”沈宴觉得这小厨房的空间都是王焕之的气息,她实在待不下去,便抬脚走出去。 王焕之摇了摇头,也随她出去。 第十二章 释然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两人出去,沈宴才发现外面乌泱泱跪了一地。 灵泉见两人出来,扶手一拜,说:“是灵泉没有管住帝姬,让帝姬进了厨房,还劳烦了殿下。” “自己下去领罚。” 王焕之留下一句话,便伸手要将沈宴带走。 “是我执意要进去的,跟她无关!要受罚也是我受罚。”沈宴一甩手臂,格挡掉王焕之伸向自己的手,说。 灵泉闻言,只将头埋得更深,不敢多言。 一时无言,众人如芒刺背,只得压低呼吸,祈求主子间的战火不要烧到自己头上。 王焕之拢袖,一双丹凤眼带着轻蔑看她,冷漠说:“那焕之今日,便再给帝姬上一课。” “康和帝姬,你生来便比旁人尊贵。不论做了什么错事,都自有他人替你承受。今日你只是不顾自己帝姬的身份进了厨房,奴仆无法劝解主子,是错,得罚。若是有朝一日,你犯了大错,帝姬自然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而这些奴仆” 他展袖指向跪了一地的侍女嬷嬷,厉声道:“她们会为你而死!” 这话宛如一把重斧敲在她摇摇欲坠的心上,沈宴震惊地站在原地,直直看着他。 “是你,用一个身份绑架我,拘束我。现在又要用人命绑住我的心?”沈宴似是不敢相信,连连后退。 “你可真是个魔鬼。” 她留下一句话便慌乱地逃了出去,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丝空气都令她窒息! 剩下王焕之站在原地。 看着女子跑去的背影,王焕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殿下,是我的错。” 灵泉俯首低声说。 王焕之摇了摇头,从上而下看她匍匐的身影,冷声说:“灵泉,你太自以为是。若有下次,你便不必留在长安了。” …… 沈宴一路跑,耳边传来阵阵铃声,清风徐来,她竟是胡乱跑到别苑中那条挂满风铃的长廊。 九曲长廊两侧绸缎连起风铃,风吹动,动一铃便是一整条长廊回应,站在这里,铃声飘远清脆,宛如禅音,将她烦躁的心情安抚下来。 她狠狠擦了把眼泪,实在不能理解王焕之的思维。 为什么要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她的手中?这就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人该生而自由,生死归途由自己决定。 混蛋,她现在该怎么逃? 逃走之后,她是一个人,毫无牵挂负累,但这别苑的奴仆,只怕会被王焕之轻松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生命的沉重,从她宣告成为医生的那一刻,便懂的。 “你生气了?” 王焕之站在她身后,淡淡问。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人,是你用来监视我的爪牙。如果我任性妄为,你就肯自己拔掉自己的爪牙,我何乐不为?” 沈宴不想回头看他,嘲讽说。 对呀,她原本不必有心理负担的。 王焕之发觉沈宴话语中的哭腔,伸手将她扳过来面朝自己,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痕,薄唇抿成一线,眼睛湿漉漉的…… 这样委屈的神情他曾经在真的康和帝姬身上见到过。 彼时她还是没有权利的小帝姬,故意接近他示好。 “我只是想让你走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曾经的过去要彻底抹去,曾经的想法也要改变。” “你手握重权,是否你做错事,也会有人替你死?”沈宴笑得讽刺又耀眼。 她这样笑,像极了他记忆中那个小帝姬。 王焕之敛眸,放在她肩上的双手缓缓放下。 风过长廊,又是一阵铃声,将两人之间短暂的平和打破。 王焕之转身站在长廊边,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下风铃,一长廊的风铃便随之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若是翻了大错,只能自己去偿还。” 沈宴想接着说什么,但他的眼神淡漠,将她的话堵在了心口。 “抱歉,我只是,不想被拘着,我想自由自在地呼吸,想纵横随心。康和帝姬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帝姬,但我随心散漫地长到现在这个年岁,再想彻底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太难了。” 沈宴见他失落地站在长廊边,心有不忍,说。 “你爱徐瑾吗?” 王焕之直白问,倒是把沈宴问愣了。 她之前的身份是徐瑾的妾室,王焕之这么问是有道理的。 “并不。不论你相信与否,我俩之间有利益纠葛,但没有感情纠葛。你拿我威胁他,其实没有用的。” 沈宴也不兜圈子,直接说。 王焕之转过身,深情注视着她,缓缓开口道:“但我爱康和。” 他的目光透过她却在思念着别人,沈宴扭过头,不想说话,也不想看到他的脸。 “康和留下的一切,我想要守住。她病重的时候求我,守住沈家的天下。可陛下病危,皇室式微,就连康和也去了。” 王焕之缓缓道来,她被迫来到这里的原因。 “为了瞒住康和逝世的消息,我广寻天下与康和相貌身形相似之人,直到遇到你。你很好,家世足够清白,不需要我插手再去杀人。” “陛下现在病危,怕是过不了明年春天。若是康和此时逝世的消息被人发现,只怕有心之人便会伺机而动。就算我手握足够的兵权,但我不姓沈,师出无名,到时候也会被动。” “既然你不爱徐瑾,不如安心做康和帝姬,坐在那高位之上,你想要什么都会得到,比呆在后宅做个普通妇人好很多。” “事成之后,朝局稳定。若你还是向往自由的生活,我可以送你出宫。若你想留在长安,我也会为你筹谋。” 他说话总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对他卸下心防,想靠近他。 沈宴算是明白,长叹了口气,偏头看向他,问:“你不累吗?这样谋划,为了一个承诺。” “一切都值得。” 王焕之转头看向她,淡笑说。 风铃阵阵,清风吹起他朝服的衣袍,眼神越发清亮。沈宴抬眼看着他,只觉得触手可及,却又如此遥远。 明明是权利中心的人,此时却像个谪仙,不染凡尘。 沈宴与他说开了话,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玩心大起,笑着说:“哎,你刚刚说我若是帝姬,便能想要什么要什么,是吗?” “是。” 王焕之淡然地点了点头,发现此时沈宴正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一丝玩味。 “那若是我要你的命呢?” 第十三章 岁月长(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若你是认真的,那我也是认真的。” 王焕之微微一笑,怼了回去。 沈宴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哼哼了两声,便只抬眼看去长廊外的景色,枫叶霜红,比王焕之有意思多了。 “之前绑你是下策,还望你能原谅。” 沈宴想起安娘给自己后脑的那一手刀,要是说不怨,她心虚得牙疼脸疼浑身都疼。 “方才你都说了那么多诱人的好处留下我,如今道歉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要是诚心想道歉,不如带我出去逛逛?”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再等等。” 王焕之拒绝了她,连几息的思考都没有。 沈宴原以为两人将事情说开便能迎来春天,却忘了,现在可是秋天!她真是想多了。 她的失望落在王逸之的眼中,他一顿,又说:“等你学会易容之后,我可带你出去逛一次。” “真的?” 王逸之眼神一凛,把她的小心思收在眼中,直接点出来,说:“不许找灵泉帮忙,你要自己学。” …… 两人说开前事,关系缓和了许多,沈宴也不着急跑路,王逸之说的话其实是对的,她做帝姬的确比呆在后宅中做普通妇人要好很多。 至少,能左右康和帝姬生死的人,并不多。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许站在高处是一种保命的法子。 其实她心底还有个不愿意承认的想法。她想知道,王逸之满心满眼的康和帝姬,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这是女孩之间一种隐秘的嫉妒。 所谓易容,更像是现代带辅助工具的高级化妆术。 灵泉在沈宴的注视下将一块油脂类的东西伏在鼻梁,颧骨,捏好形状之后便蜜粉敷面,涂上胭脂,又用黑色的眉粉勾勒出飞扬的眉毛,一番鼓捣之后,竟是别的一张脸了。 她原本长得普通,如今却是张颇为艳丽的脸。 “妙啊!” 沈宴鼓掌道。 易容便是用辅助工具改变五官的走向,再用妆品矫饰颜色。易容之人还需要改变身形,走路方式,嗓音等等,说白了,就是演另一人。 灵泉俯首作揖,柔声道:“多谢官人夸赞。” 她的声音竟然也变得柔和,不似从前。 在沈宴惊艳的眼神中,灵泉将一块纱绢敷在脸上,不一会儿取下,便又是原本的模样了。 “我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易容术了,真是绝妙!简直换了一个人。” “帝姬聪慧,便从最初的改骨相开始学吧。” 灵泉淡淡说。 自从那日之后,灵泉对她变得更加恭敬。 从前灵泉虽是极其向着王焕之,但私下对着她还是有些额外的情绪,如今却是这么一点额外的情绪都没了。 “这块东西,放哪儿?” 沈宴并不祈求灵泉能对自己多好,指着桌上放的油脂块问。 “改骨相,是放在额部,眉骨,颧骨,或者下颌两侧。帝姬可以先试试。”灵泉将放满工具的盒子转向沈宴。 沈宴第一次弄这种改骨相的易容,自己手下没个把握,便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开始摆弄。 捏来捏去,她把自己的颧骨和额骨垫得老高,化完妆,便是一个市井小妇人的模样。 “可真丑啊。” 沈宴感叹着。镜中的自己颧骨高凸,脸颊上过多的胭脂有些傻气,因为骨相垫高,生生把眼睛都给逼小,原本有神的杏眼变得平淡。偏偏最后她还用眉笔在脸上点了些斑。 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奇怪。 看她这易容的审美,沈宴心虚地想,自己幸亏没有学了整形外科,不然就这个审美水准,还有谁找她动刀? 灵泉在后面通过镜子已经看到沈宴易容的‘成果’,不禁哑然,说:“帝姬你这样的易容,其实与自己原本的脸一样,引人注目。目前你需要做的,是平平无奇的脸。” 说着,将纱绢递给沈宴。 沈宴将脸上的易容卸掉,觉得皮肤瞬间通透,看到镜中的脸,觉得顺眼多了。 “这些东西就教给帝姬了,只要多加练习,总能大成。” 沈宴却只想出门逛逛,她与王焕之说好了,若是能成功易容,便带她出去。 “好灵泉,再试一次吧,你替我弄,我学着点。” 沈宴拉过灵泉的手,笑着哄她,灵泉却一抖,果断抽出手掌,跪在地上沉声道:“灵泉不敢逾越。” 她深深看了一眼灵泉,说:“你先下去吧。” 刚刚她握住灵泉的手,虽然只一下,但还是发现,灵泉的虎口处有一层厚茧。 就像学生握着笔杆久了,指间关节会有茧子,时光留下的痕迹虽然细小但是真实。 沈宴工作休息之余,除了与朋友爬山,便是去射箭馆射箭。她平常射箭时都有护具保护虎口这一块,是因为拉弓时容易伤到虎口。 灵泉显然是经常练弓的人。 “秦王府的管事,居然是位射箭手?” 沈宴按下心思,开始自己练习易容,她开始无比怀念曾经的粉底液隔离霜,比这个蜜粉好用多了。 看着镜子中的脸越来越偏离自己最初的构想,沈宴忍不住将刷子拍在梳妆台,大喊道:“灵泉!” …… 自从长安别苑迎来了这位帝姬,宛如死水之中注入了活力,便是站在风铃长廊也不会觉得孤寂。 勉强学会了易容术,沈宴等着出门逛逛,谁料王焕之却被朝局绊住了脚步。为了此事,沈宴生了顿闷气,最后王焕之派人送了两只松鼠才了事。 松鼠娇小可爱,腮帮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股一股,可爱极了! “不如我们给他们做几个笼子?” 侍女小星正拿一条长麦子试探地勾搭着院中散漫走着的两只松鼠,询问着一旁站着看戏的沈宴。 小星是这几天才调到沈宴身边的人,按王焕之的话说,家世清白,知根知底。 “我是笼中人,他们不必做笼中鼠。不过这天儿眼看就要凉透了,这些小可爱快冬眠了吧。不如,我们做个小屋子,放在树枝上。” 沈宴指了指院中那棵偌大的糯米花树,此刻花落叶落,糯米花树便显出错综复杂的枝桠来,放松鼠屋子正好。 小星笑着,脆生生答道:“就听帝姬的!” 第十四章 岁月长(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小星这姑娘虽然看着娇憨,但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便找了木匠来。 沈宴说的松鼠屋子,木匠也不知道长啥样,怎么做,直接把小星给问懵了。小星在接连几问都答不上来后,便果断丢下木匠,一路小跑回了长乐苑。 听了小星的疑问,沈宴转身便回屋内。 “你看,这是房子,中间留一个圆圆的洞,他们就从这里出入。木板屋顶拱起,还能引走雨水。”沈宴提笔简单画了一张图,给小星解释道。 她画的是简笔速画,一眼便能看懂。 “嗯嗯,我这就拿给木匠师傅看,帝姬画得这么清楚,他应该能做出来。”小星小心翼翼将画收在袖中,简单一行礼便退去了。 灵泉从外进来时便看到一脸兴奋的小星跑了出去,而沈宴站在书案前一脸笑意盈盈。 “帝姬。” “有何事?” 沈宴对灵泉总是有些抗拒,比起万事周全的灵泉,她更喜欢和无忧无虑的小星呆在一起,不会有那么多束缚,见她进来,便收起笑意。 “您的头发现在已经长长了,但这些卷发,需要处理掉。” 康和帝姬有一头丝绸般的黑直发,而沈宴及腰的长发有一半是卷发。 既然答应了王焕之留下做康和帝姬,沈宴就不会反悔,但这卷发是她身上最后一处来自现代的痕迹了…… 看到沈宴眼中的不舍,灵泉开口解释。 “帝姬不必担心,您每长长一寸,便剪一寸卷发,不会直接剪掉。” 知道自己不会立马舍掉卷发,沈宴便放下心来,指着窗外的树,说:“你来得正好,秦王前几日送来了两只松鼠,眼看要入冬,我想在树上给他们安个家。” “家?” 灵泉轻声问道,眼神一怔,似是想到什么往事。 “是啊,既然他们归了我,我自然不能亏待这些小可爱。你去帮我寻些松果来吧,这别苑太大了,我怕迷路。” …… 别苑门房外,木匠拿到沈宴的图扫了几眼,惊奇说:“这画虽然传神,但不像是工笔画,也不像是哪一流派的……姑娘这画技别具一格。” 在外人看来,这处别苑是某位隐士所住。这画线条分明,木匠只当是小星画的。 小星娇哼一声,对他言语中的夸赞颇为满意,骄傲说:“这画自然是好的,你可有办法做出来?” “这屋子要做多大?机巧玩具总是要定个大小。” 木匠仔细看着图画,认真问。 他专注的眼神不似说谎,更不同别人的奉承,小星打趣说:“这不是机巧玩具,也不是给人住的,这呀,是给松鼠住的。” “松鼠?” 木匠的脸上似有裂痕,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出钱给松鼠修屋子。 “我家主子好心肠,这是给小松鼠过冬准备的屋子,你可得细细做。”小星解释道。 听了这话,木匠倒是笑着道歉说:“是我太孤陋寡闻了,这位先生是位雅致良善的人,那明日做好之后我便送来。” 这木匠果然第二日便将做好的小屋子送来。 “真是小巧精致呢!”沈宴见小星将小屋子抬进院落中,不由眼睛一亮。 小屋子四围实木,底下伸出八只长杆用来支撑在树上,中间是个圆洞,刚好够一只松鼠进入,屋顶微拱,流畅的线条下还坠着一只风铃。 这小屋子匠心独运,竟是比她画的更精致些。从圆洞看进去,发现里面已经垫好了细草。可见木匠是个细心妥帖的人。 小星见沈宴十分满意,便说:“我特地找了这附近最好的木匠,那人半呆半傻的,没想到做的东西倒是很好呢!” “哪儿有你这么背后说人坏话的?这位木匠师傅的工钱结了吗?” 沈宴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 “早结了,因为他做的好,我还足足多添了一两银子呢!” 小星摸着脑袋吐舌撒娇道,把沈宴逗得实在严肃不起来,两人相视一笑。 灵泉一早就备好了松果儿,知道小星已将小屋子拿到长乐苑,便也来了,一进苑门就看到两人相笑的场景。 “你可来了,小可爱们都在等你的松果儿。” 沈宴发现她来了,便伸手招呼她,眼神落在她挎着的小篮子中,摆满了松果儿。 万物有灵,沈宴没有拘着它们,还时时送些食物,现下她朝着树吱吱叫了两声,便有两只松鼠一前一后爬下来,凑到沈宴身边。 这两只松鼠抬起前脚,睁着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沈宴,绒绒的大尾巴翘起,简直把沈宴的心都给萌化了。 “你把松果儿放进去,看他们会不会进屋子。” 沈宴逗弄着两只松鼠,对灵泉说。 灵泉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随即半蹲着,将篮中的松果儿放入小屋子。 “看看你们两的新家!里面的松果儿可还喜欢啊。” 沈宴见灵泉弄好起身站在她身后,便将两只松鼠引到小屋子边,低声哄着,仿佛松鼠能听懂她的话。 小松鼠过去小心翼翼亲了亲沈宴放在圆洞旁的手指,惊起她一颗沉寂的少女心,沈宴此时恨不得将这两只小可爱抱起来揉搓一把! “灵泉,你要不要过来摸摸他?很乖的。” 沈宴无意间回头,便看到灵泉正侧目看着她手前两只松鼠,淡漠的脸上有一丝笑意。 灵泉没想到沈宴会叫她,急忙摆手拒绝,“不,不必了。” 虽是拒绝,但眼神还是落在那两只松鼠上。 分明是想的。 小星在旁看得清楚,眼眸一转,拉着沈宴的袖子撒娇说道:“帝姬帝姬,小星也想摸摸他们,可以吗?” “当然可以。” 得了沈宴的话,小星便蹲下和两只松鼠大眼对小眼,松鼠捧着手中的松果,胡子一翘一翘,完全无视小星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小星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摸了上去。 “哇,好可爱呢!毛茸茸的。灵姐姐你快来摸摸他们吧。” 小星一脸兴奋窜起来,对灵泉说。 灵泉在沈宴和小星鼓励的眼神中,抿嘴敛眸,嘴角终于牵起一丝笑意,说:“好啊。” 灿若星辰,笑语别处岁月长。 她们的第一个秋天,是开始。 第十五章 岁月长(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王焕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别苑看到眼前的场景。 已是深秋,满地碎花子,沈宴与灵泉,小星三人站在那棵偌大的糯米花树下,正仰着脖子眼神热诚看着树上枝桠,手舞足蹈,嘴里还发出吱吱的声音…… 诡异非常。 若不是灵泉跟在自己身边近二十年,身形样貌极为熟悉,他都快怀疑眼前这人的真假了。 “殿下。帝姬!是殿下来了。” 灵泉习武,耳力极好,听到苑门传来脚步声便回头看去,结果来人是脸上写满探究的王焕之!她赶忙行礼,手暗自拉了拉沈宴的衣袖示意她。 “殿下!” 小星也乖乖行礼,把头低到最低,企图躲开王焕之的眼刀! 沈宴听到灵泉的话时便觉得如芒刺背,只得哈哈笑着,试图缓解此时苑中尴尬的气氛,待她转过身来,只觉得脸烧。 “你们在做什么?” 王焕之淡淡问道。 三人互相看了好几眼,也没个人开口。 “灵泉!” 王焕之显然看出三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直接点了灵泉的名字,逼她回话。 灵泉俯首作揖,回道:“帝姬在悉心照料殿下送的那两只松鼠。” “既然只是这样,你们三人刚刚怎么是那副……奇诡的样子?”王焕之半信半疑问道,他刚刚都想直接转身离去,抓几个道士来驱驱邪。 灵泉与小星对视一眼,选择低头沉默。 见王焕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沈宴轻咳两声,解释说:“其实是因为我没有给他们起名字,前几日做了小屋子放上去,可我都好几日没见过他们。今日想逗他们下来,没名字可喊,便只能……吱吱吱了。”说着,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偏开头不去看他无语的表情。 沈宴虽然脸皮厚心理素质好,但是生理上的脸皮并不厚,此时脸蛋上泛着一抹红晕,与秋日的枫叶颇为相似。 一时间静寂。 小星心思玲珑,便说:“我与灵姐姐去给殿下准备茶点!” 待她拉着灵泉出了长乐苑,王焕之才悠悠走到树下,依着刚才三人的模样看了看,果然发现树上极为隐秘的地方有个小屋子。 “你倒是对他们上心。” “毕竟是灵物,我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陪我。” 沈宴站在王焕之身侧,一歪头便看到逆光之下他温润的侧脸,眉眼一团柔和,嘴角噙着笑意,青丝玉冠束起…… 察觉到沈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焕之一低头,猛地撞进她的眼眸中。 呼吸交缠之间,她的眼眸纯净,似是天地只有他一人。 “你倒是通透。” 王焕之藏在广袖下的手暗自握紧,偏头错开与她交缠的眼神,轻声说道。 他对这张脸,总是容易失神,是因为他心中藏着那位小帝姬…… “哎呀。” 沈宴捂着脑袋,愤怒地抬头看上去,一只松鼠正探出脑袋,前爪握在一起,很是无辜。它手中的松果儿已经从沈宴脑袋上滚到了地上。 她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着树上的松鼠,胸膛上下起伏着,半天憋不出下一句话,似是要被气过去了。 王焕之不禁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伸手拉过她来,仔细看了看脑袋上的伤,安慰说:“没事,只是红了,一会儿让灵泉拿块冰给你敷敷。” “哪儿有那么矫情。” 感受到额头传来的温度,沈宴有些尴尬,这伤也不重,自己揉揉也就算了。刚刚惊呼更多是被吓的。 “为什么不给他们取名字?”王焕之有些想不通,问。 沈宴却是蹲下捡起那块砸她的松果儿,有些失落,说:“我是笼中人,他们是笼中鼠,我要多谢他们陪我。过客,不需要名字。他们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她歪头,看到王焕之眼中的自己是那么傻气,不由一叹,说:“你肯定无法理解吧,我也觉得怪怪的。但这样的怪异,让我记得自己是哪里来的。” 沈宴紧握着松果,眼神坚定。 “你的易容术学得如何了?” 王焕之这次过来便是弥补上次说好的约定,若是沈宴学会了易容术便带她出去逛逛。 沈宴一扫阴霾,笑着说:“自然,自然学好了。”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跑回屋内拿出工具箱子。 对着镜子一阵摆弄,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便变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她扭脸朝着坐在席塌前喝茶的王焕之一笑,问:“如何?” 王焕之一口茶悠悠下肚,才笑着扶额,说:“你倒是有几分天分。如今这副模样丢出去,一定不会有牙婆来拐你。” 他笑得十分隐忍,这点隐忍简直就是在照顾沈宴脆弱的自尊心。 深受打击的沈宴贴近镜子仔细端详了好一阵,才嘀咕着,“真的很丑?” “其实这才是对的。” 王焕之悠悠道来,“灵泉易容是为了执行任务。”,看到沈宴脑袋上这张陌生的脸做着熟悉的表情,一阵怪异,缓了缓才说:“可你不同,你若是易容,便是需要逃命了,自然是越平平无奇越好。” “原来是为了逃命……” 沈宴如今这张脸平头扁脸的,混入人群便更不起眼。 的确适合逃跑。 “既然我已经学会了,那你可以带我出去了。” 沈宴生怕他又反悔,一双杏眼直接盯着他,直到王焕之点头说好才罢休。 说走就走,沈宴立马回屋换了身行头。 素色发带绑起长发,一身窄袖长衫,腰间无多余的饰物,一眼看过去只当是平常人家的少年。 王焕之打量了一番,满意说:“像个清风朗月的少年人。” “咳咳,那我们去哪儿?” 她早就想出去看看万千世界,而不是待在这四方天地之间! 沈宴眼中的渴望和兴奋都要溢出来,王焕之却挂起一丝神秘的微笑,拢起广袖,说:“去狩猎。” “狩猎?” “秋猎之时,自然是去山野狩猎。也算是提前让你熟悉一下皇室秋猎的内容。” 沈宴眼前的王焕之就是一个巨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且他挖了坑,还要哄着自己也跳下去挖!皇室秋猎。她连出门游玩都绕不开帝姬的身份! 她眯起双眼,咬着腮帮子,狠狠道:“你可真聪明。” “多谢帝姬夸赞。” 第十六章 意外(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尔雅·释天》中说:“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如今正值秋日,正是家禽长成之时,便要猎杀杀伤力大的野兽。自古帝王秋猎便是一场盛会,借秋猎武演,彰显国力。 但如今的陛下,身体羸弱,无法主持今次的秋猎,便依托了秦王王焕之代为行秋猎之礼。 圣旨一下,各部官员都打起了心中的算盘,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站队。 风波暗涌,天下做盘,众生为棋。 此时众人侧目的王焕之不在府中处理朝事,却偷偷跑去别苑,对着沈宴无言摇头。 “我不会骑马。” 沈宴直白说。马术在现代是个高门槛的爱好,她只是喜欢爬爬山射射箭,对马术这样的高端爱好实在无能为力。 王焕之看了看天上的云,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平淡说:“徐瑾没有教过你?” “他为何要教我这个?” 她一脸迷惑,在她看来,徐瑾此人,阴冷温和两张面孔随意切换,是个不得不防备的人。 他们之间因为一张照片而合作,徐瑾防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教她骑马? 王焕之倒是也疑惑了,开口为她解惑,说:“徐瑾这个江城城主,主管一城三州之地,算是个厉害的人物。此人,不拘一格。多年前江城的机枢阁网罗天下英才,最厉害的是个西洋人。他麾下的能人异士,不分男女,皆得重用。” 顿了顿说道:“他行事从不拘泥理法,怎么却拘着你,连骑马都不会?江城马市繁华,据说除了稚童皆会骑马。” 原来如此。 不过王焕之说得对,想到徐瑾当时提出种植玉蜀黍,沈宴觉得他的确是不拘泥理法的先行者。 “我与他之前有些事情不太好说,不过这马,我是真不会……” 沈宴关于现代而来的事情不想解释,眼前马儿却朝她打响撅蹄子,好不凶猛!她不由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还是坐马车吧。 王焕之轻笑一声,好笑地问:“不出去了?” “我可以易容成女眷出去吗?就说是你的侍女。” “也可。” 沈宴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得到了回复,立马回去换了身侍女的衣服,出来时苑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漆黑的车身低调内敛,四角车边坠着铜铃联锁,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不低。马通身毛色棕黑油亮,站在那里便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只是,这驾车的车夫有些眼熟…… 沈宴思索几瞬便脸色一变,他是当日驾车带她离开江城的那个人! “请。” 车夫见她眼神不善就知道沈宴已经认出自己,却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淡淡地请她上车。 沈宴咬牙又不能发作,只是提着裙摆毅然上车,一进去,只见王焕之端坐在中间,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卷文书。 “进来坐。” 沈宴憋着一口气坐在王焕之身边,不经意之间眼神飘过文书,问:“殿下平日事务繁重,还记得这个承诺,难得。” 话音刚落,马车便平稳向前奔驰,沈宴神色一变。 “你怎么了?” 王焕之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手中的文书问道。 “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沈宴揉了揉太阳穴,压下那种眩晕恶心的感觉,她对坐马车这件事有些阴影。 “当日之事是我不对,还望你能宽宥一二。”王焕之的话似有魔力般,沈宴原本焦躁的心顿时便沉静下来。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碾过青石板,马蹄哒哒,前方是未知的路。 沈宴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你有安娘的消息吗?”她如今轻描淡写说出安娘两个字,已经是放下过去。 “安娘如今已经是徐瑾的安夫人了。” 王焕之低声缓缓说,却还是惊起了沈宴,她愣在原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他娶了安娘?” 两条毒蛇互相取暖吗? 所以说安娘当时绑走自己,除了王焕之的授意,还留了一步后招? “他原本是纳了安娘为妾室,前几日,抬做了夫人。”王焕之回道,眼神却落在沈宴的脸上,不肯放过她一丝反应。 沈宴整理了思绪,发现自己在江城那些时日其实什么都没有留下,小秋是徐瑾分来的侍女,红秀看自己不顺眼,风眠一直是个闷油瓶…… 安娘一开始靠近自己,也许是存了心要挤兑她。 若是论手段,的确高明。 像红秀这样直接把喜恶写在脸上的姑娘实在是不多了。 “那恭喜她。” 沈宴阴测测嘲讽道。虽然她不喜欢徐瑾,但被人暗算的感觉实在恶心,安娘这个人也令她无比恶心。 王焕之看见她神色愤愤,平静说:“安娘不过使了一些手段,便将徐瑾后宅的你,绑走,自己取而代之,且坐到了夫人的位子上。她的心智手段,比你高明百倍。” 听了这样打脸的话,沈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还是继续说着,修长的手指搭在文书的背面,眼神莫测,“你日后入宫,要面对的那些人,比安娘更为心思缜密,到时候,你若是还是如此天真烂漫,只怕有苦头要吃。” “我……” 沈宴不知道如何说。 她的确太过天真,在这个权利的争斗场中,她毫无胜算,节节败退。 “安娘对你而言是坏人,对我,则是一把极为顺手的刀。”王焕之眉眼之间温润如玉,然而此刻说出的话却冰凉非常,令人心惊,也令沈宴清楚得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手握重权的秦王,不是为她擦脸擦灰的平凡男子。 沈宴缓缓道:“我明白。” 马车已出了城门,在城外官道速度便快了起来,四周人声渐消,坐在车里只能听到风声与车马碾路声。 王焕之这时却想起考究她的学问,说:“这些邸报我都有派人送一份到你苑中,你可有什么见解?” 天下权势分裂,皇权没落只剩空壳。西边有秦州十三地,东边有江城三州,南有徽州苏杭纵横世家,北有游牧阿库纳族。一方之主的权势可谓滔天。 秦州十三地以秦王王焕之为首,江城三州是徐瑾的地盘,南方的世家权势交错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阿库纳族的族长更是觊觎中原已久。 群狼环伺,天下的局势似乎马上就要翻转,顷刻间,便足以颠覆一个王朝! 第十七章 意外(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前段时间刑部侍郎外放,提拔了大理寺的推官崔敏补缺。听灵泉说,那崔敏是陛下后宫中贤妃娘娘的族弟。你不过是想拉拢崔氏一族。但是刑部的事情错综复杂,刑部主司和尚书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宴盯着他,说道。 崔敏的官名在长安还算是不错,断过不少命案,是个聪慧的人。虽是出身世家但是极为清高,从不参与朝堂暗斗。 因着这些,所以在推官的位子上坐了好些年。好在崔氏一族的心稳,也不在乎这个。 但王焕之这一手,直接将崔敏拉上自己的船。 “不错。还有两点。一来,刑部主司蔡威对我颇为不屑,以后崔敏背地的日子不会好过。二来,崔氏与徐氏都是世家大族,两族积怨已久。世家大族这一点都是一样的,表面光鲜但暗地里不知有多肮脏。” 王焕之嗤笑一笑,说道,沈宴却是从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别的意味。 “你是要联合世家去打击徐瑾?” 沈宴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但王焕之方才还对徐瑾多有赞赏,不像是要害他的。 “怀璧其罪。” 王焕之的话没头没尾,沈宴却明白了。 “卧槽……” 就在沈宴沉思的时候,马车却猛地停下来急促地转了个大弯!突如其来的惯性将她狠狠甩向车厢后侧! 王焕之眼疾手快,在她撞到车壁之前便伸手将她捞入怀中,这一个动作使得两人的惯力顿时都压在王焕之肩上,带着两人一下倒向车厢侧壁!尖锐的刺痛撕裂,他疼得闷哼一声。 几息之间,天翻地覆。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沈宴感受到自己被圈在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还有他刻意压低的喘息声…… “王焕之!” 沈宴抬头,便见王焕之双眼紧闭,她急忙挣脱开他的怀抱,这时她才发现王焕之的脸色惨白,右肩僵硬地抵在车壁。 视线一撇,她只觉得头皮一紧。车厢右侧的扶手台四角都包着铁皮,刚刚王焕之搂着她,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转身,右肩直接压倒在了铁皮角上! 沈宴眼神一凛,心中一沉,王焕之的右肩已经渗出些血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外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兵器相交的打斗声急促而迅猛,就算隔着门帘也能感知到外面的危险! 王焕之此时半睁着眼,将她的决绝看在眼中,伸左手握住沈宴的手,沉声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你的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沈宴正检查王焕之的肩膀胳膊,听到他这般晦气的嘱托,便打断他的话。 王焕之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神色一暗,便不再说话。 外面打斗声渐消,直至彻底消失。 王焕之肩上渗出的血迹是因为铁皮角伤到了他的旧伤口,并没有伤到筋骨。沈宴想要进一步检查,他一脸坚决拒绝了。看他讳莫如深的模样,沈宴也不打算开口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她暂时放下心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门帘,说:“就算走在外面都没有牙婆子拐卖我这样的侍女。我下去后,你见机行事。” 说完,她一掀帘子,从车上跳了下去。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五名黑衣人,睁大涣散的眼睛,显然是断了气,胡乱丢在一旁的断剑上还留着鲜红的血迹! 巨大的血腥气冲上脑门,沈宴站在原地神色沉重,她不是在急救室,而是在古周的郊外。黑衣人的血还没有凝固,眼前的一切让她意识到冷兵器时代有多残酷。 人命如草芥。 车夫在一旁以剑触地,面色淡漠,眼神冰凉盯着马车上下来的沈宴,剑身血迹蜿蜒,宛如地狱归来的魔鬼! “你怎么样了?” 沈宴顾不得多少,直接走过去对车夫询问。目光所及,他身上有几道极为深的剑伤,正向外涌着血! “无碍。” 车夫显然是极为劳累,说完这两个字便晕死了过去。 “喂!” 脉搏极快!沈宴搭手测了测他的心率,一看伤口,血迹已经蔓延了出来。她手边没有纱布止血带,便先从黑衣人身上扯了些布料,层层叠加缠绕在他腿上的伤口处,加压止血,又找了条腰带绑在他大腿根部充当止血带。 很快,血便暂时止住。 “你的车夫受了重伤!我们怎么办?荒郊野外,我只能给他简单加压止血,我需要药!还有水!” 安置好车夫,沈宴快走几步撩起帘子,急声说。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工具,只能简单地压迫止血,但大腿根部绑的止血带不能时间过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焕之一听,便跳下马车,一看这样的场景,神色沉重,问:“你做得很好。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这些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太不安全。不如,你扮做车夫,我们回城中!” 这是她现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王焕之与她四目相对,一个眼神便了解她话中的意思,思索几瞬,便点头同意。 既然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截杀王焕之,刺客皆亡,不如将计就计,假装车夫是王焕之,以秦王重伤之事,引出幕后之人! “一会儿进城,你只需拿着玉佩给守城看,然后大喊,秦王遇刺。”王焕之一边赶车一边嘱咐。 他肩上旧伤新伤一起疼来,但风雨飘摇的乱局之中,容不得他喘息片刻。 王焕之一身车夫的粗布麻衣,斗笠压低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也涂抹了灰尘。但明珠蒙尘依旧是明珠,沈宴隔着一层门帘依旧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威压。 车夫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但他还在昏迷,沈宴一检查,他的瞳孔已经变小,情况紧急! 耳边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他们已经在城门外。 王焕之靠在门帘边,压低声音嘱咐着沈宴,“到了!” 沈宴攥着手中的玉佩,眼神坚定,深呼吸一口气,猛地撩起帘子高声呼喊道:“秦王殿下遇刺,闲杂人等退避!” “秦王遇刺,速速避让!” 她的声音落在长安城,宛如惊雷! 第十八章 风云欲来(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怎么回事!” 不少百姓都驻足看向呼声的来源,守城的官兵听到呼喊声便走近马车询问,沈宴伸手撩开帘子,亮出王焕之贴身的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一个秦字,在阳光下格外华贵。 围观的百姓不识,在外指指点点着。但这官兵早年是在外征战过的人,自然认得秦王的玉佩,更不会闻不到马车内冲鼻的血腥味,当下便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大喊:“让路,快进城!” “多谢。” 沈宴的话飘在空中,马车已经离弦般向前驶去。 秦王的玉佩,血腥味,遇刺,这些事情勾连成一条线,官兵脑海中想到些事情,猛地慌张了起来,这长安城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他赶忙交了班,便急忙赶去丞相府中。 这边,王焕之驾着马车直接到了秦王府的后门,沈宴依他的话,在门上扣了三声,便有人出来。开门的老大爷精神闪烁,认得自家府中的马车,便将大门完全推开。 动作间,他看到了王焕之压低帽檐下的那半张脸。 “殿……” 大爷急忙要行礼的话被王焕之一个眼刀逼在了嘴边,咽了下去,等到马车驶入府中杂院,大门紧闭后,王焕之才抬起帽檐,说:“福伯,对外宣称我出城时被刺,重伤昏迷。先把陆宁拂找来。” 福伯心惊地看了一眼王焕之,再看了眼沈宴,心中万般迷惑,没说什么便去按照王焕之的吩咐行事。 “我们先去主屋,那里有大夫。” 王焕之将车夫从马车上架了下来,车夫身上松垮地披着原本属于王焕之的大袖,失血过多的脸苍白,沈宴赶忙上手扶住他半软的身子。 他的右肩受了伤,现在完全靠左肩的力量架着车夫,左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有些吃力,但面色依旧淡弱。 “你府中的人确定都长了一双眼睛,一张嘴吗?”沈宴担忧问道,他们既然要钓鱼执法,就必须保证真相不能被人知晓。秦王府内那么多侍从,若是有一个有异心,便会满盘皆输。 王焕之明白她的担忧,指了指杂院边的杂草屋,说:“那里有一条直接通往我房内的密道。” 密道入口藏在杂草屋内的地下,平时拿草料掩盖着。沈宴进了密道之后便跟着王焕之的步伐,密道极为宽敞,四周平整,两侧每隔十步便有烛灯,昏暗中能明显听到呼吸声,回荡在这条密道尤为压抑。走走停停,不久便到了一处高台阶。 抬眼看去,台阶之上有一扇古朴无华的门,上下毫无装饰,只中间有一块奇怪形状的门牌。 “到了。” 王焕之提醒了沈宴,便先将车夫先放在墙边,自己则走上台阶拨弄着门牌,几个进退调试下,门被打开,透进一丝光亮。 与阳光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名白袍男子。 “焕之兄可真是好雅兴,居然学老鼠打地洞玩,你可别跟我说你把我找来是为了……”一声轻挑的话传来,那人逆着光站在门外,定睛一看下面的场景,才悠悠说:“你这是三人行必有受伤啊。” “快来把他弄上去。”王焕之没空跟他调笑,指了指靠在墙边的车夫,说。 陆宁拂哎了一声,收起玩笑,下来搭手将车夫扶了上去,临走之时打量了一番沈宴,惹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四人出了密道,王焕之便扭动门牌关上了门。 密道的出口是在王焕之的屋内,从外看去只是一堵书架,完全看不出背后还有那么长一条密道! 沈宴啧啧感叹,这样的密道算是机关术的一种,在现代已经鲜少有人用,电子科技的发展取代了机关巧术。如今见到,才切身体会了一番机关术的精巧。 陆宁拂一上来便将车夫架到侧屋的床上,小心拆开沈宴替他包扎的布条,拿清水仔细清洗了伤口,说:“哟,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多血条子?嗯?包扎的不错,肯定不是你包的,是这位姑娘的手艺吧。” 擦过伤口的白布被扔在盆中,清水已泛红,蔓延的血腥味充满屋子的每一处角落。 “我的行踪被人暴露了,今日在郊外,遇到了刺客。” 关上门后,王焕之转身走到床榻前简单解释,盆中带血的布条落在眼中,他的神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沈宴站在他身侧能明显感受到这份不愉。 清洗过多遍,伤口的血迹开始变得浅淡,陆宁拂从药箱中取出药罐,将药粉细心洒在伤口上,又拿干净的白布条重新包扎一番。 陆宁拂虽然嘴上的便宜占尽了,但手下的动作熟练,沈宴也便放下心来。她转头看向王焕之,想到方才马车里他肩上渗出的血迹,不由担忧说:“你肩上的伤……” “怎么?你居然也受伤了?” 听到沈宴的话,陆宁拂替车夫包扎的手一顿,瞪大眼睛看着王焕之,嘴下絮絮叨叨,“你说你能不能好好的在府中待着休息下,你是想累死我吗?给你当大夫我真是折寿!” “我无事。”王焕之淡笑着对沈宴说,眼神沉静,转头便向着陆宁拂飞过一个眼刀,淡淡说:“放心,不会砸了你的招牌。” “我可真谢谢你。” 陆宁拂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脾气立马起来,絮絮叨叨骂着,拿水喂车夫吃了药,把了把脉,确定没有什么大事后,便起身走到沈宴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不错啊姑娘,你这包扎的手法一看就是个中老手,不知你可会辨证用药?” “陆大夫这就是折煞我了,我只是一个侍女,哪里会这个。” 沈宴暗自向后退,躲开陆宁拂探究的眼神。 在两人一进一退的诡异氛围中,王焕之开口道:“别逗她,安平的伤怎么样?” “这小子,就是武艺二等,胆子一等,你怎么会让这样的人随你出入?也不怕哪天搭进自己去。” 陆宁拂嘴下就没有好话说,王焕之已经习以为常,还是头疼地捏了捏额角,“他始终是安平。” “切,等他什么时候能别整这一身伤回来,我就承认他够资格做你的侍卫。” 第十九章 风雨欲来(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在一旁看着两人拌嘴,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端方温和的王焕之也会有这么一面,无可奈何或是咄咄逼人,都是鲜活的模样,不似平常遥不可及。 “我不逗她,也不怪安平那小子。但是,她是谁?你真不打算说说?” 陆宁拂见她嘴角一丝微笑,觉得事情不对,这姑娘平平无奇,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才入了王焕之的眼,他直直站在沈宴面前,逼问道。 这瞪眼掐腰的架势仿佛王焕之不立刻说明白就要掐了沈宴。 躺在床上的安平呼吸渐渐平稳,王焕之放下心来,直接打断他的问题,说:“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脑袋可是踹兜里的,你确定要知道她是谁?” 沈宴心想,这话说得没错,当时他就是用类似的话来威胁自己的。 但这话显然对陆宁拂没什么杀伤力,他一张极其风流俊逸的脸上写满无所谓,猛地弯腰向前靠近沈宴,端详着这张脸。 霎时间,三个人都一愣。 陆宁拂没个正形,桃花眼里总是一汪春水。他清秀的五官给人的第一感觉原是干净,却因这双眼染了艳色。这样一张脸,就这么毫无防备,猛地放大在自己眼前,沈宴惊得想给这孟浪之徒一鞋底子! 浪荡! 许久,陆宁拂才幽怨地说:“这姑娘该不是你的老相好?” “陆宁拂。”王焕之压着声音说,这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磨的不是名字而是他的脖子。 沈宴也是服了,陆宁拂思维如此跳脱是如何和王焕之成为好友的? 她原本小巧精致的脸上涂抹了易容的东西,现在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身上的衣物也只是侍女的普通素衣,如此寒酸,实在不像是王焕之的老相好。 许是察觉到沈宴眼中的鄙视,陆宁拂直起身子,正色道:“好了,不说笑了,姑娘心态端得四平八稳,算是不错。” “你在试探我。” 沈宴哑然,此人果然与众不同,她可更想揍他了。 “焕之,刚刚福伯说你被刺重伤,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焕之从侧屋出来,端坐在厅中席塌上,俯身沏茶,手指向两侧的席塌示意两人过来坐。 三人坐定之后,他才低声解释:“陛下前些天下旨命我主持今年的秋猎。今日,我原准备去秋猎的牧场,路上遇到了刺客,安平以一敌五重伤。” “那你肩上是怎么回事?” 陆宁拂一抬手,表示只关心他的伤。 这话让沈宴有些心虚,王焕之的伤是为了自己…… 王焕之摇了摇头,只是简单解释说:“我自己不小心,还有,你的药可能不太好了。” “屁话,我的药是益于伤口愈合的,要不是你自己作死,这伤口怎么会撕裂?”陆宁拂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气得直接开口骂。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需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王焕之说话极为温润,把陆宁拂的火气直接浇灭。 两人多年至交,陆宁拂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一双桃花眼泛着春色,嘴角牵起一丝勾人的笑意,大袖一展指向身后侧屋,说:“里面那个人从现在起就是秦王殿下了,他遇刺重伤,需要很多极品好药才能好,或者,再多的药也难好。” “自然。这药每日都得煎好。药渣得让人有迹可循。” “你是要来一招浑水摸鱼?” 陆宁拂大吃一惊,却见沈宴与王焕之一脸你猜对了的模样,他不由得沉思起来。 在这长安城中,王焕之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是古周唯一一位外姓王爷,手握秦州十三地,四十万重甲。按理说,这样滔天的权势,就算忠心耿耿,也早该功高震主,被皇帝灭了。 前几年,众人都在好奇,皇帝什么时候会灭了秦王。 可惜天不假年,自从五年前皇帝染疾,皇室的权势便落到了最低谷,众人此时又在好奇,秦王什么时候会造反,灭了皇帝。 但就是如此,秦王依旧是秦王,把持朝政,也只止步于此。 他的心思猜不透,是最为危险的。若是一个人连权势都不眷恋了,这人便是最可怕的存在,因为他没有软肋,没法诱惑。 此番遇刺便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朝中有人打算对王焕之出手了。 “既然你明白了,我相信你可以演好这一场戏。”王焕之举杯一敬,两人算是达成共识。 这一招浑水摸鱼,一定可以钓到一条大鱼。 幕后之人,还有他身边泄密的细作,究竟是谁? 皇帝的病最多撑到明年春天,多事之秋,看来有人想要掀了棋盘,打乱棋局! 沈宴在一旁见两人已然制定好计划,便拿指沾水在桌子上划拉着什么,“这是什么?”,王焕之见她画下的图案有些眼熟。 “地图。” 王焕之仔细看了几眼,才发觉,这是一张简略的长安城地图。这样的画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秦王府在朱雀大街西边,我刚刚进城时大喊大叫,如今只怕有些门道的人都知道秦王遇刺的消息了。你说,第一个来看你的人,会是谁?” “啧啧啧,这府邸旁边都是官宦人家,只怕现在都知道了,只是不敢轻易上门。”陆宁拂在一旁搭腔,官宦人家最擅长站队,也最擅长见风使舵,现在情况未明,作壁上观才是上策。 王焕之却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淡淡说:“我若受伤,朝局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此时最不希望朝局动荡的人除了陛下,便是丞相了。” “丞相府到秦王府走最快的这条路,赶马车约莫要半个时辰。”沈宴手指在水地图上两地上点了点,勾勒出最近的一条路。 在别苑,她闲来无事描绘过古周各地的地图,如今派上了用场。 “姑娘,你这画图的手法倒是快而简洁,不如什么时候教给我。对了,还未请教姑娘的名讳。”陆宁拂对这幅地图的画法兴致勃勃,若不是眼下有事,他一定向沈宴请教。 第二十章 玉佩线索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 沈宴轻声答道,心中更加坚定,她虽然顶了康和帝姬的身份,却依旧是最初的那个人。 她不会忘记来路,也不忘记寻找归途。 就在这时,门外敲门声响起。 “陆大夫,丞相已经在前厅准备下马了。您看,这怎么办……” 福伯在门口有些担忧,话语中不免有些急促,但主子的事情他从来不多加过问,也不多想。 闻言,陆宁拂与沈宴齐齐看向王焕之,王焕之却是摇了摇头,他的意思是自己此时不必出面与福伯嘱托什么。 “好,我知道了。福伯你好生招待丞相,一切有我。” 待到福伯的脚步声渐消,沈宴才悠悠说:“丞相大人女儿在后宫的无上尊荣,全部都依托在这朝局平稳中,他此时必然心慌。” 她拿方巾将桌面上的水地图擦去,既然话说过,这地图便没用了。 有些事情,心中明白即可。 …… 丞相赵一恒这天刚刚从中宫请安回府,老脸上神色莫测,一路上侍从皆纷纷避让,不敢触霉头。 在宫中,皇后哭着求他保住皇帝。但皇帝病弱,子嗣福薄,膝下至今无子。权势旁落,长安周围群雄环伺,这样的局面,他能保住赵氏满门就不错了! 但想到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他还是不忍心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门房说有人有急事拜访。 “丞相!丞相!秦王被人刺杀,现在病危啊。” 他一口热茶还没有喝下就惊得打翻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此时几乎是点燃了他的怒气,他冲着眼前的人厉声问:“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秦王怎么会被人刺杀?” 郭耳子慌张地喘了好几口气,“我今日守城,有辆马车过来,高喊着秦王被刺,那个侍女手中,手中还有秦王的玉佩!我一掀车帘子,血腥味很浓,里面的确有人重伤。我吓坏了,马上就过来禀报大人!” “马上启程,去秦王府!走最快的那条路!” 越听越心惊,赵一恒一刻都能等! 长安如今是群狼环伺,王焕之便是群狼之首,牢牢霸占着长安,不许旁人伸手。他逾越本分,但并未下口咬。若是失去这个震慑,只怕别的狼就要来分食长安了! 一旦王焕之出事,秦州十三地的将士必然也会踏入长安。 到时,只怕要出事! 赵一恒来不及喝口茶,急匆匆赶着车夫驾车前往秦王府,临行前命侍女将此事递进宫中,告知皇后。 …… 因丞相要来,王焕之便带着沈宴暂时躲在房内一处暗室。 “你这王府的暗室密道可真多。” 沈宴敲了敲暗室的墙壁,是实心的。这处暗室在侧屋挂着的书画之后,刚刚王焕之带她进来的时候,她委实诧异,这间暗室内一应事物齐全,有床榻,席塌与书架,还有几个柜子,若不是没有阳光,和外屋几乎一样。 王焕之进了密室,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下。 安平的车夫粗衣颜色深,染了血迹也不明显,此时脱下便可见白色里衣已渗出一大片血渍,伤口与衣物布料都粘连在一起。 “总是要谨慎些,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你……” “我知道,要么我做康和帝姬乖乖闭嘴,要么变成死人,被迫闭嘴。”在王焕之说出威胁的话之前,沈宴便接着说了。 这样的话说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又牵扯上秘密与生死。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王焕之笑了笑,权当安慰她。 沈宴走到他身后,伸手触碰到他的伤口,王焕之身体一僵,她的手指就这么顿在半空,不知道该落下还是拿起。 他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外围开始凝固成暗色。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沈宴蹲在他膝前,抬头看他,他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倔强得很,他心中认定的事和道理便是认定了,不容他人置喙。 “那边的柜子里面有一身衣服,你帮我取过来。” 王焕之忽闪眼眸,易容术可以改变人的样貌,却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眼神。她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星河,看向他的时候,总是笑盈盈。 这让他感到无措。悬崖边走久了,便不敢奢望太多东西。 沈宴依照他的话,起身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是一套淡青色的长衫,有淡淡的杜若味,在幽暗的暗室之中味道被放大,格外清香。 她将衣服递给王焕之,发现柜下还有一只木盒。 纯黑色的木盒,上面有金线勾勒出的一朵莲花,在昏暗的烛光之下显得瑰丽神秘,她的手不由得抚了上去。 “这是什么?” 王焕之换好衣服站在她身后,从侧伸手将木盒取出来,郑重放在沈宴手中,看到她迷惑的眼神,淡淡一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是一块坠着红色绦子的羊脂玉佩。 “念?” 沈宴手指触摸着玉佩上刻下的字迹,入手温凉,这是一个念字。 带她穿越到这个平行时空的怀表,背后也有一个念字! “这是康和留下的玉佩,念是她的字。” 王焕之见她似有震惊,敛眸轻声解释。 这句话落在狭小的暗室之内,沈宴手不由得一紧,这个念字,居然是康和帝姬的字。 她来到这里,是因为她? 记忆之中的画面与眼前场景重合,黑白照片中巧笑倩兮的女孩,怀表与玉佩上同样的‘念’字,还有她与康和帝姬相似的脸!过去发生的一切杂乱无章,却在此时发现了一条足以串起一切的线索! 真正的康和帝姬便是线索! “她……是怎么死的?”沈宴沉默许久才开口,她想知道关于这位帝姬过去的一切,也许这样就能找到穿越时空的线索。 王焕之负手站在墙壁前,回忆让他的面容瞬间哀伤下来。 暗室中只闻他沉声的叙述,“中毒。事后我查过,这是一种慢毒,中毒之人每日只需吸入食用少量,身体根本不会察觉异样,等到病危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康和自幼体弱,十岁受惊之后便一直养在深宫不曾出宫,我想从侍奉她的宫人入手调查,但那些宫人一夕之间全部暴毙而亡,只有徐嬷嬷因出宫躲过一劫。” 第二十一章 秋日乱局(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王焕之极致压抑话中的冷意,但事实如此,这样缜密的谋杀怎能不令人心惊! 沈宴敛眸看着手中的玉佩,只觉得眼前一团迷雾,像是被枷锁束缚,却又得遇光明。只是这一点光明,微弱至极。 “怪不得你说,知道康和帝姬病亡的人只有你和嬷嬷,原来其他人已经……但帝姬亡故这样大的事情,你是怎么压下来的?”关于这位帝姬的过去,她只能从史书了解一二,那样华丽的辞藻根本无法得知真相。 王焕之抿嘴,丹凤眼中沉静无波,“皇宫根本没有人关心她,没有权势的病弱帝姬,扔在偏宫里,生死由天。根本不需要瞒,只要安排人去领月俸,那些人就不会知道偏宫的主子奴才已经全死了。” …… “丞相大人,殿下需要静养。” 陆宁拂站在屋外对疾步而来的赵一恒行礼,顺便侧身把他一堵。 “究竟是何等贼人!居然敢刺杀殿下!”赵一恒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再结合陆宁拂的话,只觉得自己的火气立马就上来,跺着脚恨恨说。 王焕之的确是皇室的心头大患,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节骨眼刺杀他。 “哎呀,这样的事情,在下不过一介江湖游医,怎能知道?您还是去问刑部大理寺的那些大人吧。”陆宁拂顺着他的话说,的确,这样的事情理当由大理寺接手,若是案子严重,还需递交刑部。 赵一恒早就听说过秦王府有位花枝招展的大夫,如今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 “殿下的伤,怎么样?” 他现在心里没底,急需陆宁拂的话来定心,但显然老天爷没听到他的祈求,只见陆宁拂面色沉痛,上下嘴皮一碰,开口说,“殿下这伤得厉害,若是再偏一些,就是华佗在世,也难了。” 说着还遗憾地摇了摇头,把赵一恒吓得不轻,精明的老眼瞪着,写满恐慌。 …… 暗室之中,短暂的沉默。 “你做了这么多事,除了要守住沈家的天下,只怕还想要查清楚康和帝姬死亡的真相。”沈宴无法想象王焕之是如何承受了这些,昏暗的烛光下他的侧脸明暗可见,嘴角那丝笑意凉薄而嘲讽。 他冷笑着,眼神轻蔑,“你知道吗?那种毒需要十年之久才能毒发!这么久的筹谋,凶手究竟是谁,想做什么,桩桩件件我都会调查清楚。” “她五年前出事时,将玉佩交给我,嘱托我替她守住这天下。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守住她。” 王焕之的悲伤,仿佛凝成一只手,穿透她的皮肤握住心脏,逼得她无法喘息。 “你放心,我入宫之后会配合你,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眼前纷杂的事务就是一团杂乱的毛线,虽然到处都是疙瘩,但好歹找到了头,顺着理下去,总能理清。 查清谋害康和帝姬的凶手,也许是一把开启秘密的钥匙。 这样掷地有声的话。王焕之侧头看她认真的模样,弯了弯眼眸,薄唇轻启,温润的声音回荡在暗室,也留在沈宴心中。 “多谢。” …… 长安城熙熙攘攘,巍峨壮丽。这里是天下权力的中心,也是天下才贤向往的地方。金钱,权势,地位,在这里仿佛唾手可得。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热闹。 无数的人拼着一身才华来到这里,却在晋升时被世家大门挡在下面,累得连声哀叹。纸醉金迷之人多,奋发图强之人也多。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们走在路上擦肩而过,再不会交集。人生百态,红尘万丈,个人自有个人的因果。 崔敏的因果,他自己也看不透。 崔氏一门是清流世家,鼎盛时出过两位丞相,三位皇后,之后便收起羽翼,明哲保身。偏偏,他的姐姐崔雅却无视父亲的阻碍,毅然嫁入了皇室!一时间,崔氏又被推到了权利中心。 前些时日,他从大理寺调到刑部,不过是他人的一步棋。在刑部,尚书蔡威的权势压下来,他行事多受掣肘,许多文书律例都得他自己收拾。 好在,他乐得在这些琐事中磋磨掉案件带来的阴郁感。 这日,他正在收拾昨晚处理的几桩案件,就有人突然夺门而入,慌乱地说道:“快,崔侍郎,出事儿了。” “难道是又有连环杀人案?” 崔敏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猜测道,他在大理寺为着几桩杀人案奔波了两月,处理完案子就被提拔到刑部。眼睛在这几桩案子的文书里泡了许久,已经有些发昏。 那人哎呀一声,急急解释说:“是秦王遇刺了!” “秦王?遇刺?”崔敏的手更抖了,直到对面的乔凌风视死如归地点点头,他才猛地软了身子,直直坐在席塌上。 这事儿麻烦了。秦王可是战场上厮杀回来的人,铁血手腕,雷厉风行。若被他以刺杀为借口,怕是有牵连祸事。 “这件案子八成会转到大理寺,但大理寺的人一定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只怕明日就会转到刑部。”崔敏推测了一番,觉得长安城一定有个叛徒。 若是诚心要杀王焕之,一定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如今皇帝病危,四周势力错综复杂,死了一个秦王便会扯出一堆事儿。皇权如今就是桌边的瓷器,一旦桌子动荡了,瓷器必然会掉落。 乔凌风虽同是刑部侍郎,与崔敏不同,他出身寒门,如今出了这事,他更为忧心王焕之的生死。 “我刚刚进来之前,大理寺已经派人出城了。据传,此次除了秦王还有一位侍女牵涉其中。现在秦王情况危急,陛下已经派御医去秦王府了。”乔凌风曾经受恩于王焕之。秦王的权势都是早年战场上厮杀拼得的,因此他对于寒门学士颇为照顾,乔凌风就是其中一员。 他跑来得急,鬓边的碎发已经被汗水粘在皮肤上,有些狼狈。崔敏缓过神来,递给他汗巾。 “秦王生死未知……” 这不是个好消息,崔敏沉默,决定回府找父亲商议一番。 长安城的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好过。 第二十二章 秋日乱局(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秋主肃杀,凉风卷起满地枫叶,又落下,行人匆匆,却不知脚下踩碎多少落叶。 奉皇命去秦王府的御医来不及换下官服便从宫城中出来,身后紧紧跟随着六名宦官,手中提着暗红色的药箱,皆是内府所制。从宫城之中到宫外不过越过一道朱墙,却是截然不同的处境。 宫内是近臣,宫外便是天子的近臣。天子式微,近臣在外便也没有往日风光。 “在下奉陛下口谕,来为秦王诊脉。” 守门的侍从见到一行人的官服便知道是从宫城来的,听到御医的话便急忙让他们进去。福伯前脚刚送丞相进了内院,后脚便见到这一群内侍进府门,立马明白过来。 “几位大人,殿下如今情况未明,还请在院中等候。”福伯虽然认定皇帝不会安好心,但他不至于直接打脸恩赐,还是将一行人带入内院。 御医还未出声,便看到了赵一恒在屋外踱步,连连叹气。 “丞相,臣奉陛下口谕,来为秦王诊脉。”御医上前拱手道,眼睛却看向紧闭的屋门,他没有闻错,是血腥味! 赵一恒负手一哼,精明的眼睛在那低头站着的六位宦官身上一顿,便知道了皇帝的意思,恩威并施,一探究竟。 “你且等等,陆大夫还在里面。” “陛下听闻殿下情况危急,特赐了天山雪莲,长白野参。且命臣协助陆大夫,务必要救下殿下!”御医拱手行礼,态度坚决。 赵一恒揣着袖子,心里早想让他进去,但陆宁拂说秦王昏迷前严令旁人出入,他也不好当这个黑人。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屋门打开,只见陆宁拂面色沉重,端着一盆血水从屋内出来。血腥味就这样劈头盖脸砸在众人眼前,宦官在阶下提着药箱的手竟有些颤抖,倒是御医面容沉静,直直看着陆宁拂。 陆宁拂抿嘴不语,清秀的脸上有细密的汗珠,皙白的手指上还有未干的血…… “殿下怎么样?” 方才两人在外说话时,屋内便传来王焕之压抑的咳嗽声,赵一恒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陆宁拂慌张地大喊一声遭了,转身推门而入。 一直到现在,端着这么一盆血水出来! 福伯上前接过那盆血水,陆宁拂面色凝重,“暂时保住命,但只怕会陷入昏迷。” 他轻挑地扫过阶下站着的御医与宦官,扯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对赵一恒说:“这几位是丞相大人请来的?” “在下是御医皇甫鑫,奉陛下口谕,为秦王诊脉。” 皇甫鑫在赵一恒开口前便自报家门。他这个名字,在宫城内,意味着是皇帝的近臣,在长安城,意味着是名医,但在陆宁拂面前,意味着,他是个麻烦。 “哎呀,皇甫大人,失敬失敬。请!” 陆宁拂向内一展袖,皇甫鑫便准备带着余下的宦官进屋,却又被拦下,“只大人一人即可。” 轻慢的语气,令人窝火, “好。你们退下,在外等我。”皇甫鑫坦然开口,扭头便直接进了屋内。他来是奉了皇命,必须知道秦王真实的病情,别的规矩都不值一提。 赵一恒一双老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寻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并不打算进屋。 这边皇甫鑫一进门,便有一股夹杂着各种气味的血腥味冲上脑门,他虽惊到,但还是毅然向床帏走去。 屋内摆有琴修竹石,两边侧屋垂下的竹帘翠纱边各坐有两尊香炉,青烟带着淡雅的香气原本是极为雅致的,但如今混合了病重之人特有的体味和血腥味…… 实在是难以形容。 皇甫鑫越靠近,味道便越发浓重,站在床榻前,隔着垂下的帷帐依稀可以看到王焕之的身影。床边的矮几上放着杂乱的几个药瓶,带血的白布…… 他上手就要撩开帷帐,却被陆宁拂一把抓住手腕,“殿下嘱托,任何人不得靠近。殿下如今虚弱憔悴,不愿被人瞧见。我让大人进来已经是破了规矩。还望大人不要为难我。” 皇甫鑫在宫城中泡久了,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讪讪收回手。有些上位者不愿被人见到自己虚弱的模样,比如皇帝,眼前的秦王。 陆宁拂撩起一角帷帐,将‘王焕之’的手腕露出来。 皇甫鑫照例行礼后,将手搭在手腕寸关尺。 虚弱至极,沉按至极才能探查到一丝脉搏,露出的这个手腕苍白无力,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的确是大危! …… 福伯送走皇甫鑫与赵一恒乌泱泱一行人,屋外只留下六只宫里送来的红木箱子。 陆宁拂掀开箱盖,看着满眼的药材,眼睛都笑成一条缝。这些天山雪莲花瓣都保存得极好,山参的须又多又长,足够他用许久了! 陪王焕之布局演一场戏便能从皇帝手里抠搜下这些药材,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你可真黑啊。” 从暗室出来,沈宴便看到陆宁拂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感觉自己都听到了他心底拨动算盘的声音,乒乒乓乓。 “哎,你可别羡慕我,那群人临走之前,我可是把你好一通夸奖,英勇救主的侍女,听起来就很厉害。皇帝为了场面话,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陆宁拂拍了拍沈宴的肩膀,颇为大方说。 皇甫鑫诊完脉,脸色快要比躺在床帏之中失血昏迷的安平都白了,出了屋子差点把赵一恒吓到。 戏演到这一步,假的都是真的了。 秦王重伤这个消息很快就会被有心人知晓。 陆宁拂正巧借着皇甫鑫御医的名头,吩咐下去,府中所有人没有吩咐不准靠近这所主院,不准打扰秦王养病。 现下两人站在这里,安静地都能听到树上鸟鸣,微风林浪。 王焕之从暗室出来之后只是和陆宁拂深深对视一眼,辅以点头,便直接钻进了书房。 听到他调侃的话语,沈宴有些疑惑,扭头问:“殿下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却没有武功?” 书上记载,王焕之的王位是征战沙场得来的,她一直以为王焕之是武中高手。结果方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普通人!若是比拿刀,只怕还比不过她这位拿柳叶刀的…… 第二十三章 秋日乱局(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当时在郊外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现在仔细一想,王焕之与她一起待在马车内,压根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不是不想出手,是没有出手的武功。 陆宁拂嗯了一声,算是承认她问句中的事情,拿起箱中一株雪莲,仔细端详着花瓣的纹路,“他原本有,后来没了。其中的缘由众说纷纭,我也不好说给你听。” 潜台词,我知道,但你不能知道。 沈宴对一件事的好奇程度不会超过三分钟,他既然不说,她也没了兴趣,扭头便去书房找王焕之了。 …… 崔府,书房。 崔敏将近日这些事情件件说来,坐在主位的崔父听着不由眉头紧皱,屋内只余茶水沸腾声,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长安的枫叶,怕是要血染红了。” …… “我刚刚已经给灵泉发了暗令,她很快到府,你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等她一到,你就回别苑。” 王焕之见沈宴进了书房,便说道。 她杏目圆睁,有些不解,“我们刚刚配合得不是很好吗?” “皇帝马上就会知道,是我的侍女救了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找你,你不会武功,会露馅的。” 王焕之直白说,负手站在书架前,只留给沈宴一个俊逸的背影。 “我知道了,我会回别苑的。” 僵持半刻,沈宴侧过身子淡淡说。 她不会武功,易容术之下还有一张康和帝姬的脸,对于朝局分划的理解只限于邸报和书册,待在王焕之身边,毫无用处,甚至还会拖累。 “这块玉佩,你拿着吧。” 王焕之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失落,心有不忍,转身将袖中的玉佩递给她,是那块刻了‘念’字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他关于康和最后的念想,为大局想,终究还是得送给沈宴。感受到手中一空,他忽眨几瞬,将那抹失落完美掩藏起来。 “好。” 玉佩入手温凉,这块属于康和帝姬的玉佩落在沈宴手中,是冥冥注定的纠葛。 秦王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满城风雨。 远在江城的徐瑾收到信函的时候,正是农忙,他看完信件内容不禁陷入沉思,眼眸沉静,指节若有若无叩着案台。 议事厅压抑而沉默。站在一旁的红秀与青城都低头不说话,等着徐瑾开口。 “这份信函的可信度,有多少?”徐瑾拈起薄薄一张信函对着阳光,笔迹公正,寥寥几行字,却是惊天大事。 “十足十。出事之后那个侍女慌不择言,居然直接在城门口大喊秦王遇刺。我们安在秦王府的细作探查过,秦王这伤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得看老天爷的安排。”青城认真回道,徐瑾闻言便放下信函,只是眼中的寒冰更深了几层。 沉默几息,红秀冷哼一声,对这些事情不是很在乎,“夜路走多了总是要遇到鬼的。谁让他有事没事来挑衅城主。这下好了,自己遭报应了。” 江城三州富庶,因处于平原之地,水源充足,农牧皆可,虽然兵力不足,但战马充沛,守卫骑射俱佳。徐瑾继任城主之后,大力发展机枢阁,以机关术推行农耕,又开放马市与海市,商贾众多,一片繁荣。 放眼天下间,江城也算是块肥肉。既然是肥肉,就有人惦记。 徐瑾之前暗探黑金时遭人暗算落水,还是被沈宴救回一条命。经过事后调查,那次险情竟是与秦王脱不开干系。如今听到秦王遇刺,红秀恨不得出门放炮庆祝一番! “姑奶奶,你这暴脾气可收一收吧,不然城主怎么敢放你出江城?”青城与风眠不同,对于红秀的容忍度极低,若不是徐瑾还在主位坐着,白眼都快翻上天。 敢这么直接说话,他真怕红秀哪天就出事了。 “呵,我可是府中主管,忙上忙下,哪儿有空出江城?”红秀也看不上青城,被他这么一说,两人便噼里啪啦开始怼起来。 徐瑾头疼得按了按额角,恨不得将两人都打发到田里做农活,厉声道:“都给我闭嘴。” 待两人乖乖闭嘴之后,徐瑾沉声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秦王遇刺,我们必得置身事外。” 红秀与青城抱拳齐声道:“属下遵命。” “你们两个去后院各自反省,传风眠陪我出去一趟。”徐瑾收起桌上的信函,淡淡说。 “是。” 两人离开书房前一片祥和,刚踏入后院便互相亮出剑,比试起来!青城的身法巧妙,但红袖的剑气凌厉,一时间,两人难分胜负。剑光伴随着急促的剑鸣,将后院几棵新树苗都给劈断! 最后,以红秀一招落败结束。 “下次,姑奶奶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输给青城,被迫反省的红秀心情更加糟糕,俏脸因比试带着红晕,眼中却写满怒气,咬着腮帮子恨不能吃了眼前的这人。 青城反手收回剑,摇头遗憾说:“得了,咱们太平的日子也不多,你就给我乖乖的,哈,乖。” “你这态度,跟狗说话呢?” “呦呵,姑奶奶怎么成狗了?” “兔崽子你找死!” 府中的侍从对于两人的争吵已经习以为常,虽然看戏,但端着盘子的手丝毫不抖,连脚步都十分稳健!青城掌管情报网,多半在外行事,红秀主管府内事务,两人难得遇上,遇上便是难打难分,吵得恨不得掀了房顶。 红秀虽然打闹,却知道青城话里的意思。 江城的太平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多久。此次秦王遇刺,若是皇帝所为,那下一把刀估计就是挥向徐瑾的! 秦州十三地这块肥肉若是被群雄分食,江城焉能幸存! …… 灵泉一到秦王府见过福伯后,便直接前往主院的书房。 “殿下。” “起来吧。”王焕之坐在主位翻着书册,淡淡说,眼眸却看向沈宴,一顿,“易容成她现在这张脸。” “帝姬。” 听到王焕之的吩咐,灵泉转身略一行礼,便靠近沈宴,端详着她如今这张易容过的脸。 第二十四章 等待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看过这张脸的人只有当时城门的守卫,因此灵泉易容八分像就行。 “是不是挺难的?”沈宴见灵泉仔细端详了她许久,自己讪讪摸上脸颊,说。 她的易容术学得粗浅,这张脸的大致走向还是与原本的脸相似的,灵泉的骨相与她不同,因此对于沈宴算简单的易容落在灵泉的脸上便有些难度。 “并不是,帝姬的骨相长得好,易容术也学得好。”灵泉在王焕之面前不敢多言,只是夸了夸她。 心中有了大致走向,灵泉便拿出身上一个小包,快速易容成沈宴现在的模样。 “我要为帝姬改几笔,换张脸。” 沈宴颔首,灵泉便取过石粉将她的眉眼改了几笔,她的手法巧妙,虽没有铜镜,但见王焕之点头的模样,效果显然不错。 现在,英勇救主的侍女便是灵泉。 “回到别苑就不要出门了,安心等我的消息。” 沈宴临走时,王焕之郑重说道。 “我等你。” 她回头看向王焕之,窗外微光落在他身上,他站在那里便是清风舒月般的存在,眼眸中似是星河,说这句话便是说给了沈宴,沈宴听了,便记住了。 她既然说等他,便真的等他。 …… 回到别苑,庭院深深,日子过得缓慢,除了看书便是坐在院中发呆。如今消息闭塞,她便只能通过小星来了解外面的事情。 小星近来与之前为松鼠做小屋子的木匠走得近,每每与沈宴说起来都是一脸笑意,藏都藏不住。 瞧着那一脸少女心的模样,沈宴当下明白也不拘着她,甚至松了她在身边侍奉的规矩。 这院子没了灵泉,没了王焕之,便没了拘着她的人。 孤零零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散漫地晃着,她抬头看向秦王府的方向,心想,王焕之这时候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找出了幕后之人?车夫安平现在是否平安? 对于古周的一切,她都是看客心,直到那次刺杀。血是热的,安平的血是热的,刺客的血是热的,王焕之的血是热的! 她心中的血也是热的! 沈宴明白,自此之后,她再也不能散漫地对待这里的一切。生命的重量不论在哪里,都是千万斤重,由不得人轻视! “帝姬帝姬,你看这个东西好玩吗?” 小星从别苑外进门便看到沈宴坐在秋千上发呆,笑着将手中的鲁班木递给她,想逗她开心。 鲁班木,九连环,魔方,都是沈宴上学时玩剩下的。拿到小星手中的鲁班木突然有股熟悉的感觉,拿在手中,不过几下便拆解开。 “帝姬好厉害!” 小星发出由衷的赞赏,自己摆弄了好久也不过拆了两三块,帝姬这么快便拆解完。见她满眼羡慕,沈宴不由扑哧一笑,“今儿嘴可真甜。对了,有秦王的消息吗?” “额……帝姬,你别急。殿下重伤,现在全长安的精贵药材流水般送进去。别担心,殿下一定能好起来的。” 这次的计划只有王焕之身边的亲信知道。小星前几天知道的时候哭了许久,还是打起精神,将别苑打理得井井有条,耐心安慰着沈宴,有什么消息也立马告诉她。 小星算是看明白了,帝姬对殿下情谊深重,但如今茶饭不思,总是坐在院中发呆也不是个事儿。 “小星,这个鲁班木,可是那位木匠先生给你的?” 沈宴知晓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现在只能等。她不想让小星担心,便转移视线,却一愣,随即牵起一丝微笑,晃了晃手中的鲁班木调侃着。 说完这话,小星的脸便如火烧云一般,红了大半,在沈宴探究的目光下,支支吾吾说:“他叫公输玉,是个傻子……他送我这个,居然还问我会不会玩,分明是看不起我。” “哦?这样,的确是个傻子。若是你不会玩,他的这番情谊岂不是就要藏起来了?”沈宴笑着说,将手中的鲁班木递给小星,示意她看木块上的字。 小星接过来,仔细一看,最里面这一块鲁班木刻着四个字,‘静女其姝’。 “这是什么意思啊?”小星双手攥着鲁班木,脸红着恨不得埋到地底,低声问。 她家世不好,未曾读书,却也觉得这四个字含义非常。 沈宴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寂寥的院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这四个字是说你娴静又可爱。” 仿佛一朵烟花猛地炸在小星耳边,听到沈宴的解释,她想到公输玉的脸,想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结结巴巴问:“他个傻子,说这个干什么?” “嗯,不知道啊。毕竟我们小星的确是娴静又可爱呢。”沈宴轻轻捏了捏小星的鼻子,调笑道。 小星这姑娘活泼洒脱,娴静不足,可爱有余。 “帝姬你笑我!” 两人打闹间,嬷嬷面色慌张急匆匆赶来。 “大事不好啊,秦王府外和宫城外现在集结了一大批流民,说,说殿下专横霸权,目无尊上,此次遇刺是侠客替天行道。今日早朝更有言官逼着陛下彻查秦王这些年的政事!”嬷嬷的话越说越快,声色俱厉。 沈宴猛地坐起来,快走几步,焦急如焚,“秦王呢?陛下怎么说?金吾将军呢?有流民怎么不管?” 纵然知道计划图的是主动示弱,绝地反杀,但现在处于被动糟糕的局面时,她还是会慌乱! 嬷嬷急得直跺脚,哎呀哎呀着说:“殿下情况危重,流民暴乱,金吾将军已派人将王府层层保护起来了。” “层层保护?” 沈宴哑然,顿时反应过来,愣在原处嗤笑一声。保护?这怎么会是保护啊! 流民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一个顺理成章将秦王府围起来的局!他们以为这样的手段便能挟持秦王,控制四十万铁甲军?真是可笑! 沈宴这般模样将小星和嬷嬷吓到,两人对视一眼,此时都不敢劝说什么。 “嬷嬷,小星,你们随时盯着外面的消息。尤其是宫中和王府,一旦异动,立马通知我。” 第二十五章 圈禁帝姬之罪(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现在只能等,王焕之说让她等,就一定不会食言! 素色长衫淡雅被微风卷起一角,沈宴又是孤身一人坐在秋千上沉思,耳边垂下的琉璃坠子宛如眼泪,落在颈间。 再等等! 金吾将军主领长安守卫事务,不能贸然闯入私人府邸。且皇帝忌惮铁甲军的势力,必然不能乱动。 真正的交锋,远远未到。 又是三日过去。 整整三日,一切毫无消息!毫无进展! 金吾将军依旧守在王府外,皇帝依旧未下明旨,秦王依旧病重,长安城的稚童未到宵禁便早早归家,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如今都冷清下来。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国朝最高位的那两人身上。 “帝姬,这是王府传来给你的信函。” 沈宴坐在一堆书册中,她必须得快速成长起来,才能在这样的乱局内生存下来。她需要把这些书都看完,背下来! 嬷嬷进来的时候,便见沈宴眼中爬上红血丝,娇柔的脸颊上带着丝疲惫,显然是极累。 她这三日来,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除了吃饭,便是窝在此处背书。 沈宴接过信件,压下心中的异样,她迅速地扫视了几眼,神色平静,“谁给你的?” “是王府的福伯。” “福伯?” 她挑眉问道,眉眼凌厉,这些天抑郁暴躁的情绪全部外放,威压逼迫着眼前的嬷嬷,令她不得不低头。 嬷嬷收起心思,小心回,“是……福伯托我给帝姬的。”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宴收起信件,从书册堆里站起来,走到窗前,她许久没有这么晒过太阳,有些刺眼,便拿长衫的大袖遮了遮。 阳光很好,只可惜晒不走那些权利下的阴诡之事。 见她没什么吩咐,嬷嬷踌躇几番,终于开口,“帝姬,殿下现在被困在王府,重伤昏迷未醒,您是否要去看看?” “嬷嬷说错了。再如何,我都是君,他是臣子,君臣有别。你替我去,顺道带些药材,权当是我的心意。这些琐事不必再过问我,只需将邸报传过来。” 沈宴淡淡吩咐道,打着哈欠,表示自己累了,嬷嬷只得转身退去。 房门合上,屋内只剩她一人。 “嬷嬷?是你吗?” 展开信件,沈宴的眼眸沉静,心想,康和帝姬住在别苑的消息是个秘密,原本在王府的灵泉被调离来这里伺候她,但福伯是不知情的。且这信件上的内容实在是漏洞百出。 信件上说,秦王将康和帝姬带离宫城圈禁,是大罪。如今秦王病危,帝姬自当回宫求陛下护佑,但秦王圈禁帝姬为的是情谊,恳请来府中看望。 这样一封信,只知她是康和帝姬,却不知道,她还是沈宴! 藏在这别苑深深的那个细作,泄露王焕之和她当日行踪的细作,终于要出手了吗? 就在长安暗流汹涌的时候,边关发生了一件大事! 秦王手下镇守边疆的大将杀了监察使,并派人快马加鞭将这人头带回长安,扔在了秦王府门口的金吾将军身前。 包袱抖落下圆滚滚的东西,围观的百姓立马尖叫着跑开,剩下包围秦王府的金吾卫和边军面色不善对峙着。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家将军说了,这样的小人,克扣边关百姓,编排秦王殿下,实在是狼子野心。听闻大人戍卫秦王府,便将这人头赠与大人,好叫大人知道,如何才是忠臣良将。” 边军奔波多日,身上的铠甲布满灰尘,眼神却坚毅明亮。眼前的金吾卫虽然光鲜亮丽,但在他眼中,却是酒肉臭! 金吾将军黑着脸,拿脚踹开地上的东西,冷哼一声,“本将军不过是想着,秦王殿下薨逝的时候,能报信地快些。这些小伎俩,还想威胁我?” “你,很好!殿下当年誓死保卫边疆,却是养了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焕之重伤多日,却是从未醒来。莫说这长安,连边疆守军都开始不安。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还有他手中的兵权! 但他的王位和兵权,都是浴血奋战沙场,一刀一剑拼死挣到的。可惜,热血难凉,也难温权欲。 听到对方的指责,金吾将军指着后面的王府,“本将军受天子俸禄,自然也是朝廷养了我,哪里是他秦王!若是他能顺利活过来,再来治我今日大不敬之罪吧。可惜,一个死人再怎么厉害,都翻不出浪花来!” “你!” 若不是因为将军嘱咐,他真想打爆眼前这人的脑袋,他都替秦王寒心!多年殊死拼斗,却是如今的下场! “陛下圣驾!速速避让!”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看去是一排浩浩荡荡的天子仪仗。前面十四名宦官提着掐丝葡萄花鸟香笼,中间马车雕花绣锦,四面帷帐之后,皇帝坐在其中的身影若隐若现,两排侍从皆服宫装。四周百姓纷纷避让开。 “末将凌涛,见过陛下。” 金吾将军收起佩剑,半跪行礼。 “草民见过陛下。”边军咬牙半跪,他现在不得不向眼前的人低头。 “咳咳……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虚弱清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他一开口说话,不像是帝王,更像是文弱的书生公子。 “凌将军守卫宫城,还要看顾秦王,辛苦了。” “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不敢妄称辛苦。”金吾将军便是守卫宫城的职位,凌涛既然领了这将军的位子,自然便得做到。 “那……朕倒是有一事问你。” 皇帝虽然话音虚弱,但凌涛还是感到了一股威压。这是独属于天子的威压。 “你守卫宫城,却没有发现朕的妹妹,康和帝姬不见了?” “陛下,末将从未见过帝姬!帝姬久居深宫,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凌涛急忙辩解道。 虽然皇帝与帝姬并不亲厚,但那位帝姬是先帝的独女,身份还是摆在那里的。帝姬失踪,他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无碍,朕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事。有人告诉朕,康和被秦王圈禁,朕今日,便来问问他。” 众人皆是一惊,圈禁帝姬的罪名,可大可小,对于此时生死不明的秦王来说,便是天大的罪过,是最后一棵稻草。 第二十六章 圈禁帝姬之罪(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秦王殿下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原本站在一旁静默的边军此时开口道。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或诧异,或鄙夷,或探究。这人只是穿着普通盔甲的小兵,风尘仆仆,眼神明亮,若是不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 当着皇帝的面为秦王辩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为何这样说?” 皇帝没有意料之中的愤怒,反而柔声问道。像是在询问今日的天气如何,随意又温和,让人不由得放下防备。 但边军梗着脖子,硬声回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不能因为殿下现在昏迷未醒,就这样编排他!” “放肆!” 站在圣驾旁的宦官大喊一声,怒目圆睁,手指指着边军颤抖着,显然是气急了。他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兵居然敢顶撞陛下,难道是仗着秦王的庇护,便这样无法无天? “越心,不必苛责。” 就在众人剑拔弩张之间,皇帝淡淡说道,越心这才轻轻挥手,凌涛将拔出的剑柄放了回去,瞪了边军一眼。 边军神色愤愤,他少年习性,行止由心,从未想过权势有时候能压垮一个人的过往骄傲。但若是为了秦王而死,他值得!人生来应该有信仰,有分辨善恶对错的心!若是闭嘴苟活,有何意义? 盛大仪仗拥簇着皇帝从圣驾上下来,按年纪算,皇帝沈镇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但他面容依旧年轻儒雅,金丝冠束发,一身淡黄色的常服暗纹金团,腰间配玉带,香囊,浑身气度虽然威压,却是温和的。 他微笑间眉眼弯弯,更像是坐在竹林煮茶吹箫的公子哥,却不像式微的帝王…… 待到站定,皇帝抬眼瞅着秦王府的牌匾淡淡一笑,便有一众宦官在前引路。旁边,凌涛低头行礼,待到天子仪仗进了王府,才吩咐身边的副将,“好好守着,别什么杂碎都放进来,扰了圣驾,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说完,凶狠看了一眼边军,便扭头随着队伍进了府门。 …… 陆宁拂现在有些后悔配王焕之演戏,他美滋滋躺在床榻上,自己却在这里陪着皇帝喝茶,笑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规矩大得很,实在是难受! “秦王还需要什么良药,陆大夫可以尽管开口。” 两人简单聊过几句,皇帝轻轻抿了口茶,神色有些倦怠,半靠在坐塌之上,懒懒说。 “这伤极为凶险,只能好好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陆宁拂故作深沉说,皇帝听了这话哦了一声,转着手中的念珠,“也就是说,结果全凭天定。” “是。” 听到这个回答,皇帝有些痛心地悠悠叹了口气,侧头看向正襟危坐的陆宁拂,说:“陆大夫的大名,朕早有听闻,若是有意,之后入宫,太医署必然有阁下的位置。” “草民就是个江湖游医,哪里配得上太医署的名声,陛下实在是抬举。” 陆宁拂才不会掉进这个坑。皇帝明明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现在面色红润,说话有气,指不定是吃了什么大补的药来吊命。 他待在王府已经是破例,若不是为了报恩,才不会被拘着。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强求。现在,有一事需要陆大夫配合。” 陆宁拂还未说话,就见站在皇帝身边的宦官走上前来,一拱手,说:“陛下前日里打算找康和帝姬一同为国祈福,谁料帝姬的宫殿之内全无侍从。帝姬失踪,据传……是被秦王圈禁。” 这话实在诛心,就算秦王权势再怎么大,也是臣子,圈禁帝姬这样的罪名实在是不堪。 “陛下想要如何?” 陆宁拂此时收起脸上一贯的玩笑,正色道。 这段时间流水的好药进去,安平的伤早就养好。此时躺在主屋内床榻上装病的,是王焕之。他们的计划很成功,已经摸出一些暗地里的爪牙。那些细作不仅安插长安,还有边疆一些小城镇。 他们预想过许多事情,但是皇帝此时的指责,却是意外的!陆宁拂虽然听过康和帝姬的名声,只知道这位帝姬十七年前便重病不再见人,怎么好端端的,又成了秦王圈禁? “咱家也不好为难陆大夫,但是帝姬是陛下唯一的妹妹,现下失踪实在焦心。听说秦王对陆大夫极为仰重,如今府内无主子,便请陆大夫做主,行个方便,让外面的金吾卫进来搜府。”宦官越心笑着说,但这笑显然是不怀好意,脸上油粉盖着这笑意,宛如面具,尤为恐怖惊心! 福伯一直侍候在厅外,听到皇帝的话时便看向陆宁拂,此时越心说要搜府,他实在惊恐。 谁家府邸是能随便搜的?但凡重臣府邸,都是有些秘密的。 但皇帝亲自坐镇,谁都不能说什么。 “公公既然奉了皇命,便搜吧。我不过一个江湖游医,如何能做了秦王的主?相信秦王若是知道搜府是皇命,必然也会同意。但是,你们要避开殿下的寝阁。否则……”陆宁拂一脸真诚笑着,说到最后却神色一凛,直直盯着越心。 越心只感觉自己后脊一阵发凉,向皇帝道礼之后便急忙下去搜府! 皇帝懒懒地靠在坐塌边,一团柔和,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陆宁拂借口如厕,离开皇帝的视线,将福伯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处,低声询问,“王焕之究竟有没有藏康和帝姬?你可别哄我!皇帝都坐到这里找人了。” 福伯哎呀了一声,摇摇头说:“殿下的确心仪帝姬,但是绝对不会圈禁她。他若是想要帝姬入府,直接请旨赐婚不是更快?陆大夫,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越心刚才说得对,现在秦王府中无主子。没主子,便是没了倚仗,再这么下去,必然会出事! “哼,也是,他若是心仪这位帝姬,必然是八抬大轿娶进门的。”陆宁拂放下心来,却更不知道皇帝的算盘究竟是打得哪个主意。 能在这样群雄环伺的局面中稳坐皇位,这位陛下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不是干吃饭的! 第二十七章 帝姬出现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居然是安平! “他,出事了。” “谁?秦王吗?”沈宴见到安平,便知道此时躺在王府床榻装病的人已成了王焕之,一听安平低沉的声音,她的心立马揪起来。 她微微侧身,安平进了屋内,反手将房门关上。 安平在沈宴探究的目光中取出藏在身上的一封信,递给沈宴,“这是他给你的,说要用一本书解密。” “书?解密……”沈宴疑惑地展开信件,只写着一些数字。 这封信是一封基础加密信,需要密码本来解,多用来传递情报。因为全是数字,就算信件揭露或是被出卖,落在别人手中,也不会泄密。安平说,这密信的密码本是一本书。 王焕之送给她许多书,究竟是哪一本? 她思索着,拿着信件走到书架旁边,上下扫视,心想,这封信展开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是王焕之最喜欢的雨前龙井,这本书,会不会是《茶经》? 一想到这个,沈宴立马伸手从书架上抽出《茶经》,展开信件,开始一页一页翻找着。 十八,三十七,四十六,五十五…… 每个数字对应页数的第一个字。 她快速翻阅着,手指划过文字,眼神快速扫视着可能的答案,手下握笔写着些什么,待到将全部的字都找出来,沈宴放下手中的笔,低声念了出来,“带星进宫。” 带小星进宫?王焕之怎么会这样安排? “今日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宴快走几步沉声逼问安平,按照计划,她还不需要立马入宫,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压抑着心中的慌乱,明白此时最需要冷静,但她也同样需要真相。 信息对等,才能找出最佳方案! “陛下现在在王府,派金吾卫搜府,说殿下圈禁帝姬。”安平将沈宴从江城绑出,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帝姬,却不知信里的内容,也不知道真正的帝姬已经命陨。沈宴急切的神情落在他眼中,他相信沈宴是站在王焕之这边的。 收起信件,沈宴眯了眯眼,算是理清目前的局势。 圈禁帝姬,这样的罪名若是平时,落在秦王身上不痛不痒的,但偏偏此时的秦王重伤昏迷,便有文章可做了! 她一直以为包围王府的金吾卫是为了阻止秦王府与边疆守军的联系,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后招。 皇帝也并非那么无能! 从一开始行踪泄密遇到刺杀,到嬷嬷递过来那封漏洞百出的信件,再到今日皇帝以圈禁帝姬为由搜府,桩桩件件,似乎背后都有一只大手在推动。 虽然她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但可以肯定,这别苑内必然有他的爪牙。 “你回府去吧。守在殿下身边,不要让他们伤害到他。” 沈宴轻声说,思绪飘远,但眼神坚定。 眼前的女子刚被带到长安别苑时,浑身都是刺,日子一长,却是平静流水般,表面沉静,内心强大。安平明白,她早已不是当日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她虽不会武,心智却足够强大到守护自己。 因此他并未多说,颔首便退去了。他最重要的是,保护王焕之。 …… 陆宁拂站在主屋外,看着一群侍卫肆无忌惮在院中翻找着什么,原本精心打理过的院子此时却一片狼藉。 找帝姬?这位帝姬是否只有巴掌大?那边几个人竟然还在翻着花盆底! 瞧着眼前这群人的动作,陆宁拂没好气地翻了几个白眼。 寝殿之内,王焕之和衣躺着,眼睛盯着帷幕,耳边是金吾卫搜府发出的动静,夹杂着侍卫特有的皮靴和剑柄摩擦声,他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情绪。 越心已经带人将整个王府都翻了一遍,除了眼前王焕之的寝殿。 他笑着抱手在前,走到陆宁拂身前,打着哈哈说:“陆大夫啊,如今只剩王爷的寝殿没有找了,您看……” “你有胆子搜?我可真是害怕,秦王若是此时醒了,会不会一剑杀了你,把你的脑袋当球踢。”陆宁拂双手环抱,自上而下看向越心,冰凉的眼神宛如看一具尸体。 “咱家是奉皇命,秦王若是将帝姬藏匿于寝阁,岂不是更加大不敬!”越心被他看得发憷,恼羞下一挥袖子,捏着尖细的声音指着陆宁拂。这陆大夫实在不识好歹,这会儿居然还站在秦王一派。 就在此时,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打破两人的僵局。 “孤倒是要看看,谁敢动秦王。” 越心大惊,回头一看,只见来人梳双环髻坠多宝流苏,耳着一对明月珰,身着绣景团花圆领衫,下是一摆杂色衫裙,杏眼桃腮,小巧精致的脸庄严稳重,浑身气度华贵,便是眉间那点珍珠钿,也是寻常百姓不用的。身后跟着金吾将军凌涛,面色难堪,脸上隐隐有些手指红印子…… 竟是个巴掌印! 这样的阵仗吓人,搜府的金吾卫手下皆停顿下来,看向越心。越心内心惊涛骇浪,虽然多年未见,但他认得,来人正是康和帝姬! 便是今日大肆搜府的源头。 “老奴见过帝姬。”越心认出来,当下跑到她跟前一软,半跪下行礼。 沈宴却无视他,直直走到屋门口,隔着厚重的两扇镂空木门,朗声道:“因为康和贪玩出宫,惹得陛下大肆搜府,实在是误会。待到殿下醒来,康和一定赔罪。” 她明白,王焕之已经知道她来了! 今日这局,唯有她出面才是上策。若是回宫,任由皇帝搜府,言官上折子,那是下策。 下策虽对她日后在宫中的局势更有利,但却是将王焕之置于一个未知的困局。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如今这样做,便是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虽然解了王焕之的局,却锁了自己的路。 但她不悔! 陆宁拂站在一旁看呆了,眼前的帝姬清冷高贵又识大体,他可没想到王焕之心上那位帝姬是如此的美人,真是瞒得他好苦! 还不待陆宁拂开口,越心便苦哈哈跑到沈宴身边,“帝姬,搜府这是陛下的命令。” 第二十八章 解围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陛下是为了找我,如今我就站在这里,难道你们还要继续搜府吗?”沈宴如今一身华服,满头珠宝将她精致小脸原本的温婉全部压制,冷冷说着,一双杏眼犀利,这么一撇,仿佛要把越心洞穿。 见他犹疑的样子,沈宴轻抬手示意,“起来,带孤去见陛下。” 越心展袖,在前引路。转身出院前,沈宴蓦然回头,正巧撞进陆宁拂看向她探究的眼神,她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微笑。 …… “康和见过陛下,陛下万福。”沈宴依礼跪拜,她的礼仪都是王焕之手把手教的,如今在这里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第一次见皇帝,沈镇,却觉得很熟悉。 他的五官与自己有三分相似,但皇帝眼神远比她深邃,嘴角笑意凉薄而柔和,极为诡秘。 皇帝倒是没想过在宫外还能见到这位妹妹,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侧头笑着和越心说:“她还真是被秦王圈禁起来了。” 越心想到凌涛脸上的巴掌印和沈宴的威压,只得哈哈笑着,并不敢轻易搭话。 “陛下,康和只是在宫里闷久了,想出宫看看,此事与秦王无关。宫外的景致虽不如宫内,但是康和欣喜,未曾见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便多留了几日。前些天佛法寺有法会,康和特意为陛下祈福,这是为陛下求的护身符。” 说着,将袖子藏的护身符递给越心。 越心交给皇帝,皇帝手中握着这枚护身符,精巧五彩线绣着一朵莲花和符文,眼神莫测地落在沈宴身上。 他许久未见过康和,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的家宴之上。当时沈宴眉眼之间一团阴郁,如今倒是清明了。 “你有心了,既然回来了,就乖乖回宫。不要再私自跑出来了。”皇帝宠溺地笑了笑。 沈宴自然不会相信他有此好心,但没有办法,只是顺着说:“康和玩尽兴了,自然要回宫的。只是秦王受难,实在令康和过意不去。敢问陛下,是谁,说康和被秦王圈禁了?此人实在是狼子野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直直看着皇帝,不错过他一丝反应。 皇帝能在这几方势力下周旋多年,说是毫无心机实在欠妥,他坐在那里,眼眸深沉,仿佛没有一丝光亮,脸上端得四平八稳,听到这话,毫无波澜。 “是老奴,听信了谣言,也是因为担心帝姬的安危,才……” 越心先一步跪在沈宴的身前请罪,尖细的嗓子干嚎着,脸都攒到一起,滑稽得很。 他既揽了罪责,沈宴也不能顺杆爬,直接打皇帝脸,只摇了摇头,笑着避开这事儿,说:“其实康和许久未见陛下,甚是想念,不如陪陛下一道回宫。” “走吧。”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向外走去。越心见状,立马从地上轱辘站起来,边小跑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 圣驾出宫的仪仗是依着礼制,沈宴只是帝姬,并不能同坐。 乌泱泱一行人,烈火烹油的热闹景象,比江城繁华许多。皇帝虽是说一道回去,却是稍后派人另接她回宫。 半跪在地上送走天子仪仗,沈宴才堪堪起身。她虽然学会了这些繁琐的礼节,但并不常行礼,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有些腿酸。 如今守在秦王府的一众金吾卫齐齐看向眼前的康和帝姬,想到自家将军脸上的巴掌印,只觉得脸疼…… “金吾将军,脸还疼吗?” 沈宴转身看向站在府门前的凌涛,满眼真诚,故作好心问道,此话一出,凌涛眼中的怒火似是要喷出来。 他出身将门,执掌长安宵禁,官至金吾将军,居然被一个毫无权力的帝姬给打了! 若不是因为皇帝方才就在秦王府,他必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末将冒犯帝姬,该打。” 凌涛敷衍地一拱手,随意说道。 “你明白就行。不敬孤,不敬秦王,你这样的人,打你还是疼了孤的手。”沈宴笑得真诚,眉眼弯弯,却令众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有时候,笑比怒更瘆人! “孤要进王府讨杯茶喝。金吾将军若是闲了无事,不如多巡视几趟长安城,流民总不能只盯着这王府吧?若是别的官宦府邸出事,你的罪责只怕是摘不掉的!金吾卫戍守长安城防,可不是秦王的府兵!” 沈宴转身走进府门,突然想起什么,也不回头,低声道。 凌涛冷冷盯着她的背影,大手按在身侧的剑柄之上,并未答复,而她说完这话,也没想着等凌涛下句,便直接提起裙摆进了王府大门。 盯着沈宴的背影,他目眦欲裂,按在剑柄的手青筋凸起。 这个康和帝姬不过是个空头帝姬,竟然对他指手画脚!若不是皇帝派人来接她回宫,他心中忌惮几分,早就打发了她! 戏弄完凌涛的沈宴依旧保持着高仰的姿态,走在府中的路上,姿态优雅,但心中万千思绪全在那人身上。 她已经是康和了,皇室礼仪便不能丢弃,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稳重端庄的壳子里却是装着自由的灵魂。 “帝姬!” 灵泉从前方快走几步到沈宴面前,俯身一拜。 她回到王府便换成了窄袖长裙,发髻间别簪花玉髓,低头行礼时露出一截玉颈,十足十王府总管的架势。骤然见到灵泉,沈宴抬手让她起身。 “殿下现在如何了?” “殿下要见您。”灵泉低声回道。 她贸然改变了王焕之的计划,此时他想要见她是对的,沈宴敛眸低声道,“前面带路吧,灵姑娘。” 从方才她自称‘孤’的那一刻,长安别苑的一切便都是前尘万事了。灵泉与深宫之中的康和帝姬,在既定的过往中,不应该有交集。 灵泉压下心中的感慨,转身向前带路。 王府格局颇具将士风骨,简洁大方。古朴的横梁,没有彩漆画栋,没有精巧雕樑,毫无一丝奢靡气息。一路上路过几个园林,栽植的树木居然是沙柳。园林与房屋格局的布置,划分得横平竖直,简单随意。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从侧屋的偏门进了王焕之的寝殿。 第二十九章 离别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寝殿内帷帐放下,外围屏风出自上又垂下层层竹帘纱帐,两旁铜炉内的香缥缈散出,带着一丝风吹起纱帐一角,站在这里看去,只觉得隔云端。 让人心怀好奇,想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殿下,帝姬已经带到。” “你先下去,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王焕之的声音依旧是温润淡漠,她许久没有听到,隔着这么远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就像是压抑的暴风雨前夕,诡异的平静。 灵泉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宴,似是有话说,却还是闭嘴,略微一行礼便退去。 寂静的屋室之内,只剩两人。 沈宴轻咳一声,率先开口打破这份静谧,“我如约回宫,今后便不能跟在你身边读书学礼仪,想着还是有些遗憾。” “你今日,为什么来?” 竹帘纱帐之后,王焕之叹了口气,慢慢走近她,修长的手指撩起纱帘,露出他温润的面容,眉眼愁绪,只一眼便是千万语。 长及腰间的青丝就那么随意散着,几缕秀发耷拉在身前,宽袖大袍将身躯包裹在里面,光露出一截手腕,风吹过,显得有几分单薄。 他这么问,却没有一丝责备,只有无尽的遗憾和惋惜。 沈宴只感觉眼前散发宽袍的王焕之与往日格外不同,他温雅,谦和,知礼,还有一丝清纯近媚的美感,随意站在那里便是无法抗拒的存在。 “你在这里,我没有办法不来。”沈宴抬首淡笑着说,她能看到王焕之眼眸中的自己,巧笑倩兮,是个傻姑娘啊。 “康和……” 听了她的话,王焕之似有触动,温柔伸手抚上她的脸,眼神宠溺,满心满眼都是她。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炽热的目光,温暖的触感,还有那独有的杜若香味,沈宴抿嘴,不忍心开口打破他的幻想。 她对于王焕之终究是康和,不是沈宴。 “王焕之……我,一会儿便要回宫,你有什么想说的,嘱咐我的吗?”沈宴咬咬牙,歪头躲过他的触碰,淡淡说。 去他的康和,她是沈宴!作为二十二世纪的五美青年,她才没有做别人替身的觉悟。 王焕之回过神来,将手收回在袖中,低头看着沈宴故意偏开的脸庞,无声苦笑,说:“带着小星入宫,她会帮你的。宫中侍女的花名册上已经添上了小星的名字。入宫之后,万事小心即可。陛下不是一个花架子。后宫中难对付的,不仅有女人,还有他,和身侧宦官。” “小星,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沈宴不明白为什么王焕之选了她。小星大大咧咧的,并不是适合在深宫生存的性格。她不想害了这姑娘。 “小星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待在你身边会有用的。”王焕之并不打算直接告诉她,便挑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我相信你。”沈宴不打算追问,却抬手指了指他的肩膀,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安平倒是活蹦乱跳的,你身子骨不如他,可得好好听陆宁拂的话,别把伤口又弄开了。” 这口气颇有些娇憨,他的声音不由放软,“伤已经好了。” “你不许怪我今日自作主张。皇帝把金吾将军都摆在你府门前了,若是真的被他搜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故意找出什么,龙袍,巫蛊之术之类的东西栽赃你,可怎么办?” 沈宴一想到刚才她进府之前凌涛嚣张的态度,就火大!那一巴掌真是便宜他了。 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王焕之,像金吾将军凌涛在府门口被帝姬打了一巴掌这样惊天的八卦,更是传得快。 王焕之淡笑着伸手揉了揉沈宴的发顶,自然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娇柔白皙的手心有些发红,“我不会怪你。凌涛虽是长安世家出身的将军,武功不高,但这脸皮还是比较厚的,再有下次,不许自己动手了。” 他大手牵着,半包裹着沈宴的小手,无奈宠溺的话落在静谧的侧屋中令人不由一怔。 知道王焕之并未责怪自己,沈宴放下心来,反手牵住他的手,掌心相对,抬首笑着看向他沉静的眼眸。 “还有一件事啊,在别苑或是王府中,有别人的耳目。你打算什么时候拔除?” “不必拔除,有些错误的消息传出去,对我们更有利。” 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皇帝派出仪仗来接沈宴回宫,停在王府门前是描金绘画的马车,前后各有四名女官,统一身着淡黄夹绿的袄子长裙,头戴锥心掐丝冠,垂下两条长长的流苏在耳边,风吹过有轻响。 小星已经被接到王府,如今换了身梓绣方领半臂袄子长裙,乖乖站在沈宴身后。 “臣迎帝姬回宫。” 为首的年轻女官走到府门前向沈宴颔首行礼,淡淡道。她最后一次见这位帝姬是五年前的宴席之上,如今再见,只觉得眼前这位有些不同,却猛地说不上来。 “凌将军,孤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在门前,真是忠勇可嘉。若不是你领的是朝廷的俸禄,孤都要以为你是秦王的府兵了。”沈宴一出门便发觉金吾卫还在守着,颇有些好笑看着凌涛,出言嘲讽。 她一开口,众人皆低头不语。 为首的女官沉下来脸,上前厉声说:“帝姬,不得对金吾将军无礼,这不是女子之礼。” “这的确不是什么女子之礼,却是君臣之礼。”沈宴嘴角牵起一丝轻蔑的笑意,盯着阶前的女官,一字一字说道。 康和帝姬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有女官迫不及待想要给她下马威,管教她,可见真正的康和从前在偏宫的生活有多苦! 一想到康和薨逝的缘由,沈宴就觉得心惊。这宫中欠她的,她会桩桩件件讨回来! 那女官没想到,往日一巴掌拍不出一句话的康和帝姬如今如此牙尖嘴利。可惜,等回了宫,康和帝姬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任由她们暗地里拿捏。皇帝自己病弱,哪儿有空打理这位许久未见的妹妹? 第三十章 入宫残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君臣之礼也罢,女子之礼也罢。臣侍奉天家多年,做臣子的,有劝导君者的职责。帝姬若有错,那便是臣管教无能。”女官虽然心中按下不表愤懑,嘴上却依旧不饶沈宴,一双精明的眼神落在沈宴身上,是赤裸裸的放肆。 好大一口锅,直接帮她认了错。 “既然你无能,便闭上嘴,省得一会儿心慌神乱,做错了事,也算到孤的头上。” 沈宴冷冷说,将她堵得说不上话,收回落在女官身上的目光,转身看向凌涛,“凌将军劳累了,既然你执意要守着秦王府,那若是秦王有什么事,便是你的失责。到时别怪孤没有提醒你,早日脱身。” 说罢,便一挥大袖,施施然向马车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小星紧跟在她身后,离开王府。 凌涛自负站在原地,并不打算撤军,对沈宴的警告满眼不屑。 倒是躲在街道拐角暗处的边军,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想,这位帝姬为什么会站在秦王的阵营? …… 坐在马车中,沈宴终于松懈下来。她疲惫地闭上眼,深深呼吸几个周天,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又是一片清明。 这次,她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宫城深深,繁花似锦,用规矩和荣耀锁住无数人的一生。 至高权利之剑悬在众人颈上,淌着血液,虽坐下万人皆白骨,却依旧有人要踩着剑戟与生命,向上爬! 康和帝姬的死因,她穿越到这里的原因,都会得到一个解释。 暮色晨昏下,庄严的宫城像是冰凉的怪兽,将带着贪欲的人一口吃掉!耳边只剩下车马轱辘碾过地板声,一声一声,规律地像是在倒数她最后的路途。 直到停下,倒数结束。 自此,她便就只是康和帝姬了。 马车停下,小星伸手将沈宴扶下来。待她站定抬眼,入目的城楼高大威严,楼上四檐角起似飞天,层层阁楼在上,下有五个门道,此处正是大明宫的正南门,丹凤门。 从朱雀大街而来便是丹凤门,南北纵横,处于中轴之上,对应着星宿与君位。站在门楼之下,便能感受到这份独属于天家的威压。 进丹凤门之后,便是一条极为宽阔的御道,尽头是含元殿,殿宇威严庄重,两边各有阙楼照应。光主殿便有十一间,进深四间。整体呈现一个凹字,阶梯斜坡处的龙尾道连接两道宫门,隔墙之后便是另一番天地。 此处为前朝,内廷在后。含元殿是百官上朝觐见皇帝的殿宇,并不能随意靠近。 为首的女官在前领路,进了丹凤门,几道隔墙,几道宫门,便拐到旁边的官道。 沈宴收回打量含元殿的目光,亲眼目睹古时辉煌的建筑,这样的生理心理双重震撼,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大明宫,是见证多少个王朝雄伟壮丽的存在! 小星亦是第一次入宫,好奇的眼神四处飘散,脚下的步子却十分稳当。她脸上红扑扑的,又惊又喜,像是个捡到宝物的孩子。 一行人走了许久,来到一所宫殿前,才停下。沈宴与小星两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萧瑟的宫殿,无语凝噎。 若不是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含元殿的檐角,她都想不到这是在大明宫内!宫殿角的杂草都快有半人高了…… “帝姬,臣先告退。” 女官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懒懒一行礼,也不等沈宴开口说话便直接转身离去。 空中大雁飞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她就这样把自己锁进了深宫。 “清思殿?” 宫殿门上的匾额已经褪色,沈宴认了许久才辨别出这三个字。若是大明宫内有冷宫,差不多也是这样了吧。 沈宴不由苦笑,伸手推开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带着岁月沉重的喘息声缓缓开启,落下的厚灰扑头盖脸散了下来,直直将沈宴与小星呛着。 “咳咳……帝姬,这是什么地方啊?她们怎么能让你住在这里!”别苑的布置处处精巧,小星方才见识过丹凤门与含元殿,以为宫中皆是那样的。 如今站在这里吃灰,不免替沈宴不满! 这些侍女居然敢欺负帝姬,她非得收拾这些人一番不可! “咳咳……这里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啊。”沈宴拿手挥了挥尘土,才开口说,扭头一看,小星瘪着嘴巴委屈地看着自己,眼神满是控诉。 她一顿,柔声安慰说:“一切都会好的。你知道的,我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给我塞苦头吃的。就算塞了,也会加倍还回去。” 小星摇摇头,大力推开殿门,先进去探路。 清思殿四周所有的窗棂都封死,蓦然开门,尘封的灰尘在阳光下纷乱飞扬。小星下意识挥手扫去,她什么都没看清,只闻到昏暗的殿内传来一股潮湿的霉味,显然是许久没有住人。空旷的殿内清冷,才进来,胳膊便凉起鸡皮疙瘩。 秋日深重近冬,但沈宴与小星还是穿着秋装,薄薄的两层袖子根本挡不住屋内的寒湿。 再往前走,便能发现墙角之上结满蜘蛛网。卧榻之上的桌案灰尘厚重,沈宴上手一抿,指头便黑了。 桌案两边的香炉已经分不清原先的颜色,烛灯外的照壁残留了许多黑色的小点。书架之上有隐隐的霉斑,绕过摆设,向寝殿内走出,那股潮湿霉味便越发重,床榻之上的被褥团成一团丢在角落,垂下的纱幔灰扑扑的…… 沈宴越发觉得这里像个凶宅。 不过也是,真正的康和帝姬,沈念,早在五年前就薨逝,满宫殿的侍从皆意外身亡。这里,五年都没有住过人。 这五年的时光,像是单独摘了出来,没有人发觉清思殿的异样,也没人知道这里曾经的主仆皆亡,直到皇帝去秦王府搜府…… 看皇帝那个坦然的样子,只怕搜府之前并未来过清思殿。对于他来说,秦王的罪名比康和帝姬的安危重要多了。 “这里……怎么住人啊?” 小星放下纱幔,动作间抖落一地的尘土,看着满地尘土,她实在忍不住了,怒气冲冲朝着殿门外大喊道。 第三十一章 准备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将殿内的摆设格局看入眼中,简约古朴,没有多余的东西,连梳妆台都只两扇小门,比起在别苑的布置,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梳妆台上扣着一枚铜镜,描金漆画的梳妆匣子没有落锁,就半掩着,不过以清思殿这般落魄的模样,这匣子之中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宝物。 “慢慢计划着来吧。” 沈宴安慰小星。站在这里看去,每一处都有康和生活过的痕迹,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体会到人生疾苦,从先帝的掌上明珠到今朝的落魄帝姬,再到被人暗害,谋算! 不知道最后临去时,她是怎样的心境? “好吧。帝姬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尚宫局要些新的被褥什么的,这都发霉了,可不能用了。” 小星短暂失落之后鼓起信心,她明媚的样子也感染了沈宴。此时最该担心的,的确是被褥问题。深秋夜里凉,若是不盖着被子只怕会受凉的。 “你去吧,知道尚宫局怎么走吗?” 沈宴有些尴尬说道。王焕之教给她宫中许多事,但却未将地图给她。 谁料,小星高傲地扬起下巴,笑说:“我一早就把这大明宫的地图背下来了。殿下对我的要求也就这么几项,小星怎么能不做好。” 果然,王焕之很早便将小星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之上。 入宫之后与各宫各司打交道,小星作为贴身女官出面,比她更为合适。 外面天儿已近黄昏,在小星去尚宫局的空隙中,沈宴开始着手收拾清思殿。这里许久没有住人,她拿着掸子一扫,便将殿内的尘土纷纷扫下来。 扫下来,便会有新的开始。 隐藏在岁月灰尘之下的秘密,也终究会被发现。 按照沈宴的猜想,她骤然出现在宫城之中,必然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慌乱,已经死去的康和帝姬重新现世,这个消息足以让那人睡不着觉了。 康和在宫中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她回来,自然是要接着被这群人拿捏。 小星空手回来时,沈宴倒是没多少意外。 “她们怎么说?” 为了干活方便,沈宴拿缚膊将长衫大袖绑起在身后,此刻黄昏骤起,露出胳膊有些凉了。 她一开口问,小星便红着眼睛控诉道,“她们都是坏人,居然说,帝姬每月都向尚宫局要好多东西,早就超了俸禄,现在哪里还能再拨被子给我。” “帝姬月俸五千贯,我如何能花了那么多?” 沈宴嘲讽说。五千贯,这个数字可是不小的!她是真没想到那些女官敢在帝姬俸禄这块动手脚。中间这五年,几十个月的月俸,只怕都进了她们的口袋! 甚至说,康和死前那些年,就被克扣着俸禄了! “对啊,可是那个老八婆,就是一口咬住帝姬花了。居然还拿出一摞账单,里面写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说这些都是帝姬派人领的!”小星在尚宫局受到刁难,此时她神色不忿,委屈巴巴看着沈宴。 沈宴放下手中的掸子,沉思几瞬。 这宫里她不甚明白,但是自古以来,皇帝和皇子才是皇权的主体,帝姬不过是皇权的延伸。康和在前朝受宠,今朝却被人欺辱,背后是皇位的更替。 在这宫城之内,只有一个君主,皇帝。 她这个帝姬的日子要想要好过,必然得先靠住皇帝这座靠山。前朝靠着自己亲爹,康和才美满地长到十岁。如今这位皇帝,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着自己的妹妹? “大明宫应该有道观,你看过地图,可还记得在哪儿吗?” 小星一愣,想了想,肯定说道:“三清殿在大明宫的东北角,若是要去那里,咱们怎么也要走大半个时辰。” 沈宴眯了眯眼,有些明白王焕之为什么把小星送进宫,对于她来说,小星就是移动的地图导航。 “既然没有干净的被子,今夜,我们一起去三清殿。”沈宴说着,心中开始展开画一张谋划的大饼。 虽然皇帝在外权势旁落,但在宫城内还是绝对的尊贵。想要脱离残局的第一步,必然得借力。 两人商榷好之后,趁着天还亮着,准备先将殿内简单打扫一番,不至于看起来多年未住过人。 打扫到后殿,随手推开一扇小门,门后竟是小隔间,光秃秃的墙壁无一布置,只是中间放着件箱子。箱子上落了锁,四角包裹金皮铆钉,看起来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帝姬,这是何物?”小星听到沈宴这边的动静,急忙过来,看到沈宴站在窄房门外,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竟是件箱子。 沈宴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如我们一起打开看看。” 说时慢,动作起来却快,两人撂下手中的掸子,齐齐进了小隔间。 箱子上的铜锁牢固,有些发绿,沈宴翻开了几下,便抽下发髻上的流苏簪子,伸进锁芯中试探着,嘎达一声,便开了。 “帝姬还会开锁?” 小星伸出小手鼓着掌,有些诧异地看向沈宴,只见她抿嘴一笑,说:“以前总是丢钥匙,练的。” 说罢,一抬箱盖,两人皆是一愣。 偌大的箱子里面只放着一套华服和头面,精巧华贵,织金镶玉,在隔间微弱的阳光下依旧华彩万光。既然放在清思殿的小隔间,应该是康和的东西。 不知是否幻觉,沈宴总觉得这箱子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杜若味…… “好漂亮啊,帝姬你看这步摇上的掐丝,还有坠着的红玛瑙,成色真好啊。”小星欣喜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华贵的衣裙和头面。 这套衣裙整齐叠放在箱中,正红色的布料上织金绣花,点缀着片片细碎的小珍珠。莲花冠中间镶着红宝石三枚,蓝宝石六枚,随冠还有六只步摇金箔片坠坠流苏,用了珍珠玛瑙绿松石蓝晶石,最下面竟是片琉璃叶子! “这套应该是礼服吧,先放着,咱们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宴合上箱子,眼神从随意变得沉静。入宫之后所有的往事与秘密都会浮出水面的! 第三十二章 落水之人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王焕之之前与她点茶时说过,康和不信佛,其实皇帝也不信佛。这对天家兄妹都信道。虽然皇帝不信佛,但对宗教发展并未限制,因此长安城外道观与佛寺数量几乎持平。 今日故意送给皇帝的那枚护身符,还是嬷嬷去佛寺法会替她求来的。想到这里,沈宴觉得有些唏嘘,陪在自己身边的嬷嬷,竟然有细作的嫌疑…… 戏做到九分假一分真,便难分真假,面对嬷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此事自她入宫开始,便成了王焕之的事情,她只需要等着结果。 寂静宫深,长长的宫道不复白日的热闹繁华,向外看去能看到烛火通明的含元殿,星空之下更显巍峨壮丽。三层高台之上的宫殿,俯瞰着这个大明宫,以及芸芸众生。 小星在前提着一盏琉璃八角宫灯带路,淡黄的烛光在月色之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走着走着,影子在宫墙之上渐渐平于地面。 三清殿是大明宫最大的道观,在格局之上处于臣属位,就在太液池旁边。两人慢慢走在太液池边,呼吸之间便能感受到夜晚水气泛起的湿意。 “帝姬,我们已经在太液池附近了,前面便是三清殿。” 小星见沈宴向侧边看去,便开口解释。太液池地势较低,楼阁众多,树植葱郁,走在池边,偶然略过一眼,是星空月光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碎了一地银瓶。 “这儿很美啊,碧苑西连阙,瑶池北映空。象垂河汉表,气与斗牛通。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样的景色。”(注1) 沈宴感慨着,仰头看去,满目繁星,月色皎洁,低头望去,星空夜色落在湖面上,格外静谧绚丽。 就在两人都沉迷在太液池夜色时,平静如镜的水面突然猛地掉落了什么,惊起阵阵波纹浪花! 小星惊得差点跳起来,抬手将宫灯照过去驱散黑暗,湖面上竟然是一个人! 烛光一过去,沈宴也看清楚,湖面上漂浮的艳色衣袖,落水的显然是个女子!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一身鸡皮疙瘩,看着湖面中的人,小星只觉得树叶沙响都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上下牙互相打颤着,恨不得立马扭头就走。 “有人落水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小星哭着闭上眼睛,跑到宫道边大喊着,慌乱地看向水中毫无动作的身体,害怕得抖了起来。 深秋水凉,沈宴裹紧衣服,咬咬牙,还是猛地跳了下去! 上一次救人是在江城外,救了徐瑾,这一次,希望不要是一条毒蛇。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无法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在眼前。 又是扑通一声,小星一扭头发现沈宴已然跳下去,急忙尖叫着,大喊,“帝姬!你快上来啊!” 见到沈宴在湖面上吃力地游向落水之人,她越发慌张,带着哭腔,焦急地喊叫:“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深秋水中是刺骨的寒冷,像是一把把小刀敲在骨头上,每多待一秒疼痛便加剧一分,冻得沈宴直打颤。 此时穿着的秋衣虽不厚,但浸了湖水之后变得冰凉又沉重,压在她身上,沈宴在水中游着,越发吃力。 终于游到那人身边,沈宴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冒出水面,一手奋力地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见此情景,小星急忙提着宫灯到岸边去接应沈宴。 沈宴将怀中的女子推到太液池岸边,小星伸手一拉,两边一起用力,总算是将女子给拉了上来。 身上负累一轻,沈宴双手在岸边一撑,奋力爬了上去。 她的体力大不如前,夜晚水凉,上了岸风一吹,便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又凉又难受。 “帝姬,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小星将女子放在地上,听到沈宴打了个喷嚏急忙问。 沈宴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这湖水太凉了。”,她将目光落在眼前刚救回的女子身上。 女子一身华丽宫装,精致的妆容,发髻虽然散乱但依旧能看出原先复杂的样式。这样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女官,估计是皇帝后宫的那位妃嫔。 她眼神木讷,坐在地上咳着水,悲怆的身影在月色下更凄凉。 “为什么想死?妃嫔自戕乃是大罪,你不知道吗?”沈宴忍着身上的寒意,厉声道。生死之外无大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随意放弃生命。 “帝姬?你是康和帝姬……咳咳,我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救了我?你在这宫中,快活吗?我不快活,所以,我想死!这很难理解吗?” 女子听到小星唤沈宴帝姬,当下明白了她的身份,听到这话,惨笑一声。 她的发髻散乱着,眼神却无比清亮,说这话的神态,让沈宴知道,并非戏言。 “你不想要的今日,是有些人求都不求不来的明日。你都有勇气去死,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沈宴沉声道,死亡的确是解脱,但是无事无补!糟糕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死亡而解开,反而会越发激进。 “呵呵呵,康和啊康和,你和我,都是可怜人。今日你救我,我不会感激你的。因为你,我还要继续在这无边地狱挣扎。”女子轻笑几声,从地上站起来,走进沈宴,眼神轻蔑而怜悯。 她的模样可怖,小星戒备地挡在沈宴面前。 沈宴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挥袖一展,指着冰凉的湖水,冷冷说:“那你便继续跳湖吧,这次,我绝对不会救你的。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在湖水中挣扎,窒息,昏迷,最后绝望地死掉。” 小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跳湖女子也是,睁大眼睛看着沈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 “我什么我?娘娘,你作何选择,我都不会插手,如你所愿。”沈宴抬手打断她的话,此时月挂正中,已经深夜。她实在没有功夫继续与女子扯皮。 沈宴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女子愣了几瞬,才悠悠叹了口气。 第三十三章 三清朝神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进宫这么些年,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康和帝姬一直病重闭门谢客,如今却能救我,可见已经大好。日后若有机会,可以来飞令殿来寻我。你,与传闻不同,是个不一样的可怜人。” 远处有灯火而来,刚听到呼喊声的侍女纷纷寻了过来。女子说完这句话便扭头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在黑暗中娇弱可怜。 “飞令殿,她是徐昭仪?”沈宴大脑迅速寻找信息,反应过来。 皇帝后宫的妃嫔不多,正宫皇后赵氏,贤妃崔氏,昭仪徐氏,婉容林氏,除此之外还几位五品才人。这飞令殿便是徐昭仪所在的宫殿。传言华丽无比,殿后甚至开凿有温泉汤浴。 王焕之与她说起宫中的几位妃嫔时曾说,徐昭仪虽然只是二品,但其深受宠爱,若不是出身不好,也许还有封妃的机会。 “帝姬,你的衣服都湿了,咱们先别管什么徐昭仪了,她的事情肯定好解决。毕竟,那位可是极受宠的。”小星伸手握住沈宴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彻骨,急忙搓着手帮她取暖。 在水中许久,上来又吹了风,刚刚与徐昭仪说话时强打着精神,现在小星一提醒,沈宴便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重。 “哎,真是,大明宫与康和,真是八字不合。”沈宴打了个喷嚏暗自吐槽道。 真正的康和殒命于此,她顶替入宫,第一天便是这样…… 小星带着沈宴匆忙赶到三清殿。晚上当值的侍卫伸手拦下两人,上下打量,沉声道:“这里不是闲杂人等可以乱闯的地方。” “孤乃康和帝姬,睡梦中得遇元始天尊指引,来拜一拜。”沈宴取下腰间的玉佩,侍卫一看,肃然一行礼,便退下了。 他虽然不知道帝姬长什么样子,但这玉佩的形制是天家独有,眼前这名脸色苍白,浑身狼狈的女子就是康和帝姬。 进宫之前,他听朋友提起过这位帝姬,前朝多受宠,今朝便有多落魄。病重十七年,一直藏在深宫之中。 没想到,今日居然得见。 三清殿是大明宫内最大的道教殿宇,整座宫殿在十几米的高台之上,站在阶前看上去,只觉得巍峨壮丽。 此时已近子时,今夜戍守的侍卫已经换了两次防卫。殿宇道门之后一片光亮,高处不胜寒,但现在在下看着,只觉得温暖。 小星引着沈宴踏上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耳边有西风吹过,沈宴心想,在江城,或是在别苑,从未体会过这般殿宇威严,便连高台,都是寻常人家遥不可及的高度,一如皇权驾临众生。 这条石阶漫长,修得矮平,抬眼间不见石阶,只见宫殿巍峨。 不久,两人到了三清殿,推门而入。 “帝姬深夜不睡觉,怎么跑来这三清殿?” 一进门,侧殿有人出来,身着宽大道袍,梨花木簪盘发,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手持三清铃,朝沈宴缓缓走来。 “梦醒,想来拜一拜天尊,问些事情。” 沈宴敛眸轻声说。 三清殿内依制供奉道教最高天神,三清祖师,内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又称,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大天尊。 小星将宫灯放在殿外,此时主殿内灯火通明,温暖的光将身上的寒意都驱走了些。 “帝姬想问什么?” 道士将三清铃放在案台之上,向眼前这尊高大的元始天尊塑像一行礼,转身问。 沈宴依照他的样子一拜,“我想问一问,父皇安好?” “先皇龙驭宾天,享香火供奉,百姓祈福,自然安好。帝姬是否梦到了先皇?” 眼前这位帝姬最后一次出现,便是五年前。如今眉眼之间的阴郁之气不见,反倒有些清朗。 “是啊。儿时父皇常常带我出入长安,看人间烟火,听百家之言。梦中的父皇依旧是那样的稳重,是当之无愧的君王。” 沈宴淡淡一笑,眼中有些怀念。 “先皇广施仁政,深受臣民爱戴。”道士点头,也似是有些怀念先皇在世的盛世。 “我想今夜在殿中朝神,为父皇祈福,还望道长应允。”沈宴持手于身前,面色坦然。 皇帝妃嫔虽常来供奉朝神,但如同沈宴这般深夜到此的,是独一份了。 道士不理会红尘俗事,只是朝沈宴一拱手,“帝姬自便即可。” 说完,便转身离去。 偌大的殿宇之内只剩沈宴与小星两人,小星第一次见到三位尊神像,有些踌躇害怕,“帝姬,你真的要呆一晚上啊?” “是。” 沈宴抱手一叩三拜,取过案台上三炷香,心中清明。香问答十方世界,灵通三界,宫内的香皆是青木香,三炷香稳稳地插在炉中,烟行不断。 见沈宴态度坚决,小星也便不说话了。 …… 第二日下朝之后,皇帝想起昨日那枚佛寺护身符,便命人抬轿转道去了三清殿。 越心小心翼翼服侍着皇帝,内臣依附皇权而生,昨日从秦王府回宫之后,皇帝心情一直不好,现下他唯恐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 “陛下,帝姬在殿内。” 道士站在殿门口,拱手行礼,说道。 “帝姬?道长是说,康和?” 在这大明宫,康和帝姬便是墙角的一株野花,没有人会记起。若不是为了布局试探王焕之,他是如何都想不起这个妹妹的。 “正是。” 皇帝直直看向殿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殿门看清里面的人。她昨日才回宫,大清早就来三清殿? 真是有趣。 越心跟在皇帝身边久了,见皇帝嘴角笑意越来越大,心中暗道不好,挤着笑意问:“玄微道长,这帝姬大早上的,便来朝神?咱家记得这位身体一直不好啊。” “帝姬的确不是今早来的,而是昨夜。帝姬一夜都在为先帝祈福,朝神诵经。”玄微拱手朝皇帝说道,眸中古井无波。 玄微对朝局各事毫不在意,他心中只有道法,此时出现只是想提醒皇帝,殿中有人正在朝神,不能贸然闯入。 第三十四章 风起(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骤然听到先帝,虽知晓玄微的意思,皇帝还是面色一愣,握拳轻咳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对越心吩咐道,“去敲门。” 越心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玄微。 天子之权应该至高无上,在外也就算了,秦王那武夫眼里没人!可如今在这大明宫内,陛下要进殿还需要敲门,真是气人! “帝姬,陛下圣驾在外,您快出来接见吧。” 越心尖细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试探着又叫了两声,脸上实在绷不住,正打算推门的时候,殿门从内打开了…… 一名侍女慌乱地拽着他的袖子,指着殿中,高声喊道,“快,快,帝姬发烧昏倒了!” 玄微平静的眸子一怔,转身便朝殿内走去,宽大的道袍被风吹起,满袖清风磊落,格外俊逸。 越心心想,这康和帝姬的身子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 但他面上还是极为焦急,对皇帝身后跟着的侍女招呼一声,“还不快去找御医!帝姬若是出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皇帝抿嘴淡笑,虽然身体疲惫,强打起精神,还是进了殿内。 森严空阔的大殿之内,香烟不断,清冷异常,只见沈宴昏倒在地砖之上,嘴唇鲜红,两颊酡红,脸上有些汗珠,眉头紧皱,不安又难受的样子令人心疼。 玄微走近,半蹲在沈宴身边伸手搭脉,眼神一顿,低头看向她微红的脸庞,对小星低声说:“帝姬是感风寒,多日劳累,所以昏迷。” 想到前几天沈宴在别苑之中茶饭不思,要么看书要么发呆,熬着自己去想法子解秦王的困局,原本身子就虚弱,昨日又在太液池救了跳水的徐昭仪,吹了夜风,晚上还跪在这里念了一晚上经书…… 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啊! 她明明是帝姬,应该是开心快乐的,却这么难!众多的委屈堆积在小星心中,她瘪了瘪嘴,眼中有些湿润。 此话落在皇帝耳中便是另一番意味。 前几日,沈宴并不在宫中,多日劳累自然也不是宫中诸事。想到她送的那枚护身符,他有些唏嘘。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兄,因为往事,十多年来对她一直不闻不问。 其实,康和从前和他也是极为要好的。她也会追在他身后,憨态可掬,喊他皇兄。可惜岁月无情,皇权之下,哪有什么兄友弟恭。 …… 头疼欲裂。四肢酸痛,沈宴迷迷糊糊醒来,眼皮沉重滚烫,不由得便留下泪来,此时呼出的气都是热的,病弱的。 她这段时间太忙,免疫力下降,昨晚上还跳湖吹风,这么折腾不感冒才有鬼。 发烧的昏眩感和虚弱感像是一床巨大的棉被子,将她死死盖住,没有一丝清明的空气。呼吸间粗重的喘息声无力,沈宴勉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额头,心率很快,脑袋很烫。 再不降温,她觉得自己就要烧坏脑子了。 这是在哪儿? 沈宴身上没多少力气,此时脑袋不清楚,她最后的记忆便是在三清殿内念经朝神,然后皇帝在外面,越心敲了门…… 再然后,她便昏倒。 “帝姬,快把药喝了。” 小星端着一碗药撩起纱帘走进沈宴,见她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虚弱的样子,赶忙说 喝过药之后,小星帮她掖了掖被子,看到沈宴眼角的泪痕,她心里难受得很。 药力上来,沈宴很快便睡过去。她不知道清思殿外已经是别的一番天地了。 …… 清思殿外,乌泱泱跪倒一片人。 “你们是怎么照顾帝姬的?你瞧瞧,这杂草都快有半个人高了!殿内的布置都是十几年的老样式了,连漆都不给补刷啊,啊!若不是陛下圣驾,帝姬还要在这样的地方住多久?” 越心指着跪在地上的几名女官破口大骂。 帝姬昏倒,皇帝十多年来第一次摆驾清思殿,便是这样的落魄景象! 当时皇帝站在殿前,脸色简直不要太难看。 越心这话不是说给这些女官的,而是说给清思殿内皇帝的。清思殿现在比冷宫都寒碜!传出去,旁人还以为皇帝苛责帝姬。 从前皇帝眼中没有这位帝姬,这些女官便逐渐欺辱上来,其中难说没有揣测圣意的成分。 但现在,一切都只能是女官的错! “越公公,咱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帝姬宽宏大量,不爱这些身外之物,我们才起了歹心。求您救救我们啊。” 年轻女官哭着不停在地上用力叩头。清思殿外的石板早就裂开了缝儿,砂石满地,这么叩了几个头,女官额头上便有个血印子。脸上的血迹混着砂石泪水,十分狼狈。 “你求我有什么用!里面那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非得将你挫骨扬灰啊!你还是求求老天爷,保佑帝姬无事吧。” 越心一想到皇帝的黑脸,就觉得害怕。他在宫中沉浮这么多年,若是不会审时度势,当真是白活了。 这些女官,是撞到刀尖上了。 “老天爷有眼,会保佑帝姬无事,但不会保你们这些奴大欺主的贱婢。” 一声慵懒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的女官一抖,纷纷压低身子,不敢抬头。在这宫中,任性娇蛮的徐昭仪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子,折在她手上的女官侍从可不少。 “哎呀,昭仪娘娘,您怎么来了?” 越心对眼前这位皇帝的宠妃挤出一个十足十的笑脸,他可不敢招惹这位姑奶奶。 徐昭仪一身正红繁复的宫装,大袖暗纹流光,头戴钻花金丝冠,柳叶眉下一双勾魂的狐狸眼婉转流波,举手投足间妩媚又风情,她红唇轻启,却是刀子般的凉薄。 “自然是来看看,这后宫的贱婢是怎么欺压主子的。”徐昭仪玉指轻抚两边的鬓发,轻蔑的眼神落在跪在地上的几名女官,话音一落,地上跪着的人便将身子压了下去。 越心在各宫娘娘之间一直保持中立,他只有皇帝一个主子,犯不着为了摸不着的好处去得罪人。 第三十五章 风起(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但徐昭仪此次前来,怕是要拖了皇后下水。 皇后执掌凤印,摄后宫诸事,尚宫局的女官奴大欺主,往小了说是奴才猖狂,说难听点,便是皇后掌管后宫无能! 想清楚这些,越心只觉得从昨日康和帝姬出现开始,看似平稳的后宫便开始打破了…… “娘娘先进去,别让这些奴才污了您的眼睛。” “这些奴才,可得好好查查。瞧瞧这清思殿,前朝原是最华丽的宫殿,如今却是跟冷宫似的,这应该不是只一两年的事情吧?越公公辛苦,好好查吧。” 徐昭仪展袖指了指殿门前的杂草,掉漆的牌匾,裂开的地砖,嘴边的嘲讽毫不掩饰。 待到送这位娘娘进了宫殿,越心才松了一口气。 徐昭仪虽然只是二品昭仪,但最为受宠,她的一句话有时候比皇后的话有用多了。 “有什么事儿你们赶紧交代了,别等到进了慎刑司才说真话!”越心狠狠说,他一想到这事儿或许会成为打破后宫平衡的稻草,就觉得牙疼! …… “臣妾见过陛下。” 徐昭仪柔媚一笑,见了皇帝并不行礼,反倒是四下打量着清思殿。入目是陈旧的纱帐与坐塌,就连宫灯都发了黄,地砖的纹路到处是划痕。 说这是帝姬的殿宇,谁信呢?便是宫中最末等的女官,都不会住这样的地方。 皇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笑却未及眼眸,他见到徐昭仪进来,指着右手下一席方塌,“坐吧。” 徐昭仪毫不在意坐塌的陈旧,施施然坐稳,泰然自若,仿佛在自己的飞令殿。 这番潇洒的动作落在皇帝眼中,颇为赏心悦目,不似别的木头美人,处处是规矩。 他笑着说:“阿瑜永远是这样真性情,朕和你呆一块,总觉得心情都没那么沉重了。” “也只有陛下能容忍臣妾这些坏脾气了,换成皇后娘娘,早罚臣妾抄经书了。” 徐昭仪轻笑几声,眼波婉转,巧妙将皇后带出来。 果然,皇帝嘴角的笑意一淡,眼眸看向寝殿方向,“康和是个好孩子,咳咳,是朕太拘泥前尘往事,误了她,竟然被宫中奴婢这样欺辱。” “陛下日理万机,装的是天下百姓。帝姬身处深宫,您难免有所不顾。但是,堂堂帝姬,被这些奴婢欺辱,实在是寒心。若是不加以严惩,实在是有损皇室威严,让人笑话了。” 这话说得巧妙,帝姬身处后宫,应该是皇后照顾管辖才对。结果出了这样的丑事。 “朕已命皇后去查此事。” 闻言,徐昭仪转了转手腕的玉镯子,无意搭话,“这事儿实在令人瞠目结舌,想必查起来有些难度,皇后娘娘那身子怕是吃不消,不如陛下准许臣妾协理此事。” 皇帝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徐瑜入宫多年,他曾多次想要提她的品阶,或是赐她协理六宫之权,但被她拒绝。如今却主动提出协理此事…… “万事依你。只一点,不许轻饶。” 听了皇帝的话,徐昭仪眨了眨那双勾魂的眼睛,手指轻抬支着下巴,笑说:“陛下放心,臣妾好歹是恶名昭著的徐昭仪,绝不轻饶了这些贱婢。” …… 皇帝病弱,坐在席塌之上和徐昭仪说了会儿话,便闭目养神。 见他要休息,徐昭仪将身边的女官芯儿留下,自己则悄声站起来,在殿内转悠会儿便直接走向寝殿。 一进内殿寝室,便瞧见了小星半跪坐在塌前。 “奴婢参见徐昭仪。” 小星听到背后有声音,猛地惊起,发现是徐昭仪,赶忙行礼,小声说。 昨夜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今日便是容光焕发的徐昭仪,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这宫里的事情可太古怪了。 徐昭仪虚抬一手,小星便起来静默站在一旁。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寝殿,手撩过床帏金钩垂下的流苏,“这帷帐和床褥是新换的?” “是,陛下命人更换妥帖才将帝姬安置进来。” “瞧瞧这小脸,真是可怜。” 徐昭仪走到塌前,拂过垂下的帷帐看向沈宴沉睡的脸,轻笑说。在她眼中,沈宴与她都是一样的可怜人,被父兄抛弃在冰冷的权势之下…… “好生照顾你家主子,你跟着她享福的日子快来咯。” 既然见过沈宴,徐昭仪无事便扭身出去了,一出来,才发觉殿内比方才多了许多人。 芯儿见自家主子出来,便赶紧使了个眼色。 徐昭仪冷眼看着殿中的场景,皇后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皇帝捂着胸口咳嗽着,苍白的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气急了。 “臣妾真的不知情,康和是臣妾的小姑,我两之间并无仇怨,何须如此啊!” 皇后哭着控诉,发觉徐昭仪从寝殿而出,便猛地止住哭声,只是倔强看着皇帝。 “陛下,皇后娘娘事务繁忙,也许是真的不知情呢。” 徐昭仪见皇后这幅模样,只是笑着跪坐在皇帝身侧后。虽引得皇后怒目而视,她躲在皇帝身后,便只微微一笑回应。 “你身为皇后,事务繁忙,繁忙到连天家血脉都不在乎了?康和在这样的地方养病,怪不得养了十多年都不见好!” 皇帝咳嗽终于平静下来,冰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此事是尚宫局的奴婢奴大欺主,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甘愿领罚。但若是别的什么罪,臣妾不认!” 皇后看起来柔弱,但说话条理清晰,即使跪着,也没有将自己的尊贵放在地上。尤其是当着徐昭仪的面,她更不会低头半分! 事情僵持到现在,皇帝喘着气咳嗽着,头晕目眩,只觉得身子快要吃不消。 昨日去秦王府之前,他吃了神药。药虽好,但服用后容易虚弱。 皇帝伸手示意,徐昭仪便将他搀扶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皇后身前,居高临下,轻声说道:“皇后,今日朕,是给你留些颜面。赵家出了你这样的女儿,实在厉害。宫中一直无所出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将康和磋磨掉。今日起,徐昭仪会协助你查清此事,希望你不要放弃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三十六章 鹬蚌相争(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话音一落,皇后猛地抬头,似是不敢相信皇帝下的指令。他怎么能让徐昭仪插手后宫诸事?他怎么能! 徐昭仪嘴角轻勾起,低头敛眸,将嘲讽藏起,只是温顺扶着皇帝出了清思殿。 芯儿讪讪将殿门合上,殿内只余皇后一人。 阳光在殿门开合之间,瞬间洒进,又瞬间被隔绝。 她忍下泪水,委坐在地上,苦笑不得。 徐昭仪,徐昭仪,他终于是要扶持这个女人上位了吗? 这么多年,他在乎过康和帝姬吗?只怕天下间最想要她死的人,便是皇帝自己了!现在假意惺惺地追责,最应该承担罪责的人,不应该是他吗? …… “小星……” 吃了药捂着被子,出了一身汗,沈宴醒来之后觉得身上爽快多了,脑袋没有方才的闷重,她一转头,便瞧见小星在床榻旁边,出声唤道。 “帝姬,你好些了吗?可要喝些水,还是吃点白米粥?”小星听到沈宴唤她,欣喜地扑到床榻边,睁着一双亮盈盈的眼睛笑着说。 “嗯。” 沈宴瞧着小星,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吃过白粥,胃里舒坦,四肢的酸疼感消散,力气也回来,虚弱的感觉减缓,便没有那么难受了。 “今日外面可有什么事?” 小星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沈宴,表情生动,眉飞色舞,还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把沈宴逗笑了。 “帝姬,你笑什么呀,我都要气死了!你不知道,尚宫局那些女官跪在那里求饶的样子有多解气。” 小星掐着腰,翻着白眼气鼓鼓说着。 沈宴不再取笑她,眼睛在四周打量了一番,的确与昨日颇为不同。 至少这帷帐被褥都是新的,那边摆着的香炉也换了,居然还点了沉水香。想来她昏睡时发生的那些事,颇为有用。 “日后在宫中,我便不是一个无人关心的帝姬了。你也要小心行事。”沈宴伸手抚了抚小星的脸,轻声说。 这一次,后宫众人都会记起来,天家还有一位康和帝姬。 小星点点头,踌躇说:“殿下曾经告诉我,你被这宫中的人欺负,失忆了,才流落宫外。我现在才知道她们有多过分!现在回宫,凶险万分。帝姬你放心,我绝对会保护好你的!殿下还在宫外等你团聚。” 原来王焕之是这样解释她的来到和入宫。 沈宴不打算多说,只是遗憾说:“只是苦了你,那个送你‘静女其姝’的公输玉,他与你……” “帝姬!你提那个呆子做什么?他哪里有你半分重要。”小星打断沈宴的话,闷闷说。 她这幅模样,嘴上说着不在意,脸上却写满不舍。对于这件事,沈宴其实很犹豫。 王焕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江山权势为局,她和小星都是棋子而已。为了找寻穿越而来的缘由,她心甘情愿留下了。 但,小星此时的心有所牵挂,她真的还适合入宫吗? “算了,你的事情自己抉择,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 想了许久,沈宴才摇了摇头,望向小星纯净的眼眸,淡笑着说。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尊重小星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小星嘻嘻一笑,收起一旁的碗筷,撒娇说道:“帝姬最聪明,最好。这下子以后,看尚宫局那些人还敢欺负咱们?” “是啊,至少现在第一步棋,走对了。” 她不过想借着为先帝祈福的名头,让皇帝想起康和帝姬这位妹妹,没想到一次昏倒,能将这步棋发挥到最大的用处。 只是牵扯到皇后与徐昭仪,事情有些麻烦。但棋局向来不怕麻烦,只怕简单的对峙。 牵扯的人越多,水越浑,越容易找到真相。 …… 皇后当日便下了旨意,尚宫局的侍女内官几乎全部派出到了清思殿。百来号人日夜赶工修葺,一时间,殿宇内外宛如闹市。 因为修葺,皇后便命人将沈宴接到承乾殿,说是让她能安心养病。 皇后是皇帝的少年发妻,出身赵氏一族,父亲是当朝丞相赵一恒,尊贵无比。历朝承乾殿便是皇后的寝殿,规格礼制便要比后宫其他妃嫔殿宇高出一截。 如今的皇后恪守礼制,殿宇内布置讲究。虽然低调,却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其中最华丽的,便是两边各一扇的凤凰屏风,画绣祥和,丝线细腻,甚是瑰丽。 当沈宴进了这承乾殿,见到她时,只觉得皇后温和端庄有余,却威严不足,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人不免卸下些防备。 可惜,她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此时见皇后脸上这份过于灿烂的笑容,暗自提起戒备。 “康和,这几日整修你的清思殿,你便先住在承乾殿,侧殿本宫已经命人打扫干净,你安心住下便是了。” 皇后与皇帝年纪相仿,眼角已经有些细纹,但并不影响她的姿容。红锦大袖衫衬得肤色白皙,一头简单的莲花玉冠簪在发髻之上,鲜艳又不落俗套。她此时对沈宴笑着,便只是笑。 “康和多谢皇后娘娘垂怜。” 沈宴柔柔万福,算是承了皇后的好意。 “你身边怎么只有这么一个侍女?改明儿让尚宫局的人挑些手脚麻利的侍女给你。” 小星站在沈宴身后,提着一个小包,皇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康和帝姬身边伺候的侍女在她薨逝之后便被暗害,此事被王焕之暗中瞒了下来。皇后多年不曾插手清思殿的事,只当是尚宫局连侍女都克扣了。 沈宴对此没什么异议,她并不认为皇后会如此好心,也不会轻视王焕之在后宫之内的布局。 “一切都依娘娘的。只是小星在我身边贴身侍奉多年,新挑来的侍女便先在殿外洒扫,殿内多了陌生的侍女,我不安心。” 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皇后有些遗憾,“那些侍女先在外面伺候,若是有你看得上眼的,你再挑回去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简单聊过几句,皇后的贴身女官风雪便引沈宴与小星去了偏殿,殿内入目素雅,暗香流动,令人心情也随之好了些。 第三十七章 鹬蚌相争(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您在承乾殿住的这段日子里,娘娘先拨了两名宫女过来伺候,风景,风暇,过来见过帝姬。” 风雪话音一落,便有两名侍女进来向沈宴行礼。 “奴婢见过帝姬,帝姬万福。” 待两人起身之后,沈宴才粗略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两名侍女小脸略施粉黛,扑面而来的青春朝气仿佛春日绿枝嫩芽,干净,活力。 风景的个子略高些,身量长开,已经有些女子的风韵。风暇却还是少女的模样,脸颊肉肉的,一团和气。 看到眼前这两人,沈宴突然想起江城那个小姑娘,给她做苏酪,帮她养头发。她也是这般大小,是个可爱纯良的小姑娘…… 小星见沈宴有些出神,暗自拽了拽她的衣袖。 “替孤谢过皇后娘娘的好意。” 沈宴晃过神来,看到眼前宫殿样式,惊觉自己已经走入宫城有些时日。 她早就不是当初不得不依附在徐瑾身边的沈宴了。 “臣告退。”风景虽心有疑惑,淡然拱手行礼之后便离开偏殿。 宫中的侍女若是坐到了女官的位子上,便可自称臣,而无品阶的侍女便只能自称奴婢,地位一下便悬殊起来。 就像是尚宫局的女官对她百般不敬,如今要处置,也得仔细查清楚才好处罚。定了品阶的女官总是有些特殊。 风景与风暇原是待在皇后身边的,早就深谙宫中生存的法则。对于奴婢来说,主子便是天,于是乖巧站定,等着沈宴发话。 “孤这里无事,你们两个出去侍奉吧,有事会唤你们的。” 硬塞过来的侍女,沈宴心里总是有些戒备。 待两人退去后,小星眨着眼睛,神秘地说:“我发现,如今这些人啊,可巴结着帝姬了。” “她们可不是巴结我,是巴结陛下。” 沈宴风寒还没有好全,现在身子有些疲软,屋内只剩她与小星两人,便毫无顾忌地瘫在榻上,笑着回道。 这里虽是偏殿,但是布置巧妙,素娟纱窗透下的阳光都是柔和的,躺在席塌之上不觉得凉,鼻尖隐隐还有股竹叶的清香。 “我明日便去求了皇后,把你的品阶定下,做我的贴身女官。除了俸银多些,别人也不敢轻易动你。” 小星开心地点点头,开始幻想以后的日子。 “我要是做了帝姬的女官,那必须有很多的俸银啊。那我岂不是可以买好多的簪花,漂亮衣服,好吃的糕点?” 小星掰着手指头数着以后的好日子,乐得眼睛都笑弯了,看她这样子,沈宴也不由得弯了弯眉眼,补充道:“什么都会有的,你背后可是我呀。” “多谢帝姬!” 说笑完,沈宴倒是有时间开始分析如今的局势。 秦王对外宣称病危,暗自拔出敌人安插在军队和府内的爪牙。皇帝借着康和帝姬的名头,将后宫的势力重新打乱,使得皇后与徐昭仪之间的对峙更加明显。 她虽然是个外来人,却巧妙地处在宫内宫外变动的中心一环,实在是奇妙的事情。 第二日,徐昭仪派人请沈宴过飞令殿喝茶。 新来的风景梳妆手艺极好,她自荐帮沈宴梳了平雁高发髻,又戴上皇后昨日赠的一顶珠玉花冠。 花冠缀绒花珍珠花玉石花,一眼看去,甚是光彩夺目。 但沈宴在铜镜中看自己,只觉得是个行走的花瓶…… “徐昭仪不过是请我喝茶,这也太隆重了,帮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即可。” 沈宴见她将那顶华丽的花冠果断按在自己脑袋上,头皮一紧,急忙开口吩咐道。 小星原先在旁看着,她一开口,便从风景手中接过花冠来。 “臣来为帝姬梳妆把。”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哄人,沈宴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风景第一次侍候沈宴便如此,脸上有些挂不住,见两人这样,自知说不进话去,从小星手中接过花冠出去了。 “简单些就行。” 沈宴看着铜镜中拿着梳子的小星,嘱咐道。小星帮她拆分开发髻,青丝散开,已经及腰,尾部还是卷发。 “这卷发也是奇怪了,怎么就一直直不了?”小星梳着发,嘟囔道。 她见过胡人,西洋人,那些人的卷发都是从发根到发尾。在小星的认知中,帝姬是汉人,这头发自然也应该是直的。 沈宴倒是满不在乎,解释道,“这卷发是拿铁棒夹着卷过,所以直不了的。” 卷发棒的原理是蛋白质定型,大同小异,粗略解释就好。 不过,过段时间还是把这卷发剪掉比较好…… 刚刚风景帮她梳发时,明显也发觉了发尾的卷发,却一言不发,倒是个能藏住事儿的姑娘。 梳妆结束,沈宴随意穿了一件嫩黄色的圆领短衫,下搭间色百褶长裙和软底云履,便出门了。 皇后的承乾殿与徐昭仪的飞令殿在大明宫后宫的左右两方,距离上实在有些远。因着这个,还有两方主子的不和,承乾殿与飞令殿的人私下里很少来往。 沈宴到的时候,额头已经有些出汗。 徐昭仪的贴身女官芯儿早就等候在殿外,一瞅见沈宴与小星,便急忙笑着迎了上去。 “帝姬万福,昭仪等您许久了。” 芯儿性子爽朗,咧嘴一笑,便将两人带了进去。 飞令殿虽是徐昭仪的殿宇,但其中的布置却是极为华丽,雕漆描金镶玉,便是承乾殿也不能比。 一进门便能闻到竹林三仙香的香味,入目皆珍奇宝物,而殿内一侧摆有凤凰屏风,金盏玉如意等等。 凤凰屏风和金盏是皇后依制专有,徐昭仪不过正二品昭仪,却用了。 说起来,承乾殿是摆了两架凤凰屏风的。 沈宴敛眸,她在宫外便听过徐昭仪的名头。宫内各位嫔妃的母家皆是权势一方,唯独徐昭仪,出身平民,却坐到了正二品的位子,还深受皇恩,常常逾越本分,却从未受罚。 当日太液池跳湖的女子,失魂落魄,一点都没有徐昭仪嚣张跋扈的样子。若不是记得这张脸,她可真没法子将两者联系起来。 第三十八章 巧计拉拢(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昭仪一掀纱帘便见到沈宴站在殿中四下打量着,嘴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容,悠然走出来,展袖一转,问,“帝姬觉得本宫这飞令殿比起皇后的承乾殿,如何?” “昭仪的宫殿布置华丽,康和都看呆了。” 沈宴平淡说道。 若皇后是个揉面团子,徐昭仪便是只狡诈的狐狸,两人皆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否则宫中多年,两方如何能一直抗衡到如今? “芯儿,去将本宫珍藏的好茶沏一壶上来,顺便带点刚做的桂花糕来。” 徐昭仪听了她这样敷衍的话,只是随意一笑,便走在殿内之上的席塌坐下,自顾自地歪头看向沈宴。 沈宴面对她的审视坦然一笑,走近提起裙摆,坐在她对面。 这是沈宴第一次认真地看徐昭仪。 当晚借着月色,只能看到她的身影娇弱。如今这么端坐席塌两侧,沈宴才发现她长得极美,五官精致,皮肤细腻,柳叶眉下一双狐狸眼,眨眼之间仿佛有万语千言,令人心动。 沈宴心想,若她是男子,也一定会拜倒在徐昭仪的石榴裙下。 可惜,像她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情路本就容易坎坷,遇上了帝王,究竟是什么缘分?那日跳湖,是否与皇帝有关? “你一定是在好奇,本宫为什么会请你来飞令殿喝茶。其实,我很不爱喝茶,喝茶只是一个找你来的借口。就像是男女幽会,上元节灯会便是个借口。” 徐昭仪红唇轻启,媚眼如丝,说的话也是极为巧妙。沈宴不由得愣了,却无法反驳。 小星一直跟在沈宴身后,听着这样有些叛逆的话看向沈宴,担心自己主子被教坏。 “你这位小侍女可是十分忠心,一直守在你身边。只是,知道太多的人,脑袋可是拴在裤腰带上的,你忍心让她继续听我们说话吗?” 徐昭仪见着小星的反应,笑着对沈宴说,一脸真诚。 沈宴轻勾嘴角一笑。眼前的徐昭仪,就像一只美艳的狐狸,安静地舔舐着锋利的爪子,看似乖觉,却随时会奋起掐住你的脖子! “小星,徐昭仪这里有好茶好点心,你去吃些,不然以后,就没机会来了。” 明白沈宴的意思,小星当下便行礼离去。 偌大的殿宇之内顿时只有沈宴与徐昭仪两人对坐,安静地可怕。但沈宴还是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她。 笑容是很好的伪装,能盖住底牌,成败之间,不至于被对手察觉。这种心理战赌的,就是谁更会利用已知的牌面。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总是带着这样的笑意。”徐昭仪掩唇轻笑,婉转的眼眸将沈宴的神态皆收入眼中。 沈宴今日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别以莹玉冠,略施粉黛,淡红唇脂,坐在席塌上阳光洒在身上,嘴角牵起一丝微笑,颇为柔和温婉。 “昭仪刚刚逗我小侍女的话,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我们还算有缘分啊。”徐昭仪懒懒说,歪坐着没个正形儿。 芯儿这时提着一笼六角三层食盒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端着茶器的侍女。 “这是小厨房刚做的马蹄糕,桂花糕和莲花酥。臣特地拿来给昭仪和帝姬尝尝。”芯儿将食盒打开,依次将里面的糕点拿出来摆放在桌案之上。 她转身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壶,“这是昭仪珍藏的雨前龙井,宫中除了皇后娘娘那里,只昭仪独一份。” “说这些做什么,她都有了,算哪门子独一份。” 徐昭仪打断芯儿的话,脸上懒散,却是没有怒气的。 芯儿了解自家主子,只是笑着万福行礼,便收拾了食盒离去了。 “陛下对娘娘,是极好的。为何,那日会……” 待到芯儿出了殿,沈宴淡笑着问道。 徐昭仪眼神淡然,伸出涂了丹蔻的玉手拈起一块马蹄糕,轻咬了口,才悠然说道:“本宫不记得了,帝姬想来也是不记得了的。” “昭仪既然想康和不记得,那康和就不记得。前几日染了风寒,昭仪来清思殿看望,还未致谢。” 沈宴抬手端茶,吹了吹茶烟,抿了一口。 王焕之极爱雨前龙井,因此她喝过不少好龙井茶,徐昭仪宫中的茶,比起秦王府并不差半分。 “本宫去看你,只是因为看不惯皇后那副圣人的模样罢了。她明明心里难受得很,脸上还要端的四平八稳。本宫看她都活得憋屈,不去哪日,找块砖头撞死得了。” 徐昭仪说话并不避讳,毫无顾忌,就像是她明明知道凤凰屏风,金盏都不是她该用的东西一样。 虽然礼制不可,但她偏偏要逆着礼制而来! “昭仪是觉得,康和与你是一条船的人吗?” 沈宴看她这般模样,倒是有几分像那日跳湖的人了,又执着疯魔,又不顾一切。 “难道不是吗?”徐昭仪直接问。 沈宴淡淡一笑,“昨日皇后娘娘送了我一顶极为华丽的珠玉花冠,今日梳妆的侍女便要帮我戴上。想来,是昭仪的意思。” “你怎么不觉得,是皇后的意思?” 听了沈宴质问的话,徐昭仪倒是提起兴致来了。 “昭仪刚刚说了,皇后是把自己当成圣人的人。她既然是遵循礼制的圣人,又怎会不知道,那顶珠玉花冠过于华丽,根本不能在寻常时候佩戴。” 沈宴神色平静,看着徐昭仪,这个女人,真是行止由心!毫无顾忌!随手就给自己挖了坑。 “帝姬聪明。” 徐昭仪一笑,算是承认了此事。 若是沈宴傻傻地戴了那顶珠玉花冠出门,就会被人当成不识礼数,赶着巴结皇后,恶心徐昭仪的傻子! “我自认没有害过昭仪,昭仪进宫侍奉陛下的时候,我还在清思殿养病,一年也不出一趟门。为什么你要这样设计我?” 徐昭仪入宫的那年,真正的康和帝姬已经身陨,两人绝不会有积怨。 “没什么理由,本宫就是想看看,康和帝姬待在清思殿十七年,脑子是否还灵光。若是你连这么一个小计谋都看不出来,那本宫也没有必要请你过来喝茶了。” 第三十九章 巧计拉拢(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昭仪轻举茶杯,眉眼间笑意满怀,丝毫没有诡计被揭穿的愧疚。 沈宴牵起一丝淡笑,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杯子倒扣在桌案之上。 意思是,不必闲谈。 “喝过茶,昭仪再这么拐弯抹角下去,我的耐心便不多了。我不是皇后娘娘,断不会忍你。” “好啊,这茶水本宫也喝够了。” 徐昭仪将茶杯推到一边,附过身子来,在沈宴耳边低声说:“本宫替你报这清思殿多年羞辱之仇,如何?” 说话间,她的眼神婉转,魅惑惊心。仿佛多看一眼,便要陷了进去。 “昭仪的手段,康和相信,若是你出手,只怕没有人能逃得过去吧。可,昭仪为什么要帮我呢?或者换句话,我如何相信你是要帮我,而不是如今日一般,害我?”沈宴侧目看她,眼神沉静,瞬间将这份魅惑化入井底。 “帮你就是帮本宫自己。尚宫局那些奴才,是时候该整整了。你不知道,皇后虽是个圣人,却是个贪恋权势的圣人。帝姬该不是真的以为,欺辱你的,只是尚宫局那些奴才吧?” 徐昭仪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几句话便是撒下鱼饵,等沈宴上钩。 “昭仪的意思,是皇后也有份?” 沈宴轻笑一声,眼神明亮,徐昭仪的底牌亮得太快了…… 皇后? 若是她是真正的康和帝姬,只怕恨极了皇后。在后宫这个主权属于皇后的地方,被欺辱十多年。 骤然听到此事与皇后有关,滔天恨意上来,一旦失策,便成全徐昭仪的谋算了。 “为了补偿花冠一事,本宫便透露给帝姬一个消息,尚宫局的钟翠,是皇后的人。她和她手底下的四名女官把控整个尚宫局,进而苛责欺辱你。若说此事没有皇后的意思,那皇后这个主子,当得还不如我这个昭仪有威严。” 闻言,沈宴暗自心惊,手掌微展,脸上却还是浅笑着,说,“那,昭仪打算接下来如何?” “呵,自然是逼着皇后自乱阵脚了。本宫帮你,是存了私心的,尚宫局空下的五个位子,都会是本宫的人顶替。不过你放心,本宫可做不出欺辱帝姬这样的蠢事。” 徐昭仪桀然一笑,把自己的谋算彻底摆出来,十分坦然。她若是算计别人,就一定是阳谋。 这性子,在后宫能存活至今,估计皇帝对她多少有几分真爱吧。 “好,那康和就等着看一场好戏。” 沈宴起身,柔柔万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当自身处于有利方时,不乘胜追击,还待何时?不论谁是幕后之人,为了日后能在宫中立足,此事必然得重击! …… 傍晚,承乾殿。 静寂的书房内,博古香炉袅袅香烟溢出,满屋暗香,皇后素娟常服,面容沉静,站在书桌前,正俯身执笔画着什么。 风雪面色沉稳,进了殿,低声禀报,“帝姬今晨去见了徐昭仪,方才回来。” 话语一落,皇后笔下一顿,墨水便晕了,好好的一副田园山水画便这么毁了。 “徐瑜,她终于要向我出手了吗?忍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惦记着皇后之位的,不是吗?” 皇后丢下绘笔,嗤笑一声,抬起脸庞看向殿外的天空。 风雪急忙上前,在皇后身侧,安抚她:“娘娘,帝姬在清思殿十多年从未出现,怎么现在一出现,便搅得后宫天翻地覆的?您可得小心那位,先帝当年如何娇养这位帝姬,您可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 “别说了!” 皇后厉声打断风雪的话,不复平日温和的模样。陛下继位之前的事情,在宫中是个禁忌。 风雪自知失言,匆忙俯身,“是臣失言了。只是娘娘,还需要提前筹谋才好。钟尚宫她们……方才她们又递了折子进来,说是求娘娘念在她们多年忠心侍奉,保她们身家性命。” 皇后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自己选的女官怎么如此贪心不堪!居然苛责欺辱康和这么些年,如今出了事,还来求她保住身家性命? 若是先帝还在,只怕会直接下令仗杀! “她们自己贪心不足,还想本宫保?不过你说得对,等此事过去,本宫自会向陛下提起康和帝姬的婚事。她嫁出去了,便不会再在宫中兴风作浪了。” “娘娘圣明。” …… 过了半月,清思殿已整修完毕。 “本宫已命人将清思殿收拾出来,一应事务都算处理干净了,今日便一道儿去看看。” 皇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徐昭仪查尚宫局的事,两人明面暗地里博弈,她已心神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邀沈宴一道儿出门。 正巧天气不错,两人弃了撵轿,一路上边说话边走着。 沈宴不知道皇后心里的算盘是怎么打的,便只是随着她在宫里头乱走。这半月来,皇后与徐昭仪斗法,她也没落得清净。每每两人有什么纠缠,都要扯上她。 徐昭仪口才极好,皇后也不差,两人辩法,自然不能少了她这位受害者的围观。 这么些时日下来,沈宴对宫斗的认知水平直线上升,阴谋阳谋一起上才是王道,若是能用言语膈应膈应人,也是妙招! 清思殿的位置偏远清净,得绕过太液池和御花园。 御花园种植时考虑到各种花类的花期,层次错开,因此一年四季总是有花绽放。如今深秋,各式菊花开得正好。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沈宴正低头看一株粉色菊花时,皇后指着一旁假山旁的树植,“你瞧这,有没有很眼熟?” “康和倒是没认出来,娘娘可否为康和解惑?” 眼前这些树植并没有什么特殊,若要硬说,便是深秋掉光了叶子,显得枝干干瘪无力。 “这是你清思殿后的一棵老树,前几日修整,本宫命人换了新的花草,将这颗老树栽到此处,警戒阖宫上下,不能越了规矩,乱了尊卑。” 原来如此。 沈宴淡淡一笑,倒不是很在意这棵树,便说:“娘娘说着,康和便想快些回去,看看清思殿被整修成什么模样了。” 第四十章 求情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帝姬。” 就在沈宴转身打算离去时,假山之后便有人出来,跪在地上高声请安行礼。 皇后轻抬手,“起来吧。” “娘娘,这是何意?”沈宴看着眼前这人,一身素衣宫女打扮,脂粉满面,细纹横生,一双世故精明的眼睛赤裸裸盯着沈宴,正是尚宫局的尚宫,钟翠。 这眼神有些油腻恶心,沈宴默默转过脸去。 “帝姬,是奴婢没有管教好下面的人,竟然敢克扣帝姬的俸禄吃穿用度,实在可恶。还请帝姬宽宥。” 眼前的妇人嘴里说的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钟尚宫是宫中的老人,算是看着帝姬长大的。如今因为下面女官的错,连带她也被收了品阶,赶到这御花园做苦力。” 皇后开口解释道,看着沈宴,眼神中满是不忍。 这苦力的惩罚,自然是徐昭仪的招式。皇后迟迟不下旨意,徐昭仪怎能放着这些人逍遥? 不论三七二十一,先统统赶到御花园做苦力! 这会儿沈宴算是回过神来,原来皇后在这里等着她。 想拉她做个大善人。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可不打算做个空有壳子不自在的圣人。 “娘娘执掌后宫多年,赏罚分明。既然陛下明令娘娘与徐昭仪一起审理此事,钟翠受什么罚,也是娘娘和昭仪的旨意。康和对此,并无异议。” 沈宴对皇后说完,便笑着看向钟尚宫,眼神温婉,“你受什么罚,孤不会多言一句,所以,不必请孤宽宥。” 皇后挽着臂纱的手一顿。 依照礼制,天下只有帝姬与皇子可以自称孤。后宫无子,她已经多年未曾听过这个自称。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并不是随意拿捏的。能拿捏康和帝姬生死的人,从来只有皇帝一人! 见沈宴笑盈盈的模样,钟尚宫心想,莫不是康和帝姬在清思殿呆了十多年,人都呆傻了?竟是听不出皇后的话中话? “康和,钟尚宫年老,此次责罚虽然在法理之中,但法理之外不外人情。若是你愿意,本宫便下旨免去钟尚宫的责罚,赐她一个好归宿。想来若是你的意思,徐昭仪应该没什么话可说。” “康和但凭娘娘做主。” 沈宴温顺的回答取悦了皇后,她拉过沈宴的手轻拍了拍,眼中盈满笑意。 钟尚宫抬头看向皇后,投去感激的眼神。 果然,这后宫中的主子,还是这位执掌凤印的正宫娘娘! 求徐昭仪或是康和帝姬都没用!瞧瞧刚才,皇后不过提点一句,康和帝姬便服软了。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帝姬。”钟尚宫心中更加认定了皇后这位主子,在地上重重一叩头,送离两人走远。 …… 清思殿整修得极好。 大殿匾额之上的清思殿三字重新描绘过,金色为字,黑色为底,厚土在下,烘着金色越发明亮。匾额四周的雕花重新来过,是飞鸟飞鱼与四象。 顺着殿门而入,地砖都已经换过新的,崭新的一整面地砖没有裂缝也没有杂草,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 纱幔垂下,微风轻拂,是江南特产的软烟罗。金钩勾起纱帐,里面两边各摆了博古香炉,袅袅烟雾溢出,一股淡雅清幽的气味。案台和坐塌都是新的,两侧还新添了屏风等摆件。 寝殿的柜子,梳妆匣,床榻都也焕然一新。微微支起的窗棂下放着一个小碟子,有鸟儿飞下啄着米粒儿。 微风暖阳,倒是欣欣向荣的气息。 皇后保下钟翠,心情大好,如今见沈宴对清思殿颇为满意,也便说:“这里的一应摆置都是陛下下旨,本宫也添置了许多。你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帮你添置的衣物还在赶制,过段时间让她们给你送来。万不可像如今这样素净了。” 沈宴如今在宫中的打扮,还不如品阶高一些的妃嫔,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皇后心中也是有些唏嘘,当年先帝如何娇宠这位帝姬,恨不得将天下珍宝捧到她眼前,彼时天下只知康和帝姬,而不知皇子沈镇…… 如今,倒是落魄了。也算是因果轮回。 “娘娘费心了。之前娘娘曾经送给康和一顶珠玉发冠,康和很喜欢,还未曾向娘娘道谢。” 沈宴眼神扫过屋内的摆置,精巧温馨,不甚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对康和这个妹妹的补偿,是歉疚,还是利用? 皇后叹了口气,牵起沈宴的手,拍了拍,怜惜地看着她,“之前你总在清思殿养病,都耽误了婚期。这会儿好好养病,本宫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帝姬的夫婿地位不能太低。与天家结亲原本是喜事,但娶过帝姬之后,夫家便不能在朝堂任职,因此多数高门贵族并不太愿意娶一位帝姬回来。 沈宴心中一沉,眼睛虽笑着,嘴上却不急着应承下来,“康和这身子……咳咳……实在是勉强。此事,还是随缘分吧。” “你这身子,总会好的。” 皇后只当她是谦卑,便笑了笑,安慰她。 待两人随意逛游一番后,风景与风暇带着剩余行李也到了清思殿。 “本宫瞧着风景与风暇在你身边待得挺好,就一块送给你,这样你身边也能多两个人照应。” 皇后瞧着刚进来的两人,对沈宴说。 小星跟在沈宴身后,一直不做声,此时瞧见这两人进来不由担忧得看向沈宴。 沈宴精致的脸上带着淡笑,轻抬手,“多谢娘娘。” 皇后究竟知不知道,风景是徐昭仪的人…… …… 皇帝身子不好,除了上朝,几乎不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政事,都一股脑儿扔给了秦王。 秦王病重,朝中顿时乱了套,丞相与各部尚书紧急联手,堪堪稳住局面,秋猎近在眼前,一时间,丞相的风头盖过了秦王。 紫宸殿。 “陛下,臣妾已经处理好尚宫局苛待康和帝姬一事,钟尚宫罚俸三年,各司领女官皆罚俸出宫。” 皇后将折子递给坐在主位之上的皇帝,轻声说。 第四十一章 争辩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正在一旁嗑瓜子的徐昭仪打着哈欠,对皇帝说:“皇后娘娘这么快就处置完了,臣妾都不知道呢。真是雷厉风行,从前怎么不见娘娘这样手段?” 说是两人协力查案,但此时递上的折子,徐昭仪并不知情。想到前些天御花园求情一事,徐昭仪阴阳怪调的语气压抑着火气,恨不得直接背刺皇后。 “徐昭仪平日要簪花蹴鞠,饮酒奉茶,闲散惯了。何况你是第一次协理六宫事,对各项律例还不熟悉。为图便利,便不必与徐昭仪多说了。”皇后直直站着,一副威严的正宫模样,不给徐昭仪一个眼神。 这幅模样,真是让徐瑜恨死的假意惺惺。 “臣妾也是担心帝姬心里过不去这坎儿,就想着赶快处理完,好安心,省得每次看到这些事儿,帝姬就难过。” 皇后平静对皇帝解释着,皇帝翻了翻折子,眼神扫视几眼,并不在意,随手将折子丢到一边。 这些日子秋燥,皇帝身子越发熬不住,咳嗽起来心胸憋闷。朝堂此时局面变幻,丞相结党冒头,不由看皇后更加烦闷,“行了。处理完就行,你退下吧。” “哎,陛下且慢。” 徐昭仪一说话,两人皆看向她。 她淡然放下手中的瓜子,站起来走到皇后面前,笑盈盈说:“皇后娘娘可查清楚了,按照律例,那些女官究竟犯了何等的罪?” “奴大欺主。” 得了皇后的回答,徐昭仪倒是轻笑一声,嘲笑说,“娘娘,奴大欺主?只怕您还忘了查一些事儿。据臣妾所知,帝姬的月俸可是要五千贯,若是不查清楚,便随意打发出宫……” 她托着长调子,转过身来面向皇帝,眼眸一凛,厉声一沉,接着朗声说道:“是想让天下人笑话,奴婢都能随意欺压天家帝姬,偷盗天家财物吗?” 这半月来,皇后与徐昭仪争执的重点都放在了女官对帝姬不敬这件事上,倒是将克扣俸禄这件事淡忘了,亦或是,皇后下意识将两件事当做了一件事处置。 如今徐昭仪一说,皇后才惊觉,自己大意了。 “徐昭仪好大的口气,不然你想如何,直接打杀了?古周律法条文哪一条说,克扣帝姬就要死罪了?” 皇后便是一本女则,处处都是规矩,这是她能做皇后多年的本事,却也是夫妻离心的源头。 “是不至于死罪,但娘娘的判处,未免太轻了吧?这些日子来,臣妾除了与娘娘一起审人,私底下也是查出了些东西的。” 话音一落,皇后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呼吸压抑着,她不能慌,不能慌,就算保不住钟翠几人,也绝不能让徐瑜这个贱人占了上风! 徐昭仪轻勾红唇,左手一扶发髻流苏,媚眼一弯,在皇后狠狠的眼神中开口道:“臣妾查出来,这些贱婢,不止欺辱帝姬,克扣俸禄,还偷取帝姬的财物。若直接放出宫,岂不是内宫之物外流?帝姬可还是待嫁之身啊……” 若是有什么贴身之物流出去,实在有损皇室颜面! 这话诛心,皇帝也不由皱眉。 “徐昭仪!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皇后冷冷说道,不怪她心底慌张,这些罪名若是落实,那便是天大的罪,她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 “娘娘真是顾护那些贱婢啊,的确,现在是没有证据,但要是下旨搜,便一定能找到。只要有嫌疑,涉及帝姬与皇室颜面,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掷地有声的话,落在紫宸殿,引起无边的沉静与暗中对峙。 徐昭仪能深受宠爱多年,是有道理的。 没有人比她更懂皇帝的想法。沈宴受辱并不重要,康和帝姬受辱便是大事!说到底,皇室颜面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那些女官,抄没所有金银细软物件,只许带一身素衣,一只破碗,逐出宫去。” 许久之后,皇帝才坐起身子,眼神平静,薄唇轻启下了旨意。 没有金银傍身,那些女官,哪里还有活路!这道旨意,分明就是催命符! 皇后想要出声辩护,徐昭仪却似大梦初醒般,笑说道:“陛下你说,一个月帝姬俸禄便是五千贯,那一年,便是六万贯。清思殿破旧,只怕不知道被克扣了多少年的。她们不过是宫中女官,这些钱银想必另有去处吧?” 她的话锋直指皇后,宛如烈火之上添了柴,方才皇后替女官辩护的样子皇帝看得清楚。 果然,皇帝淡笑着看向皇后,等在她的辩驳解释。 皇后被皇帝的笑意吓到,心凉了半截,硬着头皮说,“陛下,臣妾自会查清贪墨金银的去向。只是,几位女官这些年颇得人心,难道真的为了康和帝姬,搅得天翻地覆吗?那和当年先帝有什么区别!” 越说越快,说完最后一句话,皇后便悔了。她踩到了皇帝的逆鳞。 先帝当年娇宠帝姬,是这大明宫最忌讳的事,也是皇帝心中血淋淋的伤痕。 啪! 殿中顿时一静,徐昭仪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委坐在地上的皇后,满眼讽刺。 你爱这个男人又如何?他还不是,打了你。 当着我这个妾室,打了你! 皇后委坐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歪着头,眼中泪水打着转强忍着不流出来,脸上一片火辣辣,心中却寒冷万分。 “你,失了分寸。” 皇帝似是也没想出自己能打出这一巴掌,有些愣在原地,迅速掩饰眼中的疼惜,将手掌收回在袖中,淡淡说。 …… 伤寒已经大好,但沈宴还是多穿了一件大袖披风,决定提前放弃春捂秋冻的老规矩。 沈宴搬回清思殿之后,便按照别苑时王焕之给的书单,托小星找书局要了许多书,顺便将侧殿改成了一间书房。 古周的印刷术已经成熟,天下藏书丰富,百家之言齐放,司设房添置的四架高大的实木书架如今已经塞满。 将书册按名字排序整理好。书架共四层,最上一层对于她来说有些高,司设房送来的木梯倒是派上了用场。 第四十二章 搜查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小星在外摘了些枫叶,笑着打起帘子进来,便瞧见沈宴站在木梯之上,正在翻着手中的书。 “帝姬,你瞧,这些叶子写些诗词,怎么样?” 瞧见小星进来,沈宴便从木梯上下来,随手将书册放在桌上。小星笑着将手中的枫叶递给她。 沈宴瞧了瞧,整片枫叶都是鲜红的,脉络清晰,定是挑选过的,笑着打趣说:“枫叶寄相思,你怎么回事啊?” “嘿嘿,怎么回事,就是这个事情啊。” 面对沈宴的打趣,小星笑着将怀中的信件取出递给她,眼神暧昧,嘿嘿一笑。 难道是? 想到此处,沈宴眼前一亮,惊喜地看向小星,等待她的肯定回答。 “没错没错,是殿下送来的。” 小星笑着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沈宴便匆忙将信件打开,眼神一顿,闪过一丝笑意。 “帝姬,你可不知道,殿下在宫中安排的暗卫,嘴可欠抽了。我去拿信件的时候,他还嫌弃我不会武功。” 小星站在原地絮絮叨叨,眉飞色舞描述刚刚自己与暗卫接头时的场景。奈何沈宴眼中只有信件,哪里还顾得上她念经般的絮叨。 王焕之很谨慎,这次的信件同样是满纸数字,但这次的密码本是哪本书? “那人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密码本猜错的话,翻译出来的内容便不同,沈宴想了几瞬,为求保险,还是选择问一问。 小星这时才发觉沈宴刚刚没有听自己说话,憋着嘴委屈极了,哼哼了两声,墨迹说:“那人说,秋收。” “秋收……秋收的是农物,农物的话……是《齐名农经》?” 沈宴想清楚后,便从第二个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老书,书面侧边正楷写着四个大字‘齐名农经’。 “后微徐盛,避之,望安。” 沈宴收起笔,纸张上墨迹未干,传递着他的话语。 王焕之的意思是,前朝后宫的牵制下,皇后势力必然会收到打压,徐昭仪会顺势而起,自己此时不需争锋相对,只要避开两人的争斗。 望安。 他写这两个字的密码时,心中是个什么意思? 小星见着沈宴站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纸发愣,疑惑道,“帝姬,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殿下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 “没有。” 沈宴将翻译出来的信件点燃,烛火瞬间吞噬掉纸张与消息,化为灰,掉落在烛台之下。 她将数字信件留下来对折,放在梳妆匣子的底端。 皇后拨了十六名侍女过来清思殿侍奉。小星被提拔成沈宴的贴身女官,管着下面的侍女。为了安全殿内只留了小星,余下人都在外面。 殿外,风暇急匆匆过来,禀报:“帝姬,陛下命您去一趟尚宫局。说是,请帝姬去看看,从尚宫局搜出来的东西有没有是帝姬丢失的。” “好,孤知道了。” 沈宴藏起信件,便带小星与风暇一道儿去了尚宫局。 一入殿门,只见皇后高坐在大殿之上主位,神色肃穆,而徐昭仪坐在皇后左手边,见她进来,便坐直身子玩味看着她。 沈宴一撇,殿内中间跪着四司女官,还有钟尚宫,几人皆以首触地,一侧摆着几只大箱子,旁边站着几名低头揣手的内侍。 众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落在她的身上,奇怪诡异的氛围席卷而来。 这阵仗,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啊…… “康和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徐昭仪。娘娘,陛下命我过来,说是要看些东西。” 沈宴见过礼,开口道。 皇后见到沈宴淡笑的样子,只觉得脑子疼,眼神中满是疲惫,懒懒一挥手,便有内侍将那几只大箱子打开。 “这些罪人克扣了你多年,陛下罚她们,只一身素衣,一只破碗离宫,这些东西全部抄没内廷。你且看看,其中有你的东西吗?” 沈宴一怔愣,算是明白过来。看向徐昭仪,只见她一挑眉,淡笑着轻微点头示意。 尚宫局的人是皇后的爪牙。前段日子她还在御花园特意做戏,保下钟翠。如今皇帝却直接下令严惩,只怕背后少不了徐昭仪的推波助澜。 此事原本就是尚宫局的人自食恶果,沈宴对这样的惩罚没有一丝怜悯,甚至觉得处罚轻了。但皇后满脸责备且带些恨意的表情,实在好笑! 沈宴当下起了玩弄之心,淡笑着应下来。 “那康和便去查查。” 她走到几只箱子前面,里面只是一些素净简单的摆件字画,像是抄了清官的家产一般,活像是冤枉了好人。 这几位女官在宫中根基深厚,口碑极好,是皇后的爪牙。此番之后,皇后只怕是将她们获罪的责任直接扔在自己身上了。 徐昭仪好手段,这样既帮康和帝姬报了仇,将尚宫局换成自己的人,还彻底离间了皇后与帝姬的关系,一箭三雕。 沈宴心中暗自发笑。 这两位娘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既然戏台子都搭起来了,她若是不唱两句,岂不是辜负? 沈宴故意仔细慢慢翻着,件件都过目。 渐渐地,皇后脸上的表情越发挂不住,她以为康和只是轻巧看一下便行,谁知康和竟是如此不上道! 倒是徐昭仪,笑意满怀,甚是灿烂,还朝着皇后翻了两个白眼。 小星与风暇明显感知到殿内气氛不对,压抑又严肃,有些担忧地看向沈宴纤细的背影,风雨飘摇而来,她如何受得住? 跪在地上的女官却没怎么担心。 她们值钱的摆设和细软都被暗自转移到了宫外,就凭康和帝姬一个没有根基的帝姬,还想找出什么证据? 沈宴越翻找,眼神却越发深沉。 有鬼! 在宫中几十年,却只有这么些破铜烂铁?光是贪墨康和帝姬的俸禄,怕就是几十万贯的!徐昭仪既然大费周章设了局,就绝对不会是空的。 就在她快要翻完的时候,一块熟悉的东西从匣子中掉落出来。 沈宴眼神一凛,强忍着情绪,伸出手将匣子连带取出。匣子中是一块怀表,复古的花纹格外熟悉,她手指一翻,表背后,果然刻着一个念字! 第四十三章 怀表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眼神触碰到‘念’字,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几月来被故意压制的记忆顿时翻涌! 生日前那晚,急诊夜班,她收治了一名因车祸急性脑损伤的病人,这是病人遗留在急诊的怀表!里面还有一张与她极其相似的黑白照片! 她死死握着手中的怀表,脑海中闪过监护仪起伏的数据,急速坠落的电梯,潺潺流水的细河,还有徐瑾掐住她脖子时冰凉的眼神!几个月来的经历,荒谬又真实。 怎么会是这个,怎么会有这个? 她为何而来,又为何而活! 急促的呼吸间,沈宴直感觉自己胸口一阵刺痛,刺得她无法呼吸无法直立,每一秒都无限拉长,将痛苦抵死而展开!她眼前迷茫,大脑一片空白,手不自主地颤抖着! 沈宴此刻内心疯魔,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沈念究竟是谁? 皇后见沈宴面色苍白,神色慌乱,以为发生了什么,急忙问:“康和,康和,你怎么了?” 这话一下将沈宴从泥潭似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她甩了甩不甚清晰的脑袋,深呼吸几口气,紧握着手中的怀表,看向高坐上位的皇后,嘴角挂起一丝莫名的微笑,说:“康和,找到了自己的东西!” 说完,便将手中的怀表举了起来。 待看清沈宴手中的怀表,众人顿时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此刻立马从殿内消失!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入了耳朵都是罪过! 这块怀表是从钟尚宫的箱子中搜出来的,她竟然如此大胆! 皇后咬紧牙关,神色一沉,目光如刀刺向跪在殿中的钟尚宫。 这块怀表,是沈念赐封号为康和帝姬时的贺礼,先帝亲赐,恩宠厚重。彼时远洋藩国进贡,全古周也只有这一只! 先帝亲赐封号礼,居然被奴才偷取?真是天大的耻辱! 原先跪在地上的钟尚宫受不住身上的凌厉目光,微微起身,侧目一看,待看清沈宴手中的怀表,便直接委坐在地上,惊恐地看向高坐在主位之上的皇后,慌乱说:“娘娘,臣不知啊,这不是臣拿的,臣怎么会拿帝姬的怀表?” “你不过是个奴婢,居然也自称,臣?” 皇后还不待开口,沈宴便悠然走到钟尚宫面前,斜眼冷看,直直将钟尚宫逼到跪地触首。 “看来陛下的处罚是对的,一身素衣,一只破碗,也是便宜了你了。”沈宴微笑着看向钟尚宫,眼神冰凉,像是一把冰刀贴着肉,恨不得转手间入肉化血。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她转身嗤笑一声,状似无邪,对皇后说:“哦,不对,娘娘上次与康和闲游,在御花园遇到了钟翠,说是她年老,只革去尚宫之职罢了。不知皇兄的旨意,可包括娘娘特赦过的钟翠?” 此言一出,跪在后面的女官纷纷看向钟尚宫。 大家一起贪墨,一起磋磨康和帝姬,如今这天大的责罚却只落在她们身上,钟尚宫却还能在宫中养老?何其不公?同为臣子,皇后保她却不保自己,令人寒心! “哎,这皇宫里,先是陛下,才是娘娘。皇后娘娘能将本宫的责罚免去,却无法越过陛下的旨意。帝姬可是糊涂了?” 徐昭仪难得安静看了一场戏,这会儿才堪堪开口,一开口就是一桶油浇在火头上,又准又狠。 开始在御花园做苦力,便是徐昭仪下的责罚。有罪之人,虽无最终定罪,也得受罚。皇后将徐昭仪下的责罚免去,虽合礼制,但还是将徐昭仪恶心得不行。 这会儿,自然是冷嘲热讽,恶心回去。 皇后之前的算盘被两人联手打翻在众人面前,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对沈宴说:“如今你也找回自己的东西,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忘了你帝姬的身份,何必与一介奴才计较,失了自己的体面。” “是,娘娘既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康和便不会计较。也罢,像我这样的帝姬,被奴才欺辱是无能,与奴才计较更无能!这三两重的体面,实在是太沉了。康和前段时间去三清殿为父皇祈福,如今骤然得了这旧物,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恕康和失陪了。” 说完,沈宴便果断扭头离去。 这话落在皇后的耳中,便是赤裸裸的威胁,看着沈宴离去时高傲清冷的背影,皇后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康和帝姬居然敢拿先帝威胁她! 三人对峙之间,殿内的威压宛如重山压在众人身上,如今沈宴转身离去,这份威压不减反增,深秋却宛如寒冬。 徐昭仪没想到沈宴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以退为进又阴阳怪调膈应人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甚是欣赏。 日后谁说康和帝姬病傻了,她一定打爆此人的猪脑子。 这样精彩的话,实在是妙啊,看皇后这幅气急又不得不保持风度的模样,徐昭仪恨不得拍手叫好! 皇后握紧拳头,冷眼看着眼下的几人,沉声说:“将那五个罪人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部扣下,只剩一身素衣,一只破碗,立刻逐出宫去!” 哭声顿时响起,命运却一早注定了,未来的路,是因果。 …… 沈宴紧握着手中的怀表,脚步匆匆出了尚宫局,走了许久,直到憋着的一口气耗尽,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抬手,满怀期待打开怀表。她记得徐瑾说过照片,这个世界是有照片的!怀表里应该有一张神似她的黑白照片! 咔哒一声,怀表打开。 可惜,怀表中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满怀的期待落空之时,沈宴反倒是松了口气,若是里面有一张眼熟的黑白照片,只怕她会更加迷茫疯魔吧。 “帝姬,这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方才在殿中,小星难得见沈宴咄咄逼人的模样,不觉得骇人,只觉得她十分委屈。现在见沈宴又哭又笑的样子,小星轻声问着,生怕吓到了她。 风暇一直跟在身后,也睁大一双纯真的眼神看向她。 第四十四章 落幕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嗤笑一声,眼中湿润,强忍着泪水,有些释然。这块怀表,亦或是那块玉佩,仿佛是指引,告诉她,来到这里不是突然的。 既然来了,就必然有要做的事情。 她要做的,便是找出沈念,真正康和帝姬的死因! “是啊,这块怀表对我,特别特别重要。我看见它,总会想到一些令人感慨的往事。” 沈宴手指轻轻摩挲着怀表上的复古花纹,低声说着,不知是说给小星,还是说给自己。 尚宫局发生的事情像是插上了翅膀,飞到了后宫众人的耳中。钟尚宫竟然偷盗了帝姬封礼时的怀表,真是件天大的事情。 那块怀表,还是先帝赠给帝姬的。 众人这才记起,先帝在世时,康和帝姬是何等受宠,清思殿万般奢华,三岁开蒙恩师皆是当代鸿儒,不论是上朝礼贡,还是百家辨礼,先帝都带着这位帝姬,如此,甚至一度威胁到了当时太子的地位…… 三清殿。 沈宴一叩三拜,站在元始天尊像前,眼前烟行不断,内心在铃声经声中平静下来,低头轻声说:“命是什么呢?是一条直线,还是一个方格?” 若是直线,平行下便不会相遇,若是方格空间,便会重合一面。 “帝姬看起来,很不开心。” 玄微似是早就猜到此时在此朝神的人是沈宴,从侧殿出来,抬眼看着她,目光纯洁无瑕。 “道长怎么还会理会红尘俗事了?” 沈宴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玄微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她这才收起笑容,淡淡说:“上次还未多谢道长出手相助。” 若不是玄微在三清殿说的一番话,皇帝对她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转换态度,哪怕是掺杂了些别的目的,对她也是好的开始。 “我不过是说了一些实话罢了。刚刚听到帝姬在说,命。” 玄微一身黑白道袍,青木冠发,此时缓缓从暗中走出,显得格外出尘。 沈宴将怀中的怀表取出,手指抚摸着背后的‘念’字,眼神有些迷离,说:“对啊,命是什么?是永远不会交织的两条线,还是会有一大片相合的方格?” 玄微在宫中多年,见过帝姬的次数屈指可数,眼前的康和帝姬温柔语调中饱含着执着与坚毅,与记忆中的阴郁不同,他拱手,道:“命是帝姬手中的怀表。” “哦?” 沈宴挑眉,收起怀表,歪头等着玄微的下文。 “帝姬手中的怀表,原是先帝赠与帝姬的赐封礼,是天家的尊贵之征。被钟尚宫偷取,兜兜转转却又回来。这就是命。命,是命中注定,是命轨循环往复,是因果。” 因为背后那个‘念’字,沈宴只当这是康和帝姬的贴身之物,却不料是先帝所赐的赐封礼。 怪不得尚宫局众人皆惊恐,原来这块怀表意义如此重大。 “命中注定?” 沈宴眨眼轻声说,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此时想起过往的一切,只觉得现代的日子宛如前尘往事,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个急诊科医生了。 她的胸牌,白大褂,手机,因为匆忙被绑,都遗留在江城的城主府。如今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多谢道长了,我想,命中注定还是命由人定,都是把握在手中的,就像这块怀表,握在手中的,才是命。” 说完,沈宴灿然一笑,仿佛拨开心中的乌云,朝玄微一拱手,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飘逸的衣角背影。 玄微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随即淡淡一笑。 这位帝姬,的确与以往颇为不同。 …… 皇帝听闻此事,大怒,难得对后宫事下了明旨,将钟尚宫同四位女官一起逐出皇宫,一身素衣,一只破碗,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这道明旨便是打在皇后脸上的一记耳光! 后宫诸事皆由皇后主事,皇帝就算插手也是口谕。只因下明旨便是要记录在册,昭告前朝。 下一道这样的明旨,不啻于直接说皇后无能。 徐昭仪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在飞令殿都快笑开花,对芯儿说:“哎呀哎呀,本宫是真没想到,皇后怎么会保下钟翠那个贪心奴才?康和那丫头的东西,除了朝服,朝冠,先帝遗物,什么都能拿。偏偏她就是贪心,拿了先帝遗物,还被本宫查出来。” 芯儿帮徐昭仪捶着肩膀,笑着说:“那可不,原本她都要把这些物件收拾起来运往宫外。可惜呀,咱们自然会帮她‘物归原处’。” 钟翠原本要将怀表运出宫外,可惜,尚宫局有徐昭仪的手下,将怀表拿出来,重新放回她的箱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徐昭仪不过与皇帝吹了吹风,便令皇帝下旨,命康和去查这些箱子。顺理成章的事情,她且看看,皇后此时,还如何立足? 尚宫局此时,便是块新的领地了。 …… 秦王府。 这段时间王焕之腾出手来,暗自处置了一批安插在长安与边疆军队中的爪牙,错综复杂的暗线背后隐隐有一股神秘的势力,他确认这不属于长安。 陆宁拂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进了书房,见他敛眸沉思的模样,嘭的一声放下,说:“赶紧给我喝了!” “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焕之面色不改,一口便将碗中的药倒入口中,仿佛这药是白水一般,白费了陆宁拂多放了三钱黄连的苦心。 “还能怎样啊?凌涛那群人倒是撤了,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丞相府,丞相恩宠正盛,皇后却遭斥责,戏唱得热闹,哪儿有空盯着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秦王?” 陆宁拂没个正形,还在为王焕之没有老实交代他与康和帝姬的事情生气。 “我问的,可不是这个事情。” “行了行了,从宫中逐出来的那几个女人等出了长安城就会被安平带人抓起来,带到城外一处山庄。” 陆宁拂冷哼两声,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两声,说:“喂,你为什么要抓那么几个女人?那年纪也实在有些大吧……” 第四十五章 子嗣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听到陆宁拂的语气,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的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想法。 王焕之忍着把他直接打出去的冲动,握拳叩案,冷冷说:“因为那些人口中有我要的情报,可以了吗?” “天啊,我的脑袋,还在在我脖子上待着吧?” 陆宁拂没想到王焕之这次直接把原因说出来,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他要来个死人守秘密。 “殿下,陆大夫。” 灵泉在门外唤道。 “进来吧。” 王焕之挥袖将桌上的密信收起,才唤她进来。灵泉一进门,先朝两人一行礼,上前将怀中的信件递给王焕之。 “燕子已经与小星取得了联系。” 燕子便是王焕之多年前安插在宫中的暗卫,平时负责监测宫中形势,现在亦可为沈宴王焕之交换信件。 陆宁拂在秦王府呆着,秉持着无事便潇洒的原则,但是他本身又是有些好奇心的,如今骤然听到两个陌生的名字,想要开口问,但为了自己的脖子,还是选择闭嘴。 “很好。让他万事小心,不要随意出头。” 王焕之提前精心谋划过,此时几枚棋子都已经打入大明宫内,就等着翻盘时,一击即中! “安娘如何?” 灵泉没想到王焕之会问她,想到那位善歌舞清冷女子的漂泊命运,有些唏嘘,说:“安娘一切顺利,徐瑾对她十分疼爱。” 沈宴曾经是徐瑾的妾室。 王焕之将眸中复杂的思绪掩藏,这些往事在他决意绑沈宴代替康和时便知晓,只是,他心总是有些不愉。 就像是觉得一块宝物,曾经蒙尘。 …… “康和,坐吧。” 皇帝坐在主位上随意一指,沈宴微微一福,便乖巧坐在皇帝手侧的坐塌之上。 这是沈宴第一次进紫宸殿,偌大空旷的殿宇给人一股天然的威压。房梁之上悬挂有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寓意北斗,紫宸殿取名便出自北极星。 皇帝无事,只是简单穿着常服,半躺在席塌之上,脸色煞白,嘴唇竟有些发紫,沈宴近距离一看,便沉了沉目光。 他只怕是心脏出了些问题。 “皇后这些年虽无功,但是无大过。这次的事情,朕下了明旨,到此为止吧。”皇帝的声音虚弱淡薄,眼眸之中没有光亮。 沈念赐封号时阖宫同庆,彩缎喜乐,浩大喧闹,远超帝姬礼制。也远超他的赐封礼。 怀表意义重大,涉及先帝,因此他不得不下旨处置,但这事儿却是一刀扎在皇帝脆弱的心上。 若是帝姬能登位,先帝还会选他做皇帝吗? “康和知道,此事便到那几个奴婢了。” 沈宴心里自然知道,就算皇后再怎么触怒皇帝,徐昭仪再怎么得宠,但是两人背后的家世便决定了,谁是后位中宫。 他会为了康和帝姬的尊贵,弃了那些女官,也会为了皇后的尊贵,弃了此事的真相。 天平终究是要倾向一方的。 两人各有心思,结局却是一样。 “咳咳,朕,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皇帝如今身子越发不好,总是感觉喘不上气来。 他恐慌!害怕死亡,更害怕如今糟糕的局面。 权势旁落,子嗣凋零,周旋在众多权臣之中,活得窝囊。 如今只有康和,只有她,还跟他流着相同的血!就算他再如何膈应先帝对她的娇宠,也不能抹去她皇室血脉这件事。 “陛下,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听到这声声咳嗽,沈宴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他的情况实在不好。 前些时日在秦王府,明明不是这样的。 越心原先站在殿外守着,此时听到皇帝的咳嗽声,急忙进来将桌案之下的药瓶取出,倒出两粒,合着水,喂给皇帝。 待到吃过药后,皇帝才慢慢缓和下来,病弱的脸上泛着怪异的颜色。 “朕这些年委屈你了,如今你也到了岁数,婚事也会提上日程。为皇室延绵血脉,是你的责任。” 皇帝的话,令沈宴一愣。皇后前些时候才说过嫁人一事,怎么现在皇帝也说? 难道皇后暗地搞鬼? “康和自知体弱……” “试一试,若你嫁人之后顺利诞下孩子,便赐了沈姓,过继给朕。日后便有无上的尊贵了!” 皇帝低头将沈宴愣怔转而深沉的眼神看得明白,出言打断沈宴试探回答的话。 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沈宴,逼着她不得不低头避开。那眼神的炙热,她承受不住。 皇位无子嗣继承,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后宫多年一直无子嗣出生,皇帝病危,自然更难有孩子,因此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沈宴的身上。 若她嫁人之后能生下孩子,那孩子便有一半是沈家的血! 回到清思殿许久,沈宴的手还是冰的。 皇帝的想法彻底震惊到了她。康和帝姬受辱多年,好不容易出了这个牢笼,却又进了另一个,成为一个生子的傀儡? 她不!绝不! “小星,殿下今日可有递进什么消息来?” 沈宴拉住小星的手急忙问道。秋猎近在眼前,是时候收网了。只要王焕之占领有利的局面,她就不怕。 小星点点头,揶揄着,“帝姬与殿下两个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我才拿到的,给。” 在她心中,帝姬与秦王便是天生一对,万事结束,就应该甜甜蜜蜜的。 打开信件,是茶香。 这次的密码本是茶经。 沈宴匆忙取出茶经,翻找书页,提笔开始在纸上写下解密的字,待到全部解开,她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闭眼勾起一抹笑意。 ‘秋猎,收长线,望安。’ 放了这么长的线,不知道钓了多少鱼。秋猎,原是猎野兽保农物,这次会猎到什么隐藏野兽呢? 沈宴嘴角的笑意满怀,眼神不自觉地软和下来。 小星笑着打趣道:“刚还那么慌张,瞧了殿下的信便好了。帝姬,你这算不算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沈宴闻言,哭笑不得,看小星摇头晃脑掉书袋的模样,“你从哪儿学的这词?” “自然是帝姬的书了。” 第四十六章 秋猎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小星骄傲地抬起胸脯,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沈宴噗嗤一笑,却心下明白。 她心中是喜欢王焕之的。 不知从何而起,也许是在别苑风铃长廊下,他逆光微风下的笑意,也许是危机时将她护在怀中的柔情,也许更早,便藏在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沈宴上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是大学时期,如今过了那个冲动的年纪,倒是盼着能心意相通,细水长流的感情。 王焕之心中喜欢的,是真正的康和帝姬。这是他不可磨灭的过往。过往不是错,更不是罪过,而是证明一段感情存在的记忆。 回到大明宫这些时日,她将自己的心看得清楚,有机会,她想将这些心事亲口说给他听,不论结局是好还是坏。 “哎,殿下对帝姬好,帝姬也牵挂殿下。只有小星,什么都没有。” 小星虽是酸酸的话,但脸上的笑意不减。 沈宴笑着,依例将翻译出的那一封信烧掉,数字信留下存在梳妆匣中。 这些数字信件,只有知道密码本是哪本书,才能翻译出来,相对安全。她留着这些,在寂寂深宫中算个念想。 望安。 这算不算,他牵挂自己? …… 秋猎之日,天朗气清,百官以丞相为首,聚于长安城外的狩猎场。 旌旗飞扬,马蹄声阵阵。 刑部侍郎崔敏与乔凌风最近被案子压得喘不过气,难得趁着秋猎之时出来透口气。 猎旗飘飘,秋高气爽,为首的丞相满面春风,好不得意。平日里有秦王压着,如今没了秦王,倒是显示出他的厉害。 虽然皇后在后宫中遭受斥责,也不减他威风。 “你瞧丞相这意气风华的模样,当真是老当益壮。”乔凌风与崔敏在树林遛马,瞧着远处人堆中的丞相,不由感慨道。 权利真是能让人立马年轻的神药。 “老当益壮也是老了,丞相这也窜的太快。何况,皇后娘娘遭受斥责,陛下对赵氏一族态度未明啊。” 崔敏时刻谨记着自己父亲的话,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如今朝局未明,丞相这样冒头实在危险。 乔凌风最近查着秦王的案子,颇为压抑,冷哼一声,说:“难保秦王遇刺没有这位的缘由。” “乔兄,慎言。” 崔敏一个眼神过去,乔凌风便知道自己方才说错话,摇着头低声说:“哎,是我失言。” “不过,秦王在时,朝堂可不是这个样子,那位虽然把着朝政,但做事中肯,哪像现在,乌烟瘴气的!刑部的案子可是难得这么多。” 乔凌风虽承认失言,却是继续说着,显然是气急了。 “你呀……” 崔敏苦笑得摇头,心中却是承认乔凌风的话。 丞相是世家出身,身后的关系网太过茂盛,他上位之后,任人唯亲比秦王更甚,简直就是一条扯不完的藤瓜! 相比下来,秦王寒门出身,靠着军功走到现在,实属不易,虽是铁血手段,还能为朝堂保下一丝清明风气。 “我有时候真心疼陛下。” 乔凌风揣手遥望大明宫的方向,当年殿试时,他曾经有幸见过陛下一面,是位儒雅谦和的皇帝呀。 只是这些年,身子不好,权势旁落…… 那边,丞相代天子行秋猎礼,供奉神明,祝祷词念完,鼓声想起,号角吹响,秋猎开始!世家公子以及朝中官员皆策马而出,奔向深林。 崔敏与乔凌风只是侍郎,品阶不高,今日人群中世家高官众多,到处都是奉承攀谈的声音,两人躲在树下,图个清闲。 两人牵着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分析起最近的几起案子。 “秦王那起案子只有刺客的尸体,可惜咱们追查这么久也是毫无进展。”乔凌风接手案子之后便加紧调查,可惜所获甚少。 刑部主司蔡威与秦王向来不对付,乔凌风这些时日查案明里暗里都受到些阻碍。 崔敏拍了拍马儿油光的皮毛,说:“秦王的案子,一定有线索被人藏起来了。” 完美的犯罪是不存在的。 乔凌风从寒门子弟坐到侍郎的位置,肚子里颇有些东西,转头与崔敏对视一眼,说:“知道当日秦王行程的人。” “是。或者说,秦王身边的细作。” 崔敏点头,神色却沉了下来,看向远处狩猎的人群,意气风发,好不快活。 一旦扯出细作这条线,便会将长安城暗处的一些东西带出来。 权利之下的肮脏,翻出的浪花也是泥泞的。他无法想象此事的后果,或者说,他担心此事会与崔家扯上关系。 乔凌风算是个人精,苦哈哈说:“为一个生死不明的秦王,去得罪长安的权贵,我要是这么做,便是天下第一傻子!” “你呀。” 崔敏想到姐姐从宫中递出来的消息,摇了摇头哭笑不得。他忧愁地看向天际,两人并肩站着,各有心事,各有不安。 长安的天,风云变幻。 “快来人!快找大夫!” 突然长亭营帐之外一阵慌乱,外围有人骑马而来大喊着,留在营帐侍奉的侍卫看到那人脸上的血,大惊,急忙转身去找大夫。紧接着一群人拥簇着进了营帐。 秋猎喜悦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脸上皆是恐慌。 “崔兄,我刚刚不是眼花吧?” 目睹一切的乔凌风睁大眼睛,强装镇定问,似是不敢相信,那一群人拥簇着的,是丞相! 崔敏眼神一变,果断说,“丞相遇刺了。” 这是什么世道?秦王遇刺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丞相又遇刺,还是在秋猎之时!简直就是目无王法! 联想到姐姐说的后宫之事,崔敏感觉后脊一阵发凉。 两人再不能淡定,将马拴好,便急忙过去,营帐外早已聚着一堆人,进进出出的侍女端着血水,令人心慌。 “崔侍郎,你来得正好!” 户部尚书程高看到两人过来,便急忙招呼崔敏过去,剩下乔凌风站在原地,敛眸掩去眼底的不忿。 崔敏在大理寺做推官时便破案有名,平日无事,众人自然不会想起他,现在看到他却宛如看到一颗救命稻草。 第四十七章 白鹿祥瑞(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程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敏镇定问道,此事事发突然,又是秋猎之时,难道是暗刺秦王的那一伙人? “方才我与丞相在外狩猎,突见跳出一白鹿!天降祥瑞,本无意伤它,可深林却射出一箭,那一箭,穿云而来,竟是绕过白鹿,直接射中丞相。” 说罢,他摇了摇头,懊恼非常。 程高与丞相并非两人同行,身后还跟着许多侍卫随从,这一箭,所有人都亲眼所见。他一说,身侧有人暗自点头。 崔敏心惊,这下终于明白,白鹿乃祥瑞,因祥瑞受伤,若是传回朝中,丞相这伤怕是白受了…… 乔凌风听后,眼神在营帐外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或幸灾乐祸,或悲痛,或恐慌,表情各异。 人因为利益聚在一起,又因为利益分开。 百官聚于营帐之外,虽然焦心丞相的伤势,但不能因他一人将秋猎停下。秋猎之礼,重在猎凶猛野兽,祈求百姓生活平稳。 若是因此废掉秋猎礼,百官皆有罪。 留下几人看守营帐,剩下的人又重新纵马冲向深林之中。惊起飞鸟孤鸿。 …… 皇帝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紫宸殿与沈宴下棋。秋猎之礼从秦王手中到了丞相手中,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都挺堵心的。 香烟袅袅,静寂的殿宇内落子声间或响起,合着窗外雁鸣,越发宁静。 越心从殿外的小侍从手中接过折子攀谈了两句,面色凝重。待他将折子递进来,皇帝扫了两眼便嗤笑一声,一把掀了茶具! 站在两旁垂手侍奉的侍从惊恐地呼啦啦跪了一地。 沈宴放下指尖棋子,起身将地上的折子拿起来,翻开一看,眼神一顿,诧异道:“白鹿……飞箭?丞相这秋猎礼,可是坎坷非常啊。” “咳咳,这折子写的东西,一派胡言!白鹿乃祥瑞,若非赵一恒有意伤白鹿,又怎会被飞箭所伤?真是荒唐!” 皇帝大袖掩着咳嗽两声,温润的眼神有些凶狠。 近日来,皇帝总是拉着沈宴下棋,读书,赏花,做了几回好兄长。相处下来,沈宴算是摸清了眼前这位哥哥的脾气,看似温润,实则凶狠,看似淡薄,其实将皇家的威严和权利放在最高处。 丞相因白鹿受伤,对于皇帝来说,这可真是坏事。 当然,不是心疼丞相受伤,而是心疼他的吉兆祥瑞。 “皇兄不必忧心,不过一飞箭,难道还能要了丞相的命不成?太医院院丞皇甫大人可是一身好医术的。” 沈宴轻笑两声,挥了挥手,旁边的侍从赶忙低头收拾着打碎的茶具出去了。 君威难测,在这深宫中,没人敢触皇帝的霉头。 丞相在外越权,结党,他的好女儿皇后娘娘在内包庇罪奴,实打实地将皇帝敏感的神经震了几震。 如今秦王病重昏迷,不足为惧。倒是丞相,前朝后宫的爪子都伸着,卧榻之侧他人酣睡? 经过沈宴一提醒,皇帝收起薄怒,温润淡笑着,“替朕去一趟太医院,命皇甫鑫即可去丞相府,为丞相诊治!” “是。” 沈宴微福,便退了出去。一出紫宸殿,阳光正好,她微微眯了眯眼,便瞧见皇后从远处风风火火赶过来。 向来规矩的皇后难得有这般疾走的时候。 皇后瞧见沈宴从紫宸殿,想到父亲的事情心急如焚,但并不能直接忽视沈宴,只能勉强带起笑意,“本宫好些时候没见帝姬了。” “娘娘想来还有事情与皇兄商议,康和便不与娘娘闲聊了,还要去太医院一趟,传一道口谕。” 沈宴并不打算与她攀谈,只是一笑,随即敛袖离去。 她这般不给皇后面子,侍奉在侧的风雪愤愤不平,低声道:“帝姬前些日子还是被奴才欺辱的对象,如今翻了身,敢对娘娘这般!” “不管她了,现在重要的是爹爹!” 皇后抿嘴闭目,对于沈宴的态度不想多纠结,她只知道父亲在秋猎礼遇刺!究竟是何人,如此猖狂! 越心传报之后,皇后一进大殿,便直直跪在地上。撒开的裙摆与大袖在地上迤逦,微微低下的玉颈倔强纤细。 “陛下,家父受伤,请您准许臣妾回府探望。” “皇后不是大夫,去了也是无用。” 皇帝命人撤了棋盘,此时半躺在榻上,温润的眼眸落在皇后身上,薄唇一抿,懒懒道。 “臣妾只是想侍奉在爹爹左右,还望陛下准允。” 皇后重重叩头,倔强说道。 她入宫多年,从未越矩。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不合规矩的请求。 皇帝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认真看着她哀戚的脸庞,她的眉眼依旧,清秀淡雅,却在岁月中染了风霜,早已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姑娘了。 “去吧,今日去,明日回,收起你皇后的仪仗,悄悄去。” 似是想通了什么,皇帝看着皇后的脸旁缓缓道,说完,便不再看她。 他虽恨极了这世上的一切,但对于年少时的一点温情,他愿意做一些无关痛痒的退步。 得了这话,皇后笑了笑,深深一拜,才起身离去。 …… 随行的大夫只是简单包扎止血,秋猎礼节毕,户部尚书程高匆忙将丞相带回丞相府。此事也被勒令压了下来。 秋猎礼上发生刺杀之事,视为不详。 一行人各自离去,作为刑部侍郎的崔敏与乔凌风留下,在猎场四周巡视着,企图找到一些线索。 “白鹿,飞箭,若要说是意外,也是可通的。” 乔凌风手抚在树干,看着远边枝叶漏下的落日,感叹一声。 此番大张旗鼓查案,与其说是查案,不如说是查那一只飞箭究竟是何人射出,还有白鹿去哪儿了。 现在,只需要揪出一个能负责的人。 “据程大人所说,穿云而来,隔着一头白鹿,射中丞相,此箭的准头也太好了些。定是善于骑射之人。” 崔敏在深林之中踱步,目光打量着树木的布局,枝叶疏落,寂静下来的猎场仿佛藏着无边的危险。 两人寻找着线索,心思各异, …… 第四十八章 白鹿祥瑞(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丞相府一早侍从太医候着。 皇甫鑫从帝姬处接到了皇帝的口谕,一到丞相府,便瞧见皇后坐在后院之中。 还未见礼,皇后便挥了挥手命他起来,此时,外面的管家急匆匆进来,说:“娘娘,丞相到了。” “快!将爹爹接进来。”皇后起身急忙说,转身看向皇甫鑫,眼神坚定:“一切都靠皇甫大人了。” “是。” 一夜,注定无眠。 …… 秦王府,月色铺满院落。 院落四周被暗卫清开,王焕之与陆宁拂坐在殿外,倚着栏杆,对饮美酒。 “你呀你呀,这下子终于不用装病了。” 陆宁拂伸了个懒腰,举起手中的酒杯一敬,对自己未来不用继续陪王焕之演戏十分高兴。 丞相受伤便是收网的开始。 “演戏,自然要演全了。” 王焕之拿起酒杯与他一碰,淡笑着说。 陆宁拂点头,把玩着手中的玉杯,突然坏笑着,说:“焕之兄,此间事了,你是否就能告诉我,康和帝姬是怎么回事?” “康和,你怎么突然想问她?” 王焕之握着酒瓶的手一顿,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似是没想到陆宁拂还惦记着这事情。 他一向小心眼又八卦,仔细一想,还真是只有陆宁拂才能做出的事情。 陆宁拂提着麻绳溜着酒瓶,站起来晃悠了几步,对着月色满脸笑意,说:“当日那位帝姬就站在这殿门外,身姿清雅,容颜淑丽,令我一见难忘啊。可惜可惜,福伯说,这么一位妙人是你的心上人。” “福伯多言了。” 王焕之眼神莫测,转过头去,似是不想多说此事。 陆宁拂与王焕之相识多年,他原本玩笑的话,见到王焕之这般躲闪的态度,不由一愣,顿了许久,才诧异道。 “原来是真的。” 王焕之虽是武将出身,但心思玲珑。他以往被戳中心事时便是这样一幅躲闪不想多言的态度,若是假的,便顺着演戏说了。 月色皎洁,心事铺开,却无人知晓。 虽是封闭了消息,但丞相在秋猎之时因白鹿受伤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满城百姓都在议论着。 茶馆说书先生的磕牙料子终于有了新的,但碍于丞相的官职,只能旁敲侧击说着,反倒是令各众看客对丞相遇刺一事更加好奇。 舆论经过半天时间,口口相传,演化出各种版本。灵异版,江湖版,权谋版,甚至还有桃色版本。 丞相和白鹿无疑是此时最热闹的中心。 皇后在丞相府守了一夜,白日依旧守在塌前,等到皇甫鑫点头说没有大事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她是中宫皇后,此次出宫已经是破例,丞相既已无事,她便得回宫。 连着熬了这么久,回宫的路上便听到百姓议论丞相与白鹿的故事,越听越窝火,当即一口气闷在胸口。 …… 清思殿。 这会儿秋凉,沈宴秋乏,一觉睡得沉稳,起来洗漱吃过早茶之后便窝在书房继续啃书,她想着昨日之事,有些出神。 手中的书还没翻开两页,便有人急匆匆进来,正眼一瞧,居然是越心。 “哎哟,帝姬哟,您快去紫宸殿瞧瞧陛下吧。” “陛下怎么了?” 沈宴皱眉问,昨日皇帝还好好的。 “哎哟,现在长安城传疯了,说是丞相违背天命,射杀白鹿才导致自己被害,还说,还说,秦王今日病好了,定是托了白鹿的福气。” 说到最后,越心都快急死了,跺着脚,恨不得拉走沈宴。 秦王病好? 看着越心这幅模样,只怕皇帝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沈宴丢下手中的书,叫了小星,便跟着越心急忙去了紫宸殿。 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打砸骂声,停下来便是皇帝剧烈的咳嗽声。 越心急忙进去,哭嚎着:“陛下啊,您这是做什么!” “康和来了。” 皇帝停下手中打砸的动作,扶着屏风大口喘着气,看到殿门口敛袖站着的沈宴,随意淡淡一展袖,说。 越心苦哈哈回头向沈宴使了几个眼色,便退去了。 “皇兄和这些物件置气做什么?” 沈宴走过去扶着皇帝坐在席塌之上,伸手为他斟茶。 “康和,王焕之醒了。” 皇帝狠厉盯着沈宴的脸,突然一把拽住沈宴斟茶的手,将她拽到自己眼前,低声狠狠说。 一个踉跄,沈宴的腹部磕在桌案角,但她脸色不变。 沈宴此刻看着他充满恨意的目光,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量,敛眸轻声说:“方才康和听说了,白鹿是吉兆,秦王能因此得福,也是好事。” “吉兆,你不觉得,这个吉兆落在秦王的头上很不吉祥吗?天下都是朕的,这白鹿吉兆却落在了王焕之的头上。白鹿,白鹿,丞相倒是也应了,却是大凶,自己这会儿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皇帝狠狠说,对着沈宴说这话,令她头皮发麻。 “皇兄对康和说这些做什么?” 沈宴浅笑着将手腕转了转,皇帝下意识一松,她优雅将身子摆正,继续淡定斟茶。 “咳咳,为什么,因为当日,朕是在秦王府,见到了朕的好妹妹啊。” 皇帝淡笑着坐在席塌之上,看着故作淡定的沈宴,轻飘飘说,这句话宛如一道符咒,将沈宴逼到角落。 这个后果,是沈宴当时已经猜想到的。 但她不后悔。 “康和当时听闻皇兄在秦王府,便想着去看看您。何况,圈禁帝姬这罪名,秦王担得,我担不得。正如皇兄所言,康和还未婚配。” 沈宴笑着说,表面平静心里却开始迅速地找话。 所幸,皇帝没有再逼问她。 倒是笑了笑,说:“朕真是老糊涂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俩除了宴会上见过几次,也没什么交流。难不成他王焕之的手,还能伸进内宫,与朕的妹妹私相授受吗?” 沈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真诚回道:“皇兄的眼皮子下,他断不能这样做。” 她心中却想,皇帝猜对了。 “是了。可惜了那白鹿吉兆……” 皇帝闭目,缓缓说道。 第四十九章 赏罚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知道他所想,王焕之都躺在床上大危了,因白鹿吉兆苏醒。若是这个吉兆落在他身上,该多好。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白鹿吉兆,白鹿凶兆。王焕之也并非因为白鹿病好。 一切都只是一场局而已,皇帝被层层的计谋困住,哪里还能分辨出真假? 突然地,沈宴有些感慨。 皇帝享受无边的权利了吗?没有。 但是因为坐在这高位,他却享受到了无边的孤独。无论是徐昭仪,还是皇后,或是别的人,留在这里陪着他,有几分真心? 便是她这个假妹妹,也是存了别的心思。 …… 是年九月,秋猎之日,祝祷祈福,天降祥瑞,白鹿显灵赐下福祉,秦王痊愈,获此天福。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皇帝为显宽厚,特赐秦王玉珠十对,黄金千两,钞卷丹书两幅,奇珍药材两箱,恩宠尤甚。 浩浩荡荡的内官仪仗带着赏赐到了秦王府,往日冷清的府门早就聚满了来往的宾客。 陛下亲赐,但在这流水般的奇珍异宝之中,也显得不是那么厚重。 长安的风都吹向了秦王府,连带着带走了丞相府门口的最后一丝温存。 皇帝因为病弱,极其相信玄学祥瑞之说,如今丞相因白鹿祥瑞受伤,实在不是吉祥的征兆。 沈宴在宫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愣了。 她这位皇兄有时候心思深沉,有时候却行止由心,跟眼前这位徐昭仪倒是很般配。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儿,最后整成赏罚分明,也不知道他想什么。 “帝姬,该你落子了。” 徐昭仪挑眉看了眼棋盘,说。 沈宴淡淡一笑,两指拈着一枚棋子,随意落下,啪嗒一声,整个棋局便变了。 站在一旁侍奉的芯儿见着这落子后的棋局,抿嘴看向自家主子,强忍着笑意。 “哎呀哎呀,你这棋,下得也太烂了。该不是故意让着本宫?本宫可不需要你让着!” 徐昭仪皱眉,美艳的眸子一扫,显然是不悦的。 眼前的棋局原本是黑白对峙,可沈宴这一招,直接将自己的后路全给断了,简直令人发指的烂。 “昭仪多虑了,我是真不会下棋,就这几招还是从皇兄那边学来的。不然,我早就输了。” 沈宴丢下手中的棋子,无奈说。 她的表情真诚无害,徐昭仪狠狠瞪了一眼,心里可不觉得这是真话,只觉得康和帝姬真是个伪装的狐狸。 看似纯良无害,实则膈应人的本事不比她差。 芯儿见两位主子都停下来,便笑着说:“娘娘,今儿小厨房做了马蹄酥,尝尝?” “嗯,你拿上来吧。” 原本瞧皇帝连着好几日都拉着沈宴下棋,她这才请了沈宴来,谁知竟是个臭棋篓子,当下没了兴致,懒懒应着话。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纵横棋盘之上,黑白对峙之间,进退有度,可惜,沈宴最后一子,全毁了。 沈宴指了指棋盘,淡笑着,对懒懒斜倚着的徐昭仪说:“昭仪可是认输了?” 这话说得可太厚脸皮了。 徐昭仪看着眼前这局自己赢定了的棋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冷哼一声,说:“帝姬这棋里棋外都是高手,本宫甘拜下风。” “承让。” 两人吃着马蹄糕,闲聊着后宫琐碎的八卦。聊着聊着,便说起皇后,说起皇后,自然便想打她的父亲,丞相。 “陛下可真是圣心独裁,这么不给丞相面子,也不怕皇后恼了。” 徐昭仪想到皇帝对秦王丞相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中又爽又舒坦,脸上却是忧心。 这不走心的忧心配上她美艳的五官,简直虚伪至极! “白鹿祥瑞降在秦王身上,是古周的福气。丞相就算没有沾到福气,那也是丞相,娘娘怎么会恼?” 沈宴也猜不透皇帝的意思,但是丞相和皇后本为一体,轻易动不得。 “他这个福气没有,霉运倒是有。听说此次主查此事的是贤妃的弟弟,崔敏。帝姬可曾听过此人?” 徐昭仪眯着眼看向沈宴,嘴角带一丝玩味的笑意。 “崔侍郎才华出众,相信他主查此案,很快就能查清。” 崔敏原先在大理寺当推官,是王焕之一手拨拉到刑部的。沈宴说起他的神情淡然,倒是让徐昭仪摸不透了。 听说皇帝有意为康和帝姬择婿,崔敏算是长安难得的清流世家出身的好苗子,难道她不心动? 在沈宴这边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徐昭仪索性打消这个念头,安心带着她品尝自己小厨房刚出的点心。 飞令殿这边一片祥和,承乾殿却阴沉沉。 皇后从丞相府回来时,路上听到各种流言蜚语,当时她便心惊,结果没多久,就传来秦王痊愈的消息! 今日皇帝的赏赐,更是将秦王架在花团锦簇之中,反手将丞相丢下,半分颜面也没有给。 “娘娘,秦王手中有兵权,且秦州十三地都是他的封地。陛下对他示好,难道真的是示好吗?丞相大人虽然一时收到冷落,但他与陛下中间有您!丞相与陛下才更亲厚。” 风雪替皇后奉茶,稳稳的声音将皇后躁动不安的心安抚下来。 这些道理,连风雪都懂,她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人不是别人,是她的爹爹呀…… “之前,本宫还求父亲,若是陛下有难,他一定要保陛下。如今,我倒是没脸再提这事儿了。” 皇后侧过脸浅笑着,眼中有悲伤泛起。 她心中装着规矩,但也装着沈镇。 天子式微,但她依旧站在他身边,同担风雨。可皇帝呢?先是为了康和帝姬下明旨,令她颜面无存,现在又对父亲如此冷淡! 辛酸无助的感觉翻上来,皇后却是没那么悲伤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 茶凉了。 “负责查父亲此案的人是谁?” 皇后忽眨眼神,问。 “是贤妃娘娘的胞弟,刑部侍郎,崔敏崔大人。” 风雪低声回道。 贤妃出身高贵,清河崔氏的嫡女,但却是个淡薄的性子。皇后闻言,心中转过几轮,已经有了思量。 第五十章 回朝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秦王府门口花团锦簇的热闹持续了几天,皇帝接连下旨,催着王焕之赶紧回朝。 灵泉和福伯将来往官员名单和礼单收拾好,递交给了王焕之。 陆宁拂闯进书房的时候,他刚刚合上长长一摞的礼单。 “你这是?” 王焕之挑眉淡淡问道,眼前的陆宁拂一双桃花眼满是煞气,平时风流潇洒的仪态全无,死死盯着自己,很不和善。 福伯和灵泉对视一眼,先行下去,将后院一堆奇珍异宝收拾入库。 陆宁拂深呼吸几口气,咬牙切齿说道:“你你你!好你个秦王啊,对外明明是你得了白鹿赐下的灵药,为什么倒霉的是我!” “现在陆大夫的名声,应该不错。” 王焕之对自己将陆宁拂坑了的事情毫不避讳,也毫不愧疚,淡淡说着,手指在礼单来回拨拉,漫不经心。 “是!我陆宁拂的名声可算是好极了!刚刚出去,连畅音阁的门儿都没摸到,就被人拉着求治病。嘴里还说着什么,摸过白鹿灵药的大夫,治病肯定好。” 陆宁拂这幅狼狈的样子,王焕之已经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场纠缠,浅笑说:“江湖上求鬼医圣手治病的人,一定想不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切。” 陆宁拂挥了挥大袖,瘫在榻上,显然是累极。 “总有人相信玄学祥瑞之说,你也不必忧心,这些百姓是想借个祥瑞。” “你秦王的名声太硬,就只能欺负我这么一个江湖游医了呗。” 陆宁拂起身哼了两声,便又瘫在榻上。 王焕之看着他这般模样,无可奈何摇着头轻笑两声,拿起桌子上一摞礼单丢在他胸口。 “挑吧,补偿你没有听到畅音阁的曲子。” 这几日流水的好东西送进来,陆宁拂还真有几件喜欢的,眼瞅着王焕之如此上道,他立马拿着礼单坐起来。 “算你有良心。” …… 三日后,宣政殿朝会。 左边一列为首的,正是好久没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王焕之。 只见他一身深紫宽袖朝服,腰佩玉玦,一双绣云皂靴隐在层层衣摆之下,玉珠朝冠束发,清秀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笑意。 骨节分明的手交错在身前,拢袖而立。 站在这里便是令人挪不开视线的存在。 大病一场,王焕之丝毫没有憔悴之色,反而越发俊朗,眼神中淡淡的笑意舒冷而又难测。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看着他,面上欣喜,暗自握紧拳头。 “秦王现下是大好,是上天赐下的福祉,秦王还需要恪尽职守,继续为古周效力,替朕,戍守江山。” “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托。” 王焕之拱手行礼,一片磊落。 丞相中了一箭如今还躺在榻上。与丞相交好的官员此时看着王焕之,又憋屈又害怕。 皇帝病弱以来,朝会便是时开时停,就算开朝会也是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 下朝之后,王焕之敛袖走在玉阶之上,回头看向殿后,过了宣政殿,紫宸殿,便是后宫所在,不知道她在这里如何。 一个停顿,他身边便聚集过来了一堆人。 他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如今朝冠朝服在身,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依旧是把握朝政的权臣模样。 只见他噙着淡淡一抹微笑,便将身边围过来的一堆官员打发过去。 越心小步跑出,远远便瞧见王焕之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对白鹿祥瑞一事深信不疑,俯首道:“陛下请秦王去紫宸殿一趟。” “越心公公,带路吧。” 王焕之拢手淡笑着说,便随着他向后走去。 一入紫宸殿,瞧见主位之上皇帝面色红润,王焕之淡笑着拢手行礼。 “臣参加陛下。” 许久未见,两人心中不管如何,至少脸上都是一副喜悦的模样。 皇帝扯着王焕之说了许久的话,最后才想起什么来,对越心说:“今日朕要好好招待秦王,你去告诉康和,朕今日不陪她下棋了。” “是。” 王焕之面上不变,只是疑惑道:“帝姬如今身体大好了?” “是啊。朕这个妹妹,总算是身体大好了,前些时候还偷跑出宫,险些酿成大祸!” 皇帝宠溺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对沈宴极好极为疼爱。 “帝姬身份尊贵,就算娇宠些,也无妨。” 王焕之虽是笑着,但没有收起身上的威压,就算坐在下位,浑身的气度也不落半分。 皇帝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什么都掌控在手的泰然自若! “朕打算明年春节家宴之时,宣告天下,帝姬复位,加封头衔。说起来,康和与你也算有些机缘,不如这个赐封使便由你来当。” 帝姬除了康和这二字是先帝所赐,并无其他分封。 一旦加封,她的尊贵便会更上一层,枷锁也会更多。但她只是沈宴,并不是他的康和。 “臣领命。” 王焕之淡笑着领了这个差事,眼神平静。 “说起来,你可记得当初是谁要害你?”皇帝拢了拢袖子,懒懒歪在榻上问。 他的遇刺,算是无头案。 刺客全部身亡,毫无线索。 刑部侍郎乔凌风接了案子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皇帝虽然恨不得王焕之立马消失,但他对背后这个黑手,更忌惮。 “当时情况紧急,臣,也不知,只记得他们剑法凌厉,不似普通的江湖人。” 王焕之答道。 这个回答与乔凌风能查到的基本吻合。 “你也是大意,以后出行便多带些护卫,这次是幸运。万一下次没有这个侍女,可怎么办?” 皇帝担忧地看向王焕之,说道。 下次?没有下次了。 越心这时折返回来,有些畏惧看了眼王焕之,对皇帝说:“帝姬听了您的话,现在去飞令殿找徐昭仪去了,说是,昭仪娘娘的棋下得极好……” “康和这丫头,真是……” 皇帝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对王焕之说:“秦王可还记得康和这丫头的棋?” “帝姬是天家内眷,臣也是在宴席上偶然见过两次,如何能知道帝姬棋艺?” 这话说得圆满,皇帝两指捻一枚黑玉棋子,笑而不语。 第五十一章 闲事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今儿你来,是想着来气本宫的?” 芯儿正拿刨花水替徐昭仪梳头皮,她思绪重,梳梳头总感觉轻巧些。 难得清闲的好时候,她闭着眼半躺在胡床享受当下,谁料,沈宴来了。 徐昭仪还记得一局棋之仇,当下懒懒地嘲讽着她。 殿内杜若的味道清幽淡雅,沈宴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想起那个人,不由得愣了愣,说:“昭仪可真是记仇得紧。” 她不说还好,一说,徐昭仪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疼。 瞧着自家主子难得有活力的样子,芯儿最后梳了梳她的长发,收起梳篦,笑说:“娘娘且与帝姬聊着,芯儿先退下了。” “嗯。” 徐昭仪玉指轻柔着太阳穴,抬眼看见沈宴一脸无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烦躁得很! “昭仪,今日我来,不是气你的,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沈宴轻笑着,兀自坐在塌前,小星接到她的眼色,便先出了殿外。 华丽的飞令殿内,一人散发半卧,一人跪坐席塌。 徐昭仪长长的秀发乌黑浓密,与沈宴这头稀疏淡黑的头发一比,显得格外实在。 “不是本宫说,帝姬这头发,有些少。” 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徐昭仪懒懒开口。 闲聊,谁不会? 膈应人,谁不会? 沈宴心中一顿,感觉悲伤万千,自己的头发,的确不好。 “昭仪的头发浓密,且这刨花水格外好闻。” “好闻就是好东西,本宫这里,奇珍异宝万千,但都比不上这刨花水,所以,这东西我不会给你的。” 徐昭仪睁开她一双狐狸眼看着沈宴,戒备起来。 沈宴不缺刨花水,只是觉得杜若的味道格外好闻罢了。 “昭仪的话,康和记得。” 她乖巧温顺的模样令徐昭仪心中舒坦。 徐昭仪这才懒懒起身,散着一头秀发走到席塌之前。 待她落座,沈宴瞧着她素面朝天的样子,有别样柔弱清冷的感觉,眼眸婉转之间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媚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别扯那么些有的没的,本宫最讨厌猜心思了。” 徐昭仪对沈宴没有敌对之意,言语间随意散漫着。 “今日原本是约好了与皇兄下棋。谁知,秦王来了。现下他们在紫宸殿商量事情,左右我无事,便来找昭仪聊聊。” 沈宴状似无意说道。 “白鹿祥瑞落在秦王身上,陛下见他,是正常的。”徐昭仪淡淡说着,话锋一转,嘲讽道:“不过,就你那臭棋,也就陛下还有心思逗你玩。” “我的棋艺一向不好。父皇曾经命国手传授棋艺,但我还是不得其法。这么多年,也就这样了。” 康和帝姬十岁前的过往大多都能在先帝的起居注找到,偶有遗漏,王焕之也替她梳理明白。 她现在,已经沉浸接受了康和帝姬这个身份。 “国手教你都不行?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徐昭仪皱着眉很是不解,帝姬的棋艺既然烂到这样的地步,皇帝为什么还这么勤快叫她去下棋? 沈宴心里明白。 就算自己与康和帝姬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皇帝的心思深沉,总感觉是在试探她…… 也不能这么确切说是试探。 但这种怪异的感觉,也实在算不上补偿。 …… 皇帝病弱之后对后宫无心无力。如今侍奉皇帝膳食药物成了重头戏。 沈宴在徐昭仪这里墨迹到了晌午。 “本宫现在要去紫宸殿侍奉陛下,帝姬是要一起去吗?” 徐昭仪换好一身朱红金绣大袖衫,飞扬的眉眼轻轻一挽,对还在自己殿中喝茶吃点心的沈宴说道。 沈宴拍了拍手,站起来微微一福。 “既然昭仪要去紫宸殿,那康和就不叨扰昭仪了。” “不叨扰也叨扰了。你还在乎这个?” 她乖觉的样子温顺,徐昭仪小小讽刺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站在殿门外,看着徐昭仪一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沈宴淡笑着呼了口气。 “帝姬最近总喜欢跑来徐昭仪这里,可她总是挤兑你。” 小星跟在沈宴身后,闷闷说。 她进了宫便没有别苑时活泼了,沉稳下来的模样倒是像个大家闺秀。 “嗯。徐昭仪是喜欢挤兑人,但她至少不会害我。” 沈宴笑着安慰小星,便转身向清思殿走去。 康和帝姬曾经与哪一位后宫嫔妃交好,这事儿私密,就连王焕之都不得而知。细细数来,此时后宫妃嫔之中,只有徐瑜与她没有交集。 越是没有关系,此时相处起来便越无顾忌。 徐瑜家世平平,无子嗣,与皇后敌对,这样的人物关系对于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亦或是可利用的剑。 …… 皇帝病弱,但此时脸色红润,拉着王焕之已经说了许久的话。 康和逝世之后,王焕之曾经游迹江湖结识了不少名医,他也算略通黄岐之术,皇帝病弱多年,原本活不过明年春天,但此时面色红润…… 像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药力迅猛,但是极伤身子骨。 “陛下,昭仪娘娘来了。” 越心拱手禀报道。 这会儿快到午膳时分。 王焕之站起来,带着一抹疏离的笑意,说:“臣就不打扰陛下与昭仪娘娘用午膳了,臣告辞。” 他行礼只是微微拱手,脖子丝毫未弯。 皇帝却是满不在乎,随意挥了挥手,说道:“你先退下吧。边关巡防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康和的赐封礼,也记着些。” “是。” 秦王转身,与进来的徐昭仪正巧撞了面,两人浅浅点头,算是见了礼。 待到殿门合上,徐昭仪才收回目光,落座在皇帝手边。 “今儿吃什么?臣妾陪帝姬聊天到现在,都要饿死了。” 徐昭仪故意无视掉皇帝不善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 她这般没心没肺任意娇宠的模样仿佛干涸沙漠中的一滴甘露,皇帝也不自觉露出了一抹笑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脸庞。 “你呀,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若是不这样,臣妾憋得慌。” 徐昭仪娇哼两声,给越心使了个眼色,他便赶忙下去命司膳房的人将饭菜布置上来。 第五十二章 重逢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秦王殿下。” 王焕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是沈宴。 她精致的小脸比往日消瘦了些,衬得一双眼眸更加明亮,笑起来似是有万语千言,沉浸了月华星辰。青丝挽成发髻,垂下流苏在鬓边。 宽袖臂纱,额间一抹红蕊花钿。 她此时就站在远处殿宇深深外,淡淡笑着。有那么一刹那,王焕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将她推入这个火坑。 “孤在宫中听说了,秦王殿下此次有白鹿祥瑞护佑,逢凶化吉,实在是厉害。” 沈宴走近,俏皮的话将王焕之唤回来,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托陛下洪福。” 眼前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但在宫中,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 沈宴第一次见到王焕之穿着朝服朝冠的模样,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他,只觉得温柔强大的王焕之拥有自己的战场。 这朝堂和江山,便是他的战场。 朝服朝冠,便是他的战袍。 想到这里,沈宴牵起一丝淡笑,抬头看着他的眼眸,说:“这里风大,我们小声说,不会有人偷听到的吧?江湖高手可以听到吗?顺风耳什么的?” “帝姬这问题过于孩子气了。” 王焕之无奈地宠溺一笑。 此处乃紫宸殿外,空旷宽阔,毫无遮挡,宫人脚步匆匆,侍卫来回巡逻,既没有遮挡的地方,也没有人停下来偷听。 沈宴在宫中板着脸提着心过日子,难得在王焕之面前能这么孩子气一回,自己也被逗笑了。 “你入宫,我必须得来找找你,做样子给皇帝的眼线看。前些时候,他问过我,关于你的事情。想来是之前搜府的时候,他心有怀疑吧。” 说笑完,沈宴收敛神情,说道。 越心到清思殿传话的时候,特别提了秦王入宫,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她既然能在秦王府出面救人,骤然听到秦王痊愈入宫,一定会来找秦王,而不是畏手畏脚,避嫌。 “他刚刚与我说,明年春节家宴,会下旨为你加封。” “加封?” 王焕之点点头,解释道:“帝姬成年之后会加封封号封地,品爵位同亲王。从前大多是在,帝姬下嫁之前加封。” 他的神情一顿,沈宴便知晓了。 可怜的康和帝姬,并没有活到这个岁数。 “下嫁之前加封,难道皇帝真的打算把我嫁出去?” 沈宴从这话听出一丝奇怪的意味,与之前皇帝的话一联系,令她有些琢磨不透。 她皱着眉的样子无辜,王焕之看着她的眼神微闪,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并没有说什么。 “帝姬出嫁并非常事,他不会草率决定的。” 王焕之最后出言道,沈宴猛地睁大眼睛看他,点了点头。 此处没有人能偷听,但见面时间还是不能太久。简单道别,沈宴便带着小星转头离去。 她向深深宫城中走去,向他的反方向走去。 王焕之看着她离去飞扬的衣诀,眼神平静,掩藏起心中翻涌的心思。 沈宴从一开始的满身都是刺,到现在的平静温婉,他费劲了心思,这样一个与康和极其相似的人,终于被他送回到了宫中。 他有时候真害怕,这宫城将她吃掉。 王焕之看了一眼紫宸殿,便潇洒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偌大的大明宫城中显得单薄却有力。 …… 越心将康和帝姬与秦王会面一事禀报了皇帝。 徐昭仪正舀着勺子,转动着玉碗中的八宝米粥,听到越心的话,笑着说:“呦呵,这秦王一进宫就能得了帝姬的欢心,也是厉害的人物。” 皇帝吃得少,手中的半碗面汤下去一半,听到这个消息,胃口倒是好了。 “娘娘有所不知,这秦王与帝姬曾经……” 越心拱手为徐昭仪解惑道,说到一半却看向皇帝,似是有什么不该说的。 “你也别说了,本宫对这些陈年旧事没兴趣,不如听几出折子戏来得划算。” 徐昭仪见他一脸踌躇,当下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说,别倒了自己的胃口。 倒是皇帝停下手中的筷子,有些感慨,说:“康和小时候很想当一名女将军。” “女将军?” 徐昭仪诧异道,这位病弱的小帝姬,小时候居然有如此伟大的理想,真是奇了怪。 “秦王分封王爵之前是边关大将,康和对他很是崇敬。前段时间还……和他有所牵扯。” 想到前段时间秦王府的事,皇帝还是不舒心,言语之间便含糊过去。 康和帝姬出面为秦王说话,这事情委实不妥!但她只是一个长期卧榻的女眷,少了些大局念头,也是情有可原。 可惜,先帝曾经极为看重她。 徐昭仪心中算盘拨拉得响,状似无心,说道:“既如此,帝姬既要寻个夫家,何不就秦王?听说这位秦王,也是未娶妻的。帝姬对他既有崇敬之心,想来也不会拒绝。”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心。 越心大惊,脸皮一抖,赶忙低下头去。 这姑奶奶,怎么说话不过脑子?这秦王和帝姬,是能放一块的人吗? 皇帝倒是习惯徐昭仪的无心之话,笑着说:“朕的妹妹,是天下养的帝姬,就算嫁给街边普通的百姓,都不能嫁给秦王。” 他笑着温柔,徐昭仪却觉得后脊一阵凉意。 徐昭仪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了,臣妾倒是觉得秦王不错,至少啊,长得不错。不像是别的世家子弟。” “你呀,就是眼皮子浅。” 越心被徐昭仪的话吓得半死,皇帝大笑着捏了捏徐昭仪的脸,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就是喜欢她刁蛮又不多思的性子。 皇帝此时却心想,他早前已经试探过,康和与王焕之便是当年宴席上的一面之缘,因着王焕之将军的身份,康和才对他多有印象吧。 只是这样的印象,便该到此结束。 他不会容忍皇室血脉是掺着王氏血脉的。 秦王这些年把握朝政,已经足够越矩,若是娶了康和,只怕这天下不日便要易主了。 第五十三章 宴席(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丞相在府养伤,身为女儿的皇后却要在后宫小摆宴席。 接到皇后冬宴帖子时,沈宴也摸不透这位娘娘的心思。 “帝姬,可要去?” 小星见她对着手中烫金的帖子出神,便轻声问道。 她知道,自尚宫局一事之后,帝姬与皇后不合。 这会儿刚刚入冬,因着皇帝怕冷,大明宫的地龙此时已经烧上了,清思殿内一片暖意溶溶,比秋日还来得暖和。 沈宴晃了晃手中的帖子,笑说:“如何不去呢?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风雪亲自递过来的帖子,分量可是不轻呢。” …… 宴会就摆在皇后的承乾殿。 今日沈宴只穿一身嫩黄彩绣的三重深衣大袖,腰间一串珍珠玛瑙腰链勒出细腰,坠着那块羊脂白玉玉佩,十指丹蔻显得指节修长白皙。 她从外而来,笑意盈盈。 “康和给娘娘请安。” 皇后瞧见她来,便拉着身侧一名女子说:“瞧瞧,这便是康和了。” 听到这话,沈宴将视线落在皇后身侧的女子身上。 蓝白相间的繁复宫装,绣以羽毛花草,交叠在腹前的一双手指细白修长,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淡淡的笼烟眉,眼中沉静平淡,写满了故事,发髻垂下的流苏一晃一晃,添了几分活络。 她的气息仿佛清风与大海,细腻宽容。 这样的人,沈宴也是第一次见。 “康和长大了,眉眼之间与陛下多了几分相似。虽多年未见,一看,便知道是康和。” 女子淡笑着说。 这样长辈的口吻,八成是后宫的妃嫔。她是贤妃,还是林婉容? 待到众人皆到落座之时,沈宴才有机会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后宫的宴席。 除了身侧的徐昭仪与上位的皇后,她一个不识,此时坐在位子上也是端着的,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打鼓。 宴会虽是后宫的一个小宴会,但皇后亲自派风雪递了帖子,没有人拒绝。 便连徐昭仪此刻都乖乖坐在席位之上。 刚才那名女子坐在了沈宴的对面,也是徐昭仪的上手位。她对着沈宴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果酒抿一口,微不可查拢了下眉。 后宫之中,皇后为尊,下面是贤妃崔氏,昭仪徐氏,婉容林氏。 既然她能坐在徐昭仪的上手位,只怕眼前此人,便是清河崔氏的嫡女,贤妃崔氏崔雅了。 她有一个好家世,朝中还有个好弟弟崔敏。 贤妃如此淡然处世,并不是她品行多高洁,而是因为她不需要亲自去争什么。 出身尊贵,自然会有最好的送到眼前供她挑选。比较下来,徐瑜便弱势许多。 徐昭仪坐在沈宴身侧,猜到沈宴心中所想,歪头懒懒道:“最近这天气有些燥,帝姬可还好?” 就在沈宴准备开口说话时,坐在徐昭仪对面的女子歪头与贤妃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都笑得开心。 这幅和谐的模样落在沈宴与徐昭仪眼中,有些故意。 “林婉容今日身子好爽快了?怎么还喝酒?别一个不小心,又扭着胳膊扭着腰的。” 徐昭仪歪了歪身子,半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这话嘲讽,是她惯有的语气。坐在下位的才女们皆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皇后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宴席毁在这里,带着担忧开口,问:“可好些了?” “太医署的太医尽心,臣妾吃了几服药已经好全了。这不过区区几杯果酒,还灌不倒臣妾。” 林婉容笑得爽朗,却一个眼神都不给徐昭仪。 往日宴席,都是徐昭仪与贤妃对坐,今日加了康和帝姬,便成了徐昭仪与林婉容对坐。有人心中暗自发笑,等着看笑话。 后宫谁人不知,徐昭仪与林婉容是两个火爆脾气,两人对峙上,每每都是火药味十足。 两人气场一对上,沈宴皱眉,觉得不太妙。 皇后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说:“冬日来临,今日略备薄酒,姐妹们无需多礼,随意些。” 这幅母仪天下的架势,雍容华贵,是旁人学不来的。 众人皆举杯回应。 “多谢娘娘。” 席间几杯薄酒下肚,司乐房的乐姬舞姬走到殿内款款行礼。 此时冬日渐冷,虽然殿内的地龙烧得暖和,温度只能算是不温不凉。但眼前几位舞姬的身上都只穿着薄衣,一条璎珞缠在腰间,极为纤细,身段尽显。 一名乐姬抱着琵琶款款行礼后便坐在一旁,起手奏乐。 许是果酒下肚,熏得脸暖和。 亦或是这曲子动人,舞姿优美,沈宴不由笑了笑。 徐昭仪瞧见了,微微皱眉,对小星说:“你家帝姬醉了,还不快去后厨端碗醒酒汤来。” 小星见到沈宴两颊微红,嘴角泛着笑意,显然是有些醉了,不敢多停留,急忙转身出去。 “这曲子可真好听。” 沈宴歪过身子,低声说道,脸上神情认真,配上微红的脸颊,倒是生出几分好笑。 傻得好笑。 徐昭仪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对芯儿说:“赶紧去后厨,催着点醒酒汤,就几步远,别磨磨唧唧的。” 曲子热情高涨,乐姬弹琵琶十指翻飞,轮指圆润,柔情或是激昂,一曲囊括万千。舞姬的舞姿优雅有力,几个准点点翻,柔中带刚,令人拍手叫好。 后宫妃嫔对舞乐的喜爱大多是自己专研,如今瞧见这样的舞曲,也生出几分探索的心思。 众人的表情悉数落在皇后的眼中。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几名舞姬柔柔拜下身子。 “这一曲,真是绝妙,舞也是极好的。” 贤妃不由开口赞道。 她入宫之后已经难得听到如此的琵琶曲了,曲好,技艺好,两者相合最精妙。 乐姬抱着琵琶万福,站在舞姬身侧,几人皆是浓眉大眼,五官明艳,站在一起,宛如壁画。 皇后笑着附和道:“贤妃的乐理一向是后宫中拔尖的。既然贤妃都开口夸赞,你们的舞乐便担得上极好二字。” 徐昭仪此时看顾着有些迷糊的沈宴,对眼前几人一来一去的唱戏没有心思。 康和怎会醉得如此快? 第五十四章 宴席(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似是想到什么,伸手取过沈宴桌案上的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手指一顿,挑眉冷笑。 杨梅酒。 虽是果酒,喝起来香甜,但是后劲儿极大,就连男人也喝不了许多。 偏偏沈宴还喝了一小壶,不醉才怪了! 看起来,这次宴席是为了这位小帝姬准备的。就连这果酒,都与旁人的不同,可是费劲了心思。 乐姬得了夸赞,向前一步,朝贤妃一拜。 “奴的曲子,是崔大人所做,这极好的赞赏,也是崔大人才担得起的,奴不敢冒领。” 贤妃的弟弟崔敏,才情极佳,幼时成名,可惜入了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如今又调任刑部,一身才情纷纷投进了铁血律例之中,惹得长安女子暗地落泪。 这曲子,竟是崔敏的? “本宫倒是忘了,能担得起贤妃一句夸赞的人不多,令弟便是一位。” 皇后的话真诚,但贤妃还是沉了沉目光。 她侧身向皇后一拜,淡淡说:“得娘娘夸赞,是臣妾弟弟的福气。” “崔侍郎出身清河崔氏,富有才名,现在年纪轻轻就官至侍郎,前途无量。这是他自己的福气。” 皇后的话熨帖,但贤妃面上还是淡淡的。 丝竹奏乐又起,殿中一片祥和,推杯换盏。 芯儿与小星此时才提着食盒,从小厨房带了醒酒汤来,递交给了徐昭仪。 沈宴酒品还不错,就算醉了酒也只是呆呆坐着,眸中水润,偶尔傻笑一下,也显得娇憨可爱。 徐昭仪心中对她翻过许多白眼,还是从食盒中取出醒酒汤,拿手心碰了碰温度,确定合适之后转手递给沈宴。 “快喝了。” 沈宴听到徐昭仪严厉的话,爽快喝完,迅速将碗放回她手中,朝着她抿嘴一笑。 使唤她如此顺手,差点把徐昭仪给气笑了。 皇后与贤妃来往交谈几句,收回目光,才瞧见左手边的沈宴在席塌上笑得娇憨,问:“帝姬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只是觉得曲子好听,舞美人美罢了。” 沈宴敛袖乖巧回答。 却不料正好掉进皇后精心安排的坑中。 暖意溶溶,皇后带着和煦的笑意看向她,顺着这话,说道:“这曲子是崔侍郎所做,康和可还喜欢?”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便落在沈宴与贤妃二人身上。 皇后这话问的巧妙,帝姬是喜欢曲子,还是人? 贤妃将两人的表情收入眼中,淡淡一笑,掩袖饮酒,似是并不在意众人打量探究的目光。 徐昭仪这碗醒酒汤来得正是时候,沈宴被皇后这么一问,立马酒醒了一大半。 她可没有忘记,皇帝打算把她嫁出去。 待到春节家宴,为她加封封号便是第一步。皇后这话,似有深意。 “这曲子刚柔并济,既有杀伐金戈铁马之气,又有柔和回风之意,配上舞姬的舞,实在令人眼前一亮。康和很喜欢。尤其是这一手琵琶,弹得极好。” 沈宴柔柔回答。 夸了曲子便是肯定了崔敏的才情。贤妃脸上虽然依旧淡淡的,但明显带了一丝柔和之气。 徐昭仪在旁坐着,算是理清楚眼前的事情,她冷眼看着皇后挖了坑,一脚将沈宴踹了进去。 康和帝姬的婚事是明年的一件大事。 皇帝会为她选一位夫婿。帝姬夫婿地位不能太低,才情不能少,但权势不能盖天。除了秦王,长安的世家子弟,都有一分机会。 崔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崔敏是贤妃的弟弟,皇后却如此上心,有些奇怪。 就算赵氏没有拿得出手的男子,也不应该给崔氏做嫁衣…… “康和虽不善奏乐,但喜爱之心不减。这位乐姬真真不错,一手琵琶曲绝妙,令人心思神动,不如皇后娘娘将她赐给康和?” 沈宴手指转着玉杯,遥遥举起敬皇后,嘴角勾起,眼中一片温润,慵懒说道。 她这语调,竟是与徐昭仪有三分像。 徐昭仪瞥了她一眼,心下冷笑。 果然果然,康和帝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哪儿那么好坑! 皇后被她这么一问,当下脸一僵,在沈宴一动不动的注视下,许久才笑着柔声说,“当然可以。” 沈宴一句话,将八分喜爱都落在了乐姬的琵琶技艺之上。 曲子是好曲子,她更偏爱乐姬。 贤妃看够了皇后摆下的这场戏,脸上的微笑越发单薄起来,只是喝着杯中的果酒,安心听曲儿罢了。 林婉容坐在贤妃身边,自然也察觉到她的冷淡,当下看向主位之上的皇后,暗暗摇头示意。 宴席跳过几轮舞,奏过几轮乐,众人皆疲乏下来。 主宾尽欢,散席之后,芯儿扶着徐昭仪在前走着。 沈宴与贤妃简单说了几句话,匆匆出了承乾殿,便快走几步赶上她。两人并肩着,在月色下缓缓走着。 “今日还没有多谢昭仪。” 她一碗醒酒汤真是及时。 沈宴曾经也算是千杯不倒,酒场英雄。今日这果酒实在大意,好在她酒品不错,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得了感谢,徐昭仪这才歪着头看向身侧的沈宴,轻笑两声,“你还是别谢本宫了,今日这宴席,原是为了你准备的,就算酒没有问题,也会有别的事儿。今日只是将青梅酒换成了杨梅酒,若是下次里面添点什么,本宫可救不了你。” 的确,这宴席,是专门为了沈宴准备的。 否则崔敏在宫外的曲子,如何会进了这承乾殿的宴席? 往日千杯不醉的沈宴为何喝了几杯果酒就醉了? “是啊,不是这酒,也会有别的。” 沈宴淡淡说道,心中泛起一丝无力感。 她突然有些明白康和帝姬的不容易。 “帝姬放宽心吧,你的婚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皇后想要插手,或是想卖给清河崔氏一个人情,那也不是随随就能做成的。” 徐昭仪转身笑着看她。 沈宴抬眼看她,只觉得此时冷淡沉稳的徐瑜才是真的徐瑜。 许是夜色太美,亦或是酒意又上来,徐昭仪觉得自己今晚上实在是多嘴,轻笑两声,便转身与芯儿离去了。 待回到清思殿,沈宴跑了澡便滚上床榻,一觉睡到天亮。 …… 第五十五章 巡防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贤妃回宫之后,连夜提笔给崔父写信。 皇后有意向崔氏示好,竟是想撮合崔敏与帝姬婚事。 这件事对于崔氏,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旦娶了康和帝姬,崔敏的仕途就会收到影响,而有意沉浸下来的崔氏会再上一层楼,彻底进入长安这个权利的大染缸。 她当日不孝,为了皇帝,毅然入宫,已经违背了先祖避开朝堂中心的遗训。 如今,她不能让崔敏卷入皇权争斗之中! 在刑部安心做个普通的侍郎,便是最好的安排。 …… 王焕之回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领了去沙城巡防的事务。 他总领秦州十三地,秦州之地再往西便是沙城,过了沙城便是西域。 作为两国交接之地,沙城汇集了各方的商贩,在这里,你能买到最醇厚的葡萄美酒,又能买到江南细腻的丝绸,乐坊内胡姬的舞步热情开放,旋转之间曼妙非常,而中原女子的舞步更有一番秀丽。 在这里,可以见到不同的事物处在同一片天地,中原或是西域,甚至还有西洋的东西。 沙城便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交融,汇总,各取所长。 统领沙城边防的将领曾经便是王焕之的侧军,此番巡防,意义不同。 秦王病危之时,沙城天子监军被斩,头颅直接扔在金吾将军面前示威!这件事算是直接打了皇帝的脸,只是一直被压着罢了。 王焕之此次巡防,便要去处理此事。 “此次我去沙城巡防,来回差不多两个月,到时临近年关,福伯你提前劳累些,准备仔细。” 王焕之安排好军中各项事务,对福伯嘱咐道。 灵泉与安平此次随他前去沙城,福伯便留在王府,主持事务。 “王爷路上多小心。” 福伯明白,当下抱拳应下。 陆宁拂倚在栏杆之上,看着王焕之将繁复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感叹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江湖哪里不好,你非得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呆着。” “我虽然心向往洒脱的江湖人生活,但秦王府的名声,不容许我离开朝堂。” 他在这个高位太久了,所有人都盯着他,若是示弱离开,只怕立马便会没命。 “你呀,就是活得太仔细。” 陆宁拂拍了拍王焕之的肩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飞过的大雁,说:“既然你要离开长安,我也就不在王府待着了。正巧,听闻江城机枢阁近来新研制了玩意儿,我打算去看看。” “你要去江城?” 王焕之挑眉问道。 陆宁拂讪讪拿下自己搭在他肩膀处的手,笑说:“你放心,我去江城又不影响你的计划。你和灵泉神神秘秘的,我可没兴趣。” “随你开心。” 王焕之淡笑着,两人一拍手,相视一笑,算是告别。 …… 站在高楼之上看着眼前的长安城,烛火通明,往来热闹繁华,耳边喧闹,夜风吹来满袖凉风,青丝撒乱,沈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企图在寒风中找寻一丝温暖。 彩灯交错,笑语欢声。 她夏季而来,如今已经是冬天。 “小星,你说,沙城的星空与长安有什么不同?” 沈宴笑着指了指天上星辰,说。 小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漆黑的夜空点缀着一片星辰,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我听说沙城那边的胡姬,眼睛跟星辰一般,如同夜光杯中葡萄美酒般醉人。那边的风土人情与长安不同,也许,星空也与长安不同。” 这话说得倒是玄妙。 星空自然是一片星空,只是人不同,眼中的景致便也会不同。 也许王焕之在沙城看星空,与长安时会有所不同吧。 夜风吹来,沈宴打了个喷嚏,小星替她拢了拢披风,说:“帝姬是在担心殿下吗?” 沈宴看向这熙熙攘攘的长安,笑着点头,这笑意带些缥缈疏离,仿佛她并不属于这里。 小星心下一紧,伸手抱住她,闷闷说道:“小星会陪着帝姬的。” 这个怀抱,是她许久来最温暖的记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落在这繁华的夜空之下,轻声说,谢谢你。 …… 随着年关将近,六部都要对一年的事务进行汇总整理,再向皇帝递交下一年的计划安排以及银钱流通。 刑部今年是个大年,原侍郎被调任,崔敏上位,后来又接连遇到秦王遇刺与丞相遇刺两件大事。 为了结束这两件案子,崔敏与乔凌风整日待在公房之内。 乔凌风手中如今只剩下一件秦王的案子,但还是愁得脸都跨了几分。而崔敏此时也没有心情安慰他,拿着卷宗来回踱步。 “这案子就是个无头案,实在没办法继续查了。” 乔凌风从厚厚一堆卷宗中抬起头来,苦笑着说。 他寒门出身,也算是破过些大案子,如今这个案子,实在棘手,好在秦王已经痊愈,否则后果如何,还未可知。 丞相的箭伤已经好了,只是伤到肺腑,一直咳嗽。 他对自己当日秋猎遇刺十分计较,完全不顾刑部的脸面,时常到刑部公房来找崔敏聊案子。 崔敏被烦得厉害,便躲到了乔凌风的公房内。 “丞相这案子差不多,白鹿不见了,射箭的人也不见,秋猎之时戍守严格,也是毫无线索。” 两人各自抱着一打卷宗苦笑。 “丞相这伤好了,就开始找凶手。秦王倒是坐得住,一点都不在意。除了派他王府上的管家来说过几句话,便没了消息。” 乔凌风低声道,似乎意有所指。 “秦王遇刺,应该不是自导自演,当日遇刺差点殒命,他犯不上冒这个险。” 崔敏知道他的猜测,摇了摇头,说。 “我可没有说他自导自演。只是秦王殿下不愧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比丞相来得稳重。” “我倒是觉得,秦王可能并没有寄希望于刑部。” 崔敏视线落在卷宗上若有所思。 秦王的势力很大,他自己去查这案子显然掣肘要小很多。 “那我倒是落得轻松。过些时候便请尚书大人封了这案卷吧。今年春节我可要好好休息一番。” 第五十六章 云破曲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乔凌风展袖向后一靠,闭上眼疲惫地说。 这些年不太平,大理寺的案子许多都转移到了刑部,杀人放火比比皆是,他看着这些案子多了,心思变得沉重。 崔敏苦笑着说:“可惜我做不到乔兄这般洒脱。” “我这儿那是洒脱,我这是偷懒。倒是你,左右为难。贤妃娘娘在宫中没有被皇后为难吧?” 想到前些时候姐姐递出的家书,崔敏沉了沉目光。 皇后没有为难贤妃,直接为难了崔氏一族。拿帝姬的婚事要挟,这手段实在不堪。 涉及天家秘事,崔敏不便多说,便只是淡淡回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还不至于为了此事为难贤妃。” “你呀,不如拿上这些案宗去一趟丞相府,旁敲侧击一番,好歹知道丞相究竟想要如何的处置。” 两人近日来忙得发疯,吃住都在刑部,崔敏原本白净的脸上如今也有些胡渣,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 乔凌风的话有几分道理,崔敏点点头。 这趟丞相府,他是注定要去的。 赵一恒似是早就猜到他来,一早便在屋内摆下酒席,邀了妙音坊的乐工青云奏乐助兴。 两人简单吃过些,崔敏从怀中将卷宗取出递给赵一恒。 “丞相,这是此案的卷宗,只是,最后一页还未写。” 崔敏手指拨拉到最后一页,淡笑着说。 赵一恒抚了抚胡子,眯着一双精明的老眼,伸手将卷宗压实在,低声说道:“哎,崔侍郎说这些事情做什么?现在不谈国事,只谈风月美酒佳肴。” “一切都听丞相的。” 青云弹过几首和缓曲子,突然转调一拨,竟是有金戈铁马之意。 崔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眼神微沉。 这是他曾经在酒坊即兴做过的一首曲子,名唤云破。长安名家众多,他的曲子并不出名,如今却是被丞相找出来,还递进了宫。 “丞相既然喜欢这曲子,下官回家之后便将曲谱送来。这位姑娘弹错了五六个音,许是曲谱不对。” 崔敏淡笑着看向丞相,说道,脸上丝毫没有被算计的恼怒。 赵一恒抚了抚胡子,大笑对青云说:“姑娘先下去吧,若有完整曲谱,本官一定奉上。” “是。” 青云盈盈一拜,一双含水的眼眸在崔敏身上转过好几个弯,才转身离去。 她长得典雅,一手琵琶也是极好。妙音坊的门客为她都踏破了门槛,而崔敏却没有给她过多的眼神,只当是路边普通的女子。 “青云姑娘对崔侍郎的曲子十分喜爱,原本她都不愿来我这府邸奏乐,听闻今日宴请的是你,立马便答应了。” 丞相笑着调侃道。 崔敏没有应话,只是将手放在卷宗之上,说:“下官在猎场附近找过许多次,都没有线索,射伤丞相的箭是城中打铁铺子用的寻常粗铁,一个箭头的分量不大,无从查证。但那枚箭头是细细打磨过的,此人许是军中之人。” “嗯。继续说。” 房中只剩下崔敏清雅平稳的嗓音。 “猎场洒扫的侍从和山脚的农妇,都没有看到白鹿和可疑的人。” 赵一恒将卷宗铺展开,说:“本官追着崔侍郎这么久,你也就查出这些吗?” “是。” 崔敏平静说道,脸上丝毫不惧。 他这幅样子倒是令赵一恒心中大赞,说道:“虽然没有抓到刺客,但在猎场发生这种事情,于理于法,猎场的那几位,都得负点责。崔侍郎,你说呢?” 崔敏在他探究的眼神下缓缓点头。 放进了刺客,的确是猎场侍卫与官员的失职。 …… 冬宴之后,沈宴对外界提起了一百个心眼。 那日皇后是将浅度数的青梅酒换成了堪比白酒的杨梅酒,下次若是里面再添点不知名药物,她岂不是很冤? 现下,沈宴待在宫中大多时间都窝在清思殿读书写字,连带着小星都沉稳下来。 当日从承乾宫带回来的两名侍女,风雪与风暇,如今都安排在外殿。 不论她们真正的主子是谁,两人侍奉还算用心,沈宴想让小星轻松些,便拨了两人在外殿侍奉。寝殿依旧只留小星一个人。 “帝姬,司膳房送了点心过来。” 风暇提着三层食盒进了书房,说道。 沈宴收起手中的笔,看向她,点点头。 风暇将食盒打开,依次取出一碗杏仁露,一碟子马蹄糕,一碟子荷花酥,布置好碗勺才叫沈宴落座。 地龙烧得暖和,杏仁露一拿出来,碗壁上便凝了水珠。 一口下去,爽口非常,冬日的燥热也少了许多。 沈宴看到这碟子马蹄酥便想到徐昭仪,她似乎十分喜欢这种点心,想到这里,她指了指马蹄酥,说:“风暇,你去将这碟子马蹄酥送到飞令殿吧。” 风暇领了差事,转身要出去,沈宴又唤住她,“这碟子荷花酥,你让风雪送到贤妃娘娘的长乐殿吧。” 待到屋内只剩两人,沈宴将小星拉到自己对面坐下,玉手一推,将杏仁露推到她面前。 “我尝着还不错,你也尝尝。” “好咧。” 小星冲着沈宴眨了个小眼神,拿过勺子吃了口杏仁露,入口滑凉清爽,身上冬日的燥意立马便去了一半。 她眉眼弯弯,笑着点头说:“帝姬真好。” “是小星好。” 两人相处之间,没有条条框框,也没有利益纠葛,是要好的朋友。 沈宴宠溺地看着她,从别苑便跟在自己身边,是个看似天真活泼实则心思细腻的小姑娘。 她会诓着灵泉去摸松鼠,会为自己披荆斩棘,也在脆弱时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管未来如何,她希望小星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的。 “帝姬!” “啊?” 沈宴出神想着,被小星一唤,下意思啊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感觉嘴中甜蜜冰凉,是杏仁露。 小星手转着勺子,看沈宴难得出神懵懂的表情,调皮笑着问道:“甜不甜?” “甜啊。” 沈宴无奈说着,眼神一片柔软。 两人一边闲聊说笑,一边将杏仁露分食完。 不久,风暇与风雪便回来了。 第五十七章 回见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这是贤妃娘娘给帝姬的回礼。” 风雪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小星,小星打开一看,有些捉摸不透,转递给沈宴。 匣子内是一块木头。 “昭仪可也是有说什么?” 沈宴只看了一眼,支在匣子后面的手指便一抬,将盖合上,抬眼问道。 风暇有些踌躇,回答道:“昭仪说,这碟子马蹄酥做得不好,太酥,颜色也不好看,指定是没怎么舍得放糖和马蹄。若是帝姬喜欢吃,就去飞令殿,她小厨房的厨娘别的不说,就数马蹄酥做的好吃。” 说完,风暇便惊恐地把头低下去。 “……” 沈宴无语凝噎,但这般恣意妄为的话,的确是只有徐瑜这个女人才能说得出的。 她仿佛已经想到徐瑜说这话的语气,和风暇当时的表情。 风雪真正的主子便是徐昭仪,此时听到风暇这些话,脸上端得四平八稳,双手交叠在腹前,守礼温顺。 沈宴将两人的表情收入眼中,风雪谨慎,风暇便单纯许多。 “你们两先下去吧。” “是。” 小星对徐昭仪的印象很复杂。她既是脆弱的,又是张扬美丽的,仿佛隔着层层纱雾。 揭开第一层,还有第二层,每次都能发现她不寻常的一面。 沈宴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徐昭仪的确是徐昭仪,她若是因为一碟子点心就要给我回礼,那倒不是我认识的昭仪了。” 沈宴手指拂过匣子,眼神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 小星无奈点点头,转身将香炉的香添上。 司设房前些时候送了冷梅香,此时清雅的梅香飘去,盈满殿内,令人仿佛置身梅园。 “可,贤妃娘娘为何回礼是送了块木头?” 沈宴转着手中的茶杯,听到小星的问题,轻笑一声,自嘲道:“大抵是想说我是个木头吧。” “帝姬若是木头,那天底下的女子就都是木头。” 小星气鼓鼓说道,显然是生气了。 沈宴轻抿茶水,眼神落在匣子上,神色不明。 这木头可不是普通的木头,略习过香道的人都知道,这是上好的沉水木,她也是在别苑时才见过。 用一碟子荷花酥换了一块沉水木,这贤妃可是豪爽。 家世好,出手阔绰,比她这个帝姬是潇洒多了。 骤然得了重礼,若是不上门道谢便显得她不懂礼数。午后,沈宴便起身前往贤妃所在的长乐殿。 后宫格局中轴对称,长乐殿位属东部,与清思殿相隔不远。她趁着午后日头正好,慢悠悠便逛到了长乐殿。 长乐殿殿外种着一片树林,冬日枝桠秃秃的,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殿外延伸着一条走廊,长廊上垂下的帘子上挂着铃铛,风一吹,铃声阵阵。 置身长廊,耳边是清脆的铃声,倒让她想起长安别苑的风铃长廊了。 “站在这儿吹风,也不怕着凉了。” 贤妃站在殿内看着沈宴在走廊边垂目失神,便出声唤她。 待进了殿内,沈宴发现墙上挂着几幅画,皆是桃花景色,矮脚处挂着一架七弦琴,一架五弦古琴。左边的桌案之上还摊着一副未完成的画。 淡淡的沉水香,混合着冬日的冷风与花香,格外沉静,沈宴从殿外进来只觉得鼻尖都是清冷的香气。 如此豪横却又如此风雅,的确是高门世家出来的嫡女作风。 两人要说些话,贤妃侍女阿桃沏好茶水之后便带着小星去了后殿。 “康和是来谢娘娘的。” “这个倒不必了,这沉水木,并不只为了你的荷花酥。” 贤妃淡笑着看她,意有所指。 这沉水木,是为了荷花酥,也是为了当日她周旋皇后。虽然沈宴是为了自己,但结果对崔氏也是好的。 “娘娘这是在画什么?” 与聪明人说话爽快,沈宴淡笑着轻点头,算是承了她的好意,眼神落在后方的画上,开口问。 贤妃闻言,眼神沉沉,展袖引她来到画前。 画中是一副桃源盛景,满画灼灼桃花热闹得厉害,与贤妃这种清淡的性子不符。 但又与墙上挂着的桃花景色不同,定睛一看,桃林之中隐隐有一条长廊,从一头似是蔓延到了天边。 沈宴的眼神突然一顿。 这是,风铃长廊? 想到长乐殿外走廊的风铃,沈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不过是挂了风铃的长廊罢了。 贤妃是后妃,怎么会与王焕之有关系?许是两人都觉得长廊挂着风铃好玩罢。 贤妃看着画中的桃花与长廊,笼烟眉微蹙着,手指悬浮在画上一拂,淡淡说:“画中景色是心中所想却不可及……康和可懂?” “娘娘的话高深,康和不太懂。” 沈宴笑着回道,一脸真诚。 她不知道曾经的康和帝姬与贤妃是否有什么纠葛,并不敢将话题延伸到谈心谈思想的方向。 人的脸和身体都能变化,唯独思考的灵魂不变。 沈宴的灵魂生来与从前的康和不同。 “也罢,本宫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贤妃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沈宴,柔声说道:“本宫听说陛下要为你选夫婿了,你可有中意的人?” “这是哪儿传来的话,皇兄并没有为我选夫婿,久居深宫,康和哪儿有中意的人。” 沈宴总觉得贤妃的笑意淡淡的,却饱含着万语千言。 对着她,她一丝都不敢松懈。 在这深宫中,贤妃的眼神和笑意都过于真诚。就像是另外一个沈宴。笑得真诚,心里却举着匕首。 贤妃哦了一声,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将墙上的五弦古琴取下放在桌案之上,跪坐在席塌前,素手一弹,发出一声古音。 她未入宫前也算是才华满长安,如今却只能在深宫中弹琴寥慰心绪了。 最早的古琴原是五弦,后来才添了两条变成七弦。五弦古琴的琴谱世上少有,能习得一手古曲,更是难得。 沈宴虽不懂,却也能从她的琴声中感受到不同表面的波涛汹涌。 贤妃清冷的脸上有岁月留下的韵味,一举一动间风韵十足,眉眼间一缕忧愁,是别样的风情美人。 第五十八章 桃缘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当时还在清思殿养病,也许已经不记得了。那年,本宫入宫便直接是贤妃,也算是长安城的大事。年少时,我与陛下在长安外桃花林初遇,少年意气风发,是最美好的时光。” 贤妃不知为何,开始对她叙述着往事。 寂静的长乐殿内只有两人,缠绵低沉的古曲配上贤妃淡薄飘远的嗓音,沈宴也被她带入那段婵娟往事。 桃林灼灼,长廊风铃,流水琴音,还是少女的崔雅女扮男装代替崔敏参加长安世家公子的雅集,不料误入桃林深处迷路。 桃林深处,漫天粉色的花朵,她慌乱寻路时见到了一名气度非凡的男子。 男子一袭白衣在桃林间,手持黑剑,飞舞的青丝间偶然落了几片花瓣,暗香盈袖,指尖轻抬故意拨弄着空中缓缓掉落的花,嘴角笑意清雅之中带一丝妖异狡黠。 他听到侧后方传来崔雅莽撞的脚步声,迅速回手扫剑,抬眸。 便是这个杀伐略带诧异的回眸,崔雅沦陷了。 男子的眼眸宛如碧波,沉静宽容,干净却又叙述着万千故事,剑气带起空中地上纷飞的桃花落在两人之间,一如崔雅的心,纠结而浪漫。 “从这边往东走,很快就能出去。” 那人似是猜到了崔雅是迷路至此,收起黑剑,抬臂指着左手边说道。 他的嗓音温润却有力,语句不卑不亢,与崔雅平日所见的人都不同,没有阿谀奉承,清朗自然。 崔雅只觉得脸颊一片红热,手指纠缠着衣袖,但还不等她开口道谢,男子便转身离去。 她没来得及谢他,也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崔雅懊恼地小跑两步,站到方才男子站的地方,脚下一顿,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弯腰捡起,是一块印章。 四四方方的印章打着络子,翻过来一看,底下是两个字,‘康和’。 “怎么会是我的印章?” 沈宴听到这里的时候迷惑问道。 贤妃手指拨弄琴弦,眼神冷漠,略带调笑意味说:“本宫当时候想着,康和帝姬的印章属于私物,外臣无法拿到,大概是陛下无意带出来的……” “我按照他的话,果然出了桃林。问过别家公子,才知道这次雅集,陛下微服私访,现在正在桃林里。” 沈宴终于明白了贤妃与皇帝结缘的过程。 贤妃少女怀春,既然知道了皇帝微服私访,还进了桃林,联想到手中这枚独属于皇室帝姬的印章。 一切都告诉她,桃林那个男子便是当今陛下,沈镇! “娘娘与皇兄,真是天赐的缘分。” 沈宴权当自己听了个话本子,笑着说道,才子佳人,相逢总是浪漫的。 “康和,你知道那个掉了你印章的人,究竟是谁吗?” 听到沈宴这场面话,贤妃突然淡笑着问她,素手撩拨着琴弦,嘴角的笑意淡漠嘲讽。 究竟是谁? 贤妃为何这样问她,难道桃林中的男子不是皇帝吗? 琴音散漫不成曲,一调一调,敲在沈宴的心上,她不由心下一紧。 联想到刚刚的故事,沈宴突然想到一个糟糕的假设。也许那个令崔雅一见钟情的男子根本不是皇帝,而是王焕之! 王焕之与康和帝姬早就私相授受,他身上有康和的私章根本不算什么。 难道崔雅一见钟情的男子,其实是王焕之! 一想到这里,沈宴觉得自己脸上快要挂不住笑意。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 贤妃从琴席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她,淡淡说:“堂堂的康和帝姬,居然与当时不过是护西将军的王焕之私相授受!你,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快要听不到。但沈宴知道,这四字所包含的无奈和嘲讽是沉重的。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沈宴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能牵扯出如此一桩秘辛,只怕王焕之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崔雅这一朵桃花吧。 “娘娘既然把一切都说的明白,那康和倒有兴致听听你接下来的话。” 贤妃说开,沈宴倒是不紧张了。 她松了口气,淡笑着看向贤妃,眼神沉稳。 在王焕之这件事情上,她和贤妃都赢不过康和帝姬。但既然现在她顶了帝姬这个身份,便不惧她。 “娘娘进宫也有多年,却将此事一直压在心底。直到皇后娘娘暗中插手我的婚事,这时候,你才慌了。你既担心我嫁了崔敏,毁了他的大好仕途,又不甘心看着我嫁给秦王,所以借着沉水木,故意将我引来,又故意将这一番故事说出,想让我难堪或是愧疚,亦或是,嫉妒?” 沈宴淡然的态度仿佛此事与她无关,利害牵扯细细破解开,将贤妃的所知所想就这么摆在两人之间。 “陛下会为你选夫婿,这个人不会是王焕之,也不会是崔敏。你便随便嫁个世家公子,当个闲散帝姬。” 贤妃的心事被沈宴一眼勘破,轻笑两声,便转身不去看她。她朝向墙上的桃花画,眼神缱绻,淡淡说道。 她素来骄傲,从未放下身段求人。唯一一次,她不顾先祖遗训求了父亲,将她嫁给陛下。 可是这一场精心企划的婚约,却是她一生最后悔最遗憾的事。 当她穿上嫁衣,坐在闺阁之中满心欢喜待嫁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迎亲使护西将军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金丝嵌宝发冠垂下层层流苏,遮住她大半的视线,她却认得那人的背影。鞭炮齐鸣,声声道喜,喧闹的府邸之内,她亲耳听到,父亲唤他,王将军。 是王将军,而不是陛下。 她这才猛地意识到错误,可一切都来不及。她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何掉落帝姬印章的人会是王焕之。 崔雅的骄傲不允许她回头,宫中仪仗奏乐起,她跟在王焕之身后一步一步走向撵轿,一步一步迈入辉煌的大明宫。 长长的一段路,她的心死了。 她因为一枚帝姬的印章认错了人,后来才辗转得知,那日皇帝的确进了桃林,而王焕之便跟随其后保护。 第五十九章 难解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一想到这可笑的一切都是因这枚印章而起,她就恨! 可惜,尚宫局那些奴才这么些年也没能磋磨掉康和帝姬,还让她长到了如今这个年纪! “贤妃娘娘,不论前事如何,你现在只能是贤妃娘娘!我的婚事由陛下决定,崔氏世家清高,许你入宫已经破例,断不会再插手朝政,徒惹猜忌。至于娘娘这故事,孤,权当听了个折子戏。” 迫在眉睫的局势逼着沈宴脑子飞快运转,此时胜券在握,她一脸真诚提醒道,完全不顾自己的话有多扎心。 “沈念,你的婚事的确是陛下决定。本宫的手这么干净,绝对不会被你的事情弄脏。不过,你可仔细想清楚了,你的婚事究竟要落在谁身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世上,可不止本宫一人恨你。” 贤妃挑眉淡笑道,伸出自己纤纤十指,笑着说道。 在她眼中,康和帝姬不过是个笑话,是个碍眼的笑话。 皇权至上,但从未落在帝姬身上。哪怕先帝在世时她格外受宠,那也只能是个娇养的帝姬罢了,与摆在案台上的珊瑚宝珠并无二致,都是空有名头,毫无实用。 “娘娘的手,自然是干净的,那些肮脏的事情大有人替你做。暗箭难防,可娘娘如此骄傲,只怕是要用明枪对付我。” 阴谋阳谋都是谋算,阴谋若是暗箭,那阳谋便是明枪,直接将所谋划的东西摆在了台面。 看似清楚,但前后局势逼得人不得不掉入其中,搏一把。 贤妃一出生便是清河崔氏的嫡女,一路顺风顺水,直到桃林初遇王焕之,阴差阳错嫁入宫中。 沈宴对她而言既是仇人,又是情敌。 “不论本宫日后如何对付你,这都是你和王焕之欠我的!” 贤妃笑得温婉,沈宴却觉得无比恶心。 单方面的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因爱而不得就迁怒别人,实在太过自我了。 “我和焕之……会很幸福的。我会穿着大红的嫁衣,风风光光嫁给他,日后,我会是秦王府唯一的王妃,而你,贤妃娘娘,我不欠你的,焕之也不欠你的。你想从我这里讨到什么,简直是做梦。” 沈宴怅然一笑,上前牵起贤妃的手,温言道。 她的话和笑意,就是一把插在崔雅心口的刀子,又恨又准,一刀见血。 崔雅既没有嫁给心爱之人,又非皇帝的唯一,感情和姻缘算是都落败。 但崔雅还是回握着她的手,挑眉淡笑,说:“沈念啊沈念,你知道的,只要陛下还活着一天,你和王焕之,就绝对没可能!我等着,等着王焕之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的那一天!我尝过的痛苦,你们也要尝过才算!” 不知为何,最后一句话落在沈宴心头,闷得一声,令她格外不安。 “娘娘今日的故事好听,曲子也不错。不过,你不担心,这故事进了皇兄的耳朵?” 沈宴甩开她的手,冷笑说。 “帝姬是聪明人,这故事,并不适合第三个知道。” 崔雅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说道。 她说得没错。 这故事若是落在皇帝的耳中,沈宴与王焕之都得倒霉。届时,崔雅大可以说自己入宫之后便钟情皇帝,将自己摘干净。 沈宴看着眼前这名雍容淡雅的女子,只觉得缘分妙不可言,这般骄傲的女子竟然也会有如此执迷的一面。 都说人一执迷,就容易失了自我失了心智,可日复一日的执念反倒是将崔雅变得更加自我聪慧。 …… 离开长乐殿那个压抑的空间,沈宴只觉得自己脚步都有些漂浮。 她现在看起来冷静平稳,实则心中早就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心绪准备接下来的筹划。 贤妃曾经对王焕之有过一段错过的钟情,那么,她便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去杀害康和帝姬。 就算她骄傲,不屑去做这些事,但案件背后是否有她的推波助澜? 这一切,王焕之知道吗? 小星刚刚一直侍奉在殿外,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觉得贤妃娘娘是个温柔的好人,会关心在外吹风的帝姬。 “帝姬,你怎么了?” “没事,我们去一趟三清殿吧。” 沈宴淡淡一笑,眼眸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沈念,沈念,真正的康和帝姬,你和王焕之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她作为康和帝姬时,面对贤妃有底气,但她终究只是沈宴,她不是王焕之的心中人。 帝姬得到了他的真心,崔雅与他有一段浪漫的初遇,唯独她,因为一场惊天谋划被带到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 一叩三拜,沈宴拱手俯拜元始天尊像,内心随着三清铃的铃声也渐渐平静下来。 “玄微道长今日不在?” 朝神完毕,沈宴起身发现殿中侍奉的小道长有些面生,开口问道。 “陛下宣召道长,现下应该在紫宸殿。” 古周皇室信道,道家对于天象与运势都各有一番成就,皇帝有卜算之事也会找三清殿的人过去。 玄微身为三清殿的主事,自然责任重大。 “既然如此,那你替孤向玄微道长问好。” 沈宴淡淡一笑,准备转身离去之时,小道长却开口道:“帝姬请等一下。” 他递出一个签文,说:“道长这几日替帝姬算过一卦,这是签文,说是若您问他好,便可给您。” “多谢。” 玄微道义领悟颇为入世,难道他也有一份玩笑之心,她自然不会拒绝,接过签文,沈宴仔细读来。 “入则汇海之至,散则桥林飞鸟,对错良缘,真假情深,平平自然路熙熙。” 他的字迹端正,将自己的个性全部柔和在框架般生硬的字体之中,宛如水滴汇入河流,大同却又不僵硬。 “道长道义高深,孤受教。” 收起签文,对着虚无,沈宴淡淡一笑,说道。 她抬脚离去,心中阴霾顿时扫去大半。 对错良缘,真假情深,平平自然路熙熙。 既然命运走到如今的一步,便是不可逆的。与其计较对错真假,不如看这良缘情深。 若是因为计较,失去了情分,便得不偿失。 沈宴帝姬的身份是真是假都无所谓,此时她感受到的情谊,是真的。 第六十章 百果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昭仪听说沈宴去了贤妃的长乐殿却没来自己的飞令殿,有些不高兴,按着额角,问芯儿:“是本宫这里马蹄酥不好吃,还是茶水不好喝?她要跑到贤妃那儿。” “帝姬此次病好后就数来飞令殿勤快了,这回才是她第一次去长乐殿,贤妃娘娘毕竟也是位主子……” 芯儿安慰着徐昭仪,她的气才消了些。 沈宴一进门便瞧见徐昭仪哼唧喝着茶水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朗声说道:“昭仪这是怎么了?可是茶水不好喝了?还是今日的马蹄酥不够酥?”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调侃,芯儿扑哧一笑,对进门的沈宴微微俯身行礼。 “还不是你!好生生去什么长乐殿,本宫还以为你被崔雅灌了迷魂汤,脑子不清楚了。” 徐昭仪这话说得目无尊卑,贤妃位高,她却直呼其名,好在芯儿沈宴小星都已经习惯了。 芯儿心里暗松口气,笑着说:“帝姬陪着娘娘说会儿话,我同小星妹妹去小厨房找些点心来,新来的那个厨子手艺不错呢。” 得了沈宴首肯,两人便笑着出去了。 沈宴叹了口气,自顾自坐在席塌上,素手翻过茶杯,说道:“今日贤妃送了我好大一块沉水木,我先去谢了礼,才来昭仪处讨口茶喝。” “沉水木?” 徐瑜挑眉有些诧异问道,沈宴点点头。 这倒是奇了怪,贤妃向来眼高于顶,入宫以来对康和帝姬一向冷淡,怎么会送沉水木给她。 “本宫现在倒是觉得,不是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是你给她灌了!不然贤妃怎么会给你这种好东西?” 徐昭仪觉得自己猜对了,一脸痛心。她双臂环胸,微扬着高傲的头颅,慢悠悠走到席塌前坐下。 眼神婉转,打量了一下沈宴沉稳的表情。 “那我不能,贤妃出身清河崔氏,哪里是我灌得倒的?” 沈宴轻巧一笑,满不在乎,见徐瑜坐下,便为她斟茶。 “哎,本宫善意地提醒你一句,贤妃入宫可是陛下拉拢世家的一步妙棋,她的地位可是不一般,皇后身后不过一个丞相,贤妃背后可是一整个清河崔氏。” 徐昭仪正色道,她难得认真,沈宴也便收起玩笑,点点头。 “你刚刚说,她是陛下拉拢世家的妙棋,难道贤妃是皇兄主动纳的?” 沈宴手指转着茶杯,看似无意问道。 徐昭仪懒懒道:“瞧你这话说的,这满宫的嫔妃哪个不是陛下主动纳的?崔雅出身再好,那也就是个崔氏的嫡女,哪儿能逼着皇帝娶她?何况,陛下可是十年前纳她为妃……” 说到最后,徐昭仪的眼睛微眯着,刻意压低的语调似乎意有所指。 十年前。 沈宴手一顿,十年前,康和帝姬还没有死,王焕之还只是护西将军,皇权高高在上。 那样的情况下,若是皇帝不愿,崔雅如何能入宫为妃。 “贤妃,是怎样一个人?” 沈宴轻声问道。 她在别苑了解到的资料有限,王焕之对后妃的了解仅限于与康和帝姬有瓜葛的部分。 徐昭仪轻笑一声,言语轻挑散漫,说:“贤妃啊,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当时我进宫晚,后宫的女人都看不起我这么个平民出身的,对我百般为难,可唯独出身最好的贤妃,没有为难我。” “贤妃做到了贤良淑德,她的笑容永远是那么温和,但我总觉得她的笑意背后藏着什么。后来我明白,当日她没有为难我,是因为根本看不上我,我这样的人在她的眼中,就跟蝼蚁一般,无需放入眼中。” 徐昭仪的眼神随意散漫,但沈宴知道这些话背后所经历的苦楚,是她没法想象的。 “她今日说的那些话,原是想让我难过的……” 沈宴暗暗说道。 贤妃憋了这么多年才将这故事说出,背后的骄傲和恨意在一日一日熬煮中变得厚重。 背后纠葛烦乱,沈宴只能将这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和崔雅一起承担这份过去。 “她说什么了?” 徐昭仪听到沈宴低声的话,眼神一凛,反问道。 沈宴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暖,但只摇了摇头,淡笑着说:“没事,只是一些小事。” 她这幅样子可不像是小事。 联想到前几日的宴席,徐昭仪冷笑一声。 “若是为着崔敏的事,你大可不必将崔雅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清河崔氏的心气儿都高,觉得这普天之下没人配得上他们。” 徐昭仪猜对了一半,沈宴拿手臂支着脑袋,歪在桌案之上看向她。 沈宴的表情乖巧,睁着一双杏眼看着她,徐昭仪心中警铃大作,皱着眉毛,说:“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昭仪好不潇洒,令康和心生仰慕。” 沈宴噗嗤一笑,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徐昭仪冷哼一声,手指拂过云鬓发髻,笑说:“今日说了句好听的,本宫就原谅你先去了长乐殿。” “娘娘,帝姬。” 芯儿与小星此时一人提着一个三层食盒进了殿内。 看到这幅豪气架势,沈宴不由说道:“昭仪是将点心当饭吃了吗?” “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帝姬,怎么能问出这么单纯的问题?” 徐昭仪愣了一下,支着额头歪在席塌一侧,有些好笑说道。 芯儿上前打开食盒,一盘一盘摆出来。 “帝姬,这是娘娘前些时候找来的西域厨子做的点心。这是牛乳酪,格里饼,改过的小脆馕,这是西域传来的葡萄酒,青稞糕,百果层糕。” 她一样一样为沈宴介绍,这会儿沈宴才明白,敢情这是一次品鉴会。 “这些东西大多都是西域之物,昭仪怎么想起来吃这些东西?” 沈宴拈起一块百果层糕,一口咬下去是几种不同的果干,葡萄干特殊的甜味弥漫在舌尖,让她有一阵恍惚。 在现代,大多的食物都没有地域的界限。 她可以在寒冷的冰城吃到椰子,也可以在海南之角喝到青稞酒,地域的局限因为往来交通的便利被打破。 而此时,她手中这一块类似切糕的百果层糕,却是珍贵的。 第六十一章 急召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味道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徐昭仪见沈宴边吃边弯了眉眼,腮帮子一股一股煞是可爱,心下了然,故意托着长长的语调问道。 沈宴心愉点点头,顺便将手伸向牛乳酪,反正自己在徐瑜面前已经没有形象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 两人玩笑间,殿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 “昭仪娘娘,陛下口谕。”他的语气有些慌乱,显然是有急事。 沈宴与徐瑜收起笑意对视一眼。 这声音细细想来有些耳熟,像是皇帝身后的侍从永兴。 人们向来是只认第一不认第二的,永兴跟在皇帝身边,远没有越心来得得宠,自然也没有越心来得熟悉。 徐昭仪放下手中的糕点,靠在一旁,懒懒说:“让他进来说话吧。” 芯儿转身打开殿门,永兴急忙跑进来,虽是冬天,额角却出了一层薄汗,说道:“陛下急召昭仪娘娘去紫宸殿一趟。” 永兴看到一旁的沈宴,急忙补充说:“陛下也宣了帝姬。原来帝姬竟是在昭仪娘娘此处。” 沈宴狐疑地看了一眼徐瑜,实在想不通皇帝有什么急事需要同时传召她们二人。 “陛下不是召了玄微道长吗?” 沈宴见他如此慌乱,想到三清殿的事情,便开口问道。 永兴这才有些纠结说:“奴才侍奉在外殿,没听到玄微道长与陛下谈什么,只知道金吾将军觐见之后,陛下突然震怒,宣召帝姬,以及昭仪娘娘前去面圣。” 徐瑜翻弄着十指丹蔻,笑着与沈宴对视,轻轻点头。 …… 永兴说得严重,沈宴与徐瑜不敢耽误,赶忙披了件披风便出门,两人脚步匆匆走在宫道之中,冷风吹起衣角,有些凉。 方才天边还晴着,此时却灰扑扑的,阴云压在人心上沉沉的。 飞令殿与紫宸殿所隔不远,两人脚程快,不过两刻钟便赶到紫宸殿。 “两位姑娘不便进去,就和奴才一块儿在殿外候着主子们。”永兴伸手拦下想要进殿的小星与芯儿两人,俯身说道。 芯儿在深宫中许多年,侧头一看永兴的表情,自然明白过来。 她笑着向徐瑜一拜,说:“芯儿在外等着娘娘。” 沈宴与徐昭仪越过两道高大殿门,才进入内殿,一进去只见玄微与皇帝正坐在席塌之上对弈,皇帝表情平和,丝毫没有震怒之意。 偌大的殿宇之内只能听到两人对弈落子的声音。 “臣妾见过陛下。” “康和见过陛下。” 皇帝这才看到殿门口站着的两人,三指拈着一枚棋子放在脸边,淡笑说:“免礼。” “陛下,既然昭仪与帝姬已经到了,臣就先告退。” 玄微起身告退,走到沈宴与徐瑜身边只是一点头,便潇洒转身离去。 沈宴无心去想玄微的事,只是淡淡一笑,看向皇帝。 越心收拾起棋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皇帝温和的脸色。皇帝素来喜怒无常,现在的温和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臣先到殿外侍奉。” …… “康和,你来看看这道折子。” 徐昭仪上前扶着皇帝起身坐在主位之上,他缓了缓气息,才将桌案之上的一本暗红折子递给沈宴。 沈宴疑惑地看了一眼皇帝,他是想让自己干政,还是试探? 在皇帝沉着目光点头之后,沈宴终于咬牙将折子打开,眼神扫视几眼,顿时沉了下来,她有些心惊地看向皇帝。 这道密折是讲丞相利用遇刺一事排除异己的罪行,他联合崔敏和户部尚书程高,竟是将猎场一大半的主事官员都换掉,甚至借此将手伸到了长安周围布省。 这事儿太大,并不是她想,或是能插手的。 皇帝给她看,可能是因为皇后和贤妃。丞相是皇后的父亲,而崔敏是贤妃的弟弟,这两人牵扯一番,涉及后宫之事。 “皇兄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沈宴合上折子放在桌上,冷静问道。 “朕原本打算今年春节家宴时昭告天下,帝姬痊愈,天下同庆,为你加封虢国长公主,再寻一门好亲事。” 皇帝淡淡说着,却一顿。 徐昭仪见状,接过话头,娇笑一声,说:“陛下原本是有意于崔敏崔侍郎的吧。” “你又知道了?” 皇帝转身看着站在身边的徐瑜打趣道。 旁人听了这话便会惊慌地以为皇帝是在指责她揣测圣意,但徐瑜却不惧怕这些,反倒是托着腮帮子,桀然一笑。 “当然,臣妾与陛下在一起这么多年,要是连你这点小心思都猜不到,我岂不是白当这个枕边人了。” 皇帝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顿时大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紫宸殿压抑的气氛终于消散了。 沈宴不由得在心中对徐瑜束起大拇指。 能三言两语把皇帝逗开心,也就这位昭仪做得到。 “丞相的案子是崔侍郎负责,皇兄现在认定了经手之人皆有罪,不愿意崔侍郎。可与康和有何关系?康和又不喜欢他。” 沈宴看着皇帝淡笑的眼睛,说道。 “崔侍郎才情好,出身好,的确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但若是他胆子小,办事不力,惹了陛下生气,也不必计较。天下好男儿那么多,还怕找不到与帝姬相配的人吗?” 徐昭仪将自己的手放入皇帝的手掌之中,她的手细腻娇小,皇帝反手一握便整个包住。 她的一席话,正中了皇帝的想法。 “崔氏门阀清高,若是你能嫁给他,也是极好的。” 皇帝缓缓道,显然是对崔敏此时的做法甚是不满。 “皇兄,康和一直病重,好不容易痊愈了,对外还不熟悉,也想在宫中多留一些时日。您虽然惦记我的婚事,但现在临近年关,婚事最早也是要等开春礼毕之后了。” 沈宴现在还没有找到杀害康和帝姬的凶手,她不能嫁人,更不能糊里糊涂嫁人。 “朕刚刚已经命玄微道长占卜与你最为相配的生辰八字,还有明年前半年的黄道吉日,你的婚事耽误了多年,不能再耽误下去。至于驸马的人选,朕会亲自为你擢选。” 皇帝直接堵死了沈宴辩驳的话。 第六十二章 打算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既然如此,那她只能从玄微那边下手了。 拖一拖时日总是可以的。 徐昭仪见着两人之间隐隐有对峙的苗头,便笑着说:“臣妾近日来新寻了名西域的厨子,方才帝姬与臣妾尝了尝那厨子的手艺,真是不错的。与其说明年不着边的事情,不如吃点点心?” 皇帝无奈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眼神示意她乖乖的。 沈宴看着两人恩爱,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神情,稳稳说道:“皇兄找我来便是为了这些事儿?” “从明日起,你便待在清思殿开始学习规矩礼仪,直到年节时加封虢国长公主时,礼节繁复,不能错。你病重多年,朕从前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如今可不能再放纵下去。” 皇帝的话听起来熨帖,可是这么多年,他对康和帝姬不闻不问,也是导致悲剧的源头之一,如今这么说,实在有些弥补之意。 “你先退下吧。” 见沈宴脸上依旧淡淡的,皇帝也不想留她。 他虽愧疚,但并不看沈宴的脸色。 待到沈宴出去,徐瑜伸手搭在皇帝肩膀处,娇柔说:“陛下,你难道真的打算把帝姬嫁给崔敏吗?崔氏泼天的权势好不容易收回来,现在一个贤妃一个崔侍郎已经够难缠的了,若是嫁进去一个帝姬,这心得飞到天上去。” “皇后和崔氏都想康和下嫁到她们家族,朕偏偏不如她们的愿。” 皇帝拦过徐瑜在怀中低声狠狠说道。 帝姬下嫁之后,驸马便得远离朝局,但康和不是普通的帝姬,她和皇帝都是最后一支皇室血脉。一旦她怀孕,这孩子便留着皇室的血。 这个利益,足够大了。 徐瑜表面柔和但心中冷笑,皇帝的以为真是大错特错,皇后和贤妃才不乐意帝姬嫁到自己家做个祖宗。 “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皇帝既然宣召了沈宴与徐昭仪两人,并不只是为了和她聊天。 “你可知道江城?” 他低头看着徐瑜的手,细腻修长,指甲圆圆涂有丹蔻。皇帝把玩着徐瑜的手,随意问道。 徐瑜轻笑两声,说:“江城物产丰厚,所属的机枢阁向来会做些技巧玩意儿送进宫,每年年节下送进宫的东西不少,臣妾自然知道。说来江城商贾众多,也算是富庶之地呢。” 皇帝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嘴角的笑意却没了,他淡淡说:“江城看似物产丰厚,但只限于金银钱财,说白了,就是个钱袋子。” 得亏江城是个钱袋子,若是屯兵,皇帝哪里还容得下?一个秦王就够麻烦,再加一个城主,岂不堵得慌。 “陛下为何说起江城?” 徐瑜挽了挽头发,看向桌子上杂乱的奏折,问。 “阿瑜,江城的城主徐瑾是个聪明人,有才干,知进退,手无兵权,是帝姬下嫁最好的选择。且,他姓徐。朕想借此让你与徐瑾认亲,入了徽州徐氏,朕便能册封你为妃了。” 皇帝此时言语恳切,眼神真诚,徐瑜愣了愣,留了两滴眼泪,柔声说道:“陛下,臣妾不在乎位份,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就好。” 她素来骄横无礼,现下哭两下,皇帝只觉得万分可爱。 “你呀,若是聪明一些就好了,朕就不必事事为你筹划。你性子天生骄横任性,往日朕就喜欢你这样,这会儿却盼着你多些心思。” 他的目光柔和,不同对着朝臣的伪装,是真诚的爱意。 徐瑜低下头,额头触碰在他的额上,眼睛直直看着他,这个男人,五年前霸道地闯入她平静的生活,霸道地给了所谓的恩宠。 他爱她吗? 可能是爱的吧。 “陛下,只要你在,臣妾就满足了。” 她闭目悠悠叹出一口气,低头呼吸交缠之间,她能明显感受到皇帝比往日微弱许多的呼吸。 宛如迎风之烛,不知何时便会熄灭。 “那个西域厨子,先送出宫吧。” 皇帝感受到徐瑜的眷恋,心下柔软,但还是说出这话。 徐瑜闻言,有些肉疼,可怜巴巴说:“那厨子是臣妾命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陛下你不能说送走就送走吧?” “你呀,秦王现下在沙城巡防,你寻个西域的厨子过来,难保康和不会多想。年少时,康和对秦王的仰慕是真的,朕可不敢确定这份仰慕会不会因为一些事情变质。” 听到皇帝的话,徐瑜似是吃惊又似是愧疚,小声说道:“臣妾这就回去把那厨子打发了,省得帝姬吃得开心,心里又想到秦王。” “你也就这点小脾气。” 皇帝被她逗笑,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 …… 皇帝急召她不过是走个流程,加封虢国长公主的旨意还没有正式下去,为她加封顺带擢选驸马的消息却是传遍了整个大明宫。 阖宫上下全都盯着清思殿的动静,生怕错过什么八卦。人们盯着清思殿,暗地里开始八卦着谁会是帝姬的夫婿。 长安城里适龄的世家公子可是不少。 次日,礼仪嬷嬷一大清早便出现在了清思殿。 皇帝为了礼仪流程不出问题,特地把曾经在紫宸殿侍奉过的四位嬷嬷拨到了清思殿,负责帝姬最近时日的礼仪。 沈宴烦躁得很,但是为了安稳地在宫内生存下去,不得不开始跟着四位嬷嬷学习礼节。 “孤即将受封,有些礼节不懂,还望嬷嬷们能细心教导。” 沈宴梳妆好便去了偏殿,风景正侍奉了茶点上来,几位嬷嬷都是宫中多少年的老妖精,此时都浅笑着接过茶杯,一脸慈祥。 听到沈宴的话,几人纷纷从席塌上站起,俯身行礼。 “都起身吧,清思殿没有那么多的虚礼。” 待到沈宴落座,方嬷嬷取过桌案上的几本书递给站在沈宴身侧的小星,说道:“这是礼部关于长公主册封礼的书册,老奴特地为帝姬取来,供帝姬学习。” 这书厚厚四本,沈宴看了一眼就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 她现在真算是博览群书了。 “很好。” 沈宴还是强行笑了笑,点头肯定。嬷嬷们见沈宴如此上道,也十分欣喜,对自己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颇有信心。 第六十三章 只做沈宴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往日在别苑跟着王焕之学礼仪,与平常女子不同,她举止之间颇有一股子随性洒脱,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拿捏的极好。 沈宴落座起身饮茶几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却又不娇柔,眼神平淡。 四位嬷嬷受命于皇帝,对沈宴也算是尽心尽力,看见她的礼节极好,也便欣慰地点了点头。 传说康和帝姬在清思殿养病养了十几年,可是天家的帝姬就是不一样,就算是病了十几年,该会的礼节,该有的气势,一个都不少。 “风景,给几位嬷嬷看茶。” 一上午过去,沈宴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便先命风景沏茶,自己则去内殿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这虢国长公主的册封礼规矩礼节与平时不同,更为繁琐,光叩拜礼便有五种,叩拜先祖,神明,天地,皇帝,老师都是不同的礼节。 方才嬷嬷说,这虢国长公主的礼服礼冠都要比帝姬的规格高两个档次,等同于亲王。 帝姬的礼服便有里外六层,长公主的礼服最外多件翟衣与霞披,礼冠更是多了两对步摇。 想到这里,沈宴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紧。 “小星,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沈宴放下手中的汗帕,见小星进了内殿,便开口问道。 小星瞧了瞧外面没有人,才低声说道:“当日宴会那首曲子,名唤云破,是崔侍郎前几年在酒馆所做,但曲谱残缺,多年从未有人弹奏。王府的人查了许久才查到,听闻妙音坊的青云姑娘前些日子还弹过。” “云破,这名字倒是符合曲境。” 沈宴细细感受曲名,对崔敏的才名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感受。 清河崔氏的底蕴几百年,家中子弟多有才识,崔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大理寺推官或是刑部侍郎,都混得不错。 这样一个才识过人的刑侦公子,怎么也会与丞相同流合污,排除异己? 沈宴越想越觉得怪异。 许是崔敏有意避开驸马擢选,可是这代价属实有些大吧,竟是拿自己的仕途为赌注。 “帝姬,这是殿下巡防之前命人送来的信件。殿下下令,要等陛下有意为你加封时再给你。” 说完崔敏的事情,小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沈宴。 沈宴闻言皱眉,接过信来,展开竟然破天荒有三页,依旧是数字。 信件左下页脚处是简笔画风格的一株麦子,线条流畅,有些可爱。 沈宴不过那次用茶水在桌案上做简笔长安地图画,想不到王焕之竟是记下来了。 想到王焕之一脸认真拿着勾线笔在信件页脚处仔细画麦子的情景,沈宴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一向聪明稳重的人偶尔傻一回,属实有些可爱。 既然落脚是麦子,想来这次的密码本是《齐名农经》。 她走到书架前,取过《齐名农经》摊开在书桌上,仔细把三页信件的字都对出来。 ‘尚宫局之人已圈禁审问,安心加封,成事在前,年节归来自可相聚。望安,勿念。’ 原来尚宫局的那群人被逐出宫去后,便被王焕之捉了去。钟翠几人在宫中把持尚宫局多年,康和帝姬的衣食都由尚宫局的人经手,必然能审问出什么秘密。 那群老狐狸在宫中几十年,肚子里的秘密只多不少,倒干净,说不定能窥探一二康和帝姬的死因。 “帝姬,奴婢先让四位嬷嬷去偏殿用餐了,您可以休息一下。小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菜,一会儿便送来。” 风景进了殿,说道。 沈宴收起信件,赞赏地点点头,浅笑说:“做的不错,你也下去歇息一下吧。” “帝姬,殿下此次去沙城巡防,最快也要年关之下才能回来。到时候春节家宴,上元灯会,帝姬与殿下有很多机会可以在一起。” 小星想着以后的日子,眼睛里都是光亮。 沈宴依历将翻译出的信件烧掉,数字那封保存起来。听到小星的话,因为婚事与加封礼而来的忧愁少了许多。 但她心里没底。 以她浅薄的历史知识思索一日,贤妃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康和帝姬出嫁,驸马是王焕之的几率为零。 秦王权势滔天,兵权在握,原本就是皇帝最大的威胁。 皇帝想让帝姬出嫁,尽快诞下流有沈氏血脉的孩子,收为皇子,继任皇位。他怎么会容忍这个孩子身上有王焕之的血! 沈宴现在只盼着,王焕之能从钟翠等人的嘴中尽快将秘密敲出,她最多待到年节之后,便要出宫! 她虽然想要找到自己穿越而来的原因,也想查清楚杀害康和帝姬的凶手。但沈宴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婚姻。 爱情只是婚姻的调剂品,但她可不打算盲婚哑嫁,潦草一生。 宫中事毕,她便离开,只做沈宴。 …… 临近年关,各地都准备着进贡皇室的礼单。 徐瑾处理完江城的折子已经深夜,红秀端着一碗鸡汤进了书房放在一侧,说:“城主,这是安夫人送来的,见你还在处理事务,她便给了我。” “放着吧。” 徐瑾头也不抬,专注持笔在折子上写着什么。 恪尽职守,宵衣旰食。 红秀原以为徐瑾娶了安夫人之后便能轻松些,可他全然将安夫人当成了一个好看的花瓶。 好吃好喝供着,全然不像对自己的夫人。 红秀叹了口气,想到老主子的叮嘱,说:“城主,安夫人多好啊,你不能把人家一腔柔情都喂了……喂了……”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徐瑾握着笔的手一顿,左手捏了捏额角,冷冷替她补充道:“一腔柔情喂了狗。” “对。” 红秀恍然大悟,点头道,完全没看到徐瑾满脸嫌弃。 “今年的账单核对完了?这么有空。”红秀在徐瑾手下数十年,她的性子,徐瑾太过熟悉。 就是一根筋的辣椒。 果然,徐瑾一问账单的问题,红秀立马就乖了,说:“城主,今年因为玉蜀黍的种植问题,机枢阁又新研发了偃甲,黑金的开采,还有宴娘与安夫人两位女眷,花销与往年格外不同,今年的账单还需要两日才能算出来。” 第六十四章 约见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宴娘…… 徐瑾面色不变,手指翻过一页折子,倒是红秀吓得不轻,小脸苍白,急忙告退:“我先走了,今年年节给宫里的礼单我还没收拾好,城主早些休息!” 她倒是心虚。 徐瑾暗自发笑,从门口收回目光落在桌案上那碗已经凉透的鸡汤,眼神轻蔑。 …… 青城一袭夜行衣而来,一进城主府,老远就看到红秀聋拉着脑袋,顿时玩心大起,过去吓她。 他悄无声息落在红秀身后,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你大晚上在这儿瞎逛游什么,扮鬼玩?” “吓死我了!你给我滚一边去。” 红秀害怕地尖叫了一声,发现那人是青城才放下心来,随即狠狠跺着脚拍拍胸脯,眼神怨念恨不得一角将青城踹飞。 “呦呵,你今日可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城主逮着了?怎么这么垂头丧气的。” 不问还好,一问,红秀就苦闷起来。 “你不知道,我这张嘴,刚刚居然说了‘宴娘’两个字,差点把我魂儿给吓没了。” 青城双臂环胸,点点头,说:“你胆子可真大。城主和安夫人现在都听不得宴娘,你偏要说。” “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核对账单了,临近年关,本姑娘心情好,不与你一般见识。” 红秀哼哼两声,潇洒离去。 烛火摇咿,冬日寒冷,青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摇头笑了笑。 青城一进书房便俯身行礼,快走几步将怀中的密保递上。 红漆封口,是长安刚来的紧急密报。 “长安的弟兄说,城主最近可要万事小心,秦王现下虽在沙城巡防,难保不会暗中派人再次加害城主。” 徐瑾嗯了一声,将信件打开。 他凝神扫视了几眼,眼神冰凉。 “你着人准备一下,今年这个年,我们怕是要在长安过了。” 青城当下领了命令,不多言便转身出去。 月色烛光之下,徐瑾硬朗的脸庞越发神秘,他握着手中的信件,心思万千。 病弱十多年的康和帝姬突然痊愈,春节家宴之时便会被皇帝加封为虢国长公主,并擢选驸马。 这么一位帝姬,娶了也便娶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后院多摆了一个花瓶。 不过是皇帝拉拢的手段罢了。 江城是个钱袋子,秦王想要,皇帝自然也想要,一个用武,一个用女人,招式不同,目的却是一样。 但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弱小而强大,突然来到他的身边,满身都是刺和秘密。笑起来或是生气都是令人怜爱的。 不知现在,她身在何处?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年关之下。 长安百姓储存了冬季的粮食,腌了腊肉挂在院中,等到春节的到来。朱雀大街的红灯彩缎已经挂了起来,长长的红灯笼从高楼坠下,在风雪中照亮来路归途。 深冬寒冷,古周的冬天多雪。 现如今。外头已经纷纷扬扬下了三天大雪,沈宴出不了门,只能乖乖窝在清思殿抱着汤婆子赏雪。 鹅毛大雪掩盖了大半的路,从窗棂看出去只觉得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害怕。 寂静又清冷,把脸靠近窗棂就能感受到细小的寒流穿过。 年关将近,王焕之从沙城巡防回来,大朝会之上皇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将秦王的声势一度又抬高。 沈宴看着外面的雪,听着小星在耳边念叨大朝会的事情以及秦王归来时的盛景,只觉得岁月静好。 但她依旧决定离开。 沈宴近日来将自己的角色从康和帝姬抽离出来,尝试着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去看待朝局。 古周虽群雄割据,但只有秦王势力太大,兵权过高,皇帝无力收回只能看着他一日日壮大。月满盈亏,水满则溢,登的高摔得狠。 沈宴意外来到这里,从书本上看到的东西有限。 她用眼睛看到的天下是太平的,权势的交锋和战火只在上位者之间。 王焕之的权利太大,他已经没有办法从这朝局脱身。 不进则退。 皇帝似乎是在逼他做个乱臣贼子。 “殿下回来的时候,朱雀大街满满都是人,大家都想看看能让白鹿祥瑞显灵的秦王殿下如今是什么样的。” 小星笑着说,眼睛亮亮的,手中剪子剪着窗花,一片喜气洋洋。 “殿下什么时候进宫?我,想见他。” 沈宴托腮认真说道,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最重要的是,她需要王焕之帮她离开大明宫。 她如今的头发已经剪去最后一截卷发,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发髻,装点着金银玉饰,修长的脖颈上是一个优雅的后弧度,发髻四周垂下流苏,衬得她格外温婉。 “今日巡防回城,晚上陛下会在宫里大摆宴席,若帝姬想见殿下,可以在宴席后。” 沈宴点头,转身握住小星的手,笑说:“告诉殿下,今晚我在太液池的阁楼等他。” “嗯。好久不见殿下,帝姬可要打扮得美美的,前段时间徐昭仪送了好些漂亮的头面过来,小星这就去拿。” 小星放下手中的剪子,笑着转身出去。 沈宴的目光落在剪子与大红的窗花之上,春节的氛围已经浓厚起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年关将近,加封礼和擢选在即,她不能继续在大明宫待下去了。 晚上,大明宫夜宴宴请百官,流水的佳肴进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皇帝病弱,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回紫宸殿了。他一走,王焕之顿时成了场中的焦点,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秦王可是白鹿祥瑞庇护的人。 灵泉从殿外进来,俯身在王焕之耳边说了些话,他沉了沉眼眸,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神色不明。 丝竹之乐响彻殿宇,舞姬身姿曼妙,几个转身之间风韵十足,众人喝酒赏乐,互相说些奉承话,十分享受。 “本王有些不适,各位继续。” 突然,秦王起身持杯对殿中众人一敬,仰脖饮尽,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入朝十数年,秦王这是第一次在宴席中途离去,可是出了大事? 第六十五章 裂痕(求首订)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太液池的冬天,湖面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近几日的雪下得急,上面积雪深深,没有人踩过,是一大块白。 湖心亭与岸边蔓延过去的栈道雕漆纷呈,却也被雪掩埋,四处的花草树木皆挂了厚厚的积雪,只剩路边的烛灯还印着昏黄的光。 沈宴站在阁楼高层的窗边看着远处的灯火,极致安静下仿佛能听到殿内喧闹的歌舞声,寒气袭来,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阁楼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去,只见王焕之一身淡紫色衣袍从楼梯走上来,腰佩玉佩,玉容华资,脸上微醺,是喝了酒的。 平日他笑便是淡淡的,喝了酒倒是多了些媚色,手指指尖都有些泛红。 “小星,你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 小星得了沈宴的吩咐,笑着看了两人一眼便转身离去,在阁楼下守着。 沈宴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月白绣桂的三重衣袍,发髻高梳,额间抹开刘海,装点一枚红色梅花钿,中间细碎金粉,烛光之下柔和的面容多了些华贵。 王焕之看着她,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康和,那年宴席之上她也是这般夺人心神。 不同的是,康和眼中没有她这般自在。 “你瘦了。” 王焕之瞧着她有些尖的下巴不由叹了口气,上前将沈宴圈在自己的怀抱中,有些心疼说道。 阔别已久,听到他的话,沈宴鼻子一酸,贪婪地靠在他怀中。 怀中是他惯有的杜若香味。 “我明明一天吃八碗饭的,怎么会瘦。” 她可怜巴巴窝在他怀中,闷闷说着,王焕之无奈笑了笑,一拍她脑门,说:“看来你过得不错。” “你在沙城可还顺利?” 沈宴收起玩心,从他怀中出来,抬眼认真问。 “嗯,都好。” 王焕之敛眸轻声说。关于沙城巡防的事情他不想多说,这些朝局的阴暗不该被她知道。 从别苑开始,王焕之就给她看各地的邸报,沈宴对朝局的敏感皆由他一手教导。 他有意掩饰,沈宴自然知道,也便不再多问。 “那,钟翠那些人,你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他摇了摇头,眼神错开看向窗外灯火,淡淡说:“钟翠所知道的不多,她承认派人克扣了康和的一应物件,但并不承认自己下毒。” 沈宴还记得自己刚入宫时,清思殿破败又寒酸,一点都不像是前朝娇宠帝姬所住的地方。 钟翠这克扣两字说得轻巧,但落在康和帝姬身上便是漫长的不幸。 “你说过,她中的毒是一种需要长期服用才能毒发的慢毒,除了尚宫局的人,便只有身边的侍女有机会。” 沈宴思索说。 “对。” 每次说到康和帝姬的时候,王焕之都十分沉静,对他而言,心爱之人的死去是无法忘记的疼痛。 “秦王殿下,加封在即,马上就是驸马擢选,我不想继续在宫中待下去了,你可以帮我出宫吗?” 沈宴深呼吸一口气,直直说出自己今晚最重要的事。 康和帝姬是可怜,但现在婚事迫在眉睫,她犯不上牺牲自己。 她没有那么高尚。 王焕之有些诧异,抬眼便看到她倔强的神情,精致的小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那个一开始满身是刺的沈宴回来了,或是她从来没有变,乖巧温顺只是她的伪装。 “为什么?” 他淡淡问,问出口的瞬间他却突然想通了一切。 “因为我不能代替康和帝姬去成婚,我不可能,更不愿意。皇帝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帝姬的身份,随便换个人成婚也行,不是吗?” 沈宴怅然一笑,转身走到窗边,冷风从窗棂透入,她的意识无比清晰。 王焕之听到她的理由却轻笑一声。 “若是嫁给我,也不愿意吗?” 沈宴一惊,猛地转身看去,只见他的眼神温柔缱绻,窗外夜色美景,烛火雪夜,不及他一分深情。 她的理智和感情在脑中撕扯着。 “你明明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皇帝将你的权势架的那么高,你已经无路可退。帝姬婚事对于皇帝而言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不会浪费在你身上。而且你忘了,我不是沈念,我是,沈宴。” 沈宴冷静说出这些话,眼中笑意淡淡的,有不可掩饰的悲伤。 王焕之的目光刹那间失去光彩,深沉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亮,他伸出想拉住沈宴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便垂下去。 “我很抱歉,没有查到杀害帝姬的凶手。但局势已经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沈宴低声说道,转身不敢去看王焕之的神情。 她在赌,赌他对她的态度。 同时,她也害怕。 现在相当于把她和康和帝姬同时摆在了天平的两端,谁轻谁重全在王焕之一念之间。 “你是康和帝姬,大明宫就是你的家,你想去哪儿?” 许久之后,更漏声响起,王焕之突然掩面大笑,长出一口气,看着沈宴的背影十分平静,说道。 答案很明了。 沈宴不忍地闭上眼眸,嗤笑一声,喃喃道:“哪怕我会被迫成为一个傀儡,被迫嫁给一个陌生人,你也不在乎吗?” 她此时言语平静,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事。 “康和,你醉了。” 王焕之走到沈宴身旁,低下头看着她,这张脸与康和一模一样,但里面的灵魂并不同。 他与她的脸庞此时不过一层纸的距离,两人呼吸交缠之间,却没有以往故意的暧昧。 听到王焕之的话,沈宴终于大梦初醒。 “不,我现在,无比清醒。” 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鼻尖一股冷冽酒香与杜若香混杂在一起,沈宴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从两人初识到如今,有欢笑有争执,更多的是携手合作。 沈宴想了很多,心绪翻涌,现在变得无比平静。 王焕之早就将一颗真心全都捧给了沈念,那个早早死去的康和帝姬! 她不过是颗棋子。 他们之间的相遇原本就是一场阴谋,若不是为了这张与帝姬相似的脸,王焕之怎么会找到她。 第六十六章 年节家宴(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年关将近,皇帝依礼宣布罢朝半月。 长安的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终于在除夕夜停了。 江城城主徐瑜带着女眷侍卫一早便到了长安城,长安米贵地贵,一行人直接住进了徽州徐氏在长安的宅院。 徐瑾入城的消息早就长安上层广泛传开,这位城主可是个钱袋子,出手阔绰,若是与他走好关系,日后也算是多条出路。 为了这个,递进徐府的拜帖源源不断,红秀每日整理来往的礼单与拜帖都累得半死。 长安贵人多,天上掉下块砖头都能砸死一个官。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还要数那位秦王殿下。 每到年关,秦王府门口都是宾客不断。秦王府没有女主人,中馈一向是由管事福伯与灵泉主持,秦王出个面,年节礼便比寻常府邸简便许多。 只是,秦王从宫中宴席回府后便一直便闭门不出。 眼下年节将至,秦王一直闭门不出,往来的礼节全部由福伯和灵泉代替,一时间也忙得不可开交。 府内侍奉的人见状都小心谨慎,唯恐触了秦王的霉头。 寻常百姓家已经准备好了年节的吃食和往来的礼物,一家人围在一起剪着窗花,贴对联,其乐融融。 长安城各地都挂满了红灯彩缎,市井之内搭起高台,歌舞坊的舞姬晚间便会在这里为百姓表演歌舞,搏个彩头。 人间烟火味,和着空中弥漫的炮竹味,便是最好的年味。 大明宫。 红墙绿瓦,宽长威严的宫道也不同往日,琉璃宫灯上贴了细小的灯花。 各处侍奉的宫人得了新的衣裳和首饰赏钱,脸上带着笑意也喜庆。 沈宴坐在清思殿的席塌上,散着头发,和小星一起剪着窗花。 她第一次剪窗花,手和脑子总有一个跟不上,剪老虎剪成了四不像,惹得小星风景风暇都围在她身边笑。 “帝姬,你这老虎尾巴去哪儿了?” 风暇憨憨地笑,指着沈宴手中窗花后面一块光秃秃的地方说。 沈宴这才发现自己的老虎变成一个没尾巴的怪老虎,她想起一首儿歌,于是索性扔下剪子,靠在椅靠上哼着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帝姬你这是哼什么曲子,小星之前从未听过。” 小星剪窗花的手艺极好,这是她们第一次在清思殿过年。小星激动地将清思殿的窗户都点数过一遍,打算在每个窗户上都贴上窗花。 她一边剪着,一边抬头问道。 沈宴思索了几许,才悠悠说道:“这是我从胡姬酒馆听来的胡曲啊。” 两只老虎原曲是法语,说是从胡姬那边听来的胡曲,也算对了几分。 风暇被她吓得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着沈宴,似是不敢相信。堂堂帝姬怎么能去胡姬酒馆? 倒是小星,一下子就从沈宴的话反应过来。 “帝姬怎么跟昭仪一样爱开玩笑了?胡姬酒馆,怕是您都不知道酒馆的门朝着哪边开吧?” 沈宴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说。 “今晚家宴,帮我拿昭仪前段时间送的羽丝金冠出来吧。” “是。” 风景起身去了后殿,将沈宴的首饰衣物都拿出来。 沈宴视线落在风景手中的发冠,莫名牵起一丝淡漠的笑意。 春节家宴,皇帝皇亲与重要的朝臣皆会出席,长安城热闹非凡,宵禁取消,城门大开,广撒喜钱,与民同乐。 康和帝姬痊愈的消息只是在后宫知晓,前朝虽隐隐有风声,却没有见过她。 今夜,皇帝便会宣布帝姬痊愈的消息,昭告天下,赐她虢国长公主封号,准备擢选夫婿。 对此,她今晚必须精心装扮。 抛去所有顾虑,留在史书和世人眼中的康和帝姬,不能是落魄或平淡的。 小星不善梳华丽的发髻,便换了风景,她用刨花水帮沈宴将柔软细长的长发梳开,细细挽起,叠成几个繁复的高发髻,戴上羽丝金冠。 羽丝细腻华丽,舒展开带着细沙般的流光,随着羽丝的轻微晃动折射不同的光泽,金冠厚重,与羽丝一轻一重,稳重并不累赘。 金冠四周固定着六只流苏步摇,水晶滴坠垂下,正好在她的脖颈之上,显得脖颈修长。 徐瑜的眼光极好,这顶发冠是她亲自挑选送来的,沈宴只一眼便看中了。 风景帮她梳好发髻,再细细化妆,发篦将沈宴光洁的额头露出,点以花钿。螺子黛描眉,胭脂轻拂面,口脂朱红一点,娇媚非常。 沈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不是自己,原本带着娇气的小脸如今全然是上位者的威严与艳丽。 …… 夜幕降临,大明宫的宫灯亮着,宛如星辰坠地。 彩缎宫灯将宫道到大殿内的路照亮,四处都是来往侍奉的宫女内臣,手端托盘,递送点心瓜果。 华丽高耸的殿宇层层宫灯烛光,仿佛点亮了星空。热闹祥和的场景,宾客侍从脸上皆是得体的笑容。 沈宴第一次走到这条宫道之上,脚下是玉石板路,眼前是高威的殿宇,耳畔丝竹雅乐,她深呼吸几口气,双手交叠在腹前,慢慢走入大殿,走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小星与风景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半低着头。眼前盛景难见,小星看着只觉得天家恩重。 走过长长的玉石长阶,高大的八扇雕花重门全开,沈宴淡淡一笑,提起裙摆毅然跨入。 在别苑时,沈宴曾经见过前朝高官的画像,如今刚踏入殿内,就感觉自己身上有好几道探究的目光。 今夜的宴席是极为重要的,座次位置都极为讲究,从殿门带主位之上,左右两边,前后三排,约莫着百张位席。 沈宴感受到这些注视,并不回避,只是淡淡一笑,向前走去。 “来,坐到本宫身边。” 徐昭仪一眼便瞧见她进了殿,想到沈宴是多年之后第一次参加家宴,便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拉着沈宴到她的席位坐下。 待看到她落座的地方,众人不由心中开始打鼓。 那个席位,可是上位。 第六十七章 年节家宴(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淡定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小星和风景帮她把衣裙整理好便跪坐在她后侧侍奉。 她的席位在贤妃与徐昭仪之间,又是由徐昭仪亲自带到席位之上,这份待遇可是难有。 对面的朝臣见她衣着华丽,气度非凡,却是梳着待嫁的发髻,不由猜测,她便是久病居于深宫的康和帝姬! 这个念头在众人心中转过几圈,便是心惊。 前朝的几位老朝臣一早就认出了沈宴,眼神中带着诧异,互相点头示意,先帝娇宠帝姬,时常带她出入朝堂,对这位帝姬,他们是有些印象的。 年代久远,当年的小帝姬如今已经长大了,但眉眼依旧,尤其她沉下脸的样子,与先帝极为相似。 宴席来往宾客繁多,朝臣忙于应酬,虽然依旧有人将目光放在沈宴身上,但比刚才已经少了些许。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令人发麻,她只能保持冷漠来把握分寸。 沈宴端坐席位之上,淡淡的目光扫过全场,开始搜寻脑海中朝臣画像。 对面席位坐着的依次是,丞相,太傅,太常,衍国公,其次是六部尚书。丞相面色不佳,显然白鹿案对他影响不小。 令她意外的是,崔敏居然也在宴席之上,正独自一人饮酒。 他虽是出身崔氏,但品阶不高,只是一个刑部侍郎,按理说不应该在宴席之上。 见沈宴的目光略停留在崔敏身上,徐瑜俯身在她身边低声嘲笑,问:“帝姬该不是看上了崔家小儿吧?” “昭仪猜错了。我还是要脸的。” 沈宴淡淡回道,坐直身子,挑眉看向徐瑜。 年节家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宴席,前朝后宫,但凡有资格出席,都会精心准备。 徐昭仪在后宫一直横行霸道,如今到了这宴席上,打扮倒是中规中矩,浅紫色的宫装层层叠叠,衬得她娇媚非常,却不似平常越矩。 一侧的贤妃依旧是那副淡雅的模样,眉眼浅笑,温和的皮囊下是自有的骄傲。 今日她难得戴了一顶小朝冠,气势上生生压了徐瑜一头。 沈宴左右一看就明白了。 御史朝臣都在的地方,平时不争的贤妃便要张扬一回,而素来娇横的徐瑜却不差这一回出风头。 不消多时,秦王到了。 他的位置就在设皇帝的下手位,位高可俯瞰全局。王焕之一入殿,众人都停下交谈的声音看向他。 秦王上次宴席突然中途离去,回府之后又突然闭门不出,跟犯病似的。 流言四起,但都被压下不表。 秦王身量挺拔,今日一身玄色宽袍,玉冠束发,缓踏云履,越发衬得他温润谦和,但领教他铁血手段的,都不敢苟同。 他一进殿,除了丞相,太傅,太常,衍国公,纷纷起身一拜。 “参加殿下。” “不必多礼。” 王焕之微微拱手算是还礼,随即便向自己的席位走去。灵泉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身玄衣,束袖马尾,格外干净利落。 沈宴见他略有些消瘦的面容,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徐瑜感受到身侧沈宴的异常,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王焕之,嘴角勾起一丝娇媚轻蔑的笑意,转瞬不见。 王焕之自然看到沈宴躲闪的目光,想到当晚的对话,便只是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爷真是好福气。” 丞相向刚坐下的王焕之举起酒杯,祝贺道。 王焕之整理了一番衣袖,随意坐在席塌之上,两指一扣桌子,淡淡回道:“丞相也有福气。” 竖起耳朵听的朝臣心中暗笑。 丞相因白鹿祥瑞受伤,可不算什么福气。 灵泉得了指令,跪坐在席塌一侧为他斟酒。 丞相自然听明白了秦王话中的嘲讽之意,却还是哈哈一笑,抚着胡子说道:“老夫可没有秦王的福气,这位姑娘可是比我那粗手笨脚的丫头好多了。“ 灵泉被丞相提到,她面色不改,只是坐在席塌一侧,随时等候王焕之的吩咐。 “灵泉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寻常男子都比不上她,何况丞相府中的丫头。这福气,怕是丞相承受不来。” 王焕之浅抿一口薄酒,洒脱一笑,说。 灵泉得了夸奖,也只是微微俯身,算是谢过。 两人一言一语都落在殿宇之内,徐瑜转着手中的玉环,斜眼看了一眼沈宴,懒懒开口道:“这位姑娘可真是厉害,看起来娇弱却是杀过人的。” “她是用剑杀人,而有些人用阴诡之计杀人,比起这些阴诡之人,我倒觉得这位姑娘是个侠女。” 沈宴莞尔一笑,说道。 她的话落在贤妃的耳中,贤妃藏在袖中的手一顿,复又舒展开来。 殿内轮番唱过几处戏,传来高呼声。 “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皆起身离席,俯身跪拜行礼。 “臣参加陛下,娘娘,恭贺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皇后搀扶着皇帝从殿外而来,在众人的朝拜中一步一步走到殿内的主位之上。待到两人坐定之后,皇帝微微平息,说:“免礼吧。” “谢陛下!” 众人回到席位,皇帝看到眼下殿中众朝臣与后妃,微微一笑,举杯,说道:“今夜是年节家宴,众卿一年为古周所劳累之事,朕都看在眼中。今夜天下臣民同庆,众卿不必多礼。” 皇帝说过场面话,殿宇两侧的乐师纷纷奏乐,乐声响起,侍女鱼贯而入穿梭在各个席位之间,流水的瓜果点心佳肴摆上来。 乐曲动听,十八名舞姬身着轻慢舞衣入殿,踩着曲子鼓点飞舞,起身翻飞之间,雅俗同赏。 太傅隔着舞姬的舞步死死盯着沈宴。 沈宴察觉到自己身上有几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抬眼看去,正好与太傅对了个眼,顿时察觉到那人眼中的异样。 那是看到熟人的眼神。 果然,待沈宴看了太傅一眼,他似鼓起勇气,起身拱手道:“陛下,这位,是否是康和帝姬?”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持杯的动作皆一顿。 王焕之有些复杂看向沈宴,只见她坐在席塌上淡然一笑,眼神冷漠。 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进行。 第六十八章 铁树银花(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霎时间,无人说话,殿宇之内只剩下婉转乐声。 太傅的眼睛死死盯着皇帝,在等一个回答。 这时乐曲弹到激昂之处,轮指纷纷,清脆华丽宛如玉珠落盘,众人的眼神在皇帝与沈宴之间来回试探着,心绪随着乐曲越发紧张。 心似是跳到了嗓子眼! 噔的一声,曲子悠然由高转低。 皇帝这时才放下手中的酒杯,带着一丝微笑,缓缓道:“康和年少不幸染病,在宫中静养多年,前段时间因白鹿祥瑞,终是大好。太傅好眼力,帝姬多年未出现,你却一眼认出。” 所有人都看向沈宴,她坐在席塌上,微微抬起下颌,大方一笑。 众人举杯,高声恭贺。 “天佑帝姬。” 沈宴举杯回应,一饮而尽。 她抬眼看去,皇帝在主位之上微笑着看眼前的一切。 白鹿祥瑞……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那她这个帝姬便只能是因白鹿祥瑞痊愈。 祥瑞是件喜事,年节之下,众人都觉得喜庆。只是,丞相脸上的神色就不太对了。 祥瑞只有落在他身上是倒霉的,也是难受。 偏偏他知道帝姬并非因祥瑞而痊愈,但皇帝金口一开,他只能闭嘴,越想越憋屈,便只是喝着酒来纾解惆怅。 太傅得到皇帝肯定的回答,不由老泪纵横,对着沈宴深深一拜,说:“帝姬大好,若是先帝还在,必定欣喜啊。” 曲声奏到轮转柔和之处,与殿中祥和正配。 沈宴微笑着点头,柔声说道:“多谢太傅挂念。” 前朝还在的几位老臣当年都曾经质疑过先帝对帝姬的宠爱,只是这份质疑随着先帝逝去,帝姬重病,便变得不再重要。 看到沈宴,几人仿佛看到当年朝局盛况,万国来朝,海晏河清,不由心里难受,多喝了两杯薄酒。 灵泉停下斟酒的手,低声说:“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好。” 王焕之揉了揉额角,心绪有些烦乱。这个计划他筹谋多年,遇到沈宴的那一刻便开始启动。 他早就计划好了每一步,毫不犹豫,只冷眼看着沈宴一步一步按照他的筹划去做,走到如今的局面。 却不知道为何,现在看到她的悲喜,他会纠结难受。 几番歌舞之后,越心弯腰在皇帝耳边说道。 “陛下,江城城主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哦,那就宣他进殿吧。” 皇帝一晚上也只是喝了一些清淡的稀粥,如今听到自己安排的重头戏来了,顿时打起精神。 只听越心高呼一声,“宣江城城主徐瑾觐见。” 沈宴猛地睁大眼睛,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洒出一大片酒迹在衣袖上晕开却不自知。 越心刚刚说什么?江城城主,徐瑾! 她脑子懵了一下,思考许久才反应过来。 徐瑾虽只是江城城主,但江城一城三州,地大物博,并州沿海富裕,整个江城就是一个偌大的钱袋子。 在秦王掌控兵权朝局之下,徐瑾是皇帝不得不拉拢的对象。徐瑾手中的钱和商脉看似无关紧要,却绝不能落在秦王阵营。 在座的朝臣或多或少都与徐瑾打过交道,皆夸一句徐瑾手段圆滑,为人豪爽,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徐瑾早就来到长安,流水的礼单送进长安重臣府邸,此时听到皇帝宣召徐瑾,众人也不吃惊,纷纷看向殿门。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殿门口,王焕之却看向沈宴。 她皱着眉,眼神有些慌乱,紧紧抿着嘴,整个人的刺儿都竖起来。徐瑾是他全部计划中唯一的意外。 传唤声落,乐师都停下手中的乐曲。 只见徐瑾从殿外而来,他一身墨蓝色宽袍大袖,紫檀金冠束发,冠上长簪缀有一颗切面水晶石,缓缓走来只见他身姿俊朗,待到走近,才看清他俊朗却凌厉的五官,剑眉星目,薄唇轻抿,自有一股气势。 他走到殿中,展袖俯身一拜,朗声道。 “臣徐瑾参加陛下,娘娘。” 沈宴紧紧盯着他,虽然脸上依旧端得四平八稳,但紧握的手藏在袖中不住地发抖。 徐瑾,徐瑾…… 当日被安娘劫走是个意外,她没来得及和徐瑾告别。如今再见,却是这样的局面。 若是被徐瑾认出,她该如何自处?假扮帝姬的罪名,她可承担不起。 王焕之看着她这般神情,只当是沈宴骤然见到曾经的丈夫,情思难耐,不由暗自苦笑,复又沉下脸来。 “徐卿无需多礼,今日传你来,是为了众爱卿见见你那机巧偃甲之物。” 皇帝随意一挥手免了礼,说道。 江城的机枢阁广收天下偃甲师,研习机巧之术。偃甲术承自墨家机关术,可做车马之类的大件,亦可做手臂袖盒,盒中安装箭羽,比弓弩更便捷。 传言,最强大的偃甲师可以做出像人一样的偃甲,可动可说话。只是,传说只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 但只是一个小小手臂袖盒的偃甲,便引得江城机枢阁被各方觊觎。 若是这偃甲能大量投入军队,便是一大助力! 可惜,这偃甲制作极难,徐瑾上贡了一份给皇帝,剩下的三份全部留在了机枢阁。 “臣已经在殿外准备,请陛下移步。” 徐瑾暗中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中,在右侧沈宴处一顿,脸色却不变,展袖指向殿外。 皇帝如今喝了两杯酒,兴致高涨,听到徐瑾的话,当即起身向外走去。他一起身,众人哪敢坐着,纷纷跟随在他身后,出了殿外。 殿外烛光明亮,似是白昼。 在殿外往来的侍从见到主子们皆出了殿,纷纷低头退至两边。 皇后和徐昭仪拥簇在皇帝身侧,感觉袖间灌了一袖子冷风,牙都打颤了。骤然出了暖和的殿宇,外面实在有些冷。 “徐卿开始吧,让大家都见识一下你的偃甲术。” 皇帝感受到徐昭仪打了个冷战,便伸手将她的手揣入自己袖中,对徐瑾说道。 他这个袒护徐昭仪的小动作落在有心之人眼中,令人不由可怜一番皇后,冷风可不仅吹徐昭仪一人。 徐瑾拿出袖间一枚铜哨,放在唇边一吹只听高鸣一响,殿外响起几声促鸣,几十道闪着微弱光芒的烟花齐齐飞入空中。 第六十九章 铁树银花(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促鸣声阵阵,殿外呈弧形的几十数枚烟花齐齐打上天空,轰然绽放。一排几十枚铁树银花层叠绚丽,霎时将天地都照亮,引得人群好一阵惊呼。 偌大的烟花绽放在星空,夺走星辰的光彩,满眼仿佛只能看到四下的烟花而不见夜幕。 徐昭仪睁大眼看着烟花,拍手叫好,她笑得灿烂,眉眼弯弯,似是将寒冬都要融化,皇帝侧目看她难得开心的样子,嘴角也带上满足的笑意。 绚烂的烟花骤然点亮星空,几息之后便坠落下来。 促鸣声起,又是一片倾尽星空的烟花。 众人皆抬头惊喜看着纷呈的烟花,连连赞赏。徐瑾揣手端站在前,却偏头看向沈宴的方向,眼神探究冷淡。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后宫梳待嫁发髻的只有帝姬一人,无疑,她是帝姬。 可帝姬居然有一张和沈宴极其相似的脸!徐瑾心中千万思绪都纷杂在一起,梳理着关于沈宴的一切信息。 他来长安之前,只当是应付皇帝,却没想到还有如此奇遇。 烟花彻底消散之后,空中弥漫有一股淡淡硝黄石的味道。定眼瞧去,眼前玉石长阶两侧的宫灯之后突然有一群鸟儿飞来。 冬日殿外怎么会有鸟? 沈宴身后有几名才人暗自惊呼,引得周围人侧目,她微抬下颌侧头看去,甩过一个凌厉的眼神,那些人便瑟瑟闭嘴。 大呼小叫,实在有失体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宴朝着半空中的鸟群定睛一看,那翅膀弯折得强硬,有些奇怪,她思索几瞬,眼前一亮。 是偃甲术!那是机器鸟! 她看向前方徐瑾隐在人群之中的背影,不由怅然一笑。 徐瑾就是徐瑾,敢于种植玉蜀黍的先行者,敢于和被误认为是西洋女子的她合作,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王焕之侧目看到沈宴嘴角的淡笑,眼中神色不明。 “陛下,这居然是假的鸟儿,可他们都会飞啊,这是怎么做到的?” 徐昭仪看到天空中飞翔的鸟,笑着歪头说道。 “徐卿,这鸟儿除了飞可会别的?” 皇帝知道偃甲术的奇妙,也知道徐瑾的机枢阁一向神秘,却不知道偃甲可以造出生灵之物,那是否代表,传说中和人一样的偃甲是存在的? 一想到这里,他有些心动。 他原本叫徐瑾来,只是为了拉拢徐瑾成为徐昭仪的靠山,如今却真有了几分看重之心。 徐瑾却摇了摇头,沉声说:“这偃甲鸟是刚研制出的,只能飞。” 闻言,皇帝有些失望。 听到这话,有人出言暗暗嘲讽道:“不过是个飞鸟机巧的玩具罢了,能有什么用。图个新鲜好看罢了。” “的确没什么用。” 徐瑾冷淡回道,噎得那人不得不闭嘴。 那人只是普通的朝臣,因徐瑾没有给他府邸递过礼单,于是心怀怨愤,此时出言讽刺只为了出口气。 丞相眼神一转,拱手向皇帝道:“陛下,机枢阁的偃甲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是几十年间一步步发展而来。飞鸟机巧,现在的确无用,但却是仿制了灵物。光凭这一点,便比耍耍嘴皮子有用多了。” 这话说得贴心。 皇帝拍拍徐昭仪的手,似是感叹笑说:“丞相言之有理。” 殿外寒冷,看完烟花与飞鸟机巧术,众人便拥簇着皇帝一道回了殿内,殿内地龙烧得旺盛,又格外添了炭盆,一进殿门便觉得温暖非常。 皇帝命人给徐瑾格外添了席位,便设在丞相之后。 徐瑾并非长安官员,能坐在在殿内已经破例,却还坐在了上位,有些人暗自咬碎了牙,但大部分都比较淡然。 皇帝对徐瑾一时青眼有加,并不会碍着他们的路。 舞姬在殿内飞舞,乐声再起。沈宴抬手饮酒之间便看到对面的徐瑾,他眼神五官并不柔和,一股凌厉之气,仿佛沙场归来。 说来可笑,王焕之军功累累,却生了张温润如玉的脸,徐瑾文治城州,长得却是俊朗凌厉。 “今年年节家宴,各府邸皆赐菜,秦王府多加两道。” 皇帝对越心吩咐道,越心拿过菜折子递给皇帝,他看了两眼,便随意挥了挥手说:“你看着办。” “是。” 越心退下将赐菜分散下去。金吾卫与内臣分出十队,浩浩荡荡出宫为朝臣府邸赐菜。 …… “今夜,朕还有一件事宣布。” 众人听到皇帝的话纷纷放下手中筷子转过身去。皇帝在高位之上看着眼前一众恭顺的朝臣后妃,突然有些心累。 “朕的妹妹,康和帝姬,自幼聪慧,更随先帝出入朝堂,可惜天不假年,年少重疾,此番得白鹿祥瑞痊愈是幸事。朕决定,赐封帝姬为虢国长公主。” 话音一落,众人皆看向沈宴。 沈宴淡然起身离席,走到殿中俯身一拜,朗声道:“康和多谢陛下隆恩。” 按照朝制,成年的帝姬早该加封。 被遗忘在清思殿十八年的帝姬,此时在大殿之上接受了她本该得到的荣誉,金冠华服,雍容高贵,眼神沉稳。 史书不会忘记这位特殊的帝姬,长公主。 帝姬历经二朝,命途坎坷只藏在深宫的日夜,她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永远是最高傲的姿态,前朝出入朝堂,今朝一现便是加封长公主。 老朝臣见到帝姬终于得到赐封,想到先帝,心中又是一股难受,脸上又哭又笑,纠结非常。 但其他人却心思活络起来。 帝姬加封往往就意味着擢选夫婿。 这道加封便是最高的尊荣,看来皇帝是要为帝姬择婿。 徐昭仪此时举起酒杯,向坐在主位上的皇帝恭贺道:“臣妾祝贺陛下,祝贺长公主大礼。” “臣祝贺陛下,祝贺长公主大礼。” 殿内齐声的祝贺声响起,沈宴抬眼与皇帝对视一眼,两人眼眸皆是看不透的深邃。 “康和帝姬?” 徐瑾看向她沉稳高傲的脸庞,心中疑惑。 这位帝姬长得与沈宴很像。但,沈宴没有她黑长的头发,没有她这般端庄雍容,沈宴的眼神狡黠明亮,不似她,深邃得看不清所思所想。 他拿修长的手指沾酒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宴’字,思索几瞬,便手掌一拂,擦去。 第七十章 长安长夜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家宴之后,皇帝按礼制需要在城楼之上广撒喜钱,寓意与民同乐。 皇帝身子不适,加上他今夜早有计划,便对沈宴说道:“你今晚替朕去城楼撒喜钱吧,也让百姓沾沾你的福气,让他们看看朕的妹妹。” “康和领命。” …… 星辰黑夜,下染了俗世喜悦的红色。 今晚喝了许多酒,沈宴站在高楼之上,夜风吹来盈满袖,嗖的窜进她脖子里,惊得灵台顿时清醒。 喧闹的声音从楼下宽阔的朱雀大街传来。隔着一道宫墙便是两种热闹。 从这里看去,红灯连天,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意。有稚童坐在父亲肩背之上拿着糖葫芦,试探着拨弄旁边商贩的彩灯,引得众人哄笑。 锣鼓声阵阵,从市井方向传来鼓乐声和阵阵欢呼。听小星说,每年年节下,市井都有高台搭起,歌舞坊会在此地表演歌舞。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闹繁华,沈宴深呼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心绪,稳步上前,手搭在城楼边冰凉的石砖。 广撒喜钱是宫廷与民同乐的传统,因此一早便有百姓守在城楼下面。时辰已到,却只看到最前的沈宴。 今夜为何不是陛下撒喜钱? 宵禁取消,长安城内热闹,为了确保撒喜钱的安全,所有金吾卫都在城楼下面戍守城中安全。 金吾将军凌涛抬眼看到城楼之上的沈宴,眼神一顿,手按在腰侧的佩剑,这位帝姬的一巴掌可是令他印象深刻。 城楼之下围了一圈百姓,低声耳语着。 王焕之这时走到沈宴身侧,展袖高声道:“康和帝姬受白鹿祥瑞痊愈,赐封虢国长公主,代替陛下广撒喜钱,与民同乐,赐福百姓。” 百姓听到秦王的话才明白了,原来这位天仙似的姑娘不是宫中的娘娘,而是帝姬! 帝姬痊愈,还是因为白鹿祥瑞! 双喜之人撒的喜钱,一定很有福气! 百姓在下面高呼着恭贺声,沈宴淡淡一笑,伸手从小星端着的托盘中取过一把打了络子的喜钱,挥袖一抛,纷纷扬扬,落在城楼下,引得一阵哄抢。 鼓声,贺喜声,满目都是喜庆的。 她全然忘记自己这段时间的悲伤和心头的压力,将喜钱高高抛起,就像是把烦恼扔开。 那一夜,所有人都记住了康和帝姬沈念。 金冠华服,雍容华贵,容颜淑丽,笑起来很甜,站在威严的高楼之上挥手洒下喜钱,与民同乐。 …… 宴席结束,徐瑾在宫门口告别了交好的朝臣,骑马回府。 青城提灯正在府门外等着他,见到徐瑾回来,便将马匹的缰绳接过来,说:“安夫人做了一些糕点正在等着城主,陛下赐菜刚刚到了,已经祭祀过。宣旨的内臣喝了几杯酒才走的,上下打点清楚。” “嗯。” 听到青城的禀报,徐瑾淡然点头,潇洒进了府内,直奔他所在的西苑。 一路上侍卫见他形色匆匆,皆避开。 他独自进了房内,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四方盒子。盒子纯黑,四面严丝合缝,若是普通人看到一定不知道如何打开。 这是机枢阁的密保之一,开关极其隐秘。 徐瑾修长的手指在盒子三面同时推开一格,咔哒一声,盒子露出两块格木,他微微扭转,将之打开。 盒子里面是沈宴留下的胸牌。 胸牌右侧是她的照片,左边是一堆他所不认识的字符。 “你被安娘劫走之后究竟去了何处?” 徐瑾手指拂过胸牌上的照片,照片里的沈宴卷发马尾笑得灿烂。想不到,这张照片竟然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他当时留下沈宴是为了寻找黑金以及西洋的秘密,两人之间对外的关系只是一种掩饰,只有他和沈宴知道。 夏花节意外当晚,安娘装柔弱说的那些话,一听便是假的。 沈宴只有名义上是他的妾室,实际两人毫无关系,她断不会说出嫁给他实非所愿这样的话。 徐瑾索性顺水推舟,纳了安娘,沿着她这条线,钓大鱼! 这么久,也不算无所收获。 徐瑾听到青城在门外的声音,便收起盒子,淡淡说:“进来吧。” 青城关门后抱拳,将怀中的密保递给他。 “今夜皇帝赐菜,全长安重臣的府邸都有一道菜,唯独秦王,是三道,恩宠深重,尤甚从前。” 徐瑾了了看过密保,转过身来,负手站在窗前。 “秦王权重,野心勃勃,皇帝对他多看重几分很正常。” “安夫人,今晚一直在等城主。” 青城开口道。 青城与红秀风眠严可四人跟随徐瑾几十年,他一开口,徐瑾便知道他的意思。 “安氏倒是把你们几个人哄得好,一个两个都在替她说话。”徐瑾有些好笑转身看去。 自从来到长安,青城的任务繁重起来,年节下他依旧一身束袖窄衣。被徐瑾玩味一看,青城后退一步,抱拳低头。 “城主,家主说了,您成家晚,好不容易娶了个夫人就好好过日子,早日生个孙子给他玩。” 徐瑾负手转过身去,收起玩笑,淡淡说:“安氏是王焕之的眼线,就算她这顿时间一直安分守己,那也是王焕之钉在江城的爪牙,我不拔出是因为自有用处,而不是对她生了情谊。” “安夫人递给秦王的情报大多都是假的,甚至还是对城主有利的假情报。她对城主,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青城回道。 安夫人做为一个细作真是失败,早早就露出破绽,还一颗心全系在了徐瑾身上。 徐瑾捏了捏额角,又想起与沈宴极其相似的康和帝姬,他睁开眼,外面又开始下雪。 徐府接了皇帝的赐菜,一晚上都热闹非凡,此时夜深了,终于寂静下来,负手站在窗前,似是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 房间内,安娘坐在席位前,看着一旁的蜡烛从长到短。 外面开始下雪。 侍女见她依旧愣愣坐在席塌前,便上前低声提醒道:“夫人,夜深了,您可要就寝?” 安娘缓过神来,才惊觉这时候已经很晚了。 “城主呢?” “青城侍卫陪着城主方才回了西苑。” 原来早回来了,那他也该知道自己已经等了他一晚,却连过来敷衍她一番都不愿意。 安娘心中苦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发角。 “睡吧。” 睡醒便是新的开始。 第七十一章 稻草(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新年一大早,天蒙蒙亮,沈宴便被小星拉起来梳妆。 依照朝制,今日她先要去给皇帝皇后请安,然后与大明宫众人去三清殿朝神,祭祀先祖,为来年祈福。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这清思殿,帝姬可得万事小心,虽然你现在想睡觉,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 小星为她简单梳妆之后,站在沈宴身后,看着铜镜中她精致的面容沉稳淡漠,低声说道。 沈宴昨日忙活了一日,精神高度紧绷,宴席上又见到徐瑾,就连睡觉时脑子中都在飞速闪略过江城的回忆。 导致她睡到现在反而更累。 她沉了沉眼眸,心中暗道,今日必须得试探一番,皇帝召徐瑾入长安究竟是为了何事。 “小星,如果我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你会不会恨我?” 突然地,沈宴认真说道。 小星惊了一下,急忙说:“帝姬说笑了,你怎么会不告而别?若是真的你走了,必然也是有自己的道理,小星不会恨你,只会担心你在外面会不会受欺负,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这话听着贴心。 沈宴转身握住小星的手,抬眼认真说道:“谢谢你,小星。” 安娘是王焕之安插在江城的眼线,当日里应外合劫走她之后,安娘却依旧留在了徐瑾身边,还大摇大摆做起了安夫人。 关于安娘的真实身份,她该不该提醒徐瑾,或者说该如何提醒他。 沈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陷入纠结。 …… 三清殿。 殿外的积雪已经扫尽,青木香燃起淡淡的香烟缭绕在殿内外,从长阶而上,只觉得比寻常日子多了几分肃穆。 仪仗威严,皇帝皇后在前,后宫众人在后,三朝三拜,朝神祈福。 悠扬的三清铃声和经声回荡在殿内,令人的心思越发安静下来,沈宴扣手在前,抬头看着元始天尊像,恭敬虔诚。 “长公主今日气色不错,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朝神结束,沈宴在偏殿休憩饮茶时,林婉容走到沈宴面前笑着说。 她的语调尖锐张扬,沈宴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不由抬眼看去,只见林婉容一身桃粉宫服,满头珠翠,挤眉弄眼,实在不像是聪明人。 沈宴入宫之后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皇后举办的冬宴,一次便是昨日的家宴,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与徐昭仪不和。 想到这里,沈宴对皇帝的择偶观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后宫妃嫔要么就是如皇后贤妃一般的大家闺秀,要么就是如徐昭仪林婉容一类的张扬女子。 动静都是极致。 “新年伊始,婉容也会有好事的。” 沈宴淡笑着回道。 “那就承长公主吉言了。” 林婉容见到远处徐昭仪过来,冷哼一声便转身走开。 徐瑜瞧着林婉容的背影冷哼一声,坐在沈宴旁边,一抬眼便看到沈宴眼中的血丝,低声嘲讽:“陛下封你为长公主,昨晚上激动坏了?眼睛都熬红了。” “是昨日太忙,夜里躺下却是不困,害得我没休息好。” 沈宴轻揉着太阳穴,无奈一笑,回道。 三清殿内的青木香有安神的功用,她坐在此处偏殿,倒没有方才朝神时那样疲惫发困了。 徐昭仪见状,眼眸婉转浅笑,掩袖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是在担心婚事?” “也算是吧。” 她打算尽快逃离大明宫,这婚事注定落不在她身上,但此时不便多说,沈宴也就顺着徐昭仪的话点头。 徐昭仪得了她的回答,却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说:“你昨日可是见到崔家小儿了。以崔敏的品阶,他根本没有资格来宴席,今年可是头一回。本宫觉得呀,陛下还是属意他的。” “丞相之事居然对他没有影响,也是意外。” 沈宴有些诧异回道,说实话,昨日见到崔敏的时候她也曾这样想过。 当日皇帝那态度,可不像是属意崔敏的,倒像是想掐了他。 徐昭仪整理了一下腕臂纱,状若无意懒懒道:“毕竟是崔氏的公子,多少有些特殊吧。” 沈宴嗯了一声,心中暗自思索着关于崔敏的一切,突然想到什么,笑意一僵,猛地伸手拉住徐昭仪,厉声问:“帝姬下嫁的话,对夫婿品阶年龄家世有什么要求?” “这规矩就多了去了,年龄不能太大,样貌不能太丑,家世不能太低,品阶的话,按规矩不能低于五品。若是你看上的那人是低品阶,只管求陛下赐个闲职,抬抬品阶就是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徐昭仪拉扯着慵懒的语调,说道。 沈宴听着徐昭仪的话,心沉了沉,抓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松开。 崔敏开始只是大理寺推官,官位六品。之前王焕之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原本的刑部侍郎调离长安,才将崔敏推了上去。 徐昭仪似是想到沈宴心中所想,歪着头笑说:“说来也是缘分,若不是崔敏去年成了刑部侍郎,只怕还没有资格娶你。放眼整个长安,世家公子里面有些才学的便属他了。” 她的话瞬间击溃沈宴最后一线心理防线。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王焕之的手笔? 若是王焕之的手笔,那她从遇到安娘开始便是一场精心筹划的局! 劫入长安,分论朝局,提携崔敏,加封长公主,擢选夫婿,每一步都是他早设好的,她就像一只傀儡娃娃,按着他的意愿走到现在! 想到这里,沈宴只觉得齿冷! 这样缜密的计划绝不是短暂的筹谋,说明王焕之在遇到自己之前,便开始了布局! 沈宴浑浑噩噩,简单告别了徐昭仪,便回了清思殿。 一进殿,风景便迎了上来。 “帝姬,刚刚秦王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现下已经搁在后殿了。”风景说完,便将手中礼单递上。 “嗯。” 沈宴陷入沉思,根本无心看礼单,便只是随意应对。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凶煞。 风景看了一眼小星,有些疑惑,却还是开口,“帝姬,今日秦王府进来的礼除了寻常的金银玉器,还有两个活物,风景觉得您还是去看一下比较好……” “活物?” 第七十二章 稻草(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有些诧异,挑眉问道,似是想不通。 好端端的,王焕之送什么活物进来。 她压不住心中的好奇,这才起身,向后殿走去。 年节下原本往来礼单就多,她如今加封长公主,礼更是多了起来。后殿内此时塞满了各府邸送的珍宝,一眼看去,眼花缭乱。 后殿最前面的几只红木箱子显然是刚送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活物在那儿?” 沈宴问道,风景则指着旁边的柜子说:“帝姬且看。” 一眼看去并没有发现,再看才惊觉,柜子上放着一个木雕的四方房子,上面凿了洞,此时听到人声,从洞内冒出两只松鼠脑袋。 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小可爱!” 沈宴眼前一亮,快步走到小屋子前面,确定是自己在别苑时的松鼠,又惊又喜,急忙拉着小星来看。 小星仔细看了许久,也吃惊附和道:“真的是小可爱。” 王焕之竟是把别苑的这两只松鼠给送进宫来。 “秦王府送礼的那位姑娘说,这两只松鼠得了殿下赐名,一只叫小金,一只叫小玉。” 风景见沈宴高兴,在一旁说道。 闻言,沈宴的笑意突然一顿,她细细回味着这话,眼神越发沉郁了下来。 “秦王赐的名儿孤不喜欢,日后照顾他们,只需叫小可爱就行。” 沈宴淡淡一笑,却是吓得风景一愣。 小星也有些迷惑看向沈宴,帝姬不是最喜欢殿下的吗?怎么如今却连个松鼠名字都不愿意叫? “小可爱就由你照顾,寻个好日子将这屋子放在树干上吧。他们是自由的,不该背负一个多余的名字,也不该被锁在这宫殿。” 沈宴走到殿门口,回头看向那两只探头看她的松鼠,对小星轻声说。 这话说的,何止是松鼠。 小金,小玉,他将松鼠赐了名又送进宫,这和当日的她有何区别?背负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进了这四方牢笼。 她当日为求解惑,答应了王焕之,成为康和进了这深宫,此时却难以脱身。这牢笼是她主动进的,看似无害,却禁锢深重。 金,玉,正巧又合了徐瑾和徐昭仪的名字。 沈宴是个理性的人,她此时脱离了对王焕之的感情,就变得敏感多思起来。 回忆曾经的一切,看似碎片散乱的言语动作串联在一起,让沈宴不由得对他提起防备。 心思深沉的秦王殿下,为了他的帝姬,能做出任何事。 …… 今日,徐府即将迎来一位贵客。 那人是宫中最受宠的昭仪,徐瑜。 浩大仪仗停在徐府门口,徐昭仪从马车下来,一身华服耀眼无比,神色轻蔑扫视过徐府的牌匾,她才悠然扶着芯儿的手进了徐府。 徐瑾一早就在府内等候着,见到她进来拱手行礼。 徐昭仪慢走几步,环视着府内的布局,轻笑一声,说:“城主不必多礼。” 她一句话拉长调子,慵懒随意。 安夫人此刻上前一步,柔声道:“妾身已经在内屋准备好了茶点,还请昭仪娘娘移步。” 这时,徐昭仪才将视线移到安夫人身上,上下一番打量,笑说:“这位可是城主夫人?” 此话一出,安夫人脸上一僵,复又恢复浅笑,说:“妾身只是城主的妾室,哪里担得起昭仪娘娘一句城主夫人。” “罢了。城主,带路吧。” 徐昭仪媚眼翻了个白眼,随着徐瑾进了徐府正屋内,留下安夫人及侍从在府门口尴尬。 红秀在徐瑾身后,见到徐昭仪故意刁难安夫人,面色愤懑,想要说话便被青城死死拉住。 待到安夫人带着侍从离开,红秀才愤愤甩开青城的手,瞪眼质问道:“你怎么不让我说话?” “你说话,你想说什么?那位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徐昭仪,你还是乖乖的,别惹事。” 青城直直说道,丝毫没有留情面。 这下,红秀倒是没有脾气,委屈地说:“我才没那么傻,去顶撞徐昭仪。我就是心疼安夫人嘛,她对城主是真心的。” “你不用心疼安夫人,城主自有衡量,你只需要记得,安夫人她始终是细作,而且手上说不定还有宴娘的人命!” 青城敲了敲红秀的脑袋,无奈说。 红秀听到宴娘二字,翻了个白眼,低声说:“那个西洋女人,走了好,若是她留在江城魅惑城主,那才是大大的不幸。” …… “城主想必已经知道本宫今日来此的目的。” 徐昭仪浅尝一口茶水,便将茶杯嘭的一声放在桌案上,端坐冷冷说。 徐瑾点头,随意一展衣袖,面色冷淡,说:“娘娘与我皆姓徐,入徽州徐氏的族谱很简单。” 皇帝一早便透露了这个意思,徐瑾当然同意,不过是在族谱上添个名字,算不得难事。 天子示好拉拢,他却之不恭。 “城主晓得就好。” 徐昭仪对徐瑾冷言冷语,惹得风眠在身后也忍不住抬眼看去。 这宫里的娘娘,脾气忒大了。 “徽州徐氏乃是大族,是本宫高攀了,城主想要什么赏赐便尽管说吧,本宫必定会为你求来。” 徐昭仪微抬下颌,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这话带些挑衅。 徐瑾坐在席塌之上并不看她,眼眸微抬看向窗外,意味深长懒懒说道:“怀瑜握瑾。臣听说娘娘闺名为瑜,可见与臣的家族有些缘分。” 徐瑜闻言,手指微蜷,神色有些复杂。 怀瑜握瑾…… “今日本宫是奉旨出宫省亲,一会儿出了这门,你便是本宫的娘家人,此时说缘分,倒是对的。” 她的话滴水不漏。 徐瑾微眯眼眸,看向徐昭仪,她很稳重,也如同传言中那般娇横,但她眉眼间那种媚色总感觉怪怪的。 “敢问娘娘,你的家人在何处?” “无亲无友,本宫的家人只有陛下。” 徐昭仪淡淡说道,满脸不悦,显然是不想多说。 新年伊始,虽然罢朝,但热闹的事情还是一桩接着一桩。茶楼说书先生的磕牙料子也换了一箩筐新的故事。 帝姬赐封虢国长公主,陛下宣布为其擢选夫婿,全天下的才俊皆有机会,一时间,画馆多了许多帝姬的画像却依旧供不应求。 这画像还是照着年节当晚帝姬在城楼撒喜钱的模样画的。 整幅画以星空高楼为背景,女子羽丝金冠,穿一身华丽的宫服站在高楼之上,挥袖间洒下喜钱,面容姣好温和。 第七十三章 梅花苦寒(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长安城近来的热闹事情多。 除了帝姬加封虢国长公主以外,还有一件大事! 大明宫内最受宠的徐昭仪居然是徽州徐氏失散多年的嫡女,一时间,朝野众人八卦的眼睛都盯着徐府。 有人暗自羡慕,想不到徐瑾一进长安,便替徽州徐氏认了宠妃为嫡女。 这血脉的真假无从得知,但是徐昭仪得了一个牢靠的母家,多年之后终于摇身一变,成了四妃之一的辰妃娘娘。 辰妃的辰字意义非凡,寓意日月星辰,是个极其厚重的封号。要知道,星辰之中的紫宸便是象征着帝王! 从一个‘辰’字,便能看出辰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同。 一时间,飞令殿与清思殿都因为主位的加封成为了后宫中最热闹的地方。 朝堂和后庭暗中都有不少礼单进了两殿。 皇后的承乾殿倒是越发冷清。 翠鸟落在窗前的栏杆上,晃晃悠悠吃着碗里准备的食物,抬头不时发出脆鸣声。 风雪打起帘子端茶到皇后身边,有些不悦,说道:“辰妃得意,臣听说她可是收了不少好东西,就连娘娘都把那一对白玉净瓶赐给她。不过也是奇怪,徽州徐氏根基深厚,算是南方大族,怎么会认了她这样的寒门做嫡女?” 这话有些越矩,但是此时殿内只有两人,皇后知道她是忠心为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横看了她一眼。 “徐氏虽是南方大族,但是并不迂腐。徐氏更是开通了海上商业的先例,这样的家族,为了一些利益,认一个嫡女,不算什么。” 就算她背后有了徽州徐氏做母家又如何? 只要她一日是皇后,徐瑜便永远都是妃! 皇后放下手里的书卷,放松了一下眼睛,接过风雪递上的茶杯,悠悠继续说:“徐瑾是个聪明人,皇帝让辰妃认他做哥哥,是示好。这时候该得意的,应该是这位江城城主。” “娘娘的教诲,风雪记下了。” 她闷闷答应着,心里还是憋屈。 自家的主子明明是正宫皇后,却被陛下冷落。现在抬了辰妃的位份,更是不把娘娘放在眼中! 主子咽得下这口气,她风雪可咽不下! 皇后看到风雪委屈的样子,叹了一声,说:“罢了,你替本宫去一趟清思殿,把库房那一对白玉如意送给她。长公主加封礼在即,你问问尚宫局送过去的首饰服侍摆件,她可还满意?” “是。” …… 风雪带了两个侍女捧着白玉如意,到了清思殿外。还没见到帝姬便被风景拦住在路边。 “雪姐姐,好久不见。” 风景穿一身淡蓝色宫装站在清思殿外宫道旁的宫灯后,见到风雪一行人,才施施然出来,笑着对她说道。 她容貌长得不错,此时冬日一身宫装,显得格外娇俏,脖颈微抬,眼神间带些挑衅。 “风景,你不在清思殿侍奉长公主,却在外面闲逛?” 风雪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地位高出宫内其他女官一大截。 从前风景只是承乾殿的小宫女,连和她共事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是敢在宫道上堵她了。 原本就憋着火气的风雪,此时眼神也沉下来,冷冷道。 跟在风雪身后的两位侍女互看一眼,将头埋下,不敢抬头触到她的怒气。 “雪姐姐这就是有所不知了。我们长公主与辰妃娘娘一向交好,现下两个人相约去梅园赏雪去了,特地吩咐奴婢守在清思殿,接待各宫来往的宫人。”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清冷又嘲讽,再也没了从前的卑微。 风雪听到她的话,气从心中起,展袖向后一震,厉声问道:“我今日来清思殿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你不过一个奴婢,只怕没有本事接着!” “既然奴婢身份卑微,没有资格接着,那雪姐姐便在外面等着吧。总不能为了接娘娘的赏赐,便扰了长公主与辰妃的清净。” 风景冷笑一声,转身进了清思殿,对两侧的内臣故意大声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门关上!” 内臣哪边都不敢招惹,现下只以为风景是受了帝姬的指示,便赶忙将门推合。 嘭的一声,殿门关上。 风雪当下气急了,一口闷气堵在心中,她急忙捂着胸口,手指指着紧锁的大门颤抖着,一时间说不出话。 帝姬借着尚宫局之事给皇后下了面子,如今这样,更是无法无天了! 她当即一甩袖子,冷声道:“我们走!” …… 梅园。 如今的辰妃也就是往日的徐昭仪,一大早便拉着沈宴出门,说是下过雪之后,红梅甚是好看。 这么早出门,辰妃却是打扮得惊艳,一身雪白的丝线绒衣,从衣领到衣摆滚了一圈金色的丝绣,发髻高梳,眉间一点红梅,与梅园也算相得益彰。 她如今已经到了妃位,行事打扮也越发艳丽。 沈宴瞧着觉得甚是惊艳,连连赞叹,夸得徐瑜一大早心情十分不错。 梅园历经七朝,占地广阔,站在梅花之间只觉得鼻尖都是淡淡的梅香,混合着地上白雪的冷气,格外风雅。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沈宴看到眼前几朵梅花迎风开在枝头,小小的花朵红艳,中间簇着一团细雪,想到有名的诗句,当下便吟诵出来。 “好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 闻言,沈宴抬眼看去,只见从白雪红梅深处缓缓走来一人,缓衣轻袍,紫金束发,剑眉星目,竟是徐瑾! “徐城主谬赞了。” 沈宴淡笑着回道,侧头看向辰妃,眼神示意,为何徐瑾会在这里。 “想不到兄长也在这里,真是有缘呐。” 辰妃笑着说,但是说到‘兄长’二字时总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让人感觉后脊一凉。 皇帝这么一牵关系,就把徐瑜变成了徐瑾的妹妹。 平白矮了一截儿。 “陛下方才召我进宫,说是宫中梅园的红梅之景绝佳,特许我来此观赏。” 徐瑾并不把辰妃的嘲讽看在眼中,只是冷冷揣手站在远处,解释道。 这哪里是有缘? 皇帝的诏令可不算是缘分。 辰妃原以为自己就是个爱打人脸的,却没想到徐瑾比她更厉害,当下脸上快要挂不住笑意,一双美目狠狠瞪了徐瑾一眼。 第七十四章 梅花苦寒(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美景之下,却唇枪舌战,实在煞风景。 沈宴一贯知道徐瑾的凌厉,现下见到辰妃吃瘪,便替她解围,说:“既然城主来赏梅,孤与辰妃便不叨扰了。梅花香寒,独赏也有一番风味呢。” 听到这话,辰妃的眼眸盈满笑意,挑衅地看向徐瑾。 这算是一个说开的逐客令。 徐瑾却没有什么尴尬,只是微微拱手,站在原地,说:“长公主的诗句绝妙,梅花香自苦寒来,既然梅花是高洁之士,必然不喜欢被众人围观,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在沈宴愣神的瞬间便潇洒转身离去。 辰妃冷哼一声,愤愤不平说:“他居然敢这么横?” “其实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梅花高洁,也许并不喜欢被我们观赏呢。” 沈宴回过神来,眨着眼睛看向辰妃,可爱的表情直接把她逗笑了。 徐瑾的背影渐渐消散在红梅白雪之中,辰妃收回目光,有些八卦说道:“你觉得徐瑾这个人怎么样?” “娘娘的兄长,自然是极好的。” 沈宴故意换了一种奉承的语调,拱手对辰妃道。 惹得辰妃好一阵白眼。 “本宫这哥哥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不用顾及本宫,直接说就行。”辰妃翻了个白眼,说道。 她可见不惯沈宴这幅假惺惺的模样,总感觉沈宴一肚子坏水在计划什么似的。 沈宴轻笑一声,认真道:“说实话,娘娘与徐瑾的名字倒真的像是兄妹,所谓怀瑜握瑾,徐瑜,徐瑾。就连这性子,也颇有几分相似。我不自觉,就把他当成娘娘真的兄长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辰妃,令她心里咯噔一声。 辰妃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狠狠说:“呸呸呸,本宫哪里有他那张债主模样了?你可不许咒本宫。” “是是是,徐瑾怎么会有辰妃娘娘一半好。不过娘娘,现下我们来这梅园赏花,花也赏了,人也赏了,不如回去吧?” 沈宴手里抱着汤婆子,外面穿着厚厚的大氅,还是觉得有些冷。 辰妃却神秘一笑,说:“那可不行,我们来这梅园除了赏花以外,还有一件大事!” “大事?” 沈宴挑眉,有些怀疑问道。 辰妃娘娘的大事便是吃点心喝茶赏花看折子戏,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大事需要早早便来这梅园。 芯儿见沈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笑着从一旁的竹篮中取出两个净瓶,分别递给沈宴与徐瑜。 “这是做什么?” 沈宴接过净瓶,有些疑惑问道。 “本宫看医书上说啊,无根之水入药,可治顽疾,这梅花雪水最是纯净,现在日头还早,我们收集下来,送给陛下,他一定欢喜。” 辰妃举着手中净瓶解释道。 净瓶外壁在雪地折射的日光之下显得通透,一看便不是凡品。 沈宴却心中一沉,她接受现代医学教育十年,自然知道这都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无根之水是指没有掉到地上的眼泪,雨雪露珠。 可这样的液体哪里能治得了病? 何况皇帝的病是心脏病,烂入沉珂,已经微如烛光,只要一个意外,便可能没救了! 一个定时炸弹,哪里是无根之水能治好的。 但看到徐瑜眼中的笑意,沈宴还是把嘴边否认打击的话咽了下去。 如果做一件事能让彼此放心,彼此开心,那就有意义,相信皇帝也是这样想的。 “康和愿意和娘娘一起,为皇兄收集无根水。” 沈宴淡笑着对她说道,辰妃却白了她一眼,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本宫这么大早拉你出来,当然是让你和我一起!难不成你还想在一旁看着不成?” 辰妃皱眉看向她,十分嫌弃。 沈宴瞧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噗嗤一笑。这样的性子,的确是众人口中娇蛮任性的宠妃样子。 将净瓶放在梅花花瓣之下,拿干净茶勺将雪水细细刮入净瓶之中,便算收集好了。 沈宴与辰妃两人在梅园之中来回穿梭,不时便将两只净瓶全部收集满。 这活计精细,这么弄下来,沈宴倒是没有那么冷了。 感受到手中净瓶传来的寒冷,沈宴淡淡说:“这净瓶看起来不错,倒不像是娘娘喜欢的东西。” “你猜对了,这不是本宫的。” 辰妃毫不在意说道,将手中收集满雪水的净瓶递给芯儿。 两人在梅园呆了许久,身上都染了一股清冷的梅香,在梅园时没有发觉,如今走到宽阔的宫道之上却格外明显。 沈宴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这净瓶触手细腻凉润,是上好的白玉瓶,宫中最爱白玉之物的当要数皇后。” “你这心思活络起来,倒是令本宫刮目相看。” 辰妃听过沈宴的话,略带赞赏回道。 能留意一个净瓶的来路,说明帝姬的心思不浅。 从穿越而来到现在,沈宴早就不是当初倔强单纯的沈宴,她现在善于藏起自己的爪子,也长出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冷心肠! “皇后娘娘毕竟位属中宫,娘娘现在入了徐氏,还封为辰妃,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二,此时拿皇后所赐的净瓶去接无根之水,实在有些冒险。” 沈宴低声说道。 她把徐瑜当成自己的朋友,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辰妃却桀然一笑,抚了抚自己发鬓的流苏,娇媚道:“不对,现在这宫中,除了本宫这个辰妃,你这个长公主也是风头正盛啊。” “我风头正盛,所以我不会去主动招惹皇后!后位所赐之物,如此轻视,小心被记仇!” 沈宴与辰妃走在宫道内,絮絮叨叨说着话。 年节之下,走到哪儿都是喜庆的,偏远如梅园也是贴了红贴的,梅园外的宫道四下拉起彩缎,两人说笑着,心情大好。 辰妃走到自己的飞令殿门口,牵过沈宴的手,说道:“好了,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今日净瓶之事,除了你我及小星芯儿四人,不会再有别人知晓。本宫回去就换了别的净瓶,行了吧?其实越矩也不是一回两回,你就是活得太仔细!” “娘娘谨慎就好。” 沈宴淡淡一笑,便带着小星回了清思殿。 第七十五章 虚情(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娘娘,清思殿的人现在眼里根本没有娘娘这个正宫皇后!风景不过只是一个侍女,便敢在宫道直接拦截臣!若是没有帝姬的授意,她怎么敢!” 风雪跪在地上哭诉道。 她在承乾殿侍奉多年,从未如此失态。 皇后看着她身后侍女捧着的一对白玉如意,沉了沉目光,抬手将风雪扶起来,说:“你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本宫。” “是!” 风雪踉跄起身,将眼底的怒气压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 沈宴回了清思殿之后,给小可爱喂了点松果,便回内殿休息了。她刚躺下没多久,小星便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帝姬,这是徐城主刚刚派人送来的,说是梅花苦寒,但是梅花糕香甜,赏花赏景亦可以赏食。” 这个时辰,显然徐瑾离开梅园之后便派人去做梅花糕了。 食盒精巧,看起来像是江城的东西。 “你拿给我尝尝?” 沈宴起身坐在席塌边,说。 食盒打开,小星将梅花糕取出放在桌案上,顺便为沈宴沏了杯茶放在一旁。 梅花糕淡粉色,捏出五个花瓣,花瓣之上又叠了一层。中心点了淡黄色的花蕊,糕点上面细细撒了一层糖霜,看上去就像是细雪一般。 糕点一拿出来,便能闻到一股淡幽的梅花香。 “帝姬,这个徐城主怎么会送来糕点,他是不是对您有企图?” 小星好奇问道,但皱巴的脸色显然是不待见徐瑾。 她是王焕之一手带的人,自然也是站在王焕之的角度去看待一切。 “徐瑾是江城的城主,也算是一方霸主,怎么会对我有企图?你忘了他刚刚在梅园里那个态度了?差点没噎死我。” 沈宴笑着回道。 徐瑾对着自己这张熟悉的脸,却丝毫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实在是厉害。甚至于入长安以来,他都循规蹈矩,毫无越矩。 有时,沈宴都快怀疑徐瑾是不是把自己忘了…… 得了沈宴的回答,小星才按下心来,讪讪说道:“帝姬最近怪怪的,总感觉你和殿下之间没有以前那样的感觉和默契。现在又出来一个徐城主,小星担心你。” 这就是女孩子的第六感。 “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或是感觉都会变的,但是我这个人,不会变。你只要相信,我不会变,变的只是对于一件事的认知。从前未知全貌,如今雾里看花。” 沈宴咬了一口梅花糕,的确甜腻。 小小的梅花糕里面还藏着夹心,一口下去便在舌尖化开,格外香甜,比司膳房的点心好吃多了。 她的话云里雾里,小星听不明白,但还是笑着对沈宴说:“帝姬的话,小星记下来了。只要帝姬是帝姬,小星就相信你。” “谢谢。” 沈宴眨着眼笑说。 能有个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真是很好,就像是不停行走的旅客知道自己永远会有休憩的地方。 “哦,对了,你去查一查,最近几日陛下召见徐瑾是为了什么事情。陛下现在很少召见臣子,他必然有什么特殊之处。” 沈宴想起正事,正色对小星嘱咐道。 两个时辰之后,小星兴致冲冲回来,还带回了一封王焕之的信件。 “这是殿下刚递进来的信。” 小星一进殿就赶忙将信件递给沈宴,沈宴却不急着拆开,收起来放在一边,反倒是问徐瑾的事。 她这样的举动,让小星有些踌躇。 难得帝姬和殿下真的吵架了? “陛下最近时常召见徐城主,但每次都是退避内臣。不过据紫宸殿的内臣说,好几次陛下都是召见了徐城主与玄微道长二人。帝姬你说,会不会是,论道?” 小星一脸认真猜测道,但沈宴摇了摇头。 皇帝到了这个时候,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他哪儿有闲工夫去论道。 在年节入长安的徐瑾,三清殿的主事玄微道长,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需要被皇帝同时召见吗? 徐瑾,玄微…… 沈宴在殿内踱着步子思索着,更漏声想起,眼神落在桌案上的梅花糕,脑子灵光一现,愣了愣。 她怎么没有想到! 长安世家公子众多,但是符合皇帝要求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中崔敏更是因为丞相白鹿一事的偏颇处理,失了君心。 徐瑾出身徽州徐氏,也是大族。他是江城城主,远在江城为官,就算成了驸马也无需调职。 徐瑾现在被皇帝牵了线,成了辰妃的兄长,有这一层关系在,若是他的八字与康和帝姬相合,那便是顶顶好的人选。 既能保住皇帝驾崩后徐瑜的一世富贵,又能拉拢钱袋子徐瑾为皇室所用。 皇帝这一妙招,真是绝! 他能在四方势力下斡旋多年,果然是有些心机和本事在的。 一时间,沈宴看着这盘梅花糕不禁哑然,不知道该夸皇帝还是该夸徐瑾。 同时召见徐瑾和玄微,只怕是为了合八字。 徐瑾知道一切,在梅园面对自己时却十分沉静,仿佛只是一个谨守本分的臣子。 “徐瑾送了梅花糕来,我得回个礼,你帮我把这柄宝剑送给他,再说一句,孤过几天要出宫散心,看他是否有空陪侍。” 说着,沈宴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宝剑递给小星。 沈宴的话差点把小星吓到,她愣愣接过宝剑,说:“帝姬,你你你,你是在约……徐城主吗?” 她睁大眼睛有些惊恐看着沈宴,觉得事情不太妙。 “不算。我这是在勾引他。” 沈宴眯着眼睛,故意拉长语调笑着说,倒是吓得小星腿肚子一软坐在地上。 过了会儿,小星终于稳定下心绪,抱着宝剑出去。 殿内只剩她一人。 沈宴这才把王焕之的信件打开,白纸黑字,这一次已经不是数字信。 铁笔银钩,是他的亲笔信。 王焕之邀她出宫去畅音阁听曲儿。 她如今加封长公主,出入宫禁比往日方便许多。 畅音阁…… 听说畅音阁的青云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倒是有几分兴趣去听听。想到这里,沈宴有些无奈一笑,将信件扔入宫灯内烧掉。 第七十六章 虚情(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三日后,城外的道观有朝神祈福的集会。 沈宴借着自己想出宫散心的借口,邀了徐瑾一道去道观祈福。 临行前,她特地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素衣,淡黄色的窄袖衣裙,衣领处有两颗子母扣,既不华贵也不会显得过于朴素。 青丝梳成发髻用一条红色窄围髻围住,四周垂下一圈儿小珍珠,活泼可爱。 小星看着她这幅打扮便知道她是认真的,且是拉不回来的那种! “帝姬……” 沈宴手指抵住她的嘴唇,眼睛一眯,循循善诱,说:“要叫我小姐!不许叫我帝姬,出去了得露馅了。” “是是是,小姐!” 小星依着她的话说,有些无奈。 安置好宫内的一切,两人从大明宫的偏门出去,一出去便看到一辆纯黑的马车正在远处等着。 “小姐。” 风眠一直抱剑站在马车旁,看到从宫门而出的沈宴,不由皱眉,康和帝姬这张脸,可是跟宴娘太相似了。 怪不得城主一脸冷漠说见到帝姬时不要吃惊,原来如此。 沈宴见他这幅有些诧异的模样,自然晓得他在想什么,不由暗笑。 “你是徐公子的侍卫?” 沈宴站在马车旁,淡淡问道。 “属下风眠,见过小姐。” 风眠知道她是宫中的帝姬,便赶忙行礼,打起帘子让沈宴进了马车。 马车里竟然空无一人。 “你家公子呢?” “公子说为了小姐的清誉,他便直接在城外等着您。” 沈宴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徐瑾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今日这局似乎是自己设的,怪不到徐瑾头上。想到这里,沈宴便放下帘子,懒懒靠在车壁上休息着。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城外,沈宴裹紧身上的大氅下了马车,还是不由一哆嗦,实在是冬日有些冷。 一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站在石碑前的徐瑾。 只见徐瑾今日也是一身素袍,玉冠束发,镶着一块切面水晶石的簪子固定发冠。 “徐公子久等了。” 沈宴深呼吸一口气,带着诚挚的微笑着走进他,说道。 徐瑾转身一看她,微微挑眉,眼神平静。 沈宴今日这幅打扮显然是用了心思,衣裙素雅,但两颗子母扣却是银的,滚边的刺绣也是苏绣,细腻平整。 她脸上没有往日宫中的高傲,一脸诚挚,越看越怪异。 徐瑾看向她身后的马车和风眠,平静说:“以这辆马车的速度和路程来算,小姐来得很快。” 沈宴见识过徐瑾杀伐和柔情的两面,如今见到他这幅防备的冷淡模样,实在心情复杂。 此人千人千面,难以看透。 “既然都到了,那我们便直接走吧,听闻道观之内的饭菜不错,去晚了就没了。” 沈宴笑着指了指山路,说。 徐瑾淡淡一笑,向后看了一眼风眠,便随沈宴一道拾阶而上。 石阶漫长,从山脚看去蜿蜿蜒蜒,隐匿山林之间,冬雪此时大多消融,但是山间寒冷,还是有不少积雪的。 年节之下,道观的香火比平常要多得多,山路上到处都是往来祈福的百姓,说说笑笑。 沈宴与徐瑾虽然都是素衣打扮,但两人气度不凡,加上后面还跟着小星与风眠,一行人走在山路上实在引人注目。 小星感受到自己被人盯着,有些发毛,看向前面的沈宴。 只见沈宴与徐瑾两人慢悠悠走着,淡然说笑着,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两人,丝毫没有受到周围人群的影响。 小星听着沈宴虚伪的笑意和话,终于相信了,帝姬真的是想勾引城主! 想到这里,小星觉得这条山路实在太漫长了! 帝姬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改了心思,看上这徐瑾。先不说别的,他可是有妾室的。 风眠跟在身后看着两人,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这两个人说话九曲十八弯,像是一只狐狸和一条毒蛇,言语往来谁都没占到便宜,谁都没安好心思。 “徐公子高才,我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一句诗还有这样的解释。” 沈宴浅笑着看向他,眼神中满是崇拜。 徐瑾心中冷笑,脸上却是平稳,淡淡说:“能说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姐才是真正的高才。” “这诗不是我的,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沈宴颇为淡定说道,睁着一双杏眼看着徐瑾。 拾阶而上,一行人到了道观时只见殿内人头攒动。 人多也不便祈福,几人便先去了旁边的高台凉亭。 “小姐送我宝剑的意思,我可能有些明白。” 徐瑾坐在凉亭边,将衣袖整理一番,状若无意说道,话音一落,沈宴抬头看他,他却是偏过头看向山外风景。 “公子的梅花糕也不错啊。” 沈宴笑着说,丝毫不退却。 徐瑾这才回头看去,她的眼神明亮又坚毅,仿佛有无尽的期盼和美好藏在其中。 他给了风眠一个眼神,风眠便要将小星转身拉走。 “小姐!小姐!” 小星急忙喊道,沈宴抬眼看了一眼风眠,冷冷说:“她可是女官,风侍卫打算直接拽走吗?如此无礼!” 风眠讪讪松开拽着小星的手。 “你先去下面等我。” 沈宴对小星淡淡道,小星看到沈宴肯定的眼神,也便放弃了挣扎,随着风眠一道离开高台。 高台之上只剩下心思叵测的两人,对坐着。 “帝姬七窍玲珑心,找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何事,不妨直说。” 徐瑾背靠在高台的石柱,看着沈宴平静说。 他的眼眸深邃凌厉,这么一看,她就感觉心里有些发毛。 “城主来长安是为了什么?进献机巧玩物?只怕不止吧。陛下可是多次召见你与玄微道长。这些时日,长安的风头都是徐府的。我找你所为何事,你当真不知道?” 沈宴轻笑两声,眼眸婉转,随意说道。 两人过招,都点到为止。 听到沈宴的话,徐瑾便知道,这位帝姬只怕是猜到了自己的婚事已经落在徐府。 “陛下的旨意,赏罚皆是恩赐。我等臣子,只能顺从。” “其实我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事。” 徐瑾平静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加封之后便会在长安开府而居,到时,你不管是待在公主府还是回江城,皆随你心,同样的,你也无权管我的任何事。” 沈宴微抬下颌,眼神高傲。 第七十七章 畅音(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微眯眼打量着她,传闻中的康和帝姬病弱久居深宫十多年,他原以为是个病弱美人,想不到却是如此心思玲珑的人。 她顶着一张和沈宴相似的脸,真是,浪费! “帝姬既然都想清楚了,在下还能左右什么吗?” 徐瑾薄唇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冷冷说。 “自然不可。” 沈宴起身几步走到徐瑾面前,弯下腰,眼中带些挑衅看着他,挑眉轻声说道。 她的五官精致小巧,虽是挑衅,却并不咄咄逼人。 徐瑾看到她突然靠近的面容,眼神下意识一撇,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嘴角暗自牵起一丝坏笑。 沈宴看到徐瑾脸上这熟悉的表情,有些诧异,心下暗道不妙,起身想要离开。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 徐瑾眼疾手快,迅速伸手牵过沈宴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起身准备向台下走去。 这么一拽,沈宴重心不稳,半个身子的力都压在与徐瑾相握的一只手上,下巴顺势磕到他身上,疼得她差点眼泪横流。 等到堪堪站稳,她揉着自己的下巴狠狠瞪了徐瑾一眼。 许久不运动,这么一倒一扭的,她的腰也快受不住。 两人姿势暧昧,靠得极近,若是听不到沈宴咬牙声,一定以为两人是如胶似漆的眷侣。 “你大爷的……” 沈宴眯着眼咬紧后牙槽,暗自吐槽,手努力挣脱徐瑾的钳制却不得法,目光一转落在高台下,顿时眼眸一冷。 “徐城主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啊。” 冬日冷风凌厉,沈宴觉得自己身上一件大氅显然不够了。 冷箭真是难防。 此时,王焕之就站在高台之下,身后站着神色复杂的灵泉。他看向沈宴与徐瑾交握的手,眼神冰凉。 沈宴被他一盯,直直感觉后脊一凉,灵台清醒,手努力挣脱却被徐瑾死死钳制。 他武功真是不错。 真是奇怪了,当年怎么就意外落水,怎么还被自己救了! 听到沈宴的挖苦,徐瑾冷眼看着王焕之,用冷淡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帝姬的谋划深远,在下便给帝姬找些麻烦来。总得付出点什么,才算公平。” 王焕之看到徐瑾弯腰在沈宴耳边耳语,眼神一凛,上前对沈宴说:“陛下急召,请帝姬随我回宫。” “好啊。” 沈宴淡笑着,转过身对徐瑾说道:“徐城主,那我们改日再约。” “帝姬相邀,臣随时恭候。” 徐瑾松开沈宴的手,挑眉低头看着她,眼神玩味。 任是谁都感受到这两人之间不同的气氛。 王焕之敛眸淡笑,状若无意对徐瑾说:“徐城主今日来道观,可是求子,听闻令府的安夫人至今还未有子嗣。” 他的语调故意压在‘安夫人’,‘子嗣’两个词上,意味明显。 “……” 众人一愣,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神仙打架,小道遭殃。 小星看向沈宴有些着急,她实在不懂自家主子为什么还在笑!难道她听不出殿下现在很不满吗? “秦王对我的家事如此上心,连后宅女眷的事情都知晓,实在令在下有些心慌。” 徐瑾冷冷一笑,说道。 懂得人自然都懂。 这些年来,王焕之在江城与城主府安插了不少细作,就连安夫人都是他的人。 两人争锋相对之间,一股威压从中蔓延开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能少说两句吗?” 沈宴揉了揉额角,冷眼瞪了两人一眼,顿时众人都不再说话,愣愣看着她。 她淡然整理了一番衣袖,拢手敛袖,直接走下山。 没有回头看一眼。 沈宴一走,小星急忙跟了上去。 王焕之留下一个莫名的笑意也便转身离去,只留徐瑾与风眠还在原地,看着一行人在山路渐渐隐去。 冬风凌厉,却不急方才两人的对峙。 风眠按下手中的剑,低声说:“秦王多次派人暗杀城主,夺取机枢阁的设计图和黑金,现在到了长安城,对我们更不利。” “不利就不利吧,秦王手里有兵,我们手里有黑金和袖甲,胜算各自一半,他不敢轻举乱动的。” 徐瑾转身抬眼看了一眼道观,淡淡说道。 三清铃响起,徐瑾深邃的眼眸沉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对风眠说道:“你现在立马联系青城,让他去查一下关于康和帝姬的全部资料,还有安娘与秦王的联系。” “是。” 风眠得了指令,也不多问,立马下山。 山林之间偶有飞鸟飞过,转眼隐没。 徐瑾展开自己的手掌,想到刚刚伸手握住帝姬手的那一刹那。 女子手骨大多纤细娇小,她的手的确柔软。 但帝姬的手掌心有一圈茧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帝姬,无需劳作,手心怎么会有茧子? 而且她的虎口处有磨损,手指关节有细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康和帝姬,是个谜团。 …… 坐在马车上,沈宴看着对面一脸冰冷的王焕之,懒懒靠在椅靠上,玩着手里的绦子,说:“你今日怎么会来?小星传消息这么快?” “徐瑾知道你的身份了?” 王焕之打断她的话,直直问道。 沈宴闻言,冷笑一声,说:“你不用担心,假冒帝姬这样的大罪,你不怕死,我还怕。” 听到沈宴故意呛他的话,王焕之就觉得头疼。她浑身的刺似乎一夜之间就长了回来。 “前几日,我命小星给你递了信。” 王焕之闭目,缓缓说。 马车缓缓行驶在道路上,耳边传来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沈宴突然想到一开始,她对王焕之可笑的幻想。 她手指点着脸庞,淡笑说:“我觉得去找徐瑾更重要,便把你忘了。” 这话宛如火星子,一下就将王焕之压抑许久的怒气点燃。 “安平,去畅音阁!” 王焕之握紧拳头,隔着车帘对外面的人高声道。 安平听到吩咐,一挥鞭子,马车急速向前驶去。 沈宴感受到王焕之身上传来的威压,瑟瑟躲在马车一角,不想说话,也不想跟他吵起来。 相对无言。 马车很快停在畅音阁门前,王焕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幕笠,直接罩在沈宴的脑袋上,垂下的幕纱直接将沈宴的脸挡了个严实。 安平等在外面,王焕之则带着沈宴进了畅音阁的二楼厢房内。 待到小二安置了茶点,沈宴才取下幕笠。 第七十八章 畅音(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畅音阁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歌舞坊,素来都有雅名,二楼的厢房围着中心而建,宽敞明亮,也能看到下面的表演。 摆置也是极好,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一眼便能看出笔触不凡。小二奉上的茶点也是精致。 难怪世家子弟都爱来这里听曲儿,曲儿好听,地方也不错。 “你千方百计带我来畅音阁,总不能是为了听曲子的吧?” 沈宴有些想不通。 畅音阁是长安世家子弟听曲儿的地方,但她不知道王焕之也是爱听曲的,更想不通他要带她来这里的缘由。 “听曲。” 王焕之冷冷道,沏了两杯茶放在桌上便不说话。 沈宴瞧见他这幅样子,乐得清闲,坐在席塌上嗑着瓜子趴在栏杆上看向台下中央。 不一会儿,台上上来一名青衣女子。 她面容姣好,身姿绰约,抱着一柄凤颈琵琶,施施然向众人一行礼便坐下开始弹奏。 素手一拨,款款曲音流出。 初始淡雅,转而高扬,轮指弄弦之处宛如玉珠落盘,甚是绝妙。台下看客听过之后,短暂的寂静后爆发热烈的掌声。 而女子神情稳重,显然是见识惯了。 沈宴这时才明白,王焕之为什么非得拉她来听曲儿。 “一首云破曲,是崔侍郎往日所做之曲,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个曲子?这姑娘曲艺绝妙,轮指处如流水般,丝毫不僵硬,比起宫中乐姬也不遑多让,只怕是青云姑娘吧。” 沈宴素手托着下颌,眼眸落在青云身上,淡淡道。 王焕之看向沈宴,说道:“云破曲,是崔敏因为战事所做,他才情绝佳,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 “是不同,他出身好,还有个姐姐是贤妃娘娘。” 沈宴坐着身子,淡笑着说。 王焕之看着她的脸,眉眼依旧,但她的眼神中再没有往日对他的情谊和眷恋。 他低声说:“崔敏一首云破曲便足以见他的雄心,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在战场上做出一番成绩。” “那又如何?” 沈宴现在越发看不懂王焕之,或者说,她之前是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理智,自以为很懂他。 如今分析下来,她倒是傻了。 青云下台之后,换了另一人上来,弹的曲子悲悲戚戚,缠绵悱恻,听得沈宴脑袋疼。 “小星已经告诉我了,陛下近些时日召见徐瑾与玄微。若我猜得不错,陛下打算把你嫁给徐瑾。” 王焕之转着手中的杯子,颇为平静说道。 “你说的,倒是不错。” 沈宴愣了愣,轻声一笑,手托着下颌看向他的眼眸,认真道。 “你当日不是说,你对徐瑾毫无感情……” 王焕之看到沈宴无所谓的眼神,胸口一闷,沉声问道。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是。当时我可以很肯定说,我与徐瑾毫无感情。而你,也很肯定说,你爱康和。可我傻了,我忘了这句话,才会喜欢了你。不过还好,只是喜欢了那么一瞬间而已。” 沈宴故作洒脱说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难受。 但她再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 她才不要做被人抛弃放弃的那一个可怜人,如果可以,她宁愿做那个无情的人。 在王焕之直接放弃她之前,她要先抛弃他。 这是她别扭的骄傲。 王焕之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别开眼神低声说:“对不起,沈宴。” 是沈宴,不是康和。 听到王焕之难得叫自己名字,沈宴轻笑一声,说:“没事啊。我倒是很羡慕康和,你记得她这么多年,为了她,不惜筹划这么一场惊天之事,只为了查清当年之事。” “你带我来听云破曲,是不是为了崔敏?” 沈宴明媚笑着问,仿佛刚才两人只是讨论了天气如何,糕点如何的轻松事情。 她的眼神不复从前的单纯。 他亲手将一个普通人推入了宫廷的火坑之中,当年康和便是被这火坑灼烧,如今为了前尘往事,他这么做是否值得? “是。崔敏为了避开你的婚事,故意错判了丞相的案子。他是个好苗子,不该因为这件事情失了君心。” 王焕之淡淡说道。 沈宴嗯了一声,说道:“崔敏的事情,我会和陛下求情的。至于别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崔敏为什么从一个大理寺卿变成刑部侍郎,这个问题你曾经考问过我,当时我的回答是,为了膈应刑部主司,拉拢崔氏。” 话音一落,王焕之放在桌案上的手微蜷。 沈宴将他细小的表情收入眼中,于是轻笑一声,洒脱说:“我现在有不一样的回答。你当时,只怕是赌定了成为刑部侍郎的崔敏会成为驸马。不过谁能料到,崔敏自断仕途,徐瑾横插一脚。”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结局。” 王焕之偏过头去,淡淡说道,算是承认了沈宴的话。 沈宴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肯定没什么反应,只是轻笑两声,低下头思索了几瞬。 她突然一拍桌案,上前猛地靠近王焕之,两人的距离只余一只手掌,她甚至可以闻到鼻尖淡淡的杜若味。 时间仿佛停止。 呼吸交缠之间,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明显。扑通扑通,似是要跳了出来。 沈宴看着王焕之眼中一瞬间的愣怔和缱绻,心中苦涩,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轻声说:“可惜,你算错了自己的心。” 话音一落,王焕之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沈宴,放在桌案上的手紧握着。 沈宴却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手若有若无撩过他的脸庞,笑着说道:“你很爱康和。虽然你利用我时毫无顾忌,但是我长了这么一张脸,你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心中总是膈应,对吗?” “就像今日,你看到我和徐瑾在一起,心里是不是觉得康和帝姬背叛了你?你有时候看到这张脸,就会混乱,纠结,没办法淡定地把我推入阴谋中。但看不到我时,你谋算便会毫不犹豫!” 王焕之抬起手死死握住沈宴的手腕,她抚在他脸庞的手一顿,他的眼眸中是深沉无边的悲伤。 沈宴知道自己猜对了。 突然,沈宴觉得王焕之很可怜。 漫漫长夜,他守着对康和的愧疚和眷恋,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尝尽凄苦酸涩。 遇到自己,也许是错的。 这让他有时幻想,当初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帝姬并没有孤独地死在凄清的宫殿之中,她活到现在,万千宠爱,娇宠一世。 第七十九章 飞来横祸(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好了。康和的死因,我会查清楚,不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希望日后,殿下能够多珍重。” 沈宴抽回自己的手,坐回位子上,淡淡说道。 王焕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温润的眼神看向台下的女子,素手弄弦,弹出的音律似是点在人心之上,为之触动。 沈宴喝完茶,便戴上幕笠,头也不回离开畅音阁。 小星此时已经等在外面,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说:“小姐,您还好吧?” “好得很!” 沈宴无奈地刮了一下小星的鼻子,对她泄密一事倒没什么心思,小星原本就是王焕之的人,若是不去联系他,倒是奇怪。 她一早就猜到了。 “殿下还在里面,你就在此处候着吧。我和小星要去逛会儿街再回去,不必派人跟着。” 沈宴对安平说道,说完便拉着小星离去。 熙熙阳光道,天下之大,原本就不必拘束! 她来到长安之后便一直在别苑居住,鲜少出门。后来直接进了宫,现在市井小街闲逛着,听到耳边热闹的商贾叫卖声,感觉心情都没有那么沉重。 长安城格局以大小街道划分出四方,市井商贩都有自己的经营范围。小星带着沈宴熟练地走到小街坊,坊间各处都是商铺。 “那边为什么有高台啊?” 沈宴瞧着街道前方一红色高台,心下好奇问道。高台垒砌,四下竹竿交织成墙壁,从上而下挂着串串红灯笼,颇为喜庆。 “小姐有所不知,长安城内除了畅音阁,还有歌舞坊。年节下都是好日子,歌舞坊便会在傍晚时分登台表演歌舞,那时候街边还有杂耍,灯谜之类的好玩意儿呢。” 小星掰着手指头数话着,脸上洋溢着向往的笑容。 她年纪还小,原本就是贪玩的,在宫里的日子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规矩繁复,束缚天性。 “要不我们今日就在外面?看看歌舞,看看杂耍?” 沈宴笑着说道,小星原本开心地拍手叫好,却突然想到什么,聋拉着脑袋,委屈巴巴拉着沈宴的手说:“不行啊,小姐,咱们家规森严呐。” 大明宫有宵禁,晚上回去怕是要出事,不回去更要出事。 沈宴知道她的意思。 “好吧。今日先回去。不过我向你保证,日后一定让你能够自由自在,想出来看歌舞就出来看歌舞,想看杂耍就看杂耍,再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沈宴说道,她的话有力,小星笑着点头。 两人走走停停,吃了好些小食,在街边买了些小东西。 肚子吃得圆滚滚,买的东西又太多,她和小星两个人四只手都快不够用。 待到日暮之时,两人才慢悠悠回了宫。 一回清思殿,便见风暇红着眼睛急匆匆跑过来跪下,哭嚎着说:“帝姬,求您做主啊!” 这阵仗立马吓到了沈宴。 出大事了! 想到这里,沈宴面色一沉,顾不得太多,把东西往地上一扔,急忙上前把风暇扶起来,沉声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后娘娘突然丢失了一件宝物,满宫清查,最后竟然在风景姐姐的房间找到了!可是风景姐姐为什么要偷皇后娘娘的东西?她要是想偷东西卖钱,何必舍近求远,帝姬对她毫无防备,岂不更好下手。” 风暇哭着说道,越说越伤心。 沈宴听后,心思转过几圈,转身对小星说:“你去把清思殿所有的侍女内臣都找出来,我有话问。” 小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立马转身去办。 “你放心,只要风景没有做,我便不会让她出事的。” 风暇忍着泪水点点头。 沈宴安慰完风暇,心中想到,风景明面上是她的侍女,但暗中是徐瑜的人,此事她可知情? 待到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沈宴一一问过。 “风雪姑娘来搜宫,把奴婢们的住所一一都翻查过,最后就是在风景姐姐屋内梳妆台的小匣子里找到的。” “皇后丢了什么东西?” 沈宴皱眉问。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似是不敢说,最后还是风暇弱弱说:“是皇后母家送来的一块送子娘娘玉雕。” 皇后位处中宫,膝下一直无子,这块送子娘娘玉雕,可是意义非凡。难怪皇后会满宫清查来找这东西。 “你们先退下吧。” 沈宴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 她立马带着风暇去了掖牢,小星则负责去飞令殿找辰妃。 兵分两路,夜色降临。 偌大的大明宫四处亮起宫灯,高大威压的宫殿在深邃的夜幕之下显得更为可怖,宛如一只俯卧的巨兽。 它死死盯着这宫中的一切,仿佛下一刻便会张开大口,将人吞噬。 掖牢之内,专门收押宫中犯事的宫人。 世间万事都有正反以及中间,这掖牢便是中间那一块,进来的人若是沉冤昭雪出去了,便是正,否则,便是反。 站在掖牢之外,沈宴抬头看去,只见匾额之上‘掖牢’二字横平竖直,格外平整规矩。 掖牢的牢头见到沈宴来了,急忙行礼。 “奴才见过帝姬。” “孤的侍女在哪里,还不快带路?” 沈宴虚手一抬,淡淡道。 牢头在深宫中见多了侍女内臣被压入掖牢,这还是第一次有主子过来看望的。他立即转身,提着烛灯带路。 掖牢为了防止罪人逃跑,内部格局弯弯绕绕,恐怖的感觉在黑暗中被无形放大,突然,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黑暗幽闭的环境会使人心情压抑。 沈宴原本就因为风景的事情着急,现在进了掖牢,看到这里如此恶劣的环境,再闻到血腥气,她面色越发不好。 大量的血腥气冲上脑门,沈宴一闭眼,耳边就是急诊室监护仪的滴滴声,她感觉有一只大手死死握着她的心脏,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帝姬,到了,此处就是关押罪人风景的地方。” 听到牢头的声音,沈宴蓦地挣开双眼,深呼吸几个周天,已是一片清明。 牢头谄媚说着话,沈宴给了风暇一个眼色,她便递了一个荷包给牢头。牢头收了好处,说:“奴才就在外面候着,帝姬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传唤奴才。” 风景此时已经受过了刑,身上好几处鞭痕,触目可惊,她听到外面传来沈宴的声音,虚弱地抬起头。 一看到沈宴,眼角便流下泪水。 第八十章 飞来横祸(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别哭了,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沈宴快走几步蹲在她面前,伸手握住风景的手,坚定地说道。 风景细微地点了点头,这么一动作,又把背上的伤口撕扯开,血迹蔓延出来,嘴角发出压抑的倒吸凉气声。 因为担心风景受了刑罚,沈宴来掖牢之前便从库房拿了上好的金疮药来,此时风暇忍着眼中的泪水,小心谨慎地洒下药粉。 “风景,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的东西,为什么在你的住处被搜出来?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偷盗的事情,动机,目标,都太不合理了。” 若是为了钱财,偷清思殿的东西来得更方便,何苦舍近求远。 她想不通,必须得问清楚。 小星替她上药的时候,沈宴半蹲在地上问道。 她是相信风景的。 听到沈宴的话,风景眼角的泪水猛地就流了下来,她握着沈宴的手,虚弱说道:“帝姬,是奴婢惹怒了风雪姐姐,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您千万不要为了我,去和皇后娘娘对峙。您即将加封长公主,尊贵非常,不宜被这样的事情污了眼睛。” 她越说,声音越弱小,握着沈宴的手蓦地松开,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风雪?此事与她有关? 沈宴听到她的话心有犹疑,看到她紧闭的眼眸,厉声道:“立马去太医署!马上找人来,否则孤定当治你们罪!” 掖牢的人听到沈宴的命令声,看到地上昏死过去的风景,暗道一声不妙,急忙出去。 沈宴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有些烫。 只怕是伤口感染了! 这么重的鞭刑,就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住,何况风景只是娇滴滴的姑娘。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便动用私刑,真是好一个屈打成招啊! 她的眼眸沉下来,蕴藏着暴风雨。 皇后可真是个好皇后,端得圣人架子却有副蛇蝎心肠。 风景是她宫中的人,抓了她严加拷问,莫不是想在清思殿立威风? 太医听说是帝姬传召,不一会儿便来了掖牢,他帮风景包好伤口之后,恭敬对沈宴说道:“帝姬,这位侍女身上的伤势太重,掖牢阴暗潮湿,实在不适合养病。” “来人,把她送回清思殿。” 沈宴冷冷说,却令狱卒犯了难。 几人面面相觑,说道:“帝姬,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罪人,实在不好放……” “孤让你放人你就放,有什么罪过,孤一力承担!” 沈宴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她面若寒霜,一时间狱卒也被吓住,踌躇几瞬便恭敬地应了下来。 掖牢之内,微弱的烛光之下,沈宴的侧脸柔和却冰凉,风暇看着她,心中全是感动。 她就知道,帝姬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掖牢之事动静不小根本瞒不住,一时间,满宫皆知。 …… 已是深夜,大明宫烛火通明。 承乾殿。 皇后坐在高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殿中站着的沈宴,淡淡道:“帝姬真是好大的威风,那个侍女偷盗,证据确凿,你也包庇,还大闹掖牢带走罪人。” “风景原本是娘娘宫中的人,后来才拨去了清思殿,论起来,皇后娘娘也算是风景这丫头的主子,主仆一场,娘娘难道就忍心看着她受苦?包庇倒是谈不上,康和只是不喜欢冤案。” 沈宴淡淡一笑,抬起下颌直直看着皇后。 她雍容华贵,母仪天下,她是个圣人,却是个贪恋权势的圣人! 折磨风景究竟有什么好处! 陷害风景究竟有什么好处! “冤案?东西就是从她的住所搜查出来的,你说这是冤案?冤从何起啊?本宫念在你大病初愈不与你计较,但现在已深夜,你闹完掖牢还要继续闹承乾殿吗?” 皇后将手中的茶杯嘭的一声放下,沉声问道。 殿内侍奉的侍女内臣吓得急忙低下头去,众人皆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发怒的样子,不免心惊。 “第一,风景是清思殿的侍女,为什么不盗取孤的东西,却要大老远跑到娘娘的承乾殿偷盗?第二,娘娘宫中珍宝万千,风景为什么要偷盗一枚玉雕?第三,被盗之物显然是娘娘内殿之物,风景别宫之人,如何能进了承乾殿的内殿?” 沈宴厉声问,她的话条理逻辑清楚,直接将案子的疑点摆出来。 她小脸严肃,丝毫没有对皇后的恭敬。 皇后手死死扣住桌案的一角,目光冰凉,她这时候才相信了风雪所说的话,这康和帝姬对她早就不再恭敬! 不过一介帝姬,竟然敢如此放肆。 “你是在怀疑本宫为了污蔑一个侍女特地演了这一出戏?”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 沈宴却是摇了摇头,看向风雪,说:“康和不知道娘娘是否知情。但可以肯定的是,承乾殿出了内鬼。或者说,有人心存怨怼,存心栽赃陷害风景!” 话音一落,皇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风雪。 风雪感受到皇后怀疑的目光,快走几步半跪在皇后身前,低声道。 “娘娘,臣一心侍奉左右,从未做过此事。” 她这么一说,沈宴倒是对真相背后的故事多了几分兴趣。 风雪向来小心谨慎,若非深仇大恨,何须搭上自己经营多年的忠诚。 “康和,你要指摘风雪也得拿出证据来,本宫可不许你胡乱攀咬,坏了宫规。” 皇后此时已经不想管是非对错,她只是不想在气势上输给沈宴,怒而挥手将桌案上的茶具一扫丢掷在地上,狠狠拍在桌案上大声呵斥道。 茶具碎裂的声音刺痛了众人的神经,纷纷压低身子不敢说话。 寂静的宫殿内,沈宴沉下目光看向皇后,毫不退缩。 “本宫有证据!” 就在两人对峙间,辰妃在殿外高声喊道。 沈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果然,这女人有后路。她回头看去,只见辰妃一袭深紫宫服,眼波流转,款款而来。 “风景是帝姬宫中的奴婢,本宫之前瞧着这丫头颇有些眼缘,便送了她一些自己调配的零陵香手脂油。此物暗香淡雅持久,不易散去。若是风景真的盗取了娘娘的玉雕,经过手,这玉雕一定会有零陵香的味道。” 辰妃淡淡说着,慵懒地挽了挽手臂间的细纱,一双眼眸落在风雪身上甚是玩味。 第八十一章 迷雾定局(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风雪听到辰妃的话,原本低下的头猛地抬起来,睁大双眼愣愣的,似是不敢相信。 百密一疏。 “此香乃是辰妃调制,旁人难以仿制。如果风景真的是偷盗之人,那她手上的零陵香手脂油一定会将味道留在玉雕上。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她是遭人陷害。真相如何,只待最后一验。” 沈宴在一旁补充道。 对峙到现在,两人一唱一和之间,事情隐隐已经有了端倪。 任是谁都不会想到,辰妃会将特殊的手脂油送给一个侍女,也不会想到这手脂油会成为最重要的证据,最大的漏洞。 风雪死死盯着地板,终于任命般闭上眼睛委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皇后见到风雪这样子,自然猜到了,沈宴和辰妃的指摘没有错,真的是风雪故意陷害! 她死死盯着风雪,不知道说什么。 身为皇后,却被身边的女官蒙骗,这话说出去,别说帝姬和辰妃,便是她自己也不信。 “还望娘娘能把玉雕拿出来,让大家闻闻,有没有零陵香的味道啊。本宫与帝姬都是讲证据的人。” 辰妃对皇后报以一笑,眼角话里都是嘲讽的意味。 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皇后,将皇后此时在崩溃边缘的怒火彻底点燃。 “辰妃,你真是越发放肆。” 皇后拍案站起来,快走几步厉声呵斥道。 沈宴抬眼看到她这幅有些魔怔的样子,心中冷笑,此事是风雪一手操作,但皇后为主子,她必定脱不开干系! 她就不信,风雪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构陷风景大肆搜宫,买通牢狱之人动用私刑! “本宫放肆了这么久,皇后才知道吗?” 辰妃美目一横,抬起下颌轻蔑看着皇后。 今日她既占了理,便没有饶人的意思。 “传本宫旨意,辰妃目无中宫……” 皇后手指指着辰妃,眼神似是要把她撕碎吃掉,厉声道。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有太医求见,一进来便直接跪在地上说道:“帝姬,那位姑娘,没了。” 轰的一声。 沈宴大脑一片空白,她似是不敢相信,愣了几瞬,才忽眨眼眸,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红着眼,上前几步揪着太医的衣领厉声问道:“孤不是让你好生照料,刚刚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没了?” “帝姬,那位姑娘被严刑拷问,身上到处都是伤,甚至还中了毒……实在无力回天啊。” 一字一句,狠狠敲在沈宴的神经上。 沈宴缓缓松开揪着太医衣领的手,边摇头边后退着,她不敢相信。 早上还好好的,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出宫之前,风景还给自己梳头,还与她说笑。 怎么会突然就…… 严刑拷问,满身伤痕,毒? 她们究竟对风景做了什么! 满腔的愤怒和疑问死死束缚住沈宴的思绪,她像是进了一个宽大的牢笼,宽大得找不到出路。 皇后听到风景的死讯也沉下目光。 掖牢打死的宫人每年都有不少,但是这次牵扯到帝姬与自己,人已死,事情便变得棘手。 辰妃冷哼一声,说:“严刑拷问?皇后掌管后宫真是厉害,稍有不顺心,也不查清楚,便容许下人用酷刑,甚至还下毒灭口!可怜的风景,还未等到本宫为她翻案,就香消玉殒!” 辰妃言语一向犀利,此时她冷言冷语,皇后却一言不发。 “零陵香手脂油是辰妃亲自调配的,全后宫只有她和辰妃有。若是她真的做了错事,还请娘娘,拿出染有零陵香的玉雕,拿出证据来!若是没有,孤便要幕后之人偿命!” “娘娘丢失的玉雕是贴身之物,除了风雪,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偷走?” 沈宴忍下心中的怒气,快走几步将跪在地上的风雪踹翻,低下身子狠狠掐住风雪的脖子,冷笑着对皇后说道。 她虽不会武功,但学医多年,知道掐住脖子的软骨处,最是要命。 风雪脸涨红着,惊恐地看着沈宴,说不出话来。 她似是不敢相信,娇养在深宫的帝姬怎么会杀人,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杀人! 皇后见到满眼怒气的沈宴心下有些慌乱,但她脸上还是保持着虚伪的庄重,低声呵斥道:“康和,你放肆!” 深宫之中素来都是阴谋诡计,杀人不见血,哪里见过沈宴这种直接上手的。 她的呵斥显然威胁不到沈宴,甚至还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娘娘用权势逼死我的人,那我就亲手杀掉娘娘的人,一命抵一命,岂不是妙哉?” 沈宴嘴角牵起一丝魅惑的冷笑,手下虎口一抬,死死卡住风雪脖子的软骨。 风雪两眼一翻,原本挣扎的手蓦地垂落在地上。 皇后在后宫多年,但哪里见过她这架势,手指哆嗦戳着沈宴急促呼吸着,胸口起伏间脸红脖子粗,最后竟是一下子昏死过去。 “娘娘!” 承乾殿众人见到皇后昏过去,顿时惊慌地尖叫起来,急忙拖着躲在一旁的太医救人。 辰妃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一切。 沈宴只是想让皇后感受一下痛苦和恐惧,她并非真的能够下手杀人。 天地之间自有律法,就算风雪该死,也自有刑律处罚她,若是真的动手杀人,自己与贼人何异? “咳咳……” 沈宴冷冷甩开风雪,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生怕她玷污了自己的衣物。 濒死之时骤然得到呼吸的风雪半躺在地上剧烈而虚弱地咳嗽着,发髻凌乱,眼神散乱,再也没有平常的沉稳。 沈宴抬眼看到辰妃,她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大怒之下浑浑噩噩,沈宴感觉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耳边是承乾殿侍女内臣呼喊皇后的声音,夹杂着风雪虚弱的咳嗽声,沈宴听着只觉得厌烦,恶心。 “多谢娘娘今日相助,我,先回去了。” 说完,沈宴不等辰妃开口便转身跑开。 她想要回去看看风景,看看这个一直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的小侍女。风景对自己算不是十分忠心,却也是尽心。 人心本就是奢侈的东西,风景拿出十分的尽心,她已经很满足了。 小星默默跟在沈宴身后小跑着,脸色凝重。 两人回到清思殿时,已经有一堆人围在房外。侍女死去不能留在宫中,宫人斜的仵作正要来抬走风景的尸体。 “等等。” 第八十二章 迷雾定局(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在人群外高声喊道,众人纷纷行礼,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 站在门外,沈宴深呼吸几口气,将心头那股子愤懑压抑下去,她不想这样去见到风景最后一面。 “孤要进去看看,你们守在外边。” 沈宴淡淡吩咐道,仵作大吃一惊,急忙说:“帝姬不可啊,这样的污秽之地,您千金之躯,怎么能进去……” “无需多言。” 话音刚落,人已经抬脚进去。 仵作急得跺脚,小星上前站在门外守着,说道:“帝姬重情义,自然要送风景姑娘一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 她是沈宴身边的女官,众人只得应下,在外等着。 冬夜漫漫,天地间黑暗,总有人秉烛夜行。 沈宴进了屋内看去,风景安静躺在床上,面容因为失血而苍白,嘴角残留着鲜红的血迹。 刚刚出事,遗体还没有人整理。 急诊经常面对死亡,签署过不少死亡证明书,沈宴原本以为自己对生死之事已经麻木,但是看到风景苍白的脸旁还是忍不住呜咽出来。 明明出宫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她只是清思殿一个小侍女,究竟是哪里招惹了别人,落得这个下场。 沈宴站在床边,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想了许多事。 灯芯低爆一声,晃动的烛火将她孤寂的身影照出。 “风景,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杀害你的凶手。” 沈宴似是想清楚,半蹲在床边轻声说道,她手轻轻覆在风景的手上,眼皮一跳,突然发现了什么。 风景紧握的手翻过来,死死圈握着什么,只在指关节处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料。 沈宴一愣,猛地察觉到什么,赶忙掰开她未完全僵硬的手,将她紧握在手心的布料拿出来。 这布料是苏州织造上贡的云软纱,皇帝将这种云软纱送给各宫妃嫔以及她,不算少见。 但确是侍女及女官不能穿戴的布料! 风景临死前紧握在手中的,必然不是寻常的线索。 案子背后,不仅有风雪。 沈宴感觉深宫终于张开了他的深渊巨口,向她袭来!曾经的康和帝姬,如今的她,都是目标。 …… 见到沈宴终于出了屋子,仵作放下心来,赶忙进去将风景的尸体运出来,生怕这位主子又说什么。 白布一盖,便是另一番人生。 “孤给你们银子,验尸之后,挑一处风水宝地将风景好好安葬。” 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沈宴已经深感疲惫。 仵作得了钱财,恭敬道:“奴才会把验尸结果递上来,然后再挑一块风水宝地将风景姑娘好好安葬。” 夜深,仵作离开之后,小星便打发着众人去睡觉。 深宫发生命案,出事的人还是自己身边的姐妹,众人哪里还睡得着,只得回屋子里裹着被子说悄悄话,越说越害怕,转眼就到了白天。 “小星,你去邀辰妃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与她商议。” 沈宴吃完早饭后,淡淡道,她脸上神色如常,宛如昨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清思殿整修之后,辰妃这是第一次来。 她一进门环顾四周,颇为满意说道:“你这清思殿的布置是真不错,看来陛下是真疼你啊。” 沈宴看了小星一眼,她便将殿门关上。 屋内的檀梨香袅袅飘散,令人心也随着沉静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 辰妃款款走到她身边坐下,看她神色凝重,便开口问。 “风景,可惜了。” 沈宴敛眸坐在席塌上,十分平静说道。 辰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后宫这些阴诡之计有多毒辣。若不是你昨日让小星来找我,你可就吃亏了。” “昨天真的多谢你。” “其实昨日,我是诈风雪的,那什么零陵香手脂油,我才不会做。” 辰妃眨了眨眼,低声说道,她看到沈宴依旧平淡的反应,有些吃惊,说:“你该不是早就猜到了!” “风景……昨天早上替我梳头,发髻围髻都经过她的手,并没有所谓的零陵香味道留下。不过,兵不厌诈,你的计谋很好。” 说到昨日的事情,沈宴就觉得心堵得慌,她一扯嘴角,淡淡说道。 就像是突然平静的生活,开始打破了。 风景只是一个开始。 她感觉事情远远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 “你这反应,倒是快。” 辰妃忍不住赞赏道。想不到沈宴一早就识破,却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一直到诈出风雪,气昏皇后。 “昨天的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蹊跷。风雪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地位与旁人不同,她若是想要风景受苦或者死,完全可以借别人的手,何须借皇后的风,一旦事发,皇后必定难以脱身。” 沈宴叹了口气,开始说正事。 这事情是她昨晚翻来覆去想不清楚的。 这个代价,太大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做事之前总会考量许多,尤其是风雪这种久浸深宫的女官,更没有理由去做出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辰妃却是有不一样的看法。 “深宫之中,偶尔打死一两个侍女,那是常事。侍女一旦被拉到掖牢,没有人会想着救。只有你,昨日不惜得罪皇后,也要保下风景。可惜,最后还是被人毒害。” “所以,风雪根本没有想到你会为了一个侍女出头。她,就是凶手,你不必因为别的多思多疑。” 辰妃肯定说。 沈宴也想到了这一点。 “风雪的确陷害风景入了掖牢,但是最后毒害她的人,不是风雪。”沈宴淡淡说道,是肯定的语气。 辰妃眼神一跳,看向沈宴的侧脸。 有人说,康和帝姬板起脸的时候与先帝有几分相似,此时她微蹙着眉头,眼神淡漠,倒是有几分高位者的杀伐气。 “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沈宴摇了摇头,辰妃看着她淡漠的面容,微抬玉手,迅速遮掩掉眼眸中的探究与慌乱。 皇帝将上贡的云软纱赐给后宫各殿,这样一个线索像是直接指向某一位高位妃嫔。 辰妃徐瑜,她也有。 沈宴不敢冒险,只得将这个线索选择藏在心中。 第八十三章 婚事(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两人正相对无言,小星进来禀报,越心来了。 他跟在小星身后进了殿内,笑着向两人一行礼,拱手道:“陛下有旨。” 沈宴与辰妃对视一眼,便起身跪拜。 越心展开手中旨意,念道:“康和帝姬幼承皇恩,聪颖娟秀,赐封虢国长公主,于长安另择祥地为公主府。徽州徐氏徐瑾出身名门,品行高洁,故,赐尔佳缘。” 皇帝怎么大清早下一道赐婚的旨意? “长公主,接旨吧。” 越心眯着眼睛笑着说,沈宴这才低头高举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圣旨。 起身之后,沈宴问:“越公公可有别的话要说?” 皇帝虽不插手后宫之事,但昨日之事势必会落入他的耳朵。 “长公主聪明。陛下命老奴和长公主说几句话,昨日之事,陛下已经知晓,不管是风雪还是皇后,只能到此为止。逝者已矣,长公主还是乖乖待在清思殿待嫁。这段时间会有礼部的官员为长公主准备大婚礼节。” 沈宴忽眨眼眸,倒是没说什么。 小星将袖中装好银钱的荷包递给越心,送他离开清思殿。 待到越心离开,辰妃走到沈宴面前晃了晃手,问:“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宴轻笑着,眼神平淡沉静看不出思绪。 她昨日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也只是这个结果。皇后便是高高在上的中宫,连带着风雪都不可以惩罚吗? “昨天你可威风,当着皇后的面差点掐死风雪,又把皇后吓昏死过去。这些事情只能压下,一旦翻到前朝,那些御史可不管前因后果,势必要参你一个不敬皇后不敬兄嫂的罪,到时候你可哭去吧。” 辰妃倒是觉得皇帝的处置十分妥当,安慰道。 这些事情,沈宴都知道。 只是昨日局势迫在眼前,她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我知道。” 看到她有些低落的神情,辰妃笑着一指圣旨,调侃道:“不过陛下这道旨意不错,你即将下嫁徐瑾,也算是本宫的嫂子。” 听到辰妃这样的俏皮话,沈宴不由笑了笑,眼神落在手中的圣旨上,轻声道:“是啊。等我大婚,出宫立府,你就得叫我嫂子了。” “也不对,我嫁给陛下这么些年,怎么说也算是你嫂子。” 辰妃思索几下,倒是较真起来。 最后,她颇为潇洒地拍了拍沈宴的肩膀,说道:“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不会因为嫁给谁而变化的。” “说起来,徐瑾此人长居江城,还有个妾室,你可得好好敲打一番。” “多谢娘娘提点。” “客气。” “我可没有夸你……” …… 青城掌管江城的密保暗网,从沈宴失踪开始便跟踪各方消息,接到徐瑾的指令后便立马连夜收拾康和帝姬的资料,一大早便送到书房。 整整两本册子。 “城主,这就是关于康和帝姬的资料。前朝时候,先帝对这位帝姬可是娇宠非常,传闻她所住的清思殿是大明宫除了紫宸殿外最华丽的所在,金碧辉煌,连地上的砖都是白玉砖。” “先帝还带着帝姬接待外来使臣,围观朝堂辨礼,启蒙老师也是当代有名的鸿儒,朝野之间一度只知有帝姬,不知有太子。” 徐瑾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话,平静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眼神快速扫过每一行资料。 的确如青城所说。 前朝这些事情根本不算是秘密。 因为先帝过于娇宠这位帝姬,朝野之间总是有些不满的声音,但都被打压下来。 也有人说,不过是个帝姬,再受宠又能如何,还能继承皇位不成?此言一出,倒是暗自引起一些风波。 “可惜可惜,帝姬在十岁那年突染重病,自此久居深宫,再未露面。虽然先帝为她广寻天下名医,但还是不得法。最后,先帝也于当年,不幸病逝。可悲可悲。” 青城挥舞着手里的毛笔说着,脸上一脸沉痛。 徐瑾的目光落在这一行字,有些动容。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先帝病逝,新帝初立。 边疆外的流窜沙盗趁着帝位更迭,侵袭边疆。 而江城也不太平,几乎处于不破不立的危局之下,幸亏父亲力挽狂澜,才保下了一城百姓。 青城说着这些事情,手舞足蹈,表情沉醉,就差一块醒木便能去茶馆抢说书先生的饭碗了。 “帝姬这一病,就是十八年。直到今年年节之下,城楼代陛下广撒喜钱,才算是重新露面。” 徐瑾微微点头,说:“那日我也在。” “传闻,帝姬雍容华贵,得承天赐之福,是位妙人。不过,我听风眠说,帝姬长得特别像……宴娘啊。” 青城环臂回想着风眠一脸纠结的表情,调侃道。 徐瑾那天就站在康和帝姬身后,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小巧精致,在夜幕之下显得有些神秘。 也是神秘。 她长得与沈宴几乎一样,但眼神却没有沈宴的狡黠灵动。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别的吗?” 徐瑾翻着手中的册子,头也不抬问道。 青城这时候才压低声音,正色道:“我们在宫内的线人与城主是单线对接,因此宫中的事情我无法为城主整理。不过,有件事情奇怪,去年秋天,帝姬曾经出现在秦王府。” 徐瑾翻书的手一顿,抬眼挑眉问道:“去年秋天?” “是。当时秦王病危,金吾卫将秦王府层层包围起来。皇帝圣驾摆到秦王府,结果,帝姬也在。” 这倒是有意思了。 徐瑾合上手中的册子,心中只感觉有一团迷雾。 按照他在宫中线人所提供的消息,康和帝姬是去年秋天重新出现在深宫众人面前的。 一出来,就端掉了尚宫局的五名女官。 她在深宫养病的十多年,备受苦楚。 也许帝姬手掌心的茧子是因为劳作而留下的。 但也说不清全部疑点,比如她虎口和指关节处的勒痕。 有些事情,只有帝姬本人能解释清楚。 “哦对了,城主,我这次查帝姬倒是查出安娘的一些事情。” 青城见徐瑾合上册子,便将怀中的信件递给徐瑾。 “我们这次追查到最早的时间是五年前。五年前安娘突然出现在长安,后来才辗转去了江城。” 徐瑾展开信件,手指轻叩桌案,陷入沉思。 五年前。 这个时间太巧妙了。 第八十四章 婚事(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那年,秦王一改往日淡薄朝局的性子,雷厉风行,将朝中几位官员收入麾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掌控朝堂的局面。 当时他远在江城,也被拉拢。 至于两人之间的对峙暗斗便是后话了。 信件是五年前将安娘转手到江城的歌舞坊坊主所写。 信中回忆了当年的一些旧事,提到安娘刚到歌舞坊便是绝艳,舞姿绝美无出其左右,她本是要捧红安娘,奈何安娘说自己有亲眷在江城,执意离开。 江城口音与长安口音不同。 安娘一口官话,根本不是江城人。 “安娘竟然是五年前就布好的局!秦王此人实在不得不防,五年前,他可是竭力拉拢城主的啊。” 徐瑾将信件的内容大致说给青城听,他也是十分诧异,瞪大眼睛说道。 徐瑾起身负手站在窗边,看着院落中枯枝白石,淡淡说:“安娘是计划之内的人。但是沈宴的出现,应该是个意外。她意外打破了他的局,所以安娘才会出手除掉沈宴。” “属下这么久还是没有追查到宴娘的下落,实在有愧。” 青城有些羞愧道。 他自诩追踪术绝妙,半年来却依旧没有沈宴的下落,生死不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是个西洋大夫,只要还有一口气,总不能把自己折腾死。” 徐瑾想到她倔强的眼神,总有一种直觉,她还活着,也许在某个地方,过着平凡的生活。 若是这样,也很好。 “城主,圣旨。” 风眠站在书房外说道,徐瑾抬眼看去,窗外飞鸟惊起,扑棱着翅膀,留下一道虚无的痕迹。 …… 越心念完长篇圣旨,说:“城主,接旨吧。” 徐瑾神色淡然从越心手中接过圣旨,站起来淡淡一笑。 这道旨意比他预料的时间更早。 风眠将装满银子的荷包递给越心,他接过来掂了掂,眼睛眯成一条缝,果然这江城城主就是出手阔绰。 “恭喜城主,赐婚的圣旨已经广告天下,您呀,就是咱们虢国长公主的驸马爷了。” 越心得了赏钱,自然说了几句好听的。 等到宣告圣旨的仪仗离开,风眠才将怀中的信件递给徐瑾,低声道:“宫里传来的紧急密报,原本要马上给城主,谁知与越心传圣旨撞了时间。” 徐瑾拆开一看,眼神顿时沉下来。 康和帝姬昨日因一个侍女大闹掖牢,承乾殿行凶,还将皇后吓昏。短短半日,所做之事实在震惊。 怪不得皇帝今早急匆匆颁下这道赐婚的圣旨。 这哪里是赐婚的圣旨,这分明是息事宁人给她保命的圣旨! “看来,我们要进宫一趟了。” 徐瑾收起圣旨,看向大明宫的方向,意味深长。 …… 紫宸殿。 依照礼制,接到圣旨的徐瑾需要进宫谢恩,因此皇帝并没有拒绝他的觐见。 徐瑾谢过恩之后,与皇帝不过聊了几句家常,他便开始气喘吁吁,扶着桌案脸色青紫。 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最近的朝会已经全部暂停。一众折子一股脑儿扔到了秦王府。 “陛下劳累,臣便不打扰。” 眼下情况不便,于是徐瑾起身告辞。 “等等。” 皇帝叫住他,将徐瑾唤到自己身前。 他将桌案之上的一只木盒子递给他,眼神怀念柔和,轻声说道:“朕对不起康和,对不起她。朕把她交给你,是希望你能护住她。” “陛下,臣会护住她。就像陛下昨日护住帝姬一样。” 徐瑾双手接过木盒,沉声说道,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能懂自己今日旨意与昨日密闻,可见有些眼界才识。 这样的人,能护住她。 “你去看看她吧,朕担心她生气了,小时候,她总是爱闹小脾气。昨天之事算是宫闱祸事,朕不便多说。只是,她的错,在于过于正直,不懂得用阴诡之计。” 说完,皇帝便开始喘气。 徐瑾看了一眼越心,在殿内俯身一拜,便起身离开。 冬日阳光虽然灿烂,却不温暖,伸出手感受到的不是暖阳,而是凌厉的寒风。 徐瑾得到皇帝的特许,越过宫道来到大明宫的后庭,冬日寒冷,路上侍女内臣都是行色匆匆。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按照越心的描述寻路,终于来到清思殿。 他站在殿外抬眼看着眼前的宫殿,仿佛能想到当年的盛世娇宠,金碧辉煌,白玉为砖。 ‘清思殿’三字高挂,匾额四周有彩雕绘漆,云纹齐举,颇为大气。 看漆料的颜色,应该是翻修不久。 小星一出殿门就看到徐瑾,心中发笑,徐城主怎么会在深宫里面? 她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有休息,都产生了幻觉,于是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发现他还在,且脸色冷漠看着自己。 这时小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徐城主,您怎么在这里?” 小星硬着头皮赶忙迎了上去,笑着说道。 就算她不喜欢徐瑾,但圣旨已下,他已经是帝姬板上钉钉的夫婿。为了帝姬以后婚姻幸福,她可不想得罪徐瑾。 …… 徐瑾进了清思殿的时候,沈宴正坐在席塌上看书,桌案上还放着一碟子苏酪,见他进来有些诧异,挑眉道:“我真没想到皇兄会找你来。” “随便拿点茶点来就好。” 沈宴对小星吩咐道。 徐瑾自然坐在沈宴对面,将皇帝交给他的木盒放下,眼神落到她压在手下的书,问道:“游记?” “我呆在宫里没办法出去看大千世界,只能拿本游记读一读。字里行间,也能窥探一二。” 沈宴笑着说道,眼睛直勾勾盯着徐瑾,似在等待什么。 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徐瑾还没有给她回答。 小星送来一些茶点,便守在殿门口。 “这茶不错。” 徐瑾装作毫不知情,只是认真品着手里的茶。 沈宴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却还得陪着他演戏,笑着说道:“这茶是皇兄年节时赐下的,要是城主喜欢,我让小星给你包一包带回去尝尝。” “好。” 徐瑾放下手中茶杯,抬袖端坐说道。 他一脸平静说好,眼眸沉静,仿佛事情就应该这样。 沈宴一愣,直感觉一口气憋在心里,最后还是笑着扔开手里的游记,冲着外面大喊道:“小星,给城主包一包紫安新茶!” 第八十五章 赤子心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多谢帝姬。” 徐瑾这时候才笑着说道。 他原本长得好看,只是爱冷着脸,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凌厉,现下一笑,倒是柔软许多。 奈何沈宴现在对他的喜怒已经免疫。 她气势汹汹转身坐在席塌上,有些幽怨看着徐瑾,等他的下文。 终于,徐瑾施施然整理了一番衣袖,正色道:“帝姬昨日所说,我觉得,可。” “我们成婚之后,互不干涉。” 徐瑾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坚定,一字一句说道。 这句话,她等了好久。 此时徐瑾说出来,她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能落地。 沈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手肘抵在桌案上,展开手掌,掷地有声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徐瑾淡笑,伸手与她合掌相握。 合掌相握,结成契约。 “我还以为,你会再考虑考虑。毕竟,万一我以后多找几个面首,你岂不是脸上无光,脑门发绿。” 沈宴收回手支着脑袋,笑眯眯说道,生怕没踩到徐瑾的底线。 “你找面首,我纳妾室,刚好。” “你倒是想得开。” 沈宴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这么互呛了几句,她的心情倒没刚才那么沉闷了。 “昨日之事,帝姬可以告诉我吗?” 沈宴没想到徐瑾会问,有些诧异看向他。 徐瑾此人千人千面,向来都是对敌人雷霆急打,对自己人春风化雨。 看来这道赐婚的旨意,让徐瑾暂时将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 沈宴淡淡一笑,将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 徐瑾久浸官场,掌管江城一城三州多年,从沈宴平淡的话语中迅速找出漏洞,皱眉问道:“中毒?她一个女子,受了鞭刑,有的是法子让她挨不过去。凶手为什么要铤而走险,选下毒这种一下就能查出来的法子?” 的确,这种灭口的法子太冒险。 “我也在怀疑。昨天的事情疑点重重,一时间难以决断。现在只能先等仵作的验尸结果。” 沈宴赞同地点了点头。 徐瑾见她听进去,又细细说出一些疑点,沈宴越听越心惊,最后凝重神色,起身向他一拜。 这一拜,是感谢。 这些细节他原本不必为她指出。 徐瑾知道她的意思,也便坦然受了这礼。 “你昨日大闹掖牢,甚至在承乾殿行凶……”徐瑾看着她精致的面容缓缓说道,神色不明。 沈宴苦笑一声,惆怅说:“你是想说为了一个侍女不值得?” “不。你很好。” 徐瑾摇了摇头,郑重说道,对此,沈宴却是一愣。 昨天她很冲动。现在明里暗里有不少声音都在指责她昨日对皇后不敬,而鲜少有人在乎风景的性命。 那是一条人命! “赤子之心最为可贵。虽说你行事冲动,但却把握住了时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风景是被冤枉的。” 沈宴点点头,冷着脸说:“不拿出点厉害的手段,皇后是不会害怕的。那风景,便白白没了!” “能当着皇后的面杀人,你绝对是第一人。” 徐瑾听到她的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吓吓她,我可没杀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可不想犯罪。” “说的不错。” 闻言,徐瑾眼前一亮。 他之前对娶妻一事毫无期待。只想着娶回来应付差事,当做一个花瓶,放在后宅好好供起来。 如今听到她的一些话,倒是觉得,娶了这位帝姬也是不错的。 至少她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和敬畏之心。 “这是陛下方才交给我的木盒,应该是给你的。” 两人说完正事,徐瑾才想起来那只木盒,手指将木盒向前一推。 沈宴听到他的话,将木盒接过来,打开,有些诧异。 是一只小木马。 …… 年节已过,一切都在慢慢回到正轨。 陆宁拂从江城快马加鞭回到长安,扔下缰绳便进了王府,一边走还一边大喊着:“焕之兄,快出来迎接我。” 他在外游历了几个月,身上的衣服都是粗麻破布,背上背着布包,木簪挽发,落魄非常。 唯独那双桃花眼,比往日光彩更甚。 仿佛一眼看去,便要彻底沉沦在眼眸诉说的故事中。 灵泉瞧见他回来,迎上去,恭敬说道:“陆大夫,王爷现在还在书房同各位大人商讨事务,你且等等。” “好吧。” 陆宁拂听到灵泉的话,也不强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哈哈一笑,便转身去了他所在的院子。 王焕之特地在秦王府为他留了一所院子,当做落脚处。 现在一回来,陆宁拂便赶忙去洗了个热水澡。卸去一声的疲惫风尘,他乖乖躺在床上冥思。 人一想多,就容易饿。 他这一路上没怎么吃东西,听到肠中辘辘声,便摸着去了王府后宅的厨房。 那地方他熟悉得很,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在一处拐角处,他隐隐听到假山后面传来几声低低的话语。 陆宁拂此人,最爱八卦与美人。 后宅拐角处一向是八卦的传播地,这些低语声怯怯在耳边,迅速压过了他腹中饥饿。 于是陆宁拂轻声轻脚站在墙角边儿,竖起耳朵听着。 “哎你听说了吗,陛下为帝姬赐婚,是江城的那位城主呢!” “哼,江城城主又怎样,也就是有些钱财而已,怎么能和殿下比呢?” “天下谁能比得上殿下。不过啊,听闻这位城主府中有一位妾室呢,你说帝姬一嫁进去,看着多堵心。” 陆宁拂越听越头疼,皱着一双眉毛攒在一起,实在听不下去,直接站出来,冷着脸问道:“你们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陆大夫!” 两个侍女听到有人原本吓了一跳,见到是陆宁拂倒是放下心来。 陆宁拂在下人口中一直是个脾气和善的老好人,从不责罚,甚至还会送些东西给小侍女。 只是今日的陆宁拂,显然没那么好心情。 他沉着脸,指着其中一名侍女厉声问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康和帝姬要嫁给谁?” “陛下赐婚,帝姬与江城城主。现下赐婚的圣旨都已经广告天下了,陆大夫,您不知道吗?” 其中一个侍女小声说着,有些委屈。 说完,陆宁拂挥袖转身离开,剩下两人在原地迷惑又委屈。 他急匆匆离开王府,憋着一口气跑到朱雀大街最头边的告示栏,来不及喘口气便上前。 待到看清那些字之后,陆宁拂整个人呆在原地。 竟然,是真的! 第八十六章 深居备礼(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不对啊,王焕之不是心仪康和帝姬吗?他会看着帝姬嫁给别人? 越想越不对。 陆宁拂怀着满腔疑问赶忙跑回王府,想当面问问王焕之。 他跑回府内时,众人商议完各项事情正打算离去。 “那么帝姬大婚的礼服礼冠就要加紧赶制,各项礼节的准备也需要一些时日。陛下订下的婚期就在下月,实在有些紧啊。” “大人掌管礼部多年,本王相信你可以处理好。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王焕之淡淡一笑,回道。 得了他这句话,众人都满意地笑了笑,拱手告别。 陆宁拂目睹了这一切,待到众人离开之后,急匆匆上去拽着王焕之的袖子,厉声问:“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帝姬嫁给徐瑾?” “你都知道了。” 王焕之看着他,颇为无辜笑说。 “喂,你没病吧!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方,要是早知道,你把帝姬让给我啊,你让给徐瑾?徐瑾那人心思深沉,帝姬进了他嘴里,能剩下骨头渣吗?” 陆宁拂此时恨不得敲开王焕之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越发难以理解。 以前王焕之明明不是这样。 他淡泊名利,一心为民,身在朝堂却有着江湖之人的洒脱,完全不像现在,做事瞻前顾后,玩弄权术! “这是陛下的旨意,我无权抗衡。徐瑾虽然心思深沉,但是对她,也许会不一样。” 王焕之想到沈宴与徐瑾交握的手,缓缓道。 他们两人原本就有前缘,此番赐婚,不过是再续。 “你呀。” 陆宁拂听到他的话,只得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拍了拍王焕之的肩膀,念着几句酸诗转身离去。 …… 风景的验尸单出来了,很快便递送到了沈宴的手中。 中毒,砒霜。 看到这个结果,沈宴倒是没有多吃惊。 之前与徐瑾商议过,凶手既然冒险选择下毒而不是别的,就是抱着被发现的心思。 既然凶手故意露出马脚,这毒,也会是极好验出的毒。 结果便如同他们所预想。 沈宴感觉自己处于光影之下,身后暗处有人牵着一条绳子,带着她去探索深宫被掩藏的秘密。 “你给风景的家人送些银子吧。” 沈宴收起手中的验尸单子,对小星说道。 小星叹了口气,说:“我一早便去找了风景的家人,只是,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幼时被送进宫来,根本没有亲人。” “没有亲人……” 沈宴摇了摇头,说:“你帮我料理好风景的身后事,不用吝啬银钱。” “我早就按照帝姬的意思,找了风水宝地,打了一副棺木给她。帝姬,你应该看开些,这不是你的错。” 小星半蹲下紧紧握住沈宴放在身前的手,沉声道。 她的话在理,沈宴只得淡淡一笑,先将此事压在心中。 …… 六部之中,礼部掌管礼乐。 因一年四季都有大小不同的礼仪祭祀等等,礼部在六部之中算是比较忙的。 年节之下的祭祀,祈福,大朝拜刚刚弄完,礼部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陛下就加封了帝姬。 加封礼还在准备流程,突然又一道赐婚的旨意下来。 婚期还定在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余下不过一月多! 现下帝姬加封礼和婚礼堆到一块儿,礼部一时间恨不得每个人都长了四条胳膊四条腿儿。 礼部在外准备礼节流程,在内则联合宫内的尚宫局,为沈宴定制了最快的朝服朝冠,礼服礼冠。 不过一月余,既要精美又要符合礼制,差点熬秃了尚宫局的各位女官。 好在各位女官的能力纯熟,按时将单子送到她面前。 小星展开厚厚一册子,只见这宽幅单子上画着各层礼服,各式礼冠,珠宝华贵非常。 沈宴一眼看去,只觉得头皮一麻。 朝冠和礼冠依制都是华丽庄重的,既然华丽,必然用料十足,庄重庄重,有个重字,更是不轻。 “就这样来吧。” 沈宴捏着额角,懒懒挥了挥手,小星暗笑着,将手中的册子收起来交给侍候在一旁的尚宫局女史。 如今她被皇帝一道旨意锁在了清思殿,每日就是看礼服,走礼节的流程,人都蔫儿下来。 虽然她不好过,但皇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夜承乾殿的事情早就闹得满宫皆知。 风雪用皇后的送子娘娘玉雕陷害风景,甚至闹出了人命。 原本这事,也能压下去。 可是,两人背后是皇后和帝姬,一个比一个横,自然就不可能压下来。 皇帝现在身子不好,没什么心思多想,直接各打一棒,沈宴软禁清思殿,皇后软禁承乾殿,风雪收押掖牢。 听辰妃说,皇后接完旨意之后,直接打了风雪一巴掌,就连掖牢的人带走风雪都没有看一眼。 沈宴听后,只是沉了沉目光。 此时后宫的大权几乎全交到了辰妃手上,一时间,风头无两。 她今日来清思殿与沈宴说加封礼的流程,穿一身大红宫服,一只水晶凤钗垂下几道流苏晃晃悠悠,更显娇俏。 “这是加封礼的流程。至于婚礼,徽州徐氏的族长不时便会进宫商议,六礼必然是不能少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还有婚前礼,婚成礼,婚后礼。” 辰妃现在代替皇后管理后宫,自然也便管到了沈宴的加封礼与婚礼之上。 她拿着厚厚一摞册子,一到了清思殿便开始念叨。 沈宴揉着额角,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听。 这些繁复的礼节是祷告天地君,与平常不同,她前些时候只练了三个时辰,便是腰酸腿疼。 “这也太多了……” 沈宴拽开桌案上的折子瞅了几眼,皱眉说道。 辰妃听到她这任性的话,冷哼两声将折子收起,说道:“帝姬的婚礼那是大事。虽说我现在暂时总管后宫之事,但你的婚礼,我只能提一点意见。这些流程都是礼部尚书与侍郎拟出来的” “这礼部的人也是闲啊。” 沈宴锤了锤自己酸疼的腿,幽怨说道。 第八十七章 深居备礼(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辰妃对此倒是深有感悟,说:“礼部的人都是老学究,他们都是知礼的大家,自然就规矩麻烦了些。若不是你的婚礼定在了下月,太多礼节安排不过来,礼部的人绝不会放你轻轻松松出嫁的。” “我还得谢谢皇兄和玄微道长选了个好日子。不过说实话,我可真佩服礼部的人,活得真讲究!” 看着辰妃幸灾乐祸的表情,沈宴只得苦笑着,束起大拇指赞说。 她笑比哭还难受。 这删减过的礼节都如此繁复,若是原原本本弄下来,那她最后只能躺平了。 “你也不用佩服礼部的人,他们只知道最复杂的那一套。这些删减过的礼节都是秦王拍板,然后送进宫来给陛下看的。要我说,这秦王干脆去礼部得了,以后咱们都轻松。” 辰妃叹了口气,手也抚上自己的腿。 跪多了,是个人都腿疼。 沈宴瞧见她这样子,忍不住轻笑两声,非常真诚说道:“那我可得多谢秦王了。” “哦对了,婚嫁俗礼都有个彩头,新嫁娘的婚服若是由才德兼备,儿女双全的妇人绣上几针,便能把这个福气传下去。你想不想试试?” 辰妃眼眸一转,合上手中的册子扔在一边,拉着沈宴的手低声说道。 沈宴看着她眼中压抑不住的兴奋,也不由笑了起来。 这场婚礼不过是应付皇帝的,她与徐瑾已经达成了婚后互不干涉的协议。 她原本对这场婚礼不抱任何期待。可如今看着辰妃为她的婚礼忙上忙下,沈宴心里也是感动。 “好啊,不过你从哪里找这么才德兼备,儿女双全的妇人?” 沈宴好奇问道。 “长安城中这样的妇人不多,我仔细查过了,嗯,太傅的夫人程氏便是其中最好的。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历经两朝,儿女双全,真是十全十美的。而且,她还曾为帝后大婚时的婚服刺绣,想来是个稳妥的人。” 辰妃炫耀般说着,娇艳的面容满满都是兴奋,沈宴颇为给面子点头赞赏道:“真是厉害。” 得了沈宴的首肯,辰妃的兴致更高了。 “我明日便请程夫人进宫为你绣嫁衣,如何?” “多谢辰妃娘娘。” 沈宴故作腔调说着,拱手道礼,活像个书生公子,两人顿时噗嗤一笑,哄做一团。 “说实话,徐瑾的那位妾室,你真的不敲打敲打?若是她在徐府作威作福,给你脸色看怎么办?” 辰妃和徐瑾的性子有些相似,对敌人的态度可谓是恶劣。 她现在已经将安娘划入了敌对的阵营,如今沈宴即将与徐瑾成婚,这位安夫人便实在有些碍眼。 依照她的意思,趁早将安娘送走,最好。 “我敲打什么?就算我和徐瑾成婚,我也是住在公主府的,安娘怎么样,碍不着我,也与我无关。我才懒得敲打。” 沈宴懒懒道,满不在乎。 徐瑾不管纳多少妾室都与她无关,只要别蹬鼻子上脸,闹到公主府,她都无所谓。 辰妃嗯了一声,觉得她说得不错,复又犹疑了一下,挑眉嘲讽问道:“你怎么知道徐瑾的妾室叫安娘?” 糟糕,露馅了。 沈宴脸色一僵,轻咳了两声,故作冷静道:“这些事情又不是秘密,我都要嫁给他了,总得事先调查一下吧。”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辰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似是觉得她说的不错。 …… “城主,帝姬派了人来。” 风眠带着风暇进徐府时,徐瑾正在后院凝神摆弄着一桌子偃甲。 这是他从机枢阁带到长安的偃甲,可放在双臂,杀伤力堪比机弩。 徐瑾将头上戴着的偃甲面具取下,露出一张俊逸凌厉的面容,朝着风暇一看,吓得她向后瑟瑟退了两步。 “帝姬有何事?” 徐瑾掂了掂手中的偃甲,眼神平静,淡淡问道。 他生来剑眉星目,五官凌厉深邃,不笑的时候有些凶煞。 风暇咽了咽口水,想到帝姬的嘱托,低声恭敬说道:“帝姬说,听闻江城百子送福,城主可是信这些彩头的话?若是信,请多多查询,长安娶嫁风俗……” 徐瑾闻言沉思几瞬,眼底似是有笑意化开,说道:“你替我回帝姬,在下信。” 所谓的彩头,都是图个吉祥。 婚礼是皇室与徐氏的大事,虽然里子是假的,但表面功夫必须做好了,否则两方皆脸上没光。 “帝姬在宫中可还好?” 眼前的侍女并非小星,想来她在宫中另有重要的事。 “万事都好。” 风暇性子内敛,说不出别的话,徐瑾也不是喜欢闲聊的人,问过帝姬的近况之后,便没了话。 “风眠,将书房那几本游记交给这位姑娘,由她转送给帝姬。” 风暇听到徐瑾的话,连忙行礼,“奴婢代帝姬多谢城主。” 她瑟瑟的样子,像只兔子。 徐瑾忙着调试手中的偃甲,风眠不便打扰,带着这只兔子到了前厅等候。 风眠转身去了书房,将游记取出,交托在她手上。 “多谢。” 风暇接过蓝布包裹的一包书册,低着头小声道谢。 她从深宫而出,身上还穿着淡青色的宫装,双环髻之后坠着两条红红的发带,低着头,有些畏缩。 这是她第一回出宫。 风眠在外遇到的女子大多潇洒豪爽,身边的红秀更是泼辣,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害羞的姑娘,连句重话都不说。 “宫里的马车在外面,我送你出去。” 风眠错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向门前看去,淡淡道。 “哦,嗯,奴婢可以自己出去!” 风暇听到他的话急忙摆手摇头,眼神有些慌张,音调都高了起来,心想,自己不过是个小侍女,哪里能劳驾眼前的人。 风眠原本只是客气一下,她却当真了。 脸红红的,连带耳朵都烧了起来,眼神慌乱纯洁,宛如黑耀。 “你叫什么名字?” “风……暇。” “暇姑娘,请。” 风眠走到她身侧,持剑在前引路,低低的声音落在风暇的耳中,仿佛是最动听的话。 冬日终将过去,她此时身边的人,叫风眠,是个好人,是个侍卫。 有风吹过,她发髻后的发带飘起,宛如红线。 第八十八章 婚服彩头(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程夫人收到宫里的旨意,准备收拾礼服进宫请安。 太傅知道夫人进宫是为帝姬绣婚服,心中也高兴。 自年节宴席他看到帝姬之后,总是想到先帝。若是先帝还在,必当欣慰。 想不到,帝姬痊愈没多久,便订下婚约。 他想着这些年的朝局,有些感慨,抚着胡子念叨着:“帝姬这些年来病弱,你得好好替她绣几针,好好给她沾沾福气。” “我知道了。帝姬也算是在你膝下学过四书五经的,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这次进宫,我一定好好给她绣两针,把福气带给她。” 程夫人应下这话,笑着说道。 她年轻时候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如今老了,没什么野心,只想看着后辈和和美美。 择日,程夫人穿戴好礼服礼冠进了大明宫。 依照礼制,她先到紫宸殿给皇帝请安。 随后,便跟着侍女前往清思殿。 “姑娘请等一下,见帝姬之前,还是先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程夫人见到侍女径直将她带到了清思殿,叫住侍女,笑着说道。 侍女笑着回道:“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现下闭门不出,不接见命妇。后宫一向事务现在由辰妃娘娘主理。娘娘现在正好也在清思殿,夫人便直接来清思殿就好,也省得多走一趟。” 接见命妇,那是皇后才有的尊荣。 程夫人历经两朝,听到这些话,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随即柔和一笑,便抬脚进了清思殿。 尚宫局司制房刚刚送了婚服过来,华贵非常,金丝银线绣成花草鱼鸟山川,缀着各色宝珠,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辰妃瞧着这婚服,不由赞赏道:“这金丝银线都是劈线开的,费时费工,但是效果很好,你看,多细腻。” 她手指虚虚拂过婚服上的绣花,说道。 沈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点了点头,说:“的确不错,我虽然不精通女红,也觉得精巧。” “行外人说的话,最是中肯。” 辰妃眨着眼睛调侃道。 这时,芯儿带着程夫人刚来到清思殿。 她一进来,沈宴便收起笑意起身。 程夫人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资历品阶都在上,就算沈宴是君,也不能坐在席塌上直接受她的礼。 “臣妇见过辰妃娘娘,见过帝姬。” 她头发黑白间杂,梳起发髻,戴一琉璃玉冠,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浑身沉淀下的岁月气质令人心安。 “程夫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小星,给夫人准备茶点。” 沈宴上前虚扶前程夫人,对小星说。 待到三人都坐落定,辰妃才笑着说道:“好久不见,程夫人比以前,更有大家风范。” “臣妇面容老去,难得辰妃娘娘还记得这么多年。” 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满怀笑意说。 她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掩饰不住内在的温柔,一笑,便让人觉得春风般的柔和。 “陆司制,把婚服带上来给程夫人看看。” 陆司制得了辰妃的命令,接过身后女史手中捧着的婚服,走到程夫人面前一行礼。 程夫人对上位两人颔首行礼,便起身站起来。 她看着眼前的婚服,淡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件婚服,若是臣妇没有看错,是帝后大婚时备选过的一件。” 沈宴有些诧异,挑眉看向程夫人,等待下文。 “依照礼制,帝后大婚的礼服会做多套,供帝后备选。当年臣妇也曾经为皇后的婚服刺绣,因此见过别的备选婚服的纸样。” 程夫人耐心解释道。 帝姬婚服怎可用皇后礼制? 辰妃向陆司制看去,眼神平淡冰凉,略带责备。 陆司制讪讪看着辰妃,急忙解释说:“臣原本在库房找寻前朝帝姬大婚时婚服的纸样,想着借鉴一二。见到这件婚服的纸样,觉得不错,便拿来用了。臣已经将日月星辰改掉。” 日月星辰象征皇权,只有帝后的礼服可以用。 她偷懒,但也算有点分寸。 辰妃眼神淡淡的,只是笑着对程夫人说:“程夫人真是好记性,帝后大婚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备选婚服的纸样。” “这件婚服刺绣主万物,日月星辰,缀百宝,当时的钟司制巧心绘制,虽然最后只是备选,臣妇看过之后也难以忘记。” 钟司制,便是后来的钟尚宫,钟翠,现下已经逐出宫去,被王焕之圈禁。 沈宴听完几人的话,吹了一口茶烟,淡淡说:“这件婚服,我很满意。至于用了皇后大婚时备选的纸样,我想只要禀明皇兄,他必然会同意的。” 帝后大婚婚服的纸样,是按照皇后规制设计的,就算陆司制改了部分越矩的部分,但整体还是华丽非常。 沈宴知道了,却并不打算弃用。 程夫人联想到宫中的事情,只觉得帝姬处世与以往格外不同,她不能多说,便只是敛袖笑说:“帝姬说得对。” “帝姬想要臣妇绣哪一块?” 她指着陆司制手中的婚服,问道。 辰妃这时笑着说:“这婚服上还留了一片花瓣没有绣完,就劳烦程夫人了。” “能为帝姬绣婚服,是臣妇的福气。” 程夫人郑重对着沈宴说道。 沈宴看着眼前三人,明显感觉到了程夫人对辰妃的冷淡。 若是搁旁人身上,辰妃那暴脾气早就冷嘲热讽,百倍奉还,现在却乖乖地顺着程夫人的话。 “有劳。” 沈宴笑着点头说道。 三人饮过茶,陆司制便引着程夫人去了司制房,准备丝线,为帝姬绣婚服上最后一朵花瓣。 待到程夫人离开,沈宴看向身侧的辰妃,调侃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见了程夫人竟然是这般乖巧的模样。” “她可是一品诰命夫人,与我这辰妃的品阶是一样的。若不是君臣有别,谁向谁行礼还不一定呢。” 辰妃轻飘飘说道,一点不在乎沈宴的调侃。 “皇后你都照样怼,你会怕程夫人?” 沈宴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嘴角一弯,忍不住开口调侃。 辰妃瞧着她这幅幸灾乐祸的模样,冷哼一声,有些心虚说道:“我这是给你面子,毕竟要程夫人为你绣婚服。” 第八十九章 婚服彩头(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程夫人绣完最后一片花瓣,绞完手中丝线,便起身离开绣架。 司制房的女史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称赞道:“程夫人这花绣得真好。” “你们花儿一般的年纪,要说刺绣功夫,我怎么比得过你们。不过是仗着年老了,带点福气,才能在这婚服上绣上两针。帝姬婚服还是靠各位女史的巧手。” 程夫人脾性柔和,没什么架子,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史心中也高兴,说出的话也是一团和气。 众人听了程夫人的话,便互相笑着说俏皮话。 陆司制原本守在一旁,见到婚服已经绣成,便上前看了看。 针脚平整细腻,比起专业的绣娘也是不枉多让,她不由赞道:“程夫人的手艺真是不错。” 她这话是真心的。 原本这婚服只剩了一处不起眼的绣花未完成,就算她绣得不好,也不碍事。 图个彩头的好事,不能拒绝也不能露了短处。 但以程夫人的女红,她的担心多余了。 “陆司制客气了。” 程夫人淡淡一笑,交接完婚服便准备离开司制房。 宫规森严,哪怕诰命夫人也不能随意在大明宫过夜。 “我去清思殿向帝姬复命,陆司制留步吧,将帝姬的婚服仔细检查好,那才是头等的大事。” 程夫人站在司制房外,笑着制止了陆司制要送她离开的步伐。 陆司制不疑有他,微微俯身,目送她离开司制房便回去整理婚服。 今日被程夫人指出用了帝后大婚时备用婚服的纸样,终究是个麻烦。她该如何向辰妃复命? 万一陛下知晓后,下令责罚,她该如何自救? …… 离开司制房,程夫人也不着急,慢悠悠到了承乾殿外。 承乾殿外守着两侍卫,大门紧闭,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闭门谢客。 她脚步不停,依旧走近。 “陛下有命,皇后娘娘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侍卫虽然不认识程夫人,但见她气度温和,拦下也只是提点两句,没有大声呵斥。 “我是太傅的夫人程氏,今日进宫来向陛下娘娘请安。既然娘娘身子不适,那我在殿门外向娘娘请个安,也不算无礼。” 侍卫对视一眼,从殿门口离开,站在程夫人身后。 太傅的夫人程氏,是先帝亲赐的一品诰命夫人,身份尊贵,他们站在殿门口受不起她的礼。 殿门紧闭,宫墙深深。 程夫人看着前方敛袖正色,俯身一拜,朗声道:“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长长的宫道上只有她与两侍卫,但程夫人的礼节依旧虔诚恭敬,宛如皇后就在面前。 程夫人离开承乾殿之后,便去了清思殿,与沈宴告别之后才离宫。 在承乾殿门口,程夫人对紧闭的殿门行礼的事情瞒不住,满宫皆知。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受得了命妇拜礼,就算皇后被软禁承乾殿,程夫人依旧前去拜见。 这是礼。 此事令众人惊醒,哪怕徐瑜再受宠,哪怕她得了一个好娘家,也不过是个辰妃。 就算‘辰’字意义不同,也是妃。 沈宴吃着晚饭听小星说这些事,也忍不住说:“程夫人德才兼备,且知礼节,是个聪明的。她许是不喜欢辰妃,言语上不说,但行动上还是狠狠地告诉众人,谁才是正宫皇后。” 辰妃代为掌管六宫又如何? 凤印这块冰凉凉的金疙瘩还是在皇后手中。 “辰妃娘娘好歹也算是驸马的妹妹,程夫人这样做,会不会太不给驸马面子?” 小星坐在桌边杵着个脑袋,有些苦恼问道。 这话直接噎得沈宴连声呛咳,小星连忙起来拍着她的背帮忙顺气。 “你还是叫他城主吧,叫驸马,怎么感觉怪怪的?” 沈宴平息下来之后,有些无奈说道。 “好!以后就叫城主。那今日程夫人这样做,城主会不会不高兴?前几日他让风暇带给帝姬的几本游记,帝姬可是日日都在翻阅。如今,你不关系一下城主?” 小星一副我懂你的模样,继续念叨着。 从前她是个小姑娘,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潇洒自由,如今却是能管理一方事务的女官,手段越发厉害,也越发唠叨起来。 前几日沈宴命风暇前去徐府,给徐瑾递消息,谁知风暇回来时,还带了几本游记。 那几本游记应该是徐瑾的珍藏,翻阅时还能看到不少他的批注。 “程夫人去拜见皇后,是符合规矩的。徐瑾堂堂一方城主,怎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至于我,我关不关心他,不重要。” 沈宴在小星认真的目光中缓缓答道。 “小星,你觉得徐瑾,怎么样?” 沈宴低头喝了一口淡汤,随意问道。 小星虽是王焕之的人,但她对自己,是真心的。 婚约之事兹事体大,不便多说,但她不想因为此事,伤了小星与自己的情谊。 “说实话,我对徐城主一点都不了解。但是上次去道观,他一路上都很照顾帝姬。前些天又让风暇带了帝姬喜欢的游记回来。他对帝姬有没有真心,看不出来,但他至少,是个有心人。” 小星认真说道。 烛火之下,她看向沈宴的眼眸明亮而真诚。 “你倒是不偏不倚,很中肯。” “小星永远相信帝姬的选择。” …… 次日,沈宴着风暇去司制房,将婚服和纸样从陆司制手中取了过来。 她看着纸样上华丽的设计,想到这原本是出自钟翠之手,总觉得唏嘘。 抛去康和的恩怨,此人算是有些才华的。 “小星,你带人将这纸样和婚服送到紫宸殿,顺便告诉陛下,婚服已成,请他过目。” 小星从沈宴手中接过纸样来,问:“不需要告诉陛下,这是帝后大婚时备选过的婚服纸样吗?” “越心随侍多年,自有他提醒。我们只需要等陛下的旨意,用,或是不用。” 沈宴笑着说,满不在乎。 皇后看似高高在上,但她的权势依附皇帝而生,若是皇帝都不在乎这婚服纸样,皇后便无话可说! 小星按照沈宴的吩咐去了紫宸殿。 她并没有直接进去见到皇帝,而是将纸样和婚服交给了越心。 小星在紫宸殿外等了一刻钟,侍卫轮守过,这时,越心才一脸凝重出来。 第九十章 婚服彩头(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他将纸样交还给小星,低声说道:“这司制房的人怎么干的事儿?差点捅出大篓子!” “越公公,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话,小星急忙问道。 越心听后叹了口气,拉着小星到一边角落,低声咒骂着:“司制房的人可是闯祸了!今日你送来的这婚服,乃是帝后大婚时备选的那件。虽是备选,可那也是按着皇后的礼制来的!如今倒好,直接套用了!” “帝姬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各项礼节,忙得团团转,哪里顾得上礼服首饰?全托付给了司制房,谁知道……现在已经成了这样,还能如何?” 小星跺着脚,满脸懊恼。 “陛下的意思是,将错就错。只是,始终是个疙瘩。若是帝姬真的穿了这件婚服,难保失了君心呐。有些事多说不得,还望帝姬能与司制房商议一番,另选备用。” 越心深谙皇帝的意思,他既这样说了,必定有一番道理。 小星将越心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沈宴。 沈宴正翻看着游记,听到这话不由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以为皇帝对皇后无情,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啊。 “既如此,司制房那边不用管了。她们出的乱子,就由着她们着急。”沈宴懒懒道。 小星却是着急,说:“现下婚期不到一月,帝姬却是不管司制房的事情。那婚服怎么办?” “找徐瑾!” 沈宴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说道。 小星满脸疑惑。 徐城主又不是绣娘,他能帮上什么忙? “你去一趟徐府,将我的手信带给徐瑾,他自然就懂了,至于宫中的事,你自行把握分寸告诉他就行。” 沈宴起身走在书桌前,思索几瞬,落笔写字,随即装进信封中,火漆封口,交给小星。 小星郑重接过信件,表示自己一定送到。 “上次风暇出宫,这次换你,在宫外玩一会儿再回来也不迟。” 她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小星却有些难过。 帝姬笑得并不开心。 “帝姬也是想出宫的吧。” 小星试探问道。 “自然是想的,只是我身不由己。好在婚期已近,我们很快就自由了。” 沈宴笑着说道,眼神明亮,仿佛已经看到自由潇洒的未来生活。 她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离开这个牢笼,就高兴! …… “陆司制居然用了帝后大婚时备选婚服的纸样?” 徐瑾听到小星的话有些诧异,挑眉沉声问道。 按道理,帝后大婚礼制最高。 前几朝皇帝继位之前便成婚,皇后之位由太子妃升任,自然就没有帝后大婚的盛况。 当今帝后大婚乃是几朝来唯一一次大婚,江山为聘,举国同欢,漫天喜乐。这样的规制,哪怕是备用的婚服,也是珍品! 陆司制就算刚上任不久,也不应该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徐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是帝姬给城主的手信,说是您看了便知道她的意思” 小星将袖中的信放在桌案上,说道:“若不是那日程夫人进宫为帝姬绣婚服,就出大事了,幸亏程夫人一眼就看出那婚服是帝后大婚备选过的!陆司制虽然用了纸样,但是日月星辰的刺绣是取了的。” 徐瑾手指若有若无敲在桌案上,沉思着,心想,若是连日月星辰都直接绣上去,如此越矩,这位陆司制只怕早就脑袋分家了。 徐瑾眼神落在桌案上的信件,外面的封皮上没有落字,封口处火漆封口,严丝合缝。 他取过来打开,抖落开其中了了两页信件。 待到看清字迹时,徐瑾的眼神一愣,转而是无限的深邃,看不透情绪,只是无端让人觉得心惊! 他握着信件的手微微蜷起,将平整的纸张弄起一丝褶皱,抬起的角度刚刚能遮住他嘴角一抹冷笑。 小星见他许久不说话,试探问道:“徐城主?” “你去告诉帝姬,她的意思我都明白。” 徐瑾的话令小星格外安心,她笑着向徐瑾一行礼,说:“多谢城主。” 待到小星离开,红秀急匆匆进了书房,说道:“我听闻,康和帝姬竟然和宴娘长得一般无二!天下之大还有这样的事情?” “家主到哪里了?” 徐瑾并没有闲心与红秀聊天,收起手中的信件,抬眼沉声问道。 他神色严肃认真,红秀不由收起玩心,正色道:“家主差不多明日到,我已经派人迎接,卧房也已收拾出来。” “马上找苏青青来长安。然后把长安有名的绣娘全部请到府内来。” 徐瑾想了想,沉声说道。 “全部?” 红秀大吃一惊,瞪大两只圆眼犹疑问道。 把长安城全部的绣娘找来,这个命令实在匪夷所思,直接令她忘记了,其实找苏青青来长安更难! “全部。高价酬劳,包吃包住,一月为期。” 徐瑾眼底漫开笑意,颇为认真说道。 他一笑起来便化开原本的凌厉,深邃的眼眸宛如星辰般璀璨,带着希冀与不同的温柔,令人一眼看去便不自觉沉沦。 忘记了,徐瑾原本是个狠辣的角色。 红秀愣愣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得赶紧出去看看黄历,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城主居然如此温柔了,还找绣娘? 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犟着脖子回头看去,不确定地问道。 “等等,城主你要苏大师来长安?” 徐瑾嗯了一声,说道:“三日内。让他带着全部的琉璃石。” “又是全部?” 红秀拔高音调问,在得到徐瑾平静点头的回答之后,便挎着脸离开。 苏青青虽是个秀气的名字,但他本人绝对和秀气二字毫无关系!一脸络腮胡子,腰挎酒葫芦,蓬头垢面,混迹江湖。 机枢阁广收天下偃甲师,但阁中也有其他精工巧匠。苏青青便是其中一位巧匠。 虽然人是粗人,但是他心细如发,一双巧手变幻无穷。 徐瑾长簪之上缀着的水晶石便是他精心打磨雕刻而成,不同切面精心雕琢,璀璨光华。 此时徐瑾要他来长安,还要带着全部的琉璃石,红秀实在不知道自家的城主脑子里在想什么。 虽然气鼓鼓,但红秀还是去了长安最大的一家成衣店。 第九十一章 千金搏一笑(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感觉自己抓住了最重要的东西,他看着桌案上那封信,想到康和帝姬的一颦一笑,恰到好处,流于表面。 他沉下目光,从一旁书架上的盒子中拿出一本书。 救急方。 这是在江城时,他命风眠转交给沈宴的一本匿名医书。 翻开,在一页麻疹急方的后面工整写了两行批注。 …… 青城进了书房的时候,徐瑾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眼神沉静不可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城主。” 他刚刚在阁楼整理情报,被紧急传唤来,以为有什么急事,神色紧张。 徐瑾见他进来,转身走到书案前,伸手将救急方翻开一页放在书桌上,与旁边信件并排放着。 他沉着脸展袖挥了挥手,命青城上前。 “这字……” 青城有些犹疑上前,俯身仔细看着,他将信件的字与救急方上的批注放在一起,反复对比。 “有些事情,需要找你来确定一下。” 徐瑾坐在席塌之上,沉声道。 他幼年离家历练,一直到如今掌管江城,从未遇到如此奇事。虽然表面看起来沉静,其实内心已经波涛骇浪。 青城再三确认,反复对比,最后将书与信件如数合上,放在徐瑾手边。 他退至屋内中间,拱手说:“书上的批注和信件上的字,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果然! 徐瑾听到他确定的回答,淡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咚的一声,心中积蓄许久的谜团终于也撕开了一道口子。 沈宴失踪之后,他便将她的宅院封了起来,屋内一应物品保持原本的样子。 这本救急方,因是他的藏书,才被拿了回来。 徐瑾翻阅之时,才发现了沈宴所写的几行批注。 她虽是个大夫,但似乎对麻疹方不甚了解,这些批注虽能看懂,却无法理解。 刚才拆开帝姬送来的手信,他总觉得熟悉,却没有想到,这个大胆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此人的字迹不怎么样,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不像草书也不像隶书。但是腕力和臂力不错,所以看起来自有风骨。信件上的字是最近写的,比之前要好很多。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人所写。你看这横,点,捺,一看就知。” 青城指着信件上的几个字,解释道。 他掌管情报网多年,追查术出神入化,对比字迹只是小菜一碟,几乎不会出错。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徐瑾却沉思了起来,手指叩着桌案。 沈宴,是顶替了康和帝姬。亦或是,她本身就是帝姬,当日是意外流落江城。 可若是此,西洋的那些东西又作何解释? 她当日奇装异服出现在江城外,救了自己,身上带着照片和会发出声音的铁盒子。 一头黄色卷发令他第一眼误以为她是西洋人。 眼下看似解开谜团,实在是进入另外一个迷宫。 “城主,这,有什么不妥吗?” 青城见到徐瑾面色深沉,有些不安问道。 徐瑾思绪已定,将救急方和信件收起,负手而站,淡淡吩咐道:“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有第三人,便是死人。” “城主放心。” …… 沈宴根本想不到,自己当日在江城时,随手在救急方上写的几行批注,成为了最大的漏洞。 她在信中提到了陆司制的事情。 婚服的事情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一个司制竟然会大意到此?要知道,这种品阶形制问题,一个不小心便是杀头之罪。 背后那人,许就是毒杀风景的人。一步一步暴露自己,故意引着她的思绪和判断。 为了以防万一,婚服就先拜托徐瑾。 最后,还附上自己衣服的尺寸。 小星出宫之后,沈宴便美滋滋在清思殿看起游记来,思索着自己下一步如何从陆司制这边找到突破口。 只是她没想到,徐瑾已经知道,此时的康和帝姬便是沈宴。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带走她。 …… 徐瑾命人将长安出色的绣娘全部请到了徐府,酬金一月十两金,包吃包住。 消息迅速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风头无两。 长安城的各大成衣店老板哀嚎着,在红秀的目光下也只能放手,拿着手里的金子,任由绣娘乐呵呵去了徐府。 百姓羡慕的目光都落在了徐府,仿佛看着一个金窟窿,众人恨不能立马变成绣娘,进徐府捞金。 何为财大气粗?这就是! 一月十两金,这已经足够一家人富足生活好多年。 找了这么多绣娘,一月的工钱,吃住,还有补贴给成衣店老板的钱,加起来足足有几千金啊! 一城之主,就是豪爽。 算清楚这笔账的茶馆说书先生,颤抖地抚了抚胡子,醒木一拍,准备好了自己接下来的磕牙料子。 王焕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茶水差点没咽下去。 “他请了多少绣娘?” 陆宁拂伸出三个手指头比划着,感慨道:“三百个!整整三百个啊!你知道吗,我现在都想立马变成一个绣娘去徐府,好吃好喝还有十两金。” “看来,她遇到了一些麻烦。” 目前能让徐瑾这么大动作的人,除了沈宴,应该没有第二个。名义上,他们已经是未成婚的夫妻。 同时找这么多绣娘,说明现在局面留给徐瑾的时间不够了! 王焕之低声的话并没有逃过陆宁拂的耳朵,他眼眸一转,调笑道:“不过这徐瑾,也忒财大气粗了,一个人十两金,真是豪爽。” “千两金,搏美人一笑。” 陆宁拂转着调子唱了一句曲儿,眼神落在王焕之身上,满是调侃。 他这样子,着实有些欠揍。 王焕之忍着心中想把他踹飞的冲动,淡淡道:“陆大夫,你是不是该出诊了?” “我才不要,给长安的达官贵人看病是最麻烦的。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才是大夫,对我指手画脚。” 陆宁拂摇着手,十分抗拒。 “你呀,还是这般随心。” 王焕之笑着,言语之间颇有几分羡慕。 “其实你也可以随心,你原本也是江湖人,何必把自己圈在这秦王府?长安的确繁华,但是江南烟雨,侠客煮酒,一样动人。” 陆宁拂站起来拍了拍王焕之的肩膀,一副勘破红尘的大师模样,随即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在屋内,长长的叹息。 第九十二章 千金搏一笑(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此番阵仗太大,长安城有名的绣娘全部请到了府内,导致各大成衣店的绣花单子不得不推迟了一月交付。 有些人暗地里说着酸话,但心中都有些羡慕。 这天家帝姬是生来命好吗? 只要有脑子,都能猜到他请了三百位绣娘是为了谁。 普天之下能担得起如此娇宠的,只那位帝姬,也是徐瑾的未来妻子。 千金搏美人一笑,是个佳话。 茶馆说书先生这些天的故事,从徐瑾治理江城说到了天子赐婚,将两人的婚事说得天花乱坠,仿佛是突破重重阻碍的真爱。 下面听书的小姐夫人们都暗自咬碎了帕子,只盼着自己夫婿能有徐瑾一半用心。 …… 辰妃素来是爱听折子戏的,每每长安茶楼有什么新的折子戏,都是头一份送进飞令殿。 这段时间她忙着康和的加封礼,许久都没看折子戏。 突然,就送进来一阙。 千金搏一笑。十分平常的折子戏名。 辰妃看见这名字也提不起兴趣来,便只是随意拨拉到一边,芯儿瞧见了,揶揄着说道:“娘娘,这可是最近长安城里最火的折子戏了,您确定不打开看看?” 芯儿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辰妃有些犹疑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打开折子戏,看了两眼,她忍不住睁大一双媚眼,嘴角不自觉带起一个明媚的笑意。 真是有趣! “今日这出戏真是不错,我可太想让帝姬瞧瞧了!” 她眼前一亮,兴致冲冲拿着折子戏便起身去了清思殿。 沈宴这会儿刚刚在四位教导嬷嬷的严厉目光下行完天地跪拜礼,整个人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 她心中哀嚎着,若是再不成婚,只怕还没有查清楚康和之死的背后凶手,就先被这恶俗的礼节给折腾死了。 沈宴刚刚擦完汗跪坐下,还没有来得及喝口茶水,便听到殿外传来辰妃银铃般的笑声。 小星上前将辰妃从殿外迎了进来。 一袭朱红宫装,六只流苏钗,莲步轻移,媚眼如丝,笑眼盈盈,不管什么时候看她,都是十足十的美人。 沈宴自己斟了杯茶,一口喝下去,感觉顿时舒服了许多。她眼看着辰妃优雅地坐在自己身旁。 不知为何,今日辰妃怪怪的。 她从一进清思殿便死死盯着自己,一双媚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脸看起来都要笑僵了,却还是笑着。 实在是怪极了! 沈宴实在受不住辰妃如此看着自己,她咽了咽茶水,挑眉问道:“娘娘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我可太好奇了。” “我今日是要给你看个好东西的!” 辰妃眯着眼睛抿嘴一笑,把手中的折子戏塞给沈宴。 好东西便是这折子戏? 沈宴探究的目光在芯儿与辰妃如出一辙的激动表情来回,实在摸不清头脑。 她脸色沉稳如水,心想,难不成,辰妃打算拉着自己一起拜读,闺房文学? 沈宴在两人激动的目光下讪讪打开折子戏,随意扫了两眼,原本犹疑的眼神顿时一僵,越看越惊讶,杏眼瞪得老圆。 她的表情落在芯儿与辰妃的眼中,像是喜极而惊! 两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藏在袖中的小手紧握着也难以掩藏激动的心情,在心底不约而同呐喊着,徐瑾可真会! “这……是写我和徐瑾的?我没看错吧!” 沈宴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道。 她看了看手中的折子戏,颇有一种看主角是自己的闺房文学之感,有些羞涩。 沈宴只感觉自己的脸和耳朵都有点烧红,嗓子紧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辰妃哎呀了一声,指着她手中的折子戏,笑说:“听闻徐瑾以每人一月十两金的酬金,请了长安最好的三百个绣娘进府刺绣!我现在可真好奇,徐瑾最后会送给你什么绣品。” “现下所有人都说,徐城主千金搏美人一笑,羡慕得很!这阙折子戏,便是为你们二人所写,我看了,甚是不错!” 她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往日骄矜宠妃的架势,眼睛里的光彩快要把沈宴淹没。 徐瑾请这三百个绣娘是为了什么,沈宴当然知道。 是她信中所说的婚服! 只是这阵仗,属实有些大了。 现在满城皆知,甚至还专门编排了折子戏,虽然戏文写得缠绵悱恻,但她总感觉怪怪的。 突如其来的好,让沈宴有些无措。 她对美好的事物有一种生来的向往,就算心底对此事有怀疑,还是不得不感动于这千金之情。 “我原本担心徐瑾对你不好。但现在看来,他还不错。至少这人前人后的,贴心!别的不说,舍得给你花钱,就是好的!” 辰妃作为一个宠妃,验证真心的法子似乎也单纯许多。 沈宴听到她的话倒是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折子戏。 “我早早就欠了他人情,是不是不太好?” 辰妃听后皱眉摇了摇头,轻声说:“情人之间的互相亏欠,那都是调情的手段,仇人的亏欠,那才叫笔笔记得清楚。你和徐瑾算太清,可是不好,不好!” 听到辰妃这颇有道法的话,沈宴似懂非懂哦了两声。 “我似乎明白,为什么你能盛宠不衰这么多年了。” “为何啊?” 辰妃似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支着脑袋问道,媚眼忽眨,摄人心魄。 “因为你会调情!” 沈宴靠近辰妃,微眯着眼,一字一字调笑着说道。 “就这?” 辰妃失望地摇了摇头,说:“调情也是夫妻之间的一种智慧,你很快便会明白。至于为何我会盛宠不衰,你还是继续参悟吧,等哪一天,你参悟透了,徐瑾便是你的掌中之物。” 沈宴瞧着她突然的冷静,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想。 …… 徽州徐氏的家主,徐瑾的父亲,终于到了长安城。 红秀和风眠一早便等在了城门口,见到印有徽州徐氏徽章的马车进入视线之内,便上前等候。 “属下参加家主,城主已经在府内等候家主。” 两人在马车外抱剑低头行礼,古朴的马车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冷哼声。 “那小兔崽子最近跳的很,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徐家主掌管徐氏几十年,恩威并重,他这一说话,连红秀都不敢多说话,只是低着头,等待他的命令。 “走吧,让我看看,他都在打什么主意。” “是!”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长安,拉开了最后一块遮幕。 第九十三章 审问(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爹。” 马车停在徐府门口,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侍从,徐瑾见马车停下,便上前恭敬在旁道。 他今日随意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深衣,眉眼之间的凌厉比往日淡了许多,看起来是用心准备了的。 这声呼唤并没有得到马车里面之人的回应。 徐瑾神色依旧,只是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深邃。 这种莫名的对峙仿佛将众人一下子带回三九寒冬,恨不得裹紧身上的衣袖,以防被冻死。 红秀使劲儿使眼色,示意徐瑾赶快请家主进府。 谁知此时,家主自行出了马车,站在几人面前看着红秀冷哼一声。 “从小你就护着他,现如今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 说完,狠狠一挥袖,率先进了府内。 徐瑾有些无奈地一笑,跟在身后也进了府内。 待到一群人在前厅落座,侍女赶快奉上热茶糕点,一应都是家主喜欢的,茶具也是用的白瓷。 白瓷精致细腻,是徐家主最喜欢的。 见到这些细小用心的布置,徐家主的脸色终于柔和了一些,不再板着。 “我来长安,就是看看你还能继续搞出什么幺蛾子。陛下的圣旨已经供到了祠堂,辰妃的名字也添上了族谱。接下来,便是帝姬?” 徐家主悠悠喝了一口茶,精明的老眼落在徐瑾以及他身后的风眠红秀二人身上,满是打量。 风眠,红秀,青城,严可四人是自幼跟在徐瑾身边,陪他长大的家生子,感情深厚。 徐瑾成为江城城主之后,四人也便跟着他离开了徽州徐氏。 这些年来随着徐瑾出入朝堂江湖,成为了他不可多得的助力。 只是这些助力,渐渐的,也成为徐瑾反抗自己的底气。 一想到这里,徐家主的心中就涌起一股火气。 “爹好好休息,有事就去找红秀,我还有事,就不陪您老了。” 徐瑾听到他的话,敏锐嗅到一丝火药味,为避免父子争吵,他便起身离去,留下徐家主一人在厅内。 看到儿子转身的背影,徐家主转了转手中的白瓷茶杯,若有所思。 茶烟袅袅,迷人眼。 …… 沈宴已经被圈禁了许久,她都快忘记了清思殿外的天空是个什么模样。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也是一种消遣时光的乐趣。 “帝姬,我查到了陆司制的一些事情。” 小星脚步匆匆进了殿,说道。 沈宴前些天嘱咐她调查陆司制的资料,一有所获,便告知她。 “陆司制是在去年那件事之后继任司制。但她继任司制之前,竟然是钟翠身边的掌言!” 掌言便是尚宫身边的女官,主令掌级事务,辅佐尚宫。 若她是钟翠身边的掌言,便算是她的身边人! “你还查到了什么?” 沈宴皱眉道,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看似散乱的一切,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串联起来。 “我查过了,陆司制与钟翠的关系很好,钟翠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百般照拂,多加提携。哦对了,陆司制出身徽州。” 钟翠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尚宫局统领的五名女官都已经换过一遍,再想找到什么线索也很难。 “你说,陆司制之前是掌言,那她算是能随意出入尚宫居所的人吧?” 小星不知道为何沈宴会这样问,点了点头。 “掌言与尚宫的居所在一块儿,应该是能随意出入吧,何况陆司制很受钟翠喜爱。” 沈宴沉思了几瞬,站起来走到书桌前面,摊开一张纸。 “小星,你还记得当日在尚宫局,陛下命我去指认尚宫局之人是否有偷盗清思殿之物,结果最后在钟翠的箱子中找到了怀表。” “记得。” 那日的局面多方对峙,小星不会不记得。 “事后其实我想过,钟翠在宫中这么些年,服侍过先帝,自然也知道这怀表的意义不同。以她的势力范围,藏一块小小的怀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沈宴笑着说道,手指叩着桌面,回想着当时可疑的地方。 “当时箱子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这块怀表就放在一个木盒中,木盒是打开的,因此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听到沈宴的话,小星迷茫了一下,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小声说道:“帝姬你怀疑有人故意陷害钟翠?” “陷害倒算不上,只算是推了一把。钟翠若是自己不做坏事,旁人怎么陷害她?她活该!” 沈宴拿起笔,开始沾墨书写着什么。 “帝姬怀疑陆司制?” 小星顺了顺目前的线索,问。 沈宴淡笑着点了点头,说:“钟翠走了,陆司制非但没有受到牵连,甚至顺利上位。她既然获得了利益,便有了作案动机。只是有些事情的确认,我还需要秦王的帮助。” “殿下?” 小星迷茫了,殿下在宫外如何能帮得了宫内的事情? 沈宴收起手下的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 …… 得了沈宴的信件,王焕之立马起身去了长安城外的一处庄子,这里扣押了尚宫局赶出来的那五名女官。 这五人,沾着康和的血! 康和在清思殿无数个煎熬的日子,都是她们暗中造成,她们不能死,需要活着,活着忏悔! 她们需要活着,作为线索,去探寻幕后之人。 安平将马车停好,随即跟在王焕之身后直接进了庄子。 庄子前面的布置一如寻常百姓家的庄园,灰墙高瓦,光秃的枝桠在冬天倔强地伸展躯干。 走到后院,柳暗花明,便可以看到不同的布置,九转回廊挂满了风铃,风吹动便带起一阵铃声。 白天还好,若是晚上,总感觉有些阴森。 两人脚步不停,直接到了最深处的一个院子。 院子平整,没有一丝多余的布置。 推开房门,里面的女人四肢都被铁链子扣住,整个人被圈禁在一个角落,蓬头垢面,狼狈非常。 她听到房门被打开,抬眼看去,阳光猛地刺入眼中,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待到看清楚来人,钟翠忍不住嚎叫着:“殿下救命啊!” 王焕之一身白衣而来,在她眼中宛如下凡拯救苍生的天神。 “钟尚宫,别来无恙。” 相比于她的激动,王焕之只是淡淡一笑,站在门口逆光处,生怕靠近一步,她的肮脏便玷污自己的衣摆。 第九十四章 审问(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臣被一群歹人带到这里酷刑折磨许久,还望殿下能够救臣出去,臣一定万死以报恩情!” 钟翠还不知道是王焕之派人绑了她,一个劲儿的哭嚎着,再也没有往日在宫中的颐气指使。 王焕之淡淡一笑,起身在屋内转悠了两圈。 屋内的窗户都已经被封死,一旦关上门,便是绝对的黑暗。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人内心最恐慌的东西就会出来。 难为钟翠挨到现在,还神思清楚。 “你可知为什么这群人要绑你?” “他们想知道康和帝姬的秘事!秦王殿下,这群人狼子野心,居然觊觎帝姬!您可得把这群人绳之以法啊!” 钟翠宛如找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尖叫着哭嚎。 往日高高梳起的头发散乱着,灰白相间,遮盖住她一半的面容,此时瞪着眼睛哭嚎着,像是恶鬼出没。 安平面色不变,抱剑守在门口。 王焕之轻笑两声,走到钟翠面前,看着她这张被折磨憔悴的面容,冷冷说:“关于帝姬的秘事?” “是,是!” 钟翠生怕王焕之不相信她的话,疯狂地点头。 “本王并非是傻子,钟尚宫为什么会被逐出宫,你我心知肚明。帝姬冬日没有炭火,夏季没有凉扇,一年四时的餐食都是素菜,甚至还有馊食。就连清思殿的宝物甚至御赐之物,都被尚宫局的人悄悄偷走带到宫外变卖!” 王焕之平淡的语气下压抑着怒火,钟翠何等人精,自然明白过来。 “是你!是你绑了我!” 钟翠愤怒地嚎叫着,四肢的铁链随着剧烈的动作发出阵阵叮当声,配上她这幅疯癫的模样,尤为恐怖。 安平见状,迅速上前,一个回身,抽出剑刃直接砍在钟翠的肩膀处,只要稍一用力,便可刀入骨血。 痛觉令钟翠找回了理智。 “便是本王绑了你,又如何?桩桩件件,你都该死。若你想死得痛快,就趁早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本王可不会留情。相信沙场上的一些手段,钟尚宫也是听过的。” 王焕之的话优雅平淡,落在钟翠的耳边宛如噩梦。 她胡乱摆弄着手,崩溃非常。 方才,她竟还以为秦王是来救她的! “秦王殿下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说,只求殿下能绕我一命。” 钟翠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冰凉,咽了咽口水,求饶道。 “说说吧,你对帝姬做了什么事。” 王焕之从上而下看着她,冰凉的眼神宛如看一个死人。 钟翠似是疯魔,愣怔在墙角,喃喃道:“这些都已经问过多遍,秦王早就知道了,还要听?” “说。” 王焕之闭眼,薄唇轻启,冷漠说出一字。 “多年前,帝姬开始养病的时候,我们尚宫局的人都恭敬伺候着。后来先帝病逝,新帝继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陛下和各宫主子身上,谁还记得帝姬。这时候,我胆子大,便慢慢克扣了帝姬的月俸。” “清思殿的几名女官受不了没日没夜伺候一个没有前途的帝姬,于是暗中偷盗了东西,与我交换银钱。先帝将清思殿修得奢靡,随便拿一件,放到宫外都能卖不少钱,因此我胆子越来越大。” “你胆子的确大,先帝御赐之物,你都敢拿。” 王焕之想到之前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钟翠居然偷盗了康和的怀表!那是先帝御赐,古周唯一一块。 “这有什么胆大不胆大的。说句实话,陛下一点都不重视这位帝姬,说不定心里还巴不得她早点死!先帝偏心,帝姬福薄,受不住娇宠,因此才病重。陛下若是真的关心帝姬,何苦十几年都不闻不问!” 这个‘死’字,直接刺痛了王焕之的心。 他闭眼间,仿佛又看到康和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看着自己的模样,小脸煞白,却还是淡笑着。 王焕之轻笑两声,睁开眼,淡然看了一眼钟翠,令她猛地一瑟缩。 她相信,若是秦王手中有剑,自己刚刚便死了。 那个眼神,像是要将自己扔入无间地狱。 “继续说。” 钟翠咽了咽口水,瑟瑟说道。 “陛下和皇后都不重视帝姬,只有当时的林美人,会时不时去看看她。后来林美人晋升为婉容,便不再去看她。当时整个宫里,一年都鲜少有主子会提起帝姬。” “事情就是这样!我是对帝姬不好,克扣了帝姬,但是只是如此了!我没有害死她,可是你们要杀了我!” 钟翠嚎叫着,宛如破了口子的笛子,呕哑嘲哳。 “陆莹和你关系如何?” 王焕之听了许多,心有些累,他仿佛一闭眼,就能看到在清思殿绝望的康和,她当时也许是期盼着,他能带她离开。 “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要牵连她!” 钟翠听到王焕之的话有些激动,生怕她去找陆司制的麻烦。 “你不必担心。她现在已经是陆司制,非但没有被你牵连,甚至还高升了。帝姬的怀表是你偷的,但又是如何到了箱子里?钟尚宫在宫中多年,危险到来的时候,居然没有转移赃物?” 王焕之笑着提点她,眼神如刀,刀刀致命。 钟翠愣了,似是想清楚什么,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又哭又笑,说:“是她?是她!” “为什么你怀疑是她?” 在王焕之的逼问下,钟翠终于平静下来。 “我作为尚宫,住在院子的主屋,她住在侧屋。只有她有机会,把怀表放进我的箱子里面。” “为什么不是别人?” “殿下现在来问,心里已经认定是她,不是吗?尚宫局的规矩森严,我们虽是女官,其实也是奴婢,身边并没有伺候的侍女。除了她,再无第二人能找到我的箱子,还把转移走的怀表重新放进去。” 王焕之听完她的话,缓缓闭上眼睛。 他怕自己忍不住一剑杀了她! 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苛待康和的! 尚宫局的人,皇帝,皇后,深宫中每个人都是罪人,都是害死康和的罪人! “秦王殿下!” 王焕之转身离去之时,钟翠叫住她,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殿下,你以为换掉我们,就能保住康和帝姬的小命吗?做梦!她很快就会死的,她很快就会死的,哈哈哈。” 第九十五章 婉容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不会死。” 王焕之看着她,冷冷说,随即果断转身离去。 六年前他势弱,保不住康和。 现在他已经大权在握,足够在阴诡深宫中护下沈宴。 无关爱情。 他只是想弥补一些遗憾。 至少,天地孤寂,他能护住一人。 放在沈宴身上的这些美好,是一个令他感到温暖的幻觉。 他回府之后便将钟翠所说的话写成书信,火漆封口,交给了宫中暗卫燕子,由燕子交给小星。 沈宴看过信件之后,大致了解,陷入沉思,手指随意搭在桌案边。 陆司制倒是狠心,大义灭亲。 小星知道此事之后,有些担忧说道:“那我们需要揭发陆司制吗?” “她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当时将怀表放入箱子,是帮了我。按道理,我应该感谢她才是。只是,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在婚服上动手脚呢?” 沈宴将信件收起,复又觉得不妥,丢入宫灯,任由烛火将信件慢慢吞噬。 有些事情,留着是个祸害。 这封信牵连重大,一旦遗失,王焕之便会背上囚禁宫人,插手后宫之事的罪名。 “陆司制再怎么样,都只是一个无关的人。帝姬现在最应该担心的,应该是明天徐氏的家主会进宫商议大婚流程!” 小星笑着说道,眼里面都是无奈。 沈宴看着宫灯中的火焰由大变小,淡淡一笑。 “这种事情,自有陛下和辰妃替我做主,我完全不需要担心,你也不必担心。” 结婚是人生的大事,可帝姬却丝毫不上心。 小星颇感无奈,摇了摇头,只得先下去打点清思殿各项事务。 殿内空旷,耳边似乎能听到窗外的鸟鸣声。 只剩下沈宴一人。 她左手支着脑袋,手指若有若无叩在桌案上,敛眸思索着。 当时刚入宫,辰妃曾经对她说过两人合作。她帮自己讨回公道,处置尚宫局众女官,而相应的,尚宫局的人会换成她的人。 这是一场双方互赢的合作。 陆司制将怀表放回钟翠的箱子,的确是帮了自己。若非如此,当日便难以将钟翠处罚。 她应该是辰妃的人。 那婚服的事,可是辰妃的手笔? 婚服彩头是辰妃提起,程夫人也是辰妃请入宫。若非程夫人,她根本不会知道婚服是帝后大婚备用过的。 环环相扣。 事已至此,沈宴很难相信辰妃是不知情的。 那么,辰妃在事件背后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沈宴越想越觉得不解,人做任何事都有缘由和动机,可她参不透徐瑜的动机。 万般思绪牵扯在一起,沈宴想到风景死时手中紧握的云软纱。 她脑海中浮现徐瑜艳丽的面容,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思绪越发杂乱,沈宴不由摇了摇头,保持清醒。 不对! 她还漏了一个人。 王焕之写来的信件里提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林婉容。 林婉容是皇帝继位之前的侍妾,性子娇纵豪爽,入宫之后封了美人。康和病重养病的那些年,她是唯一一个来看望康和的人。 直到她从美人晋升为婉容,才中断。 之前在三清殿朝神时,林婉容看向自己的表情十分坦然,只是普通的相识之人,一点都看不出,曾经还有这般交情。 林婉容,是一个疑点。 沈宴理清楚目前的思绪,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挣开眼睛看着烛火跳动,眼神清澈。 康和帝姬,是被这座宫城吞没的可怜人。 而她,终于掀开了秘密的一角。 …… 徐家主进宫的这天,沈宴的禁足结束了。 早晨梳妆打扮时,小星与风暇特地帮她梳了一个庄重的发髻。 今日,沈宴要前去紫宸殿面见徽州徐氏的家主,也便是徐瑾的父亲。这是个重要的场合,必须一丝不苟。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鬓珠翠堆叠,眉眼舒展淡漠,沈宴有些恍惚。 她已经快忘记自己刚来时的模样。 “帝姬,你看这花冠好,还是流苏对簪好?” 小星指着桌子上摆着的各色头面首饰问道。 沈宴想了想,随手一指,说:“今日是见徐家主,适合乖巧些,但又不能失了帝姬的尊贵。就那套蝶舞流苏钗吧。” “是了。这套蝶舞流苏钗还是辰妃娘娘送给帝姬的年节贺礼,今日还是头一回从后殿库房拿出来。” 小星一边说着,一边拿象牙梳帮她梳起半高的发髻,左右各三只蝶舞流苏发簪,垂下长长的流苏在颅后。 另有几只珍珠圆簪点缀在云鬓。 “很漂亮。” 小星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 沈宴看到镜中精细打扮的自己,宛如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被牵引着笑,被牵引着查案行事。 她嘴角牵起一丝笑意,疏离而淡漠。 …… 到了紫宸殿的时候,皇后也在。 帝后坐在上位,下手位坐着徐瑾与一名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看他的架势,大概是徐家主。 她一走进紫宸殿,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沈宴见到皇后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差点都要拉到冰点,若不是为了皇帝的脸面,她都想转身离开。 “康和见过皇兄,娘娘。” 她款款行礼,坐在一侧的徐家主看着她这般模样,面色不变,也看不出是满意还是挑剔。 “多日不见,帝姬都清减了。” 听到皇后的话语,沈宴疑惑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认真说道:“康和这些时日学了一些剑式,许是练武,才瘦了些。” 她的手细腻修长,这么翻覆看了几眼,寻常人只觉得赏心悦目。 但皇后却后脊一凉。 这话让她一瞬间又想到沈宴当着自己的面差点杀了风雪! 许久不见,她都快忘记了这份恐惧,而沈宴一句话便将她带回现实。 “帝姬习武是好事,体弱便更应该习武,强身健体。” 徐家主听到沈宴的话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儿媳妇哪里都好,就是过于病弱了。 徐瑾的眼神落在沈宴手上,她虎口的茧子是因为习武?可他们初识时,沈宴并不会武,内力全无。 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 众人坐定之后,皇帝才轻咳两声,轻声说:“康和的婚事是皇室的大事,便由皇后主领。徐家主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说出来。” 第九十六章 戏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帝姬甚好,能娶到帝姬,是徐氏的福气。” 徐家主的话很给面子,皇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帝姬出嫁是涉及皇室颜面的大事,夫家若是懂事谦和,万事都好。若是顺杆儿爬,便得敲打敲打。 “婚期已经订下在下月初四,礼节都安排妥当,六礼也已由礼部的大人完成。现在只差婚礼了。” 皇后笑着说道,看向沈宴,眼底带着胜利的挑衅。 等到出嫁,帝姬便再不能联合辰妃威胁自己。 沈宴闻言,淡淡回以一笑,向皇后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暗藏威胁,直把她吓得一抖,转过脸去。 “只是,臣妾听闻司制房为帝姬准备的婚服出了点事情。” 皇后笑着对皇帝说,沈宴一顿,抬眸看去。 该说是婚服之事传得快,还是皇后的耳目比较多? 只见皇帝咳嗽两声,冷冷说:“不过是进程慢了些,皇后加紧催些,也就罢了。今日与徐家主讨论婚礼之事,就不必说这个。” “是。” 皇帝的态度冷淡,显然是不想谈此事,皇后只得讪讪收回嘴边的话。 康和胆大妄为,启用她大婚时备用的婚服,这难道不该罚吗? 皇后压下心中的愤懑,端庄持重的样子高高在上,不论如何,她还是最高贵的皇后。 徐瑾将一切看在眼中,起身拱手道:“陛下,公主府现在还没有修缮完毕,臣与礼部的大人商议许久,请问陛下,能否在徐府完婚。” “也可。徐府完婚。等公主府修缮完,康和想在徐府继续住,还是回公主府,都由她自己决定。” 皇帝对这个提议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 对于他来说,康和赶快嫁人怀孕生子,才是最重要的。 几人一来一往之间,将婚事的一些细则定了下来。 沈宴全程都坐在一旁喝着茶,眼神淡漠,仿佛此时讨论的不是她的婚事,而是菜市场的行情。 她这幅淡定的模样落在徐家主的眼中,令他不由暗自点头。 他原本还在担心帝姬娇纵任性,现在看来,端庄有余,是个不错的姑娘家。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皇后吧。” 敲定完大婚时后宫与徐府来往的流程,礼单,皇帝靠在一旁懒懒道。 他气息不稳,显然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谈下去。 见此,徐瑾二人与沈宴纷纷起身道别。 …… 紫宸殿外,沈宴脱离了殿内压抑的气氛,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日子过了寒冬,现下已经渐渐有回暖之意。只是春捂秋冻,沈宴身上还是穿了厚厚的冬衣,外面披了斗篷,缀着一圈暖和的毛领子。 此时禁足取消,她是时候去找林婉容一回了。 “帝姬留步。” 就在她准备离去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沈宴回头看去,徐家主正朝自己走来。 她淡淡一笑,颔首以示。 “帝姬即将嫁入徐家,老夫很是欣慰。别的不多说,若是徐瑾那小子待你不好,只管告诉我,我自当为帝姬做主。” 徐瑾继承了一半他的样貌,徐家主虽然人到中年,但还是能看出他当年的丰神俊朗。 这种生来的凌厉凶煞,父子如出一辙。 他说这话,沈宴都以为他要打徐瑾一顿,不由心下暗笑。 “家主说笑了,既然成婚,势必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沈宴笑着回道。 她和徐瑾都各有打算,这场婚姻势必是相敬如宾的,他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 徐瑾此时刚刚在殿外道别了越心,一转头便见到父亲与沈宴说话,脸色一凛,急忙赶过来。 见到沈宴神色如常,他才放下心来,暗松一口气。 “哼,臭小子。” 徐家主见到徐瑾过来一脸凝重看着沈宴,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徐瑾在担心自己给帝姬难堪。 他是这样的人吗? 徐家主冷哼一声,震袖离开,剩下沈宴与徐瑾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相视一笑。 “徐家主是为了让你我相处和谐,他是好意。” 沈宴想到方才他的话,忽眨眼眸,笑说。 徐瑾深知自己父亲,看向沈宴故作稳重的面容,淡淡一笑,说:“你说谎的时候,不要瞪眼睛。” “我瞪眼睛了?” 沈宴皱眉怀疑,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反应过来之后,狠狠瞪了一眼徐瑾。 他竟然耍自己? 徐瑾负手而站,看着沈宴难得自然娇嗔的表情,笑了笑,发现她拢起眉心,低声淡淡说:“瞪了。” “你戏耍我!” 沈宴回过味儿来,扯了扯嘴角,拢袖而站,看着他冷冷说。 徐瑾一笑,伸手在沈宴额间一弹,说:“你在宫里快闷坏了吧,等到成婚之后,便能出宫而居。” 这般亲昵的动作和笑容,沈宴和徐瑾都不由一愣。 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 “哦,还没有谢谢你,婚服……” 沈宴转移话题说起了婚服。一说这事,她总想起那本折子戏,脸上更加不自然。 耳朵慢慢爬上红晕。 徐瑾哪里知道折子戏的事情,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婚服,嘴角带起一丝欣慰的笑意,说:“不必谢,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啊?” 沈宴看到他一脸神秘的表情,觉得有些忐忑,又觉得有些无奈。 最后千万心绪,只化作一声无奈的浅笑。 徐瑾是个洒脱狠辣的人,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手段。此时的他,也许是最柔情的他。 “徐城主,我想你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皇兄选中你,是有原因的。” 沈宴看着他,认真道。 抛开两人的过往,徐瑾无论是身世背景还是治事手段,都担得起皇帝的高看一筹。 冬日阳光洒在徐瑾的身上,懒洋洋,柔和了他凌厉的五官和气质,沈宴突然想到,那日在梅园,徐瑾从白雪红梅而来,清冷俊厉。 枝头梅花苦寒,倒真像是徐瑾,虽凌厉,却自有风骨。 沈宴抬眸看去,他眼眸中倒影了四方天地,是无尽的深邃。 “能得到帝姬这话,在下无憾。” 徐瑾愣了愣,看到她认真的神情,嘴角带起一丝天真的笑意,拱手道别。 沈宴站在玉阶之上,看着徐瑾潇洒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时光是个神奇的东西,当时她想要疯狂逃离的人,现在却成了最合适的人。 第九十七章 套路(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道别徐瑾之后便径直去了林婉容所在的嘉裕殿。 林婉容是个神奇的存在,她是后宫女子中跟着皇帝最久的女人,在他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便嫁给他做妾。 皇帝继位之后,她入宫成了林美人,后来晋升为婉容,成为后宫寻常女子中的一员,淹没在花丛中。 嘉裕殿是皇帝特批下的殿宇。 大明宫纵横格局,宛如众星拱日月,嘉裕殿所处的位置算是重位,且‘嘉裕’二字寓意深远,颇有华贵顺遂之意。 一个美人,就赐居嘉裕殿,在当时算是极大的恩宠。 帝后大婚之后,皇后为显宽厚,对林婉容多加笼络,并没有收回与她位份不合的嘉裕殿。 就这样,她一直住到了现在。 沈宴来到嘉裕殿外,鼻尖依稀能闻到竹叶的清香,与这庄严的大明宫有些不符。 抬脚走进才发现,林婉容竟是在殿外种了一大片竹林。 竹林肆意生长,绿意葱葱,且毫无修葺过的痕迹。冬日的一片翠绿,看着也是令人心情大好。 沈宴见过林婉容不过两次,倒没看出她是这样的君子心。 “臣参加帝姬。婉容请帝姬进屋喝杯热茶。” 林婉容身边的女官见到沈宴站在竹林前观赏着林景,急忙回了殿内禀报,复又出来相迎。 沈宴跟在女官身后进了殿内,一眼看去只觉得素雅清净。 空旷的殿宇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四下垂下的纱幔用金钩勾起,香炉袅袅升起烟,是一种奇怪的香,窗户半开,驱散了地龙带来的闷热感。 “婉容安好。” 沈宴对林婉容颔首示意。 她的品阶不高,沈宴无需向她行礼。林婉容似乎也不在乎这些,放下手中的绣棚笑着起身迎接。 之前每次见林婉容,她都是满头珠翠,一身娇俏粉衣,如今在嘉裕殿,她倒是清淡起来。 掐丝绣纹的姜黄宫装,青丝长发编成一股长辫垂在身后,淡妆浓抹,不似往日般张扬。 “帝姬怎么想着到我这小小的嘉裕殿了?茯苓,沏茶。” 林婉容直直看着她,眼神坦然,丝毫不退缩。 得了她的吩咐,茯苓便下去准备茶点。 待到两人落座,沈宴看到她手边的绣棚,随意说:“婉容是在绣什么东西?” “不过绣点花草树木,打发时间,帝姬要看就直接看吧。” 林婉容大方将绣棚递给沈宴,随意道。 沈宴虽不善女红,但是她的品鉴能力没有问题,就凭这一副绣花,足以看出林婉容的绣艺比起司制房的女史更胜一筹。 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婉容的女红很好。” 沈宴递还给她,淡笑着说。 今日为了见皇帝与徐家主,沈宴梳妆细致,云鬓高叠,还戴了蝶舞流苏发钗,此时两人端坐两边,倒是林婉容更自然。 林婉容收起绣棚,有些好笑看着她,说:“帝姬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刚解除了禁足就来找我?只怕不是为了夸我的女红好这么简单吧。” 她这幅全副武装戒备的模样,一丝都看不出往日的情谊。 若非钟翠说出,真是难以想象。 “我与婉容相识也许久了,我为什么来,你会不知道?” 沈宴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林婉容的表情,企图在细微之处找到什么纰漏。 她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康和与林婉容有旧交情,除了旁敲侧击别无他法。 可惜,林婉容瞪大眼睛,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心窝子,犹疑说:“帝姬这哑谜有点难度啊。” “……” 她很敏锐,没被沈宴套出话来。 沈宴手指圈握敲着桌案,有些委屈笑着说:“婉容竟然猜不出来,那我可不依了。难为我一解除禁足便赶来找你,就这样对我吗?” 言语和表情都是十足十的委屈,仿佛林婉容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负心汉,做了千八百件对不起她的事。 任是谁都没见过她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林婉容也没想到沈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梗着一口气歪开脑袋,笑说:“那帝姬想要如何?” 沈宴指了指绣棚,状若无意说道:“我瞧着婉容的女红很好,不如你去帮我绣一下婚服,算是添点喜气。这样我就原谅你猜不出。” 听到这话,林婉容眼皮一跳,压抑下心中的紧张,淡笑着说:“我身份卑微,怎么能给帝姬绣婚服呢!不行的,不行的。帝姬还是找程夫人那样的诰命夫人为好。” 人下意识掩盖一个东西的时候,会紧张,越想掩盖便越会留下痕迹。 沈宴没有放过她表情瞬间的凝滞和言语下意识的沉稳。 难道说,林婉容竟是与司制房的事有关? “婉容客气。我权当你答应了。今日我来就是想找你聊聊这女红刺绣之类的,想给驸马绣个荷包,结果半天你都猜不出来。” 沈宴准备乘胜追击,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虽笑着,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 林婉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熟悉的威胁,心中警铃大作,最后只是哈哈一笑,不得不点头。 “不过是女红之类的,这有何难?不知帝姬想从哪里听起?” …… 林婉容拉着沈宴从女红的基础聊到了女红的进阶作画,花草树木,飞鸟走兽,各色各式,内容详尽。 她滔滔不绝讲着,恨不得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都传授给沈宴。 茯苓难得见自家主子与人聊天,虽然觉得疑惑也不说,只是按时上了一波又一波茶水点心。 言多必失。 可惜,这一下午林婉容都没有再暴露一丝异样。 甚至热心拉着沈宴,要教她苏绣和双面绣,并放豪言,自己的绣艺举世无双,帝姬跟着自己学女红绝对没有问题。 沈宴棋逢对手,深感无奈,原本是想套话,却不料被自己挖的坑给埋了。 但是她又不肯就此放手,于是两人聊完天之后又拿起绣棚开始刺绣,将理论付诸实践。 奈何,她的手拿得了弓箭,握得了柳叶刀,但是真绣不了花儿。 拿着针线缝个臭袜子已经是极限了。 捏着丝线巧针,沈宴感觉自己有些迷茫。 夜幕降临,林婉容说着留沈宴吃晚饭。 沈宴暗自咬牙,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面上却是遗憾笑着说:“已经叨扰婉容半日,怎么好意思再留下吃饭,改日我再来。” 第九十八章 套路(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既然沈宴已经这么说,她也不强留。 “那好吧。茯苓,给帝姬包一包蚕丝线,一个小绣棚。” 林婉容笑着说,满脸真诚,显然是对沈宴糟糕的刺绣深恶痛绝,希望她能回去多加练习。 拿了林婉容送的礼物,沈宴转身离开了嘉裕殿。 自作自受。 沈宴转着自己酸疼的手腕,感觉头昏眼花,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夜里星空璀璨,白日热闹的大明宫安静下来,宫道两边的宫灯照亮各方路途,站在这里抬眼望去,就能看到含元殿。 那里是大明宫最高的殿宇。 沈宴难得如此悠闲走在外面,便和小星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她们聊着长安的风土人情,聊着市井的美食,还有歌舞坊的舞姬。 浩瀚星空下巍峨壮丽的大明宫,不论何时何地看,都令沈宴为之感叹。 工匠精神,大抵如此。 “今日陛下定下大婚流程。过几天便是加封礼,加封礼过后,帝姬就是正大光明的虢国长公主了。” 小星提着琉璃八角宫灯在身侧走着,照出两人长长的身影。 她的话在理,沈宴眨着眼揶揄回道:“那你就是长公主最喜欢最贴心的女官小星大人啊。” “听起来真好。” 小星笑了笑,非常认真的思考后说道。 “你回去之后暗中查一下林婉容与陆司制的关系,还有林婉容与钟翠,前任司制的关系。” 沈宴颇为认真说道。 司制房是目前从林婉容身上发现的唯一线索,她不能放弃这条线。 而且司制房还牵扯到了辰妃,更得理清。 小星点了点头,说:“怪不得帝姬今日会来找林婉容,原来是怀疑她与婚服有关。” “我刚开始可没有怀疑她与婚服有关。这个,是她自己暴露的。” 沈宴轻笑一声,说道。 “自己暴露?她有那么傻吗?” 小星诧异道,宫里的娘娘个个都是人精,哪有这么笨的。 “不,她很聪明,说话滴水不漏,装聋作哑的一把好手。刚开始她对我的戒心还不是很足,才不小心露了马脚。后来,再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林婉容是个聪明人,那满头珠翠,只是她故作张扬的样子。 若不是她趁着林婉容防备不足时,出其不意提到了司制房和婚服,只怕今天便会无功而返。 …… 第二天,沈宴带着一盒点心去了飞令殿。 辰妃听到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马蹄酥起身将她迎了进来。 “你昨日好大的威风,居然敢威胁皇后?还说到什么剑式。我没能亲眼看到真是一大遗憾。” 两人落座后,芯儿便给沈宴奉上茶水,在一侧的辰妃啧啧称奇,觉得沈宴这娇纵的做法真是越来越像自己。 沈宴喝茶的动作一顿,昨日紫宸殿的事情,辰妃怎么知道。 看到沈宴眼中的怀疑,辰妃懒懒一笑,取过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说:“在这宫里,你不多安排几个眼线,岂不是寸步难行?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你瞧我这飞令殿,也是有眼线的。” 沈宴睁大眼睛,有些诧异。 安插眼线都是心知肚明? “就像风景原是你安插在皇后宫中的眼线,后来又成了安插在我宫中的眼线,对吗?” 她的话有些硬气,辰妃察觉到异样,放下手里的茶杯,低声说:“风景虽是我的眼线,但我并没有想她死,这是意外。” 辰妃的话淡淡的,却令沈宴心一紧。 沈宴抿嘴看着她,歪过头去,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到她,有些控制不住。” “我知道,你是天家的帝姬,与后宫的妃嫔不同,你不需要去斗,去争。可我不同。我若是不去争,哪一天宫人斜抬走的尸体就是我的了。” 辰妃十分坦然。 沈宴想起她们初识之时,辰妃便是将谋算都摆到明面上的人,她就算害人算计人,也是坦坦荡荡。 天家帝姬不必争吗? 可康和不还是被算计至死。 “你说得对,你不去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你。对了,我今日是有件重要的事问你。” 辰妃见她面容严肃,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等在她的下文。 “你要问什么?” “陆司制,陆莹,是不是你的人?” 沈宴看着她的眼睛直直问道。 一瞬间的寂静。 辰妃抬手掩唇轻笑两声,眼眸婉转,洒脱道:“当然是我的人,若不是她,你当日怎么能在钟翠那老狐狸的箱子中找到怀表?说起来,你还得感谢她。” “那婚服的事呢?” 沈宴点头,复追问道。 辰妃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认真道:“我发誓,此事我不知道。若非程夫人,你便要穿着这么件婚服出嫁,实在晦气,我何必做此事?皇后知道了,暗地里指不定怎么恶心你。” “我信你。” 沈宴回握住辰妃的手,看着她的眼眸认真道。 辰妃没有理由这么做,她们没有过节,此事于她又毫无益处。 “你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话,是不是有些太好哄了?”辰妃笑着晃了晃沈宴的手,说。 沈宴无奈一笑,摊开辰妃的手,指尖写下一个‘林’字。 辰妃挑眉疑惑看向她,不解其意。 “这位最早入宫,善女红,说不定与司制房有些联系……”沈宴轻声说道,辰妃反应过来,不由眯了眯眼,咬紧了后牙槽。 她不怕眼线少,就怕眼线反水!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与林婉容不和。 这陆司制要是暗中成了林婉容的眼线,那就是往她眼里倒沙子,存心与她过不去。 “你昨日去嘉裕殿就是为了试探她?” 辰妃回过味儿来,上下打量着沈宴,冷冷说。 沈宴笑了笑,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头,颇为委屈说:“为了试探她,我可是被迫绣了一下午的花儿,手指头都要累断了。” “那你是活该。” 辰妃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显然是不吃她这一套。 “你对这位林婉容,可有了解?” 听到沈宴的问话,辰妃白了她一眼,有些气,闷闷道:“她入宫最早,比皇后,贤妃,我入宫都早!我对她的了解全部都是只字片语,只知道她性子张扬没有分寸,是个讨人嫌的。” 第九十九章 加封长公主(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辰妃与沈宴约定,分别暗查林婉容与司制房的关系,势必要揪出婚服背后的主使之人。 对于沈宴来讲,万千谜团只差一个线头。 而林婉容便是那唯一一个暴露出来的线头,扯开,也许就能解开一些谜团。 …… 日子很快,便是加封礼。 沉寂日久的大明宫在夜色凌晨迎来了今朝唯一一位帝姬的加封礼。 天还没亮,沈宴便被两位嬷嬷拉起来在清思殿外搭好的祭坛里行礼参拜。一番祷告之后,皆已焚香静心。 敬告天地神明,是头一项重礼,须得叩拜念词,供奉牲畜五彩五色贡品。 参拜之后,清思殿各殿宫灯皆点起,宛如白昼。四下匆匆的侍女脚步稳健,流云般穿梭在各殿内,一旁的宫灯将身影拉长。 今日梳妆之人是紫宸殿特地派来的嬷嬷。 嬷嬷一双巧手服侍过先帝先皇后与当今帝后,今日来为她梳妆,也是皇帝的意思。 因是加封礼,礼服礼冠自然与帝姬之时不同。 礼服遵循前朝流传下来的规制,里外六层,交领层叠,辅用五彩颜色,主调为蓝,绣以花草山川,水火纹路,上下皆行。 两人展开最外一层的大袖替她展臂穿上,自然搭在肘间落了不少褶皱。 霞披边滚了一圈珍珠,浑圆乖巧,大小一般。披内绣万花万锦图,远远看去,只觉得霞光满肩。 礼冠珠翠华宝,沉甸甸的分量便是最简单的象征。 沈宴穿戴梳妆好之后,眉间用半枚珍珠作为花钿,旁边金粉细描图腾,唇边点两点朱砂。 众侍女流水来回在殿内穿梭,这才将一切打点清楚。 一串嵌宝璎珞落在脖间,沈宴感觉脖子都僵直起来,两边肩膀都不敢多动,多宝掐丝耳坠戴好,她便不想转头。 这层层的华贵,也是层层的负累,像是暗中的丝线,绑住她的四肢。 “鬓发如云,不屑髢也。我这鬓发注定不能如云,只能靠髢发也。” 侍女离去,内殿暂时只剩下两人,沈宴这才伸手扶着自己脑袋上的发髻,向小星低声抱怨道。 一副高洁威严的打扮,却做出这样幼稚委屈的表情。 小星噗嗤一笑,上前轻声说:“长公主的头发平日是最轻松的,现下累了些,也是对的。” 合着是说她头发少,平常不必顶着厚重的发髻。 “你居然也学会夸着损我了?” 沈宴佯装发怒,怨念道,惹得两人哄笑一团。 “你朝着小星发什么火气?今日加封礼还这么不庄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辰妃笑语落在耳边,小星仿佛找到靠山,赞同地点点头,转身向她一行礼。 辰妃挑起帘子进了内殿,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宴,难掩眼中的惊艳之情。 “你这打扮起来,倒像是高不可攀的长公主。” 沈宴下意识挺胸抬头,指了指自己脑袋上华丽的礼冠,无奈说:“谁戴着这玩意儿都得板正身子,都会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你这话在理,但除了你,天下可没有第二个有资格穿这礼服的人。不过,就这长公主的礼冠还有髢发,少说也得十斤了吧。” 辰妃幸灾乐祸,袖帕掩袖调笑道。 十斤。怕是不止。 沈宴僵直着脖子,苦笑不得。 帝姬属于后庭,加封礼便是在皇后所在的承乾殿。 今日后宫高位妃嫔都要出席观礼。辰妃一身礼服礼冠皆服礼制,灯笼锦银花冠,比起沈宴如今的模样是正常多了。 依从礼制,须由一位高位妃嫔担任前使,引领帝姬前往承乾殿加封。 后宫一共只两位妃。贤妃看见沈宴就想到自己伤情的往事,自然不愿意,于是这差事自然而然落在了辰妃徐瑜身上。 正巧,两人之间还有徐瑾这个联系,算是亲上加亲,在众人眼中关系要更进一步。 辰妃担任前使,算是水到渠成。 “走吧。” “走。” 沈宴敛袖沉眸,微抬头颅,跟在辰妃身后,一步一步走到承乾殿。四周礼制乐师行乐撒花,仿佛要将喜气传递出去。 缓缓走到承乾殿时,只见殿内外站在一众妃嫔与女官,皆穿礼服,花团锦簇的热闹繁华。 辰妃在前引领,沈宴按例在殿外叩谢神明先祖,然后进殿内叩拜帝后。 “……先帝长女沈念,幼承庭训,聪慧勤俭,得赐康和为号,今朝天恩,封为虢国长公主。” 为首的女官念过长长的一段诰词,才算是礼成。 皇帝亲手将加封圣旨交给沈宴。 “以后,你便是虢国长公主,位居一品。” 皇帝的声音一如往日清浅温润,但沈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的断句比往日更多,中气不足。 抬头看去,皇帝的神色正常,只是有些虚弱。 “多谢皇兄。” 沈宴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后才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抿嘴淡笑,眼神沉沉。 沈念,是康和帝姬的名字。 这时,沈宴突然有一种罪恶感,自己入宫查明真相,却掩盖了她的人生,是对还是错? 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她的。 加封之后,皇帝便回了紫宸殿,剩下众人在承乾殿喝茶端坐。沈宴与辰妃说过几句话,转身去了三清殿。 长公主自从病愈便常往三清殿跑,朝神或是为先帝祈福,都是十足十的诚意。 因此,就算有人暗中有话,也不会当面说出找不痛快。 三支青木香点燃,萦绕殿内。 玄微今日值守主殿,站在旁边看着她叩拜朝神。今日加封为长公主,华贵威严,高不可攀,她眼神之中的真诚依旧,但多了丝沉郁。 这丝阴郁,颇像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帝姬。 “长公主殿下。” 玄微拱手道。 沈宴起身之后对着他淡淡一笑,说:“好久不见。” “殿下眉眼之间比往日多了些沉闷,可是有心事?” “没有,你看我现在加封长公主,位居一品,还能有什么心事?”沈宴笑着一展衣袖,环翠声响,眼神却下意识闪躲开。 玄微入世但鲜少理会红尘俗事,见沈宴这样也是一笑了之。 “殿下顺心即可。” 三清铃声响,他的话平静无波澜,看玄微这般脱俗超凡的姿态,沈宴伪装的笑意渐渐平静。 勘破,不说破。 入世,不俗事。 玄微才是整个大明宫最聪明的人。 第一百章 加封长公主(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待回到清思殿,众人早已等在殿门外,一见沈宴便笑着迎接,齐声恭贺道:“奴婢参加长公主殿下,祝殿下安康喜乐。” “今日都有赏钱,大家开心些。” 有赏钱是好事,谁不爱钱,听到沈宴的话,众人脸上皆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加封礼持续了大半日,从凌晨到午后,整整一圈儿礼节走下来,沈宴只感觉肩膀酸疼。 她自认身体素质过硬,也还是拜倒在这凡俗礼节之下。 “殿下,陛下刚刚赐了双耳玉壶,南海彩珠,雕漆镂空八扇屏风,金银玉帛,现下都放到了后殿。皇后娘娘和各宫娘娘的礼也收起来了。您可要看看?” 沈宴准备回殿内,风暇眼疾手快跟在她身后,软软笑着说道。 现下她被沈宴调入内殿侍候,与小星一同服侍。虽然风暇看起来羞涩可爱,但处理起事务来是把好手。 她幼时进宫,在深宫之内是个难得的通透人。 活得通透,却还能有副柔软心肠。 小星闻言,附和说:“陛下赐的雕漆镂空八扇屏风似乎是前段时间地方进献的宝物,据说那玉雕栩栩如生,若是转换步子,便是不一样的。殿下何不带我们开开眼界?” 她难得有这般玩心,沈宴欣然同意。 三人到了后殿,侍奉的外围侍女行礼后便站在一旁。 十八道红木架子分置两侧,摆有各色宝物,地上还放着厚重的大箱子。而皇帝赐的屏风就放在一旁。 “真是漂亮。” 小星不由看呆了,瞪大双眼,感慨道。 风暇在清思殿接的礼,已经提前看过,还是忍不住暗中惊叹。 她上前对正在端详屏风的沈宴解释道:“这八扇屏风是红木推漆打底,玉石镶嵌雕刻人像景象,再佐以雕漆描画,浑然天成。最妙的是镶嵌玉雕,您从屏风一侧走到另一侧,便是不一样的。” 沈宴有些惊奇,便按照风暇所说,从一侧走到另外一侧,玉雕上的小人俯仰动作,变化之间似是在动。 这是按照观者的不同角度不同视图雕刻,同一块玉雕要兼顾这么多面的视图,还要动作连贯,其中巧思实属难得。 “真是精心巧匠,你看这小人,像是会动。” 沈宴指了指玉雕上的小人,对小星说。 小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来回走了几趟,越发惊奇。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宝物。 风暇笑着说道:“听说这屏风是一位巧匠精心打制多年的宝物,今日陛下便赐给殿下,可见殿下恩宠深厚。” 沈宴瞧过,稀罕劲儿过了,也便没了多余的兴致。她现在腰酸腿疼,只想回殿里卸下这一头装束,放松一下头皮。 就在她转身离去之时,眼神不经意落在一旁的案台上,一顿。 “这是什么?” “这是林婉容送来的刺绣,还没有登记入库。” 案台之上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佃贝壳盒子,里面放着一把薄绢刺绣的八方团扇,沈宴拿起来,只觉得入手温凉。 扇柄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 她轻轻翻转,眼神落在扇面上的双面竹绣上。 蚕丝线绣成,针脚细密,翠竹生机盎然,显然是林婉容亲手绣的。 “殿下可是要将扇子拿出来?” 风暇见沈宴把玩着团扇,以为她喜爱便试探说道。 沈宴摇了摇头,将团扇放回盒子合上,淡淡说道:“夏日炭火冬日凉扇,错过了时候,再好也没用。” …… “殿下,我已经查过陆司制与林婉容的关系了。” 殿内只余两人,小星帮她将礼冠取下,在沈宴耳边低声说道。 “我以殿下选绣样为借口,去查了司制房的档案。林婉容刚入宫的时候只她一位美人,服侍礼制皆华丽,显然是越矩的。但她成为婉容之后,倒是合理多了。” 沈宴取下耳坠,淡淡道:“她毕竟是陛下当时唯一的妾室,地位不同,就算越矩,也无人说。” 皇帝继位之后,后宫无主,当时的林美人可谓是一枝独秀。 “殿下!我拜托了秦王在宫中的暗卫去查陆司制和林婉容的老家,发现了一些事情。” 小星笑着却眼神试探看着沈宴。 借力追查这事,她事先没有和沈宴说。 “发现了什么?” 白猫黑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能查清楚事件背后的牵扯就好,自己这番努力也是为了康和,王焕之出点力不算什么。 沈宴没有责怪小星的意思,她便放下心来。 “陆司制和林婉容的女红都极好,是因为她们师承一人!” 小星认真说道。 “师承一人。你是说,两人在入宫之前便是旧相识?” 若是旧相识,那为何陆莹没有留在林婉容身边?而是留在钟翠身边做了个无关女红的掌言。 沈宴梳着头发,继续听着小星的话。 “是啊。林婉容嫁给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太子。这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大多记忆都模糊。若不是徐城主此次聘了三百位绣娘,声势浩大,燕子也发现不了这事儿。” 秦王的暗卫燕子去了林婉容的老家调查,路途中听到同村的人闲聊,说是羡慕陈绣娘,进过宫服侍过娘娘,现下还能一月挣十两金。 顺着这条线,才找到陈绣娘这个重要人物。 “她身上有什么发现吗?” “陈绣娘的刺绣在长安都排得上名头,她几十年教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从她身上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知道陆司制与林婉容感情极好。” 小星有些泄气说道。 好不容易追查到的人却是用处不大,她有些低落。 “也是,都几十年前的事情,她还能记得这两人已经不容易。” 沈宴心中暗道,林婉容与辰妃敌对,而陆司制却暗中站在两方阵营,不可谓不聪明啊。 她是谁的人,只怕只有陆司制自己心里清楚吧。 “对呀。原本陈绣娘是不记得陆司制的,但她记得林婉容。说是,林婉容长得极美性子洒脱飞扬,当时在绣坊便是引人注目的姑娘,后来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嫁给了当朝太子。” “陈绣娘说当时因着她的性子,绣坊大多人都不喜林婉容,只有陆莹,也就是陆司制,一直在她左右。两人的女红又都是出类拔萃的,这才记着。” 第一百零一章 巧匠苏青青(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这个答案与沈宴原先猜想的差不多。 要么是钱财,要么是情分,总有一个能牵绊住陆司制的理由。 “陆司制是哪一年入宫的?” 沈宴突然想到什么,扭头问道。 “是太初元年,也就是陛下登基的第二年。”小星一早便查清楚尚宫局人员的资料,沈宴一问,她便果断说出。 卸下一身的枷锁,耳边再也听不到今晨的喜乐声,眼里也落得清净。奔波了许久的沈宴终于能安静坐在席塌上。 她看着窗外树枝落下的飞鸟,想着小星刚才的话。 太初是皇帝的年号。 皇帝刚登基时要守孝,当年只能循例沿用先帝年号,第二年才能改成自己的年号。 太初元年,陆司制进宫。 这么一个在宫内沉浮十多年的人,却被最后入宫且毫无根基的徐瑜收入麾下,实在匪夷所思。 …… 苏青青风尘仆仆,终于在红秀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入了长安。 “城主呢?好菜好酒呢?这一路上可累死我了。” 他从丹霞坐着商队的骆驼货车赶到长安城,满脸沙尘,身上也没梳洗,快要结缕的长发被几块粗布编在一起,浑身散发着别样的味道。 苏青青道别商队打听到徐府的位置便赶到,一进徐府的大门便瞧见了红秀,急忙大喊道。 红秀素来泼辣,但最害怕苏青青这样的无赖性子。 她被苏青青的邋遢样子惊到了,往日苏青青再不修边幅也不至于这般落魄,宛如从臭水沟里刚刚捞了出来。 红秀脸色一顿,鼻子下意思吸了几口气,差点呕了出来,皱着眉头捏住鼻子,掐腰质问道:“苏大师,我还是建议你去洗个澡,不然非得熏到城主不可。” “红秀你居然嫌弃我,你找我回长安的时候信里可不是这样!” 苏青青被红秀毫不掩饰的嫌弃给伤害到了,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久闻其臭,不觉其臭。 徐瑾今日正巧在前厅与青城议事,听到外面传来苏青青熟悉的声音便出来一看。 他看见苏青青这幅姿容,眉头不可细查轻微一挑,面色沉稳不变。 倒是青城,颇有防备地站在红秀身边。 “小苏,别来无恙。” 徐瑾打过招呼之后,淡淡一笑,似乎没有闻到他身上任何味道,就要上前去。 倒是苏青青,哎了一声,双手防守在身前,瞪着眼睛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着向后退去。 他站定之后,向徐瑾恭敬一行礼,说:“苏青青参加城主。” 徐瑾知道这是机枢阁的礼数,欣然承受。 收起礼数之后,苏青青嘿嘿一声,看着徐瑾俊朗凌厉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闻了闻自己身上,说:“今日我要敲城主一顿好酒好菜,得洗干净再吃,不然让阁主知道了,非得削我不可。” 苏青青隶属机枢阁,而机枢阁是江城一手创办扶持,也算是徐瑾的下属。 徐瑾虽是城主,却对机枢阁的偃甲之术颇为精通,偃甲师众人心悦诚服,自当对他恭敬。 徐瑾淡淡一笑,明白他的意思,负手而站,说:“红秀,带小苏下去。” “是。” 红秀闭住呼吸在前面领着,将苏青青带到徐府的客院,还拨了侍卫赶快打洗澡水。 再不洗干净,这味儿就窜天了。 她心里感慨,也就城主能对着苏青青这满脸胡子的糙大汉说出,小苏。 想到这个称呼,红秀抖了抖胳膊的鸡皮疙瘩,见到苏青青已经进了屋,便决定先行离去。 徐瑾见到她回了前厅,放下手中的信函,淡淡说:“安置妥当了?” “都安排好了。” 红秀难得乖巧的样子,惹得青城在旁都笑了。 “苏大师还是苏大师,走南闯北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西域,要不是城主急召,还不知道他还得在那儿待多久。西域水少,风沙大,苏大师又是这样的性子,自然就不修边幅了些。” 青城在一旁说道,算是解了红秀的疑惑,苏青青为何邋遢得如此出类拔萃。 “西域多巧匠,多胡人,也还有西洋人。小苏去那边也是为了钻研精巧偃甲之术。” 徐瑾收起信函递给青城,淡淡对红秀说道:“你去准备上好的玉楼春。” 苏青青人生两大爱好,喝酒,巧制。 这玉楼春是江南的美酒,前调清鲜,后劲儿极大,比起草原阿史那部族的烧刀子也不逊色。 红秀领命转身离去之时,正巧安夫人进来了。 此时,青城将徐瑾交给他的信函刚刚收入怀中。安夫人的眼神似流水无痕扫过青城藏信函的地方,最后落在徐瑾脸上,温柔一笑。 “城主。” 安夫人柔柔一行礼,身后的侍女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徐瑾手边的桌案。 她眼中的情谊是真,细作的身份也是真。 徐瑾与青城心知肚明,却还得陪着她演戏,只为了揪出王焕之这一步棋的用意。 “这是我炖了许久的金胶花骨汤,城主可以尝尝。” “放着吧,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徐瑾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眼神沉静没有一丝感情。 安娘拐走沈宴当晚的供词漏洞百出,徐瑾顺势而为,将她收入后宅。一来可以压制家主对他婚事的管控,二来,安娘危险且目的未知,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虽然接连碰到冷壁,但安夫人却还是保持着淡笑。 她善舞,开始是作为舞姬出现在城主府,就算成为安夫人还是保持了舞姬时的好身姿,细腰盈盈一握。 冬日衣物臃肿,她便穿得比旁人少,总以最出彩的模样出现在徐瑾面前,只是他似乎从不在意这些。 “听闻帝姬已经加封为长公主,妾身想进宫拜见长公主,恭贺大喜。” 她淡笑着说道。 徐瑾闻言难得抬眸看她,安夫人察觉到他的打量,只是浅笑,眼神温婉。 安娘拐走沈宴是真,那她是否知道帝姬就是沈宴? 如果知道,那事情就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 无论是拐走帝姬还是假冒帝姬,捅出来都是惊天的大事,不是一个小小的安娘能做到的。 “长公主病弱,不接见闲散之人。” 徐瑾思索几瞬,薄唇轻启淡淡回道。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安夫人轻笑两声,说:“城主对长公主情谊深厚,顾念长公主身体,那妾身就先告退。” 说罢,便转身离去。 第一百零二章 巧匠苏青青(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青城见徐瑾手指叩在桌案上沉思,便试探道:“城主在担心安夫人?” “安氏最近有和秦王府联系吗?” 徐瑾不答,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青城反应过来,正色低声说:“有。但我们截获的信件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内容。安夫人蛰伏在您身边这么久,愣是一条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递出去。” “精心准备了一个美人,用了五年的时间辗转从长安到江城才放在我身边,意图不明,行事无章法,她若是去了宫里,只怕会出事。” 徐瑾沉声道。 在他眼中,沈宴虽有些小聪明,但是比起这些在刀尖添血讨生活的人来说,还是过于单纯。 何况,沈宴与安娘有着一段掳劫的仇怨,他会将这个火药扔出去,但至少不是现在。 两个时辰之后,苏青青到了书房。 他洗漱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深灰色窄袖长袍,脚蹬皂靴,虽然头发还是随意拿粗布一扎,但比刚才已经好多了。 至少没有奇怪难闻的味道。 红秀站在徐瑾身后暗戳戳向青城使眼色,表示自己委屈又无奈,惹得青城无奈一笑。 “城主,这就是琉璃石。” 苏青青半坐在席塌上嗑着瓜子,爽快将腰间别着的一个皮兜子拽下来扔在徐瑾手边。 咚的一声,沉闷短暂。 徐瑾接过来打开,将兜子内的东西倒出,是一桌子的琉璃石,聚集在一起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些琉璃石都是苏青青精细雕刻过的,切面越多越璀璨。 “不错。” 徐瑾随手取过一颗放在指间仔细看过,嘴角淡淡一笑,验过货之后,青城便将琉璃石依次放回皮兜子。 得了徐瑾的夸赞,苏青青明显心情大好。 “这些琉璃石的打磨和切面雕刻那都是我细活出来的。只是再怎么细致,都不会有城主那一枚细致了。” 苏青青说的是徐瑾发簪上缀着的那一枚。 那一枚水晶上百个细小的切面,用了他三年时间才打磨完成,算是苏青青给机枢阁的投名状。 徐瑾当时接到这块水晶的投名状,立马将苏青青收入机枢阁,以大师礼待之。 为显与众不同,苏青青特地打制了一只长簪,簪尾缀了这枚水晶。 “我相信你的技术。” 听到徐瑾的肯定,苏青青半摊在席塌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认真问道:“城主这么着急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要你做一套头面。” 头面便是女子的整套首饰。 苏青青攒着手里的瓜子,瞪大眼睛坐直身子,说:“我在路上就听到消息,说是城主即将迎娶康和帝姬,那可是位厉害的主儿啊,可惜就是病弱,命数薄。” 青城瞧着他越发夸张的表情忍不住轻咳两声,眼神提示。 当着城主的面,这么说未来的城主夫人,是皮紧了? 苏青青再神经大条也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说:“城主,我,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和帝姬是天作之合!她嫁给你,那福泽深厚啊。有了城主这样的夫婿,帝姬肯定长命百岁。” 他越说越心虚。 “吃住都在府内,把你这些琉璃石全部打成头面首饰。最重要的,做一只长簪。” 长簪,便是徐瑾发间的那一种。 苏青青愣了愣,指着那一个皮兜子,肉疼说:“城主,咱们可得说清楚了……” “三千两金。” 徐瑾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 青城腿一软,猛地扶住墙壁,生怕被自己的主子吓死。三千两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红秀倒是心中暗道,城主果然是豪爽之人。 纵使相识多年,苏青青也被徐瑾突如其来的豪气吓到了,纠结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说:“这一皮兜的琉璃水晶,是我多年的成果。城主你就算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全给了你。” 他行走江湖多年,连挖带雕刻,也就这么点琉璃水晶,宝贝得很。 徐瑾想了想,手指叩在桌案上,非常认真说道:“那你用一半的琉璃石,还是三千金,再送你两坛陈酿六十年的玉楼春。” 听到陈酿六十年的玉楼春时,苏青青不由得瞪大眼睛。 徐瑾的好酒不少,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徐瑾还有陈酿六十年的玉楼春,这酒一向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他能舍得自己的宝贝玉楼春,那苏青青便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扭捏才不是苏青青该有的姿态。 “能得城主如此看重,想来未来的城主夫人一定是位貌美心善之人。能为这样的女子打造首饰,那是我的福气。” 苏青青保下了自己一半的琉璃石,还得了美酒,心里美滋滋。 徐瑾这时候却冷冷来了一句。 “你还有二十天。二十天后大婚之时便要送给她。接下来的日子,辛苦你了。” 果然,徐瑾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奈何自己都已经答应了,苏青青只得苦笑着说道:“行走江湖说的就是一个诚字,城主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一定做到。” 安置好苏青青,徐瑾心中算是放下一件事。 晚间,徐瑾与苏青青在徐府后院的暖阁中对饮醉酒。 月色如水,一如往昔。 苏青青扯着徐瑾的袖子讲自己在西域的见识,说那边的美酒,那边的金发舞姬,还有那边的一弯月牙泉。 “金发,金发,除了西洋人和胡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人的头发变成黄色吗?” 徐瑾想到沈宴最初的黄色卷发,低声说,将杯中酒饮尽。 苏青青早就醉了,指着月亮说:“西域外有一种草,捣碎,可以将人发染黄,大多是为了易容。还有一种铁钳子,能把直发变卷!” “你说的不错!” 徐瑾淡淡一笑,与他一碰杯,笑着饮尽。 安夫人知道他喝了酒,提早便吩咐厨房熬好了醒酒汤,走到暖阁时只见徐瑾正在月下舞剑。 喝过酒的徐瑾脸上有些微醺,往日沉稳的眼眸宛如春花盛开,柔情一片,脚步沉稳,剑花迅速挽出,回身闪躲之间在虚无留下几道残影。 月色正浓,君子剑气横。 “城主啊,安夫人来找你了,嘿嘿,我,先走了。” 苏青青原本醉倒,一见到安夫人便一激灵站起来,向徐瑾投过去一个暧昧的眼神,随即踉跄离开。 徐瑾收剑在身后,看着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陈年医案(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熬了醒酒汤,你喝一些再睡觉,明早起来就不会头疼。” 安夫人眼看着徐瑾笑意消失,心中苦涩。 她右手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入暖阁,看到桌上歪倒的酒壶,转身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案台,取出其中温热的醒酒汤。 徐瑾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潇洒收剑转身,淡淡说:“不必了。你走吧。” 安夫人手一僵,深呼吸几口气转身直面看向徐瑾,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她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爱上了徐瑾,希望自己没有长安的过去,希望她能和徐瑾有个好的结束。 劫走沈宴当晚为了搪塞徐瑾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我走。只是,你要记得喝醒酒汤。” 安夫人浅浅一笑,转身准备离去,错过徐瑾身边时,听到他的问话脚下一顿。 “安娘,你记得你的名字吗?” 徐瑾身后的剑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如他审视的眼神。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许多次。每次安娘的回答都是她没有名,只有姓氏,只有安这个姓。 “妾身,只有安这个姓。” 安娘抬头浅笑着说,她恰到好处的温柔与缱绻,若是旁人早就陷了进去,只有徐瑾,微不可查皱了眉。 “很好。” 徐瑾侧目沉声道。 他出身世家,自小就是在阴谋场下活的,虽见识过许多细作,却从来没有安娘这样复杂的人。 她看似是细作,却从未做过伤害他的事情。但她拐走沈宴,是无需置疑的事情。 忘记自己的名字,是细作的第一步,只是鲜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这句话,安娘实实在在做到了。 “城主,夜深了,我服侍您就寝。” 安娘上前准备牵住徐瑾的手,却被他闪身躲开,她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 徐瑾侧目冷冷看着她,薄唇轻启,“不必。” 他就算醉酒,对她的戒备都是最深的。 看到徐瑾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安娘嗤笑一声,转身将桌上酒壶的盖子扔掉,一饮而尽。 酒入喉,一切都算得清楚。 千算万算,任是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把徐瑾和帝姬牵在一起。原本毫不相干的两局棋现在合二为一。 王焕之的一步之差,满盘危险。 …… 前几日徐瑾交给青城的信函是宫里细作递出来的,请徐瑾暗中查清林婉容与陆司制。 青城接到信函之后便出动身边的眼线,迅速查找资料。 终于查清。 青城将调查结果放在徐瑾手边,皱着眉头说道:“这两位曾经在城东陈绣娘那边的绣坊一起学过女红,陈绣娘正好是此次府内重金聘请的绣娘,我已经询问过。不过奇怪的是,她说这几天也有人问过她这些问题。” 徐瑾翻开资料的手一顿,抬眸淡淡说:“不止我们在查,还有别人。你可查清楚是何人所为?” “我已经让陈绣娘指认过府内众人。是有外人混入府内,专程为了询问陈绣娘。” 青城说着有些惭愧低下头去,他们守卫徐瑾的安全,却被人悄无声息混入府内,实在是失职。 好在徐瑾并没有多加责问,只是轻敲着桌案思索着。 “他们既然有心掩藏,你一时察觉不到也是正常。” 敌暗我明,原本就是劣势。 “林婉容位份又不高,好端端查她做什么?陆司制也是刚上位不久的女官,没多少底子。”青城有些不解。 在他眼中,林婉容既不是最得宠的,也不是位份最高的,连带家世都一般,实在没什么可查的。 清清白白,毫无破绽。 “想来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徐瑾手指敲在桌案之上,深邃的眼眸将情绪都压在最深处,他看着手边的资料,淡淡说。 “将你查到的资料如数递进宫里。我倒要看看,里面会翻出什么浪花来。” …… 投鼠忌器。 陆司制虽然暗中与林婉容有联系,但她毕竟是辰妃的人,若是随意指摘,一个不小心就会将火引到辰妃的身上。 沈宴这些时日窝在清思殿,将几十年来宫内的起居录统统翻阅了一遍。 严密的计划环环相扣,但一定会有破绽。 林婉容所图所谋,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你看,嘉裕殿外的翠竹,是太初二年种的。那一年,林氏从美人晋升为婉容,故此将殿外的合欢花尽数砍去,栽成了翠竹。” 沈宴给小星指出书中的这一段,疑惑说:“为什么她晋升还要将外面的合欢花砍去?” “许是觉得花粉太香?我老家有人一闻到花香都打喷嚏起疹子呢。”小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说道。 小星所说的情况是花粉过敏,但林婉容住在嘉裕殿两年后才改种翠竹,一定不是花粉过敏。 “太医署的医案,你知道怎么弄到吗?” 沈宴突然想到什么,眯着眼悄声说。 医案自古都是重要的凭证,能推断出许多事。不要说皇室中人,就算是个平头百姓,医案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知道沈宴想看医案,小星转了转眼眸,傻笑着说:“我是没有办法,不如去找找燕子?” “暗卫?” 沈宴故作恍然,挑眉问道,小星挤眉弄眼点头。 若是辰妃看见,一定会说这两主仆皆是一肚子坏水。 燕子便是王焕之安在宫中的暗卫,往日都是小星去联系他。 能被谨慎的王焕之安插在宫中,足以证明此人的武功和才智都是上等,盗取医案这样的小事,应该难不倒他。 “那就拜托你去找燕子。把林婉容入宫以来的医案都拿出来。” 小星没想到她要的医案这么多,不由睁大眼睛,沈宴见此只得解释道:“既往史是很重要的。如果林婉容的医案太多,就主要拿她最初那几年的。” 太医署的医案分为皇帝,皇后,各宫妃嫔,侍女内臣四类保管。为了方便追溯既往的病史,一般都是单人单病案。 前朝的医案都已经封存,此时还在太医署存放的都是本朝的医案。 燕子人如其名,身轻如燕,当晚子时便如约将病案交给了小星。 第一百零四章 陈年医案(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小星与燕子约定的地点在清思殿外的一处小花园。 偏僻寂静。守卫最少。 当晚,沈宴命众人一早都回去就寝休息,自己则披了斗篷提着宫灯守在殿外等着小星。 月明星稀,人寂静,沈宴见到远处一点宫灯飘摇而来,便知道是小星回来,她走进,露出斗篷下一张笑脸。 两人颔首示意,转身一齐回了寝殿。 一进寝殿便是温暖的气息,小星摘下头上的斗篷,抖了抖脸上的寒气,赶忙将揣在怀中的厚厚几本医案交给沈宴。 “听燕子说,后宫这么多妃嫔,就数林婉容的医案多,也许是她呆在宫里时间最长吧。这里只是她进宫五年内的医案。” 小星从外一路谨慎走过来,终于放松下来,但嗓子还是有些紧,声音都有些抖。 沈宴看着手中这么厚实的医案,仿佛触摸到一些不知名的秘密。 五年的医案就这么多,可见林婉容不是个身子好的人。 “你快歇下喝口茶。” 沈宴听到小星的声音觉得不对劲,把医案放在一边,帮小星将斗篷收起,倒了杯热茶给她。 今晚是小星当值守夜,左右她都是要在殿内过夜,也不着急,笑着接过茶水来,缓缓劲儿喝了几口。 趁着小星休息这会儿时间,沈宴开始翻看林婉容的医案。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医案是了解病人的必须手段。 从头翻起,林婉容刚入宫的时候身强体壮,只是按着四时节气,开了些寻常补益的药汤,温和平补,聊胜于无。 泛黄的医案带些草木香,沈宴眼神快速略过字迹,手下翻书的动作不停。 她凝神专注的样子与平时格外不同,小星捧着茶杯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宫灯中烛火噼啪一声,小星晃过神来放下茶杯,拿起银剪子剪去烛心。 沈宴没有被这一丝插曲影响,手下迅速翻过第一年的医案,没什么特别的,只能看出林婉容身体不错。 翻开第二年的医案,沈宴的手指一顿,眼神停在那几行字。 骨碎补,桃仁,牛膝,儿茶…… 都是活血化瘀的伤科用药。 从医案得知,这一年林美人受伤了,至于为何受伤,医案上并未记载。 在现代写病历时,按照规定受伤前因后果都得写清楚,沈宴看着手中模棱两可的医案,觉得有些头疼,还是继续往下翻看。 自此受伤之后,林美人便安排上了补药。 沈宴凝神翻过,这接下来的医案里大多都是补益气血的汤药,味数不少,当归人参用得也多。 明显,林婉容的身体不复从前。 做了两年美人,她晋升为了婉容,也断了与康和的联系,至此形如陌路。 沈宴合上这些医案,心中有个大致的猜想,也许林婉容那次受伤与康和有关系,才导致了两人关系的破裂。 “小星……” 沈宴从沉浸的思维中脱离出来,下意识唤道,只见小星半躺在席塌上,竟是睡着了。 她刚刚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时间。 小星的侧脸在宫灯昏黄的光芒下格外娇憨,沈宴心下柔软,取了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自己也去睡了。 一觉醒来,小星愣愣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眼前正梳发的沈宴说:“我昨晚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第二天还赖床。 “你太累了,要不今天你休息一下?” 沈宴放下梳子转向她认真说道。 她这些时日来为了加封礼忙得团团转,昨日竟是直接睡倒,沈宴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原本好好的小姑娘,被自己弄得连觉都睡不好。 小星摇了摇头,站起来认真说:“没有,我很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回来就很困啊。” 她摇头晃脑的样子有点像喝酒喝断片了,沈宴不免皱眉说,“那个燕子是给你吃什么了?” “没有,他是给了我一个小香囊。” 小星有些尴尬说道,毕竟香囊这种东西带点别的寓意。 她不想沈宴多想。 沈宴大有一番自己家白菜被猪惦记上的感觉,犹疑说:“你最好看看,香囊里面是不是放了点别的东西。” 小星闻言脸色一变,将袖中的香囊拿出来。 香囊在袖子里塞了一晚上都有些皱巴,小星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闻了闻,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沈宴第一次见到小星这般,有些担心。 “怎么了?” “殿下说得对,燕子给我的香囊里面参了安息香。昨日我光顾着医案,没多加留心,竟然着了他的道!” 小星笑着咬牙切齿说道。 她原本就讨厌燕子,若不是因为靠着他与秦王联系,她才不会对燕子示以好脸色。 如今,她一时大意,竟是着了道。 沈宴没想到自己猜对了,无奈摇了摇头说:“抛去他的原因,你最近的确太累了,正巧今日我要去找三清殿,你便安心待在房里休息,让风暇陪我去就行。” “好。” 小星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着香囊,脸上还是笑着对沈宴说道。 简单吃过饭,小星被沈宴打发着去休息睡觉,她则带着风暇前往三清殿。 三清殿每日都香火不断。 沈宴一进殿叩拜之后,起身向小道士问道:“玄微道长在何处?” “道长在侧殿打坐。” 沈宴颔首告辞之后,便去了侧殿,她在门口敲门问了声,得到玄微的回答才推门而入。 清净的侧殿内只有两团坐垫,一张方案。 “长公主今日面色匆匆,是有急事。” 玄微听到她明显急促的呼吸,问道。 沈宴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呼吸,才抬眸看向她,说:“道长是自先帝时便在宫内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在下知无不言。” 玄微似是早就想到沈宴的来因,展袖将她引到座席之上。 “太初二年,当时的林美人受过伤,可是为何?” 沈宴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 玄微斟茶的手一顿,复又恢复如常,他坐直身子看向沈宴,抿嘴问道:“这件事情,长公主更为清楚才对。” “我病重十多年,现实和梦境常常混淆,我记得她受伤,但我分不清梦里和现实中,哪个才是真的原因。” 沈宴面色不变,随手拈来一段假话。 第一百零五章 携手设局(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失忆绝不能轻易当成理由,在古时失忆又称失魂症,帝姬前脚病好,后脚就得了失魂症,简直可怕。 她可不想被锁在清思殿。 且暴露自己缺失记忆,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来胡编乱造,到时候更麻烦。 用病重思绪混乱这个借口,反而更容易混淆过关。 果然,听到沈宴这样的回答,玄微叹了口气,看向她淡薄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说:“有些事情忘记了,对殿下是好的。” 他这话像是钩子,将沈宴的好奇心再一次勾了起来。 “我不认为这是对我好。我现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只要道长说出当年的事情,便能助我分清现实与梦境。” 沈宴坚持道。 她精致小巧的五官本不凌厉,但一双杏眼紧紧盯着玄微,碧波万顷下竟是带出一丝威严之气。 玄微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淡淡一笑,说:“当时的林美人娇宠后宫,有一日去了清思殿之后受伤,腿骨骨折。具体内情在下不知,只是当时宫中传言帝姬暴虐,命人伤了林美人。后来陛下晋封林美人为婉容,事情也就平息下来。” 玄微此人妙就妙在果断。 他既决定说出此事,便丝毫不顾及沈宴所思所想,说话直白宛如直刀入肉。 风暇看向沈宴,有些担心。 她入宫晚,也没有听过这些事。但是在清思殿与帝姬相处这么久,她相信帝姬并非暴虐之人。 更不会出手伤人! 沈宴现在算是明白了,康和与林婉容之间的死结,八成就是这件事。因为这次伤,林婉容伤到了根本,流水的汤药宛如白水一般喝着。 可是,骨折并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殿下的梦境与现实,对于此事有何解释?又是如何困住了你?” 玄微为她解惑之后,看着她略带无奈的神情,有些不解问道。 他原以为沈宴听后会是诧异或者愤怒,唯独不该是无奈。 无奈是旁观者该有的。 沈宴淡淡一笑,坦然回答,“梦境中的我,身处漩涡又被奸人所害,林婉容的伤也与我无关。现实中的我,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害了她。” 她将康和比作梦境,将自己比作现实。 这话说得玄乎,沈宴都觉得绕口又绕逻辑,说完之后自己也无奈一笑。 玄微却似乎听懂,点了点头,认真说:“殿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何不随遇而安,且行且看。” 困于原地是不会有解法的。 沈宴此行目的已了,起身向他拱手行礼,复又潇洒转身,留下一句,“且行且看着,海市蜃楼终成空。” 侧殿门关上,玄微揣袖站在殿内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发出一声叹息。 “海市蜃楼终成空……我都快分不清,殿下是现实的人,还是一个梦境虚构的人。” 玄微喃喃道。 十几年的光阴,足以改变一个人吗? …… 沈宴一回到清思殿还没喘口气便瞅见席塌上一脸凝重的辰妃。 两人相识以来,这是徐瑜最严肃正经的一回,整个人身边仿佛都萦绕着一层寒冰,眼神凌厉,生人勿进。 冬日还没过去,她在那儿坐着宛如一座冰雕,连带着殿内都冷了下来。 沈宴心中无奈,暗自给了风暇一个眼神,她立马会意,转身带上殿门在外面候着。 “你这是怎么了?谁欠了你百八十万的?我这清思殿都跟回到数九寒天似的。” 沈宴的玩笑话并没有打动辰妃,她皱着眉头抬头看沈宴悠悠走进来,坐在自己手边,冷冷说道:“就是你!” “我怎么欠你百八十万了?话可不能乱说。” 听到辰妃这话,沈宴嗤笑一声,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喝着。 瞧见她这般淡定的模样,辰妃哎了一声,满脸沉痛说道:“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林婉容记恨你这么久,不惜让陆司制在婚服上动手脚,盼着你在大婚时出岔子。” 看来辰妃的调查已经初有成果。 太初二年的旧事和两人的交情都查了出来。 沈宴自己也无辜,这些事情要问,那也得问真正的康和帝姬,她怎么知道。 “当年的事情,不是我,我也是被人陷害的。” 沈宴为辰妃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满脸无辜,敛眸轻声说。 虽然往事不可追,但沈宴相信王焕之记挂这么多年的女子,不是那种暴虐之人,何况当时康和已经病弱,哪里能动得了当时宠冠后宫的林美人。 她选择相信康和帝姬,按照被陷害的方向去揭开谜团。 听到沈宴的话,辰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水来,叹了口气。 “我入宫最晚,有些事情如果不是我主动去探查,不会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哑巴和聋子是活得最久的。” 辰妃淡淡说道,脸上带着一丝不满,仿佛在责怪沈宴不早告诉她这些事情。 “我查到了,陆司制与林婉容曾经跟着陈绣娘学女红。陆司制进宫不算早,且进宫之后也没有投靠林婉容,在尚宫局一步一步走到了掌言的位置。” 沈宴听到辰妃的话,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构思了一个不太妙的假设。 “陆司制是什么时候投靠了你?” “去年秋日。” 得到这个最糟糕的回答,沈宴眯了眯眼,手指叩着桌案,说:“我一出清思殿,陆司制便去投靠你,投靠你之后便解决了尚宫局的问题,自己上位。要说这位陆司制没点玲珑心肠,可是太委屈她了。” 辰妃在深宫多年,一下便想清楚了其中关卡,轻笑说。 “善于投机之人,若是利用得当,也是不错。” 忠心蠢人和投机之人,辰妃还是选择投机之人。 沈宴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提醒道:“那你也得确定这把刀,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否则容易被反主伤害。目前看来,她可是脚踩两条船。”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十分形象。 在辰妃嫌弃的眼神下,她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 辰妃哎呀一声,手指放在脸侧虚虚支着脑袋,眼神中轻蔑一片,说道:“你放心,这把刀如果不是我的,那我一定掰断她。” 第一百零六章 携手设局(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的嗓音娇媚,说‘掰断’二字时轻蔑潇洒,仿佛真的是在说一把刀而不是人。 在深宫这么多年,谁都不敢说自己的手干净。 “你打算怎么做?” 沈宴瞧见她胜券在握的眼神,问道。 辰妃媚眼一转,右手横为手刀砍在手心,低声笑说:“挑拨离间,引蛇出洞。” “先揪着陆司制的一个错误,扔到掖牢,隔断两人的联系,分别施压再分别套话。” 沈宴迅速想到书中审问犯人时常用的套路,果断搭话说。 话音落下,辰妃脑子转过几圈,最后赞赏地看着沈宴,点点头,惊叹道:“说实话,你虽然待在清思殿十几年,但肚子里坏水主意倒是不少,我都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啊。” “你原本打算怎么弄?” 得到这个不太美妙赞赏的沈宴有些讪讪道。 “我打算把陆司制以错用婚服的罪名直接下狱。错了尊卑位份,活该下狱,合情合理。林婉容若是想救她,必然会露出马脚,若是不救,寒了陆莹的心,再审问,总能掉出点东西。” 辰妃吹了吹茶烟,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沈宴反应了一圈,也不得不说一句,辰妃真是个狠人,对自己和别人都能狠得下心。 “陆司制好歹也是你的人,你这样,不怕寒了你其他手下的心吗?”沈宴有些担心。 虽说士为知己者死,若是寒了其他手下的心,辰妃的局面不会太好。 辰妃有些怨念看着她,轻蔑说:“那你来,你长公主雷霆之怒,以婚服之事为罪,把她给扔到掖牢去。我一个小小辰妃,如何拦得住你?”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沈宴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配合说道。 “没错!” …… 大明宫发生了一件事。 陆司制陆莹因长公主大婚婚服错用了帝后大婚备选的纸样一事,被长公主斥责,打入掖牢。 此罪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是失误,往大了说便是目无尊卑,误了长公主大婚的喜气。 尚宫局众人彷徨无措,只能前去皇后面前求情。 但事情妙就妙在此处。 皇后与沈宴一样,也算是此事的牵扯之一。 对于自己大婚备选纸样被擅自使用一事,皇后原本就心怀不满,恨不得处罚了尚宫局众人,此时更不可能宽容。 她治理后宫十多年,宽严并济。 若是小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尊卑位份一事上,皇后绝对不会让步。 何况婚服一事,她是尊,帝姬是卑。 皇后巴不得借着此事将陆司制处罚,告诉后宫众人以及康和,谁才是后宫最尊贵的人。 尚宫局四司共事多年,情谊深厚,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此时见到陆莹落难,都警觉起来。 “现在长公主雷霆之怒,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姚司珍攒着手有些慌张,在尚宫局殿内走来走去,晃得人脑袋疼。 她见到陆司制这样的下场,想到自己还在做长公主大婚时的婚冠,心中更加焦躁,唯恐自己也一个不小心得罪她,也被打入掖牢。 越想越慌,姚司珍脸上急得快要哭出来,不知道是为陆莹还是为自己。 齐尚宫叹了口气,沉声说:“陆司制与我们共事十余年,她足够谨慎,怎么会擅用了帝后大婚时的备选纸样呢?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大婚时出岔,她便真的是死罪了。” 这事儿,众人皆想不通。 但是从陆司制的房内的确搜出了备选纸样。纸样上的婚服除去日月星辰,与绣架上的婚服几乎一模一样。 婚服和纸样都是铁证。 “她之前是掌言,也许是因为不通女红,婚期紧迫才出此下策。行事虽太过大胆,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啊。” 付司膳与陆莹关系要好,替她说道。 “你做掌膳的时候便与她关系最好,自然替她说话。她自己作死,非得连带上我们。现在长公主恨不得将我们尚宫局颠倒过来整治!” 刘司设冷冷说道,显然是对两人都看不惯。 长公主的怒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在自己身上,一想到被平白无故牵连,她就憋屈。 “都别吵了!” 齐尚宫厉声呵斥,从席塌上站起来,走到三人面前痛心说道:“现在尚宫局有难,我们应该齐心协力才对。陆莹一时想不开犯了错,但不是死罪。现在最重要的是婚服!” “婚服从打纸样到绣花,每一步都是精工,现在距离婚期可不到半月,我们就算尚宫局全部人都上绣架,那也来不及啊。” 付司膳沉下目光来,抿嘴轻声说道。 她入宫之前也算是精通女红,自然明白现在局面的困难。 几乎是个死局。 长公主将陆司制押入掖牢相当于将整件事情都翻到明面之上,只能明着解决。 “长公主对婚冠还满意吗?” 齐尚宫感觉自己现在脑子一团乱,急需要一件稳定的事情来安心。 姚司珍急忙点了点头,说:“长公主素来不喜奢华的头面,我们司珍房特地设计了婚冠,低调奢华,前几天送去清思殿过目,长公主很满意。” “那就好。” “你们留在尚宫局,做好自己手里的事情,我现在出去一趟,盼着能把这些事情解决。” 齐尚宫暗自点头松了口气,安排完事务之后,便在三人的目光中远去。 …… 掖牢向来都是宫人忌讳的地方,幽深恐怖,满是血腥。进了这个地方,最怕有进无回。 “陆莹。” 齐尚宫好歹有些权势,她跟在牢头身后顺利进了掖牢,站在栏杆外看里面坐着发呆的陆司制,开口唤道。 寂静到宛如能听到水滴声的掖牢深处,突然传来这熟悉的声音。 陆司制眼眸忽眨,蓦地转过头看向她。 虽然是在掖牢,但陆司制衣冠齐整,并没有受刑,连脸上都是干净的,没有灰尘,显得与这掖牢格格不入。 “齐尚宫,劳你担心了。” 陆司制起身快步走到栏杆边,低下头有些愧疚说道。她避开齐尚宫略带责备和心疼的眼神。 牢狱之内,烛火噼啪声响起。 “你糊涂了。” 齐尚宫叹了一口气,看着她低下的发髻,痛心说道。 共事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陆莹会做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情,一下子惹怒皇后与长公主两人。 “是我糊涂。齐尚宫,求你帮我一个忙。” 陆司制突然想到什么,手紧握着栏杆,眼神坚定说。 第一百零七章 携手设局(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婚事将近,皇后邀沈宴去承乾殿谈事。 风雪依旧被囚禁在掖牢,此时皇后身边的女官是个陌生的面孔,眉眼细腻,皮肤白皙,小巧朱唇,颇有一股江南女子的秀气,名唤苏祁。 苏祁是丞相从本家找来的姑娘,知根知底,算是皇后远房的表妹。 自己人,远比旁人来得放心。 “康和参见皇后娘娘。” 沈宴进了承乾殿懒懒行了礼,也没正眼瞧一眼皇后,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的席塌之上。 皇后看着沈宴这幅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总是想到那日她掐住风雪脖子时的疯狂模样,手便不自觉握紧。 她不怕阴谋诡计,就怕沈宴这样突然发疯的疯子。 “大婚的流程你已经熟悉,都说长嫂如母,到时本宫会亲自为你梳发,送你出嫁。” 皇后温和一笑,说着。 光看她的表情,还以为是个极和善的。 “娘娘做主便好,康和听皇兄和娘娘的。” 沈宴故意在‘皇兄’二字重音,令皇后怒气不得发。 就算皇帝再膈应前朝之事,两人终究还是亲兄妹,血浓于水,真发生什么事,皇帝一定会保她。 “说来,本宫听说你处罚了陆司制,可是有此事?”皇后说完好话,开始话锋一转,直直逼问。 沈宴轻笑两声,舒展了一番身子,轻抬眼眸,冷冷说:“是啊,那个贱婢,竟然拿帝后大婚时备选过的纸样来做了婚服!我何曾用过旁人的东西。” “哦?可是陆司制口供,你当日知道此事之后,并未治罪,甚至还想要继续用这套婚服。” 皇后想到方才齐尚宫所说的话,淡笑着说道。 这话里面尽是指责和暗箭。 沈宴闻言抬眸,看到皇后眼神中难以掩藏的兴奋,嘴角一勾,点了点头,说:“这话的确是我说的。” “不过……” 在皇后开口之前,沈宴出言打断她,悠悠晃着手中的茶杯,眉眼一弯,继续说道:“不过,这是我诳她的。我乃天家帝姬,怎么能用别人剩下的?她自己犯了错,不去想如何弥补,还妄想得到原谅,真是做梦。” 这个别人,正是坐在主位之上的皇后。 听到沈宴这番故意挑衅的话,皇后脸上的笑意快要支撑不住,她咬着后牙槽,终于憋出一句话。 “那你为何没有告知本宫?” 若不是那日程夫人在承乾殿外朝拜,她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钟翠一行人被逐出宫后,她在后宫之内的眼线便少了许多。 皇后话虽说得温柔,但其中的指责一丝不少。 “我虽没有告知娘娘,但是告知了皇兄。原本以为尚宫局在知道纰漏错处之后会及时修正,可是她们竟然妄图让我将错就错,直接穿着那件婚服出嫁,简直是可笑。因着这个,我才将陆司制下狱。” 沈宴微抬下颌,笑得灿烂,悠悠说道。 她将陆司制下狱的起因和过程都是有理有据。 过了这么久才发作,也被她说成是给尚宫局一个弥补的机会。正话反话都被沈宴说了,旁人再无话可说。 何况她搬出了皇帝这个靠山。 皇后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咬碎了一口银牙也无话可说,一腔怒气全部扔到了尚宫局。 …… 飞令殿。 四下静寂,只能听到鸟雀声。 辰妃懒懒靠在背靠之上,把玩着十指丹蔻,对下面的人说道:“这事儿本宫听说了。” “求娘娘救陆司制。” 齐尚宫跪在地上,低声哀求。 “本宫知道你们情谊深厚,可是齐尚宫,陆莹这次犯的罪可大可小。长公主婚期将近,现在婚服没着落,这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辰妃叹了一口气,给芯儿一个眼神,她立即上前将齐尚宫扶起来。 皇后和长公主铁了心要严惩,辰妃也这样说,齐尚宫知道陆莹此次只怕是劫数难逃了。 她神色悲戚,只盼着方才与皇后说的一些话能起到作用。 陆司制在狱中告诉她,长公主一开始并没有生气婚服的事情,甚至还打算直接用了。 只要利用这一点顺利挑起皇后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她就还有机会。 辰妃看着她这般忧心的模样,也是哎了一声,痛心说道:“本宫之前最看重陆司制,觉得她是个极为妥帖谨慎的人,可她怎么能无故闯出这样的祸事?这几天为了她的事情,本宫没少往清思殿跑。” 她这几天的确常往清思殿跑,可惜不是求情,而是与沈宴一起挖坑,谋划设局。 虽如此,她脸上满满都是担忧。 听到辰妃的话,齐尚宫颇为感动,有些伤心道:“陆司制的确是个谨慎的人,臣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若是知道娘娘为她奔走求情,一定十分感激。” “只是,现在婚服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延误了长公主大婚的黄道吉日,就不是陆司制一人倒霉的事情了,整个尚宫局都要跟着陪葬。” 辰妃沉声说道。 她眉眼明艳,沉下脸来便格外凶煞,齐尚宫原本想到这些后果就心中打鼓,看到辰妃的表情更加难受。 “还望娘娘救尚宫局,尚宫局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齐尚宫想到辰妃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局面,跪拜求情道。 现如今,后宫之中只有辰妃能对抗皇后。 辰妃后退两步受了她的礼,才虚抬一手将她扶起,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司制房所有人连夜赶工这一条路。只要长公主大婚如常,陆司制一定没事。本宫已经打点过掖牢的人,他们不会对陆司制用刑。” 齐尚宫去过掖牢,自然知道辰妃所说为真。 只要不用刑,万事都好! “可婚服从打样到制衣,刺绣,每一步都是极为繁复的。就算所有人都赶工,抛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只怕也来不及。” 齐尚宫有些忧愁说道。 如今婚期将近,实在来不及。 “这就是你的事情。司制房人手不够,你就从别的地方调配。司制房这么多人,离了陆司制,难道连个打样的人都找不出来?” 齐尚宫听到这话哪敢应承,那不是承认了司制房无能? “多谢娘娘指点。” 辰妃淡淡一笑,手指拂过玉面,娇贵高傲,轻声说:“接下来,就看齐尚宫的本事了。” 第一百零八章 携手设局(四)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偌大一个大明宫,陆司制下狱这样的事情本不算大,只是被沈宴故意弄得动静极大。 一时间后宫人尽皆知。 贤妃在后宫之中一直淡薄处世,深居长乐殿,也被这件事情惊到了。 长乐殿在暖阁附近,比别处更暖和,此时已经有了淡淡的春意,外面长廊风铃轻响,心随高远。 贤妃披了斗篷坐在长廊之下看着远处愣神,听着阿桃说着最近宫中的闲事。 “陆莹也算是个人精,这次怎么自己把自己给害惨了?” 贤妃听完之后淡淡说道,眼神沉静看不出悲喜,但阿桃能感知到她的嘲笑。 陆司制与长公主在她眼中都只是俗人。 这后宫的争斗一向与贤妃无关。她既不想争,也不想斗,原本争一口气想将康和好好磋磨一番,可惜,她被许给了江城城主徐瑾。 既如此,那康和与她,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阿桃性子稳重,将外面听到的消息细细说来,分析给贤妃听,引得她频频点头。 “哼,康和的算盘打得是很好,只是不知道,哪个人要上钩。” 贤妃轻哼一声,说道。 她头靠在栏杆边,闭上眼耳边风铃声阵阵,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曾经年少的岁月,无忧无虑,读书写诗,肆意长安。 “娘娘是旁观者清,只怕当局者迷,就进了长公主的局,上钩了。”阿桃在旁说道。 “她要钓的,是害过她的人。做过亏心事的人呢,总是心中有鬼,这时候更容易自乱阵脚。很快,她就如愿了。” 贤妃清淡的声音飘散在阵阵风铃声中,掩藏在深宫的角落。 深宫之内的故事就如同风沙一般,繁多却无人在意,落在地上,化为尘土,归入轮回。 世上总有人悲,有人喜。 既有贤妃这样潇洒的看客,便也有林婉容这样的当局者。 不同长乐殿的轻松,嘉裕殿此时威压深重。 “陆司制现在如何?” 林婉容冷冷问道,她脸上没有往日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凝重阴冷,一眼看去就像是地狱深处归来的魔鬼。 沉重压抑的气氛从她向外扩散着。 茯苓侍奉在一旁暗自咽了口气,低声回道:“陆司制现在被扣押在掖牢,不许旁人探望。不过据说辰妃下令,不许对陆司制用刑。” 她说得极快,说完还试探地看向林婉容。 林婉容手死死扣在桌案的一角,听完茯苓的话,她忍不住气急而笑,胸脯上下起伏着,突然猛烈地咳嗽着,脸色一变。 “娘娘!你怎么了?” 茯苓急忙上前询问,眼神在她身上来回寻找伤处。 林婉容反应过来,伸手死死握住茯苓的手臂,眼神有些湿润,苦笑着说:“本宫来癸水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来癸水,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药。 茯苓瞪大眼睛,笑着说:“娘娘你等一下,我马上给您拿亵衣。” 说完,她转身去了侧殿。 林婉容感受到腹部传来的阵阵酸疼以及流血的感觉,心中越发阴冷,她手半挡着脸,眼神冰凉又悲苦。 这一切都是拜康和所赐! 现在,她竟然还妄图去害陆莹。 …… 齐尚宫回到尚宫局之后,将四司之人全部召集起来,但凡会些女红的,都下令打发到司制房赶制婚服。 以最大限度的人手去赶制。 “现在除了人手,最重要的是纸样。没有打纸样,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空谈一片。” 付司膳精通女红,暂时领司膳与司制两房的事务,她这番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打纸样的事情,还是得拜托你了。” 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便是付司膳,齐尚宫这话得到姚司珍与刘司设的首肯,三人都带着希冀齐齐看向付司膳。 谁知,她凝重地摇了摇头。 “婚服纸样与旁的不同,我一直都在司膳房,对婚服礼制可谓是一窍不通,怎么能赶出纸样?” 付司膳为人低调谨慎,她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听到她的话,三人难免有些失望。 气氛有些尴尬沉重。 付司膳攒着手,眼眸一转,似是下定决心,说道:“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也许她可以。” “是什么高人?” 姚司珍听到居然有人能解决此事,有些好奇问道。 付司膳摇了摇头,苦笑说:“抱歉,我这位朋友有些孤僻,不想让人知道她。我也不好说出她。” “不管是谁,不管性子是孤僻还是活络,只要能解决燃眉之急,救下咱们整个尚宫局,她都是我们的恩人。” 齐尚宫开口说道,三人都笑着点头应道。 …… 清思殿外。 “该死的司制房,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子!”风暇在殿外急得来回转悠,这几天忧心,她脸上原本肉肉的脸颊都有些瘦了。 一眼看过去,显得我见犹怜。 小星见她这般慌张,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你要相信长公主。” “可是马上就是大婚了,连婚服都没有着落。” 风暇一说到这里,又有些哽咽。 眼看着就要哭了起来。 小星连忙哄她,说:“别急了,你看这几天辰妃娘娘老往殿下这边跑,说不定她能找出办法。” 风暇一向觉得辰妃厉害,听到小星的话不免愣愣地点头。 哄完风暇,小星沏好茶水去了内殿。 殿外梨花带雨,殿内争锋相对,这会儿沈宴正与辰妃对弈,两人各执一字,眼神凶狠对峙着,谁都不让谁。 棋盘上白子快要吃掉黑子阵型的尾巴,已近危局之时。 小星觉得世间缘分真是奇妙,长公主与辰妃,单拿出去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偏偏两人碰到一块,就幼稚得很。 “殿下,娘娘,茶已经沏好了,要不要先歇歇?” 沈宴果断扔下手中的黑子,接过茶杯来,一边喝着茶一边摇着脑袋惋惜道:“哎,今日看在小星的面子上,就先不下了。” “你哪里来得这厚脸皮,自己马上还有两步就输了,还硬倔。” 辰妃白了她一眼,也接过茶杯来,没好气说道。 小星看着眼前这斗嘴的两人,对沈宴说道:“刚刚风暇还在担心殿下大婚的婚服,差点就要哭了,偏偏你还在这里玩得欢……” “风暇这姑娘性子太纯良,我也不想瞒她,但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沈宴有些愧疚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携手设局(五)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小星摇了摇头,眼神担忧,安慰道:“我就是想让殿下记着,你身后还有很多在意你的人,万事小心为上,切不可操之过急。” 沈宴看着她略带担忧的眸子,只觉得小星长大了,她不再是为了一个松鼠屋子就能蹦跶许久的小姑娘了。 “嗯。” 她看着小星,坚定回道。 字浅言深,两人都明白。 辰妃见过这一幕主仆情深,心中感慨,放下茶杯,对沈宴笑说:“好了,棋下过,茶水喝过,该说正事。今日我来,可是有好事要告诉你。也算是安一下心。” 说罢,她眼眸一婉转,仿佛一把钩子,将人的好奇心全数摆在了明面上。 沈宴无奈地看着她。 辰妃做宠妃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光是这眼神中说不明的媚色便是旁人如何都学不过来的。 “殿下和娘娘谈正事,我先出去了。” 小星听到两人要说正事,便自请离开,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殿门。 “小星这姑娘聪明伶俐,懂进退,守分寸,且没有一颗害死人的好奇心。若不是她对你忠心耿耿,我都想撬走了。” 辰妃听到关门声,懒懒靠在一边,笑说。 她这话说得散漫随意,但是沈宴能听出来,她是真心的。 沈宴手中把玩着黑棋子,听到她这话嗤笑一声,说:“小星是个人,她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你就算撬走人,还能撬走心不成?” “你这话说的,我可真伤心。” 辰妃眯了眯眼,狠狠说道。 她此时的姿态就像是一只伪装温顺的狐狸,舔舐着自己华丽的皮毛,眯着眼似是谋划下一次的晚宴。 沈宴丢下手中棋子,抬眼冷静道:“你到底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这幅大喇喇的模样,委实有些欠揍。 辰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手指勾勾将沈宴引过来,两人攒着脑袋在棋盘上,低声说道:“我已经给了齐尚宫暗示,她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赶制婚服。” “这是应该的。” 沈宴颔首,表示同意。 “但是陆莹进了掖牢!现在宫内有本事画出新纸样的人可是不多啊。”辰妃一手拨拉开棋盘上黑白厮杀的局面,低声说道。 沈宴挑眉敛眸,看了看眼下一片混乱的棋局,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林婉容是其中一个,对吗?尚宫局要自救,陆司制想活着,那么我的大婚便不能耽误。唯一的办法,按时赶制出婚服。” 辰妃点了点头,表示她说得对。 如今唯一的办法已经摆了出来,就看尚宫局的人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再过几天,我会去一趟掖牢,旁敲侧击一番。陆莹是个聪明人,她再多待几天便是你的婚期,误了大婚,她便是死罪。到时候,我再假意提到林婉容出卖了她……” 辰妃笑着,媚眼中盈盈碧波,嘴中却是说着谋算之事。 沈宴心中将她的计划复盘一遍,觉得可行,说道:“陆司制那边你去敲打套话,林婉容那边便交给我。” “现在就期望林婉容能赌点气,和尚宫局一起把这婚服赶制出来,不然真出事了。” 辰妃听到沈宴说到林婉容,拢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 大婚要是连婚服都没有,那怎么进行? 岂不是闹了笑话! 一想到这里,辰妃洒脱任性的性子都不由得沉下来,愁得慌。偏偏沈宴这个当事人是最坐得住的。 沈宴有些讪讪,轻咳两声,说:“林婉容和尚宫局慌张一场,权当给你我出气。至于婚服,不还有徐瑾吗?现在全长安出色的绣娘都在他府里,让他加急给我做件婚服,不是难事吧?” 辰妃坐直身子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宴。 有鬼。 沈宴嘴角的笑意可太不正常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睁大眼睛,玉手一拍桌子,厉声问道:“徐瑾那三百个绣娘该不是,就是为了你的婚服?” “嗯。” 沈宴点头同意道。 辰妃直接僵在原地,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手刚刚拍在桌案上将整盘乱糟糟的棋子给震掉了几枚棋子,一如她的心绪。 最后,辰妃沉下目光,冷冷道:“你倒是瞒得紧。瞒风暇无非是不信任她,瞒我也是不信任我。枉我还可劲儿担心你没有婚服就嫁人了!” 她越说越气,声音跟从冰窖捞出来一般,眼神凶狠。 沈宴知道自己惹到了她,腆着笑脸说道:“这事情还没有定下,你也知道,帝姬婚服向来没有外家定做的先例。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事儿没办好,白欢喜一场嘛,你别气了。” 她说着,伸手拽了拽辰妃的衣角,嘴巴一瘪,甚是委屈巴巴。 辰妃瞧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像是路边受人欺负的小狗狗。 这荒唐的念头刚刚闪过,就被辰妃掐死。 “好了,既然婚服的事情有徐瑾给你兜底,那这次权当陪陆莹玩玩,让她知道一仆二主的后果。” 辰妃收起脾气,冷静道。 “嗯。” 沈宴笑着点头。 对于她来说,这个局不是为了陆莹,而是为了林婉容。 她需要知道林婉容与康和的过去,还要查清楚深宫内一直牵引她的神秘力量来自何处。 这个谜团,线头就是林婉容! 棋盘一片杂乱,黑白子散乱在四周,一如如今的局面。但只要棋盘还在,一切都有可能。 …… 事情按照两人的计划稳步进行着。 尚宫局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除去了日常各宫事务所需的女史,近乎一半的女史都拨到了司制房,跟在付司膳身后赶制婚服。 婚服的纸样已经传达到各女史手中。 整套婚服红色为底,金丝银线交织,彩霞追云绣样,珍宝缀以霞披,漫彩花草山川佐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暗纹。 这一份纸样虽不如之前的备选,但还是令人眼前一亮。 付司膳拿出的这一套新纸样,华贵精巧,也符合长公主的身份礼制。齐尚宫终于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事情在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 众人干劲儿十足,开始日夜赶工,尚宫局的烛火日夜不熄,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全部都在尚宫局。 五天时间悄然过去,此时距离婚期已不到十日。 第一百一十章 离间入局(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陆司制虽在掖牢内,但吃喝不愁,且无人对她用刑,除去身处牢狱,与尚宫局的生活并无两样。 若真有什么,那便是掖牢内少了繁杂的事务,她难得清净下来。 掖牢四下都是墙壁,没有窗户没有日光,只有长亮的烛火,照着冰冷的墙壁和空气中的血腥气。压抑而绝望的感觉顺着掖牢的空气爬上她的四肢,将她的思绪逼到了悬崖边。 陆司制见不到人和阳光,记不得时间,只能靠外面侍卫的换班次数和送饭次数来推断时间。 距离她进来,已经七天。 七天内,没有一道旨意下来。 这说明齐尚宫的离间并没有成功,自己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一旦误了婚期,那便是百死难恕。 “陆司制。” 就在她面对墙壁沉思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陆莹听到有人唤她,急忙抬头看去,只见辰妃穿着一身华丽的宫服正站在栏杆外不远处笑盈盈看着她。 辰妃外穿一件蝶花斗篷,那还是陆莹亲手做的。 “臣参见辰妃娘娘。” 见到辰妃,陆司制急忙行礼。 “你快起来吧。本宫特地吩咐过这里的人,不许对你用刑,一日三餐务必仔细,不亏待你。看到如今你的模样,我倒是放心了。” 辰妃提着宫灯,走进牢狱栏杆边仔细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道。 陆莹在掖牢的这些天虽饮食如常,未经刑法,但还是憔悴了不少,眼底的乌青一片,可见她这些天没睡个安稳觉。 发髻已经松散,衣服上都压出不少褶皱,看起来落魄可怜。 听到她的话,陆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忍了忍眼泪,笑着说道:“臣多谢娘娘的庇护。” “长公主马上就要大婚,现在婚服还没个着落。这几天本宫为你奔走求情,但是皇后娘娘大怒,实在压不住。本宫……快要保不住你了……” 辰妃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陆莹原本心中就有鬼,这几天在掖牢待得神经脆弱,现在看到辰妃这幅样子,心中已经猜想了好几种不好的局面。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 只是自顾自低下头去,将心思掩藏在看不到的地方。 “本宫还是直说了吧。前些日子里皇后娘娘召集后宫之人,商议对你的处罚。本宫虽然力保你,但是贤妃与林婉容,都决意处罚你。” 辰妃按照计划进行,有些懊恼说道。 果然,陆莹听到这话,不由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手死死握紧栏杆,嘴唇颤抖着快要说不出话。 “为什么?” 她轻声说道,眼角一酸留下一行清泪。 在掖牢不见天日的日子直直压垮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听到辰妃的话,她仿佛走在悬崖边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直直坠落。 “就算只剩最后一天,本宫也会想方设法救你。今日来看你,是想问问你,还有什么临了的话或是想做的事。” 辰妃一脸痛心问道。仿佛陆莹下一秒就要被处决,现在要抓紧时间把遗愿说出。 陆莹呆呆站在狱中,脑子一片空白。 听到辰妃怜惜的话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亦或是不该说什么。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切不应该是这样,她不过是按照林婉容的话去做了一件事,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林婉容当真要放弃自己吗? “娘娘,我无悔,这是我造下的孽,是该我承受。” 想了许多,陆司制闭眼暗中叹了一口气,复又睁开双眼看向辰妃,带着感激与歉疚,说道。 “好。” 辰妃虽然没有离间成功,但还是欣赏陆莹的骨气,随即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离去时,陆莹却出声唤住她。 “娘娘!” 陆莹激动地叫了一声。 辰妃闻声回头看去,只见陆莹手死死握住栏杆,眼神绝望地看向她,苦笑着说道:“我没有想害长公主的。是林婉容!” …… 嘉裕殿。 殿外翠竹依旧匆匆,偶有鸟雀落下。 沈宴脱掉身上的披风,进了嘉裕殿,鼻子下意识吸了几口气,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这药里面添了当归。 “稀客啊,长公主怎么来了?茯苓,还不快给殿下沏茶。” 林婉容瞧见她来了,挑起帘子笑着出来迎接,伸手拉住她的手,转身将她带入殿中。 亲昵的语气仿佛两人是多年的好友。 “小厨房新做了糕点,我拿来给婉容尝尝鲜。” 小星将手中提着的食盒交给茯苓,林婉容看到了佯装生气说:“你既来看我,带着些虚礼做什么?” “我想和婉容探讨一下女红,你们先下去吧。” 沈宴淡淡一笑,转身与林婉容一道儿进了内殿,两人一齐坐在席塌上,她对小星吩咐道。 茯苓看向林婉容,她点头示意。 小星与茯苓退下之后,林婉容起身将丝线绣棚都拿到桌案上,笑说:“上次殿下说要绣荷包赠给驸马,不知道现在绣成了吗?” “这个呀,自然是没有。我的女红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绣出个叶子来就是不错的。” 沈宴笑着一眨眼,俏皮极了。 她五官原本就生得精致小巧,现下眨眼间更多了几分狡黠,令人心思一动。 “殿下今日来嘉裕殿与我探讨女红,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要我代为刺绣?这不太好吧。毕竟是送给驸马的。” 林婉容却对她的俏皮视而不见,手下一边整理篮子中的丝线一边说道。 她说话极快,声调婉转高扬,颇为洒脱,也毫无顾忌。 沈宴手指搭在桌案边,瞧着她低头拢拉在一侧的青丝,淡淡道:“为了婚服。” 林婉容缠线的手指一顿,复又如常。 她卷着篮中的丝线,抬眼笑说:“婚服之事,殿下已经将陆司制下狱。原来殿下今日来嘉裕殿是为了聊闲事的。” “没错。” 沈宴看着她沉静的面容,说道。 “那就对了。这些都是司制房的事情,殿下何必来与我讨论?今日若殿下有兴趣,不如学习一下湘绣?” 林婉容将绣棚拿出,递到沈宴面前随意说道。 “我为什么来,婉容当真不知道?” 沈宴伸手握紧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眸,轻笑说道。 两人一时间争锋相对。 气氛瞬间凝滞,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被无限放大,两人眼神对峙,手下暗中较着劲儿,谁也不让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间入局(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林婉容突然大笑两声,奋力一挣脱,起身站定,背对着沈宴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最近是怎么了,殿下怎么这么爱打哑谜?难道这临近婚期,打哑谜是驸马家乡的习俗吗?” 她的笑声爽朗,微抬下颌眼神明亮,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潇洒娇横的林婉容。 “陆莹已经招了。” 沈宴看着她的背影,淡淡说道。 林婉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沈宴,眼神中一片血红,凶狠万分。 杀意! 沈宴沉下目光来,身体暗自向前倾,手保持防御状态放在身体两侧,背上的肌肉紧绷着,随时准备突击。 她紧紧盯着陆莹的眼神。 “那还要恭喜殿下,得当所愿!陆司制招了,你现在开心了,快活了?” 林婉容闭上双眼浅笑一声,冷冷说道。 这时候的林婉容,才是真正的她。 眼神淡漠,孤高冷傲,不可一世。 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这样一个女子伪装成那副世俗谄媚的模样。 “我实在不知道何处惹到了你,你要这么做。”沈宴手叩在桌案之上,眼神沉痛地看向林婉容,试探说道。 她曾经是在康和困境中唯一伸手帮忙的人。 却也伸手害了康和。 听到沈宴的控诉,林婉容颇为诧异,眼神一眯,嘴角满是嘲讽看向她,说:“沈念,你这话问的,真是欠揍!” 沈宴眼眸忽眨,不再说话。 她骂的是沈念,是康和,是一段沈宴不知道的过去。 这话,沈宴没法子接。 “我是操纵了陆莹,是想让你大婚出糗,但这罪不至死吧?你难不成还打算去陛下那边告状?就算你去告状,陛下也不会处置我的。你信吗?” 林婉容现在丝毫不怕沈宴,环臂在胸前,冷冷说着。 她原本长得极为素雅,只是平时被满头珠翠的模样给掩盖住了,如今素雅宫服,青丝散乱,眉眼凌厉,颇为一番动人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何,你这么恨我。” 沈宴平静地对她说道。 她想要知道过去的往事,只能不断地打哑谜,旁敲侧击,勾着林婉容自己说出来,这个过程十分漫长而巧妙。 果然,林婉容听到这话,直接愣了愣,有些好笑看着她。 坐在席塌上的沈宴无视她轻蔑的眼神,继续说道:“我还记得,皇兄刚即位,我们关系很好。” 据钟翠说,康和重病,新帝继位,那时只有林婉容时时去探望她。沈宴直觉,她们关系应该不错。 听到沈宴这话,林婉容嗤笑一声,笑完之后,她低头平静地看着沈宴,冷冷说道。 “是很好。” 她的话中带着明显的轻蔑与耻笑,眼神有些湿润。 沈宴依旧摸不透,只是歪过头淡淡看着她,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一直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如果有什么恩怨,你为何不说出来?也许解开误会,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沈宴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柔抚上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带着蛊惑意味,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清浅温婉,令人不自觉便放下防备。 但是林婉容却仿佛被她烫到一般,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狠狠看着她,厉声说:“没有误会!就是你,你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 她的眼神中是滔天的恨意,话音落下,沈宴只感觉自己的血液刹那凝结在胸口,刺痛阵阵。 她刚刚说什么? 孩子? 康和怎么会杀死林婉容的孩子? 沈宴心中慌张,脑中迅速闪过各项信息,她直觉得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起居注记载,多年后宫妃嫔无子。 林婉容为什么会说康和杀死了她的孩子? “那次你受伤,已经有了身孕?” 沈宴脑中伤过一个念头,看着林婉容带着恨意的眼神,愣愣说出。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与康和有关的事。 太初二年,林美人去了一趟清思殿结果骨折受伤,身子也变得不好,喝了多年的汤药调养。 “那次太医署开的方子里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我当时才刚有身孕,若不是落红,我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林婉容看着她,眼中皆是恨意,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恨不得直接将沈宴吃掉。 她在清思殿骨折,因骨折用药而流产,便将这笔血债安在了康和头上。 医案记载,当时太医署给她开了如骨碎补之类的药,这种伤科圣药,活血化瘀效力极强,治疗伤处自然无虞,只是,当时的林美人已有身孕。 那骨碎补便是碎骨滑胎的伤药! 后来流水的补药,应该是她流产后坐小月子吃的。 怪不得,怪不得,医案前后差那么多。 “是我欠了你,只是十多年过去,你为何在婚服的事情上动手脚?就算事成,也伤不到我。一旦暴露,你却会处于危险的境地。” 这不是沈宴欠下的,是她所占据的身份欠下的,自此也便是她的债。 沈宴看着她魔怔恨意的眼眸,心有愧疚。 万事说出口,便像泄了气的鼓,没有接下来的力气。 林婉容拨弄着拢拉下的青丝,轻笑一声,嘲讽说道:“你可是康和帝姬,就算病重,也是心气极高。若是你知道自己大婚穿了皇后不要的婚服,你会不会恶心死?哈哈哈。” 帝后大婚时备选的婚服,名头说得再好听,那也是皇后不要的。 唯一的婚礼,却穿了别人放弃的婚服,真够恶心人的。 她扰了这么大一圈子,甚至不惜拉上了陆司制,就是为了恶心一下康和吗? “你这个理由,我没办法信。” 沈宴轻笑两声,认真说道。 话已至此,再无需多说。沈宴错身而过,准备离开嘉裕殿。 离开内殿,外面的布置都极为简单,不同辰妃的奢靡华丽,贤妃的书香淡雅,皇后的尊贵,只是简单。 光看殿内布置和殿外的翠竹,让人觉得此处主人是个君子雅士。 “康和啊康和,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但是,子不杀伯乐,伯乐因子而死!你记住了!” 林婉容大笑两声,沈宴没有回头直接离开。 听到殿门开关的声音,林婉容闭上眼缓缓半躺在地上,心中一片酸疼。 陆莹,出卖了她。 她现在没有朋友,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了,这寂寂深宫原本是花团锦簇的,可如今却是如此冰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前夕(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沈宴坐在窗前,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温暖,手指拂过怀表上的‘念’字,喃喃道。 这块怀表是一切的开始。 那什么才是一切的结束? …… 转眼间,大婚前夕。 尚宫局这几日忙做一团,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唤。 司膳房与司设房既要看顾平时各殿的事务,还要为大婚准备宴席以及各项陈设,人手原本就不够,还拨给了司制房许多,此时每个人都焦急万分,脚步匆匆。 司珍房与司制房更是为了大婚的婚服婚冠忙得昏天黑日。 不过几天,每个人都似瘦了一大圈,脚底漂浮,眼底乌青。 好在,大婚前婚服终于赶制完成。 “我们已经尽力了。” 付司膳看着殿中齐齐摆放的一整套婚服,苦笑着说,一旁的姚司珍与齐尚宫都点头附和,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些天,属付司膳最为劳累。 她带领司制房的女史每日除去吃饭,只睡一两个时辰,硬是把婚服重做了出来。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刺绣的面积不多。 这是无法突击的事情。 女史刺绣的速度无法提高,也不能为了速度放弃了质量,因此付司膳做主,从纸样上删减掉部分绣面。 看着眼前华丽的婚服,她心中暗道,虽然过程坎坷,好在最后的成品还算不错。 一行人浩浩荡荡带着婚服婚冠前往清思殿。 此时大明宫各处的宫道都已经换上了喜灯,一路喜庆。 行到清思殿,一眼看去殿内外都已经挂上了彩缎,张贴喜字,宫灯也一顺溜都换成了喜灯,大红喜庆。 殿外布置祭祀桌案,五彩供奉高垒,香炉内长燃青木香。 侍奉的侍女身上皆换了彩衣,发髻上红色缎带垂下,往来行走之时发带轻扬,远远看去一片红色。 小星正巧出了殿,一下见到尚宫局的人,笑着迎了上去,拱手道:“齐尚宫,付司膳,姚司珍。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命妇夫人正在殿内陪着长公主殿下说话,等我通传一声,再请三位进去。” “有劳姑娘。” 齐尚宫温和道。 小星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地位不同,且她是要陪嫁随侍的,日后不在宫中,此时对她,众人皆是能恭敬就恭敬。 在外等候时,往来好几拨内侍抬着大红礼箱,姚司珍在旁看着不由眼睛都瞪大了。 明日大婚,十里红妆,天子嫁妹,城主娶妻,虽然她不能出宫,但足以预见那番盛景。 不久后,小星从殿内出来,笑说:“殿下有请。”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跟在小星身后进了殿内。抬着婚服婚冠箱子的内侍跟在身后,也一道儿进去。 一进殿内,便是青木香,恍惚间似是到了三清殿。 五彩供奉上的喜字在宫灯的照印下显得格外红艳喜庆,一如这殿内殿外的布置。 皇后坐在高位之上,长公主落座旁侧,两边一顺坐着的都是穿诰命服侍的命妇,此时都温和笑着,齐齐看向殿外来人。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殿下。” 几人跪拜行礼,齐声道。 皇后虚抬一手,说道:“起来吧。” “刚才还说着长公主的婚服婚冠什么时候送来,齐尚宫便来了。还不快将箱子打开,让长公主瞧瞧。” 皇后端坐主位,眼神落在箱子上,不明所以。 付司膳看了齐尚宫一眼,点头示意,便转身将两只箱子打开。 众人皆看向箱内,箱子内的婚服齐齐叠放,金丝银线,缀百宝,看起来华丽非常。另一侧箱子内的金丝嵌宝流苏冠,也是光彩夺目。 沈宴看到后也不得不服气,这么少的时间,尚宫局真的将婚服赶制出来,怪不对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尚宫局的手艺不错,这婚服瞧着甚好。” 程夫人只消看了一眼,便笑着对沈宴说道。 她女红极好,既然程夫人都说了好,那便是不错的。 沈宴虚抬一手,笑说:“收起来吧。” 听到沈宴的话,三人皆松了一口气,既然长公主说收起来,那便是认可了这套婚服。三人行礼完便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人头攒动,叫喊声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在耳侧。 “外面怎么回事?” 沈宴沉眸对小星说道,小星急忙出去查看,还不待她回来,便有一人持匕首闯入殿内,竟然是林婉容! 她手中拿着匕首,四处划拉着,众人不敢上前,只能围在她周围,不让她再向前逼近。 “林婉容,你要做什么!” 皇后看清楚来人之后,沉下目光来厉声问道。 按照礼制,只有命妇与帝后能给帝姬大婚送嫁,她不过是婉容,便是妃,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现在她不仅出现在这里,还手持凶器,皇后怎能不怒? 林婉容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匕首亮出直直对着沈宴。 她这一动作,众人心都跟着紧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她与手中的匕首,唯恐发生什么意外。 沈宴淡然起身,揣袖看着她。 “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问一问长公主吗?若非你逼我,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林婉容拿手中的匕首对着沈宴,狠狠说道,眼神似是要把沈宴拆分吃入肚。 众人皆看向沈宴,只见沈宴懒懒一笑,眼神似刀刺入林婉容,淡淡说道:“林婉容,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 林婉容冷笑一声,手举起匕首,众人大惊,皆护在沈宴与皇后身前。谁知,她匕首在手心一转,反向狠狠划入箱中的婚服。 刺啦一声,婚服被化开一道极大的口子。 “婉容你做什么!” 付司膳站在不远处尖叫着说道。 疯了,真是疯了!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掉婚服等于毁掉大婚,林婉容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我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 林婉容丢下手中的匕首仰天长笑,似是魔怔了。 皇后沉下脸来,厉声呵斥道:“还不快把林婉容扣押!任由她在这里疯吗?” 一旁的内臣听到皇后的话,顾不得太多,急忙上前将林婉容扣押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前夕(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付司膳趁着这会儿安全,急忙上前查看婚服,她慌张地翻着手中的衣物,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眼神似是要哭了出来。 一切都毁了。 “付司膳,婚服如何?” 程夫人既已目睹一切,心中大致有判断,出言问道。 “这料子是经纬交织金丝线的,现在划破了这么大一道口子,绣面和衣服全破了……” 付司膳越说,声音越低。 在场众人多少都学过女红,听到她这话,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样的情况,几乎没有弥补的办法。 经纬交织金丝线,那是最繁复的一种织布方式。除去布料,还有绣面,划破再难续啊。 皇后虽然看不惯沈宴,但是皇室的面子便是她的面子,此时林婉容所作所为,无异于是当着众人打了她的脸。 “扣押下去!待本宫奏请陛下,再行定夺。” 她狠狠一甩衣袖,厉声道。 内臣不敢耽误,直接押解着林婉容离开清思殿。 林婉容被押下去之前一直笑着,她笑得开心又灿烂,似乎得到了世上珍宝,令众人后脊一阵发凉。 “长公主有何见解?” 待到林婉容被押解离开,皇后转身对沈宴冷冷问道。 “林婉容神识昏蒙,胡言乱语,我不会医术,娘娘应该去太医署问太医才对。” 沈宴手藏在袖中紧握着,脸上带着淡漠疏离的笑容对皇后说道。 方才那般局势,所有人都看到了。 林婉容毁坏婚服,持利器在殿内行凶,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如今最重要的是婚服,明日便是长公主大婚的日子,此事耽误不得。”程夫人在旁拱手道,打破两人之间的对峙。 她资历老,程夫人一说话,皇后也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转过身去面向大殿,敛眸沉目,威严深重。 沈宴也收回目光,对着程夫人浅笑低头,算是感谢她解围之恩。 殿内两只箱子大开,方才还整齐华贵的婚服现在已经四散破烂,方才局面慌乱,侍女之间推搡,连发冠也歪倒在箱子中。 沈宴揣袖缓步走到箱子前,弯腰伸手摸了摸破烂的婚服。 的确是好料子,做工精细。 众人压低呼吸声,眼神似是黏在沈宴身上,随着她的动作来回,生怕有什么变数。 “事已至此,再无办法。” 沈宴轻叹一口气,转身对程夫人一笑。 她此时的笑意浅淡,落在众人眼中便是掩饰,故作坚强。可怜帝姬病重多年,好不容易康复,大婚之前又遭此劫难,实在是坎坷。 一想到这里,众命妇看向沈宴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怜悯。 付司膳扑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哀说道:“长公主,是臣无能,没有护住婚服。” “付司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是个人才,如今这意外与你无关,你放心,孤不会责怪你的。一会儿孤会下令,放陆司制出掖牢,你们待会儿便可去接她回尚宫局团聚。” 沈宴摇了摇头,对付司膳淡淡说道。 众命妇十数年未见帝姬,却从她今日波澜不惊的处事之中窥探到往日帝姬的一二风韵,淡笑着频频点头。 不论结果如何,康和帝姬在长安都会落个好名声。 听到沈宴的话,齐尚宫与姚司珍大喜,跪在付司膳身侧一起行礼,朗声道:“多谢殿下。” 尘埃落地,却是败局。 这场意外,没有人赢,都是输家。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小星匆忙从殿外跑了进来,对沈宴说道:“殿下,外面有驸马派来的人……” 徐瑾派来的? 皇后与众命妇都带着疑虑看向沈宴,只见她脸色不变,转身向众人淡笑着说:“请进来吧。” 说完,她走到主位之上落座,与众人一齐看向殿门口。 沈宴揣袖端坐,心中疑惑丛生。 小星站在殿门外将人迎进来,便回到沈宴身后站定。 只见红秀一身浅粉宽袖缓袍,灵蛇髻上斜插着一只碧玉簪,两鬓垂下长缕青丝,秀气非常。 她身后还跟着不少内侍,抬着三只红木箱子。 红秀笑盈盈进了殿内,猛然见到主位之上沈宴的冷脸,立马愣怔了一下,复又恢复如常,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你是?” 皇后平静看着她,问道。 红秀拱手道,却是对着沈宴回话,朗声说:“微臣是城主的侍卫,今日来清思殿是奉城主令,为长公主殿下送上大婚的贺礼。” 贺礼? 众命妇与皇后闻言,都暗自看向沈宴,而沈宴只是淡然看向殿内的红木箱子。 红秀见沈宴依旧没有表情,是个沉稳的主儿,她心中暗自点头,笑着拍了拍手,内臣便将身后的红木箱子打开。 众人看清楚其中的东西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三只红木箱子中放着一整套礼服与发冠,如云如霞,彩光满殿,比刚才尚宫局送来的要华贵许多。 沈宴虽心下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惊到了。 她若是没有看错,那发冠上是镶了一大块水晶吗?连带垂下的六只流苏钗的钗体部分都有细碎的水晶镶嵌。 真不愧是皇帝和王焕之都心心念念的钱袋子! 红秀向沈宴拱手道:“城主说了,那三百个绣娘日夜赶工,总算是将这套百灵仙羽服绣制完成,里外一共九件,九是最接近圆满的好数字,也愿长长久久。水晶调发冠是请了机枢阁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城主说了,这两件贺礼权当搏长公主殿下一笑。” 她长得明艳,说起好话来哄人更是头头是道。 坐在这里的各位命妇皆见过奇珍异宝,也听过长安的风言风语。 徐瑾千金请了绣娘的事情,她们一早便知道,也在茶楼里听过各种折子戏。心中早有万般猜想,只是如今看着这套华服还是不免有些艳羡。 东西难得,心意更难得。 长公主觅得好夫婿。 “康和,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皇后笑着说道,心中却早已酸涩一片。 随着这句问话,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沈宴身上,她无奈一笑,对红秀说:“我很喜欢,你可以回去向城主复命了。” “殿下喜欢就好。” 红秀微微一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人心思(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哎,姑娘等等。” 刚离开清思殿,红秀闻声回头,见到不远处一个圆圆可爱的侍女叫住了自己,有些好奇说:“你有什么事情吗?” 风暇笑着走近她,塞了一把喜糖给她。 红秀看着手中的红纸糖果,满脸疑惑看着风暇。 “姑娘是送贺礼给殿下的,吃点喜糖,沾沾喜气。据说吃了喜糖的女子很快就能找到心仪之人呢。” 红秀愣了愣,她一向舞刀弄剑的,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女子,今日穿这一身宽袍大袖已经是十分为难。 但看着这红妆,她心中也是羡慕的。 “多谢姑娘。” 红秀握紧手中的喜糖,郑重一行礼,随即转身离开。 看着红秀离开的背影,风暇暗自羡慕道:“真是潇洒的姑娘。” …… “娘娘,如今婚服已毁,能否用驸马送来的百灵仙羽服当做婚服。” 沈宴说的法子,是唯一的办法。 皇后想了想,对付司膳说道:“付司膳,你去看看这套衣服是否能够充当大婚婚服。” 婚服最重要的是符合礼制。 付司膳上前一看便被百灵仙羽服的华贵惊到,她小心翻看着,生怕弄坏了,仔细翻看之后,眼前一亮,激动道:“完全可以,此件华服的形制刺绣,皆符合长公主大婚的礼制。” 沈宴淡淡一笑,看向皇后示意。 “看来驸马真是殿下的有缘人。” 程夫人乐呵呵一笑,起身拱手说道。众人皆点头附和。 长公主刚刚有难,徐瑾便解决了这个难题,实在是巧妙。这样的巧合,除了缘分二字再无法解释。 明日大婚,皇后不想多管,既然百灵仙羽服符合礼制,也便随了沈宴的意思,留下这套衣服充当明日大婚的婚服。 这段插曲过去,众人聊完事情后便在殿外送别皇后前往紫宸殿。 “娘娘且等等。” 仪仗队准备离开时,沈宴出言将她唤住。 她走到皇后面前行礼,淡笑着问道:“娘娘,林婉容是失了心智,是疯了,今日她并非有意所为,无心之失无需苛责吧?” 听到沈宴这话,皇后倒是好奇了。 “睚眦必报的长公主今日是改了性子?不论她有意还是无意,现在大错已经铸成,若不严惩,以何御下。” 皇后看着她倔强的眼眸冷冷道。 “若是遇到任何事都需要严惩部下才算是御下有方,那也太过可笑了吧。” 沈宴缓缓行礼,眼神坚定看着皇后。 两人之间隐隐又有对峙的僵硬气氛。 苏祁在一旁出言道:“娘娘,事出紧急,林婉容的事情还需要向陛下禀明,我们还是快走吧。” 皇后冷哼一声,不留给沈宴一个眼神,潇洒转身离去,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蜿蜒而去。 沈宴站在殿外送别皇后,她转身拉住小星,说:“你赶快去一趟飞令殿,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如数告知辰妃。” “是。” 小星点头应承,随即转身离去。 …… 天家嫁妹,命秦王为使。 秦王府内外皆备好供奉彩缎。按照礼制,迎亲使也需要早起供奉天神,祈福之后,才可以入宫迎亲。 灵泉安排好明日大婚迎亲使的各项事务,将册子放在书案旁边,说道:“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明日殿下从丹凤门迎长公主出宫,婚礼仪仗的队伍要绕着长安城九圈,接受百姓的祝福,最后再由驸马迎接长公主入府。” 敬告天神,游街祈福,是婚内礼的部分。 书房内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鸟雀的声音。 陆宁拂放下手中的酒杯,哎了一声,对灵泉说:“放下吧,你先去忙,这里有我。” 灵泉担忧看了王焕之一眼,还是相信陆宁拂,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房门合上,屋内暗了下来。 王焕之敛眸低垂,大手抚在书案上的册子上,却不打开。 “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要我说,你要不明日抢亲得了。江山美人,从来都不是兼得的,你总得舍弃一个,这秦王的王位,也没什么稀罕的,哪里有江湖肆意潇洒来得好。” 陆宁拂从桌子底拿了一坛酒出来,启封之后酒香飘散,他将桌案上的茶杯倒过来斟了两杯酒。 两指一并,将满酒的酒杯推到王焕之面前。 杯中物一向都是好东西。 王焕之拿过酒杯来,浅浅一笑,眼神不明,说:“我是迎亲使,怎么能抢亲?” “行,你不愿意就算了。” 陆宁拂拜了拜手,不愿意再多说。 这是王焕之的决定,他无权过问。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王焕之变得眷恋朝堂,沉迷权利,这与他认识的那个江湖剑客,一点都不像。 陆宁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来调笑道:“说起来,她也算是差点成了我弟妹的姑娘。只可惜……说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如何认识了这位帝姬,据我所知,她可一直都在深宫之内啊。” 关于王焕之与康和帝姬的过往,他是一点都不知道,越想越憋闷,忍不住就又喝了两杯。 “那年酒泉之战,我军大胜,在庆功宴会之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她。” 王焕之转着手中的酒杯,淡淡说道。 他眼神飘远,回忆着过往,嘴角带着一丝温馨的笑意,眼神温软似是化开的春水。 “当时新帝继位不久,军政局势都飘摇不堪,酒泉更是有兵变。虽是庆功宴,但百官心思难测,唇枪舌剑,对陛下也是多番不敬。多亏了康和,一番话将百官数落,杀了他们的威风。” “我当时在想,帝姬虽传言病弱,但牙尖嘴利丝毫不见病态。我不喜酒局,喝了几杯便出了宴席透气,却不料在一处凉亭,见到了发病的她。” “当时她小小的一团,缩在凉亭的角落,脸色都煞白煞白,身边也没有一个侍女跟着。她发现了我,满身防备。就像是战场上的狼,一点都没有少女的天真,眸子冷得跟冰窖的冰似的。” 陆宁拂听着,只能感慨一声,从初遇开始,这就是孽缘! “就算帝姬对你冷眼相对,你还是一眼看中了她。” 王焕之轻轻一笑,眼神温软,说:“我认得她,但是她不认得我,她对我防备深重,若不是我拿出军中的令牌,她也是不信我的。” “这样子,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娇宠出来的帝姬,防备如此深重,倒像是咱们江湖儿女。” 陆宁拂拍了拍王焕之的肩膀,爽朗一笑,说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人心思(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意。 “后来,她也会对我笑,会和我说些调皮话。但是她身子越发不好,再也没有出现在宴席之上,我找她,都是悄悄溜进清思殿。风铃桃花,她虽然病弱,但是很美,也很聪明。” 王焕之越说声音越低,身子歪在席塌上,眼眸半开半合,脸泛着一丝红晕。 显然是醉了。 往日他没有这么容易醉。 陆宁拂叹了一口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可惜你现在武功尽失,再也没法子进宫去看她。” “得非所愿,得非所愿。” 王焕之喃喃道,彻底醉倒在榻上。 看到他这幅失意落魄的模样,陆宁拂低声咒骂道:“你可真是个傻子!” 他将坛子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水漫出将胸前一大片衣物弄湿,晃荡许久也没有一滴酒,才将空坛扔在一边。 “大傻子!” 陆宁拂看着王焕之醉倒的模样,嗤笑一声,随即晃晃荡荡站起来前往药房。 他醉了但没傻,还记得去熬醒酒汤。 明日可是重要的日子,不能耽误。 …… 徐府内外早已挂好彩缎,贴好喜字。夜深了,依旧烛火通明,往来侍女人影憧憧。 安娘所在的偏院也挂上彩缎,只是少了喜字,显得没有前院那么喜庆。 夜深,月上枝头。 她兴致而来,脱掉了鞋袜,在月下长廊起舞,一进一退之间身姿曼妙,脚步轻盈落在冰凉的地板之上毫无反应,仿佛现在不是冬日而是炎炎夏日。 这支舞,是她最擅长的月下逢。 当日便是靠着这支舞,她才在宴席之上得了徐瑾的青眼,才结识了沈宴,才有了之后的一切。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侍女刚进院子便见到她这般,急忙放下手中托盘,过去唤道。 安娘停下脚步,转身抬袖笑着看了看眼前的一切,月色美好,到处都是红色喜字,铺天盖地的喜庆。 她轻蔑一笑,轻声说:“殿下,你今夜,是个什么心情?” “夫人……” 侍女见安夫人这样,只当是城主娶妻刺激到了她,心中怜悯,便急忙哄着安夫人回屋里去。 …… 深夜,沈宴沐浴焚香之后便乖乖呆在清思殿,准备明日大婚,虽是做戏,但毕竟头一遭成婚,她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 婚服和礼冠已经摆在殿内,梳妆台上一应物品都换成了明日所用之物。 小星今夜守夜,一边清点着明日的嫁妆,一边说:“明日殿下要抱着苹果出嫁,这个苹果可不敢弄丢了,苹果平安,是好寓意。” 她将桌上一颗挂了红缎的苹果放在桌案之上,对沈宴认真说道。 沈宴点头,抬眼问道:“对了,今日你去了飞令殿,辰妃可有说什么?” 说到这事儿,小星半蹲在沈宴面前,正色道:“辰妃娘娘说她会暗中替林婉容求情的。只是,今日殿中的事情还有殿下的心思,小星实在看不明白。林婉容已经这样对你了,你为何要保她?” 她努着嘴,甚是不满。 沈宴低头一笑,解释道:“因为,是我欠了她的啊。” “不管多大的恩情,这次殿下尽力保下她的命,都还清了,可没有下次了!一次的恩情可不能用一辈子。” 小星一想到沈宴今日向皇后替林婉容求情,就觉得委屈。 分明就是林婉容错了! 若非徐瑾备好了婚服,林婉容今日便毁掉了大婚!天家看重吉兆,破坏婚服这样的礼制之物,是为大凶。 “好了,没有下次!明日大婚你和风暇是要随侍的,早些去休息。” 沈宴笑着哄道,小星却似是鼓起勇气,抬起脸对她说道:“殿下,小星想问,你对秦王殿下……” “曾经放在心上的人,但他是别人的良人。” 沈宴敛眸淡淡说道。 简单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全部概括解释。 小星何等聪慧,自然明白过来,她抚上沈宴的膝头,正色道:“既然是别人的良人,那殿下就不必多记挂了。早些休息,明日城主迎亲,你们还要游街,那可是累得很。” 一说到这个,沈宴就脑袋大。 明日大婚原本就不能吃饭,偏还要游街,只怕游街结束之后她就没有那个体力拜堂成亲了。 “放心,小星给你准备了小糕点。” 看着沈宴苦瓜般的表情,小星比划了小半个手掌的大小,笑着说道。 皇帝来的时候,沈宴正打算试穿一下婚服,白天看着眼热,但是为了保持沉稳的形象,她一直没有仔细看。 “皇兄。” 沈宴在殿门外迎接他,起身笑说。 皇帝的脸色比寻常时候更惨白,嘴唇发紫,显然已经是极为虚弱。喜灯散着红色的光,照在皇帝的脸上,多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沈宴压下心中的异样,在前带路将皇帝引到殿内主位之上,亲手为他斟茶。 “来,你过来。” 皇帝落座主位之后笑着伸手召唤她。 沈宴虽然心下怪异,但还是笑着向前挪了挪,半跪坐在皇帝的手侧。 她乖巧伶俐的模样令人心喜,皇帝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颇为怜爱笑说:“小康和长大了,就要嫁人了。” 他的话中带一丝遗憾。 “嫁人是喜事。” 沈宴笑着说道,她此时低眉顺目,却能从发丝上那双手轻柔的动作间感知到皇帝的踌躇失落。 他对康和,终归还是有愧疚的。 “今日清思殿之事,朕已然知晓。朕命令林婉容禁足嘉裕殿,非召不得外出。你觉得如何?” 皇帝淡淡说道,探究的眼神落在沈宴脸上。 沈宴眼眸忽眨,最后只是低头回道:“全凭皇兄做主。” “朕希望你能过得好。” 他这句话是真的。 皇帝难得卸下心上重重的防备,他看着眼前的妹妹,眼神一片柔软,郑重说道。 “康和也希望陛下能够平安喜乐。” 沈宴起身走到皇帝面前,郑重叩拜,以首触地,说道。 她以大礼还了皇帝的祝愿。 皇帝微愣,依旧淡笑着,眼神却不似方才柔软,他看着叩拜在面前的沈宴,问道:“上次朕命徐瑾带给你的东西,还在吗?” “那只小木马,还在。” 沈宴直起身子,回道。 “带它出宫吧。日后,你若是想家,便看看。” 沈宴听到这话有些愣,最后还是灿烂一笑,点头答应。 “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婚(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大婚当日,万里无云,天朗气清,大雁成排飞过大明宫的檐角,飞翔于高云之上。 这是玄微仔细算过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宜土木。 成百上千的侍女内臣奔波在大明宫每个角落,脚步匆匆。 长公主大婚,这是帝后大婚之后十多年来大明宫的第一件喜事,意义非比寻常,因此每个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做错事。 三清殿从子时开始便祈福,满殿的道士齐声诵经朝神,内外殿内三清铃声响了许多。炉内青木香香火旺盛,一边放置着许多仪仗的喜幡,垂下五层,八角垂下绸缎飘扬。 清思殿内,床榻外帷帐层层垂下,鹅梨香的味道淡去,而里面的人还在酣睡。 “殿下!” 小星从殿外进来,用金钩打起帷帐,将沈宴唤醒,她迷迷糊糊醒来,抱着被子冲着小星莞尔一笑。 “今日大婚,为殿下梳妆的嬷嬷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命妇们去紫宸殿拜见过陛下马上过来,殿下先穿衣服吧。” 小星一边打起帷帐,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婚服一套内外九件,分三次穿,每过一次礼加穿三件,寓意长大成人成婚。 沈宴急忙下床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外面侍奉的嬷嬷进了内殿齐齐行礼。 她乖乖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像只娃娃被好几只大手摆弄来摆弄去。 沈宴手在宽大的衣袖中半伸展,回握着衣袖的袖摆,眼神忽一动,淡淡笑了下。 这里绣了一溜儿石榴,石榴多子多福,一向是婚服喜欢用的绣样。只是想不到绣娘有这番巧思,竟是绣在袖摆上。 青丝撒开,嬷嬷巧手帮她梳起高高的发髻,加上髢发,像是多了个脑袋。 轻扫面容,拂以脂粉,青黛画眉,轻点朱唇。 嬷嬷沾着朱砂,为她额间画下一个玄鸟图腾。沈宴抬眸,镜中的自己妆容精巧华丽,眼神沉稳。 发髻梳好,原本打算直接用司珍房送来的婚冠,但是那婚冠与百灵仙羽服不搭,最后还是选了徐瑾送来的那套。 发冠一落在发髻之上,沈宴感觉脖子立马被架起来,逼得她不得不挺直腰背,微抬头颅。 镶嵌水晶的整套发冠华丽非常,戴上之后显得沈宴更加出尘绝艳,四周垂下的六道流苏发钗一晃一动之间更是灵动。 宛如璀璨的星河。 耳坠是八宝福坠,玛瑙,青玉,蓝砂,中间是一块菱形水晶,切面繁多,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沈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晃眼得很。 她不由在心底感慨,徐瑾的品味真是不错。光是这一套水晶发冠便是上等工艺上等设计,沈宴见过杂志上许多珠宝设计,也抵不上它。 梳妆好之后,外面等候的命妇们进了内殿,齐声恭贺之后上前为她穿上三层衣衫,跟在她身后前往院中搭起的香案前叩拜。 五彩供奉之上贴了喜字,香炉之内长燃青木香,此时已是小半炉的香灰。 叩拜之后便是最后一礼。 皇后此时也到了清思殿。 她进了内殿,众人皆行礼。屋内乌泱泱一众人,看着也是喜庆。她笑着走到内殿,拿起梳妆台上的象牙梳,为沈宴梳着发后留下的长发,说道:“梳发白首,你和驸马一定能幸福。” 沈宴从镜中看到皇后真诚的眼神,心神一动,笑说:“多谢娘娘。” “请皇后为长公主穿衣。” 嬷嬷收起她手中的象牙梳,笑说道。 在皇后及命妇的包围之下,沈宴穿上最外的大袖,霞披,腰围,回眸转身之间都异常动人。 大婚之时盛装,许就是女子最美的样子。 命妇们齐声恭贺道:“臣妇恭贺长公主新婚大喜。” “嗯。” …… 清思殿内礼毕,沈宴便跟在皇后身边,前往紫宸殿叩别皇帝。 一路上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喜字。沈宴看着,心绪也不由得变得开朗起来。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穿戴朝服朝冠,看着沈宴在殿内郑重三叩九拜,心中莫名伤感,时光流逝,他变得不再计较前朝之事。 看着康和出嫁,也是诚心为她开心。 哪怕这桩婚事藏着他的私心,结果也是好的。至少徐瑾对她还算上心。 礼官在皇帝身侧高声宣告着圣旨,洋洋洒洒一大段行文将沈宴从小到大夸了个遍,最后一字落下,他小跑几步将圣旨交给沈宴。 沈宴双手接过圣旨来,递给身侧的小星,随即作揖拜别。 “康和在此拜别皇兄,皇后娘娘,愿陛下娘娘能够顺遂喜乐。” 她郑重行礼,令人动容。 说来,这位帝姬的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年少时盛世娇宠,而后深宫静寂养病十余年,最后一鸣惊人,加封后风光大嫁。 辰妃今日不能出席受礼,便只是在外围看着她。沈宴今日盛装打扮,与平日颇为不同,她看着欣慰一笑。 贤妃倒是心中一片宁静。 在她看来,沈宴不过和她一样,都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注定守着坟墓般的婚姻到死。 拜别帝后,前面有侍女展袖高抬,遮起帷幕挡住沈宴的面容,在前行进。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紫宸殿到丹凤门。 这条路,她进来时是怀揣好奇和激动,出去时已是淡然。 …… 王焕之昨夜醉酒不过一个时辰就被陆宁拂强行拖起来灌了醒酒汤,扔到洒满艾叶的浴桶中沐浴,除去身上的酒气。 今日大早守在丹凤门外,他着紫衣朝服静静等着。 出了这道门,她便要再次嫁给徐瑾。 仪仗队到了丹凤门,侍卫纷纷站立两侧行礼,王焕之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裙摆的一处褶皱。 “臣参加长公主殿下。” 王焕之依照礼制向她行礼。 沈宴听到他一如往日温润的声音,手中一紧,笑说:“秦王不必多礼,多谢你能为孤大婚做迎亲使。” “这是臣的荣幸,殿下请上马车。” 马车四架平齐宽阔,用层层垂下的云软纱代替车壁,四角有风铃,风吹过便响起阵阵铃声。 婚服繁复累赘,沈宴在小星的扶持下堪堪上了马车,待她落座之后便垂下软纱,将她的容颜藏在幕后。 王焕之站在马车外看着她,笑了笑。 若是康和还在,她出嫁的时候一定也很美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婚(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仪仗从丹凤门开始,绕着长安城的四条主干街道游行。四条大街南北东西纵横,一早便清了道,宫中侍卫与金吾卫轮番戍守。 队伍前后有侍女穿着云裳彩衣,云鬓仙音,提着香笼宫灯款款而行,身后垂下红色缎带发绳,臂纱飘飘。亦有侍女挎着竹篮向四周撒着包好的红包喜糖等等。 街道两边候着的百姓哄抢着散出的红包,纷纷道贺,祝贺长公主大婚之喜。 热闹喧天,盛世之景,团花锦簇般的喜庆。 王焕之骑马在前开路,面容沉静,他身后跟随着一队侍卫,佩戴长剑短刀在侧。侍卫之后便是乐师,吹笛敲铃,彩衣飘然之间宛如仙乐。 众人见到这般盛大的场景,都不由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唯恐错过什么。 这样的景象前朝今朝独此一次。队伍浩浩荡荡,满满十里红妆。 长安城的百姓都聚集在朱雀大街两侧,想要一睹长公主容颜,也想着沾沾大婚的喜气。此番拿了红包,听了喜乐,也想见见人。 这场婚事原本就是夺目,因着徐瑾那番千金搏美人一笑的事情更添了几分折子戏里才有的梦幻之感。 有风吹过,层层垂下的云软纱飘然而起,马车外铃声清脆,众人的眼睛黏在软纱上,却没有能看到车内之人的面容。 因今日游街,原本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茶楼酒馆都一早被订完了位子。阁楼之上打起窗帘,众人攒着脑袋看下去,发出阵阵赞叹声。 天子嫁妹的阵仗就是大! 有摄政之势的秦王亲自做迎亲使,嫁妆抬了上百箱奇珍异宝,就连这仪仗中的侍女都美似天仙。 男子多羡慕徐瑾,而女子多羡慕沈宴。 世人总是羡慕自己得不到。 陆宁拂坐在酒楼厢房,倚着窗边的栏杆看着楼下浩荡的送嫁队伍远处,听到耳边阵阵欢呼与艳羡的声音,有些惆怅道:“真不知道这世上谁是痴儿啊……” 仪仗队绕着长安街道九圈,从清早一直到黄昏,整整四个时辰。 泼天的祝福撒了出去,最后才回到了徐府。 徐瑾祈福朝神之后便等在府门外。他今日一身婚服,腰间缎带佩一对玉环,紫金发冠将青丝梳起,插一只水晶长簪。 俊逸凌厉的五官此时带着淡淡的笑意,宛如冰河化水,格外动人。许是漫天喜庆的红缎,将徐瑾脸上哄了些柔情。 他身后跟着众多的宾客,皆是从各地赶来参加婚宴的好友。青城与风眠守在两侧,看向远方一点红。 徐瑾见到送嫁的队伍便上前迎接。王焕之堪堪勒紧手中的缰绳,翻身下马,淡淡道:“驸马。” “秦王。” 徐瑾微微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上前走到马车之前。 礼部的官员一早便等在旁边,见到徐瑾已然站在了马车外,便从袖子中掏出一卷告文,高声颂道。 告过天地众神先祖,才算结束。 沈宴在马车内坐着,饿得两眼昏花,现在听到这长篇大论的告文,险些气笑了。若不是为了规矩,她真想把怀里这枚苹果给吃了。 “殿下,请吧。” 徐瑾上前一拱手,随即伸手在马车前。 小星与风暇笑着在马车两边打起云软纱的帘子,露出端坐在马车内的沈宴,长长的红色头纱盖下,四角坠着珍珠络子,看不清她的面容。 沈宴在盖头之下,看不清事物,她看到徐瑾伸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清晰的掌纹像是一张大网将她捕捉。 哪怕是假的,可是事已至此,她还是心乱了。 沈宴按捺下自己的心绪,深呼吸两口气,终于还是款款伸手,将自己的小手彻底放入徐瑾手中。 郑重又果断。引得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欢笑惊喜声。 盈盈一握,柔弱无骨。 徐瑾淡笑,回握住她的手,将沈宴从马车内搀扶下来。 …… 天家之女出嫁地位极高,不需要叩拜夫家的亲眷。因此沈宴随着徐瑾进了徐府,两人拜过天地,拜过圣旨之后,敬告祖宗便算是成礼。 流水的宴席在后花园摆开。 此时已是夜晚,月色爬上枝头,满院的红灯笼喜庆又热闹拥挤,将院中来回饮酒交谈的人们照亮。 折腾了一整天,沈宴感觉自己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 正好,她不需要参加喧闹的喜宴,在祠堂外叩拜完徐氏先祖之后便准备回婚房。 满院的红灯织就一片红海。空气中弥漫着酒香。 沈宴准备离去之时,徐瑾轻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房内放了一碟子点心,你可以先垫垫肚子。” 这番暧昧的动作,此时已并无不妥。 沈宴饿得慌,听到徐瑾的话恨不得马上回婚房吃点心。但此时在院中不好开口,便只是回握一下,以示明白。 徐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触感,眼眸笑了笑。 …… “殿下。” 沈宴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喜帐之内,一下子觉得有些硌人,仔细一看,竟是红枣桂圆之类的吉祥物件。 她拨拉开床榻之上的红枣桂圆,才又坐了上去。 “居然还有这些?” 房外还候着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们,沈宴不便高声说话,只得拨拉着红枣,低声对小星与风暇说道。 她饿了一天,此时说话有气无力,甚是委屈。 小星与风暇相视一笑,小星说:“当然是有的。驸马这次准备周全,天家的礼节和民间的礼节都准备到了,似是生怕殿下受了委屈。我刚才瞧着院子里的彩灯绸缎都是极好的,供奉的四时五彩也是郑重。” 风暇在一边也搭腔说道:“是啊是啊,今日迎亲的时候,驸马见到殿下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虽是寻常府邸,也是精心装扮的。” 两人一唱一和,让沈宴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俩倒是会说。还是赶快找找有没有点心给我吃吧,我都快饿昏了。” 沈宴扶着沉重的发冠伸了伸脖子,压低声音委屈道。 桌案之上放着酒菜和供奉的瓜果,但依照礼制,新娘是不能吃东西的,更不能吃桌案之上的东西。 小星将藏在袖中的袖帕拿出来,打开帕子,里面还放着几块马蹄酥。 油光鲜亮,甚是可爱! “殿下先垫垫肚子?” 沈宴接过吃了几口,便察觉到这些马蹄酥是飞令殿的厨子做的,加了足足的糖和马蹄,十分酥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婚(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酒席过后,徐瑾简单应付过宾客,便到了屋内。 屋外红灯垂下,月夜清冷,树影暗动。屋内一应摆置周全,一进去便有嬷嬷守在外面。 小星与风暇听到屋外传来徐瑾的脚步声急忙回头行礼。 徐瑾摆了摆手,两人起身便侍奉在一侧。 红幔垂帐,红烛高燃,沈宴乖乖坐在喜帐之内,长长的盖头盖下,遮住她的面容。 徐瑾淡笑,便踏步向前走去,坐在沈宴身侧。 两人并肩而坐,宛如一对璧人。 感受到身侧坐了一人,沈宴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将手缩回宽袖之中,唯恐泄露了自己的心绪。 嬷嬷们进了内屋,欢喜地行过礼节,撒过喜帐,说过好话,便退出去了。 红烛高燃,满是喜庆。 屋内只剩下两人。 “徐瑾。” 沈宴听见屋内没别人了,便猛地一把掀开盖头,歪着脑袋说道。 这盖头难受,遮了她一天的视线,此时掀开只觉得眼中都亮堂起来。 徐瑾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一转头,就那么直直撞入她的眼眸。她此时亮着一双杏眼看着自己,朱唇小巧,桃腮微红,华丽的发冠垂下水晶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切面璀璨折射着红烛的暖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更是娇艳。 他不由一愣。 这张脸是无比熟悉,但他第一次发现了她的媚色。不同俗世的媚,带着狡黠与灵动的欢悦。 哪怕万金倾城,也是值得搏她一笑。 “这盖头,应该我掀。” 想了许多,徐瑾最后只是如同她一般歪着脑袋,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宴听出了他的懊恼和幽怨,手指摩挲着衣袖,试探说道:“要不我盖回去,你再掀?” “殿下说笑了。” 徐瑾听到之后觉得甚是不错,正色点了点头,将她原本掀下来的盖头重新盖了上去。 沈宴还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自己眼前的徐瑾再次蒙了一层红纱,随即掀开,又是一片亮堂。 她迷糊了一瞬,抬眸看去。 他的眼神不似平时冰冷,像是化开的一池春水,倒影了整片璀璨的星河,把她无形沉溺在其中,沈宴愣了愣,下意识偏开脑袋。 空气中弥漫着酒味与一丝尴尬的气氛。 她有些结巴说道:“哈哈,大婚总算是完了,折腾一天我都快饿昏。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沈宴懊恼地转过脑袋去。 徐瑾看着她这般模样轻轻一笑,伸出两只手指在沈宴膝头衣摆褶皱处拈起一块糕点屑,颇为认真说道:“饿昏?” 若是没有看错,这可是糕点屑。 “孤饿了,自然会找吃的。” 沈宴回眸大方笑着说道,丝毫没有被抓到现行的窘迫,但她还是迅速却将衣服上的糕点屑给扫掉。 只要脸皮够厚,窘迫就是徐瑾的。 “很漂亮。” 徐瑾扔掉手中的糕点屑,转身认真看着她,说道。 夸人的话,谁都爱听。 徐瑾的眼眸深邃,他认真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魔力,将人的心都安抚下来,不由得沉在他的话语中。 沈宴笑着晃了晃脑袋,发冠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说道:“还要多谢你,昨日解了我难题。” “我也就能帮你这些而已。只是没想到,林婉容会如此决绝,半分情面都不给你我。” 徐瑾也是没有想到,昨日他命红秀送婚服婚冠原本是想给沈宴长些脸面,却误打误撞解了林婉容造成的困局。 “城主客气。” 沈宴侧身微微拱手道。 她此时说话沉稳,一点都不像是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倒像是朝堂论礼的礼部老头。 徐瑾自然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于是笑着说道:“今日大婚之夜,总得做做样子。你放心,我睡地上。”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既然城主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沈宴有些遗憾说道,脸上的笑意却是毫不掩饰。 她这样子,颇像是偷到鸡仔的狐狸。 徐瑾起身走到桌案前,倒了两杯酒,递给沈宴一杯,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殿下与我虽是互相自由不干涉,但是名义上,你我始终是夫妻,礼节已行过,也不怕差这一杯酒。” 沈宴觉得他说得不错,也不扭捏,举杯示意,便一饮而尽。 一副豪爽的模样,活像是歃血为盟的兄弟。 徐瑾愣了愣,合衾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但是看到红烛之下沈宴明亮的眼眸,他低头一笑,略带宠溺无奈说:“这样也不错。” …… 风暇和小星算是陪嫁,夜里按照礼制得守在侧屋。 外面热闹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内屋龙凤花烛彻夜燃烧,温暖的烛光照在窗棂之上。 “哎,今日可真是热闹极了,我在宫中这么多年,这是最热闹的一天。” 风暇和衣抱着被子与小星说着话,脸上都快笑开花。今日劳累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休息下来,她回忆起白天的事情还是欢喜得不行。 小星坐在窗台边卸下发髻上的珠花,笑说:“殿下出嫁这是举国同贺的喜事,自然热闹。” 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对风暇认真说道:“我们虽是陪嫁,但绝不能做出对不起殿下的事情。” 陪嫁陪嫁,便算是半个徐瑾的人。 许多臣子府内的妾室夫人都是从陪嫁侍女提拔上去的。因此世家女子出嫁之时,陪嫁之人都是仔细挑选过的自己人,生怕被窜了底子。 沈宴这次出嫁,皇后原本想塞赵家的姑娘,被她出言讽刺回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为了应付皇帝,还是选了小星与风暇。 两人皆是沈宴内殿的侍女,品阶高,原本就是要随侍左右的,做个陪嫁侍女也合情合理。 小星难得板起脸来说话,风暇也颇为认真,郑重点头回道:“姐姐放心,风暇绝对不会背叛殿下的,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殿下和驸马和和美美才是最好的。” “嗯,今夜守夜,我们可不能睡死了。” 小星这才笑了笑,过去和风暇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守着,两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等着天亮。 这是新的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生(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第二天一大早。 为了应付众人,徐瑾醒后便抱着被褥上了床,层层帷帐垂下,从外依稀能看到两个人影。 小星入了徐府,依旧是沈宴贴身的侍女,一大清早便和风暇等在屋外。此时红秀带着一堆侍女也等在屋外,等两人起身。 红秀见到风暇眼前一亮,她还记得这位送喜糖的姑娘,便想要上去说笑两句,但看到小星板正的面容还是压抑住自己的脚步。 小星在深宫泡了这么久,威严的分寸把握得极好,今日是沈宴嫁人的头一天,她便穿着在清思殿女官的服侍等在屋外,意思是告诉众人,哪怕长公主嫁人,依旧是长公主! 这么一位女官冷着脸站在屋外,众人心中难免嘀咕又担心,唯恐沈宴是不好相处的主子。 早春的风吹得有些凉,将众人脆弱敏感的心打了好几个颤。 “喂,你家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吧?” 沈宴和衣而睡,用胳膊肘推了推徐瑾,盯着床帏顶冷冷说。 两人虽躺在一起,但中间还放了一床被褥。既是如此,但沈宴感受到身侧之人的存在,内心还是怪怪的,她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龙凤花烛彻夜燃尽,蜡油滴在烛台之上仿佛变成凝固的瀑布。 清晨稀薄的阳光撒进屋内原本就暗了一度,撒进帷帐之内更是少得可怜。昏暗的帷帐之内,沈宴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徐瑾懒懒一笑,在床上伸了伸发麻的胳膊,颇为认真道:“没有。徐府之内,我便是规矩。除了我爹。” 大清早,他开口时的嗓音格外慵懒低沉,仿佛刚刚启封的陈酿,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歪着头认真看着沈宴,深邃的眼眸中不似平日明亮。 “徐家主是好人,他必不会为难我。” 沈宴白了一眼,低声说。 她可还记得,徐家主是站在她这边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脑袋便清醒了大半,此时,徐瑾低低一笑,随即从被中伸出胳膊。 沈宴此时睡在外面,脑子还处在半醒不醒之间,看到徐瑾半歪着身子伸出胳膊横在自己身体上方不由一愣,瞪着眼睛,紧巴巴说道:“你要干什么?” 她可是相信徐瑾的,他虽不算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于男女一事上面属实算光明磊落! 徐瑾沉下目光来颇为深情看着她,低头停在距离她一尺的地方,呼吸交缠之间,细细看着她的面容,似是要把她此时紧张的神情刻在自己脑中。 在徐瑾灼热的目光之下,沈宴暗自拽紧自己身上的被子,将腿蜷起,准备随时给他来一个难忘的教训。 “不干什么。” 徐瑾笑着看她,伸出手扯到外面铜铃下的彩缎,一拽。 铜铃一响,便是告诉外面的人,醒了。 徐瑾淡然收回胳膊躺了回去,倒是沈宴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坐起来。 侍女听到铃声之后便一溜烟进了内屋,服侍两人穿衣洗漱。 小星与风暇进了内屋无视徐瑾,直接奔向了沈宴,上下打量着,将沈宴看得分外不好意思。 “殿下,臣服侍您梳妆。” 小星微微行礼,淡然说道。 她这幅模样,倒像是个女官。沈宴知道她的心思,是想给自己撑场面,以防有人想要暗地里给自己穿小鞋。 “嗯。” 沈宴乖巧坐在梳妆台前,由小星与风暇拆分开青丝,拿象牙梳细细梳着,青丝全部梳起成妇人发髻,发冠稳稳簪在发髻上,看起来比平素更为稳妥。 徐瑾看到她散开垂在身后的青丝,眼神一凛,黑直长发,一点都没有当初的样子。 她今日穿一身大红广袖裙,腰间佩羊脂白玉。虽是妇人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妇人的沉稳,眼神中的狡黠更是宛如少女。 徐瑾此时也穿戴完毕,紫金冠长簪,端得一副沉稳凌厉的好面孔。 两人携手出了屋,外面已经等候了不少人。 沈宴认得风眠与红秀,眼神却依旧保持着淡漠疏离,此时她是康和,并不熟识徐瑾的部下。 红秀一直是徐瑾身边的管事,此时见到妇人打扮的沈宴,心中除了好奇这张熟悉的脸,便是敬畏。 能让徐瑾心甘情愿娶回家,这位长公主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她不会因为这张脸,而得罪城主府的女主人。 “城主,殿下。家主已经在前厅等候。” 红秀上前一步向两人行礼道。 徐瑾颔首,牵着沈宴便向前走去。小星风暇以及红秀风眠便跟在身后。一众人乌泱泱到了前厅,徐家主已经高坐喝了好几杯茶。 他昨日高兴,便与好友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有些脑袋疼,眼神沉着不是很和善。 徐家主正难受着,见到徐瑾与沈宴携手走来,还是勉强笑了笑。当然,这笑也是看在了沈宴这位儿媳妇的面子上。 “爹,喝茶。” 沈宴下嫁,品阶犹在,因此并没有跪下,只是将侍女手中托盘中的茶杯取过来,乖巧双手奉上。 徐家主知道皇家规矩多,也没啥说道。 “既然嫁入了徐家,这里便是你的家。” “多谢爹。既是一家人,爹可以叫我康和。” 徐家主对她的好意,沈宴可以感知到,便笑着说道,试图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一步。 这是徐瑾的爹,她自然得哄着,日后当自己的靠山也不错。 徐瑾没有想到她这些心思,只是听到她的话,还是欣慰一笑。 至少人回来了。 那些身份与往事的谜团终有一日会被解开的。 …… 昨日大婚忙了一天,盖着盖头像个吉祥物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现在一身轻松站在府内,沈宴只觉得身上心上都是轻的。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 大明宫华丽威压,蛰伏在大地之上捧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吞掉了一切的生机。 康和没能逃离,但她逃了。 徐瑾站在她身侧,没有错过沈宴一闪而过的释然,联想到关于康和帝姬的传闻,他觉得再如何释然都是对的。 那样憋屈的日子,还不如在江湖来得自在。 “殿下,这是红秀和风眠,两人都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红秀主管后宅事务,算是管家,你有任何生活上的事情都可以找她。” 徐瑾挥袖一指两人,对沈宴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新生(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红秀见过长公主殿下。” 红秀上前行礼,她一身窄袖长袍,梳着高马尾,颇为潇洒。 沈宴淡淡一笑看向红秀,揣袖说道:“这位姑娘我是见过的,那日替你来清思殿送衣服和发冠的那位。” 徐瑾听到她这张口就来的谎话也不戳穿,只是淡淡笑着,虚抬一手,说:“我身边一共四个侍卫,唯独红秀是女儿身,只能她去。” 小星与风暇跟在身后听到这话,都颇为羡慕看向红秀。 快意江湖的女侠客,谁不羡慕! 沈宴低头一笑,颇为认真看着徐瑾说:“城主思虑周全。” 这话说得糊涂,听不出是真心,还是调侃。 “风眠见过长公主殿下。” 待到红秀的事情翻过一篇,风眠上前拱手道,淡漠的脸旁毫无表情,端得比道观里的道士都冷淡。 沈宴对风眠的印象便是此人是个极为话少的闷葫芦,当初红秀看她不顺眼,还是多亏了风眠给她递东西。 “嗯。” 沈宴点头应承着。 这四人都是自小跟在徐瑾身边的,就像是一个铁桶般牢靠,她想要找到靠山或是帮手只能从别处着手。 “风眠武艺极好,你若是想出去逛逛,最好带上他。我看你身边这两个侍女,竟是没有一个会武。” 徐瑾说着,眼光落在小星与风暇身上。 他原本就带着凶煞之气,如今沉下语调说这带着两分嫌弃的话,直接将风暇吓得面皮一抖,弱弱向后退了几步。 风眠一早便看到风暇,如今见到她如同兔子一般受惊的模样,心下柔软,又生出几分担忧。 这样的小姑娘是如何在深宫活下来的? “我在宫里,哪里需要打打杀杀?宫内无事,自然不需要会武的侍女,我需要的是能陪着我赏花打发日子的姑娘。” 沈宴扯了扯嘴角,瞪了他一眼,有些无语道。 徐瑾自然明白她说的话,但还是补充道:“外头不比宫里,江湖游侠刺客盗寇匪徒不少。你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走在外头容易被人劫走。还是听我的话吧。” 红秀和风眠听到徐瑾的话,暗自抖了抖胳膊的鸡皮疙瘩,选择低下头无视城主的话。 被人劫走? 沈宴听到这话,只觉得意有所指,想到了自己被安娘劫走的那次悲惨经历,侧开头淡笑回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徐瑾看着她歪开的侧脸,故作沉稳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玩,却不敢继续逗弄她。 “我还有事,殿下自便。日后殿下便住在熏风院,红秀会带你去的。” 徐瑾低声说道。 沈宴抬头看着他颇为认真的面容,轻轻点头。 看着徐瑾与风眠转身离去的背影,沈宴长叹了一口气。离开大明宫那个层层谜团的牢笼,她像是重获新生的囚徒,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憋着这口气,她就这么轻松得到了重生? “殿下,红秀带你去熏风院吧。那处院子是徐府最好的一处院子,院后还有一处小温泉,李子树花开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花香。” 红秀在前带路,给沈宴念叨着徐府的事情。 原来这熏风院是徐府中轴靠后的一处宅院,面积不少,还包了处温泉,小半个花园,院内主屋侧屋,还有一座三层露天的阁楼,夏日在顶楼之上搭着凉棚赏月是最合适不过的。 听红秀说着,沈宴倒是有些兴趣。 反正公主府还要些时候才能翻修出来,她在徐府住着总得让自己舒舒服服,熏风院听起来倒是不错的选择。 一行人来到熏风院,昨日大婚的彩缎与喜灯还挂着。 月门之上隶书写着‘熏风院’三字。 昨日大婚的嫁妆已经被红秀安排放在了偏殿里面。见到有人过来,院内的侍女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行礼见过沈宴。 看着眼前一水儿的美人,沈宴不由轻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真真是秀色可餐啊。” 小星见到这些美人,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她现在是全心护着沈宴。新嫁娘的住宅被塞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侍女,简直是给沈宴难堪。 一想到这里,小星便狠狠地看向了红秀,眼刀刀刀入肉,将红秀刺得后背一阵发凉。 红秀再神经大条,但好歹掌管后宅多年,现在感受到小星的敌意,自然知道这十分犯忌讳的事情惹到了沈宴。 “殿下……” 她试探出言道。 “红秀,你是叫红秀对吧?” 沈宴打断红秀的话,揣着袖子淡笑说道:“今日熏风院的布置,我很满意。我在宫里呆惯了,只习惯小星与风暇在身边。这些侍女看起来如此水灵,断不能苦了她们,但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官吃了亏,日后这里还是要听小星调遣。” 听到沈宴并不纠结这一水儿貌美的侍女,红秀暗松一口气,心中却思索着是谁做的此事。 险些害了她! “小星姑娘是跟在殿下身边的女官,我们自当敬重。” 沈宴淡笑点头,便抬脚向屋内走去。 屋内布置内敛大方,只是沈宴在大明宫呆了许久,眼光变得不错,一眼看去便识得屋内好多珍宝。 光是桌子上的那方砚台和狼毫笔可都是难寻的宝贝。 左右的两扇屏风皆是镂空雕花的,纯黑推漆的光泽格外温润,低调内敛却是个工艺繁复的物件。 再往内走,床帏垂下的纱幔是江南特制的软烟罗,金钩挂起,柔软的床榻上放着两方玉枕。 “城主特地嘱咐,添了好些物件。还专门给殿下劈了件书房,就在侧屋。” 红秀见沈宴漫不经心看过,不知道她的意思,便笑着说道。 沈宴收拾一番衣袖便坐在席塌之上,微抬下颌,淡笑着说:“我很满意。” 这会儿有侍女端着刚刚沏好的茶水上来,放在桌案之上,小星拦住她沏茶的双手,自己为沈宴端上茶。 侍女不敢有微词,立马出去。 “我今日刚刚入府,还有些不明白的。你今日若是没有事,不妨给我讲讲?” 沈宴保持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向红秀说道。 她日后与徐瑾有表面夫妻要做,还是要谨慎些。 红秀不疑有他,开始说道:“城主出身徽州徐氏,是徐家的嫡子,排行老三。大公子行走江湖,常不在家。二公子沉醉诗书,往山里头一扎就是成个月。唯独三公子,也就是城主,进了朝堂,继任江城一城三州之主的位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马威(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嗯。他倒是难得。” 沈宴点了点头,淡笑着感慨道。 出身在这样一个权势与才情都极高的世家,徐瑾的入朝堂便显得合情合理。但比起他的两位兄长,他委实沉稳了些。 “我听说,徐瑾还有位妾室。” 沈宴拢袖饮茶,似是无意问道,茶杯咚的一声放在桌案上仿佛擂鼓敲在众人心头之间,懵了一瞬。 红秀听到这话,脑子立马惊觉起来。 自古以来这妻妾之间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尤其城主新娶回来的这位妻子,还是天家的长公主。 她怕是要给安夫人立规矩了。 红秀对安娘的印象极好,自然不肯出卖她。 “城主去年纳了两位夫人,最得宠的宴娘是个胡人,已经失踪。剩下的这位,我们唤她安夫人。” 黄色卷发的胡人宴娘,自然便是当时待在城主府的沈宴。 沈宴听到自己时脸色丝毫不变,她转着手中的茶杯,另一只手若有若无敲着膝前的衣折子,淡笑着说道:“原来是安氏。” 安氏与安夫人,这可是两个概念。 抛开夫人这个尊称,安氏便随便许多,显得不庄重,像是随便打发人的。 红秀刚才还以为这位长公主是个好相与的人,没想到现在她就要给安夫人下马威。 她笑着说道:“安夫人去年才入府,是个淡薄的性子。” 潜台词便是安夫人清高,不会与沈宴争宠。 红秀这样说,自然是想要给安娘挡开一劫。但这话对着心怀仇怨的沈宴来说,丝毫不管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孤倒是十分好奇。” 沈宴装作不知,淡笑着说道。她的眼神沉稳淡漠,仿佛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随意一说。 红秀不知道如何接下她的话,只是傻笑着。 人人都说大明宫里的长公主聪慧,她今日算是领教了,这说话的弯弯绕绕实属厉害。她一个参不透便感觉自己要被算计挖坑埋了。 看到她这幅紧张的模样,沈宴也没有兴趣再逗弄下去,便只是说:“我有些累了,要先休息一番。至于那位安氏,一会儿她来参拜我,就先在外面等着吧。” 这话便是敲定了,安娘必须要见她,还得在外面等着。 这便是赤裸裸的下马威了。 红秀对沈宴的好感立马掉到了冰点,只觉得这位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子,行礼之后便退去。 房门合上,寂静的屋内这时候只剩下主仆三人。 “你想说什么?” 沈宴见到小星一脸凝重,于是问道。 小星叹了口气,抬眼对沈宴说道:“徐府的人故意安排这些年轻貌美的侍女在殿下的宅院,分明是给你添堵。这才刚入府,他们便敢如此!” “没事的,我还想多给徐瑾塞几房妾室呢。若是他哪日来熏风院瞧上了谁,不必他说,我就先将人打包送过去。” 沈宴好生安慰着小星,谁知听到她的话,小星更是瞪着眼睛气鼓鼓,一副心酸的模样。 “那,那位安氏呢?” 风暇在一侧弱弱道,眼睛湿漉漉看着沈宴。 她刚刚瞧得清楚,殿下十分不喜欢这位安夫人,言辞之间颇为轻视,甚至还要给安夫人下马威。 小星立马忘记美貌侍女的事情,顺着风暇这话也说:“既然殿下还想着给驸马塞妾室,怎么今日还要给安夫人难看?” “因为我乐意。” 沈宴眨眼一笑,起身进了内屋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闭上眼睛准备休息,显然是不想再多说。 小星与风暇对视一眼,都看清楚对方眼中的无奈。便上前将金钩放下,垂下层层的软烟罗,将沈宴的身影遮盖在帷帐之内。 鹅梨香淡淡飘散在屋内,安神助眠。 沈宴是个计较的人。她容易记得人的好,也记得人的坏。 在江城时,她诚心以待安娘,却被她打昏劫走。因着这个,才有了日后长安种种纠缠。此仇不大,她也不想讨要什么轰轰烈烈的代价。 但她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安娘。 沈宴鲜少的一点同情心,早就被琐碎的事情给抹掉了。 …… 安娘站在熏风院的院子内,已经一个时辰。往来的侍女路过时都暗自打量着她,然后迅速离去。 她今日只穿了简单的两件素衣,腰肢盈盈一握,如同弱柳扶风,站在院中吹着冷风,小脸煞白煞白,竟是与素衣一般。 安娘浅笑着,忍着脚下的痛觉和身上冷气,抬眼看着熏风院的匾额,眼神中不明不暗。 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沈宴囫囵了一个午觉,堪堪起身,只觉得脑袋清醒了许多,身上的乏累也减轻了。昨晚上她实在是没睡好。 她刚坐起身,便听到小星打起帷帐,在旁说道:“安氏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 沈宴这个午觉倒是睡得踏实满足,可惜外面的冷风吹人,时间便不是这么好熬的。 “你觉得她怎么样?” 沈宴起身将身上的衣物整理一番,淡淡问道。 小星沉下脸来,颇为认真说道:“我觉得安氏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今日殿下摆明要给她下马威,一早便说了让她在院子里候着。结果她便穿着单薄的衣服来受冻。昨日大婚,今日就穿素衣寻晦气。处处精心设计,殿下一不小心,便会落个不好的名声。” “哦?果然是他看中的人。” 沈宴闻言轻笑两声,放下手中的绢巾。 她想到王焕之对安娘的评价,玲珑心思。还说自己与安娘一比,心思简单,手段幼稚,轻松便被算计干净。 能被王焕之选中并放在江城,安娘的手段和心思不需要质疑。倒是小星,看起来单纯,心思却是通透,一眼便能看穿安娘的这些把戏。 “那我们怎么办?” 小星担忧问道。 在大明宫还能靠辰妃,如今出了宫便只能靠自己。后宅女人之间的争斗比起后宫来并不弱几分。 这才第一天,便开始上演。 “请进来吧。这麻烦是我今日自找的。不过麻烦就在这里,我找她,她找我,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宴起身坐在席塌之上,饮着杯中清茶,清了清嗓子。 今日这下马威是她主动给的,麻烦也是她自找的。如今,安娘只能见招拆招,只是许久不见,她还是这般手段高明。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下马威(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屋外帘子打起,进来一人,一身单薄素衣,腰身盈盈一握,面容高洁淡雅带一丝笑意,正是安娘。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人对彼此的身份都是心知肚明,此番见面倒多了一些不明的意味。就像是互相握着对方的死穴,明明看不对眼,还得继续共存着。 “妾室安氏见过长公主。” 安娘盈盈一拜,柔柔说道。 眼眸婉转之间的分寸把握得刚刚好,多一分则是轻挑,少一分则做不到令人心神摇曳的目的。 “孤在宫内见过不少舞姬,可都没有安氏你的身姿曼妙。如今听你说话,也是婉转动听。” 沈宴笑着说道,眼神真诚。 这世界上最伤人的损话,便是用最真诚的语调说着最厌恶的话。沈宴也算是精于此道,一番话说得实在是扎心得很。 她在大明宫已经见过辰妃那等人间绝色,自然对世间女子少了几分欣赏之情。 沈宴这些话,竟是将安娘当做了舞姬歌姬。 侍奉在侧的侍女压低头颅,唯恐惹了这位新来的主子。 这话诛心,实在狠毒。 安娘淡淡一笑,抬起下颌,柔柔说道:“妾室之前便是城主府内的一名舞姬,有幸得到城主眷顾,才能侍奉左右。” “怪不得。冬日还未曾过去,你的衣服便如此清减。原是他身边一个舞姬啊。” 沈宴接连的羞辱实在厉害。 小星站在一侧都有些诧异。她所认识的沈宴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唯独对这位安氏,是故意的羞辱。 “妾身,唯独这舞姿能入得了眼,自然不敢懈怠,也不敢臃肿。” 安娘低声说道,语调变得悲戚。 一副受了欺辱还故作坚强的模样,惹人怜爱。 “嗯,没错。” 沈宴淡淡说道,对安娘这幅唱戏的模样颇为熟悉,心底涌起一股厌恶。她突然支着脑袋一笑,说:“你可知昨日是什么日子?” “昨日是城主与殿下的大婚之日。” 安娘柔柔回道。 “你既然知道,还敢如此放肆!” 沈宴轻笑一声,慵懒说着,她扯着散漫柔和的语调说着这样的狠话,效果更甚,令人后脊一凉。 “妾身不知道何处惹了殿下生气,殿下说出来,妾身立马就改。” 安娘哀戚说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是,沈宴这番故意的连消带打下来,都不用她伪装或是栽赃,便是十足十的委屈。 “孤大婚,你竟然穿一身素衣,实在晦气!” 安娘听到她这话,委屈说道:“城主说,喜欢妾身穿这身素衣。” 徐瑾此人的性子是对敌人狂风暴雨,对自己人风和日丽。若是真像安娘说的这样,徐瑾就不会同意娶自己,也不会只给她一个妾室的位置。 沈宴现在突然想清楚一件事,会不会安娘如今的位子,和自己当初一样?只是为了掩盖某种关系的幌子。 待她试探一番,便可知晓。 “今日开始,他便不喜欢了。” 沈宴笑得和煦,看着安娘温和说道。 “你今日回去,将这身素衣扒了吧。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亏心事做多了,也会被鬼敲门。安氏,你且猜猜,夜话之时,我会不会和徐瑾说一些前尘往事。”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听到沈宴的话,安娘脸色一僵,随即淡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睛讳莫如深说道:“长公主,前尘往事里不止妾身一人,城主听了你的故事会不会有别的想法或是心思,妾身可就不知道了。” 她心有把握,脸上也带着沉稳的气息,淡笑说:“殿下何等人物,当真舍得?” 这个殿下,并不是指沈宴,而是指王焕之! 若是将前尘往事挖出来,倒霉的可不止安娘一人,沈宴和王焕之都得给她拉下水去。 安娘在赌,沈宴就算到了徐府也是对她毫无威胁,只因为她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王焕之! 长安的那些事情她略知一二,一颗红尘心立马嗅到了沈宴对王焕之的情意。真是可笑又可悲。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王焕之与这张脸的缘分真是打了死结的红线,解都解不开! 沈宴听懂了她的威胁,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神冰凉看着安娘,似是蕴藏在千万波涛。 这么久过去,安娘还是安娘,一句话便直接命中沈宴的要害。 “你倒是提醒了我。孤乃一品长公主,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安氏你在河边赏花的时候可得小心。” 沈宴当日便是被安娘在河边打昏劫走。 听到沈宴这威胁的话,安娘笑了笑,盈盈一拜,说:“妾身多谢长公主了,只是冬日寒冷,妾身又不通水性,断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不错。” 沈宴挑眉笑道。 …… 沈宴这位刚刚娶进门的正妻今日便将安娘敲打一番,动作迅速,效果极快。徐府的人都瑟瑟发抖,唯恐惹了这位主子不快。 很快,这事儿便传到了徐瑾的耳朵里。 徐瑾收起手中的文书,取过一旁的折子打开,思索几瞬便下笔批注着,展袖淡淡说:“知道了。” 他这态度,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此事的当事人,一个是他的正妻,一个是他的妾。说起来,后院起火这种琐事也是难处理。 红秀在一侧有些憋闷,说:“原先看着长公主是个温和的人,但想不到一进门,就开始欺负安夫人。” 这话说得有些越矩。 主子再有不是,也不是下属该插嘴的。 青城在旁使劲儿给她使眼色,也没能拉住红秀噼里啪啦的念叨。于是眼看着徐瑾握着毛笔的手越发握紧,暗自咽了咽气,为红秀祈祷。 徐瑾终于抬头,盯着红秀,冷冷说:“你是忘了什么吗?” 他这幅模样像是从冰窖捞出来的,红秀停下嘴里没有把门的念叨,立马惊觉,恭敬地行礼,低声说道:“属下记得。” “安娘是王焕之派来的人,无论她递出去的情报对错结果如何,她都不是我们的人。你现在全身心向着她,我倒是好奇她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徐瑾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重了,红秀低下身子不敢多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宫(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此时倒是青城站出来,说道:“城主,红秀这性子直来直去的,只是一时被安夫人蒙蔽了。” 徐瑾觉得无奈,索性收起手中的折子扔在一边,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向红秀,说道:“你素来聪慧,只需多想想便能通透。” “是。” 红秀行礼之后,徐瑾便离开。 他今日约了苏青青一起去长安外一处村落,那村落不大不小,却有不少机巧之师。他本就是抱着招揽偃甲师的目的前去,兴致高扬。 风眠跟随他身侧一道儿出去,剩下青城与红秀两人在书房。 “你呀,真是被安夫人灌了迷魂汤。” 青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红秀的脑袋,惹得她怒目圆睁,恨不得抡起身后的凳子教训他一番。 城主说她也就算了,青城居然也来说她! 她没喝迷魂汤,倒是城主和青城被长公主灌了迷魂汤了。 “行,你给我唠唠,长公主怎么欺负安夫人了?” 青城见她憋闷愤怒的样子,知道此时宜疏不宜堵,便引导着她说出方才的事情,权当出出火气。 红秀虽然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但是为人直爽,原原本本将方才院中的事情都说出来。 一丝油醋都没有加,原汁原味。 青城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只得凝重说道:“我觉得,这长公主和安夫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你以后还是绕着这两位走吧。只是长公主终归是城主的正妻,按道理是要接管府中中馈的,你日后说不定还得辅佐她,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他说得有道理,但红秀显然不是被吓大的。 “我平白无故招惹她干什么?难不成,她也让我在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红秀白了一眼,转身离开屋子去账房理账单去了。 大婚进出项目繁多,酒席流水摆了下去,往来宾客的礼单,她至今还没有整理出最好的册子递给徐瑾。 沈宴在徐府的日子悄然拉开序幕。 徐府地盘不小,但是主子不多,拢共只有徐瑾,徐家主,沈宴与安娘这么四位,因此格外冷清。 好在沈宴并不着急讨人喜欢,她盘算着自己与徐府的缘分也就是这么一段表面功夫,何苦累着自己去奔波。 因此,她早晨起来喝茶练练武,中午睡起来便拉着小星与风暇听折子戏,一副不理红尘俗事的姿态。 徐瑾不管她,只是好吃好喝给着,侍女一溜烟服侍着,有任何事情都满足,权当放了一尊好看的花瓶在后宅院里。 这样的结果,两个人都甚是满意。 日子很快便到了第三日,按照礼制,今日便是沈宴的回门礼。 一大清早,徐瑾便到了熏风院。他进了屋内,沈宴刚刚穿戴好衣裳,梳起发髻,在案前喝粥吃着早饭。 她见到徐瑾便招呼了招呼手。 徐瑾此时在她眼中便是最合适的队友,绝不能亏待了。日后的戏还得徐瑾同她一起搭台子唱才行。 “一起吃吗?咸菜萝卜配白粥。” 徐瑾笑着坐在一侧,看到她碗里的白粥咸菜,诧异说:“我府中的厨子苛待了你吗?怎么吃白粥?” 听到他这话,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侍女身子抖了抖。 新主子不好伺候,她们最近都是如履薄冰。这白粥可不关她们的事。 “白粥配咸菜还是不错的,大清早吃清淡点,年轻人也得学会养生不是?” 沈宴离了大明宫,性子都不似从前那般沉闷,带出些往日的狡黠灵动,说着话也欢脱些。 徐瑾对此倒是满意。 他看着沈宴吃得开心,认真说道:“今日回门,你可没忘了吧?” “我没忘。” 沈宴吃完最后一口,放下手中的勺子,拿一边的手帕擦了擦嘴,淡淡道。 她现在已经梳好了发髻,穿戴了一身长公主的朝服朝冠,显然是要进宫的正经打扮。寻常这样打扮,岂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不痛快? 要知道,这朝冠可是分量不轻! 小星与风暇看着两人闲来聊天,只觉得松了口气,长公主与驸马感情和谐乃是好事! 待到收拾完毕,两人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向大明宫驶去。 “我听说了一些事情。” 马车宽阔,徐瑾与沈宴并排坐着,他一摆衣袖,对身侧的沈宴低声说道。 终于还是来了。 沈宴端着架子,淡淡说道:“城主说的事情,可是安氏?” “自然不是,安氏对你无礼,且你才是我的妻,管理后宅乃是本职,谁都没话可说。” 徐瑾淡淡说着,倒是误打误撞将沈宴一颗敏感的心安抚下来。 她与安娘有旧仇,绝不会因为徐瑾或是王焕之,而轻易放过。 “我听闻有人暗中给熏风院塞了好些貌美的侍女。” 徐瑾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着窗外的风景淡淡说道。 沈宴心中暗松一口气,原是为了这样的小事,她颇为大方地拍了拍徐瑾的肩膀,说道:“这好说,你若是看上了哪一位,我给你送去,原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夫人。” 徐瑾一顿,刷的一下放下车窗帘子,转头盯着沈宴嬉笑的脸庞冷冷道。 他沉下脸来看起来极为凶煞。 沈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冷到了,只得暗自盼着赶快到大明宫,她可不想和徐瑾僵持在马车内。 晃晃悠悠,马车终于到了丹凤门。 有内臣一早等在门口,见到徐府的马车来到急忙上前作揖,道:“长公主,驸马。陛下和皇后娘娘现在已经在紫宸殿等着两位。” 徐瑾率先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伸手扶着沈宴下车。 待到沈宴落地,她才发现眼前的内臣不是别人,正是永兴。 她在大明宫这么久,只见过永兴两回,有一回还是在辰妃的飞令殿。人做了第二,就容易被忽略,他在越心手下自然更是没有出头的日子。 可惜了,原是个勤勉恭敬的人。 “我们走吧。” 沈宴对徐瑾柔柔一笑,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姿态言语看起来十分亲昵。 徐瑾只觉得眼前要是有戏台子,沈宴大可以上去唱一唱,这演戏换脸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他挑眉看向沈宴,眼神玩味。 永兴见到这两人恩爱,也是笑着在前领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回宫(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今日我回门,你好歹笑一笑,莫要让皇兄看出什么破绽来。” 沈宴将他一拽,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手下暗自使劲儿掐了一把徐瑾的胳膊,逼着他不得不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美人在怀,徐瑾必然如愿。” 徐瑾故意压低声音说道,眼睛看着沈宴颇为亮堂。 沈宴被他这么一看,只讪讪歪过脑袋去,不去看他。 一行人走了许久,漫长的宫道玉阶之后,终于来到了紫宸殿。 依照礼制跪拜之后,皇帝赐座,沈宴便与徐瑾并肩坐在一侧,饮茶说笑,陪着皇帝闲话。 沈宴将大婚这几日的见闻添油加醋,说与皇帝,将皇帝逗得笑了许久。长安百姓的普通生活经由她一说便变得鲜活起来,没有烦恼,只有潇洒的恬淡。 她说着话,徐瑾便安静坐在一侧看着她,顺手还添了杯茶水。这幅恩爱的景象,皇后眼中都带着一丝艳羡。 “日后你在长安,大可以时常回来看看。清思殿就给你留着。” 听她说了许多闲话,皇帝点头笑着说道。 虽说他指了这门有些私心的婚事,但看到沈宴如今过得好,他感觉自己有些愧疚的心立马便平静下来。 沈宴喝了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嗓子,挽着徐瑾的胳膊,颇为娇俏说道:“我们才成亲,还没有携手出门看看大好河川,拈两句酸诗。再说了,我若是时时回娘家,岂不是惹人笑话?” 徐瑾面上不变,心里却是一抖。 她这戏唱得实在好了些,眼神里的柔情似是漫出来,嗓子甜腻低软,甚是动人。连他这样久浸阴阳官场的,都不得不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康和说得对啊。这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刚刚成婚,陛下可不能拆散两人。” 皇后在旁搭腔,她可不愿沈宴时常回宫,那不是回宫,那是给她添堵!每每见到沈宴,总是没什么好事。 两人皆这样说,皇帝不由得沉思了两番,对徐瑾说道:“徐瑾,康和嫁给你原是应该随着你去江城或是徽州。只是朕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心里有些不舍得,不若你们两人先在长安住三个月,再回江城。” 他这话,看似商量,其实已经定了。 沈宴心中暗道,住哪里这件事儿她一早便与徐瑾说清楚,她的去留完全随自己心思,两人互不干涉,但此时在皇帝面前,不能直说。 徐瑾听到皇帝的话,脸上淡淡一笑,转过头看向沈宴,回道:“万事随康和的意思。江城的政务臣来长安之前已经交付他人,无需担心。” 沈宴暗自盘算一番,倒是突然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她试探说道:“这公主府现下还没有修好,不若我先与驸马去江城,等公主府修好我们再回来?” “康和,你还记得朕之前同你说的那些话吗?” 皇帝看着她淡淡笑着,眼神温和却带着威压,逼着沈宴立马想到了那些事。 孩子。 皇帝是盼着她肚子里生出一个带着皇室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牵扯远大,必得有皇室血脉,还不能惨着狼子野心之人的血。 怪不得徐瑾不能离开长安,原是要逼着他留下和自己造孩子…… 她差点忘记了这茬。 想到这里,沈宴的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颇为羞涩地点了点头,看了徐瑾一眼,说道:“那便听皇兄的。” 她面上欢喜,内心却暗自发冷笑。 只怕皇帝这愿望是要落空。自己实在是生不出一个娃娃来给他带。就算能生出来,那也不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孩子。 徐瑾看到沈宴脸上这十二万分真诚的笑意,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她心底拨拉算盘的声音,便配合她演着戏,说:“全听你的。” 两人一番肉麻的对话让皇帝颇为满意,他觉得自己三个月之内必能听到沈宴怀孕的喜讯。 想到这里,皇帝的脸上终于带着由心的喜色。但他精神头不好,聊过天之后便心力憔悴,便打发了两人出去,自己回寝殿躺着去了。 走在悠长的宫道,大雁一行行飞过蓝天。沈宴的心思没有往日沉重,脚步轻盈,也有闲心仔细看着这四时景色。 “你想经常回来?” 徐瑾见她眼神明亮打量着太液池,问道。 沈宴扑哧一笑,挥袖走到太液池旁边一侧的凉亭里坐下,懒懒道:“我又没病,既然拼了自己的婚事才出去了,哪有回来的道理。” 太液池此时湖面厚冰渐消,冬意淡了许多。只是坐在凉亭边还是有些冷,沈宴拢了拢自己的披风。 “那你在想什么?” 徐瑾见沈宴对着远处愣神,不由开口问道。 “我在想,自由和权利,哪个更重要。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没必要。毕竟我们都没得选择,最多只是被动选择之后挣扎挣扎罢了。” 曾经的徐昭仪,如今的辰妃,也有过困顿投湖的时候。当时还是自己救了她。时光荏苒,都是新的一年。骤然获得自由再来到太液池,沈宴的感慨实在有些多。 她收回目光桀然一笑,从凉亭起身,走到徐瑾身边,说:“今日回门,不若你和我一道儿去三清殿上三炷香吧。” 徐瑾见她难得有兴致,于是欣然点头。 很快到了三清殿,高耸巍峨的殿宇玉阶层层,令人为之一怔,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散漫说着话。 三清殿修在后宫,是皇家的道观,徐瑾之前只是外臣,没有资格来,如今倒是沾了沈宴的光能够上来。 耳边传来熟悉的三清铃声,沈宴笑着走进,此时里面出来小道士向两人一拱手,说道:“道长说是今日回门礼,殿下必定会来三清殿,一早便命在下等着了。” “道长猜得准。” 徐瑾挑眉看了一眼沈宴,点头说道。 沈宴淡笑点头,随即两人一道儿进了殿内。 大罗宝殿只见玄微一身道服正在香案之前点烛火,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缓缓回头。 “殿下,驸马。” 玄微拱手淡淡道。 他是一副入世的出尘模样,参道悟道,修行坦然。徐瑾见他,也只拱手回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宫中事(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与徐瑾各持三炷青木香,叩拜之后便插在香炉之内,香烟袅袅萦绕在殿内,勾连各方世界。 三尊神象高高在上,睁眼看着世界万物。 待到朝神之后,沈宴才笑着对玄微说道:“还未多谢大婚当日道长为我朝神祈福之恩。” “这是在下的职责,殿下不必多礼。” 玄微拱手作揖,脸上淡漠如水,端得是出尘的大智慧。 他微微侧脸,便与徐瑾四目相对。 徐瑾这是第一次见玄微,他是不信神佛的,就算偶尔翻阅道典佛法也是为了扩展眼界,但玄微身上沉静的气韵与旁的道士不同,令他不由多看几眼。 就像是沉寂许久的林间山川,静静地待在一处百年千年,岁月沉浸在四周,便是不同寻常的。 这种微妙的感觉,不可言说只可意会。 告别玄微之后,沈宴与徐瑾便离开三清殿。 阳光洒在沈宴的侧脸,似是与往日不同,眼眸中的沉静少了两分。她每每勘破什么东西,并不会变得老道,反而越活越回去。 走下玉阶之时,尽头是个熟人。 “辰妃娘娘有事?” 沈宴淡淡问道,芯儿看着一行人款款行礼之后笑说:“辰妃娘娘请殿下与驸马去飞令殿坐坐。” 徐瑾看向沈宴,她明显顿了顿,还是说:“后宫有后宫的规矩,虽我已与驸马成亲,但他终归是外男。去娘娘的寝殿,这可以吗?” 后宫的规矩在男女一事上格外严苛。 “殿下说笑了,驸马是娘娘的兄长,自家兄妹见面且还有殿下在,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就算有,也抵不过娘娘思念殿下与兄长的情谊。” 芯儿这话算是齐全,沈宴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正好,她也想去见见辰妃,便低声对徐瑾说道:“我们一道儿去拜见辰妃娘娘,末了再回家。” 许是她的样子乖觉,又或者这话说得舒心,徐瑾听完之后心情大好,也便欣然点头同意。 两人并肩走在后宫悠长的宫道之内,感受到耳边的风吹过。这条路沈宴走过许多次,这次是最轻松的一次。 三清殿离飞令殿不远,一行人很快便到了。 芯儿在前引路,进了殿内,扑面便是宫内特有的冷梅香,桌案边摆了两张相邻的坐塌,而辰妃正坐在对面。 以往沈宴来了都是随她一道儿进内殿闲聊,只是如今还带着一位徐瑾,自然只能在外殿。 三人见过礼之后,沈宴与徐瑾才落座。 很快,一溜儿瓜果茶点上齐全。而一碟子马蹄酥便直接放在沈宴眼前。 辰妃瞧着沈宴梳起妇人发髻的沉稳模样,轻笑说道:“殿下今日这装扮倒是令本宫一怔,不过数月,便是妇人模样。”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恍惚之间,与娘娘一起下棋的日子记忆犹新就像是昨天。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沈宴轻抿嘴唇,故意哀叹一声说道。 她与辰妃下棋乃是一件奇事。她明明输了但是兴致十分高,倒是辰妃,每次都赢,每次都被沈宴气个半死。 无奈,沈宴的棋下得实在烂了些。且她丝毫没有烂棋手的羞愧之心,总是喜欢拉着辰妃下棋,一下便是两个时辰。 听到沈宴这话,辰妃嘴角的笑意直接跨了,对着徐瑾径直说道:“你就任由着她胡闹?” “我偏爱她随性散漫一些,不论说什么都好。” 徐瑾淡然地说道,脸上端得四平八稳,连眼皮都没怎么抬,像是说了今日天气不错一般的随口话。 这话落下,众人就是一惊。 小星与风暇站在身后带着一丝调笑与欣慰看着沈宴,深感自己可能很快便要有小主子了。 沈宴倒是平静,拿起桌案上的烫茶喝了一口。 自己这台子独角戏唱得寂寞,但徐瑾偶尔唱一唱还是令人诧异。这样的情话随手就来,意外地妥帖。 连辰妃这样的情中高手都瞪大了眼睛。 辰妃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媚眼一弯,最后还是懒懒说道:“行了,你们夫妻两个对本宫一个,胜之不武。” “承让了。” 沈宴眯着眼,拱手笑道。 两人皆是一笑。 徐瑾见过谨慎的沈宴,故作深沉老道的沈宴,狠辣的沈宴,爽快的沈宴,唯独没有见过这般撒娇散漫的。 她此时像个普通的姑娘,会撒娇,会耍赖,有些小脾气,比长公主这个头衔下禁锢的帝姬要灵活许多。 辰妃坐在对面,没有错过徐瑾眼中深深的无奈宠溺。 “本宫今日找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辰妃此时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对沈宴说道。 她们两个人之间能说的,大多带些后宫密闻的色彩。 沈宴直觉此事属于后宫秘事,便扭过脸看了看徐瑾,只见他悠然喝完手中的茶水,亮着一双深邃的眼眸看向自己,说:“我在殿外等你。” 说罢,便敛袖起身,踏着沉稳的步子出去了。 待到殿门合上,沈宴才收回目光。 辰妃懒懒道:“不要这么一副缠绵悱恻的模样,竟是活生生让我变成一根棒打鸳鸯的棒子。只不过让你们两个分开一会儿罢了,没什么缺失的。” “你从来不是棒打鸳鸯的棒子,你是拆开鸳鸯的另一只。” 沈宴不甘拜下风,出言道。 辰妃这样的艳色,若是想拆开一对鸳鸯,无需动手,只要站在那边抛两个媚眼,大半的男人都得拜倒。 两人过了几招,深感对方才是最懂自己的人。便是这说话讽刺,都只有对方能接得如此流畅,如此欠揍。 “你大婚那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事后我也去与陛下求过情。” 辰妃指的是林婉容大闹清思殿,持凶器毁坏婚服一事。 “我知道。还没来得及多谢你。皇兄说,林婉容已经被圈禁在嘉裕殿,非召不得外出。多亏了你的求情,否则皇后威严之下,她难以保全。” 沈宴说着,辰妃倒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下子,沈宴却是迷茫了。 好在,辰妃今日不打算打哑谜,便敛了神色,说道:“这不是我求情得来的。我去了紫宸殿的时候,皇后已经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而陛下,直接下了死令,圈禁林婉容。还说了,日后任何人都不得再说这件事,违令者,斩!” ‘斩’字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宫中事(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听后,不由得坐直身子。 这事儿实在出乎意料。 皇后已经添油加醋一番,那原本是个圈禁的罪名都得变成死罪!可这不赦之罪竟是被皇帝自己拨拉成了圈禁。 实在匪夷所思。 “所以说,是皇兄主动要保下林婉容。” 辰妃在沈宴试探的眼神下淡笑着点了点头。 沈宴总觉得如今她的笑意不是那么明媚,若有若无带点忧伤。从前这样的特例一向是给辰妃的,而如今却给了林婉容。 偏偏林婉容与她是最不对付的,简直是塞心。 沈宴叹了口气,说道:“我原先还想着,说林婉容神思不清,借此避开责罚。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辰妃这时候抬眸看向沈宴,说道:“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 “林婉容差点毁了你的大婚,还是两次!可是最后你不严惩她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给她脱罪。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康和。陛下也是,往日对林婉容一向轻视,许久也不召见一次,可这次确是为她担下了罪。” 这些问题压在辰妃心头好几日,今日总算是逮着机会,问个明白。 沈宴思索几瞬,叹了口气。 “你刚刚大婚,别老叹气,忒不吉利。” 辰妃悠悠说道,将沈宴嘴边一长叹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是欠了她的。太初二年的意外,不仅是受伤那么简单,她,当时怀孕了。” 沈宴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听到沈宴这话,辰妃一愣。 她睁大眼睛,许久才缓过神来,冷冷说:“你是说,因为那次意外,林婉容流产了?” 沈宴点了点头,沉下眼眸来解释道:“此事年代久远,这十多年我一直病重,因此记得不是很清楚。此事是林婉容亲口所说。当时她目眦欲裂,满是怨愤,说我害了她的孩子。” 说起这些往事,沈宴就觉得头疼。 她现在的局面像是两眼瞎进了一处迷宫,探索着,还要被时不时炸出的往事给堵住路。 辰妃毕竟在宫中多年,且当了这么久的宠妃,深谙宫中的生存之道,她很快便理清了思路。 “我猜猜,此事说不定陛下也知晓。为了安慰林婉容失子之痛,也因此事牵连到你,所以在危机之时,便保下她,权当还了你欠下的债。” 她所说,也是沈宴所想。 想清楚这些,辰妃突然无奈一笑,说:“谁料想,这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世事难料。” 沈宴抿嘴,低声说道。 皇帝继位这么久,膝下无子。这是朝堂暗流涌动最大的源头之一。继位无人,便得从旁支再寻。 这便是破了规矩。 一个完整的玻璃窗是完好的,但是当它破了一角,便会不断地被打破。这就是简单的破窗效应。 古周的皇室有个流传至今的规矩,除了继承皇位的这一脉,其余的皇子统统赶往封地,改了姓名,彻底断了叛乱夺皇位的心思。 因此皇室正经的血脉只这一条。 前几朝皇帝子嗣繁多,矮子里面拔将军,十个儿子里面总有个聪明能继承大统的。可到了先帝,他拢共两个孩子,康和与当今陛下。 更惨的是,陛下子嗣的缘分过于浅淡,以至于现在连矮子都没有,更妄论将军。 “呵,不说这些事情了。子嗣都是天定的缘分,许是缘分未到吧。我今日还有一件好事情要说与你听。” 辰妃笑着说道,沈宴不由扎起耳朵看着她。 只见辰妃拢了拢自己发边华丽的珠翠流苏,媚眼一弯,懒懒道:“害了风景的那丫头,风雪,昨日没了。” “什么?” 沈宴诧异道。 风雪好歹是皇后身边的前女官,怎么说没就没?难不成掖牢如今已经胆大成这样了? “你也别诧异。” 辰妃解释着说:“上次陆司制进了一趟掖牢,我便把人手挪了过去,监视的人至今还没挪回来。可赶巧儿,就遇到这事情。你猜猜,风雪死之前见过谁?” 她狐媚的眼睛忽眨忽眨,勾引着沈宴回答。 沈宴思索一番,说:“苏祁?” 苏祁,便是皇后如今身边的女官,是丞相送进来的,算是皇后的远房表妹,知根知底。之前沈宴也是见过两面的。 “没意思,你竟是一猜就猜出来。” 辰妃哀叹一声,说道。 苏祁杀风雪,是她自己做的,还是皇后授意? “风雪背后牵扯到皇后与我,寻常人没必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杀人灭口。” 沈宴幽幽道,眼神沉了下来。 辰妃见到沈宴思索的模样,也便开口说着:“你不用多想,我会帮你查清楚。只是不管是谁,现在都算到皇后头上便是了,反正跟她脱不开关系。” “她……要的太多。” 沈宴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感慨说道。皇后要的太多,她既想要做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又想要皇帝的恩宠。 一个规矩般的壳子,却想要凡尘的爱意。 辰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我今日瞧着,你与徐瑾的关系竟是不错。原先我还担心你来着。但徐瑾待你,很是不同。” 说完正事,辰妃便不着调起来。 方才徐瑾那一句情话,险些没把她肉麻死。 据她所知,徐瑾此人八面玲珑,既有铁血手腕又有柔情蜜意,总之是个治理疆域,沟通四方关系的个中好手。 且徐瑾的桃花绯闻少得很,唯二的还是去年才有。说起来不过两位妾室。还有一位早早就失踪了。 “还好。” 沈宴淡笑着回道。 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缠绵的眷恋,可也没有那么冷冰冰,辰妃权当她刚嫁人,还适应不过来,用一贯的沉稳来掩饰害羞。 “你大婚待在马车里,许是不知道。徐瑾在朱雀大街两边都挂了彩灯,据说是江城夏花节一贯喜欢用的,可这又不是夏天,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沈宴愣了愣。 夏花节? 她对这个节日的印象就是盛大热闹,以及自己被劫走这种惨事。 “我也不知道。话说,今日你有些八卦!” 沈宴嘴角一撇,幽怨看着辰妃说道,她不说还好,一说辰妃便来了兴致,激动地说:“你与徐瑾那道折子戏,近日来有了续本。名字叫做一妻倾城。文笔不错,奈何里面的故事不如真的来劲。” 这什么名字? 沈宴暗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扯了扯嘴角边嘲讽的笑意,冷冷说道:“合着你今日如此八卦,是将我看成了一道折子戏!” “你我这般关系,不能说吗?” 辰妃这下不乐意,瞪着沈宴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招揽(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大半个时辰,徐瑾在殿外凉亭已经喝了两壶茶,悠然的一颗心在寒风中颇有些感慨。 这委实能说了些! …… 到了必须出宫的时辰,这会儿辰妃才意犹未尽放过沈宴,觉得自己八卦的灵魂堪堪缓解了一番,最后还命芯儿给她包了些马蹄酥和别的糕点带上,送了两人离开。 落日余晖,洒在宫墙之上。 沈宴回头看着殿门外的辰妃,笑着点头道别。 小星和风暇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走在后面,沈宴与徐瑾便在前悠悠走着,身边往来的宫人都提着宫灯,将渐暗的宫道给点亮。 不久,一行人便出了宫。 “我今日才发现,你也是个能说的。” 徐瑾揣袖悠悠道,对自己在殿外喝的这一肚子茶水颇为伤感。 沈宴笑了笑,颇为坦然说:“我从来就是个能说的。舌战群儒是做不到,但是说说八卦料子还是十分在行。今日见到辰妃娘娘,得遇对手,自然说得多了些。” 见到沈宴一脸坦然的姿态,徐瑾只得无奈一笑。 不过这样也好。 若是她如同当日宴席之上那般端着架子,沉稳得仿佛是坐定高位的神像,他倒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丹凤门外,风眠已经等着了。 他向徐瑾一拱手,眼神落在身后的风暇身上,她今日高兴,脸红扑扑的,提着手中的食盒,稳步走着。 …… 两人上了马车,一行人终于在夕阳余晖之下晃晃悠悠回了徐府。 漫天的晚霞红得浓烈,将青石板路都染上了浓重的色彩。心绪也变得轻巧起来。 徐瑾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将沈宴扶了下来。 只是,她一下马车双脚还没有站定,便看到一个人影嗖的一声跑到徐瑾面前,铜铃般的大眼写满激动。 来人一脸络腮胡,一头不怎么柔顺的长发用粗布料子随意绑在身后,满脸激动地扑向了徐瑾。 最后被风眠拿剑身挡住了,才不至于真的扑到徐瑾身上。 沈宴有些诧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瑾,脸上表情变化无穷,有些难以言说。 徐瑾没有错过她脸上这复杂的表情,有些无奈地按了按沈宴的肩膀,以示安慰。 “城主,这位想必就是城主夫人了!” 见到两人并肩而站时徐瑾细微之处的柔情,苏青青眼神一转,露出一嘴白牙对着沈宴笑说。 小星与风暇何曾见过这样的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困惑。 沈宴现在沉稳下来,敛袖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脸看向徐瑾,等着他解释,只见徐瑾颔首见礼后,对他说:“有眼光。” “夫人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哈哈哈。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再也没见过夫人这般的人物了。” 听着这毫不羞涩的夸赞,沈宴心虚万分。自己实在担不起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般的夸赞。 且只见一面便能夸得如此顺嘴且违心,实在是个人物。 徐瑾听到苏青青没个把门的闲话,忍不住打断他,淡淡道:“你要说什么?” “城主,我今日在城外赌巧制,结果真的被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少年人!你瞧。” 苏青青这时候敛袖正色说着,恭敬将怀中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徐瑾。 这盒子是最基础的机巧之物,只有顺着正确的顺序打开才能取到内部的东西,一般用来藏些东西。但因为过于小巧,也没什么大用处,因此少有巧匠制作这个。 徐瑾掂量手中的这个小玩意,纯黑的盒子,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破绽,过于细致,也过于古朴。 他仔细看了会儿,拨弄了五六下便打开。 徐瑾从小便学习机巧偃甲之术,若不是要承袭江城城主的位子,说不定也去机枢阁了,因此,他算是半个偃甲师,这样的机巧盒子难不倒他。且这样的小盒子就算再复杂,也越不出界去。 只是在这一方盒子里塞了心思,实属难得。 沈宴在旁看着徐瑾修长的手指翻飞,按在盒子六面之上几瞬便打开,不由投去赞赏的目光。 这可是比她解开鲁班木要厉害得多。 “你喜欢,就拿去玩吧。” 徐瑾见沈宴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小盒子,便将沈宴的手拉过来,郑重放在她手心。 沈宴坦然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算是精巧。 苏青青见沈宴喜欢,也笑着说:“这个少年人是有些心思的。就这么个小东西,我都不屑做。偏他愿意做,还做得不错。是个有心有脑子的人。” 同行相轻,能得到苏青青如此赞赏的人实在不多,徐瑾此时不由得有了几分兴趣。 “那这个少年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徐瑾问道。 苏青青果断回答,“此人叫做公输玉,家住在城外东边一个小村子。家中只剩下一位老母。他不愿意随我离开也是因为他母亲。要收他,就得接养他母亲。” 他对公输玉很是满意,因此将他的背景打听得清楚,好叫徐瑾清楚。 沈宴把玩着盒子的手一顿,抬起脸来诧异说:“公输玉?” 站在后面的小星听到这三字之后,提着食盒的手猛地篡紧,她有些激动地看向苏青青。 刚刚他说出的那个名字,是她最熟悉的。 “你认得?” 徐瑾挑眉问道。 沈宴想到自己的松鼠屋子,又想到别苑的事情,于是摇了摇头,乖巧笑着说道:“公输玉,他是姓公输的啊,我看古籍之上记载,公输家是千年之前精通机巧的大家。想不到今日能在小村子见到公输后人。” 千年之前有过记载的机巧之术便是出自公输家,算是偃甲术最早的雏形,沈宴所说,不无道理。 徐瑾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她的话。 倒是苏青青颇为赞赏道:“夫人博学多才!是这么个理。” 沈宴只觉得眼前这个苏青青,人虽长得不如其名,但巧匠都有颗巧心思,说起好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把她哄得开心。 尤其是这句话,出自真心,听起来便舒坦。 “你去把公输玉叫来府里,就说有一套偃甲请他掌掌眼。” 徐瑾思索两瞬便说道。 礼贤下士和以宝引之都是一个结果。徐瑾不喜欢过多礼贤下士,显得有些虚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招揽(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他一贯都是拿好东西勾搭才能。一套偃甲,这是天大的诱惑。天下没有几个巧匠偃甲师能抵抗这个诱惑。 只要人来了,他总是有办法留下的。 “好嘞。” 苏青青得了指令,也不道别便撒着欢儿便跑了。 徐瑾送沈宴回了熏风院,便准备离开。 “等等。” 沈宴出声唤住他,将两盒点心匀出一盒递给徐瑾,说:“今日得了你一个小盒子,这点心便当是回礼。” “好。” 徐瑾笑了笑,爽快接过食盒。 “我以为你会让苏青青将他和其母亲都请到府中来。” 沈宴难得问他一些问题,徐瑾便欣然回答,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机枢阁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的地步?” “招揽贤才。” 沈宴果断回答,徐瑾笑了笑,说:“你说的对。只是真正的偃甲师都有一颗高傲的心。有时候礼贤下士,远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来得有吸引力。” 徐瑾一番话说得通俗易懂。 沈宴明白了。 他是想让公输玉知道自己在徐瑾这里可以变得更强大,或是说,能变成一个名满天下的偃甲师,得到足够多的珍贵资料,还与别的偃甲师切磋。 这是多少钱财都买不来的机会。 徐瑾在告诉公输玉,若他是千里马,自己便是伯乐。 这一招属实高明,沈宴想明白之后说道:“你是对的。” “你早些休息。” 话已经说完,徐瑾笑着拍了拍沈宴的肩膀,提着一盒子点心转身潇洒离去。 他对公输玉如此,对沈宴也是如此。 甜言蜜语可以哄骗一时,但只有真正的强大才能留住一个人。 他不急于一时。 …… 小星和风暇侍候在远处,眼看着徐瑾离开,有些不解地看向沈宴。新婚夫妻就分房了? 待到徐瑾离开,夜风乍起有些凉意,沈宴缓过神来,将袖中的小盒子递给小星。 “我觉得,你可能想要吧。” 沈宴笑着说道。 小小的盒子躺在她的手心,温柔的烛光之下显得更加古朴。 她记得小星与公输玉在别苑时有那么一段前缘。当时鲁班木里还刻了‘静女其姝’四字,原是一段不错的开始。 只是这还没有冒芽的感情,随着小星进宫便烟消云散了。 小星看着她手心中的小盒子,笑了笑,终于还是伸手取了过来。 她手攒着盒子,喃喃道,“那个呆子,还是这么呆。这么一个小盒子就算做得再精巧,那也只是一个小盒子啊。做个大点的不好吗?” 听到她故作愁丝的俏皮话,风暇噗嗤一笑。 “说不定他有大的盒子,只是没拿出来。” 沈宴颇为认真说道。 这么一个小盒子看似简单,但是足以看出此人的耐心与执着。懂的人都明白。 小星自然明白,说完俏皮话将心中复杂的感情排遣一番,笑了笑,将这盒子收下。 “你与他终有一日相见,记得提前想想怎么解释,再告诉我。” 公输玉与小星在别苑时相识,但小星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长公主身边的女史,一旦解释不对,便会引起人的怀疑。 按照徐瑾的意思,这公输玉只怕很快便会来到徐府。事情既然瞒不住,还是提前想好说辞的好。 小星握紧手中的东西,郑重说道:“小星知道。” …… 事后打听过,沈宴才知道苏青青是何人。 “想不到他其貌不扬,竟然是这般厉害的巧匠。”沈宴知道自己那套华丽至极的发冠是出自他手,不由赞叹道。 风暇给她添了茶水,也说:“听说这位苏大师是机枢阁的能人……” “听说机枢阁招揽天下巧匠能人。只是想不到,打造首饰竟是比司珍房的女史都厉害。” 小星在一侧搭腔道。 当日大婚的发冠可是华丽至极,流苏上的水晶更是璀璨夺目。只要是见过的,都赞叹万分。 “今日天朗气清,待府内有些闷,不如我们出去玩玩?” 沈宴还记得当时对小星的承诺,等到一日出了宫,便许她能任意出去游玩。 风暇自小入宫,现在随沈宴出了宫更是一颗心放开,听到她的话便激动地点了点头。 “近日来风眠总是拉着你去练功,想来也学会一招半式了吧?今日便靠你保护我了。” 沈宴调笑道,眼看着风暇的脸扑通一下就红了,低头笑着也不说话。 这番少女纯真的模样,沈宴看了也颇感心动,只是不知道她看上风眠这个闷葫芦哪点了。 风眠什么都不说,却总是冷着一张脸拉风暇去后院练功,美其名曰是让她练功保护长公主。 满院的护卫偏偏要教一个毫无根基的侍女,沈宴也不想点破风眠的心思,她乐得当个糊里糊涂的红娘。 只要风眠不出格,她不想管。 调笑完风暇,她与小星去翻找了几件素净衣裳,三人装扮一番,俨然是三个少年人。 沈宴转了转手中的折扇,衣摆飘飘,端得风流才子的模样。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看铜镜中的脸,拿起眉粉将眉毛画粗了些,再点了几颗黑痣。 看起来便像那么回事。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最平凡的烟火气。两侧高阁楼耸立,叫卖声阵阵。往来有带帷幕的小姐,也有书生公子,有挎篮的妇人,也有满身珠翠的夫人。 “公子,我们去哪儿?” 三人站在街边,看着来往的路人。风暇此时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沈宴,问道。 公子打扮的沈宴对她的上道十分满意,思索几番,晃了晃手中的扇子,说:“我们今日去歌舞坊看胡姬跳舞!” 小星与风暇皆是一惊。 自家主子出身皇室,怎么能去歌舞坊看胡姬跳舞!据说那胡姬跳舞都是露着腰身的,舞姿泼辣激昂,毫无顾忌…… 实在不妥。 小星抖了抖自己的面皮,颇为震惊说道:“不可以!公子你不能啊。徐公子知道会杀了我的!” “走吧。他没这胆子。” 沈宴率先走在前面,一副自在得意的模样。 小星与风暇对视一眼,都颇为无奈。之前那个沉稳老练的殿下去哪儿了?如今也过于天真散漫了。 然而这种自在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一百二十九章 茶楼投名(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唯一认路的小星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认路,想要以此打断沈宴想去歌舞坊的心思。 奈何沈宴此时一根筋扭住了,自顾自地走着。 三人便这么糊里糊涂走着,将街边的玩耍和吃食摊子都光顾过了一遍。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只是四周街坊从繁华热闹的景象变得安静,连来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这是哪儿?” 沈宴指着眼前这条宽阔又冷清的街道,有些犹豫问道。 小星四下看了看,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城东的安居坊。此处地段好,住的大多都是权贵。” “权贵?” 沈宴转着手中的扇子四下一下,皆是高门大宅,灰色的高墙冷清又庄严,的确像是权贵住的地方。 世上权贵一贯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仿佛人一多,就浑身不得劲。 既然糊里糊涂走到这里,那便是天定的缘分。 沈宴奉行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便把去歌舞坊这件事抛开,拉着小星与风暇去了眼前的一间茶楼喝茶。 知道沈宴放弃了去歌舞坊的打算,小星立马欣慰地笑了笑,奔波的两条腿顿时不酸了,跟在沈宴身后径直进了茶楼。 茶楼自古以来便是八卦的聚集地,既是八卦,一向是开在闹市里的,但在这偏僻的地方居然修了如此素雅的一间茶楼。 沈宴站在茶楼前打量着,觉得这件茶楼实在素雅极了。古朴的黑色柱子,窗上垂下细竹帘子,一副随意随缘的模样。 三层小茶楼,里面拢共不过一个掌柜一个伙计,没什么人,甚至连说书先生,弹琵琶的姑娘都没有。 见到沈宴三人进了店,站在柜台前的掌柜眼神淡漠,手下翻着账本子,拨拉着算盘,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倒是伙计上去问道:“三位要喝点什么?” “随便来两壶春茶,再上一碟子点心。” 说完,三人便在二楼挑了个靠窗的地方落座。 这处风景独好。 风暇第一次进茶楼,觉得甚是新奇便四处看着,她看着掌柜站在那边拨拉着算盘,翻着账本,貌似很忙的样子,有些忧愁说:“这里许是太偏,生意都不好,掌柜的账本子拢共就那么点。” 她说的声音小,但掌柜翻动的手还是一顿。 沈宴见风暇一脸无辜单纯说着这话,便搭腔认真道:“那许是一天的账本子。做生意,有赚有赔。世外高人一向都喜欢这种偏僻冷清的地方。” 她说得极为认真,风暇被哄住了,便点头。 伙计一会儿便带着两壶茶一碟子点心上了二楼。他将东西放下,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酒楼小二爱搭话的习惯。 小星将杯子翻过来沏茶,分放在各人面前,说道:“公子你就知道哄着风暇。” “哄着开心嘛。” 沈宴磕着瓜子儿坦然道。 风暇这姑娘算是长在深宫幽暗里的一朵白花,纯洁单纯,却又心思玲珑。偶尔逗一逗,哄一哄,她总觉得开心。 这也算是沈宴的一大爱好,哄人玩。 三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茶水,聊着街边风物人情。小星之前一直在宫外,此时说起来比起正经的说书先生更为厉害。 她方才说完长安城前些年的热闹事,在沈宴与风暇赞赏的灼灼目光之下悠悠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小星姐姐你可真厉害,这些故事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风暇拍了拍手,亮着一双圆圆眼睛看着小星。 小星神秘一笑,说:“这些我都是从宫里的老宫女那边听来的,还有负责采买的内臣。他们经常出宫,这故事也就多。” 从她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是宫中长大的女官。这些故事自然只能是听别人讲的。 难为她一直记着。 沈宴心中感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风暇,说:“索性现在你也出了宫,这些故事日后还怕没有机会听吗?” “不怕!” 风暇脆生生回答。 闲聊一会儿,正巧沈宴想了个好游戏。从二楼窗户看下去,猜猜下一个出现在视线内的人是男是女。 赢的人可以得到一份味欢楼的糕点,输的人则是需要被画上一张极为夸张的妆容。 这个输赢的赌注都是不错的,小星与风暇握紧拳头,一脸自己绝对不要被画丑脸的表情。 立下赌注之后,三人的眼光便紧紧黏在窗户下面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里清净,许久才过来一人。 来人挎着竹篮,头戴帷幕,正是个女子! “输了?” 沈宴愣愣道,小星与风暇忍笑点了点头。 三人之内唯独她猜的是男子,只她输了。实在不甘心。沈宴一锤拳头,大手一挥,说:“再来一局。” 这么玩过几轮之后,风暇独独赢了五次。小星与沈宴都不得不佩服她的好运道。 “下一次,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输。下次一定是男的!” 沈宴灌了一口茶水闷闷道。 她已经输了五次,实在是点儿背到了家! 听到沈宴的话,小星也随着点头,配合说:“那我也压是个男的。” “来了!” 风暇眼尖,立马瞧见了下面来了一人,沈宴与小星立马一道儿看下去。那人一身青布窄衣,青丝梳起,木簪别住。虽隔着远,但沈宴亦能感受到此人的一股纯真自然的气度。 她眯着眼,手腕支着脑袋,调笑道:“居然是个纯真少年郎啊。” 风暇面皮一抖。 自家主子这话听起来实在像是调戏良家子的浪荡公子! 小星愣了愣,抓住沈宴的手,虽压低声音还是能察觉出她话中的紧张,“是公输玉!” 沈宴脸上的笑意立马凝住,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这一局,小星姐姐与殿下赢了。” 风暇笑着说道。 此时另外两人哪里还有闲心功夫玩游戏,眼下来了个熟人,看公输玉的方向竟是直接走到了茶楼里面。 “公子可是一个人?” 还不待两人脑子思索思索,便听到伙计在下面的声音。小星抓着沈宴的手越发紧张。 随即响起一声温雅的话。 “我一个人,一会儿还有几个朋友。先上一壶茶吧。” 第一百三十章 茶楼投名(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虽是知道公输玉这个人,但是在别苑时她从不出门,因此并不认识公输玉的脸。 此时背对着他,听到此人的声音只觉得不错。 倒是小星,有些激动踌躇。眼神中写满了思念,但是手下抓着自己越发紧张,显然是内心极度纠结。 沈宴淡笑了拍了拍小星的手,以示安慰。 风暇看到小星这般奇怪的模样,便好奇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个青衣公子径直进了茶楼,便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了,她只能看到背影。 有些消瘦,但是个挺拔的。 “小星姐姐可是认得此人啊?” 她回头睁大一双眼睛瞅着小星问道,眼看着小星眼神一愣便闪躲开。 “哎,这就是缘分。躲都躲不开。” 沈宴悠悠喝了口茶,端坐在席塌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依旧冷静,但是茶楼内赏景的人已经变了心绪。 自从公输玉进了茶楼,沈宴便感觉到了这种不自在,转头一看,小星现在魂儿都没了。 “你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有些事情,先下手为强。有些言辞,先入为主。” 小星坐在位子上愣愣喝着茶水,整个人像是一把被绷紧的弦,沈宴看着她这样子实在难受又担心,便出言道。 这番故人重逢,主动打招呼也许更好些。 总是比在徐府相遇要好。 得了沈宴的话,小星抿嘴,思索几番最后郑重点了点头,下了楼梯去了公输玉所在的位子。 小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公输玉回头直接呆在原地,待到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看向小星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惊喜。 …… 沈宴玉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感受片刻的清闲。 她倒是没有想到今日会有如此机缘。 不过也对,公输玉是城东外村落的人,出现在城东的茶楼也不足为奇。只能说明他与小星是有缘分的人。 “公子,你看下面的人!” 突然,风暇拽了拽沈宴,沈宴睁开眼,顺着她的指点看去,只见外面街道上有三名男子前后呈三角而行。 “这些人眼神凌厉,且十分惊觉,脚下的步子也颇有章法。不像是寻常百姓啊。” 风暇低声说道,沈宴略有诧异,仔细一看,确如风暇所说。 “看来你跟着风眠学了几日功夫,还是有用的。” 沈宴说着,状若无意看向下方三名男子。 那三名男子脚下步子沉稳,眼神惊觉满是防备。浑身的装束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江湖上的人。 还不待沈宴反应过来,那三人便直接进了茶楼。 来者不善! “三位客官,想要喝些什么?” 为首的那名男子眼神在茶楼内四处略过,一桌子是沈宴与风暇,另一桌是公输玉与小星。 他毫不在意沈宴这一桌,也不理会伙计的搭话,径直走到公输玉那边,反手将手中的佩剑点在桌案之上。 杯中茶水一震,险些溅了出来。 “传闻公输家的偃甲术能够化万物,就是你这般的弱鸡崽子?” 男子轻蔑说道,眼神凶狠看着公输玉的背影。 沈宴一愣,小星也一愣。 小星担忧地看向公输玉,这些人显然是故意来寻麻烦的,倒是公输玉站起来坦然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姓公,名为输玉。” 沈宴闻言,不由一笑。 姓公的话,公输家的事便与他无关。 听到他狡辩的话,另外两个男子顿时拔剑相向,一时间剑锋亮出,将众人的心绪直接绷紧。 掌柜不耐烦地合上手中的账本子,冷冷说:“打架出去打,在下这茶楼的桌椅皆是上好的红木,只怕几位赔不起!” 这话说的对。 沈宴摸了摸手下的桌案,觉得与宫里头所见红木颇为相似,应该是真的。 只是一众人怒气到了这会儿,哪儿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公输玉将小星按在坐塌之上,自己则起身站在三人面前,说道:“阁下是为何而来?不打算自报姓名吗?” “看不惯你的人。” 男子手中剑花一挽,便向公输玉直直过去,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从席间到了茶楼中间。 转身之间,公输玉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淡笑说道:“我许是猜到了,你是颍州知府派来的吧?” “纳命来!” 三人不理会,拔出手中的剑,围成一个剑阵将公输玉层层围住,人影闪躲之间变化无穷,难以破解。 “颍州知府?” 沈宴觉得有些耳熟,转身看向风暇。 “我似乎记得,年节之时兄长曾经赐给我一玉雕镂空的八扇屏风。还是你接收的。” 经过沈宴一提醒,风暇便记起来,低声说道:“的确是。那个似乎就是颍州知府递上来的宝贝。” 沈宴颔首思索着,那八扇玉雕镂空的屏风不算什么珍宝,但是玉雕极具巧匠之心,尤其是随着人位置的移动,玉雕小人也似是在动。 若是颍州知府为媒介,那巧匠许就是公输玉! “真是有趣了。” 沈宴淡笑着坐在二楼,看着眼下的阵法,权当看一场戏。但小星在一楼甚是担心,一颗心全系在阵法中间的公输玉。 公输玉虽没有剑,但是身法精妙。 几个闪躲之间,那三人的剑丝毫没有近身,反而是越发凌乱,没有一开始的默契。 沈宴心想,此人许是有些功夫的,巧匠一双手拿刻刀等等,握起刀剑来也许是一把好手。 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四人皆分开。三名男子持剑在身前,身上各处有不同的伤口,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城主。现身吧。” 公输玉站在中间朗声道。 沈宴挑眉诧异,难不成徐瑾也在这茶楼? 三楼之上传来鼓掌声,只见徐瑾悠然下楼,步到二楼时看了沈宴一眼便恢复如常,走到一楼。 苏青青与风眠正紧紧跟在他身后。 “不知在下这个投名状,城主可还满意?” 公输玉拱手道,徐瑾淡淡一笑,揣袖对三名男子说道:“颍州知府已经讨要了一阙屏风,如今连人也想讨走。爱才之人人皆有之。只是,他日后便是机枢阁的人了。再想下手,便是与我江城为敌。” 他这番话,便是将公输玉招入机枢阁。 三人互视一眼,知道今日讨不到什么便宜,便持剑在前准备退去。 就在此时,后面的男子抬起小臂,一只袖箭直直射向沈宴!电光火石之间,沈宴只听到传来一声疾呼。 “宴儿!”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受伤(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宴儿!” “殿下!” 几声惊呼声骤起,耳边是利刃入肉的钝声。 那袖箭射出的速度极快,沈宴来不及反应,下意思一偏身子,肩膀处猛地被击穿,借着力直接滚在坐塌上。 速度极快袖箭造成的贯穿伤,疼得沈宴不住得倒吸凉气,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现在她好似只剩下肩膀处这一块的感觉,疼得她想无视掉都不能。温热的液体从肩膀处流下来,手臂的皮肤也战栗着。 除了身上的伤,沈宴也在心惊方才徐瑾叫她的那一身,宴儿。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这么久以来,徐瑾竟是一直在看她演戏,还偶尔同她一道儿唱戏。想来他心里一定在嘲笑她,猫戏老鼠般自得。 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心和身上现在都在反复搅着疼痛,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四周。 徐瑾虽然立刻飞身略上二楼,却没有来得及挡住那袖箭,眼见沈宴肩膀处已经中招,急忙跑到她身边,封住她的几处大穴,避免失血过多。 “疼……” 沈宴摔在坐塌上,紧闭着眼眸低声说道,她知道徐瑾就在自己身边,她能感受到握紧自己手的那个人,在颤抖着。 冷兵器时代的弓弩后坐力不大,可这个袖箭显然不同她的认知,无论是速度还是箭头的锋利程度,都不似寻常的箭。 风暇被沈宴伤口的血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哭。 徐瑾冷眼看了一眼门口,弯腰避开她肩膀的伤口将沈宴抱起来。 “我这就带你回去,徐府有最好的大夫。”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沉稳,却明显听出了一丝慌乱。脚下的步子匆忙凌乱。沈宴肩膀上的血迹直直刺入他的眼眸。 像是在无尽地提醒他,他永远都护不住沈宴。 今日这事,明明是他的事。糊里糊涂将沈宴牵扯进来,才导致她受了伤。 那三人逃跑之后,风眠与公输玉眼神一凛皆追了上去。伤了沈宴,他们的性命必得交代下来! “殿下,殿下!” 徐瑾抱着沈宴下楼之后,小星慌忙跑上去,只见沈宴窝在徐瑾怀中,小脸煞白煞白,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头上冷汗一片。 小星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 苏青青提前回了徐府将此事告知红秀和徐家主,长公主遇刺这样的事情令人一震,众人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红秀立马便叫了大夫准备着,不一会儿,外面便有一辆马车驶入。 车帘掀开,徐瑾抱着沈宴下了马车。 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沈宴肩膀处溢出的大片血渍还有两人皆煞白的脸色,徐瑾的脸色比怀中之人还要白上三分。 尤其是眼中的阴冷与杀意,令众人一惊。 “大夫呢?” 徐瑾冷冷问。 “已经在熏风院候着了。” 红秀急忙说道,徐瑾颔首便直接抱着沈宴去熏风院。 他脚步匆匆进了熏风院,直接抱着沈宴进了寝室之内,将她放在榻上。 沈宴此时神识还清醒着,但是疼得不想说话,心里又计较着徐瑾的那句话,便只是死死闭着眼咬紧嘴唇。 她这幅样子,徐瑾以为她伤得难受。 大夫早就候着,见到徐瑾抱着人进来了,便急忙上前看了看。男女有别,徐瑾坐在床榻边,他也不敢张望,只是认真地看了看伤口。 “城主,夫人这伤!” 大夫眼前一亮,愣愣问道。 他随徐瑾从江城而来,也曾经接收过一些机枢阁的伤患。这伤若是他没有看错,乃是机枢阁的袖甲所伤。 否则平常的袖箭哪里会有这般大的威力? “你只说如何医治便好。” 徐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只是沉了沉目光,紧握着沈宴的手。她的手冰凉,令人害怕。 这袖甲乃是机枢阁所造,他是最明白威力的那个人。袖箭从袖甲射出的那个力量,是足够大的。 若不是沈宴躲开,袖箭便会穿过胸膛!那便是命悬一线。 现在射入肩膀,虽是疼痛,但不致命。 “城主先要将这袖箭从夫人体内拔出去,事后再用湘西的生骨香入药。这是金疮药。” 大夫拱手道。 听到大夫这话,沈宴握着徐瑾的手不由一紧。 直接拔?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她怕是还没有治好就已经疼死了。 感受到沈宴手掌传来的害怕,徐瑾沉声说:“把东西准备好。你先去外面候着吧。” “是。” 大夫将一应的器具刀片准备好,顺便放下一瓶金疮药便出去熬药去了。 夫人伤到的是肩膀,还是城主亲自取箭比较稳妥。 寝室内燃起淡淡的鹅梨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徐瑾拿手帕沾着水擦了擦沈宴额头上的冷汗,轻声说道:“得罪了。” 说完,便用剪子将沈宴的上衣剪开大半,露出右肩的伤口和大片雪白的肌肤。只是这肌肤上还纵横着血流下的痕迹与血痂。 伤口上的袖箭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还汩汩流着温热的血。 徐瑾皱着眉看着她,脸倒是先红了。 沈宴对自己被扒了一半的衣服倒没什么心思,她半睁开眼睛,紧紧握着徐瑾的手,咬牙道:“疼!” 她是个怕疼的人。 说完这话,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虽然不想哭,但是痛感传来她委屈又难过,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我已经封住你几处大穴,只要拔了箭,上好药,一切都会好的。”徐瑾按住沈宴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沈宴认识徐瑾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慌乱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她煞白着脸眼睛润润,这般笑着,比哭还令人难受。 徐瑾再也不能耽误下去,趁着沈宴此时不注意,直接上手在她肩膀前部用力,只听她大喊一声,袖箭从后而出。 沈宴这一声大喊,用足了力气。随着袖箭被取出全身的力气也似乎被抽离,软软地瘫在床榻之上。 贯穿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徐瑾急忙将金疮药扑在伤口处,替她包扎好。 沈宴刚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出窍。 不打麻醉的拔箭,与中箭时的痛感都说不上是哪个更难受。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徐瑾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她,只留下那块伤口的位置。 血红的袖箭被扔在一侧,嘀嗒着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受伤(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虽是知道公输玉这个人,但是在别苑时她从不出门,因此并不认识公输玉的脸。 此时背对着他,听到此人的声音只觉得不错。 倒是小星,有些激动踌躇。眼神中写满了思念,但是手下抓着自己越发紧张,显然是内心极度纠结。 沈宴淡笑了拍了拍小星的手,以示安慰。 风暇看到小星这般奇怪的模样,便好奇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个青衣公子径直进了茶楼,便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了,她只能看到背影。 有些消瘦,但是个挺拔的。 “小星姐姐可是认得此人啊?” 她回头睁大一双眼睛瞅着小星问道,眼看着小星眼神一愣便闪躲开。 “哎,这就是缘分。躲都躲不开。” 沈宴悠悠喝了口茶,端坐在席塌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依旧冷静,但是茶楼内赏景的人已经变了心绪。 自从公输玉进了茶楼,沈宴便感觉到了这种不自在,转头一看,小星现在魂儿都没了。 “你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有些事情,先下手为强。有些言辞,先入为主。” 小星坐在位子上愣愣喝着茶水,整个人像是一把被绷紧的弦,沈宴看着她这样子实在难受又担心,便出言道。 这番故人重逢,主动打招呼也许更好些。 总是比在徐府相遇要好。 得了沈宴的话,小星抿嘴,思索几番最后郑重点了点头,下了楼梯去了公输玉所在的位子。 小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公输玉回头直接呆在原地,待到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看向小星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惊喜。 …… 沈宴玉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感受片刻的清闲。 她倒是没有想到今日会有如此机缘。 不过也对,公输玉是城东外村落的人,出现在城东的茶楼也不足为奇。只能说明他与小星是有缘分的人。 “公子,你看下面的人!” 突然,风暇拽了拽沈宴,沈宴睁开眼,顺着她的指点看去,只见外面街道上有三名男子前后呈三角而行。 “这些人眼神凌厉,且十分惊觉,脚下的步子也颇有章法。不像是寻常百姓啊。” 风暇低声说道,沈宴略有诧异,仔细一看,确如风暇所说。 “看来你跟着风眠学了几日功夫,还是有用的。” 沈宴说着,状若无意看向下方三名男子。 那三名男子脚下步子沉稳,眼神惊觉满是防备。浑身的装束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江湖上的人。 还不待沈宴反应过来,那三人便直接进了茶楼。 来者不善! “三位客官,想要喝些什么?” 为首的那名男子眼神在茶楼内四处略过,一桌子是沈宴与风暇,另一桌是公输玉与小星。 他毫不在意沈宴这一桌,也不理会伙计的搭话,径直走到公输玉那边,反手将手中的佩剑点在桌案之上。 杯中茶水一震,险些溅了出来。 “传闻公输家的偃甲术能够化万物,就是你这般的弱鸡崽子?” 男子轻蔑说道,眼神凶狠看着公输玉的背影。 沈宴一愣,小星也一愣。 小星担忧地看向公输玉,这些人显然是故意来寻麻烦的,倒是公输玉站起来坦然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姓公,名为输玉。” 沈宴闻言,不由一笑。 姓公的话,公输家的事便与他无关。 听到他狡辩的话,另外两个男子顿时拔剑相向,一时间剑锋亮出,将众人的心绪直接绷紧。 掌柜不耐烦地合上手中的账本子,冷冷说:“打架出去打,在下这茶楼的桌椅皆是上好的红木,只怕几位赔不起!” 这话说的对。 沈宴摸了摸手下的桌案,觉得与宫里头所见红木颇为相似,应该是真的。 只是一众人怒气到了这会儿,哪儿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公输玉将小星按在坐塌之上,自己则起身站在三人面前,说道:“阁下是为何而来?不打算自报姓名吗?” “看不惯你的人。” 男子手中剑花一挽,便向公输玉直直过去,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从席间到了茶楼中间。 转身之间,公输玉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淡笑说道:“我许是猜到了,你是颍州知府派来的吧?” “纳命来!” 三人不理会,拔出手中的剑,围成一个剑阵将公输玉层层围住,人影闪躲之间变化无穷,难以破解。 “颍州知府?” 沈宴觉得有些耳熟,转身看向风暇。 “我似乎记得,年节之时兄长曾经赐给我一玉雕镂空的八扇屏风。还是你接收的。” 经过沈宴一提醒,风暇便记起来,低声说道:“的确是。那个似乎就是颍州知府递上来的宝贝。” 沈宴颔首思索着,那八扇玉雕镂空的屏风不算什么珍宝,但是玉雕极具巧匠之心,尤其是随着人位置的移动,玉雕小人也似是在动。 若是颍州知府为媒介,那巧匠许就是公输玉! “真是有趣了。” 沈宴淡笑着坐在二楼,看着眼下的阵法,权当看一场戏。但小星在一楼甚是担心,一颗心全系在阵法中间的公输玉。 公输玉虽没有剑,但是身法精妙。 几个闪躲之间,那三人的剑丝毫没有近身,反而是越发凌乱,没有一开始的默契。 沈宴心想,此人许是有些功夫的,巧匠一双手拿刻刀等等,握起刀剑来也许是一把好手。 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四人皆分开。三名男子持剑在身前,身上各处有不同的伤口,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城主。现身吧。” 公输玉站在中间朗声道。 沈宴挑眉诧异,难不成徐瑾也在这茶楼? 三楼之上传来鼓掌声,只见徐瑾悠然下楼,步到二楼时看了沈宴一眼便恢复如常,走到一楼。 苏青青与风眠正紧紧跟在他身后。 “不知在下这个投名状,城主可还满意?” 公输玉拱手道,徐瑾淡淡一笑,揣袖对三名男子说道:“颍州知府已经讨要了一阙屏风,如今连人也想讨走。爱才之人人皆有之。只是,他日后便是机枢阁的人了。再想下手,便是与我江城为敌。” 他这番话,便是将公输玉招入机枢阁。 三人互视一眼,知道今日讨不到什么便宜,便持剑在前准备退去。 就在此时,后面的男子抬起小臂,一只袖箭直直射向沈宴!电光火石之间,沈宴只听到传来一声疾呼。 “宴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毒(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睡梦中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你呼唤,又听到仪器滴滴的声响,她费力挣开眼睛一丝缝隙,只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几个白色的人影闪过。 “快,吸氧,推肾上腺素。” “病人血氧饱和度75,收缩压90,舒张压54。” “滴滴滴……” 这里是哪里?是医院? 她费力地呼吸每一口氧气,脑子思索不过来便感受到胳膊上一阵凉意,针头刺入,药力袭来,又昏死过去。 意识到梦中的昏死,沈宴猛地挣开眼睛扑腾一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我去……嘶。” 这一下动作太过突然,她直接扑腾坐起来的动作牵连到右臂的伤口,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沈宴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四下打量着。 这里是熏风院她的卧房,古色古香的布置,旁边桌案上的香炉内还燃着鹅梨香,垂下的帷帐围出一个昏暗的环境。 但她还是清楚,这不是梦中的地方。 她这一番动静不小,休息在一侧小塌照看的徐瑾快走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掀开帷帐,坐在床榻边,伸手触碰了一下沈宴的额头。 不烫手,但都是汗水。 “昨晚你发烧了。” 徐瑾收回手解释道,从一旁取了一方手帕细细擦着她手心与额头的冷汗。 帷帐内昏暗,沈宴此时刚刚迷糊过来,感受到徐瑾牵过自己的手细细擦着,又擦了擦她的额头和脖子。 沈宴抬眼看向徐瑾,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眼神,耳边是两人的呼吸声。她此时只能感受到肌肤碰触的真实感。 她心有余悸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虽是刚擦,依旧湿湿的。许是刚才那个梦境太过于真实了。 那个梦,她回到了现代,躺在病床上正在被抢救。 “让大夫进来给你看看吧。” 徐瑾见沈宴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担心,她昨晚烧得厉害,迷迷糊糊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现在醒来却又呆愣了。 为着这个,他仔细问过许多遍,袖箭是否有毒。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毒。 沈宴歪过头看着徐瑾,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温热的触感告诉她,这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她这一下,倒是把徐瑾弄傻了。 徐瑾直直看着沈宴,咽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沈宴的病不能再耽误下去,起身拽了拽床榻边的铜铃,命人进来。 帷帐之内,徐瑾靠近沈宴,端详着她脆弱的面容,低声道:“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 说罢,便离开帷帐,反手将层层的纱幔垂下。 “在下陆宁拂,见过城主,长公主殿下。” 铜铃声响,有一人进来,竟是陆宁拂! 帷帐放下,沈宴只能隔着层层的纱幔依稀看到外面陆宁拂的身影。他既然来了,王焕之一定知道了昨日之事。 至于为何会传出去,沈宴便不知道。 许是安娘,也或是别的细作。 徐瑾看了一眼陆宁拂,淡淡说:“鬼医圣手陆宁拂,久仰。” “在下对城主也是久仰大名。恰巧近日游行至长安,听说长公主遇刺便来徐府自荐。” 陆宁拂笑着说道。沈宴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想象到他说话时欠揍的神情。 说来也是可笑,自己明明也是个医生,但是离开了科技的发展,在这里竟是举步维艰,连一个发烧和伤痛都束手无策。 看似简单的一切,此时都无法完成。 “请。” 徐瑾撩起帷帐,小心牵出沈宴的手臂,眼神示意陆宁拂过来看病。 陆宁拂收起玩心走到床榻前半跪着把脉,手指搭在沈宴手腕时,他眼神一顿,细细思索几番,才沉声说道:“长公主的身子似乎不是很好,仿佛中了毒。” 沈宴这下倒是惊了,歪过脑袋看着外面的陆宁拂。 自己怎么会中毒? 徐瑾沉下目光来,道:“昨日的袖箭我已经命人查过,上面没有毒。” 陆宁拂摇了摇头,说:“我可没有说,是昨日之毒。” 他这话说得清楚。 沈宴明白过啦,心中冷笑,自己怎么忘了,在深宫之内害死康和帝姬的人见到自己时,怎会轻易罢手? 可她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为何还会中招? “还望陆大夫明示。” 徐瑾看向纱幔之后的沈宴,沉声说道。 陆宁拂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还有新的发现,颇为感慨说道:“长公主所种之毒名唤莲丝。有藕断丝连之意,难以发现,难以解除。此毒下起来漫长,约莫着十年才能毒发。若不是我前几年查阅典籍时发现,今日也不会察觉。加上昨日长公主服用的药里,许是加了湘西的生骨香,此药能够催发莲丝的毒性……” 这样说起来,她受伤倒是因祸得福。因用了生骨香,催发了莲丝的毒性,今日才被陆宁拂察觉到。 “莲丝?” 沈宴喃喃道。 这个毒的特点完全符合康和所种之毒。 徐瑾听后,思索几瞬便直接问道:“可有解除的法子?” 他不通医理,只想知道如何治好沈宴。 陆宁拂颇有把握说道:“长公主身上的毒浅,拔上个三四回也就好了。其实这次受伤也算好事,否则这毒日积月累的,一旦爆发便难以救治。” 徐瑾颔首,拱手郑重道:“多谢。” “城主不必谢我,这拔毒繁琐,所需的药材也不少,你还是尽快备好吧。” 陆宁拂说罢,挑起帷帐看了看沈宴的伤口。 伤口被包扎完好,他三下五除二解开缠绕在沈宴肩头的布缎,露出血色的伤口,虽上了药,但还是渗着血迹。 “金创膏配上玉肌膏,再内服汤药,半个月就好了。待到长公主这伤好了,我再为他拔毒。” 陆宁拂在徐瑾严肃的目光之下讪讪盖上伤口,轻咳一声说道。 他是医者,医者父母心,眼里是没有男女之分的,沈宴这块肩膀的肌肤在他眼中与旁人无异。都是案板上一块肉而已。 但他架不住徐瑾的严厉目光,索性看完病之后写了两幅方子之后便离开了。临行之前还留下了自己的一枚梅花镖。 算是应下了为沈宴拔毒一事。 小星侍候在一侧,拿着方子便去药房去抓药了。 屋内只剩下沈宴与徐瑾两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毒(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思索几瞬,用金钩将帷帐勾起,露出沈宴一张煞白的脸,他看着沈宴,抿嘴沉声问道:“你知道自己怎么中毒吗?” 他的问题现在也是沈宴的问题。 沈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下毒的人藏得深,我根本没有察觉。” “想来你在宫里也是吃尽了苦头。” 徐瑾对她的回答似乎早有预料,安慰道。 “不说这个了,陆宁拂是江湖有名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我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沈宴故作轻松笑着说道,徐瑾看着她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像哄着孩子一般。 笨拙却又傻的可爱。 “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天下人这么多,老天爷哪里管得过来?” 徐瑾认真说道。 沈宴觉得他说得对,此时也是顺着他的话,笑着说道:“说来,昨日在茶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机枢阁每一个入阁的人都需要投名状。公输玉出身偃甲的世家,他的投名状便是扯出颍州知府的把柄给我。因此昨日才有那么一回事。” 徐瑾的解释简洁清楚,沈宴当下便明了。 “怪不得……” 沈宴想到昨天的事,有些感慨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公输玉之前在颍州知府手下的时候,曾经做过一阙八扇玉雕屏风,被知府进献给了皇兄。皇兄转手便赐给了我,现下还在熏风院侧屋的红木箱子里放着呢。” 她调笑说着话,只觉得肩膀处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徐瑾听到她的话,有些好笑说道:“那一阙八扇玉雕屏风是不是玉雕小人,随着你走动位置变化,玉雕小人也似是在动?” 沈宴大惊,愣愣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 徐瑾无奈地一笑,说道:“这屏风原是公输玉给机枢阁的投名状,只可惜,颍州知府以他母亲的安危来威胁他,他只能妥协。此事也是昨日公输玉说与我听的。” “想不到因缘际会,这屏风还是到了徐府。” 事情的巧合和流转一向是没有规律的。 就如同沈宴来到长安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与徐瑾相逢的一天。 …… 人一躺着就容易思绪疲软下来,沈宴自从受伤之后便躺在床上,越发睡得灵台清明,不想继续躺着。 但奈何熏风院里里外外都是徐瑾的人,都看管着她,不许她下床随意走动,只能在床上乖乖躺着养病。 养着养着,沈宴便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闲人。 “殿下,这是厨房熬的百合粥,很是滋补,你尝尝?” 风暇端着一碗热粥进了寝殿。 自从沈宴受伤之后,风暇便似是换了个人,往日天真散漫的姑娘如今不是待在小厨房便是跟着风眠去练武,活成了一个侠女。 这么些时日,眼神越发坚毅。 风暇这样的转变,在沈宴眼中不失为好事。她出宫之后,终归是要自己走一条路,若是能学点什么傍身,也是好的。 “嗯。你放着吧。” 沈宴如今右肩受伤,连带着右臂都不能动弹。 这几天吃饭喝水她几乎都是用左手。虽然小星和风暇想要喂她,但是沈宴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接受喂饭这件事。 她是伤了一条胳膊,不是伤了两条。 风暇嗅了嗅鼻子,有些委屈说道:“如今殿下的寝室里面总是有股子药味儿,闻着也是难受。” “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不生病就不需要吃药,也就没有这样难闻的药味。” 沈宴这几天养病,心态越发好起来。 许是大家见过的伤患都是需要被人安慰的,骤然这么一倒过来,都有些不适应。说来也是佩服,沈宴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被沈宴这么一安慰,风暇浅浅笑了。 “这几日我和风眠去看了那三个人。” 如今沈宴一个人躺在床上养伤,小星与风暇便轮番来和她说话。两个人说书的本事都越发好了起来。 “那三个人都是软骨头,风眠只是一吓,便什么都招了。奇奇怪怪的事情,听起来也是复杂。别的我不知道,只是关于殿下受伤这件事,他们的确是受到了颍州知府的命令。还有一张殿下的画像。” 听到风暇有些生气的话,沈宴一乐,她倒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颍州知府。想来此事,还需要告诉王焕之一声。 虽是伤了沈宴,但她如今顶着康和的名头,这番牵扯下来,难保颍州知府与往事无关。 “许是我太扎眼了,他便要料理我一番?” 沈宴自嘲道。 小星这时候挑起帘子进来,听到沈宴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说:“殿下你在三清殿朝神这么久,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说点好听的话,运道才能好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沈宴见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架势,连忙求饶道。 自从她病后,小星与风暇便变得越发唠叨起来,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现在是连她说话都要管了。 实在是悲哀。 “公输玉现下不是已经到了府内?你怎么不去找他?” 听到沈宴的话,小星鼓起腮帮子生气道:“若不是他挑了那么个倒霉地方,殿下怎么会受伤?我现在才不想理他。” 这幅架势甚是厉害。 沈宴在心中暗道,自己现在当不了红娘也就算了,更是变成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实在是有伤阴德。 风暇噗嗤一笑,抖着机灵说道:“我瞧着公输先生总是跑来熏风院,每每吃了闭门羹都十分委屈,但又不敢惹小星姐姐,只得在门口说两句话。” 沈宴躺的难受,此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眼前一亮。 “怎么?公输玉竟是时常到熏风院?” 小星半红着脸,半难堪,说道:“他这个呆子,来了我也不想见。” “你不必因为我的事情有什么芥蒂。这是那伙贼人的错,是颍州知府的错,可是万万不该是他的错。” 沈宴认真看着小星的眼睛,说道。 小星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心思纯良,却有颗七窍玲珑心,处事圆滑却不失原则,是个难得的姑娘。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小星能够幸福。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暧昧(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一旁的热粥现下凉了,风暇取过来递给沈宴。沈宴用右手端着,左手则舀着勺儿细细喝着。 这百合粥香甜细糯,煮的时候也刚刚好。 风暇的手艺真是越发好。沈宴心想着,突然想到自己这一病都将陆宁拂炸出来,那宫里岂不是也有变动? “对了,宫里头有什么消息?” 小星闻言顿了顿,才说道:“殿下受伤是大事,但此事牵扯到江城与颍州,城主虽然派人去了宫里头,但是,陛下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不过辰妃娘娘倒是送来了不少好药,还顺带了殿下惯用的一盒鹅梨香,几盒子糕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探地看向沈宴。 长公主虽出嫁了,但皇帝的反应未免太过冷静,令人寒心。不像辰妃,细细都打点清楚。 知道此事后,沈宴倒是没什么难过。 皇帝坐在至尊至贵的位子上,是天下人的皇帝,是皇权的象征。她这个便宜妹妹,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也没有什么担忧的。康和在清思殿十多年都能不管不问,自己不过是受了一箭,哪里值得他关怀? 自己安慰一番,沈宴算是过了心中的坎儿。她与皇帝原本就不是兄妹,释怀起来便轻松些。 “我知道了。” 沈宴神色沉稳,只顾着喝着碗里的粥,淡淡道。 小星与风暇对视一眼,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 自从那日出事之后,公输玉便在熏风院外面扎根一般候着。院内是城主的夫人,他自是不敢进去,只能在院外一旁等着。 今日,见到小星与风暇从院中出来,公输玉急忙上前,谨慎打着招呼说:“小星姑娘。” 小星见到他,咬着嘴唇想要扭头走开,却被风暇拦住。 “小星姐姐,公输先生日日都来,终归是要说开的。你不能让殿下方才说的话都白说了啊。” 风暇接过小星手中的托盘,微微一笑便转身去了后院小厨房。 暖风吹来几许春意,两人便这么各自站在原地,谁也不说谁也不动,仿佛僵持着就能解决问题。 小星想到沈宴的话,踌躇几番,终于还是走出院子,走到公输玉面前,她歪过脑袋冷冷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茶楼之事,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 公输玉说着,眼睛紧紧盯着小星的脸,生怕她再恼怒。 他也是前几日才知道,消失的小星居然是康和帝姬也就是长公主的贴身女官。 小星叹了口气,郑重地看着公输玉,说道:“我才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只是殿下出了事,我全身心都在照顾她身上,实在没空见你。打骂你就算了。” 听到小星没有埋怨自己,公输玉低头笑了笑。 他这会儿缓过神来,从袖中取出一件佃贝壳彩华木盒递给小星,笑说:“原本打算一早送你的。只是别苑那处搬了人家,你也不在了。我苦寻你不得。这会儿才知道,你原来是宫中的女官。” 公输玉言辞之间的遗憾与激动令小星一愣。 她竟是不知道,公输玉事后还去过别苑找她。只是当时她早已入宫,别苑皆是秦王的人,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去处。 小星想了想,还是接过来,轻声说道:“当初是我哄了你,我并不是别苑的侍女,而是宫中康和帝姬身边的女官。那段时日我只是奉命出府,为帝姬寻找宠物罢了。寻了特别的宠物,想做个特别的笼子,才找到你。” 这是她思索了许久的解释,算是合情合理。 公输玉轻笑说:“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出了事……” “那次出宫是奉了殿下的指令,只能隐藏身份,还望你不要介意。”小星说道。 她手中攒着那只木盒,想到过往的种种,只觉得缘分真是巧妙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仿佛就是在骗局和谎言之中挣扎着。 这个呆子,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却不知道他一直被自己骗着。 公输玉憨憨一笑,说:“我知道,你们宫里的人总是身不由己的。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算是出宫。” 说完,他低头亮着一双眼睛看着小星,满是希冀。 小星看了看木盒,想到当初的鲁班木,心中万千思绪,最后到嘴边也变成一句故意的话。 “是啊,我是殿下的陪嫁侍女,现在当然算是出宫。” 说完,小星款款一行礼,抱着木盒潇洒转头离去,留下僵硬的公输玉在原地发愣。 风吹过,他有些傻了。 陪嫁侍女意味着什么,是个人都知道。公输玉看着小星远去的背影,心下悲凉,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却是这样的局面! 现在唯一还能庆幸的,就是徐瑾还没有纳她为妾。 公输玉万千悲凉最后只得握紧拳头,决定早日做出一个出色的偃甲给徐瑾,以此求娶小星。 另一边,小星还不知道自己那句故意呛人的话对公输玉单纯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将木盒放回自己的卧房之后便乐呵呵跑到药房,准备拿沈宴今日的汤药。 她一进药房,便看到了安夫人正在药炉旁边指点,说着什么话。 “安夫人。” 小星警惕起来,见到她只是微微拱手,算是平礼。 沈宴不喜安夫人,小星也不会亲近她。知道这些的安娘也不计较,只是淡淡笑着说:“我听闻姐姐受了伤,想必姑娘是来替姐姐端药的。” 听到安夫人关怀的话,小星立马打起十二万的精神来。 自古后宅妻妾难和,安夫人的好心在小星看来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是。小星还要服侍殿下喝药,便先告辞了。” 小星微微拱手,不再与安夫人搭话,将药罐中的药汤倒到碗中,放入托盘便转身离开。 看着小星离去的背影,安夫人身边的侍女低声嘀咕道:“宫里出来的,气派可真是大,见到夫人也是这般无礼。” “诶,她可不是普通的侍女,而是长公主的陪嫁侍女,与我的地位一般。真要论起来,她的确不需要向我行礼。” 安夫人笑着说道,仿佛对此毫不在意。她心想,徐瑾此时眼中只有沈宴,或者说,长公主那张与沈宴一样的脸。 她心中划下一笔算计,却不知道,徐瑾与沈宴两人对于身份的真相,已经心知肚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暧昧(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城主,殿下。” 小星行过礼之后,便将托盘放在桌案之上,自己则退出去。 寂静的寝室之内有淡淡的鹅梨香,混合着药香,徐瑾觉得有些闷,便支开窗户透会儿气。 “今日我要帮你换药。内服外敷,一道儿来,好得快。” 徐瑾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托盘上的药碗吹了吹,递给沈宴,眼神示意她赶快喝药。 闻到鼻尖这股药味,沈宴屏住呼吸颇为幽怨地看着他,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柔声说:“我先下不方便,而且这药也烫了些,不如你先搁着,一会儿我再喝。” “要不,我喂你?” 徐瑾见到她这幅故作谨慎的模样,舀了舀碗中的勺子,淡淡说道。 沈宴大惊,严肃地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是个自理的人,怎么能让徐城主喂我喝药呢?只是现下时辰不好,先放一放,再喝,再喝。” 她虽如此说着,其实是害怕汤药的苦涩。 一口下去,只感觉比黄连都苦,恨不得立马吐出来。 那碗中热乎乎的汤药黑漆漆,散发出不是很美妙的味道,沈宴对喝药一事的态度是能拖就拖,就算要喝,也非得有点蜜饯才能吃下去。 “好。” 听到沈宴这话,徐瑾将药放在托盘上,起身从另一处取出一方干净的布缎和两瓶药膏。 金疮药和玉肌膏,都是有益于伤口痊愈的。 “一会儿再喝药,现在,该敷药了。你总不能敷药也挑个时辰吧?” 这么几天过去,沈宴也检查过自己的右肩,只是伤到了筋肉,未曾伤到骨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伤口位处牵连,她便不方便动右臂。不方便动,便只得麻烦徐瑾帮她换药。 沈宴坐起来,坦然地解开一旁的衣带,说:“麻烦你了。” 徐瑾轻咳两声,伸手将她右边的衣袖退了下来,露出布缎包扎的伤口,隐隐有渗出的血迹。 解开布缎,徐瑾神色凝重,手下小心谨慎地为她重新敷药,包扎。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着实废了不少功夫。 沈宴是个吃不了疼的人,但她擅长忍。徐瑾为她换药的时候她便扭过头去死死闭着眼睛。 显然是害怕极了。 徐瑾换好药之后拍了拍她的左手,说道:“好了。” 沈宴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右肩,夸赞道:“你这包扎的功夫真是不错。都快比得上大夫了。” “行走江湖,会点功夫和包扎的手艺,很正常。” 徐瑾收起药瓶,说道。 对于徐瑾这话,沈宴颇有感悟。若是自己会功夫,一早便逃之夭夭,何苦辗转这么久。 她起身看着徐瑾在旁收拾的背影,说:“我听风暇说,你把那三个人收拾了一番。” “是。” 徐瑾淡淡说道,将药碗又端到沈宴身前,说:“凉了更难喝。” “这药就没有好喝的时候……” 沈宴嘀咕一声,端在手上半喝不喝的。徐瑾瞧着她这样,便直接坐在床榻边盯着她。 “你若是喝了,我便给你讲两个故事。” 沈宴颇感兴趣挑眉看他,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最后一口药渣梗在喉咙里面苦得厉害,沈宴看到徐瑾坐在床边又不能一口吐出去,只能强忍着恶心咽下去。 她一张小脸拧巴在一起,显然是难受极了。 徐瑾这时才悠悠从袖中拿出一包蜜饯,塞了一颗在沈宴的嘴里。苦涩无边的药味突然被中和,沈宴抬眼看去,只感觉他的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 这个动作实在有些暧昧。 徐瑾也察觉到,淡然收回手,笑着说道:“颍州知府是个得道的小人,靠着巴结丞相皇后一路坐在这个位子上。颍州不大不小,算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只是他这么些年下来,心气儿不同往日,竟是觉得颍州放不下自己了。“ “丞相和皇后的权利有这么大?” 沈宴挑眉问道,顺手一把从徐瑾的袖中将蜜饯抢了过来。 徐瑾眼底一片笑意,展袖潇洒道:“这些年许是不行了,秦王势大。但是前些年,丞相在一地官员指派这方面,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这故事听起来不错。那另一个呢?” 徐瑾想了想,说:“我近日来总是瞧着风眠带着你的侍女去练剑。那丫头脚步虚浮,不是个练武的苗子,且年纪有些大。” 沈宴噗嗤一笑,有些无奈说道:“你却是要做棒打鸳鸯的棒子?” “你也是这么想的?” 徐瑾笑着说道。 风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年纪不小,也是时候成家立业。 “风暇也是姓风的,说来这两人也是有些缘分的。若是能成,那自然是好的。” 沈宴乐得当个红娘,说道。 徐瑾见她笑得开心,也便说道:“行。那你我二人便等他们来请赐婚吧。” 毕竟风暇是沈宴身边的人,要想娶她,必定得过沈宴这一关。沈宴一想到风眠那个闷葫芦,便觉得风暇勇气可嘉,竟是能拿下他。 陪着沈宴聊过一会儿天,吃了药,徐瑾还有政务要处理。他现在住在长安城,江城的政务每五天送来一趟,若有紧急的事情便快马加鞭送来。 屋内只剩下沈宴一人,她缓缓闭上眼睛,手指触碰到嘴唇。 徐瑾碰到她嘴唇的时候,沈宴仿佛听到耳边剧烈的心跳声,虽脸上端的四平八稳,但是心却乱了。 他的眼神深邃地看向自己,仿佛是星辰坠落,带着无尽的神秘与华丽袭来,将她摇摆敏感的心安定下来。 肩膀传来的隐隐痛感告诉沈宴,有些事情不能逃避。 待到她伤好,必得问清楚徐瑾。 沈宴虽是知道公输玉这个人,但是在别苑时她从不出门,因此并不认识公输玉的脸。 此时背对着他,听到此人的声音只觉得不错。 倒是小星,有些激动踌躇。眼神中写满了思念,但是手下抓着自己越发紧张,显然是内心极度纠结。 沈宴淡笑了拍了拍小星的手,以示安慰。 风暇看到小星这般奇怪的模样,便好奇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个青衣公子径直进了茶楼,便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了,她只能看到背影。 第一百三十七章 桃之夭夭(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半个月之后,伤势已经大好,沈宴在小星的扶持下晃了晃右胳膊,没有感受到之前的痛感,惊喜地说道:“总算是好多了。” 她这半个月都一直躺在床榻上养病,一水儿的美食佳肴送进来,却不许她运动。这么只吃不动,沈宴已经越发圆润,原本精致的小脸此时看起来颇有肉感,若是带几条红带子,宛如年节下的吉祥娃娃。 沈宴痊愈之后心中头等的大事便是将自己的细腰给练回来。 “不过大夫说了,伤口还是不能见水,且右手不能做力气活,不能长时间都抬着,不能扭着,以免伤口裂开。” 小星絮絮叨叨说着,将沈宴念叨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心中犹疑着,自己信道家,难不成小星是遁入了佛门? “好了。今日春光正好,我们出去赏赏花如何?” 沈宴兴致正好,命风暇从柜子中翻出前些时日做好的春衫,穿戴好,感觉春色都在自己身上。 她这幅样子,显然是没有吃到上次茶楼遇刺的教训,心还是这么大!一好了便准备撒丫子跑。 小星正打算出言劝导,便听到身后传来徐瑾淡淡的话语。 “夫人既然想要赏花,不如和我一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坐在梳妆台前的沈宴放下手中的梳子,回头看去,只见徐瑾一身淡蓝色长袍,长发斜簪梳起,俊朗凌厉的面容神情泰若,脚步沉稳。 这幅自然的模样,宛如他是在自己个儿的寝室。 红秀此时跟在徐瑾身后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托盘。 沈宴敏感地嗅了嗅鼻子,忍不住皱着眉头转过身子去。徐瑾一来准没好事!前些时日,日日押着她喝药也就算了,现在她都痊愈,还是不忘带着药过来折磨她! “城主。” 小星与风暇可不敢与沈宴一般无视徐瑾,施施然行礼道。 徐瑾虚抬一手,两人便退去,红秀将手中托盘放在桌案之上也一同退去,在门后守着。 看起来,沈宴今日兴致高,身上穿了新作的春衫,发髻盘起,缀着几朵琉璃小花,清新脱俗。 徐瑾负手站在一旁仔细端详一番,笑说:“今日兴致不错,既然你要赏花,不如一起去城外?这次绝不会有刺客出现了。” 他今日竟是这样闲? 沈宴歪过头看他,认真说:“你今日是没有政务了?” “今日没有紧急的政务,折子可以晚上再批。春色不等人,错过便没了。” 徐瑾直白说道。 沈宴哑然,点了点头。心中感慨着,徐瑾真的是一点好话都不会转着弯儿说啊。 像今日这种问题,他完全可以说,政务哪里有城外踏青重要云云,定能将小姑娘们哄得团团转。虽是哄不到她,但日后哄一哄妾室们也是好的。 “好啊。不过你可知道长安城外何处最适合踏青?” 与徐瑾一道儿出去,可以放心许多。 徐瑾听到她答应,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长安城外有一处桃花林,林中还有一处风铃长廊。现下桃花大半都开了。” “长安外的桃花林……” 沈宴一愣。 她想到贤妃说的一些故事。许多年之前,贤妃便是在长安外的桃花林邂逅了王焕之,阴差阳错误认为他是皇帝,最后嫁入了宫中。 这桃花林牵红线的本事真是奇妙。歪打正着。 “听闻灼灼桃花很是曼妙,正正适合。” 沈宴一笑,表示自己心中也是向往。 一行人收拾完毕,便坐上了前往长安城外的马车。因是普通出游,不想兴师动众,徐瑾与沈宴只带了风暇与风眠两人,小星则被留在熏风院。 坐在马车中的沈宴想到小星幽怨的眼神,心有戚戚,说道:“我往日去哪儿都带着小星,现下去桃花林看美景却是不带着她,回来的时候一定得多买些好吃的糕点去慰问一番才行。” 方才小星那委屈的眼神,此时便是敲打在沈宴良心上的一把锤子。 徐瑾认真一想,搭腔道:“今日出行不方便带太多人。若是带了小星与风眠,那你岂不是做了棒打鸳鸯的棒子?” 他是拿沈宴的话来堵她,效果不错,沈宴直接愣了,并且点头赞同。 这可不行。 车内安静下来,马车轱辘行驶在长安城内。 沈宴挑起车帘看向外面,只见阁楼巷房飞快地向身后略去,来玩的行人脸上带着或悲或喜的神情,都是人生百态。 此时已经春意浓,吹来柔和的风轻拂在沈宴的脸上,舒服得令她不自主便闭上眼睛。 软软的,像是婴儿的肌肤。 徐瑾见到沈宴嘴角压抑不住的天真笑意,深以为今日带她出门散散心是对的。在熏风院养病这么些时日,她都闷坏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城外的桃花林。 徐瑾下车之后扶着沈宴下来,一落地,她抬眼看去,眼前漫山灼灼桃花开得热烈,是人间繁华的模样。 因是良辰美景,林外停了许多马车。 “风眠你带风暇四处转转,不必跟着。” 徐瑾正色对风眠说道,风眠沉声应答。站在一旁的风暇倒是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么一番巧妙的安排,沈宴觉得徐瑾简直就是人间月老。 这红线拉起来,浪漫又稳妥。 安排好风眠与风暇两人,沈宴便与徐瑾一道儿进了桃林之内。许久没有出来走动走动,身上暖暖的阳光,鼻尖淡淡的幽香,还有肌肤感受到的自然气息都令人愉悦起来。 漫天的桃花争相开放,枝头花团簇簇,幽香浮动。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与传闻中倒是相似。” 行至林中,沈宴伸手拈起地上一片花瓣,淡淡道。 她只是从贤妃的嘴中听到过这桃林的模样。回忆会美化一件事情,她以为这桃林不过如此,却不曾料想到这番美景。 怪不得贤妃记了这桃林多年。 桃林广大,虽是有不少人群,隐没在四处倒也不多,各自也不影响。此时天地之间,仿佛都只有两人。 徐瑾转身看着她精致的小脸,说:“我也是第一次来,确如传闻中那般。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夭。是求娶女子所唱。 第一百三十八章 桃之夭夭(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闻声转过头来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徐瑾这才接着郑重说道:“宴儿……老天爷安排的命运已经带走你一次。现在却让我们有机会再次相遇。”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深沉的缱绻,比那身后漫山灼灼桃花更为之妖冶。 这个词,算不上合适,却是沈宴能够想出的唯一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宴握紧手中的花瓣,干巴巴说:“你全都知道,却又全都不说,权当自己是个看客,看着我演戏。” 虽然这戏台子是沈宴自己搭的,但是这么被拆穿,她又羞又怒,实在得连本带利讨回来才算是好! 徐瑾想了想,伸手拉过沈宴的左手,向前大步走去。 沈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在前面牵着走,心中立马怨愤起来,于是念叨着说:“你最近是越发厉害了,居然这么对我!” “之前的柔情似水全是假的,现下就我们两个人你倒是胆子越发大,你要带我去哪儿?” “徐瑾!” 沈宴忍不住厉声道,徐瑾这才停下步子,堪堪松开紧握她的手。 他转过身来,看着转着手腕一脸冰冷的沈宴,抿嘴敛眸说:“此处人最少,且最为隐蔽,适合说些话。” 瞧着他认真的模样,沈宴都快被气笑了。 “你拉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方便说话?” 徐瑾点头,说:“若是要说些什么情话,那也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若有说些大事,也最好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他说的在理,沈宴也无法反驳。 此处为桃林深处,漫天的桃花似是成了盖,成了云,拢在两人身边,不似凡间。 “我当初没有直接告诉你,我认出了你,是想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亦或是想知道,当初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娘劫走你,是第一步。后面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徐瑾此时回答着方才沈宴的问题。 得到这个答案,沈宴倒是没有多大吃惊。徐瑾此人非常谨慎,他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也不会轻易暴露。 若非上次茶楼遇刺事出紧急,只怕徐瑾还会配合着她继续演戏。 “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你。只是,安娘不是好人,你留她在身边实在过于冒险了。当然,若是你对她情根深种,这当然不算什么。” 沈宴想到他这些时日的照顾,便转过身来认真道。 徐瑾笑了笑,说:“你以为我是对她有情,才纳她为妾?” 看到他这般冷嘲的笑意,沈宴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只怕是对的。 他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安娘,才纳了她,而是因为安娘与当初的自己一样,是需要拴在身边的不确定因素! “徐城主大义,自然不是沉迷媚色之人。” 沈宴淡淡说道,眼神凌厉。 得到沈宴这般的回答,徐瑾倒是低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沈宴,说道:“原本打算一早就送给你的。只是苏青青的手艺,赶出一套头面已经是吃力,再想让他赶出这只长簪属实有些难度。因此现下才做好。不过桃林春风,良辰美景,送你这个,刚好。” 沈宴接过来,打开木盒,眼神顿时一顿。 精巧的木盒之中垫了一层红色的丝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只长簪,通体为银,缀着一块水晶石,繁复的切面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在桃花艳艳之下,更为华丽,像是坠落的星辰。 这块水晶比大婚头面的水晶更为纯粹,切面工艺也更为繁复。和徐瑾发髻上那只长簪倒是相似。 “你发现了?” 徐瑾见她看着自己,笑着说道。 沈宴收回目光,将长簪取出,在阳光之下颇为璀璨,说道:“这只长簪与你发间那只,倒是颇为相似。” “越简单的,越难做。我发间这一只是苏青青当时入机枢阁的投名状。” 徐瑾取过她手中的长簪,走进几步,他靠近沈宴,双手拢过她的脑袋,将长簪稳稳插入她的发髻之中。 乌发青丝上落了这只长簪,仿佛黑夜之上的一枚星辰。 花瓣落在沈宴的发间,徐瑾手指拈了下来,便退后几步放开她。 沈宴有些讪讪,只感觉自己现在的脸和耳朵都有些烫人。为了掩藏,她手抬起抚摸着发间这枚长簪,说道:“多谢。” “只一句多谢,轻了。” 徐瑾看着她的眉眼认真道。 沈宴想了想自己也就这个长公主的假身份还值那么一些钱,于是坦然说道:“多了没有,我要退货。” 徐瑾哑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伸手在沈宴光洁的额头上一弹,说:“逗你的。不过这只长簪天下唯二,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我会的。” 这块明晃晃的水晶在脑袋上,沈宴觉得自己顿时变得金光闪闪,甚是值钱。 “当日是为了权衡,纳你入府。现在是为了家族,娶你入门。我与你的缘分的确是巧妙而且牵扯利益众多,只是,利益众多之下,我还是思慕你。” 徐瑾站在沈宴面前轻声说道,有风吹过,沈宴抬眼看去,耳边只能听到他低沉的话语与自己的心跳声。 “我想和你,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沈宴握紧手,愣愣问道:“你思慕我?想和我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这话听起来像是假话吗?” 徐瑾见到她愣愣的模样,不由嗤笑,有些委屈说道。 “不是。” 沈宴却不同他玩笑,非常认真说道。 见到她这样,徐瑾郑重地牵过沈宴的手,十指相扣,说道:“前因未知,前缘已结。我知道你渴望自由,除了不许你纳面首,其余都同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 听到他颇为幽怨说到面首时,沈宴也笑了笑,感慨道:“年轻靓丽的少年人,谁不喜欢?只许你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纳妾,就不许我纳面首?” 徐瑾咬了咬腮帮子,一把把沈宴搂入怀中,头塞在她的脖子根,闷闷道:“不许!” “徐瑾,我愿意试一试。若是不和,我们还是当个表面夫妻,互不干涉,也不必撕破脸面。” 沈宴感受到徐瑾在自己耳边的呼吸,有些痒,像是被抛入了一条河水之中,手足无措,只是低着头,闷闷道。 听到沈宴的话,徐瑾大胆地将她全部搂入怀中,郑重道:“徐瑾绝不负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桃之夭夭(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漫山的桃林在长安城外独成一道美景,身处其中宛如仙境,一丝都感受不到长安城的俗世繁华。 沈宴就这样在前面慢悠悠逛着,徐瑾便跟在她身侧不近不远的地方,仿佛看着她自在的神情便已欣喜。 “这样的美景,那个人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沈宴想到贤妃那一墙的桃花山水画,颇有些感慨,年少时候的爱恋是那么轰轰烈烈,可惜遇到了世家与皇权的博弈,她必得入宫。 哪怕没有与王焕之那次的相遇,她也是要入宫的。 这一场灼灼的美梦对于贤妃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也许只有寂寂深宫之中的她自己才能说得清楚吧。 徐瑾听到沈宴的感慨,看向她,淡淡道:“有些事情哪怕留在回忆之中,都是好的。回忆会美化一些东西,哪怕那个人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美景,总还有回忆可以宽解思绪。” “你说的不错。” 沈宴思索几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便抬脚继续走着。 徐瑾看到灼灼桃花之下的沈宴,精致的面容噙着一丝淡笑,杏眼微眯,只觉得惊喜又不切实际,找寻许久的人便在自己身侧。 转眼看到她发间那枚水晶长簪,才放下心来,浅笑着。 终归兜兜转转,他们还是有缘分的。 “你赔我簪子!” 突然,右手侧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沈宴与徐瑾对视一眼,心想着桃林这种地方许是有痴男怨女在吵架,两人皆是不愿意掺和别人的事,于是非常默契抬脚就走。 可惜,这个世界上的麻烦事是不会自己溜走的。越说逃避越是赶着上门来。 就在两人离去的时候,沈宴感受到自己右耳有一阵风动,还没来得及察觉到什么,便被徐瑾拦腰一抱,几下点地转身撤开! 待到两人在一旁站定,才看清地下是一块尖锐的石头。 沈宴颇为幽怨看了一眼徐瑾,自己是八字不对吗?怎么出个门就是灾祸连连?上次是袖箭,这次又是石头? 若是没有徐瑾,今日她便又要倒霉地中招。 徐瑾阴着脸伸手扶着沈宴站好,手放在沈宴的右肩伤口之上,眼神深沉,轻声问道:“你的伤口怎么样?” 方才那石头便是从右边来的。正巧便是这伤处。 沈宴乖巧地晃了晃自己的胳膊,说道:“还好。” 既然沈宴无事,徐瑾便放下心来,沉着脸看向石头来处,低声道:“看来是时候让你学些防身的武功。” 他说的声音极低,沈宴没有听清。 徐瑾叹了口气,从地上捡了根桃枝,放在手中掂了掂,潇洒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给你出出气。” 他这幅样子,不像是去出气,像是要去复仇。 沈宴无奈地说道:“你有点分寸。” “为夫一向很有分寸。” 徐瑾淡淡说道,掂着手中的桃枝便向抛掷石头的地方走去。 沈宴独自站在桃花树下,感受到风中吹来的桃花香,心中一片宁静。就这样也不错。日子终归是要过下去。 许久之后,徐瑾才一脸冰冷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人。 沈宴揣袖抬眼看去,三人之中竟是有个眼熟的人,那一身灰色长衫的青年人正是贤妃的弟弟,刑部侍郎崔敏。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青衣女子,长得不错,眉眼浓艳,但此时神情愤愤,很是不高兴。另一名男子长得倒是周正,与崔敏一道儿站在算是养眼。 “下官参加长公主殿下。” 崔敏与另一人拱手行礼。 “大家都是出来游玩的,不必多礼了。” 沈宴虚抬一手,看向徐瑾。 徐瑾将手中的桃枝随手抛开,走到沈宴身边,浅笑说道:“方才险些伤到你的石头便是这位姑娘投掷的。他们有些纠葛,不便多说,便只是带着她来给你道个歉。” “这样啊……” 沈宴笑着看向那名青衣女子,说:“这位姑娘想必不是有心的。” 青衣女子在听到他们唤沈宴为长公主的时候便慌了,此时听到她的话更是不敢说话。长公主地位特殊,乃是两朝唯一的帝姬。 崔敏此时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刑部侍郎崔敏。臣妹一时失手,臣回去一定好好教导,还望长公主海涵。” 听到崔敏的话,沈宴若有所思。 “索性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你们走吧。” 沈宴看到青衣女子差点要哭了出来的表情,哪里敢说什么,便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她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就是再厉害也还是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沈宴不想同她计较。 崔敏听到沈宴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女子说道:“影儿,还不快谢谢长公主。” 崔影红着眼睛向沈宴款款一行礼,低声道:“多谢长公主宽恕。” “今日桃花开得好,孤与驸马便不打扰三位赏花游园了。” 一想到贤妃与自己之前的婚事,沈宴便没心思与崔氏的人多有纠葛,说完,便拉着徐瑾离去。 待到走开老远,沈宴才松开徐瑾的手,转身皱眉说道:“我方才瞧着你拿着桃枝去了,还以为你会像折子戏中的江湖侠客那般,以桃枝为剑,打对方一个片甲不流,谁知道,那对手竟是崔侍郎的妹子。怪不得你废了这么久的时间。” 辰妃说过,沈宴这人说话的本事与她一般无二,都是极会打击人的。这么一通话说下来,也不知道她在计较什么。 “你倒是眼尖,认出那是崔敏。” 徐瑾挑挑拣拣,从话里找出一处,有些诧异,说道。 沈宴一笑,有些得意说道:“朝堂有官位有头衔的大官可是不少。若是别的侍郎我断不会知道长什么样子。可是崔侍郎乃是贤妃的弟弟,我自然有机会见那么几面,也自然认得。” “是了。崔敏旁边那人是刑部侍郎,乔凌风。我瞧着你像是没有认出来。” 徐瑾认真说道。 沈宴想了想这个名字,自己似乎有些印象,便说道:“我记得乔侍郎出身白衣,乃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精。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此人长得不错。与世家出身的崔敏站在一起,丝毫不落风姿。” 徐瑾听到沈宴毫不掩饰的夸赞,忍不住拍了拍沈宴的肩膀,有些痛心道:“你夸人的本事真是妙。” “客气,我一向是不吝啬夸人的。” 第一百四十章 崔影之情(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心安理得受了夸赞,说道。 徐瑾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从地上捡了一枝桃枝,上面还留着翠绿的叶子,亭亭玉立又生机勃勃,且长短合意,握在手中十分顺手,像是专门为了徐瑾而折一般。 “那你可得准备好夸我的词了。” 徐瑾握着桃枝微微一笑,还不待沈宴反应过来,手腕一转,桃枝在他手中宛如化身为神兵利器,翻身扫腿之间,桃枝带起剑风,将垂落的几朵花瓣卷起在半空中,随着他的身形闪动而舞动。 他的剑招凌厉,虽是用了桃枝,但其中的凌厉之气不减,虽是身处桃林之中却依旧带着一股蓬勃的朝阳之气。 连带软烟的桃花林都带着杀气。 最后,徐瑾脚尖轻点在地上,一个转身便收住剑招款款站定,深深看向沈宴,伸手。 “夸我。” 沈宴原本沉浸在方才徐瑾的剑舞之中无法自拔,一下被徐瑾这么一说,直接愣在原地,许久才悠悠憋出一句:“人比花娇。” “……” 徐瑾感觉自己脚下瞬间就要站不稳,原本端得四平八稳的表情顿时就裂开一条缝隙,连带手中的桃枝都不再亭亭玉立。 这是什么奇怪的夸赞? 人比花娇? 他无奈扶额一笑,丢开手中的桃枝,上前一拍沈宴的肩膀,沉痛道:“我原本想着让你多玩几天。现在看来,是时候给你找个教书先生了。” “你敢!” 沈宴怒目厉声道。 他别以为自己听不懂,徐瑾是在骂自己没文化! …… 回府之后,徐瑾虽是没有给沈宴找教书先生,但还是扔给她一厚摞的书。沈宴怨念地翻开桌案之上的书,发现大多是医书,中间竟然还有几本英文书。 “这个你是从哪儿来的?” 沈宴拿着手中一本老旧的羊皮英文书,好奇问道。 徐瑾淡淡一笑,拿起书册,有些怀念说道:“江城一城三州,海运与西洋各国都颇有一番交流,这本书是严老留下的。” “严老?” 沈宴挑眉问道。她在江城待着的时候,从未认识一个人叫做严老。 徐瑾提起衣摆坐在她手边,解释道:“严老与你相似,金卷发碧眼,来自远洋藩国。他随着海运交易来到古周,之后便一直呆在江城。他还写过一本海国图鉴,上面记载了他去过一处别的地方,里面便有玉蜀黍。” 听到玉蜀黍,沈宴噗嗤一笑。 “我可不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开始便是你错认了。我是正经的中原人。不过说来,那玉蜀黍你有种植成功吗?” 沈宴这个问题也是徐瑾的一个心结。 “我试过许多种办法,又把种子分散给田里有经验的老农,只是现在还没有成功。” 以沈宴的角度来看,玉米的种植很简单。但是对于百姓来说,它是一种全新的作物,摸索种植办法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玉蜀黍要在初夏之时种植,土地要选肥沃的,水不多不少。你拿到玉蜀黍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自然摸索不出来种植的办法。” 沈宴挑眉说道。 徐瑾故作沉思,说:“你明明是个帝姬,却懂这么些东西。实在奇怪,奇怪。” “爱信不信。” 沈宴眯着眼说道,丝毫不退却。 她这幅样子倒是卸下了心防,对徐瑾不再是戴起面具来演戏。 “信,我这就把你说的话写到折子里递回江城去。” 徐瑾大手一挥,非常认真说着。 “若是顺利,仲夏或是早秋便能吃到玉蜀黍了。” 沈宴想到烤玉米,煮玉米,玉米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若是能种出玉米来,她也算是能够一饱口福。 “承夫人吉言。” 徐瑾说到政事便起身准备离开,转身向沈宴一拱手,惹得沈宴坐在席塌上有些手足无措。但是这样的无措立马便被徐瑾亲手打破。 “这些书你且看着。徐氏虽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世家,但是藏书绝对不少。” 听到徐瑾落下的这句话,沈宴忍不住包了一包眼泪,感慨一句,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小星见徐瑾离开,便进了寝室,一边帮沈宴收拾着东西,一边调侃道:“原先还担心殿下与驸马的感情,现在看着你们和乐融融真好。” “毕竟,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沈宴翻看着手中的羊皮书,悠悠说道。 日子是自己过的。与徐瑾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 这会儿风暇从屋外进来,她一蹦一跳半跪在沈宴面前,卖着关子说道:“今日我出门采买东西,听到了一些八卦,殿下可有兴致听听?” 听到八卦,沈宴果断合上手中的书,朝着小星勾勾手指,三人坐在一起准备听着风暇刚带回来的热乎八卦消息。 “贤妃娘娘的母家崔氏是个高不可攀的世家。都说,高门世家的女儿与天家的帝姬一般,都是极为难娶的存在。正巧了,崔氏现下有一位庶女,年方二十,妙龄风华,现下竟然是许给了户部尚书程大人的儿子!” 风暇握紧拳头,亮着眼睛,快速说道。 沈宴想到桃林之中的那名青衣女子,她是崔敏的妹妹,想来便是风暇口中这位被许了人家的庶女吧。 “这有什么八卦之处,不过就是正常的嫁娶。” 小星在旁搭腔道,显然是对这份八卦不感兴趣。 风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说道:“户部尚书虽然官高,但是他儿子是个碌碌无为的人啊,虽是这位崔氏小姐比不得贤妃娘娘尊贵,那也是才气高的小姐,她是断断看不上这门亲事啊。”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我觉得你的八卦似乎还有没有说完的部分。” 沈宴瞧着风暇一脸兴奋的模样,直觉说道。果然,风暇点点头,继续分着自己一腔的八卦消息。 “传言啊,这位崔氏的小姐看上了刑部侍郎。” “那不行啊,刑部侍郎可是她的哥哥!” 小星一脸惊恐猛地摇头,直觉这份八卦委实有些难以下咽! 沈宴乐呵呵笑着说道:“六部各自有两位侍郎。想来这位崔氏小姐看上的是另一位刑部侍郎,乔凌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崔影之情(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说到这些,沈宴一下想到桃林相遇之时,便是崔敏乔凌风与崔影三人。想来林中传来的那声呵斥与投掷出的石头,一定有些故事是她不知道。 且这故事,八成与乔凌风崔影有关! 风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此时说完八卦,她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将自己一颗跳动的心安抚下来。 这下小星倒是支着脑袋感慨了。 “嫁给谁,比嫁给谁的儿子好多了。” 这样超然的感悟实在妙。 嫁给谁,便是嫁了一个人。嫁给谁的儿子,便是嫁了一个荣耀的家世身份。两者的差距不小。 这位崔氏小姐的选择惊骇世俗,将自己的后路直接斩断。难得小星能看出这么多,发出一声中肯的感慨。 “你看的明白。” 沈宴飘然说道,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件事情总有些怪怪的。 “这些八卦之事你是怎么听到的?崔氏小姐好歹也是高门女子,心仪谁,怎么会被传出来?难道崔氏里面有人要整她?” 风暇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崇拜说道:“听闻那位小姐今早将户部程大人派去的媒人直接撵了出来,还放豪言说是自己绝对不会嫁给一个猪头。至于乔侍郎这回事,倒真是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 小星与沈宴皆是一惊,不由得坐直身子,颇为崇拜地点了点头。 三姑六婆的地位有些微妙。媒人算是难以招惹的一类人。这崔氏小姐不仅将程大人的媒人给赶了出来,还放出如此豪放的言论,委实是个人才! 只是,崔氏这样的高门家教森严,她这是完全不顾两家面子的做法,也是把自己的名声给毁了,后路断的干净。 “想一想,这位崔氏小姐许是破罐子破摔吧,她就是撕破了脸皮,日后去佛寺当个比丘尼,青灯古佛一生,也好过嫁给一个在自己心目中是猪头的男人。” 风暇对沈宴的话颇为赞同。 “是的呢。不过户部的程大人算是要吃一个哑巴亏了,因着这件婚事还没有三书六礼,只是口头约定,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婚约。何况,崔氏还有贤妃娘娘坐镇,就算是崔氏不对,他也不敢怎么闹腾。只是这事情终归是损了崔氏小姐的名声,日后还有谁敢上门提亲啊。” 风暇有些惋惜说着。 沈宴想到桃林之下崔影倔强的身姿,明艳的姿容,直觉她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女子。 “你越说,我倒是越发觉得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这件事了。” 沈宴手指敲着桌案思索道。 这样的事情算是丑闻,放在世家身上第一反应绝对是压住,而不是流于坊间。何况涉及未出阁的姑娘,更是不能马虎。 想来清高如崔氏一族内部也是有颇多纠葛的。 …… 晚间,徐瑾处理完政事,便邀了沈宴一道儿去长安的宴宾楼吃饭。他特地命人告诉沈宴,今晚的宴席会有旁人出席。 春衫不似夏衫轻薄,又比冬日的衣服轻巧许多,花样子也多了起来。因晚上有宴席,风暇和小星仔细替她选了衣服首饰,一番打扮之后便去了前院等着徐瑾。 对襟桃色长裙配上一串浅色的玉石璎珞,青丝全部挽起成发髻,配着几朵珠花。 沈宴今日还特地簪了那枚水晶长簪。她玉身提拔地站在灯笼之下,发间那一点格外璀璨。 徐瑾远远看到她的背影,嘴角便翘起。上前几步,他从后替沈宴披上一件薄披风,拢过她整个身子打了个结儿,认真说道:“虽是春天了,但是这晚上的风还是厉害的,你还是多穿点吧。” “哪里有这么娇贵。” 沈宴特地穿了显腰身的对襟长裙,还没有臭美一会儿便被徐瑾这一个披风给盖得严严实实,不由嘀咕道。 灯笼在房檐两侧,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起,是淡淡的温馨。 徐瑾一早便看到沈宴发间的长簪,他嘴角的笑意淡淡的,甚是满意。 宴宾楼在西坊一地,拔地而起的高楼,站在外面便能感受到楼内的热闹繁华,耳边传来丝竹雅乐,满目的烛光与彩衣。 门口有伙计迎接着往来宾客,格外热闹。 沈宴一下马车便抵了下鼻子,有些想打喷嚏,她拽了拽徐瑾的衣袖,朝着他忽眨眼眸,低声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 这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是混合了各种不同胭脂的味道,许是一味儿好闻,但混合起来便又浓又难闻。 徐瑾了然,低笑说:“这里往来的女眷不少,自然就有些胭脂水粉的味道。你鼻子倒是灵光。” 两人并肩站着,听到徐瑾的话,沈宴忍不住投去怀疑的目光,这味儿但凡有个鼻子都能闻到吧? …… 一行人进了楼内,伙计早早见到沈宴与徐瑾一身的华服,便知道两人非富即贵,眼尖地迎了上来,笑说道:“客官里面请。咱们是在哪儿吃啊?堂坐厢房现下都还有位子。” “有朋友在天一阁。” 徐瑾淡淡说道,伙计立马反应过来,恭敬一摆手在前面带着路。 天一阁是顶顶好的厢房,要有钱有权才能包得下。既是那里的客人,更不能马虎。 沈宴被徐瑾牵着,上了几层楼梯转了几道弯儿,在一间古朴僻静的厢房门前停下脚步。 推门而入,耳边顿时清净不少,听不到丝竹之声与楼内觥筹交错的声音,也闻不到那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 沈宴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脑子顿时轻松了许多。 厢房外古朴,里面也是摆置素雅清净,一阙六扇屏风,四处挂着字画。左右桌案之上已经摆好丰盛的酒菜。 而一侧桌案之前也跪坐着眼熟的人。 “长公主,城主。” 崔敏瞧见两人携手进来,起身行礼道。 他今日一身淡蓝色长袍,衣摆处绣一圈儿青竹,勃勃生气。文雅的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便是拱手行礼,也是不卑不亢。 沈宴一愣,挑眉看向身侧沉静的徐瑾,实在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又不能让崔敏这么拱着手,于是笑着说:“崔侍郎不必多礼。” 身后,小星与风眠关上厢房的门守在外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崔影之情(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与徐瑾落座之后,崔敏倒了一杯酒,向沈宴拱手道:“这杯酒是给长公主赔礼的。” 他说的是崔影的事。 沈宴与徐瑾在席塌并肩坐着,两人发间长簪几乎一模一样,皆是缀着水晶石,烛光下这么一看,显得两人更是一对良人。 沈宴浅浅一笑,说道:“那日崔侍郎已经道过谦了,我不是什么抓着道理就不放的人,你无须为此担心。” 崔敏听到沈宴的话,将杯中的酒饮尽,低声道:“多谢。” 沈宴总觉得今晚这局有些不对劲,便瞪着眼看向徐瑾,等着他解释。可惜她一双杏眼,桃腮红唇,这么一番瞪眼下来,不像是恼怒倒像是撒娇。 察觉到沈宴的不悦,徐瑾悠然喝了杯酒,桌案之下的手拍了拍沈宴的手,轻声说道:“崔侍郎今次是有些事情想求你。” 闻言,沈宴挑眉看向对面的崔敏,等他的下文。 只见崔敏突然起身,深深看着沈宴,最后拱手道:“臣想求长公主为臣妹指婚。” 果然,天下没有白听的八卦。白日里刚刚听了崔氏小姐的八卦,报应晚上就来了!沈宴虽是个爱听八卦的人,却不是爱掺和八卦的人。 她不喜欢变成别人口中的磕牙料子。 沈宴故作不知,淡淡问:“这是何意?” “臣想请长公主为臣妹指婚。” 崔敏认真地说道,一双眼睛明亮且坚定。 “孤,还有指婚的权利吗?” 沈宴歪过头看向徐瑾,淡淡问道。她的眼神甩出一个眼刀给徐瑾,显然是不满今日被带到这样的酒局之中。 徐瑾拿掉沈宴手边的酒杯,伸手取过茶壶为她斟茶,解释道:“夫人既已出嫁,身为长公主自然可以为品阶低的女子指婚,与陛下赐婚不同,少些脸面罢了。” “你想让崔影嫁给谁?” 沈宴转过头问道。 “臣的同僚,刑部侍郎,乔凌风。” 崔敏的回答倒是意料之中。 沈宴手指敲着桌案,一边思索,一边淡淡说道:“孤虽不是什么八卦的人,但耳朵里也进了一些别的传闻。说是崔氏小姐拒了户部程大人公子的婚约。你如今又让孤牵这么一条红线,意欲何为?” 徐瑾看她敲着桌案的手指,眼底泛起一片笑意。 她这个下意识的习惯倒是与自己相同。 “与程公子的婚约是家父许多年前的一句酒后戏言。谁知现在当了真。她今日当众拒婚,已经是骑虎难下!臣妹幼时吃尽了苦头,我不希望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想看着她青灯古佛一生。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都会试一试。求长公主,便是那最后一线希望。” 崔敏的一席话令沈宴一动。 天下女子谁不想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只是世事难料,世事弄人。如今崔影毁了这一桩婚事,也毁了自己的名声。 千金一诺,毁诺之人是为人不齿。 崔敏作为兄长,倒是事事为崔影想着了。哪怕放下身段来求她,这个曾经故意逃避的帝姬。 “此事崔小姐愿意,那乔侍郎呢?” 沈宴敛眸想了想,大致理清楚现下的事情,出言道。 谁知,崔敏却是抿嘴不答。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沈宴有些好笑,难不成乔凌风与崔影这一对竟然是妾有情郎无意吗? 那这红线可怎么牵? 若是强行把崔影塞给乔凌风,岂不是暗地里要被乔凌风骂死。那样的话,自己与崔氏家主乱点鸳鸯谱没什么两样。 “崔侍郎啊,婚约讲究的是一个情字。若是一方有意,一方无意,强行凑到一对儿怕是会惹出怨气来。乔侍郎的人品自然是没话说的。只是,婚姻还是要两情相悦的好。否则,乔侍郎便是今日令妹的心情。” 沈宴苦口婆心说着。 若是乔凌风如同今日崔影一般刚烈,也是直接毁婚,那可真是闹了笑话。 崔敏想了想,深深看了沈宴一眼,薄唇轻抿,道:“长公主说的不错。婚姻还是两情相悦的好。” 不知为何,沈宴总觉得他这话颇有深意,但也没有多想。 就在此时,厢房屏风之后传来一声细小的啼哭。 徐瑾眼神一凛,手中的酒杯咚的一声放在桌案之上,以手为弓,迅速将一只筷子狠狠射向屏风之后,带起一声尖叫,惊得崔敏猛地回头看去。 电光火石之间,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只筷子便直直插入屏风的缝隙之中,隐隐还弹着。 “出来!” 徐瑾薄唇轻启,眼神阴狠,冷冷说道。 话音落下,从屏风后慢慢闪出一名青衣女子,眼神红红的,嗓子嘀咕着发出不满的声音。方才那筷子若是力气再大些,便会打到她。 出来的青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崔影。 她五官长得明艳浓烈,哪怕是一身青衣都掩盖不住那种娇艳的感觉。此时眼圈红红的,更是我见犹怜,令人生出一股保护的欲望。 这样的人间美人,也就辰妃徐瑜能够压住几分场子了。 沈宴暗道,乔凌风真是艳福不浅。 “影儿,你怎么在这里!” 崔敏看到崔影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忙向沈宴说道:“长公主,臣妹无意冒犯……” “崔侍郎,你不必多说。” 沈宴轻笑摇了摇头,看向崔影倔强的眼眸,淡淡说:“有些话只有女儿家能听,崔侍郎先与驸马退避一会儿吧。我想与令妹聊一聊。” 听到沈宴的话,徐瑾起身一震衣袖,离开席塌,看了沈宴一眼颔首以示。 “崔侍郎,请。” 徐瑾走到门口,向还待在原地的崔敏招呼道。崔敏担心崔影,挣扎两瞬想明白之后,也是随着徐瑾离开。 长公主不会对崔影不利。他留在此处也无益。倒不如放手,让崔影自己走出自己的机缘。 屋内顿时只剩下沈宴与崔影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冷淡而尴尬。 沈宴低头倒了一杯酒水,起身走到她面前,递给崔影。 “方才崔侍郎与我的对话,想必你在屏风之后应该听得清楚。此事说到底,也是你的婚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总不至于,让我枉做好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宴后(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这话也算是贴心,她这么一个刀子嘴的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委实不容易。崔影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 但她只当沈宴是看在崔敏的面子上,才对她如此。 “我只是不想嫁给程林那个猪头。除了他,嫁给谁都无所谓。” 崔影喝完杯中酒抿嘴冷冷说道。 明艳的五官将爱恋与怨愤都糅杂在一起,带着酒色几分柔弱,颇为不同。 这样的女儿姿态,娇蛮又别扭,自然瞒不过沈宴去,她拎着酒壶,踱着步子悠悠说道:“哦?那我另给你指一门亲事吧,反正你就是不想嫁给程大人的儿子。嫁给谁都无所谓。既是如此,也不一定是要乔侍郎。乔侍郎白衣出身,哪怕现在坐到了刑部侍郎的位子,在崔氏眼中只怕也是不够看的。” 崔影脸色一变,但还是倔强地咬着嘴唇。 沈宴这话就像是刀刃,直接插入她最担心的地方,鲜血淋漓。哪怕高贵为崔氏的嫡女都逃不脱为家族联姻的命运,何况她? “你仔细想想,再和我说。” 沈宴也不逼她,坐在席塌上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感觉有些淡。这里的果酒是最淡的苹果酒。 这酒实在没什么意思。 沈宴喝了几杯便扔开,懒懒坐着,等着崔影的回答。 “我曾经女扮男装随着哥哥去了刑部,风雪交加,君子归来,一袭青衣,是乔侍郎。” 崔影内心剧烈挣扎着,最终闭上眼,缓缓说道。 “他与别人不同,有才有德,既不招摇,也不过分掩饰自己的才华。与他谈起古秦史诗或是当今江湖的逸闻,更是受惠良多。渐渐的,是我痴心,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以为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睐。” 听到崔影的话,沈宴心中不由感慨,崔氏姐妹的桃花竟全是女扮男装惹出来的,实在是个巧妙的缘分。贤妃是,崔影也是。 两人心动之后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颇为光明磊落。 崔影因着那一次的相遇,对乔凌风颇有好感。后来随着崔敏出入刑部,一来二去便对他芳心暗许。 可惜,乔凌风一直拿她当兄弟。 后来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后,便是连兄弟都不想当了。直接躲了起来不见面,这一下仿佛将崔影一颗心直接扔到了数九寒天。 崔影这堪堪开放的一朵桃花就这样被无情打掉。她自然不甘心,便托着崔敏将乔凌风约出来一见,这便是那日桃花林相遇的前因。 乔凌风无意,只说是两人无缘便转身离去。崔影为了留住他,故意将头上的簪子摔在地上,厉声呵斥,让他赔簪子。 这话也正巧被沈宴与徐瑾听到。 再后来的事情,沈宴大致知道。 崔影说完之后,脸上格外平静,说:“他若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同我谈天说地,诗词歌赋,史书逸闻,连茶楼的折子戏都讨论过。难不成,,他因我是个女子,便不喜欢我吗?” 这话说出口,崔影倒是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倒是沈宴脸皮一抖,颇为认真道:“慎言。” 乔凌风与崔敏同为刑部侍郎,崔影这话细细一想,总是感觉不对,连带着想到这两人都有些不对付,像是这两个有私情一般。 “事情便是这些。我现在只想逼他一把,逼他娶我。我已经没有后路了。这次悔婚,闹得沸沸扬扬。也不怕长公主笑话,我已经没有脸面。” 崔影淡淡道,侧脸烛光明灭之间,将她的倔强都勾勒出来。 “你想逼他,其实不必用圣旨这样的权势压他。可以用别的。不如赌一把,看看他是否真的对你有意。若是你赌赢了,孤亲自为你证婚,若是你输了,也看开些。强扭的瓜,不甜。强凑的姻缘,不成。” 沈宴敲了敲桌子,认真道。 “还请长公主明示。” 听到沈宴的话,崔影转身看向她,敛袖一行礼,抬眼认真道。 沈宴懒懒一笑,将自己方才想到的计划说出。这样一张大网便突然地罩在乔凌风的头上。她徐徐说着,崔影脸上表情几多变化,最后只得深深看着沈宴,缓缓道:“长公主妙思。” 这话真诚,沈宴也是微微一笑,算是承了。 “既然计划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做,便只看你了。” 沈宴款款起身,说完之后便拉开房门。 房门一开,只见徐瑾负手站在门外的栏杆处,喧闹的乐曲声一下子袭来,烛灯将他凌厉的侧脸哄得多了几分柔和。 徐瑾此时正与一旁的崔敏说着什么。两人听到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不约而同回头看去,只见沈宴站在房门口一脸沉静,而崔影也看起来冷静许多。 想来方才的谈话,是有些用的。 “崔侍郎,孤与驸马还有事,告辞。” 沈宴上前几步走到徐瑾身前,微微一笑,说道。她既已这么说,崔敏便不能再留,只得拱手道:“臣恭送长公主。” 简单道别之后,徐瑾什么也不问,便牵着沈宴的手下楼离开。小星与风眠也随之跟在身后,只留下崔氏兄妹还在厢房内。 下了楼,外面天已经擦黑,天边的星辰璀璨,人间的红灯热闹。 耳边喧闹的声音渐消,深呼吸一口早春的凉气,沈宴转身对徐瑾说:“今日夜色正好,想来城主一肚子主意一肚子打算,若是坐着,必定克食不化,不如一起走走。” 也不等徐瑾说好,沈宴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自顾自走着。 她这般耍脾气,显然是生气了。 徐瑾低头无奈一笑,对风眠与小星说道:“你们先回府吧。替夫人备好温泉汤浴。” 嘱咐完两人,徐瑾便紧走几步,与沈宴并肩走着,悠悠说道:“崔侍郎一番苦心求我,我们同为世家子弟,实在不好拒绝。” 他倒是乖觉,一上来便解释。 夜里的凉风有些沁人,沈宴缓缓叹了口气,直直走着路也不看身侧之人,淡淡道:“徐瑾,你当我是个缺心眼?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徐瑾哑然,还不待开口,沈宴便站定,转身怒目瞪了他一眼。 她在深宫像是个傀儡娃娃,一颦一笑都是规矩,而后回到他的身边,便像是带了血肉,有了生机,哪怕是今夜这样生气耍性子,也是令他心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宴后(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许是不知道,崔敏之前差点也是驸马的人选之一,他出身崔氏,端得是骄傲的性子,就算崔影这个妹妹在他眼中是块金疙瘩,他都不会来求我!今日这局,是你主动招揽设下的吧。” 沈宴淡淡的话散在夜晚的风中,横在两人中间。 走在一侧的徐瑾眼眸沉了下来,抿嘴笑道:“夫人明察秋毫。” “你别以为说一句好话,我便放过你了。” 沈宴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迈步向前走去。 宴宾楼是一等一的好饭菜,厨子来自天涯海角各地,各色地道美食都能吃到。沈宴赴宴之前原本还想着多吃一些,却被崔影的事折腾得只喝了两杯薄酒。 还是极为浅的苹果酒! 现在沈宴空着肚子,里面都是火气,这火气不能喷给别人,便只有徐瑾倒霉受着了。 她气呼呼走在前面,肚子不争气地轱辘一声。 夜里安静,这一声自然没有逃开徐瑾的耳朵。 徐瑾默默走在旁边,问道:“你饿了?” “今晚上就喝了两杯酒,换成是你,你也得饿。”沈宴冷着脸有些委屈说道,幽怨的眼神将徐瑾的愧疚心极大地激发了出来。 他上前拉住沈宴,说:“我带你去一家好吃的店,至于别的事情,等你吃饱之后我再说给你听。” 说完,便带着沈宴向前走去。 沈宴挑眉看向前方牵着自己的徐瑾,心想着,他在搞什么名堂,自己且继续看着。 走过两个街道,拐角处有一处四桌小摊,稀稀拉拉有几人坐着。 还没有靠近沈宴便闻到了一股子羊肉的味道。鲜香极了。徐瑾拉着沈宴走进,对着老妇人道:“来两碗羊肉泡馍。” “好嘞。” 老妇人愉快地答应道。 两人挑个一张没有人的四角桌子坐下,胡凳类似现代的凳子,在此时的长安并不常见。也就胡姬胡商聚集的坊间多些。 坐在路边小摊,感受到鼻尖的香气,沈宴这时候感觉自己像是这长安城最普通的一个百姓,看着这个王朝的更迭兴衰,看顾着属于自己的小家小日子。 不久,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上来,黑瓷的大碗里面羊汤浓郁,撒着葱花等料,一旁的盘子之内放了两大块馍,焦黄的两面散发着香味。 “不是我夸,我掰馍的本事还是不错。” 许是为了认错,徐瑾此时笑着拿过一个馍,细细掰着。上好羊肉泡馍的馍需要掰得不大不小,在羊汤里才够入味,吃起来也爽快。 徐瑾骨节分明的手指平时是握着剑,握着书卷,握着偃甲的四肢,仿佛高高在上。现却在长安城普通的街边小摊,掰着馍。 想到此,沈宴颇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忒不真实了! 徐瑾快速地掰好馍,将眼前这碗放在沈宴面前,抽了一双木筷子递给她,说:“你尝尝吧,这家店是我以前常来的。” 沈宴接过筷子,有些诧异,问:“你的老家在徽州,后来也是去了江城,什么时候竟是来长安住过?” “小时候的事情了。在我去江城之前,曾经在长安住过一年半载的。” 徐瑾似是不太想说这段回忆,寥寥几句便带了过去。 有人说过,时间是个残忍的东西,它会吞噬掉一切的细节。 沈宴觉得不错,但是时间吞噬掉细节,却还会留下所谓的回忆,将一些残忍的东西美化。在日渐现实的冲刷下,也许不堪的过去也会变成无比美好的回忆。 徐瑾这番表情,沈宴直觉自己不能深刻探究。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吃着碗里的羊肉泡馍。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现在急需要吃点东西,否则晚上饿着肚子睡,委实有些惨兮兮。 一口温热的羊汤下肚,沈宴眼前一亮,说道:“真好吃!” 老妇人听到沈宴的夸奖,憨憨笑着说道:“我们家的羊肉泡馍是做了几十年的了,能得到夫人这样天仙般人物的夸赞,真是好。” “店家的羊肉泡馍是真的好吃。” 沈宴弯了弯眉眼笑说。 老头子从房内出来收拾厨具,爽朗笑着说道:“公子夫人晚上吃了这羊肉泡馍,回去要多喝些茶水消消腻。” “这话没错。” 沈宴笑说,看到徐瑾正在安静吃着饭,敲了敲桌案,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低声说:“今日这饭比宴宾楼的果酒好得多了。” 她可还记恨着方才宴宾楼的局。 徐瑾无奈一笑,擦了擦嘴,说:“夫人吃好了吗?” “差不多。” 沈宴拿勺子喝了一口汤,回道。 徐瑾笑了笑,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案上,对老妇人说道:“钱放在这里,我家夫人吃得开心,多谢了。” “公子夫人感情好,吃什么都是香的。” 老头子爽朗一笑,说道。 沈宴无奈一笑,与徐瑾一道儿慢慢走到长长的街道。此时行人少,夜风吹来却不凉,肚子里面是暖暖的羊汤。 沈宴心安理得受了夸赞,说道。 徐瑾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从地上捡了一枝桃枝,上面还留着翠绿的叶子,亭亭玉立又生机勃勃,且长短合意,握在手中十分顺手,像是专门为了徐瑾而折一般。 “那你可得准备好夸我的词了。” 徐瑾握着桃枝微微一笑,还不待沈宴反应过来,手腕一转,桃枝在他手中宛如化身为神兵利器,翻身扫腿之间,桃枝带起剑风,将垂落的几朵花瓣卷起在半空中,随着他的身形闪动而舞动。 他的剑招凌厉,虽是用了桃枝,但其中的凌厉之气不减,虽是身处桃林之中却依旧带着一股蓬勃的朝阳之气。 连带软烟的桃花林都带着杀气。 最后,徐瑾脚尖轻点在地上,一个转身便收住剑招款款站定,深深看向沈宴,伸手。 “夸我。” 沈宴原本沉浸在方才徐瑾的剑舞之中无法自拔,一下被徐瑾这么一说,直接愣在原地,许久才悠悠憋出一句:“人比花娇。” “……” 徐瑾感觉自己脚下瞬间就要站不稳,原本端得四平八稳的表情顿时就裂开一条缝隙,连带手中的桃枝都不再亭亭玉立。 这是什么奇怪的夸赞? 人比花娇? 他无奈扶额一笑,丢开手中的桃枝,上前一拍沈宴的肩膀,沉痛道:“我原本想着让你多玩几天。现在看来,是时候给你找个教书先生了。” “你敢!” 沈宴怒目厉声道。 他别以为自己听不懂,徐瑾是在骂自己没文化!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往事(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做什么了?” 徐瑾眼神一凛,低声问道。 他看向远处沈宴消失的背影,内心变得无比平静。现在他抓住了一个自己寻找许久的人,便不会再任由别人伤害她。 “安夫人联系了秦王,具体的信件已经被我们截获,现下模仿安夫人笔迹送了一封假的过去。”风眠低声禀报。 安娘在徐瑾的眼皮子底下一直乖巧无事,甚至将红秀都哄得团团转,现下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 书房内。 徐瑾抖开一张细小的绢帛,上面写着两行小字,待到他读懂的时候,眼神瞬间阴狠下来。 “城主,安夫人这一招属实有些毒辣啊。这一招,一下子就离间了你和夫人的关系。还将秦王牵扯进来,将咱们的地盘都放在自己的口中,也不怕吃不下去!” 青城守在府内,截获了这一只带着信件的灰鹞。天黑人静的,也是难发现。 他此时说话不似往日轻快,整个人身边的气质仿若沉了下来。 江城与徐瑾的安危便是他的天!安娘此举无异于将他的信仰与天都给踩个细碎,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真想一刀了结了安娘。 这绢帛之写着的不是旁的,正是说沈宴身中奇毒。不如利用此事,上告皇帝,将徐瑾以毒害长公主的罪名彻底困在长安,将江城的大权逐步蚕食。 “你送出去的假信件,里面写了什么?” 徐瑾心里已经有了思量,抬眼问道。 青城收起愤怒的神色,笑着说道:“自然是写了长公主与城主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咯。” 他嘴角笑着,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做的不错。” 徐瑾点头夸赞道。 两人暗中对弈多年,可惜王焕之一直是个孤家寡人,若是能拿自己这美满的婚事气一气他,也是绝妙! …… 陆宁拂自从那日给沈宴看完病,约好了日后来为她拔毒,便再也不见踪影。他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而是出去找了几味药材。 这几味药材虽不宝贵,但是处于山野之间,算是难寻,寻常的药铺子根本没有炮制。陆宁拂为了沈宴的毒,背起自己的破布包裹出发去了外头。 每隔几日便写一封信递给王焕之。 虽是为了给沈宴拔毒,但好歹也是牵扯到王焕之,还是告之一二的好。 这些时日,王焕之与徐瑾暗地的人都在颍州附近徘徊调查,誓要将颍州知府八辈子祖宗都刨根问底。雪花般的信函飞入秦王府。 皇帝这些时日越发不好,一时间,秦王府竟是成了另一个朝会的地方。索性徐瑾身为江城城主,就算在长安,也不需要参加朝会,这才避免了两人时时的会面。 烛灯点起,一摞的折子,一摞的信函。 王焕之揉了揉额角,继续凝神翻开着折子。灵泉进了书房为他换了灯,看他明显比往日消瘦的脸庞说道:“殿下要注意休息。” “知道了。” 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 这幅样子,与前些年没什么分别。没日没夜的熬着自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灵泉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给他带上了门。 更漏声响起,他搁下手中的笔,转了转手腕,闭目养神休息着。这会儿他看到一摞的信件,随手拆开细细看着。 这些都是从颍州过来的信函,旨在调查颍州知府那档子破事。 颍州知府这个祸害虽是个没本事的祸害,但其祸害的本事确是一等一的厉害。王焕之看着信函所说的往事,只觉得这样的人都能成为一方父母官,还安慰地过了这么些年,可见皇室的运气还没有耗尽。 他百无聊赖读着,手拿起下一封信,是陆宁拂写来的。 王焕之不由得坐直身子,拆开信件仔细看着。 陆宁拂那日从徐府为沈宴诊脉回来之后便将此事如数告诉王焕之。这莲丝之毒不算歹毒,甚至还是温和的,数十年才能厚积薄发要人性命。 但就是它不易察觉的特点,使得莲丝之毒成了一种难以勘破的毒。 所幸几年前王焕之入江湖搜寻天下齐毒,这才知道了这味莲丝之毒。 陆宁拂便是那时因着医毒不分家的原则,才结识了王焕之。当时他行走江湖处处狠辣,犹如战场般,手起刀落将暗敌处理得干净,这番果断吸引了陆宁拂。 当时陆宁拂看着一地的黑衣刺客,只觉得提剑淡笑的王焕之着实是个人才,丝毫没有江湖上所谓的虚假正义。一番攀谈之后,更是被他折服。 两人相识之后便一起走江湖,也一起发现了莲丝之毒。 为了这个毒药,王焕之遭人暗算,更是废了一身武艺。其中坎坷不言而说,陆宁拂在一旁看着也替他心疼,这才时时来秦王府小住,替他看病。 因此,当陆宁拂在沈宴身上察觉到莲丝之毒的时候,他整个灵魂仿佛都在咆哮,勾得他想起从前的种种往事。 刀光剑影,大雨滂沱,江湖之内能吃的苦都吃了,能挨的罪都加倍在身上。 这件事告诉王焕之的时候,他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千算万算,甚至将小星安排在了沈宴身边,还是没有防住!钟翠和数次的暗杀都是幌子,最厉害的其实是这莲丝之毒。 康和…… 她便是死在莲丝之毒! 王焕之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一番心情,仔细读着信件。 按照他信件落款的时间和内容,这会儿陆宁拂已经一头扎进了西南一地的山林之中,寻找拔毒所用的几种草药。 他在信件中几番调侃,说自己当年遇见了王焕之,觉得他年纪轻轻便想着寻遍天下齐毒实在可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后真的能见到这莲丝之毒,实在长了见识云云。 “我也没有想到……” 王焕之喃喃道。 康和的死因一直是他梗在心头的刺,为了拔出这根刺,他一边开始从不理朝局劝斗的将军变得贪慕权势,且一步一步走到秦王的位子,一边出入江湖寻找天下齐毒,只为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便是莲丝之毒。 费尽心机他终于找到了这个答案。可时间过去,他已废了一身武功,再也拿不起剑。 他从将军变成了权倾朝野的秦王,也终于在江城找到了与康和容貌相似的沈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事(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的出现仿佛是上天给的一个开关。 他多年的筹谋原本只是一纸空谈,只是一个虚幻的计划,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信念。而一切却因为沈宴的出现变得有可能,且步上了正轨。 安娘从长安而来,原本只是一颗死棋,却因为沈宴在江城的出现变成了一步至关重要的棋子。他知道沈宴存在的时候属实吃惊,但他依旧按捺下性子,嘱咐安娘尽快将沈宴带到自己身边。 那日见到沈宴,他仿佛看到了活着的康和。 可惜,一开口,便将他的美梦打破。沈宴太执拗了,她满身都是刺儿,恨不能将对方与自己都扎个头破血流才好。 他只能耐心下来,步步教导,终于把她变得与康和有七分相似。 沈宴很聪明,像是天生为了这个计划而存在的人。 唯一的破绽便是沈宴的眼神,她的眼神是明亮的,哪怕是故作沉稳时,眼中也没有阴霾。 康和最后几年眼中化不开的阴沉,是她所没有的。她更像是,王焕之初次见到的那个康和帝姬,狡黠聪慧,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倔强。 这一步步,都是王焕之精心安排的。 包括沈宴会心悦他。 沈宴看向他的眼神,与大明宫那个狡黠的帝姬几乎一模一样。带着几分娇羞与爽朗,光明正大的热烈,像是簇簇开的葵花。 只是,他唯一没有料到的事情,便是沈宴会为了他出头,提前进了大明宫。更没有想到,皇帝后来会将沈宴许给徐瑾! 王焕之漏算了徐瑾和宫中毫无根基的徐昭仪,便满盘皆输。 因着徐瑾,导致他原先安排下的局势都无法达成。沈宴还没有查清楚真相,便安全地离开了大明宫,恢复了安静和平的生活。 那日大婚,看见她十里红妆出嫁,漫天的喜庆,王焕之心想,自己应该放下了。 沈宴既然挣脱了他设下的局和深宫的牢笼,许是冥冥注定的事情。既然老天如此,他便不必强求,只当放了沈宴一个平安的人生。 可惜,背后之人的冷剑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刺入了沈宴! 又是莲丝之毒! 王焕之越想越悲愤,懊恼地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只感觉心疼地无法呼吸。 他脑海中想到康和临去时平静的眼眸,那是看透世间毫无留恋的眼神。但就算如此,康和都求他,保住沈家的天下! 她作为一个帝姬,没有享受到帝姬的尊荣,却一直担着帝姬的责任,想着天下的江山。 那夜,他抱着康和冰凉的尸体,从大明宫逃出。 长夜漫漫,怀中的人终于离开了这个锁住她全部年华的牢笼。 可惜,她再也无法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再也没有办法走遍这大好河山,看遍四时美景,与他携手走过春秋。她的人生已经停止。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有早日带她出宫。 既然她想要自由,想要广阔的天地,他便给她! “康和……” 王焕之看着虚无,轻笑着说道,话中是无尽的悲伤和思念。 平日里温和杀敌的秦王,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流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此时站在外面的灵泉,收回推门的手选择默默离去。 她将袖中的信函收起。安娘刚刚递过来的信函,里面写的是,徐瑾与长公主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被殿下听到了。 她侍奉秦王多年,第一次隔着木门感受到他汹涌的悲伤。 康和帝姬始终是秦王心上的一块疤痕。 既然这块疤痕存在且疼着,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主动触碰,像是安娘今日传来的这封信函,便是最该消失的存在! 她虽不知道为何康和帝姬会嫁给徐瑾,但这段错过的缘分与情谊对王焕之而言,是糟糕的。 …… 安娘被关了起来。 她躺在床上悠悠哼着歌,仿佛此时不是在禁足而是在郊外踏青,此时房门推开,徐瑾进来了。 瞧见徐瑾进来,安娘支起一半身子柔声道:“城主今日怎么会大驾光临?” 她似乎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事情。徐瑾将她留在身边许久就是为了抓到她的把柄。昨日的密信便是最大的把柄。 “你不知吗?” 徐瑾将袖中的密信扔出,冷冷道。 安娘看清那密信之后,沉稳柔和的脸庞顿时一收,换上了另外一幅面孔。 “原来城主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安娘嗤笑一声,从床榻上起身,她褪下外面一层长衫,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妖娆走到徐瑾面前,手搭在徐瑾的肩膀处,媚笑说道:“你能拿我如何?” “剥皮抽筋,随你挑选。” 徐瑾淡淡一笑躲开攀附在身上的安娘,负手而站,眼中没有她一丝身影。 听到他毫不留情面的话,安娘眼神一痛,高傲地抬起头颅,说:“不必,这两个我都高攀不起。城主给我三尺白绫即可。只求城主,在我死后,不要休弃我。我不能为主子谋成功,便只能为他死。但我死后便是自由的,只想还能有个你枕边人的名分。” 感受到安娘话中的情意,徐瑾冷笑一声,说道:“你这番假意惺惺,不必做给我看。” “在你眼中,我的情意都是假的?” 安娘睁大眼睛看他,悲伤控诉着。 她唱起戏真是绝妙,一颦一笑仿佛都是满心满眼的爱意。若不是这密信中筹谋将他扣留在长安,蚕食江城的权利,他都快相信了! 跟安娘比起来,沈宴做戏的功夫真是不到家。 徐瑾沉声道:“你嘴里,是没有真话的。从一开始进府,到现在,一句真话都没有。你是长安人士,你劫走了沈宴,你是王焕之的人,桩桩件件,哪一件你说过真话?” 这么长时间,徐瑾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安娘震惊了许久,才低声说道。 她输了。 在眼前这个人的后宅之内,她输了自己的心,还得配合着演戏,配合着秦王的筹谋。她有时候真的,太累了。 “你劫走沈宴的那一晚,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话?细细想想,那便是你最大的破绽。” 徐瑾淡淡说道,仿佛在看一个挣扎的傻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其言也善(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安娘转过头去,不再看徐瑾。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像个傻子。 “沈宴当时绝对没有心仪之人,更不会因为心仪之人而抛下自己重要的东西离开。” 她的胸牌照片和别的奇奇怪怪东西,看得极重要,若不是意外,沈宴绝不会抛下这些东西离开。 得到徐瑾的回答,安娘终于明白了。 可笑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是我输了。” 安娘轻笑一声,转身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窗外。 一时无言。 “你若是说出王焕之派你来的目的,也许我会放过你。” 听到徐瑾的话,安娘嗤笑一声,睁大眼睛朗声道:“江城城主徐瑾,天生一颗石头心肠,你会放过我?” 她魔怔了。 所幸徐瑾并不祈求能从安娘嘴里得到什么答案。 她是最优秀的细作,是插入江城的一把刀。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兢兢业业。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等等!” 徐瑾转身离去之时,安娘出声唤他。 他负手站在门前,等安娘的话。 “若是长公主能来见我,我也许会说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安娘看着徐瑾冷漠的背影,轻笑一声说道。 说完,徐瑾便头也不回离去。 “你们两个都是冷心冷肺的人,偏偏都一副深情模样,帝姬……你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安娘坐在床榻边,看着空无一人的卧房喃喃道。 徐瑾从安娘的院子出来便径直回了书房,这会儿从颖州传来了不少消息,都事关上次茶楼之事。 “我倒是小瞧了这颖州,原是个大米缸子。” 徐瑾看完信函之后冷笑一声,便沉默不语。 颖州知府靠着巴结丞相与皇后,坐在这位子上,越发欺压百姓,可怜皇帝无权,根本不管。 “城主,就这么一个没胆识的颖州知府,怎么敢对长公主下杀手,此事必定有蹊跷。” 青城调查了此事,心中充满疑惑。 徐瑾手指敲着桌面,沉思道:“他现在的主子若还是丞相与皇后那倒还好,我们知道如何下手应对。但现在,只怕他换了主子。” 颖州知府的位子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要更上一步,便要付出代价! 说完这些事情,徐瑾喝了口茶水,想着方才安娘的话。 第二日。 沈宴刚刚起身吃过早点,一颗迷糊的心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徐瑾给吓了一跳。 他鲜少这么早来熏风院。 毕竟大清早的,彼此都想睡个懒觉。再者,徐瑾的政务时多时少,有时候挑灯夜读处理折子也是有的。 每每到这种时候,小星和风瑕便催着她给徐瑾送汤送吃食,以表自己的诚心。 就这样一个大忙人,大清早便出现在自己眼前,沈宴心想,莫不是自己记错了什么,其实今日是个大日子!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说:“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事?” 沈宴因不出门,便将一头长发束起高马尾,颇有一种格外不同的爽利。 徐瑾坐在她身侧,说:“安娘已经被我抓到了把柄此时锁了起来。她说,她想见你。” 听到这话,沈宴轻笑一声,支着脑袋懒懒道:“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痛打落水狗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说的不错。”徐瑾淡淡一笑,和她扯天扯地说了好些话。 沈宴对徐瑾的印象一惯是沉稳凌厉,说话处事都极有章法。但他说一些闲话却比不上风瑕。 八卦到了徐瑾的嘴里就是过了清水的菜,毫无味道。 终于将徐瑾打发走,沈宴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变得淡漠起来。 安娘竟是想见她? “殿下,你可要去见安氏?” 小星走到沈宴面前点了鹅梨香,担忧问道。 那位安夫人是个厉害的,却在第一日之后便彻底安分下来,由不得人担心。 “去。” 沈宴轻笑一声,抬眼亮着一双杏眼说道。 这是躲不开且没法子躲的事情。而且当时被劫走之后的谋划,她一概不知道。 王焕之从未告诉她,她也不想问。这会儿既然安娘已经被徐瑾拔了出来,她便去会一会! 小星和风瑕替沈宴梳妆好。发髻梳成繁复的样式在头上,缀上各色珠花,斜插一只水晶长簪。 低头之间,沈宴眉眼已经渐渐褪去了一开始的天真。 换了一身淡紫绣花对襟长衫。沈宴仔细看着,这衣服都是徐瑾添置的。他随是忙着政务,却还能在小事上面处处留心。 她心神一动,收起心思抬脚离开。 安娘被徐瑾软禁在自己的院中,侍女见到沈宴一行人来到,急忙上前行礼:“参见长公主。” 小星说道:“殿下来瞧瞧安夫人,你们退下吧。” 侍女互看几眼,向她行过礼之后便退去。 这院子干净素雅,院中有一凉亭,木板铺就一条长廊。 小星与风瑕两人上前,一人推开一边的门,沈宴感受到屋内扑面而来的淡香,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听说,你想见我?” 沈宴抬脚进去,站在门口淡淡道。 “你果然来了。” 安娘柔声道。细软的语调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都给化烂。 她在江城时虽是舞姬,但言辞与姿态远远没有如今轻佻放肆。 沈宴感受到她的轻佻,也不看她,走了几步坐在席塌之上,淡淡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我的时间是有限的。” “我们姐妹谈话,何须外人在场?” 安娘轻佻地说着,眉眼扫到风瑕与小星。 风瑕与小星顿时警觉了起来,急切地看向沈宴。 “你们先出去,就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什么异样,直接冲进来打杀了便可。” 沈宴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自然知道她想什么。于是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果然听到她这句话,安娘脸色一僵,却还不得不笑着点头。 “殿下的事情当真,不怕被别人知晓吗?” 安娘似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在沈宴身边站定后低声说道。 沈宴心中冷笑,眼神如刀甩了过去。若是眼神能够杀人,只怕她现在早已死了千八百遍!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其言也善(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她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王焕之威胁自己!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杀招。此事牵连甚大,她不想因为这一件事,导致秦王受到牵连。 沈宴深呼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愤懑,说道:“你们先出去,门口不要留人。” 听到她的话,小星与风瑕大吃一惊,想要出言劝阻,却被沈宴暗自摇头拒绝。 两人愤懑地看了一眼安娘,向沈宴行礼之后便退去。 屋内此时只剩下沈宴与安娘两人。 沈宴扶着额头嗤笑一声,说道:“让我好好猜猜,你是怎么被徐瑾捉到的?” “你能猜到吗?” 安娘嘲笑着对她说。 在她眼中,沈宴不过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姑娘,只要稍用手段,就能将她耍的团团转。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将你放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你。江城相安无事,现在大家在长安,却出了事。只怕你给秦王府里送什么要命的重要消息吧?” 沈宴冷漠地看着安娘,抿唇说道。 她猜的八九不离十,安娘此时正了正脸色,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宴。 “想来你在长安这么些时日也是有所长进的,能想到这么多。” 安娘看着眼前的女子,毫无愧疚之心。当时沈宴明明对她赤诚相待,却被她暗自谋害,这样的过往仇恨实在难以令人释怀。 她这么一番话,更是令沈宴恼怒。 “这一切还要托你的福,若不是你,我不会被迫来到长安,也不会有这番机遇。” 沈宴起身走到她面前,冷冷说道。 她五官长得精致,通身的气质更是华贵,站在安娘面前,已经不是从前那一个沈宴了。 安娘后退了几步,抬眼冷冷看着她,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冤孽。当时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愿意回答你一些问题,为你解惑。” “你今日不是来为我解惑的,而是想在我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有一些往事,一旦深切去追究,便会伤人伤己。” 沈宴叹了一口气,向她走近,缓缓道。 “是的,没错。可那又如何?难道你不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吗?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长安?为什么会担负起不属于你的责任吗?” 安娘略带赞赏看着她,带着蛊惑的意味说道。 不得不说,王焕之对安娘的评价很中肯,她是一把好刀,是自己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今日明知是局,但沈宴还是来了。明知今日知晓一切之后会变得痛苦,但她还是来了。 安娘在人世间早就看透人心,对她而言,一切不过都是胜负之分罢了。 就像今日,看似是她输了,但沈宴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你说吧。” 沈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很好,你很勇敢,明明知道我设下的局,却还是过来了。既如此,我一定把所知道一切都合盘托出,还你一个真相。” 安娘说完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床榻之上坐着。 她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淡然看着远处站着的背影。 “我是秦王特地从长安送到江城的一个人。但是当时此举并不是为了寻找你。” 安娘陷入回忆,缓缓道来过往的一切。 “我唱歌跳舞都很好,当时长安的歌舞坊坊主都想将我留下,可惜我心不在此。听说江城的风景很好,于是我求了秦王,将我送到江城,逃开长安的一切。” 沈宴皱眉看向她,问道:“你究竟在逃什么?你是罪犯的后代?” “不,我是康和帝姬的贴身侍女。” 安娘眯着眼,缓缓说道。 听到这里,沈宴整个人都傻了,但她依旧保持着风度,只是明显拢起了眉头。 “他告诉我康和帝姬出事之后,所有服侍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亡了。” 沈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缓缓说道。 “的确,大部分人都死了,除了我和嬷嬷。” 安娘敛眸道。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娘寥寥几句话,就把她对过往的认知全部颠覆。真真假假,她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帝姬出事的那个晚上秦王来清思殿带走了她的尸首。后来有人追杀,我躲到了殿后一处破屋内,而嬷嬷则因为出宫办事,躲过了一劫。” 安娘回忆着。她坐在阴暗交界的地方,整个人的身子都陷了下去,仿佛回忆将她狠狠地拽到地狱。 这些回忆对于拥有的人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她疯狂地想要逃离。王焕之答应了她的请求,顺势将她收入了自己的麾下。 当时安娘犹如惊弓之鸟,只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没有多想。 后来她去了江城,为了报答秦王的救命之恩,她主动混进了城主府,成为一个细作。 安娘作为舞姬献舞的那个晚上,身着一身飘逸的白衣旋转,她的视线在宴席众人面上轻巧拂过,却在最上位那人顿住。 那是一个早该死去的人! 那个人,竟是和早就死去康和帝姬生得一模一样。 “我当时看见你的第一眼,心里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难道冥冥之中在指引着什么吗?” 沈宴眼眸沉稳,并没有被她的话轻易打动。 “你当时看着我,我只当是普通的女子,可谁知道后来便是你,一手劫走了我。”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一切都已经快要明了。 “唉。愿赌服输,是我输了。” 安娘笑了笑,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沈宴面前,死死盯着她。 “我跟在帝姬身边这么多年,她和秦王的感情我最清楚。少时相知相爱,最后在她最美好的年华死去。帝姬永远是秦王心中忘不掉的那个人。” 安娘的眼中似是疯魔了。 “你和我说这些也没有用,我现在是徐瑾的妻子。” 沈宴冷笑一声,直面对上安娘疯魔的眼神。 “你今日找我来,便是为了告诉我,秦王对康和帝姬是多么情根深种?” 安娘看到沈宴毫不在意的眼神,愣了愣。 “你难道不在乎?” “我的确不在乎,如果你今日要种的怀疑种子便是这,那你从一开始便已经打错了算盘!”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其言也善(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许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我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心中有别人的人。秦王的确很好,我刚开始的确也对他动过心。但仅限于此了。” 沈宴微微一笑,悠然说道。她此时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将安娘悬在半空中敏感的心瞬间给刺破。 安娘原以为今日能够打击到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在乎,其实别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种挫败的感觉是她鲜少感受到的。 “所以说,你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徐瑾。你为秦王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安娘收起方才的心思,抬起脸冷漠地看着她,眼神不似平时温顺。她险些忘记了,王焕之是最厉害的权谋者,在他手下培养出来的人,有几个是有心有肺的? 沈宴轻拂发鬓旁的流苏坠子,嘲讽地看着她,说道:“你现在说的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啊,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如今早就是徐瑾明媒正娶的正夫人。两人绑在了一起,除非和离,否则难以分开。 安娘自然也明白。 她缓缓闭眼,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半抬眼眸问:“我的心愿已了。如果有一日你能遇到秦王,请待我转告他,安娘欠他的早已经还清。” “我会的。” 安娘如今是临死之时,说出的话也比往日多了几分真诚。不再那么弯弯绕绕,令人揣测。 听到她的回答,安娘释怀一笑。 “你虽长得像她,但你的性子与她格外不同。帝姬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会轻易被人骗,更不会轻易答应别人什么。你和她,终究是两个不一样的人。我相信,秦王也一早发现了这一点。” 安娘说完便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日光此时刚刚好,透过窗棂洒在屋内,洒在她的身上。安娘素雅的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未来等待她的不是死亡,而是安宁的生活。 沈宴对于安娘,最初是恨,现在倒是多了几分怜悯。 安娘陪着康和走过了最后一段路。死里逃生离开了皇宫,却又进入了江城。从一个贴身女官变成了一个细作,其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人生,实在算不上什么平顺。 “话已至此,我只希望下辈子你能投身一个安宁的人家。远离江湖朝堂这些纷纷争争,简单过一辈子。” 沈宴说完,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就在这时,安娘厉声唤住她。 “沈宴!” 沈宴迈出的脚步停下,直直站在原地也不回头,等着她的下言。 安娘看着她微微抬起的高傲头颅,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其实她与康和帝姬非常相似,她们的骄傲永远都是那么的重! 帝姬哪怕到死,都有着作为天家帝姬的尊荣和骄傲。而沈宴,哪怕被她暗算,也能保持高高在上的风度。 她突然不甘心。 “如果可能的话,你便跟着徐瑾远离这里吧,远离长安,远离权力的中心,甚至远离秦王!这样你才能活着,才能安全。在这里,你永远不能安安静静活着。今日是毒,明日便是刺杀。帝姬尝过的苦,你必得尝一遍!” 安娘的话清淡却沉重,宛如一把重锤砸在沈宴的心头。 沈宴不由一愣,转过身子沉声质问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帝姬的死,远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她的死是十数年的计划!这么精心的谋划,只为了取她一人的性命?这样的假话真的是可笑!也不知道秦王说了什么哄了你,竟是这么死心塌地做了帝姬的替身!” 安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仰天大笑了起来。 她以往的笑都是含蓄的,笑不露齿,柔和温婉。如今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仰天大笑着,将沈宴直接吓了一跳。 “谢谢你今日能放下过往的那些事,来看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唯独对你,我是完全的伤害。现在将话说开,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我不欠你。” 安娘说完,又大笑了起来。她像是疯了。 沈宴这次头也不回离开,她一把推开紧闭的木门。小星与风瑕守在院子的月门处,见到沈宴出来便急忙上去,只见她脸色都有些煞白。 “殿下,你怎么了?” 小星伸手触碰到沈宴的手,发现此时她的手格外冰凉,手心里面还有一层冷汗,便急忙问道。 “无事。我们去找徐瑾!” 沈宴晃了晃脑袋,说道。 她现在需要看到徐瑾,稳住自己的心神。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那么一定有人说了谎话!是王焕之,还是安娘? 但沈宴又无法真正释怀,毕竟带自己穿越而来的那块怀表,的确是康和帝姬所有的。 安娘是康和帝姬身边的女官。看她的态度,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沈宴一早便知道安娘今日找自己来,是为了在自己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不得不说她成功了。自己现在心绪乱了。 她在这里的世界认知中,好似除了康和帝姬的死亡,其他的事都是假的!或是,都是被修饰过的事情! 但是安娘说了,让自己跟着徐瑾走? 这又是为何? “你,见过她了?” 徐瑾见到远处来的沈宴,放下手中的偃甲,抬眼看她。 沈宴现在仿佛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虽是站立者,但精神头显然不好。听到徐瑾的话也只是懒懒地点了点头。 “红秀,去拿一些夫人喜欢的糕点过来。” 徐瑾见到沈宴这副有些恍惚的神情,对红秀说道。 红秀去了后厨,将刚做好的几碟子糕点放在桌案上,顺手为两人沏好了茶水,这才站立在一侧。 “你不想知道,她今日同我说了什么话吗?” 沈宴捧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 徐瑾瞧见她半敛的眼眸,微蜷的手指,便知道此时她的心情十分糟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要惹出祸事来,于是向一旁随侍的四人挥了挥手。 待到众人离去,徐瑾才一把牵过沈宴的手,认真道:“她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乐意告诉我便告诉我,不乐意告诉我便不必说。至于安氏,她是细作,且出卖我是实事,轻饶不得。” 第一百五十章 其言也善(四)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听到徐瑾的话,欣慰地笑了笑,喝了茶水吃着糕点,坐在一旁瞧着徐瑾摆弄手中的偃甲,不过几下,便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方才还是盒子的偃甲现下竟然变成了一只飞鸟。这飞鸟瞧着还有些眼熟! 沈宴想了想,大惊一吃,说道:“年节你在大殿之上表演的偃甲术,便是这个小木鸟啊!” 她仔细瞧了瞧,越发肯定。 那日的飞鸟是在漫天的烟花之后,因此沈宴记得格外清楚。倒不是她记性好,而是一个格外深刻的景象连带着也记忆深些。 听到沈宴的话,徐瑾赞同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偃甲递给她。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天赋,你且看着玩玩吧。” 知道沈宴对偃甲感兴趣,徐瑾难得笑了起来。 在他的世界里面,偃甲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若是沈宴喜欢,那便更好。日后说起来也能有话聊。 “这翅膀真是绝妙的设计。想来机枢阁的偃甲师个个都是人才了。” 沈宴知道徐瑾喜爱偃甲,便小心翼翼接了过分,仔细看着。 她从一侧看到其中的机巧关联,不由眼前一亮。真是绝妙的设计!怪不得能够借助风力飞起,原来竟是能燃烧供能。 徐瑾原本只当她玩玩,却不想她竟是能看懂一二。 “这木鸟虽是简单,但其中的机巧之术是最近十年来机枢阁最宝贝的东西了。你倒是有眼光。日后回了江城,孟扶那家伙怕是要开心死。” 徐瑾笑着说道。 他一笑,便是星辰璀璨和冰山荣华。沈宴淡淡一笑,与他对视一眼。 此时岁月静好。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红秀的一声疾呼,紧接着她便冲入屋内,拱手沉声道:“安夫人死了。” 沈宴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自己方才见过她,她现在竟是死了? 难道刚才的那些话,竟是她的遗言! 徐瑾感受到沈宴的震惊,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淡淡道:“派人去将她的尸体处理干净。对外只是说,安氏偷盗财物,畏罪自裁。” 他寥寥几句话,便将安娘之后的事情给处理好。 红秀昨日便知道了安娘给秦王府送信暗害徐瑾的事情,现在对她又恨又气,一想到自己之前居然信任安娘,她便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 “是!” 红秀得了徐瑾的命令,便转身离去。 沈宴感受到自己手被徐瑾的手包裹着,淡淡一笑,说道:“她见过我便死了,说起来好像是我杀死的。” “若真是你动的手,那倒是便宜她了。” 徐瑾叹了一口气,推开两人中间的桌案,将沈宴一把拽到自己的怀中。她坐下的席塌也随着滑行到徐瑾身边。 这么一拽一撞,沈宴抬头便碰到徐瑾的下巴。 她现在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徐瑾的怀中,手被他牵着,整个身子都像是倾倒一般栽在他的怀中。感受到耳边的心跳声,沈宴感觉自己都无法平静呼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自己现在是美色在怀,不得动啊。 “安娘给秦王发了一封密信,信中所谋划的事情是将我扣押在长安,蚕食掉江城的权利。她留在我身边本就是一个计谋,如今事情败露,她根本没有活路。就算我放了她,秦王那边也会杀她灭口。” 徐瑾解释说道。沈宴敛眸从他怀中挣脱坐起,抬眼看着他的眉眼。 “我知道。她是秦王的人。” 沈宴淡淡道。 这些事情,徐瑾一早便调查清楚。 “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 沈宴当日被安娘劫走,而安娘又是王焕之的人,换句话说,劫走沈宴的计划许是秦王的意思!徐瑾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不对劲。 “徐瑾,我叫什么?” 沈宴累了,她被层层的谎言包裹着,此时倒想将真相告诉徐瑾了。她抬眼郑重问道。 她这个问题,似有所指。 “沈宴。” 徐瑾直接回答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宴淡淡一笑,一贯沉稳冷淡的徐瑾却在她注视的眼神之下脸色一变,愣愣看着沈宴,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只是沈宴,只是沈宴!” 听到他的话,沈宴明白,他已经知晓自己的意思。 她只是沈宴,而非康和帝姬。这个名字也不是帝姬的别名,而是另外一个全新的人! 徐瑾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都不由得沉下目光。这个消息远远比自己所猜想的更为严重。王焕之竟是将沈宴作为了一个帝姬的替代品送入宫中,还闹出这么多事情。 “幸亏,我娶了你。” 千万的思绪在心头绕过,最后到了嘴边便只剩下这简单的一句话了。 徐瑾的心思,沈宴都明白。 就算话里不明白,但是那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在这个世界孤独地行走了这么久,憋着这个秘密挣扎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说出口。之后的后果她已经来不及思索。 她只想求一个清净,没有计谋也没有谎言的简单生活。 “秦王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原本的那位帝姬。他,说到底也是勤政为民的一个人。如果可以,彼此都放下过往重新开始也好。” 沈宴主动拉住徐瑾的手,缓缓说道。 徐瑾反握,看着她的眼眸认真道:“我徽州徐氏的底蕴还是在的。若秦王能够收起对我的敌意的盘算,我必不会主动攻击他。” 听到徐瑾的话,沈宴明白了。 江湖朝堂自古以来便是阴谋阳谋的地方。秦王手中握着的权利和兵权更是一把利刃,震慑着众人。徐瑾掌管江城也算是一方霸主。此时两人都在长安城里,自然避免不了争斗。 且,王焕之都直接将细作安插在了徐瑾的后宅。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也不知道是该夸秦王手段了得,还是夸徐瑾不念旧情直接处决了细作。 两人的敌对源自两人的身份。 “我明白了。朝堂之上生死荣辱都是步步为营。你不必有所顾虑,直接去做即可。” 沈宴缓缓闭上眼睛,郑重道。 人都是偏心的。 她此时偏向徐瑾,不愿他受伤出事。更不愿意徐瑾因为自己,放下手中护卫的利刃,被秦王伤害。 徐瑾听到她这话,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宛如春风化雨。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皎皎启月(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话说另一头,崔影回了崔家之后便窝在自己房间里不出门。她身边的侍女嬷嬷催了许多遍,也不愿意出门看看太阳。 崔氏虽是清流显贵一族,但他对女子却没有多加束缚。嫡亲或是庶出的公子小姐都能进入族学学习三书六礼。 因着这个,崔敏才在族学中高看了这个庶出的妹妹一分。 崔影虽是庶出,但才学胆识皆是上等。 因此,她这么久不出门简直是破天荒头一回。崔敏知道之后,只当是沈宴那日的话刺激到了她,此时也不敢贸然前去,只是打发了侍女去送了一些她喜欢的瓜果。 崔氏小姐闭门不出的消息传了出去。 有人说,她是自己没了脸面,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也有人说,崔家小姐许是生了病,才不出门的。 总之,没人知道确切的原因,就连崔敏也不知道。 这日,崔敏照常去刑部整理卷宗,站在书架之后听到有人在闲言碎语着什么。他本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人,奈何那两个人的声音委实有些大,简直就是直接灌入他的脑子。 更何况,他们说的是崔家。 “哎!你可知道咱们崔侍郎那妹妹,就拒了户部程大人儿子婚约的那位小姐。” “谁不知道她啊。这位小姐可太出名了。也就是崔氏,百年大族能担得起这样出格的事情,若是小门小户,只怕羞死人了。” 那人激动地说道:“就那位小姐,听说是看中了咱们的乔侍郎!现下都害了相思病,竟是连门子都出不了了!” “真的假的!” 天下鲜少有不爱八卦之人,若是有,那只是没有踩在他的点子上罢了。 两人聚在一起,头攒动着说着八卦之事。 而当事人的哥哥就在后面,满脸复杂地看着两人。他还在纠结,自己是应该出言呵斥,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些事,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崔敏紧握着手中的卷宗,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便是崔氏二房的夫人。 崔影是崔氏二房的庶女,虽是挂在二夫人名下的,但也不是亲生的。从前她自己的嫡女不如崔影,前些年嫁了昌平的氏族,早早便离开了长安。 因着这个,这位二夫人没少找崔影的麻烦。 两人又说了好一些话,突然想起正事,一拍脑壳,说道:“瞧我这记性,今日崔侍郎要检查上月的卷宗,你我还是尽快准备好。” “是了,是了。崔侍郎现下要为家中这些事情烦忧,你我更不能为他添麻烦。”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任是崔敏家教再好,此时脸上都已经沉了下来。马上就要上前出去,对两人呵斥一番,就在此时,一双手从左边握住他的手腕。 崔敏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呼出声,便被手掌死死按住口鼻。 眼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八卦的另一个当事人,乔侍郎乔凌风。 两人离去,顺便将门合上。 “你怎么在这里?” 乔凌风见到两人离去,便将掩住崔敏口鼻的手掌拿开,崔敏得到呼吸忍不住叉着腰大口喘着气。 他看着眼前端得四平八稳的乔凌风,忍不住开口道:“我今日来,看卷宗!” “崔兄看卷宗就看卷宗,却还听人墙角跟?” 乔凌风笑着看向方才那两人站立的地方,调侃道。 往日清淡君子之风如竹的崔敏,如今却在刑部卷宗之地听人墙角跟说八卦,传出去实在好玩又好笑。 崔敏整理了一番衣袖,无奈说道:“乔兄身为别人话中之人,此时却能端得一副飘然物外的模样。实在厉害,厉害!” “你也不必挖苦我了。” 乔凌风收起脸上的笑意,将手上的卷宗拍了拍手心,说道:“令妹的事情,我这几日有所耳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所认识的崔影可是个心智不属于男子的人,绝不会因为传言中的那些事而伤情。 听到乔凌风的话,崔敏只感觉头无比大。 两人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同僚,现下牵着风月线,掉入了十丈软红之中,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若是长公主直接下旨指婚,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你没听到他们说的吗?我的妹妹是害了相思病。” 崔敏难得阴测测怼道。 两人共同处事多年,这倒是乔凌风头一回听到崔敏说怼人的话,他不由得沉思,是否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崔兄多虑。令妹既有胆子女扮男装来刑部陪着你办案子,想必胆子肯定是不小。此事许是另有蹊跷。但这是崔氏的内宅事务,我不便多言。” 乔凌风郑重说道。 这样事情终归是有伤崔影的名声,许是世家后宅的一些阴损招数,故意毁坏崔影原本就不多的名声。 “我会查清楚的。” 崔敏淡淡道,拿着手中的卷宗便离去了。 他出身世家,虽是没有磨人的性子,但出身注定了他无法理解乔凌风的心思。 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好不容易爬到刑部侍郎的位子,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乔凌风不想因为婚事而与世家牵连上任何关系。 …… 沈宴听到这消息,放下手中的剪子,说道:“崔家小姐害了相思?这消息是哪门子传出来的?” “就是崔家传出来的。” 小星认真说道。 熏风院这会儿花枝繁茂,主仆三人趁着天气不热便在午后修剪一番花草。看着乱杂的花草落在自己眼中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成就感油然而生。 原本只是闲聊,但小星记着自家殿下似乎对崔氏小姐的八卦尤为感兴趣,于是将坊间最新的传闻说给她听。 “这倒是奇怪了……想来崔家里面是有个高人在害她。” 沈宴想到崔影倔强的眼神淡淡道。 这样的传闻比上次更为厉害,且有鼻子有眼的。若是背后没人推动,实在无法相信。 置之死地而后生。 崔影现在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能否绝处逢生,将敌人与爱人一网打尽,便是她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沈宴收起自己的担心。 她在担心什么。那个人可是泡在崔氏多年的崔影啊。她若是个男子,只怕也是像崔敏一般入了刑部或是大理寺,成为一名为冤者讨公道的官员。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皎皎启月(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夫人高明,这一招顺着那小蹄子的事儿,给造出这样的名声来,也不算是白的。” 崔氏二夫人身边的侍女替她捶着腿儿,恭维说道。 崔影虽名义上是她的女儿,但她绝对不会承认这样一个庶出之女!只因为崔影比自己的女儿小两岁,前些年嫁给昌平氏族的便是自己的嫡女! 虽是平嫁,但她唯一的女儿便远离了长安,此生都不知道还能再见几面。 一想到这里,她再看到时常晃在府中的崔影便感到无比恶心。 尤其是大房的崔敏竟是对她青睐有加! 崔敏是崔氏下一辈的继承人。日后整个崔府都是要交托给他的,若是崔敏将崔影认成了自己的妹妹,那崔影还不得尾巴撬到了天上! “乔凌风虽是个白衣出身的,但好歹做到了刑部侍郎的位子。许是那丫头看上了此人的官位,才多番巴结。终究是个眼皮子浅的。” 二夫人闭着眼懒懒道。 崔影前些时候拒了户部程大人儿子的婚事,乃是大好事!若是她同意了,那才真是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不过一个庶出,还想高攀朝堂权贵。 “她不过一个庶出,能有什么眼皮子。” 侍女恭维着,二夫人满意地笑了笑。 屋内有淡淡的香味,她半躺在卧榻之上任由侍女按摩捶打着腿和肩膀,便沉沉睡去了。 崔府这边是安详的,另一边却是无比热闹。 “呜呜呜,六姐姐她打我,她打我!” 崔十三郎小小一团窝在地上哭着,朝着远处冷眼抱拳看着他的崔影大声哭着。 崔敏今日一回到家便听到自己小弟的哭声,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哭成这样。” 十三郎看到崔敏,宛如看到自己的救命稻草,疯狂地扑了上去哀嚎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崔影,控诉道:“大哥哥,六姐姐打我!” “影儿。” 听到十三郎的话,崔敏看向崔影,准备听她的解释。 十三郎是自己小叔的小儿子,乃是整个崔家最小的孩子,自古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但他从不说假话,品行端正。 他既说了崔影打他,那八成便是真打了。 “是我打的。” 崔影冷着一张浓艳的脸说道。 听到崔影毫不在乎的话,十三郎忍不住哀嚎一声扭头扎进崔敏的月白袍子里面,委屈巴巴说道:“你听到了!你要给我做主。不能因为是六姐姐就偏私!” 这么小大点娃娃,倒是晓得明白。知道自己看重崔影,也知道自己能够做主。 “哥哥,你何不问一下十三郎说了什么。我虽是狠辣了些,但也不是逮着人就打骂的。” 崔影看向崔敏,说道。 她说得有道理,崔敏低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沉下脸来问道;“你对你六姐姐说了什么?惹得她出手打了你。” “我说……我说,六姐姐是因为看上了乔凌风害了相思病才闭门不出。” 十三郎嗫嗫嚅嚅说道,不住地看向崔敏,生怕他生气。 这些事情,他虽小,也觉得不对。尤其这乔凌风还是自家大哥的同僚!怎么能如此诋毁? 听到这些话从十三郎的嘴里蹦出来,崔敏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额角,说道:“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十三郎最信任自家哥哥,于是欢快地说道:“是从三婶婶的秋月那里听来的。” “好。你去玩吧。” 崔敏拍了拍十三郎的脑袋柔声道。 十三郎看了看崔敏,又看了看崔影,嗫嚅道:“大哥哥要来找我玩!” “等大哥哥处理完事情,便去找你玩。” “一言为定!” 看着十三郎欢快离去的背影,崔敏起身沉沉看了崔影一眼。 如今这个局势,实在是内忧外患!他都想着,若是长公主不指婚,自己干脆直接去找皇帝,请他赐婚! “哥哥担心我。” 崔影笑了笑,说道。 她生得聪明,自然明白现在各事的牵连关卡。自己如今是被架在了中间,不进则退。 “我现在在想,若是把乔凌风打昏了,逼着你两成亲,他会不会跟我绝交。” 崔敏开玩笑说道。 他这一玩笑倒是将两人犯愁的心思都给冲淡了不少。 “你放心,这话即是从三房传出来的,我便一定去查个清楚。” 崔敏安慰道。 “哥哥,请你帮我一个忙。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喜欢他了,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请你查清楚流言的来源,以正视听,找出其心可诛的人。然后,我便出府到庙里,青灯古佛一生。” 崔影向崔敏郑重一拜,说道。 “你在胡说什么!你还小,不知道一生多长。青灯古佛一生,那是何等的寂寥!” 崔敏将她扶起来厉声道。 他是真心将崔影看做自己的妹妹。在世家深深的宅院之中,他曾经有长姐陪伴,而后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妹妹。 长姐入宫,妹妹入庙,那他岂不是护不住亲人的窝囊废! “这样的流言,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还望哥哥懂我的意思,帮我!” 崔影扶住崔敏的袖子,暗暗道。 突然之间,崔敏灵台一片清明。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长公主告诉你的法子?”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觉得她说得对。” 崔影低声道,算是应了崔敏的问题。 原来这一切都是两人设下的局,崔敏细细盘了一遍,不得不说一句,长公主这破釜沉舟的勇气实在可怕。 幸亏,他们不是敌人。 可惜,她若是平常世家的女子,有这般的谋略便够使。可惜身在帝王家,竟是被盘算干净了才嫁出宫。 “我是你的大哥,此事我必帮你!” 崔敏笑了笑,说道。 两人互视一眼便知晓对方的意思。想要挣脱一个尘封的牢笼,必得内外一起使劲儿。崔影出身便注定了她只能靠着婚事离开这里。 过后,崔敏召集了所有的仆役,分开锁着,开始盘问流言的事情。 因十三郎明明白白说了,自己是从三夫人身边秋月听到的此事,因此崔敏着重找了三夫人的侍从,仔细盘问。 别的院里也没有闲着,仔细问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流言?又是从何处听到的? 分开询问,便能得知谁说了谎。这样顺藤摸瓜,很快,便找到了同样的一个源头,二夫人身边的春月。 第一百五十三章 皎皎启月(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春月被带到主厅之内,她瑟瑟看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家主以及一侧的崔敏,有些害怕。 “今日把大家召集起来乃是有重要的事情。敏儿,你说吧。” 崔家主看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人有些心烦,闭上眼对身侧的崔敏说道。 此时大厅内除了崔敏父子,便是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夫人和侍从。 自古后宅之事应该由当家主母来主持,可惜崔敏母亲去得早,而崔家主也不打算娶续弦。 崔雅还没有嫁入皇宫之前,这些后宅之事大多由她掌控。如今,便是崔敏掌管着。 以往各房的夫人瞅着中馈空虚也想要上赶着说两句,可崔家主看起来是个随和的,其实权谋心机玩得比谁都顺手,这些夫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各位婶婶,今日召集大家来是因为有个大事。近日来长安城内流言四起,将我崔氏一门的名声给好好糟蹋了一番。我细细查过了,这流言,是从崔府出去的。” 崔敏揣袖站在一侧,视线扫过眼前四名夫人,话音一落,众人脸色大变。 他说得重了。 崔影的这些流言蜚语大家都明白都听过,只当是个笑话,撑死了笑笑二房这糟糕事儿,谁能想到牵连到满门荣辱这么大的名头上了? “敏哥儿这是在刑部待久了,竟是拿这些话来哄婶婶们了。” 三夫人率先开口道。 她出身好性子飞扬心无城府,对于崔影的事情一向是乐得看笑话。 她一开口,众人也便跟着点头道。 平日大家一起喝茶吃点心打叶子戏,如今惹了麻烦便是谁都不敢多说。 三夫人也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货色,拿帕子压了压鼻子,将眼底的嫌弃掩饰起来。 “春月,你且自己交代吧。” 崔敏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春月说道。 他在刑部任职,原本便带着一股子威压。且他又是嫡子主子,现下这样问,任是谁都遭不住。 春月只消被他看了两眼,便委坐在了地上。 “奴婢……” 春月喃喃道,却咬紧嘴唇不再说。 “你若不是不肯说,那我替你说。” 崔敏淡淡一笑,走到二夫人面前,说:“二婶婶见到六妹妹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便生出一些主意。她之前大庭广众退婚已经惹了事儿,如今二婶婶又是填了一把火,算是彻底坏了影儿的名声!” 他越说,众人越惊,不由得向外挪着步子。 “你这话说的,做婶婶的可真是心酸。” 二夫人冷眼看了跪在地上的春月一眼,便笑着说道。 她绕过崔敏到了家主面前,说:“我嫁入崔家也几十年了,我的丈夫也在外为崔氏一门打拼!敏哥儿这话说的,实在是我受不住的罪名!” 说完,便掩着帕子流了两滴眼泪。 众人瞧着也是为难。 “我昨日查了上百人。长安城各地知晓此事的人我随意选了一些问话。细细问下来,长安最早知道这些事的,便是从崔府听来的!” 崔敏既是打定了主意护住崔影,此时便不心软。说来,他与各位夫人的亲缘也是浅薄,尤其是上一任家主在世时嫡庶尊卑分明,他更没有机会与各房沟通感情。 知道崔敏暗自做了这么多功夫,二夫人直接愣在原地。 她这位后宅夫人的手段是阴狠了些,但谋算的那人也是后宅之人,没有什么权势去调查清楚。 可她万万没想到,崔敏竟然会插手! 他在大理寺做推官时便是有名的神探,这些事情更是瞒不住他! “二婶婶。二叔现下还在扬州,你这样对六妹妹,实在不厚道。” 崔敏看到二夫人脸上瞬息变化的神情,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 如今事情差不多明了。崔家主睁开眼看着眼前纷杂的一切,不知道如何做主。 “她崔影哪里无辜?她拒了婚,坏了名声。若不是她自作孽,我如何能毁了她?” 二夫人看到眼前两人的态度都明里暗里护着崔影,拉下手中的帕子恨声道。 “二婶婶,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乔侍郎拉下水。两人本无意,你这么一番流言下去,世界上还有谁相信两人的清白?乔侍郎这些时日都避着我走了。” 崔敏复又顿了顿,说道:“前日我碰到十三郎,他竟是直接对影儿说这些流言。” 听到自己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五夫人立马脸色一变。 对于书香世家出身的五夫人,崔影就算是名声败坏也不及自己儿子出言不逊来得震撼。 “待我一会儿回去,必定好好收拾他!” 五夫人痛心说道。 “这流言让我与乔侍郎生了龃龉,六妹妹前日听到十三郎的话,竟是要出家去当比丘尼!” 崔敏乘胜追击,一字一句说道。二夫人向来不在乎这些,她听到崔影打算出家甚至还想笑。 只是其他人听到这话,顿时脸色都变了。 闺阁女子的流言八卦毕竟只是流言,自有明眼人分辨是非。但若是好好的世家女子出家当了比丘尼,那便是铁打的证据! 天下人都会觉得崔氏苛待了庶女,才逼得她出家。 崔家主此时也颇为差异,向崔敏问道:“此言为真?” “六妹妹是那么个刚强的性子,却和一个陌生男子绑在一起传于市井之间。她实在是想不开了。” 崔敏沉着眼眸说道。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看他此番心疼愤怒的模样,此事已经十之八九是真的! 一想到这里,崔家主便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二夫人的面子和崔氏的面子,都得保下! 倘若实在无奈,那也得保下崔氏百年世族的清贵名声。 “去找六小姐过来。” 崔家主想了想,对一侧的侍女淡淡吩咐道。 看着侍女离开前厅,二夫人才慌乱了起来。 家主似乎是要保崔影! 她想要从家主的神情揣度一二,抬眼看去,只见他轻蔑地扫视了下围一圈,便缓缓闭上双眼。 三夫人和四夫人站在一侧看着眼前这乱局,也不由得哀叹一声。 虽是庶女,也不能这样换着法子欺负人啊。 须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且这位庶女手段如此厉害,只怕这次二夫人要吃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皎皎启月(四)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见过大伯,母亲,各位婶婶。” 崔影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灰布长裙,青丝只一条同色的布带束起,通身上下毫无一丝点缀,便连带艳丽的五官都显得尤为可怜。 她这么一进来还没开口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一开口更是柔弱又坚强的形象,令众人都为之心神亦摇。 说句实话,若不是崔影是庶出,入宫的人许就是她了。 二夫人听到这一声母亲,感觉心中一片恶寒。 “方才你大哥说你打算出家,可有此事?” 崔家主看着眼前的少女沉声问道。 “是!” 崔影抬眸坚决说道。她这副模样落在众人耳,便是哀莫大过心死了。 “胡闹!” 崔家主看到少女艳丽凄婉的容颜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呵斥道。 三夫人也出言劝说着:“你好好的一个姑娘,还没有嫁入怎么能出家?这传出去,还以为崔府苛待了你。” 这话明着劝崔影,暗里则在怼二夫人。 这边二夫人听到她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 “三婶婶,影儿心意已决。崔府没有苛待了我,只是我现在实在没有脸面出门了。” 说罢,崔影哭了几嗓子,帕子角压着眼角眼泪,像是实在强忍着又忍不住的样子。 “够了。我崔氏的女儿决不能出家。” 崔家主出言道。 他一向温和,很少这么凌厉说话,像是把人全部的话都给一拳打了回去,不许多说。 “大哥!” 二夫人看到这样的崔家主心下一惊,急忙惊呼道。 “弟妹,她始终是你膝下长大的孩子,你真的就忍心看着她身败名裂吗!” 崔家主起身看着二夫人冷冷道。 “小六与乔凌风扯上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们两个尴尬,敏儿也尴尬!你这是一下子害了多少人啊。” 随着他淡泊轻蔑的话语落下,众人也就明白了此事的决断。 竟是崔影赢了! 不过二夫人敢拿崔敏与整个崔家的名声为代价去做这件事,她便担得起这个处罚。 “二夫人和六小姐最近先不必出门了。” 崔家主冷冷看了众人几眼,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你这个贱蹄子!” 二夫人愣在原地突然奋起撕扯着崔影。崔影一下子没站住,被她扑倒在地上,一下子就磕到后脑勺。 “影儿!” 崔敏见到自己妹妹受伤,急忙上前将两人拉扯开,把崔影扶起来,只见她后脑勺渗出些血迹。 “还不快叫大夫!” 三夫人瞧见了血急忙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 二夫人见到了崔影脑后流下血迹也一愣,有些害怕。 精于心机谋略的她一惯是个胆小怕血的。她能够暗暗害人,但决不亲自动手。 …… 这么一闹,崔府二夫人暗害自己庶女的故事便不胫而走。 这也算是报应。 “原来崔家小姐和乔侍郎的八卦是崔府二夫人自己传的!真的是奇了怪了,好歹也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能这么糟蹋名声?” 小星搬过徐瑾前些时日给沈宴准备的各色花草。 这些都是徐瑾从全国各地找寻来的珍贵品种,听说沈宴近日闲着无聊竟是想学着插花修剪,便一下都给她拿了过来。 沈宴摆弄着花枝,懒懒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崔家里出来的都是人精,怎么会让这种事情被别人知晓?除非是故意的!” “是啊,不过现在都知道乔侍郎和崔小姐毫无关系,更谈不上相思病什么的。可坊间关于二人的传闻却愈演愈烈了。” 风瑕在一旁擦了擦汗水,说道。 她这些时日跟着风眠习武,眼看着往日弱不禁风的身板越发结实,这么沉的花盆也能搬得动。 “怎么说呢?之前是坊间流言强行把两个人凑到一块,人们没个新奇劲儿。而现在是把两个人强行分开了。越是坦坦荡荡越没意思,如今这么分开倒是让人惋惜,这错过的情缘哟。” 沈宴支着脑袋趴着桌子上看着眼前各色花骨朵儿,有感而发。 八卦的精髓就在于露出一个尾巴,然后引着你去挖掘。从前那两人是坦坦荡荡的八卦,如今分开了,倒是令人生出许多遐想来。 乔凌风没想到自己与崔影的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倒是猜对了。这流言果真是崔氏的人在背后搞鬼! “乔侍郎,我们之前竟是错把你和崔小姐给凑成一对,实在是大意。” 刑部的官吏来给乔凌风送文案的时候,顺便调侃着说道。 坊间近日来的消息,他也知道,只是这个消息非但没有将两人的八卦给消灭,反而是添了一把火! “若是让崔侍郎听到你的话,只怕他又不高兴了,那毕竟是他的妹妹,未出阁的小姐被这样说,终究是有失体面。” 乔凌风收起文案淡淡道。 那人也乐呵呵听了,转身就出去了。 外头日头正好,满长安新鲜的消息和玩意儿。 “乔兄。” 崔敏刚到刑部就被乔凌风给堵住,拉到一边。 “你们家前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他这副模样,崔敏顺势一摊手,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往外说。” 乔凌风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赶快说。 “说来也是内宅的事情,我那可怜的妹妹被二夫人暗害,险些就出了家成了比丘尼!” 崔敏眯着眼睛淡淡道,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乔凌风,逼着他不得不正视这一切。 “出家?” 乔凌风诧异道。 这可不像是崔影能做出的决定。她容貌姝丽,天生就是浓墨重彩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到寺庙出家,青灯古佛一生?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她,现在还好吗?” 乔凌风敛眸问道。 上钩了! 崔敏心中暗喜,脸上却依旧淡淡的,说:“他的名声差点就被毁掉,现在也只能出家自保。你说她过的好不好?原本她性子是最为刚强洒脱的,现在她能安好活着,我已经很满足。”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崔影这般局面一个不小心便会自轻! 一想到这里,乔凌风觉得自己像是被针扎一样疼。他突然就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才好。 或是,什么都不做。 或是,自己去顺从本心,不再估计俗世的纷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我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自认对你是有些了解的,你虽年岁还小,行事作风却颇为沉稳,绝不会冒险去做什么。只是人活一世,如果只是为了安宁便放弃,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崔敏淡淡说道,只见乔凌风一直和煦笑着,听到他这样的评价,也没有说什么话。 “你说的没错。” 乔凌风洒脱道。 他出身白衣,能在这个年岁坐到刑部侍郎的位置已经十分难得。若不是他一贯行事都极为小心,只怕早早便被人暗算了。 “刑部在我这边正好堆了几件案子,偷得浮生半日闲,来这里躲躲家里的那些事情也是好的。” 崔敏与乔凌风好歹也是同僚,并不会因为一件不成的婚事而翻脸。 崔影打的算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死地已经设下,却不知她何时才能后生。 虽是心疼,他也只能看着。 且这个后生实在难得。 瞧乔凌风现在依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便心塞得很。 “崔兄,我且有几件事要问你。” 就在崔敏转身离去之时,乔凌风出言唤道。 “若是我与令妹结为夫妻,那我与崔家的关系便扯不开了,对吗?” 方才还事不关己,现在却又说到了婚事,崔敏也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得乖乖回答道:“你若是娶了崔影,那你便是崔氏的女婿,自然是脱不开关系的。” 闻言,乔凌风嘲讽一笑。 “你应该知道,我在朝中代表的一直都是白衣出身的利益。天下寒门子弟都能看到我站在朝堂中央,都能看到我是如何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 乔凌风一顿,继续说:“可若我娶令妹,那我在天下人眼中便变成了世家的一份子!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是笑话。为天下寒门子弟奔波的我,其实是世家的走狗!” 他以一种非常平淡的姿态说这话,让人无故的感到悲伤。 崔敏明白了他的苦衷。 的确如他所说,他说他真的娶了崔影,那他再也不是能为天下寒门子弟说话的人了。 “抱歉,之前是我考虑不周。” 崔敏拱手向他深深一拜。 自己虽久历江湖朝堂,但始终无法切实站在乔凌风的立场思考问题,才导致这一些事情。 这次是他任性了。 自己妹妹的幸福和同僚的远大志向,他无法抉择,也无权抉择。 崔敏只能告诉崔影,再由她来抉择。 置之死地而后生,崔影这个计划很美好,只可惜那个娶她的人绝对不会是乔凌风。 …… 沈宴身子大好,正巧皇帝此时派人来接她入宫,她便顺道提了些点心,坐着马车回到了大明宫。 辰妃一向喜欢吃马蹄酥,宫里的马蹄酥是好,可宫外的马蹄酥,也别有一番风味。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了丹凤门,依照礼制,沈宴下车后便步行在悠长的宫道中。 小星与风瑕也有些日子没有回宫,她们出了宫之后,脸上便带着与宫内侍女格外不同的洒脱娇嫩。 越心候在紫宸殿外,远远见到沈宴一行人,便急忙上去迎接,笑着说道:“参见长公主殿下,陛下已经等您许久了。” “孤也甚是想念皇兄。” 沈宴微微一笑,抬脚进了殿内,一进去便闻到一股药味。 殿内四下都闭着窗门,上头直直垂下的幕纱将外面的日光都遮盖起来,显得殿内气氛格外压抑。 她轻声提着裙摆走入,抬眼看去,只见皇帝正坐在主位之上,闭目养神。 他听到殿门的开合声,懒懒睁开眼看去,这一下便与沈宴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何,沈宴总觉得皇帝此时带着一股沉郁颓废之气,又带着一股将死之人的糜烂气息。 “皇兄,康和来看你了,还特地带了外面的糕点给你。” 不管怎么说,沈宴还是笑着迎了上去,对皇帝说道。 她是一个合格的戏子,此时脸上便是带着十足十的热情,倒像是一个十分迷恋兄长的妹妹。 听到沈宴的话,皇帝微微一笑,伸出手掌向她招手。 “朕今日召你进来,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情。” 皇帝今日不同往时,并不打算同沈宴好好唱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直接开口说道。 “皇兄,有任何事情尽管吩咐。” 听到皇帝这样说,沈宴收起笑意,稳稳站在一旁。 “咳咳,朕时日无多,可惜此时后宫依然无子。” “朕听说你与驸马感情甚好,此时,你可有身孕了?” 皇帝亮着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看向沈宴,询问道。 最后在沈宴尴尬的摇头下,皇帝那眼神中的希冀像是火苗扑通扑通,晃了两下,又熄灭了。 “难道我们子女缘都如此稀薄吗?” 皇帝喃喃道,显然是深受打击。 “皇兄,我与驸马成亲还不到三个月,未有身孕也是可以见谅的。” 沈宴此时可不敢让皇帝对她失望,便急忙笑着说道。 “罢了。” 皇帝微微一摆手,并不打算接着说此事。 “昨日贤妃来找朕,说了一会儿话。” 沈宴立马扎起耳朵听着,贤妃可是崔氏的嫡长女,向来奉行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能让她亲自出动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 “贤妃说她族中有一小妹,容颜姝丽,此时正值妙龄,待嫁闺中。又说民间一向有红事冲喜之说,贤妃请求朕纳她的族妹为修容。” 皇帝近日来病的厉害,说话断断续续,好不容易终是将这一段话说得清楚。 沈宴直接愣在原地。 贤妃竟是向皇帝提出纳崔影?这是什么事情? 且不说现在崔影一颗心全在乔凌风身上,还特地设下了一个死局,不破不立。 贤妃自己便是被这深宫给困住了一生,现在竟是要让自己的妹妹也随她一起跳入这火坑吗? 她此时只觉得齿冷! 沈宴沉下脸来,神色不明皇帝瞧着她这样有些奇怪,也便出言问道:“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 “皇兄,康和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妇人,也不懂什么天下大义,只知道坊间八卦。便是这坊间八卦,有传闻说,这崔家小姐心有所属,之前还直接拒了户部程大人儿子儿子的婚约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故意扯着调子说道,想要引起皇帝对崔影的不满。 现在紧要关头,名声可没有后半辈子的幸福重要,沈宴也管不得许多。 可任是她这样说了,皇帝还是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 难道说皇帝一早就知道此事,贤妃竟是连这些都告诉他了? “皇兄,你不介意崔小姐的这些流言吗?” 沈宴试探问道。 “你小时候也是读圣贤书的,更是师从大儒。怎么现在也学会通过流言蜚语来判断一人?既是流言,便知道非真。” 皇帝此时说着话,剧烈咳嗽着,显然是生气极了。他也没有想到康和竟是说出这样的话,若是先帝还在,只怕当场就要被她气死了! 沈宴只顾着给崔影泼脏水,好让她逃过进宫一事,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此时的形象,简直就是一个长舌妇。 “你也不必忧心,小崔氏入宫的旨意,现下估计已经到了崔府。” “什么!” 沈宴大吃一惊,竟是没有想到皇帝和贤妃的动作如此之快。 皇帝探究着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知道为什么康和对小崔氏的事情如此上心。 皇帝的旨意已经下去,现在再让他悔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宴此时深感无奈,却无力再帮她做些什么,只能郑重的拱手一拜,说道。 “皇兄,小崔氏虽是庶出,但是也是长安一等一的美人,一等一的才女,且还是贤妃娘娘的族妹。修容之位是不是有些委屈她了?何况此婚事是为了给皇兄冲喜,须得大大操办一番才对。”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崔影入宫之后的位份抬高,以防崔影入宫后过得辛苦。 沈宴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皇帝不由得思索几番,说道:“既如此,不如封为昭仪。” “皇兄。贤妃娘娘当年一入宫便是妃位,她入宫时长安城到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轰动一时,现下茶楼还能听到这段话本子。既如此,不如将小崔氏也封为妃位,到时她入宫,一门两妃也是荣耀之至啊!” 沈宴亮着一双杏眼,颇为真诚地说道。 她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向往,像是个贪图热闹的孩子。 这话也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即是冲喜,便得热热闹闹才好。 “既如此便封小崔氏为丽妃,赐住月华殿。” 皇帝淡淡说道,越心在一旁侍候着记下了这个旨意,暗暗向沈宴投去崇敬的目光。 三言两语便左右了皇帝的决定,甚至给这位未入宫的主子抬了三级位分,实在厉害。 沈宴按下心中的情绪,笑着同皇帝说了会儿话便转身离去。 她前些时日病了,现在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想着去看看辰妃,便抬脚向后宫走去。 只是命运向来喜欢捉弄人,她想着去见辰妃,却在刚入后宫,还没走两步便远远地瞅见了贤妃。 躲闪不及,沈宴只得淡淡拱手道:“康和见过贤妃娘娘。” 她这礼行得敷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与贤妃不怎么对付。 可贤妃在后宫素来有贤名,小星与风瑕在一旁侍候着心惊胆战,也实在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结的梁子。 好在贤妃并不打算与她计较这些礼节。 贤妃看到小星手上提着一盒糕点,便淡淡说道:“长公主这是要去找辰妃?” 后宫众人都知道长公主与辰妃较好,且驸马是辰妃刚认的世族哥哥,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两人更是不同寻常。 “贤妃娘娘这时要去紫宸殿找皇兄?” 沈宴看着贤妃淡淡笑意的脸庞说道。 她生的淡雅,做出的事情却如此令人不齿! 将自己的妹妹许给自己的夫君做妾。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嫡女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没错,后宫不日便要添一位主子,本宫这便是要与陛下商议。” 贤妃说着,便要抬脚离去。 “娘娘,她可是您的妹妹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子的决定?” 擦肩而过之时,沈宴低声冷冷道。 “长公主最近不在府内养病,倒是闹腾得厉害,甚至还想做我崔家的主?本宫告诉你,崔家永远轮不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哪怕你是长公主!” 贤妃不甘示弱,也低声对沈宴说道。 两人站在长长的宫道之内,互相仇视着。 有风吹过,带起沈宴鬓边的碎发,在两人间隙飘扬。 “你不过是想,哪怕崔影入宫,也不过是一个修容,在你之下,也没什么威胁。可惜了,方才皇兄刚刚下了旨意,封崔影为丽妃,赐住月华殿,与你平起平坐!” 沈宴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懒懒道。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贤妃的脸色一僵,似是不敢相信。 崔影不过是一个庶女,哪怕皇帝接她入宫,也不可能给过高的位份。 可现实便是如此。 贤妃迅速整理自己的心绪,复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稳重,变脸之快,让沈宴不由得钦佩。 “若是陛下封她为妃,那也是我崔氏一门的荣耀。” 贤妃淡笑对她说完,便转头离去。 小星方才被两人刀光剑影般的对话给吓到,此时见到贤妃走远,才上前对沈宴说道:“殿下,你方才怎么对贤妃娘娘这样说话?若是她一会儿去了紫宸殿,添油加醋一番,岂不是对你不利?” 风瑕也附和着说道:“贤妃娘娘可是崔氏的嫡女,无上的尊贵,她若是想做什么,殿下怕是要吃亏呢!” 听到两人担忧的话,沈宴也有点无奈。 “没有办法,我就是听着皇兄说贤妃竟然把自己的族妹要送入宫来,有些气不过罢了。” 小星配合说道:“你气不过就气不过,下次可千万不敢这样逞强了,要说现在最气不过的,应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苏祁姑娘吧。” “是啦是啦,崔小姐心有所属,就算没有心有所属,也应该和乔侍郎是一对!让她进宫实在也有棒打鸳鸯。可是苏祁姑娘不同,她打进宫起便是奔着陛下去的。可皇后娘娘却只让她做了一个贴身的女官。现在她知道贤妃娘娘让自己的族妹成了妃子,还不得气死。” 风瑕在一侧顺着她的话说道。 这样的八卦说着便冲散了心中一丝抑郁之情,沈宴笑了笑,只感觉无比疲惫。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造化弄人(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苏祁虽是皇后的妹妹,也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倒不是崔小姐是崔家的人。” 小星浅笑着提点到,她抬头看到沈宴有些凝重的面容,便出言劝解。 “殿下,各人有各人的运道和福气,也许崔小姐和乔侍郎没有成了的姻缘,便是命中注定的。” 听到她安慰的话语,沈宴自然心中也明白。 只是她现在有些感慨,造化弄人罢了。 “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先去看一看辰妃,一会儿我们再顺道去一趟三清殿。” 沈宴浅笑着说道,转身便向飞令殿走去。 她一进了飞令殿便看到辰妃懒懒靠在贵妃椅上,瞧她见沈宴进来也只是虚虚抬眼皮,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辰妃此时像是一只卧在自己窝内的狐狸,舔舐着漂亮的皮毛,对外来事物毫不关心,毫不在意。 “有些日子不见,你过得可好啊?” 沈宴脸皮子厚,往日来飞令殿走动惯了,她直接无视掉辰妃的表情,直接坐在席塌之上。 芯儿瞧着两人一来一往,毫不动声的较量,不由掩帕一笑,上前为沈宴斟茶。 “你现在在外面过的逍遥,回宫里来做什么?” 辰妃舒展了一下身子,这才堪堪抬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沈宴,懒懒地问着。 “自然是回来看看你啊!” 沈宴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她不开心,便笑着说道。 “我在外面可是想你想的紧,所以特地买了好吃的糕点来给你。娘娘可一定要赏脸尝一尝。” 小星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沈宴,她献宝般掀开盖子,将其中的各色糕点显露出来,放在辰妃面前。 沈宴这么给辰妃面子,也懂得投其所好,辰妃也不好再继续给沈宴弄脸,便一揣衣袖,淡淡说道:“我现在可是没有心情吃糕点。” “谁人惹了你?我去找她去,上门修理一通给你出气!” 沈宴一副咱俩谁跟谁的豪爽模样,惹得辰妃不由噗嗤一笑,破了脸上的禁忌。 只是她依旧带着淡淡的忧愁。 “你可听说了,陛下打算新进一位修容,是贤妃的妹妹。听说是个美人呢。” 辰妃百无聊赖说着,这事情实在塞心。 她自以为入宫以来便是盛宠,头一份的娇纵。谁知道皇帝心里还藏了一个与她极为不对付的林婉容。 因着这个事情,她许久都没有出现在后宫的宴会之上,生怕撞见了什么闲人。 现下皇帝居然又要纳一位小崔氏为修容,简直是将辰妃一颗宠妃娇滴滴的心直接摔了个稀碎。 “刚才我去紫宸殿面见皇兄,已经知道了此事。不过现下她可不是修容,而是丽妃娘娘了。” 沈宴正色说道。 辰妃听到她的话眼皮子一跳,压低声音冷冷问:“你居然去和陛下说话,抬了这个女人跟我平起平坐?” 辰妃说这话的时候沈宴都能听到她腮帮子咬紧的声音,不由后脊一凉,苦笑着说道:“娘娘且先听我解释一番。” “你说吧,如果解释不好,日后便不要再登我这飞令殿的门!” 辰妃懒懒靠在一侧,轻声说道。 徐瑜这个女人向来是行止由心,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说不理会,便是真的不理会,她说不让沈宴登门,便绝对不会让她任何一只脚踏入这大殿! “你且放宽心,那小崔氏心有所属,就算入宫也不大能分你的恩宠,且她入宫是贤妃一手推动的,所以就算她们两个都姓崔,小崔氏绝对不会跟她一条心。” 听到沈宴的话,辰妃思索几番,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原来贤妃竟是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棒子啊!” “只是说来也巧,长安城内有些关于这位崔小姐的流言,但应该没有传入宫内,贤妃怎么会想着把她送入宫?” 沈宴实在觉得心惊,贤妃的手伸得挺远。 崔影这些事情发生过来不几日,贤妃便能作出送她入宫这样破釜沉舟的事情,实在厉害。 沈宴将崔影的事情挑拣一番,告诉了辰妃。 辰妃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迷茫,再到最后的空无一物了然,度化地十分自然,让沈宴不由得钦佩了起来。 果然是见过了大世面的! “按照你所说的话,这小崔氏倒是一个聪明有主见的姑娘。” “她是聪明有主见,只可惜出身不好,只是庶女。她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婚事。” 听到沈宴的话,辰妃无奈说道:“并不是世家庶出不能把握自己的婚事,而是天下女子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婚事。哪怕我当时只是行走江湖的小女子,也不能。” 听到辰妃说起了往事,沈宴扎起耳朵。 她与辰妃相识已久,但是丝毫不知道当初辰妃是如何入宫的,只知道辰妃一入宫便是深受皇恩,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若是小崔氏是个乖巧的,我也不是不能容她。这都是各人的造化。” 辰妃叉开话题说道,将沈宴好奇的眼神直接无视掉。 两人说了会儿话,沈宴便告辞。 此时日头刚刚好,沈宴便抬脚准备去三清殿。 她现在修的一颗平世心,参拜神像也能修一修自己不可言说的道心。 春意荣荣,御花园开着各色的花朵,大片迎春花吟风招展,带来春意。 太液池的水面已经化开,一池春水皱起涟漪,也感受不到寒意。 一溜儿烟侍女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头上的珠花也换上了淡绿色和粉色,像是开在枝头的桃花一般。调顺挺拔走来走去,甚是养眼。 迈入三清殿时,有几个小道士正在念经道典。 道典高深,沈宴听到熟悉的字句,不由一笑。 玄微今日不在殿内,沈宴三叩一拜之后,将手中的青木香稳稳插入香炉之内。 三人出宫的时候已经半下午。 入宫时心情散漫,现在沈宴心中却是装了好些东西。 马车回到徐府,她还没缓过劲儿来便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只见徐瑾一把掀开车帘子窜了进来坐在沈宴身边,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一边随意散漫说道:“夫人回来得正好!今日歌舞坊有歌舞表演,听说你想去看,择日不如撞日。”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造化弄人(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什么歌舞坊?” 沈宴一愣,问道。 “就是有金发碧眼舞姬的那家歌舞坊。” 听到徐瑾的话,沈宴亮了亮眼眸。这歌舞坊的舞姬皆是金发碧眼的胡姬美人,腰细柔软,眼眸既大又亮,风情万种,泼辣大胆。 “走走走。” 沈宴激动地点了点头。 徐瑾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位爱好如此不一般的夫人。” “后悔了?晚了!” 沈宴啧啧一声,笑着说道。 她在宫里憋闷了许久,现在见到徐瑾终于将心中的阴郁之气给扫了些。 见到沈宴难得娇嗔的模样,徐瑾心情大好,对外说道:“走,去歌舞坊!” “是。” 风眠在外沉声答道。 “今日就只风眠跟着我们吧。那地方人多,别再一个不小心把你的侍女弄丢了。” 徐瑾笑着说道,引得小星与风瑕一阵哑然。 驸马为了与长公主独处,真是煞费苦心,这话张口就来。 两人也不是什么没有眼色的人,听到徐瑾的话,便主动说道:“殿下与驸马今夜一起出去游玩,我们便在府中等殿下归来。” “你这侍女倒是颇有眼色。” 徐瑾半揽着沈宴说道。 沈宴佯装发怒,伸出拳头锤了他一下,哼哼说道:“你方才都那样说了,难不成她们能强行跟着我走?” “夫人说得对。” …… 一行人到歌舞坊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晕红着撒在歌舞坊搭起的台子之上,红绸飘飘,颇为艳丽。 歌舞坊内的舞姬乐师此时都不在外面,只有往来的侍女端着果酒来回穿梭在桌案之间。 各桌的宾客,此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果酒唠嗑,等待着夜晚舞姬上场。 徐瑾一早便定下了上好的位置,既僻静,视角又好。坐在这个位置,一览众山小,可以将舞台中央以及四下的情景都收入眼中。 “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个位置,想来一定花了你不少钱。” 沈宴喝着果酒,支着脑袋调侃道。 “能搏夫人一笑,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沈宴低头一笑,复又抬起头来认真说:“你说这样好听的话,总让我觉得不真实。” “真不真实的,不是通过一句话来判断,而是要通过长久的相处来判断。不是吗?” 徐瑾的眼眸深遂而亮丽,在灯火烛光和夕阳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深邃璀璨,一眼便将人深深地吸了进去。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沈宴也便放下心来。 自己现在身无长物,此时能够和徐瑾在一起,除了真心换真心,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既然肯将一颗真心给了自己,那沈宴也不会吝啬自己那几两重的真心,索性也便给了他。 “说来,你不想知道今日货进了皇宫之后遇到什么事情吗?” 沈宴瞧着这个地方隔音甚好,便开口说道。 “愿闻其详。” “你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崔敏设下的那个局吗?为了他的妹妹崔影。” “皇兄,要纳崔影为妃。现下封妃的旨意应该已经到了崔府吧。” 沈宴说着,仰起脖子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她嘴唇上沾着湿润的过酒,显得格外饱满晶莹。徐瑾看着她略带红润的脸庞和饱满的嘴唇,眼眸一沉。 “这都是命数。你我或是崔敏都无法改变。” 徐瑾开口道,一听便是清醒的局外人。 “没错,的确是我痴了,只是我看着她,总觉得和我一样,是一个可怜人罢了。被皇权束缚,没有自由。” 瞧着沈宴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徐瑾沉了沉眼眸,伸手招过风眠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舞台一侧响起一阵琴声琵琶声,嘀声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这可是要开始了?” 原本沈宴有些低落的心情,在听到阵阵欢呼声和琴声之后,便一扫而光。她亮着一双激动的眼眸,看向舞台中央。 “是了,听闻歌舞坊的胡姬跳胡旋舞极好,你可以看一看。” 徐瑾见到沈宴脸上终于带了笑意,暗暗放下心来,不自觉便放柔了眼光与声音。 琴声琵琶声响起,奏起一曲激昂的乐章,将众人的心绪都给调动起来,一曲缓缓落。 众人还未从方才的曲子中缓过劲儿来,便见有六名舞姬蒙着面,露着细腰,从舞台一侧跳跃旋转挪到舞台中央。 这六名舞姬皆是金发碧眼,虽是蒙着面,依旧能够从露出的半张脸窥探到艳丽的面容。 弱柳细腰,修长的胳膊,舞姬们踏着鼓点,在舞台中旋转着。舞衣一圈镶着铃铛,随着旋转的舞步发出阵阵铃响,和着鼓声敲在众人的心上。 “真真是媚眼如丝,动人心魄。” 一舞毕,六名舞姬聚在舞台中央,向下面的看客盈盈一拜,接受众人热烈的掌声之后,便悄然退去。 舞姬没有留下一句话,只那飘扬的衣摆和舞姿留在众人的心中。 沈宴也不由得感慨。 听到沈宴这话,徐瑾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是风流的小公子。” “虽然我不是风流的小公子,但是人都是喜欢美的,虽我是个女的,也是喜欢美人的。” 沈宴颇为认真地说道,引得徐瑾一阵嘲笑。 “我来之前总以为你会吃醋,现在看来,你只会觉得美人是美的,却不会觉得美人对你会有威胁。” 徐瑾说这话的语气有点欣慰,又有点委屈,甚是复杂,沈宴也是捉摸不透。 “美人对女人的威胁从来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新奇又特殊。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可能便会醋了,也会觉得美人是个威胁。可是我信任你,我相信,就算十个百个美人放在你面前,你也不敢轻易带回家去。此时醋不醋的,便没有意义,还不如欣赏美人来得畅快。” 沈宴絮絮叨叨说着这话落在徐瑾的耳朵里,甚是好听,她终于是将自己当成了夫君。 虽然沈宴没有醋一醋,不过能听到这样一番话,徐瑾觉得今夜这趟门出来得非常划算! 他伸手握住沈宴的手,笑吟吟看着她微醺又故作镇定的脸,心下一片柔软。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心知(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快去拿一些醒酒汤来。” 徐瑾将怀中的沈宴放在床上,对侍奉在一侧的小星与风瑕说道。 两人瞧着沈宴喝得醉醺醺的,脸上带着一丝格外醉人的笑意,心下着急。 此时听到徐瑾的吩咐,小星立马转身去了小厨房,为沈宴熬醒酒汤。 “再来一杯!” 沈宴被徐瑾扔在床上,拿被子一裹,像是被白菜卷起来的肉卷一般,露出的脑袋一拱一拱,迷蒙着眼说着话。 徐瑾此时无奈又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我险些忘了跟你说,歌舞坊的酒乃是西域的烈酒,和中原的酒格外不同,是最容易醉的。” 屋内连起一排烛火,温暖的光照在沈宴有些微醺红润的脸上,颇为动人心魄。 徐瑾静静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眼眸明亮璀璨,像是要把她吸入自己的世界。 今日既得了沈宴几句好听的话,又能难得见到她微醺动人的模样,实在是划算得很! 沈宴嘟囔着说着:“我下夜班了,这个病人就交给你了。” 徐瑾听到她低低嘟囔的话,有些听不清楚。于是他低下身子,耳朵靠近她的嘴唇,想要听个明白,此时沈宴却是什么都不说了。 他低下身子这个动作,鼻尖仿佛能够闻到沈宴身上传来的酒香和鹅梨香,徐瑾心神一摇,便想起身。 只是徐瑾年轻,还不知道沈宴喝了酒之后有什么反应,什么动作。 此时徐瑾还来不及起身,便被沈宴嘟囔着侧身,一胳膊勾在脖子上直直压住! 这么一动作,徐瑾半撑着在沈宴身侧,原本靠在她唇边的耳朵直接低了下去。 徐瑾耳朵颇为敏感,此时感受到一丝温润的触感更是直接炸开了毛。 这温润的触感更是带来一丝呼吸,有节律地吹在徐瑾的耳朵上,让他全身上下都战栗了起来! 徐瑾心下一片慌乱,犹如万马奔腾,他涨红着脸,右手将沈宴勾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轻轻拿了下来放在她身侧,自己则立马直起身子来。 他握紧拳头,深深呼吸了几个周天,才将心底的触动压制了下去。 君子不趁人之危。 虽然是自家夫人,但有些事情也得等她清醒之后再说。 “你可真是老天爷,拍下来折磨我的小妖精。” 徐瑾看着沈宴微醺的睡颜,颇为无奈说道。 “驸马,醒酒汤好了” 小星推门而入,将手中托盘的醒酒汤放在徐瑾手边。 “殿下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上次便喝得大醉。” 听到小星的话,徐瑾有些好奇问道:“她在宫中也常常与人喝酒?” “这倒不是,只是宫中常有宴席,殿下出席也免不了要饮酒。之前有一次便喝多了。” 小星急忙说道。 听到她的解释,徐瑾点了点头,看向沈宴,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她由我守着。” “是。” 小星乖巧离去。 “我们错过的这段时间,总有机会能够补起来的。” 徐瑾看着沈宴的睡颜,郑重道。 这醒酒汤已然是用不上了,沈宴现在睡得香,便任由他睡下去吧。 …… 第二天一大早,沈宴昏昏沉沉醒来,一抬头便看到熟悉的自己床榻上的帷帐,便知道自己昨夜是睡在了熏风院的。 昨日在歌舞房看胡姬跳舞,喝着美酒,甚是开心。她一不留神便喝多了,且那酒的后劲儿实在有些大,她喝着喝着便直接醉了。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你终于醒了,昨夜倒是睡得好,梦话说了一大堆,还磨牙!可怜我原本睡在小榻上就不舒坦,还被你这样折磨。” 沈宴大清早脑子还没清醒,便听到徐瑾絮絮叨叨的吐槽响在耳边。 她有些蒙,抬头看向说话声传来的方向,待看到一脸疲惫的徐瑾时,她不由瞪大了双眼,眼神写满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瑾怎么会在她的房间?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醉了个酒,怎么徐瑾都跑到自己房间来了? 沈宴有些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咽了口唾沫,又讪讪看向徐瑾。 一脸做错了事,心虚的模样。 徐瑾被她一连带的反应和动作气到了,笑着说:“你这是在担心我昨夜趁着你醉酒做了什么事吗?” “那不能。谁人不知,徐城乃是磊落光明的君子!” 沈宴笑着说道。 她这副模样,比方才那一连串动作还要心虚。徐瑾看着她这样子,心中顿时生了几番捉弄她的心思。 徐瑾一步一步缓缓靠近沈宴,故意拿捏着腔调,一双眼眸似是泡在了蜜糖里上下打量着沈宴,缓缓道:“自家夫人,说什么君子,太见外了。” 沈宴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在这一来一往中早就清醒了,此时听到他的话,自然明白了,徐瑾是在捉弄自己。 她眯着一双杏眼,说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这身上的衣物完完整整的,你分明就是一个君子,按你这话说,竟是十分见外咯?” 调戏人却被反调戏。 徐瑾此时脸上也挂不住了,看着沈宴不由啧啧道:“你这话也只能对为夫说说了。” 瞧着徐瑾有些憔悴的脸,沈宴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害怕道:“完了完了,昨日我喝了好多酒,又睡得迷糊,现在脸是不是又肿又胖?” 沈宴险些忘记了自己是个易水肿的体质,昨夜那么折腾,今早上的脸一定非常难看! “你这脸,也就跟隔壁包子铺的包子一般,又发又大。” 徐瑾扯了扯嘴角,认真说道。 沈宴原本是想让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可谁知道,徐瑾挖苦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 她捂着自己有些闷痛的胸口,怨念说道:“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想打你?” “好了,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徐瑾收起玩心,认真问道。 昨日沈宴可是喝了不少酒,回来直接睡了,也没喝醒酒汤。 虽然他后半夜命大夫配了解酒醒神的香囊挂在床榻四角,还燃了醒神宁心的香料,但不知道效果如何。 “我很好啊。” 沈宴弯了弯眉眼,笑着说道。 女子早晨的娇憨是少见的,世上除了枕边人,都无缘见到。 第一百六十章 两心知(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小星与风瑕得了吩咐,便进来侍候沈宴梳洗打扮。 两人都一脸欣慰看着沈宴与徐瑾。 对于这个表情,沈宴想了想,只能用慈蔼来形容了。 感受到自己身上加注着两道格外慈祥和蔼的目光,沈宴揉了揉额角,说道:“今日我要出一趟门,梳一个稍微庄重些的发髻吧!” “是。” 小星笑着应道。 沈宴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徐瑾便安静坐在一侧仔细看着她。 徐瑾的目光凌厉而深邃,寻常人都受不住他注视的目光,何况小星只是一个弱女子。 感受到徐瑾的目光,小星拿梳子的手都有些不自觉发抖。 “你没有什么事要做吗?坐在这里看我梳妆。” 沈宴感受到小星的紧张,便出言为她解围。 “今日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梳妆,自然得仔细看着,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得往后靠靠。” 徐瑾认真想了想,说道。 他说话时认真专注的眼神令沈宴一愣,再也说不出赶他走的话。 可怜小星只能在徐瑾严厉的目光下,一下一下梳着沈燕的青丝长发,素手为她挽起一个高高的发髻,戴上发冠以及四枝流苏长簪才算完毕。 “很好看。” 徐瑾认真点评着。 梳完发髻,小星准备替沈宴上妆。 轻拂蜜粉,画眉点唇。 不一会儿,便是一个光鲜亮丽的长公主。 “你猜猜,我方才在想什么?” 沈宴与徐瑾一道去了前厅吃饭,此时桌案上已经摆好了粥和早点。 听到沈宴略有些调皮的话语,徐瑾低头想了想,说道:“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要给你画眉?” 沈宴睁大眼睛看着徐瑾,说道:“你可真是厉害,一下子就猜到我在想什么。” 她天真地笑了笑,舀着碗里的粥,说道:“画眉深浅入时无。都说丈夫给妻子画眉,是顶顶好的情趣。可惜我方才仔细想了想,你这双手呢,握得了经书,拆解得了偃甲,处理得了政务,也握得了剑。只是不知,能不能握住闺阁女子的小小眉笔?若是替我画眉,那必定是一场脸上的灾难,说不定,今日我便出不了门了。” 沈宴一边说,一边想着奇怪的场景,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瞧着她如此开心的模样,徐瑾无奈地说道:“我原本也是打算替你画眉,只是我从未替人画过眉。今日你还是要出门见人的,若是我经手,想必一定是一场脸上的灾难。于是,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改日若你不出门,为夫一定在你脸上多画几次,练练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替沈宴碗里夹了一个奶黄包。 沈宴顺手夹起奶黄包,颇为满意吃着。 两人相视一笑,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感觉。 简单吃过早饭之后,沈宴便收拾了一些简单的礼物,前往崔府。 昨日皇帝说的那些话始终是个劫数。沈宴终归是要去见一见崔影。 崔府门口的侍卫接到了帖子,知道来者是长公主,急忙进去通禀,将她迎了进去。 崔家主见到沈宴,简单一行礼。 按年龄,他是沈宴的父辈,按辈分,他也是沈宴的长辈。这个礼是万万受不起的。 沈宴急忙上前虚抬一手,笑着说道:“崔家主不必如此多礼。” “长公主大驾光临,可是有何要事?” 崔家主拱手问道。 “昨日宫里已经来了圣旨,崔氏家族一门二妃,乃是荣幸之至啊!” 沈宴笑着说道。 崔家主闻言,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崔影的婚事是个极为麻烦的。她前脚拒了的婚约,后脚又和刑部侍郎乔凌风扯上关系。 虽是被二房那位推波助澜陷害一番,但事已至此,崔影于名声上已经没了指望。闺阁女子的名声极为重要,崔影陷入这样的局面,就算日后成婚,也再难嫁入高门。 他原本正忧心着,宫中便传来了纳崔影为妃的消息。 崔家主一边高兴着此事完美解决,一边又忧心着,崔影与自己的女儿平起平坐。 “六姑娘能够进宫服侍陛下,乃是她的造化。” 沈宴与崔家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一些闲话,说了许久,茶水也喝了两杯。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沈宴才堪堪起身,淡淡说道:“既然宫里头定下了崔姑娘,今日我来,也想去看一看她,可否啊?” “长公主请便。” 崔家主笑着说道:“你带长公主去六小姐的院子里。” “那我先告辞。” 沈宴淡淡一笑,转身出了前厅。 崔氏乃是清流世家,底蕴深厚。就她眼前这个带路的侍女也是通身的诗书气息,眉眼舒展简约,看着就令人心静。 不一会儿,便到了崔影的院子。 沈宴四下一瞅,院子也算是干净雅致。 “六小姐现大概在屋子里头,长公主自行进去便可。我在外头候着长公主。” 侍女款款一行礼,便站在院门外。 沈宴进了院子,也没瞅着一个人影,她推门而入,便看到崔影正伏在书桌前,笔下正画着什么。 “长公主殿下。” 崔影见到沈宴进来,急忙搁下手中的画笔,向她行礼。 “昨日的事情,我正巧在宫里,今日过来看看。” 沈宴淡淡说道。 崔影闻言,脸色一僵,苦笑着说道:“既然长公主知道,便应该明白此时我的心情。” “我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说清楚。” “你入宫并不是皇兄一时兴起,而是贤妃特地向皇上提起的。她说家中有妹妹待字闺中,正值妙龄,容貌姝丽。不如纳入宫中为修容,替陛下冲喜。” 听到沈宴的话,崔影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位长姐生来便是为这个家族而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辱!她这样做,是想让我和她一样,为家族奉献一切,包括自己。” “昨日我已经努力过了,还是没有办法让皇兄打消纳你为修容的念头。只能让他册你为妃。至少,一个高的位分,可以让你在宫中站稳脚跟。” “多谢殿下。” 崔影艳丽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活络,此时像是死水一般沉静,透露着无边的绝望。 “之前没能帮到你,我很抱歉。只是现在大局已定,你现在只有两条路,逃走,或是乖乖入宫。”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成全(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逃走?我能逃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容不下我这小女子的。” 崔影嗤笑一声,眼中不复往日的神采。她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抿嘴开口道。 “殿下告诉我不破不立,逼他一把也逼我自己一把。现在,他还是没有来崔府找我。也没有传口信给我。我赌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嗓音飘渺幽怨,像是一把细小的利刃,将心绪破戒开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陷入了死地,却没有等来后生。 贤妃知道她这处境,更是直接填埋了一切希望和转机。 “圣旨已下,你还有几天时间考虑和安排宫外的事情。万事随自己本心,只要日后不后悔。” 沈宴叹了一口气,安慰道。 如今这局面,对于崔家是稳赢。一个险些坏了名声的庶女摇身一变成了丽妃,怎么想都是划算的。 可是,对于崔影来说便是极为残忍的。 “顺从本心……” 昨日宣旨的内臣浩浩荡荡,给足了崔家排面。 崔家又有一女儿要送入宫中,且还封了丽妃,和当年贤妃竟是一般无二。 一门两妃,何等尊荣。 刑部里往日调侃乔凌风与崔影的那些人此时纷纷闭了嘴。那姑娘成了皇妃,已然不是他们能编排的了。 何况大家只是图个热闹,并不想害死乔凌风,流言如虎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乔凌风难得耳边清闲了,坐在自己屋内整理近些年来长安城内谋杀案的卷宗。 他面容沉静,稳坐在桌案前,但手中卷宗已经一个时辰未动了。 乔凌风现在脑海中全是初遇崔影时的情景。 不得不说,崔影女扮男装很成功。她身量挺拔,行走坐姿毫不扭捏。 虽是一眼看上去像是少年郎。但乔凌风执掌律法,见惯了各种奇人异事,自然眼光毒辣,一下便看穿她的伪装。 当时乔凌风心想着她是崔敏的妹妹,也是崔氏的小姐,锁在深闺,现下来刑部许是为了好玩新奇。 他不能直接把人轰出去,全当陪这小姑娘玩玩。 却没想到,她与他想象中的女子格外不同。 崔影对于律法刑案甚是了解,侃侃而谈之间颇有自己的见解,令乔凌风刮目相看。 两人从律法刑案谈到诗词歌赋,乡野趣闻甚是投机。 那日过去之后,乔凌风便再没了对她的印象。 再后来,崔影又有几次女扮男装来到刑部找他聊天。乔凌风颇为无奈,暗自旁敲侧击了崔敏一番,告诉他,自己觉得和崔小姐在一块聊这血腥的刑法有些不合时宜,不合规矩。 崔敏好歹也在官场里呆了这么些年,一下子便明白了乔凌风的意思。 事后,崔影便没有出现在刑部。 而是出现在长安城里,与乔凌风来了场偶遇。 还是穿着女装。 那日崔影穿一身对襟绣花的石榴滚边长裙,软软的发髻上垂下几缕银花,艳丽的五官退去男装的掩饰,终于显示出她的美貌。 乔凌风心下漏了一拍,眼神扫过崔影眼角眉梢的风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逃了。 握着手中的卷宗,乔凌风叹了口气,将卷宗扔开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到前厅时便听到有几人围着崔敏,笑着恭维道:“崔侍郎真是好运道。姐姐是贤妃娘娘,现在又多了一位丽妃娘娘。” “是啊是啊,崔侍郎的姐妹都在宫中为妃,服侍陛下,真乃天恩。” “令妹好福气啊。” 听到这吵闹的恭维声,乔凌风忍不住沉下眼眸来。 是啊,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崔影不再是那个与他谈天说地的小姑娘,她已经是陛下的丽妃娘娘了,只待吉日一到,便进宫了。 有人眼尖瞅见了乔凌风,便笑着招呼道:“乔侍郎。” 今日恭维崔敏的这些人,便是前些日调侃乔凌风的那些人。 人的记忆,真是会骗人。 他们好似已经忘了乔凌风与崔影的那些流言蜚语。 “大家先去工作,待到有机会,我一定请大家吃一顿,随便点。” 听到崔敏爽快的话语,众人笑着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顿时前厅只剩下乔凌风与崔敏二人站着,却不说话。 “乔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用你纠结,这是老天爷做出的选择。” 崔敏上前拍了拍乔凌风的肩膀,安慰道。 何谓造化弄人,大概便是如此吧。 乔凌风心中担忧着一切,却又挣扎着,说明他心中已然对崔影动了心,才会去考虑一些以后的事情。 可老天爷就是这么匆忙,还不等他真正做出选择,别拨动了命运的方向。 在众生芸芸的罗盘之中,他们两人曾经短暂的相遇,也终究在彼此的骄傲和顾忌中错事。 “她能入宫是好事,毕竟我不会娶她。” 乔凌风敛眸沉声说道。 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在自己的利益和前程面前,对崔影的心实在算不当什么。 他现在虽然难过崔影要嫁人。但是,嫁给寻常百姓与嫁给天子是不同的。 至少她入了宫,能博一个所谓的前程。 “有时候我真想揍你。” 崔敏听到他这绝情冷漠的话,忍不住眯了眯眼一紧腮帮子,狠狠说道。 他这话说的,好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恨不得将乔凌风吃掉。 “她既然要入宫,便不能带着一颗寻常心。皇后娘娘执掌中宫,辰妃又是那么一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她入了宫,只怕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乔凌风轻声说道。 他非常明白,他与崔影没有未来,没有可能。 但是他的感情欺骗不了自己。 “你呀,就是有些倔。不过你们两个这事也算是有缘无份。说来,今日我找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崔敏揣袖站在前厅,沉着一张脸缓缓说道。 “影儿想再见你一面。” 乔凌风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事已至此,崔影还愿意见他。 “好。” 他轻声答道。 从入朝为官开始,他便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唯恐踏错。 他小心谨慎了这么久,防过了敌人的冷箭与阴谋,却没有防住自己的心。 乔凌风知道,他其实输了。 输给了这个叫崔影的小姑娘。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成全(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崔影与乔凌风二人约了在城外桃花林相见。 桃花灼灼,心绪却不同。 上次,崔影故意掉了簪子留下乔凌风,那时再难都还是有希望的。 可经过了退婚流言圣旨一系列连排似的事情,崔影觉得自己一颗不怎么敏感的心都格外柔弱了起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对襟绣花的石榴长裙,滚边的石榴花绣在衣摆上格外好看。发髻软软束起,垂下几缕银花。 这是她在乔凌风面前第一次穿女装时的服饰。 只是今日出门特殊,她在外面又披了一件浅绿色的披风兜帽盖在头上,掩饰住大半容颜。 桃花林僻静的角落里,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站着。 崔影这时才摘下头上戴着的兜帽,回头转身看去。 “乔侍郎,近日来可好?” 见面之前明明有千言万语。一肚子的话,绕来绕去,到了嘴边,却只这么一句寡淡至极的话。 最是无情道有情。 乔凌风看得明白。他淡淡一笑,说:“这几日长安城内的案子不多,我倒是偷得了几日闲。” “那倒是恭喜乔侍郎了。” 崔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枝丫上的簇簇桃花。 桃花的花季似乎很长。 上次她满心欢喜地来赏花,那桃花便是这样灿烂,现在她心如死灰地来,也是这般灿烂。 桃花依旧,春风依旧,只是人已经不是当时的人了。 “还没有恭喜崔小姐,日后便是宫中的丽妃娘娘。” 今日两人来都是为了那么几件事,总有人要开口。 乔凌风感受到她身上一股淡泊悲伤的气氛,与往日洒脱明媚的样子截然不同,他试探着开口道。 崔影倒是洒脱一笑,说:“日后乔侍郎见到我,只怕是要行礼了。” “这是自然,娘娘为君,我为臣。” 乔凌风淡然一笑,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刺到。 看着他依旧这般淡泊稳重的样子,崔影只觉得烦闷。 乔凌风似乎一直都很冷静。他无比冷静,哪怕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能笑着说出恭喜的话来伤她。 崔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卑微极了,像是一个浓墨的戏子,唱尽了所有的折子戏,也没有得到他这个看客的青眼。 “有时候我真的想撕开你这张面具,看一看下面那张脸会不会哭?会不会怒?会不会有一些别的情绪?” 崔影狠狠笑着说道。 此时她艳丽的五官越发凌厉,死死盯着乔凌风,眼神嘲讽。连桃花的颜色都被压了下去。 乔凌风看着她这样子,心中愧疚,但又无法做什么。 “天下的缘分有很多种,臣与娘娘便是君子之交的缘分。” 乔凌风揣袖站在原地,看向她发髻上垂下的几朵花瓣,说道:“崔小姐的情谊在下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应该被永远埋葬起来。” “是。待做了他人妇,心里自然不能再有别人。” 崔影爽朗一笑,仰头嗅着满树的桃花香。 等她进宫,这些自然美景便离她远去了。 她贪恋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多日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光。 她做出了选择。 “崔小姐,你可还记得之前看过的案卷?” 乔凌风突然说道。 崔影摸不透他在意指什么,便只是顺着他的话回忆着,说:“城外屠夫杀妻案?” 乔凌风点了点头,抿嘴道:“日后你进了宫,须得敬重皇后。辰妃最受宠,你也不要碰其锋芒。贤妃虽是你族姐,但事事以家族为先……” “我在每个人眼中都不是最重要的。没有最重的名分,也没有最重的宠爱,没有最重的地位。” 崔影笑着打断乔凌风的话,转头笑着看向他。 “我所能做的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不能傻乎乎交出一颗真心。免得像那位夫人一般被丈夫深夜杀死。” 果然,她是足够聪慧的。 乔凌风只是提点一句,便能想通他的意思。 “乔侍郎自从知道我是女子,便避我如洪水猛兽,难为你今日说出这样一席话。也算是全了我们君子之交的缘分。” 崔影此时竟是拿乔凌风的话来堵他。 乔凌风哑然站在原地,春风吹过,两人之间仿佛消失了横隔许久的东西,一下回到了初相识。 “对了。今日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为你挑一支舞吧。” 崔影爽朗一笑,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丢在地上。 她玉手在空中拟出一朵花,随着腰肢身子的旋转,缓缓开放。 绣石榴花的红裙散开,在空中划出几道优雅的弧度。 桃花盛开也不及她半分摇曳。 她的眼眸明亮而妖媚,像是久居山林的精灵,大胆又柔软。 乔凌风站在一侧看着她,只是浅浅笑着。今日他原本是来让崔影死心的,却没想到她放得潇洒,反倒是自己痴了。 一舞毕。 崔影收起双臂自然垂下,脸色红润带着几滴晶莹的汗水。 她咬了咬嘴唇,摘下发间的簪子扔到乔凌风面前,大喊道:“喂,你碰掉了我的簪子。” 不久之前,也是在桃林。 崔影也是这般将自己发间的簪子扔下,大喊:“你碰掉我的簪子。” 那次他只是冷着一张脸,没有捡起来。 这一次,乔凌风在崔影期待的目光下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草丛那枝银色花簪拿了起来。 他拱手道:“臣乔凌风,送娘娘出去。” 一句臣,便是一世臣。 崔影眼中的笑意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平息了几口气走到乔凌风面前,伸手覆在他握着簪子的手,眼色一凛,将簪子迅速从他手中拿出去扔掉。 这么一大动作,锋利的簪边将乔凌风虎口划出一道口子。 血滴在桃花上,更加艳丽。 “乔侍郎不必跟着了。本宫不喜欢刑部的杀气。” 说罢,崔影头也不回远去。 他们原本就没有几笔的缘分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乔凌风自讨苦吃,他怨不得任何人。 只是感受到虎口传来的疼痛,乔凌风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四下寻找那只银花簪。 那是唯一的东西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枝花簪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从来是那个人罢了。 可惜,他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往日他舍不得抛弃一切,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 第一百六十三章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这天,是崔家庶女进宫的日子。往日里肆意潇洒的崔影此时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摆弄着她的头发。 二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为了礼制,此时也乖乖坐在崔影的屋内。 她脸上带不起笑意,又不能哭丧着脸,于是便木着脸坐在外屋里喝茶。 送礼的内臣已经等在府内。崔影在二夫人的带领下才堪堪出来。 天子纳妃不同寻常百姓纳妾,该有的礼数和尊贵都是十分到位。 且许多人都心里清楚,皇帝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位丽妃娘娘只怕是皇帝最后一位妃嫔了。 想到这里,看向崔影的目光变得怜悯起来。 可惜这样姝丽的绝色女子,马上便是天家的人了。 “影儿拜别大伯。” 崔影走到崔家主面前盈盈一拜,说道。 “好孩子,快起来。日后进了宫中要好好服侍陛下,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不要辱没了我崔氏的门楣。” “影儿省的。” 道别崔家主之后,崔影依次在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面前行了礼。 这是崔影今生最后一次给她们行礼,日后她便是宫中的丽妃娘娘,是君,无需向家中亲眷行礼。 看着崔影落了一个这样的归宿,众夫人心中难免有些失衡。 崔雅能一入了宫便是贤妃娘娘,那是因为她乃是崔氏独一无二的嫡女,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轻视。 可崔影只是庶女罢了,之前还有过婚约,甚至还有些难听的流言。 虽然这些流言是二夫人所造成的,但事实已此,大家都在猜测崔影最后会不会真的做了比丘尼?谁知道,她竟是摇身一变成了丽妃娘娘! “吉时到了,丽妃娘娘请上轿吧。误了吉时,咱们可都担待不起。” 迎接她入宫的内臣笑着说道。 听到他的催促声,崔家主对崔影说道:“你去吧,家中一切都好。” “影儿告辞。” 崔影转身离去,在前厅院前回眸向众人拱手一拜,再离去时便脚步潇洒,毫不留恋。 崔敏因是小辈的男眷便等到了外面。 此时他正候在府门外,见到一身素粉衣的崔影出来,便上前。 崔敏眼前一亮,眯着眼睛笑说:“姐姐当日出嫁时也是这般,转眼间你也要嫁人了。” “乔侍郎,我们还要去赶着吉时入宫,若有什么话也行,过几日回门再说吧。” 内臣见到崔敏走过来,急忙说道。 他说着话,舔着笑意。眼前这位公子,虽然官位只是刑部侍郎,但一姐一妹都是宫中的妃子,若真算起来,便一人独占了皇帝大舅子,小舅子,两个职务。 都说枕头风吹起来厉害,这位崔侍郎可是背景深厚啊。 “既如此,你们便先启程吧!” 崔敏虽有些失望,但也明白宫规森严,有些规矩不能破,便笑着对崔影说道。 “哥哥,有时间有机会我们兄妹再畅聊。” 崔影笑着说道,她今日虽只穿一身素粉衣,但妆容精致,衬得原本就艳丽的五官越发浓艳。 虽只是这么浅浅一笑,也是勾人心魄。 众内臣侍女都是第一次见崔影,便被她容貌倾倒。 与此同时,众人又在内心无限感慨,这位丽妃娘娘进宫之后,许能分掉辰妃娘娘的恩宠。 “臣恭送丽妃娘娘。” 崔敏笑着向她拱手,满心满眼都是盼着她能开心。 在这满院悲怆的崔府中,崔敏是她唯一的光。 崔影看着崔敏拱手送别她的样子,第一次感到了不舍。她上了马车,眼中的泪水才滑落,洒落在手背。 …… 沈宴夫妇两此时坐在宴宾楼高层,看着下面街道上的仪仗队。 “这样的结局,实在惋惜。” 沈宴倚在栏杆上,吹来的春风挂起她垂在发鬓两侧的流苏坠子,一阵声响,仿佛是谁的哭泣声一般。 “以她的处境,这是她最好的结局。贤妃虽是为了崔氏,到底也是保了他。” 徐瑾一边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沈宴,一边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有些感慨。她一颗心都扑在一个人身上,可惜结局不好。但仔细想想,又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未得其愿。” 楼下的仪仗队已经走远,沈宴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徐瑾说道。 陆宁拂昨日来信,说是找到了几味难寻的药材,很快就能替沈宴拔毒,让徐瑾把其余的几味珍贵药材先准备好。 徐瑾得了这个消息,立马便按照他的方子将各类药材准备好,人参藏红花鹿茸等都是上好的品质。 “你现在也不用关心他人,只要想想自己的事情即可。” 徐瑾有些无奈,说道。 在他的认知中,沈宴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她这次对崔影倒是十分上心。 “这事儿虽与我无甚大关系,但好歹她嫁给了皇兄,我过几日进宫,也是要见她的。” 说到此事,徐瑾说:“那是自然的。她的丽妃之位是你求来的,在知情人的眼中,她可算是你长公主身边的人。” “她不是我的人,是崔氏的人。” 沈宴努着嘴哼唧两声说着。 “不过她也是勇敢,追了乔凌风那个对自己无心的人那么久。要是我,早就放弃了,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喜欢他。” 沈宴拢了拢衣袖,颇有些感慨说道。 许是春日来了,又许是今日喜庆热闹,沈宴觉得自己比往日更加伤春悲秋了。 她不是一个诗人,写不出长篇大诗来形容自己的心境,只能用寥寥几句话说着心头的思绪。 最淳朴的,最动人。 听到沈宴的话,徐瑾心中一动。 “那我是喜欢你的,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徐瑾亮着一双眼眸看向沈宴,他的眼神不似往日深邃,满满的都写满了期待与情谊,像个小孩天真又浪漫。 任是谁,都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眼神。 这可是天下的钱袋子,江城城主徐瑾的深情。 沈宴耳朵爬上了一丝灼热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干巴巴的,眼神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徐瑾带着笑意,眼看着沈宴的脸和脖子都红了。 她唱戏是个好苗子,可惜自己入了局便实打实的真心,遇到这样的直白,更不知道作何反应。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如影随形(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今天天气不错啊!” 沈宴嗫嚅了半天,手指绞着帕子低声道。 徐瑾咬着牙眯了眯眼说道:“你确定今天天气不错?” 今天的天气晴空万里,的确不错,可这宴宾楼厢房的天气却不怎么样。 徐瑾听到沈宴的回答,仿佛脸上的春风呼一声就消散了,现在乌云遍布,马上就要下暴雨。 沈宴感觉自己今日穿的两件春衫,有些薄,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三九寒冬,她讪讪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今日天气的确不错,可是夫君的心情却不是很佳。” 沈宴手一拍桌子,眼睛直直瞪着徐瑾说道。 听到她话中的夫君二字,徐瑾脸上的乌云立马散去,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他笑着捏了捏沈宴的手,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感受到他宽阔的手掌,沈宴笑了笑回握了过去。 都说陷入爱河的男人心智就像是小孩,这话真是不假。 徐瑾平日里是何等的沉稳狠辣,政务一把好手,将江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现下只因为她闪躲的态度和话语便如此心慌。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就只是想听沈宴一句好听的话罢了。 世上情人最难两心相知,他们二人虽不算最恩爱,却也算得上是十分了解彼此。 徐瑾对自己在沈宴心中的分量还是颇有信心。他刚才不过说了一句情话,想着沈宴能顺嘴也说一句。 因着宴宾楼是个好位置,坐在厢房顺着窗户能看到长安风景以及几条主干的大街道,风景独好。这里平日里便宾客众多,今日因着皇帝纳妃,更是挤破了头才能订到一个位置。 既然费了大价钱,才订到宴宾楼的位置,那自然不能浪费。 沈宴上次来到宴宾楼因为崔敏的事情没有好好吃饭,这次她可要一次吃个够! 徐瑾别的不说,钱财管够。他点菜的时候十分淡然,也没有翻开桌子上的菜谱,只淡淡说了一句,把拿手好菜全上一遍。 宴宾楼在朱雀大街这里,寸土寸金,这么一座高楼里的消费自然也高,拿手好菜,这样的看门菜定价更高。 只是长安到处都是名门显贵,砸下块砖头都能砸到大官的亲戚。小二虽然诧异,但也十分稳重地应了。 “果然果然,财大气粗,就是好。” 沈宴朝他竖了竖拇指,赞叹道。 徐瑾瞧着沈宴这般开心的模样,无奈而宠溺地笑说:“你从皇宫带出来的嫁妆也是不少的,论财大气粗,你也可以。” “那我也舍不得来宴宾楼点一桌子菜。” 沈宴认真说道。 她虽不是个抠门的人,但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像这样的消费主义,她可是不接受的。 想当初,沈宴也是指望着发工资那天过日子的人呐。 “不用你舍得,我舍得就行,江城的产业,养一个你足以。” 徐瑾打量了一番沈宴,像是在思索她能吃多少饭,能花多少钱,颇为认真说道。 这般财大气粗的话,令沈宴不由得五体投地。 没过多久,便有一排侍者捧着刚做好的菜肴进了厢房,摆置在桌案之上。 上菜的时候,沈宴端坐在席榻之上,面色沉稳而淡泊。 带到了侍者离开,沈宴才迫不及待地拿起桌边的筷子,夹了一块小酥肉。 “真是不错。” 沈宴尝了尝,眼睛一亮。 见到沈宴开心,徐瑾也便满意了。 “来,给你吃。” 沈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小酥肉,放在徐瑾的碟子中。 这十分自然的动作,却让徐瑾一愣。 这时沈宴才反应过来。 在世家大族吃饭,若是要夹什么东西给别人,都是用公筷的。 她用自己的筷子给徐瑾夹了酥肉,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沈宴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却不料,徐瑾在愣了愣之后只是笑着说道:“多谢夫人布菜。” “我忘了你们家族吃饭夹菜应该是要用公筷的,你要是觉得不合规矩,便别吃了。” 沈宴生怕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而强忍着不适,好心说道。 徐瑾倒是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眸,说:“我没有觉得不合规矩,反而觉得很开心。” “都说世家规矩多,的确如此。幼时家族有宴席,大家都规规矩矩,彼此不像是家人,倒像是朝堂的礼部老头。” 徐瑾顿了顿,笑说:“大家在宴席之上都守着规矩。可在宴席之下,母亲给父亲布菜的时候,从来不会用公筷,她觉得那样不像是夫妻。” “我就是觉得这里的酥肉做的还不错,想让你尝尝。” 沈宴温柔笑着说道。 她原本便长得精致柔软,虽是被长公主之位逼出了几分威严,但依旧存着简单的思绪。 此时在烛光之下,褪去层层枷锁,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有着自己的心思,也有着普通人的爱慕。 徐瑾吃掉沈宴夹给他都酥肉,说:“的确不错,外酥里嫩炸得刚刚好。” 看到他吃掉了这块酥肉,沈宴笑了笑。 嫁给徐瑾后这些短暂的时日,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最舒服的日子。 这段时日,她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也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她不用想着怎么去逃离,也不用想着去追究过往仇恨。 她只是沈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也遇到了一个很爱自己的丈夫。 脱离掉康和的过往,她竟然变得无比平和。 之前的日子,沈宴被未知的恐惧和强加的责任给牢牢束缚住,担惊受怕。 逃离掉这一切,日子便变得缓和随然起来。 她觉得嫁给徐瑾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徐瑾心中眼中都是有自己的。 他将一颗真心捧了出来,没有期满和谎言,跨过人山人海,来到她的面前,将她快要被仇恨沉溺的心拉了出来。 沈宴想着,她会好好爱眼前这个人。就想他爱自己那般。 “徐瑾,你方才说,你喜欢我。” 沈宴放下手里的筷子,认真抬起眼来说道。 闻言,徐瑾挑眉看着她,等她下文。 “我也喜欢你。” 沈宴坦然说完便在徐瑾深情的眼神下站了起来,她走到徐瑾身侧弯腰,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深(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手指轻抬起徐瑾的下巴,她看到徐瑾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心下笑了笑,手指不安分地抚摸着他的下巴。 徐瑾虽脸上越发端的冷漠,喉结却上下滚动。 “你在想什么?” 沈宴故意压低声音,将清朗的声音变得沉醉撩人,弯了弯眉眼笑着说道。 这副模样像极了街边调戏良家妇女的混混,轻佻又带着几分色气。 “你猜?” 徐瑾挑眉道。 往日里若是沈宴搭台子唱戏,他一贯都是顺着她的戏文走。 今次也不例外。 沈宴瞧着他这副淡然又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心下不由佩服,她极快地低下头,吻住了徐瑾。 意料之中的柔软。 只是简单地触碰,两个人却紧张地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沈宴得了招调戏完徐瑾,起身松开手,得意地笑着说:“我才不猜。” 徐瑾暗了暗目光,他虽看起来还是稳重,耳朵早已爬上了红晕。 他看向沈宴的目光比方才更为深邃莫测,仿佛要将沈宴拆分入肚。 方才亲都亲了,徐瑾这是什么样的态度啊? 难道还不乐意了? 沈宴见他死死盯着自己,心中吐槽着,准备回到自己的席塌上吃饭。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徐瑾起身迅速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后退去。 沈宴还来不及反应,便本能地被他带着向后迅速退去,她身子向后一靠抵在墙壁上,虽是被徐瑾伸出的手缓和了一番冲劲儿,但这一连串的动作还是将她搞蒙了。 上一刻她还站在那里,现在却被徐瑾堵在墙壁边。 恍惚之间,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 徐瑾低头看了看她闪躲的眼神只觉得好笑,方才她调戏自己时玩得欢,现在却像个胆小的鹌鹑! 他在沈宴惊恐的眼神下慢条斯理将原先垫在沈宴身后的手向下一滑,划落在沈宴的腰间,这么一圈向前一带,将她整个人都搂了进来。 “你,你要干嘛?” 因这一带,两个人现在身体紧紧挨着,沈宴都能感受到他快速的心跳。 徐瑾的眼神过于灼热,像是要把她煮熟吃了。 沈宴四下闪躲着,脑子像是锅里的一团浆糊,什么都理不清楚,眼神和手此时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嗓子干巴巴地问。 “你猜。” 徐瑾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像沈宴放才调戏他那般,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直视徐瑾的眼神。 他放低声音在沈宴耳边说着话,像是故意的挑逗。 亦或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沈宴感受到耳边的呢喃和呼出的热气,心中像是千万只虫子跑过,又麻又痒。 最后沈宴似是想明白什么,鼓起勇气,还不待徐瑾反应过来,便伸出两条胳膊搭在他的脖间,将他整个人向下一拉,垫脚迎了上去。 徐瑾眼神一愣,感受到怀着女子的柔软。 他真是输给她了。 这样的事情,一点尊严都不给他留。 但好在,这样感情的赌局,谁输谁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徐瑾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挑着她下巴的手放在她脑后,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细水流深,柔软而芬香。 呼吸交缠之间,是最原始的爱意。 缠绵许久,直到快要不能呼吸,徐瑾才放开沈宴,看着软软赖在怀中沈宴红扑扑的脸,不由笑着说:“夫人最是娇艳动人。” “混蛋。” 沈宴红着脸低声咒骂道。 何为扮猪吃老虎? 便是徐瑾! 自己方才主动调戏他的那两下,怕是皆是着了他的道。 方在唇齿之间,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徐瑾带着做,缠绵交融下满是色气! 偏他开始是个极冷静的! “快来吃饭,吃完饭我们便回家。” 徐瑾笑着拉沈宴坐下,伸出筷子为她布菜。 他现下春风得意,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 “我总觉得自己被你坑了。” 沈宴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抿嘴幽怨说道。 “是吗?我倒是没发觉。” 徐瑾挑眉反问道。 他一脸正直的模样倒是让沈宴怀疑是不是自己想歪了。 毕竟都是她主动的…… “吃饭!” 沈宴咬咬牙,低下头认真对付着满桌的菜。 看着她这般娇憨自然的模样,徐瑾欣慰地笑了笑。 当时在宫中宴席重逢的时候,沈宴就如同被抽取灵魂的木偶壳子一般,端的一副天家帝姬的清冷架势,不沾烟火气。 现在她会笑,也会像只小狐狸一般戏弄人。更重要的是,她愿意真心做他的夫人,与他一道面对风雨。 吃过饭之后,两人借着消食的功夫便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四下闲逛。 徐瑾看惯了精致的玩意自然看不上街边小摊贩的东西。可沈宴不同,她倒是觉得大拙之物也好。 两人在一家小摊贩之前正看着一只松石的小钗,便听到旁边传来几人的碎言碎语。 “你们说,这崔家的女儿当真这么好?皇帝都娶了两位。姐妹共侍一夫啊。” 他们竟是在聊着今日天子纳妃的喜事。 “害,崔家那是自太祖时期就有的大族。别说嫡女,便是庶女,那也不是一般人家高攀得起的。今日进宫的丽妃娘娘听说只是庶女,之前原是许了人的,可人家自己退婚了。” “当时都说崔家小姐过于傲慢,竟是自己直接退婚。现在看来,人家说不定早就知道还有这般运道,才不点头那桩婚约。” “崔家有福。” 听到百姓的闲言碎语,沈宴不由揣袖感慨道:“天家宫门深深,进去了是福是祸,都是未知的运道。” 她拢着眉心,有些担忧。既担心辰妃,又担心崔影。 “是福是祸,你都管不着。” 徐瑾拉过她的手,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他的手掌修长而有力,将她心中的忧愁抹去。 “老板,就这只吧。” 徐瑾见她瞧了这只松石小钗许久,便出言问摊主买了下来。 他从荷包取出一块碎银递给摊主,将松石小钗接了过来。 “公子与夫人感情真好。我鲜少见到愿意陪着夫人买东西的人。” 这碎银子比松石小钗的卖价高了许多,摊主开心便说了两句好话。 “她喜欢就好。” 徐瑾侧头看着沈宴,笑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情深(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买完东西,两人便慢悠悠回了徐府。 “给你。” 徐瑾将松石小钗放在沈宴手中,有些纠结道:“我不该送你这么……的东西,可你喜欢,这一点它便是千金难买。” 沈宴见到他纠结的模样,噗嗤一笑。 也是。他一向见惯了宝贝,突然买这么一只松石小钗,委实难为他了。 “它的确很普通。和我一样。” 沈宴看着手心里的松石小钗有些感慨说道。 “若不是之前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我依旧只是寻常的女子,不会顶着长公主的头衔嫁给你。就像这只松石小钗。只是最普通的存在,你就算走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沈宴这些天感觉自己是个坏人。 她借了康和的身份活在这里,但是却无力去为康和找到当初的真相。甚至于,她还想逃走。 在波谲云诡的深宫待久了,她无比渴望逃离。 可现在的一切,都是因康和而生。若是她不再是她,那一切的走向又会如何? “有些事情涉及重大你不方便告诉我,没有关系。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徐瑾上前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 “等你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你不再是这个长公主,我再娶你,以沈宴之名,堂堂正正娶你。” 他的话郑重有力,将沈宴今日颇为多愁善感的一颗心安抚下来。 “我可是记着了,你不许反悔。” 沈宴从徐瑾的怀中挣脱笑着抬头看她。 她现在满是天真,显然是被宠着。 徐瑾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说道:“为夫从不秦轻易许偌,你还是要对自己多点信心的。除了你,我可不打算娶谁。” 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沈宴一下便想到两人的唇齿之战,脖子又红了起来。 她讪讪转移话题,说道。 “话说,这事儿你就不担心徐瑜吗?” 辰妃徐瑜好歹现在也算是徐氏的人,徐瑾的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听到沈宴的问题,徐瑾似是十分认真地思索几瞬,最后才说:“我与她不怎么熟,但是辰妃在后宫得宠多年,她的本事比你想得要多得多。” 他眯了眯眼,意有所指说道。 “那也是,徐瑜是个厉害的女人,不管是心智还是手段。只是这次多了一位丽妃,对她来说也是塞心的事情。” 沈宴看向大明宫的方向,喃喃道。 那座宫城匍匐在大地之上,像是一头张开深渊巨口的凶兽。 一不留心,便被吃干净。 “徐瑜……她远比你想得到的,更为厉害。你若是对上她,怕是输了一切还觉得她是个好人。” 徐瑾思索几番,慎重说道。 沈宴听到徐瑾的评价,不由犹疑问道:“我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是有一些。事关徐氏的一些过往,等我查清楚,便告诉你。” 徐瑾揉了揉沈宴的脸庞,郑重说道。 看着他这般,沈宴抿嘴幽幽说道:“能与徐氏过往牵扯上关系,该不是,徐瑜真的是徐家的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徐瑾听到沈宴的话倒是来了兴致,负手看着她问道。 他如今的模样,像是要考究学问的老师。 “女人的第六感。还有,徐瑜与你的名字有些牵扯,怀瑜握瑾,徐瑜,徐瑾,像足了是亲兄妹的名字。她的性子说来也与你有些相似。” 她一边说着,徐瑾在一侧听着点头。 “你说的话,我无法说真假。但只一点,她不是我的亲妹。” 徐瑾无比肯定说道。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沈宴十分好奇,睁大一双眼等着后续。 “父亲与母亲十分恩爱。母亲生了三子,从未生过女儿。” 得了这个解释,沈宴想起自己问过红秀,徐瑾排行老三,离府别居之前在徐府被称为三公子。 “原来是这样啊。倒是我多想了,许是这几日折子戏看多了。” 沈宴讪讪道。 徐瑾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放心,我若是查到什么一定告诉你。明日你进宫的时候还是如常待她即可。” “没有人想得那么严重。之前在宫中,我好几次险象环生都是辰妃帮忙的。” 沈宴好歹与徐瑜也是有些交情的,此时听到徐瑾的话不由得回嘴呛到。 “我还有政务处理,先走了。回去多喝些茶水解解你,明日开始你就要清淡饮食。陆宁拂过些时日便会回到长安,到时候,他会为你拔毒。” 莲丝之毒的事情,徐瑾并没有瞒她,甚至还想让沈宴好好回忆一下是怎么中的招。 沈宴仔细回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因着康和的事情,她鲜少吃司膳房送来的饭食糕点,大多都是自己小厨房做的。 侍奉的人也是知根知底,除了小星与风瑕,没有人在内殿侍候。 一下子,便没有头绪。 但好在现在沈宴已经出了宫,且体内所中之毒十分浅,若不是上次意外刺激到了,只怕难以发觉。 “陆大夫医术高明,你放心,一定药到病除。我还想着日后回了江城与你一起种玉蜀黍,一起去看四时美景,品尝天下佳肴呢。” 看着现在活泼了许多的沈宴,徐瑾心下安慰,他揉了揉沈宴的脸蛋,感慨了一声现在怎么还是白天,便转身去了书房处理那一厚摞的折子了。 现在是春耕之时,一地之本便是农商,徐瑾这些天来处理的政务越发多了起来。 去年的玉蜀黍秋冬之时种植失败,听了沈宴的话,江城现在准备初夏时种植玉蜀黍,春日里的作物也是播到了地里。 春日播种,秋日丰收,便是一年。 看着徐瑾离去,沈宴便回到了熏风院,一进院子便瞧见风瑕正拿着一把匕首在空中挥舞着,而小星在一侧正摘着花草,准备做点心。 “这花儿好香啊。” 沈宴走进,发觉小星面前摆着一篮子花朵,是梨花。 “梨花的香味最是淡雅清甜,一会儿做出梨花膏,平日里殿下可以对着和花茶。” 小星一边摘着花朵一边说道。 沈宴大为感动。 不得不说,小星在她身边眼瞅着从一个白甜无知的少女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女官。 便是这当家的本事,便是令她离不开小星了。 , 一百六十七章 入宫(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往日就是最喜欢鹅梨香,现在闻着梨花,觉得梨花膏也好。上辈子说不定我就是朵梨花。” 沈宴坐在小星身边看着她篮子里的梨花笑着打趣。 “梨花虽然洁白高雅,但是梨同音离,殿下和和美美的,不是梨花。” 风瑕丢开手中的匕首也坐到沈宴身边,笑着说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真不知道怎么了,你现在越发唠叨了。” 沈宴连声应承,捏了捏风瑕圆圆的肉脸感慨说道。 想当初,风瑕刚刚到了她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天真娇憨的少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时至今日,她倒是有了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洒脱与娇嗔。 只是跟在风眠那个闷葫芦身边,风瑕连带着将身上的柔弱之气都给磨没了。 瞧瞧这双手,原是绣花弄草的,现在却舞刀弄剑,现在更是拎着闪着寒光的匕首在玩。 “殿下今日与驸马出去玩得可开心?” 说了一会儿话,小星揶揄调侃着沈宴。 今日徐瑾带沈宴出去,没让任何人跟着,包括风眠。 在长安的地界里面,能伤得了徐瑾的人不多,风眠便乖乖听从他的吩咐,没有跟上去。 “还行吧。” 想到方才在宴宾楼的场景,沈宴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许是饭太过于油腻了,她赶快倒了一杯茶水入肚,才缓解了一番焦虑。 “殿下,你脸红了唉。” 风瑕颇有些惊奇说道,吓得沈宴赶快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烫。 沈宴讪讪收回手,一脸大无畏笑了笑。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看来殿下与驸马感情极好,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有小殿下了。” 小星笑着说道。 如今这样的局面算是皆大欢喜。至少沈宴脸上的笑意是真诚而灿烂的。 …… 第二日,沈宴一大早便起床穿戴好了朝服朝冠,今日她要入宫,以虢国长公主的身份。 小星与风瑕都是宫中女官之身,因此今日也要同沈宴一道儿进宫。 “长公主,您可来了。” 一进宫便瞅见越心笑着朝自己走来,沈宴停下脚步看向他。 “公公有何事?” 越心笑了笑,低下头哦拱手道:“今日咱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特地接殿下的。” “陛下?” 沈宴诧异道。 自己入宫也有多回,这还是皇帝头一次主动让越心来接她。 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帝向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既如此,越心公公便在前带路吧。” 沈宴淡笑着说道。 长长的宫道来回穿梭着侍女内臣,他们见到沈宴都像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人,脸色一变便退到一侧。 沈宴自然看到了这一切,心下怀疑也不知道该从何而起,只是挺胸抬头走着,不给别人一丝窥探的机会。 “殿下,请吧。” 走到紫宸殿面前,越心向前一拜手。 沈宴深呼吸一口气,便带上十足十的笑意迈步进了殿内,一进去便看到崔影正坐在皇帝身边,冷着一张艳丽的面容。 她见到沈宴进来,起身淡淡一笑,算是见了礼。 今日紫宸殿除了皇帝与崔影之外,竟然还有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玄微! “长公主殿下。” 玄微拱手拜道。 “康和见过陛下,丽妃娘娘。” 沈宴将殿内的情景收入眼中,心下思量几分有些捉摸不透,便盈盈一拜。 “昨日丽妃才入宫,她即是你护着的人,便由你带着去三清殿祈福吧。” 皇帝此时看起来比寻常时候脸色好很多,便是说话也不在大喘气。 沈宴看着他这样红润的脸庞,脑子转过几圈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皇帝许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臣妾与长公主交好也是缘分,能得到长公主引领祈福,是臣妾的幸事。” 沈宴还没有说话,在一侧的崔影便起身拜道,她这一番话算是将沈宴彻底定下来。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看想沈宴。 这样的局面,容得下她说一个不字吗? “康和领命。” 沈宴笑着拱手道。她笑得灿烂,仿佛是诚心诚意,恨不得笑出花来。 只是脸上笑出花来,心里也不由得犯嘀咕。 今日进宫发生的事情实在诡异…… “臣领丽妃娘娘与长公主殿下先去三清殿。” 玄微此时从席塌上站起来向皇帝行礼说道。 皇帝欣然应允,眼神却一直粘在崔影身上。 那样的眼神是多么眷恋痴情,沈宴以为皇帝只会对辰妃露出这样的深情。 谁知道,他竟是会对崔影也同样深情。 不,也许都是假的。 王焕之总是觉得安夫人演技好,徐瑾觉得徐瑜演技好,可天下千百万人,谁能比得过皇帝? 这样的深情,给了徐瑜,给了崔影,只怕还有林婉容的一份! …… “娘娘如今可过得好?” 上完香之后,沈宴站在崔影身侧抬头看着高大的三座神像轻声道。 这个问题很妙。 若是看外在,如今的崔影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丽妃娘娘,品阶摆在这里,通身的华服华冠,光彩浮动。 往日在崔府的时候,她衣着简单素静时便颇为浓艳,如今一身华服,更是将艳丽的容颜显出十足十的气势来。 “很好。陛下昨日夜里,宠幸了我。” 崔影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淡淡说道。 她这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不是宠幸,而是两人探讨了一番典籍书册,没什么值得动情的地。 沈宴有些神情复杂地看向崔影,她虽知道皇帝娶了她,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不料就是昨日。 皇帝体弱,这些年来几乎不宠幸妃嫔,便是最受宠的辰妃也只是时常侍奉在侧,而不是时常宠幸。 可以说,昨夜皇帝宠幸崔影,实在是比纳妃更厉害的事情。 众人一开始都以为丽妃进了宫只是一个好看的摆设罢了,却没料到这个摆设一进宫便是如此待遇。 感受到沈宴复杂的目光,崔影淡然一笑,耸了耸肩无所谓说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早一天,反而更让我看清楚如今的局面。我谁都靠不了,只能靠我自己!” 她艳丽的五官此时张扬着,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只是她眼中的恨意是压抑不住的。 “崔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入宫(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也不必可怜我。说来,殿下助我从修容变成丽妃的恩情,我已经还了。” 崔影淡淡笑着,说道。 沈宴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劲儿,这笑意里面总感觉带着些冷漠与嘲讽。 从前她是美得张扬,像是勃勃生发的太阳,可如今她的笑意却带着无尽的寒冷。 像是冬日的阳光,看起来耀眼夺目,实则没有一丝温度。 “你说了什么?” 沈宴抿嘴沉声问道。 今日从她刚入宫开始,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若是崔影暗中做过什么,那便解释得清楚。 “倒不是我,而是殿下替我求来丽妃之位的时候,有不少侍女内臣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在宫中原本就发酵了几日,昨日我有意无意说了些话,让别人以为,我俩是闺中好友。因着你的牵线搭桥,才有了我的今日。” 崔影慢悠悠说着话。不过才几日,她便再无当初宴宾楼初见时的爽朗。 这样意犹未尽的话术,竟是学得这样快。 “怪不得。你初次入宫便能得到圣宠,这说起来,给你添了助力的我,也算是个有心的人。” 沈宴此时算是知道为何当时那群侍女如此看自己。原是觉得她这个长公主的手,伸得够长啊。 “是这个理。” 崔影笑着说道。 沈宴突然很佩服自己。自己在这深宫的时候也是同她一般,一直笑着,仿佛戴了一张面具。 如今看着崔影,她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从一个局外人被牵扯了进来。 “这样的功劳,我不敢独自擅领,要是说起来,贤妃娘娘才是请旨纳你入宫的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沈宴看着满头朱翠的崔影笑着说道。 “殿下放心,你们的恩情,我会记得清楚。” 听到崔影这话,沈宴便知道事情糟糕了。尽管自己当时是给崔影求了情的,但是没有成功,便只能反其道,助她一个好品阶。 这一切,当日在崔府她已经说的清楚,可是崔影怎么还是阴阳怪气? “你在恨我?” 沈宴受不住这个气,也不需要受这个气,便直接问道。 崔影没想到沈宴直接问,愣了愣,敛眸轻笑,说:“殿下是个爽快人,和你说话便是舒坦。” “我能有如今的地位,的确是拜你所赐,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人生全是被他人所摆布,过得像个笑话。” 崔影的话,不是很顺理。怕是进宫之后,遇到了什么难题。 “娘娘,你日后的路,还很长,要学会看开。今日我还有事,先告辞。” 沈宴拱手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去。 她可怜崔影,但也害怕崔影。 沈宴想了许多,转转悠悠来到林婉容的嘉裕殿。 自从上次林婉容当众毁坏她的大婚礼服,险些毁了她的大婚,林婉容便被皇帝下令圈禁在嘉裕殿,非召不得外出。 “参见长公主。” 守在嘉裕殿外的侍卫认得沈宴,见到她过来便行礼。 见到沈宴准备进嘉裕殿,两人急忙说道:“陛下有旨,圈禁林婉容。” “陛下的旨意,是圈禁林婉容,不是封锁嘉裕殿,孤进去看看,也不可吗?” 听到沈宴压低的声音,两侍卫对视一眼,有些拿捏不准。 她说的没错,但是上头若是责罚,该怎么办?帝姬是天家的女儿自然无事,他们只是普通的侍卫,怕不是要挨板子。 小星在沈宴身后跟着,见到如今的情况便上前说道:“殿下不过是进去与林婉容叙叙旧,你不说我不说的,谁能知道?就算真有什么事情,看在长公主的面子,禁军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小星说的话正好说在侍卫的心坎上,两人对视一眼,拱手道:“还请殿下快些。” “走。” 沈宴给了风瑕一个眼神,便抬脚进去。 风瑕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小包碎银子递给两个侍卫,说道:“这是长公主让你们喝茶的。” “多谢长公主。” 两人掂了掂碎银子,恭敬收下。 另一头,沈宴进了嘉裕殿,外面的翠竹正亭亭玉立,叶子上还有晨露没有散去。 往日热闹的嘉裕殿此时寂静极了。 沈宴来过几回,便轻车熟路走到正殿,推门而入,便看到林婉容正在绣一副山水图。 “你怎么来了?” 林婉容一早便察觉到了殿外有人的脚步声,只是没想到是沈宴,便诧异道。 她如今洗去铅华,素洁的面容上轻施粉黛,青丝用一条布带扎起放在身后,看起来倒是比往日更顺眼了。 “我今日入宫,想着你还在圈禁,便来看看你。” 沈宴笑着说道,自己挑了个地方坐下。 林婉容虽是伤害了沈宴,但是在她的角度来看,沈宴便是康和,便是那个害死自己孩子的人。 这么做,对她来说没有错。 “昨日宫里热闹,想必是有喜事,难道徐瑜成了皇后?” 林婉容在嘉裕殿呆了这么些时日,心静了下来,忘记了许多仇恨,只是单纯绣着眼前这副山水图。 听到她的话,沈宴不得不佩服她林婉容的思维,竟然能想到徐瑜打败皇后。 “昨日,皇宫新进了一位丽妃娘娘。是崔家的庶女,贤妃的妹妹。” 沈宴出言解释道。 林婉容此时倒是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她,说道:“陛下纳妃,徐瑜和皇后竟是也肯?贤妃那个性子骄傲无比,就算她族中姐妹入宫,也断不会与她平起平坐。” 不得不说,林婉容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女人,将皇宫这些女人的心思早就看得透彻。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虽是身在嘉裕殿,心确是看得清楚。 “贤妃开始替她求了修容的位子。” 沈宴开口解释道。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去找了陛下,抬了她入宫的位份?” 这下,沈宴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 “沈念,收起你那个眼神。你的性子最是乖张,能给后宫众人添堵,平衡各方势力的事情,你不会不做。说起来,陛下虽然有时候冷漠,倒没有你这么绝情。” 林婉容看着她,冷冷地嘲讽道。 沈宴原本便是为了康和的事情来找林婉容,她此时话漏了一丝消息,令沈宴立马警觉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前尘孽怨(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倒是十分了解我?可是我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你真心觉得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沈宴坐在席塌上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看向林婉容。 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最不能做的便是泄露自己的不安。 尤其是如今。 林婉容停下手中刺绣的手,嘲讽地看向沈宴,说道:“人都说三岁看老,你三岁是个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可是,陛下初继位的时候,你手段凌厉,将外面那些朝臣好一通收拾。就冲你那份不同寻常人的手段,我便猜得到如今的事情。” 这些事情,沈宴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康和被先帝以皇子的规格培养要求。光看王焕之当初要求她熟读背通的书就能猜到。 原来她还是这样厉害的人。 “这次小崔氏入宫,虽是有我的助力,但的确是贤妃自己提出的。” 沈宴闭目轻声道。 这倒是打破了林婉容对贤妃的认识。这个女子一向是骄傲的,若是知道自己和一个庶女平起平坐,岂不是气死。 这康和帝姬,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我有时候觉得你变得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务必愚蠢。” 林婉容回过味来,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看向坐在一旁淡然处之的沈宴。 虽是将宫中的水搅混了,但她又捞不到什么好处,还惹了贤妃怨恨。 这件事,只有皇帝一人能得到好处。 后宫的实力越均衡,他便越轻松,能落得轻松。 “想不到如今,你还是护着陛下……真是感人。” 林婉容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她想到这里,便越发嘲讽起来。看着沈宴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陛下是我的兄长,我护着他不是应该的吗?” 沈宴故意反问道。 有时候想知道什么,不能顺着话头说,而是应该反着说。人都是有一种逆反的心理,一旦反着说了错话,便容易引出真话。 果然,听到沈宴的话,林婉容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她从绣架前起身,施施然走到沈宴面前。 她此时素雅的脸上轻施粉黛,怜悯的眼神带着几分凉薄,令沈宴感受到一丝不安。 “沈念,你这么聪明,在清思殿十多年会想不清楚,究竟是谁不想让你出来吗?” 她的话带着一丝勾引的意味,睁大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快问我。 这个事情,只要随便一思索便能猜出来。 皇帝再怎么病弱,也不至于脑子成了空气,忘记自己唯一的妹妹还在清思殿病着! 世界上用忘了解释的事情,总是有那么几分唏嘘。 见到沈宴沉下来的眸子,林婉容心中高兴,乐呵呵笑了几声,幽幽说道:“你害死我的孩子,可是当时陛下刚刚继位,帝位不稳,甚至震慑外面一些朝臣还需要靠你。陛下为了朝局,娶了赵家的女儿做皇后。但是赵家终归只是小家,她生下的孩子会有一个尾大不掉的负累。陛下便希望我能生下一个孩子。” 说到孩子,林婉容脸上终于有了生机,像是一束阳光照进了幽暗的山谷一般。 “我终于盼来了那个孩子,可是当时他已经是一摊血水!我恨你,更恨我自己。陛下知道之后,虽然痛心,但是也不敢苛责你。” 林婉容话锋一转,带着恨意说道。 她看向沈宴的眸子依旧带着滔天的恨意,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想毁掉康和,她想要毁掉康和和皇帝之间唯一脆弱的感情。 “我当时,不知道你怀孕……” 沈宴轻声说。 过去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是这样的事情,一定不是康和做出来的。她若是手段高明的帝姬,何须自己亲自动手? 而且毁掉林婉容肚子里的孩子,对康和没有一丝好处啊。 “陛下也是这样安慰我的。他不忍心苛责你,甚至将此时盖了下去。除了紫宸殿和嘉裕殿的人,无人知晓此事。当年的御医,如今也早就浪迹江湖。在也找不到了。” 林婉容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说道。 沈宴没有想到当时的情况仅是如此。皇帝虽然明面上保下了康和,但心里应该也是恨她的。 “陛下虽然没有明面苛责你。但是,从这件事以后,你便再也没能出了清思殿!你以为是如何?你亲手杀了一个他的孩子,这么些年来虽然辰妃盛宠,后宫却一直无子。陛下每每看着这样的情景,都会想到你!” 听到林婉容有些疯魔的话语,沈宴沉了沉目光,她说的没错。 “陛下不管有什么年节宴席,也不记着你。赏赐什么的,也没有你的份儿,便是这样,一日一日下来,宫中都知道你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帝姬,根本无需畏惧,无需担忧。” 她看到沈宴沉下来的表情,心中仿佛通畅了一口气,越说越高兴,恨不得跳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你竟然能从清思殿出来,还能安安稳稳地出嫁,这十多年来,竟然没有死在那里!” 不,她没有安安稳稳的从那个地方出来。 康和早就死在了层层的深空之中。她那么聪慧,大概早就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不知她在临去之时是如何想皇帝的。 不过林婉容的话很值得推敲。 “我在清思殿是养病的,为什么会发生意外呢?” 沈宴带着一丝好奇又疑惑的表情看向她,问道。 她的表情无辜像是真的不知道什么。 “这宫中恨你的人多了去了,陛下既然不管你了,下个毒,溺个水,不是很寻常事情吗?在这深宫中死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林婉容用袖口掩着帕子,轻声笑道眼神婉转,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招人恨。” 沈宴轻声笑说,从席塌上走下来,站在林婉容面前直直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你是当真不知道吗?先帝如此娇宠于你,你原先就得罪了许多人,先帝驾崩之后,你的地位依旧,在这后宫之中,是个特殊的存在。前朝里,有你在,陛下的光辉便不容易被人看到!人们只会知道先帝捧在手心里的康和帝姬是何等聪慧的人,而不会知道,刚继位的陛下,心中的大义!” 第一百七十章 前尘孽怨(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林婉容的话像是一把斧头重重的砸在了沈宴的心上,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原来康和帝姬与皇帝兄妹之间的隔阂是因为先帝的偏私而起。 也是,从她进宫开始便知道先帝是如何娇宠这位帝姬的。传闻当年的清思殿是整个大明宫除了紫宸殿,太极宫以外,最豪华的宫殿。 康和帝姬从启蒙开始,便是跟着当代鸿儒大师,便是先帝微服私访,也会带着她。 朝堂辩礼,也会允许康和帝姬在旁观礼。她的风头一直是盖过太子的。 众人心中感慨,若不是本朝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只怕怕皇帝还要将皇位都拱手让给这个女儿。 “皇兄,他恨我。” 沈宴沉思许久,才抬眸看着林婉容缓缓道。 她的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的话。 “陛下他当然恨你,你夺走了他作为太子的尊荣,后来你又夺走了他唯一的孩子,你的存在就是抹杀掉了他宝贵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恨你?” 林婉容见到沈宴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大快,听到她的话,笑着回道。 她被圈进在这嘉裕殿许久,今日是最开心的一天。 往日,她只是想毁掉康和的幸福,可如今她觉得,挑明这一切,让他们兄妹互相认清对方才是最大的惩罚! 时间不能抹杀一切!她这十多年来受的苦,不是白白受的。他们天家兄妹,能够相逢一笑泯恩仇,但她不可以! 林婉容的话,深深地刺入了沈宴的脑海中。 她像是在海水中奋力游泳快要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块浮木,这么久来一直寻找的真相,仿佛就在眼前。 “因为恨我,所以你和陛下就暗中要害我,想要将我杀死在清思殿内吗?” 沈宴冷着一双眼眸看向林婉容问道。 康和所中之毒毒发至少需要十年,这个时间对于皇帝和林婉容来说都足够了。 他们是最恨康和的人,也是最有机会和手段能害她的人。 可惜听到沈宴的这句话,林婉容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想给你多下两斤砒霜,几斤鹤顶红,把你毒个肠穿肚烂七窍流血!” “可是我不能杀掉你,反而脏了我的手,我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何苦沾了你的血?因为一个你,而牵连上我和我的家人,这不值得。” 她的神情忿忿不像是说谎,沈宴心中有疑惑,难道真的不是林婉容吗? 后宫之中,皇帝皇后林婉容贤妃,他们都有机会,或者都有能力去害康和。 “你竟然没有去害我,真是可惜了,我现在已经离开了皇宫,还会活得肆意潇洒。今日我从这大门走出,我们怕是今生都没有缘分再见了。” 沈宴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风景,悠悠说道。 她其实不想深究这么遥远的事情。但这是牵连广大,更是带着几条人命,不查清楚,她无法安心地放弃康和这个身份,远走高飞。 她只有将康和的事情了断,才能彻底放下这个身份,重新做回沈宴。 “康和啊康和,你说你其实很聪明,你一早便知道陛下对你根本没有兄妹之情,但你从一开始便辅佐他,直到今日助小崔氏进宫,一步一步都在帮他,可是他不会领情的。” 林婉容看着沈宴隐藏在黑暗后冷淡的面容,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 “我有时候真是看不懂你,你难道是真的傻吗?你对陛下的情义,对他的辅佐,在他看来便是对他的羞辱!” “有些事情不必计较太多,林婉容,你在这里又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参透我这句话,希望你参透之后,便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不要再让自己陷入无尽的仇恨之中。你的孩子是因为用药而发生的意外流产的,不是我害死的。” 沈宴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婉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这么些年来,她心中的纠结和恨意,已经将原本单纯的她摧毁。 若说恨康和,倒不如说是恨宫里的层层枷锁,恨皇帝的无奈。 这宫殿又只剩她一人了,林婉容回头看着自己绣下的山水图,仿佛看到了宫外的大好江山。 江水滔滔,高山秀丽,天下美景,尽收其中。 她幼时便进了绣坊学习女红,因为长的漂亮,遇到了不少阻碍。但是她不气馁,她相信只要把自己的本分事情做好,事情就会慢慢变好。 果然,事情变好了,她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当朝太子。彼时太子温润如玉,嘴角一丝淡淡的微笑,手中握一把折扇站在槐花树下宛如画中走来的人。 她看呆了,愣在原地。后来她才知道太子买走了她的一幅绣画。 天赐姻缘,她被太子纳入府中。彼时太子还没有正式娶太子妃,整个东宫只她一位女眷。 所有人都说她是山鸡,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可她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再后来便入了宫,成了林婉容,没了孩子,陷入仇恨。 这么一想,她这过往的人生真是没什么可说的,浑浑噩噩到现在一事无成。 她虽是顶顶好的绣娘,可也绣不出没有看过的山水。这山水图是他心中所想,梦中所幻。 也许下辈子她可以投身到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不要再经历这些伤心的事情。 …… 沈宴离开嘉裕殿之后,脸色便一直不太好。 小星与风瑕担忧地看着她。 “殿下,现在时间还早,你可要去什么地方逛逛?” 小星出言道。 “这大明宫已经逛惯了,我也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去飞令殿吧,进宫一趟,不去看一看辰妃也不太好。” 沈宴漫无目的走在幽长的宫道上,思索着方才的话,说道。 一群人到了飞令殿。 沈宴一进殿内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她忍不住皱着眉问道:“娘娘,近日来可是病了?” 辰妃素来身强体壮的,她从未见过辰妃吃过药。今日猛地在她的住所闻到药味,沈宴有些不适应。 瞧见沈宴来了,芯儿赶忙上前,说:“参见殿下。娘娘近日来有些身子不适,所以才熬了些药,并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娘娘在内殿,您先进去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宠字决(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今日见过丽妃了?” 辰妃一早便听到了沈宴声音,懒懒斜躺在床榻上,眼神轻抬看看着她说道。 沈宴快走几步,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倒了杯茶水,悠悠说道:“方才,我一进宫便去了紫宸殿,也见过了丽妃。” 她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感觉瞬间舒坦了不少。 要说这后宫各处的好茶,还是要数飞令殿。 皇帝往日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送来。有好多东西,皇后宫里都没有,她这里全有。这也是辰妃独占后宫恩宠的表现之一。 辰妃抬起眼皮,看着沈宴在自个这边讨茶水喝的模样,冷哼一声,说道:“你现在可是不知道宫里传的什么流言,都说是长公主翅膀硬了,想在后宫里塞人了,竟是找了个崔氏的庶女送进来,一招恶心了皇后贤妃和我三个人。”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丽妃明明是贤妃主动招揽进宫的。” 沈宴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非常无辜。 她的确无辜。 往后宫里塞人,往往是外面那些有野心的王公贵族爱干的事。 沈宴只是一个帝姬,何须如此?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但是现在风言风语传的厉害,尤其是丽妃还挺受宠的。” 辰妃今日虽然如同平常一样活络,但是沈宴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酸味。 丽妃受宠,皇后不舒坦,贤妃不舒坦,辰妃也不舒坦。现如今,崔影倒成了整个后宫的敌人。 “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所以想奉劝你一句,皇兄的真心是个奢侈的东西,你不如把握住一些实在的权利,才能护住自己啊!” 沈宴抿嘴,看着辰妃艳丽的面容,缓缓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从前只是市井出身,被他们搓磨惯了。早就知道帝王情爱不足以傍身,只有足够的权利,才能护出自己。” 辰妃嗤笑一声,睁开一双亮丽的眼眸,看向沈宴。她原本就生的艳丽,浓墨重彩。此时虽然丽妃分走了一部分恩宠,但她依旧潇洒。 真潇洒还是假潇洒。沈宴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虽然两人是朋友,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保留彼此的骄傲和自尊。 “我从前是认识这位丽妃的,她是一个聪明人,思维逻辑都非常缜密。从前她还未入宫的时候,总带点少女天真,今日一见,倒是深沉了许多。” 沈宴想到今早的相遇,有些犹豫说道。 “这个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清楚。这位丽妃进宫之前的八卦倒是不少啊!但我觉得她不像是真的,你许是被她骗了。” 沈宴这下直接愣住了,她说什么,自己被骗了? “陛下宠幸了她,你也知道陛下有多久没有进后宫了,她是刚入宫的,按照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会立马宠幸丽妃。可既然如此了,那丽妃必定也是主动的一方。” 辰妃看似入宫最晚,实则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她跟在皇帝身边时间很长,两人朝夕相对。对于皇帝的一些性格和癖好,辰妃了如指掌。 所以说在刚入宫的第一碗,崔影主动侍寝? 一想到这个可能,沈宴就觉得头皮发麻。 入宫前崔影还对乔凌风情根深重,入宫后第一晚便如此吗? 但此事也不是崔影的错。她既入宫,侍寝便是早晚的事情,提前侍寝还能让众人高看她一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莫不是你嫁给徐瑾之后,脑子都不好使了?” 辰妃调侃着说道。 “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正如我所说,崔影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她现在刚进宫,就让你对她有了忌惮,可见是个人才。” “我才不忌惮她呢。” 辰妃噗嗤一笑,解释道:“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当一个宠妃是很有学问的。我既然能在宫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又岂会被一个小姑娘打败?陛下的心思只有我最了解,他现在对丽妃好,无非是因为丽妃是冲喜的,不能直接怠慢罢了。” 听到辰妃颇为自信的话,沈宴也无奈了。 “说来,你可见过她了?” 辰妃闭上眼眸,懒懒道:“昨日宫里忙得很,皇后忙前忙后,还想让我帮忙,我才不去。皇帝娶媳妇,又不是我娶,我去凑什么热闹。自然没见过丽妃长什么样儿。” 听到她说这样的俏皮话,沈宴心中感慨,她这样肆无忌惮说话行事,能独宠多年,皇帝对她多少有几分真心吧! “我很认真说,丽妃的长相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辰妃手一顿,虚掩的眼眸睁开看向沈宴,挑眉好奇说:“与我相似?” “丽妃长得颇为浓艳,与你容貌虽无相似之处,但是感觉有些像。” 天下间有些人虽五官不像,但气质极像,远远看着便生出几分相似来,近看倒不怎么明显。 沈宴这话说得玄妙,但辰妃也听明白了。 她此时坐直了身子,认真问:“她也是眼睛大大的,鼻子挺挺的?” 沈宴点了点头。 崔影眼眸明亮,生得一张浓艳的脸,明眸善睐,性子算不上温和,但也是洒脱。 听到沈宴这样的话,辰妃终于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说道:“若是她长的浓艳,性子也极为泼辣,那简直就是为陛下而生的女人啊。” 沈宴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皇帝喜欢泼辣浓艳的御姐类型! 可惜皇后至今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平日只端的一副圣人模样,里子装的都是规矩。 “我想以她的敏锐程度,很快就能察觉到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你可别忘了,她是崔敏的妹妹,崔敏掌管刑狱,他的妹妹自然也思维敏捷,心思如发。” 听到沈宴描述自己未来的对手,辰妃只觉得脑壳疼。 她幽怨地看着沈宴,说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这可赖不到我,贤妃自己要把妹妹送进宫来的。我充其量不过是推了她一把,恶心了一下贤妃而已。” 沈宴有些心虚说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眼神也不敢直视着辰妃。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沈宴明白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宠字决(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也不必这个样子,事情还没发展到很糟糕的地步,我也没有责怪你。皇帝向来都是三妻四妾的,我从入宫一开始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当宠妃当了这么些年,也够本了。” 辰妃见到沈宴紧张又失落的样子,出言安慰道。 “多谢你没有怨我。” 两人一见面便说这些尴尬的事情,都有些难受。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闻到了药味儿,你可是怎么了?” 沈宴吸了吸鼻子,发现如今的药味已经淡了很多。 “不过是到了春天,身子上有些疲软,便让太医署开了几副药,不碍事的。” 辰妃神色一顿,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说来你与徐瑾的感情,可是不错?我可是听了不少夸赞你们夫妇的话。” “他待我极好,我也想跟他过下去。” 听到沈宴这么说,辰妃笑着点了点头。 她原先还担心……好在,事情没有发展到哪一步。 “说来,我前些时日听说徐瑾府中的那位妾室竟是去了?是你的手笔吗?” 沈宴没有想到辰妃会提到安娘的事情,有些无奈说:“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害她?” “你为何不害她?” 辰妃诧异说着:“她是徐瑾身边唯一的妾侍,你们就是天生的敌人。就如同皇后,虽然明面上对我与贤妃好言好语,但暗地里不一定想什么阴损的法子对付我们。” “我要是对付她,不就和皇后一类人了吗?” 沈宴越听她的话越觉得离谱,出言打断。 她虽是恨安娘,但也不至于害死安娘。安娘的结局是自己从一开始就选定的,既然做了细作,便知道暴露的那一天会遭遇什么。 看着沈宴有些无奈的表情,辰妃眯着眼懒懒道:“你才不是皇后那种人。你若是她,早就蠢死了。” “安娘自己做了错事。才被处死的。” “傻姑娘,她不是死在做错事,而是死在不够得宠,不够重要。若是你拿捏住徐瑾,就算来日你也同她一般做了错事,徐瑾也不敢把你如何。” 辰妃此时宛如一座闪闪发光的宠妃招牌,令沈宴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敬佩。 天下间最聪明的女人便是她了吧?辰妃不仅能通晓女人的心思,男人的想法,也大致能摸个清楚,实在是个能人。 若是放到现在也能算是个顶级的心理医生。 “娘娘能当宠妃多年,一定有秘诀,不如传授我两招?” 沈宴打趣笑着说道。 辰妃斜睨一眼沈宴,玉手拂过发鬓垂下来的流苏坠子,红唇轻启说道:“若是要当一个合格的宠妃,最重要的不是让陛下宠我,而是让他感觉到我在宠他。” 这话说得新奇。 原来做宠妃是要去宠爱皇帝的? 瞧着沈宴此时一脸懵的样子,辰妃白了她一眼,说道:“满后宫的妃子都等着陛下宠爱,唯独我会给陛下宠爱,就像是避风港,他能在我这边得到一份慰籍。不该我知道,不该我问的,我也不会主动去问,不会像皇后一样管这管那的,身世也不同贤妃一般过高,陛下在我这边轻松许多。有时候男人很简单,只要让他觉得轻松,觉得自己是被爱的,他就会对你多留意。” 沈宴细细想来,觉得辰妃说的十分有道理。 皇帝这种身在天下至高之位的人,向来都是孤家寡人,他们身处高危,所以向往温暖。 辰妃能给他所想要的温暖,因此是他最需要的人,也便是他最爱的人了。 想到辰妃与皇帝往日相处的种种,沈宴觉得皇帝对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这法子我记下了。多谢娘娘赐教。” 沈宴抬眸笑着说道。 这会儿芯儿从外面捧了一食盒进来放在桌案上,说道:“娘娘,这是陛下刚刚派人送来的糕点,说是今晨没能陪娘娘用膳,特地补给你的。” 这个食盒小巧精致,一看便是御用之物。 辰妃听到芯儿的话似乎并不在乎,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坐直身子,淡淡说道:“你先放下吧!” “是,娘娘。” 芯儿离去之后,沈宴揶揄道:“我方才还担心丽妃进宫之后分了你的恩宠,想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一份糕点便足以证明辰妃在皇帝心中还是有着不同,旁人的分量。 辰妃如今的母家是徽州徐氏,这个强势的母家是皇帝亲自为她寻的。这样抬出身,几百年来也就辰妃一个。 “我昨日故意没有出席丽妃进宫的宴席,陛下心中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是担心的。他越担心,却越开心,我越胡闹,说明越把他放在心上。” 辰妃伸手打开食盒,一打开便闻到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这两层的小食盒一层放了她最爱吃的马蹄酥,另一层放了软酪。 “我懂了,夫妻之间欲擒故纵也是一种情趣,吵吵闹闹反而是看中对方的表现。” 沈宴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说道。 既然皇帝心中依旧将辰妃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又为何对崔影那般? “你不用纠结,也不必替我担心,后宫再大的风浪,我也见识过了,一个小姑娘而已,我还不放在心上。” 辰妃将软酪递给沈宴,说道:“这个你尝尝。宫里新进了几个御厨做的点心,十分可口。” 沈宴听到这话便伸手接过来,放入口中。软酪入口即化,外面一层糯米的表皮,下面是奶酪夹着水果,异常香甜。 “这个糕点我往日没有见过,是西域传来的吗?” 沈宴舌尖传来熟悉的味道,这个配方有点像现代的糕点。 “你真是饕餮的舌头!真灵。这新进的厨子的确是西域来的。他们会做一些西域的糕点,新奇,味道也不错。” 辰妃吃着自己的马蹄酥,幽幽说道。 “我只是偶然在几本游记上有见过记载西域的风土人情,里面就有说,那边会用一种酸涩的果汁调制牛奶羊奶,然后做糕点,就像软酪里的这个一般。”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不懂了,好吃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辰妃满不在乎说道,她纤纤玉指不沾阳春水,不会下厨,对厨事也毫不关心。 两人接着说了一会儿话,到了该出宫的时辰,沈宴便出宫回家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拔毒(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你回来了。” 沈宴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回到了徐府门前,便听到徐瑾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颇有感慨,自己之前工作时,便是一个人居住,每天按时上下班,没有人会为她打点什么。每天回了家,按时烧水点外卖吃饭,这便是生活。 到了这里,她虽是身处皇宫内,也有许多不得已。现在听到徐瑾的话,仿佛在漫漫长路的行进之中,有一个人执灯等在前方为她照亮归途与来路。 “我回来了。” 沈宴掀开车帘扶着徐瑾的手臂跳下马车,抬脸看着他的面容,笑说。 徐瑾一下便发现沈宴的笑容比往日多了几分真诚与眷恋,心下大好,伸手牵住沈宴的手向府内走去。 “还没跟你说,你进宫之后,陆宁拂来了。” 徐瑾悠然说道,倒是把沈宴吓了一跳。 “他已经找好了药吗?是要拔毒了?” 沈宴虽然也是个大夫,但是这与她怕疼并不冲突。且古代的麻醉药实在品种少,效果差,还不如直接一棍子把她打昏过去来得更好一些。 听到沈宴明显有些颤抖害怕的声音,徐瑾压了压她的手掌心,安慰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好。” 沈宴笑着回道。 管她疼不疼的?那都是之后的事情,活在当下。 …… “累死我了,赶快给我拿几件换洗的衣裳,顺便叫厨子给我多做一桌好菜,全要荤腥。” 陆宁拂在徐府溜了一圈,留下几句嘱咐病情的话,便直接溜回了秦王府。 一进秦王府,他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许久未见陆宁拂,骤然见到这样落魄,丝毫没有当初风流公子模样的陆宁拂愣了几愣,后来听他说话才反应过来。 侍女急忙出去为他准备餐食与洗澡水,顺便将消息传给秦王和灵泉总管。 王焕之过来的时候陆宁拂刚刚洗完了个澡,此时换了身干净衣裳,看起来没方才那么落魄,只是脸上的皮肤依旧有湿疹。 他为了寻找那几味草药,一头扎进了西南边的树林间,那里虫草丛生,湿气和瘴气都很重,竟是将他的皮肤都给泡出疹子来。 “你这是怎么了?脸上这红斑是什么?” 王焕之坐在他身侧沉声问道。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若是陆宁拂因为解毒而发生什么意外,那他便背负了新的罪责,一辈子都难以原谅他自己。 看到王焕之,眼底的冰冷和担心,陆宁福放下手中的碗筷,悠然笑着说道:“王爷不必担心,这个只是西南树林的湿气而已,在这长安养一养就好了。那地界太湿了,衣服都能拧下水来,皮肤整日里跑在水里,能不有疹子吗?” 陆宁拂吊儿郎当说着这些话,像是他这一趟不是去山林里寻药,而是去山林里游玩一般。 “谢谢你,今次是我欠了你的人情。” 王焕之郑重说道。 “不是你欠了,是徐瑾欠了。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包揽在自己的身上。有些责任是你的,你跑不掉,有些不是你的,你别拦了。这次我为长公主拔毒完后,你就当你俩结束了,不要再惦记着人家了。” 陆宁拂拍了拍王焕之的肩膀,苦口婆心说道。 要他说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惦记着人家的老婆。 “我知道。” 王焕之敛眸轻声回答道。 “行了,你也自己有分寸,不如来说一说,这莲丝之毒吧!” 陆宁拂一拂衣袖端坐在席塌前,收起脸上一贯的玩笑,说:“这莲丝之毒,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雅之堂的毒。中毒的人要十年才能病发,寻常人下毒都是一罐砒霜鹤顶红下去,效果又快又好。没人用这个毒,因此,解毒之法异常难寻。我虽江湖薄有盛名,但这也是第一次解莲丝之毒。” 虽然王焕之总调侃陆宁拂是个不靠谱的江湖游医,但其实,他是天底下最毒的人。 王焕之深深知道,若是陆宁拂笑着救人,那说明这人还有救,如是陆宁拂沉下脸来救人,那这病怕是急了。 “这莲丝之毒当初是你发现的,因此只能靠你来回忆它的毒性和特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陆宁拂郑重说道。 沈宴的生死原本与他无关,只是沈宴的生死牵连甚大,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治好。 “莲丝之毒刚中毒时有一股热气,从脚底会生出一条红色的血线,直到心脏处。基本概述与古书上描述的没有出入。” 王焕之回忆着淡淡说道。 当年康和身死,他随即抛下长安的一切,去江湖上寻找能够用十年来杀死人的毒药。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夺走了康和的生命。 找寻许久,终于找到了莲丝之毒。可惜,他在寻找毒药的时候,自己也中招。 大剂量的莲丝之毒直接侵袭他的身体。就算当时陆宁拂在一边也无解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中毒痛苦,却无法救助。 最后的危局还是靠着王焕之体内的功法才化解。 虽然最终解了毒,也知晓了杀害康和的毒物,但王焕之还是绝望了。 方才他切身感受了一番毒发的痛苦,一想到康和最后的几年也常常受到这样的折磨,他就心痛。 至于那一身武功,不上战场,不翻宫墙,这一身武功原本就没了意思。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直接按照古书上的解法替长公主拔毒。” 这段江湖往事对于王焕之和陆宁拂来说都是痛苦的回忆。 陆宁拂颔首点头,说道。 王焕之闻言,搭在衣摆处的手指微微蜷缩,说道:“古书上是怎么拔毒的?” “拔毒拔毒重点便在这个拔字上。” 陆宁拂将桌案上的茶杯倒了过来,斟了两杯茶水。 “方才你也说了,莲丝之毒病发的时候会有红线从足底而上,拔毒便是要以一棱针,刺人十个井穴放血,再顺着三条阳经疗毒,内服外敷。” 他一边悠然斟着茶,一边说着拔毒的法子,仿佛针刺放血的法治极其轻松简单。 王焕之敛眸默默不说话,只伸出手饮了杯茶,他此时面上虽端的四平八稳,但手指还是不自觉地颤抖。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拔毒(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府。 陆宁拂坐在席塌上,悠然喝着茶,看着徐瑾阴沉的脸色,心下只觉得大好。 方才他把拔毒的方子仔仔细细跟徐瑾说了一遍,徐瑾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宛如那十几年的老锅底,黑幽幽的,令人看一眼便心惊胆战。 他深以为自己如今还能端坐在这边品茗相茶,实在是心理素质强大。 徐瑾头顶上的乌云,仿佛马上就要下暴雨,他也不想多呆着了。 “城主,如果现在不拔毒,日后毒发,长公主殿下便会异常痛苦啊!” 听到陆宁拂的话,徐瑾暗自握紧了手掌,沉声道:“这些我都明白,陆大夫只管拔毒,别的便不用多管。” “然。” 陆宁拂幽幽答到。 不怪王焕之和徐瑾都对这个拔毒之法震惊非常。实在是沈宴毫无武功,难以承受其痛苦。 十个井穴是在人的十指指尖,此处若放血,放量不少,原本便血虚又因为十指连心而极为疼痛。 “殿下,驸马来看你了。” 徐瑾心中想着方才的事情,沉着一张脸走到熏风院,不知道一会儿如何开口安慰她。 沈宴虽然性子刚强,但她是个极怕苦又极怕痛的人,平常喝个汤药都要吃蜜饯,十指井穴放血,这样的疼痛她能受得住吗? 小星在院子里一看到徐瑾的身影便回去告诉了沈宴。 沈宴笑着从屋内出来,走上前去拉住徐瑾的手,却发觉他今日有些不对头。 “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往日徐瑾面对她时总是轻松的,可今日却带着沉重的思绪,眉头蹙在一起。 “方才陆宁拂跟我说了,你的拔毒之法。” 徐瑾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轻声说道,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是啦,这拔毒之法是对我好的事情,你不用这样忧愁。” 沈宴察觉到徐瑾眼神中的担忧,于是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笑着撒娇说道。 她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令徐瑾无奈一笑。 “可能会有些疼。” 徐瑾试探说着。只见沈宴笑脸立马僵住,宛如桃花被风吹雨打一般落魄。 “没事啊,你陪着我就好了。” 沈宴强打起精神来,故作开朗说道。 “你放心,拔毒的时候我会全程在你身边。” “嗯。” 沈宴此时软软笑着,像是一团云朵般轻松愉悦。徐瑾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笑意,只觉得眼前的生活都是贪婪的。 原本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了,他便不会再轻易放手。 眼前的女子娇嗔可爱,天下间独一无二,只属于他。 至于伤害她的那些人,他终归会找出来! 这大明宫内的肮脏真是可怕,一个长公主,一个帝姬,竟然会被暗下毒药? 那个给她下毒的人,让她受此折磨的人,徐瑾会一一找出来! 陆宁拂将拔毒所需的银针三棱针准备好,又准备了水洗汤药,牛犀角板等等。徐瑾将府内的大夫侍女尽数都拨给了他,以求嘴安稳。 这日天朗气清,恰恰好是个出游的好时候,沈宴虽心在外面,却不得不在熏风院呆着,准备即将迎来的拔毒。 “殿下,拔毒的过程可能会有一些痛,还请忍耐。” 陆宁拂进了屋内,对坐在床榻上的沈宴说道。 侍女将一会儿拔毒所需的物品全部摆在一张宽大的桌案上,沈宴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寒光隐隐。 “陆大夫,请吧。” 沈宴虽然心中害怕极了,但脸上还是端的四平八稳,对陆宁拂微微一笑,伸出手去。 沈宴的手虽然纤细修长,但是虎口和关节处都有明显的茧子。这是她多年学习生活和临床时留下的痕迹。 “殿下的手一丝都不像闺阁小姐的手,倒像是江湖儿女。” 陆宁拂坐在床榻前,将沈宴的手接了过来,明显感受到她指尖关节处的茧子。 “我在宫内总有一些事情需要自己做,因此会有茧子。” 沈宴觉得陆宁拂大抵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只能顺着康和的视角说着话。 “是这个道理。” 陆宁拂微微一笑,对徐瑾说道:“城主是打算在一边盯着我拔毒吗?” “我的夫人拔毒,我怎能不在身边陪着她?” 徐瑾看着沈宴故作坚强稳重的表情心中有些酸涩,淡淡说道。 他就坐在屋内一侧,也不会碍着拔毒的过程。 听到徐瑾的话,陆宁拂点了点头,调侃道:“城主与长公主夫妻恩爱,这当然是可以的。” 三人一来一往说了会儿话,沈宴原本有些焦虑的心情便安稳下来,陆宁拂也察觉到她不比刚才紧张,便将桌案上的三棱针拿出。 陆宁拂死死攒着沈宴的手,死死握着直到手指头因为血流不畅而发红发胀,此时他眼疾手快将三棱针迅速地刺向沈宴的指尖! 顿时血流如注。 十指连心,这样指尖放血的拔毒像是一种酷刑。沈宴被刚刚那么一刺,只感觉自己的额角都在灼热发痛,全身上下仿佛只剩下指尖这一处,有感觉。 这一处的感觉便被无尽地放大扩散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肌肤,每一处仿佛都在战栗着哀嚎。 陆宁拂攒着沈宴的手,她的手还是颤抖着,指尖的血珠颤颤巍巍,还没有凝住便被抖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她紧紧闭着眼,咬紧嘴唇,仿佛这样能减少一些疼痛。 “殿下,这是第一个井穴。” 待到沈宴的颤抖渐消,陆宁拂才幽幽说道。 徐瑾坐在一侧,手死死握着,他的眼神一会儿落在沈宴流血的手指尖上,一会儿又落在她脆弱坚强的脸上。 “没事,接着来吧!” 沈宴发觉徐瑾看向自己的眼神,抬头笑了笑,坚定地说道。 她虽然心中害怕极了,但徐瑾在这边,她不想让他顾虑担心。 “好。” 陆宁拂如法炮制,在沈宴的十个指尖都迅速地戳破放血。 这一次他没有给沈宴任何缓和的机会,动作迅速凌厉,险些将沈宴疼晕了过去。 十指垂着血珠,仿佛失去了力气。 沈宴的两只手无力地垂下去,虽然没有做任何动作,风吹过也觉得疼。 指尖的疼痛扩散蔓延到全身,沈宴现在终于知道了,十指连心,是为何意。也明白了,莲丝之毒的可怕。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拔毒(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怎么样了?” 徐瑾看到沈宴的脸无比苍白,嘴唇仿佛失去了血色,额头上满是冷汗,担忧地问道。 陆宁拂紧握着沈宴的手,能感知到她此时的颤抖和痛苦,但她硬是咬紧嘴唇没有发出哀叫。 “这拔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顺经。” 此时沈宴虚弱地睁开眼眸看向他,轻声道:“劳烦陆大夫了。” 她的声音低微而虚弱,听到她的话,徐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那我们便开始下一步。” 陆宁拂松开沈宴的手,取出身后的银针和牛犀角板,转头对徐瑾说道:“接下来顺经,还请城主过来扶起殿下。” 徐瑾听到他的话后,便起身坐在沈宴身侧。 沈宴看向他,努力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笑意虽然微软,却带着一丝病中的脆弱美,令人为之心神摇曳。 “顺经的时候会有一排银针刺入殿下的几个大穴,再用牛膝角板顺其精血气,这个过程不比刚才的轻松。” 陆宁拂一振自己的衣袖,淡淡说道。 顺经这个过程极其重要,能够将她体内剩下的毒素排除,如果支撑不住,便会前功尽弃,后事不保。 沈宴知道他的江湖名声,也清楚他的医术,既然陆宁拂这么说了,那此事必然十分重要。 她咬了咬嘴唇,感受到自己手掌心传来徐瑾十指紧握的力量,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抬眸坚定地说道:“我准备好了,还请陆大夫为我拔毒。” “好。” 徐瑾紧紧握住沈宴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足够的力量度过难关。 陆宁拂手下下针的速度极快,他从医多年,手上的巧劲极其强大。不过几个瞬间,便有银针弹入沈宴的体内。 他下针速度极快,因此沈宴并没有感觉到痛苦,甚至没有感觉。只是针入皮肉,得气感甚强,隐隐感觉有气流涌动。 “现在已经入了针,接下来便是顺经排毒。” 陆宁拂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拿出手中的牛犀角板,直接按在沈宴的腰背上。 方才入针时,沈宴只感觉体内气流涌动,此时角板一落在皮肉上,带着巨大的力量沿着经络走向梳理,仿佛有一只大手将体内聚集的气流打乱一般。 她像是掉入了一个沼泽之中,任由死重的气流暗涌撕扯着她的四肢。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的身体。 沈宴的额头上涔涔冒着冷汗,徐瑾心中着急也不能说什么,现下正是关键的时候。 他拿衣袖替沈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却发现她现在脖子也全是冷汗,将两侧发鬓垂下的碎发都打湿黏在了皮肤上。 陆宁拂此时一改往日随性的样子,聚精会神拿着手下的角板替沈宴顺经。 一下一下。 冷汗涔涔。 最后,沈宴十指井穴滴出几滴暗红的血。 那血滴在地板上,仿佛一朵朵安逸绽开的莲花,妖冶而阴森。 看到她十指都排出了毒血,陆宁拂松一口气,软软地瘫在地上。 他现在全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都已经粘在了身上。他发誓,除了去山里寻药,从未如此狼狈。 陆宁拂将手中的角板放置在一侧的桌案上,上手搭在沈宴的手腕处,替她诊脉。 他抬眼看去,沈宴此时脸色看起来虽苍白,但脉搏跳动沉稳有力。 沈宴体内的莲丝之毒下的不多,只需两次,便能拔得干净。 “城主放心,殿下没有什么事,只需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开两贴药给她,按时服用着,待到下个月再为她拔第二次毒。第二次拔毒之后,便算是痊愈了。” 陆宁拂看到徐瑾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顿了一顿,为求自保,还是先说为妙。 听到陆宁拂的话,徐瑾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悬在高处的心终于能放了下来。他看着床榻上虚弱的沈宴,有些心疼。 “陆大夫的恩情无以为报,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江城城主府找我。只要不违背天下道义,在下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徐瑾起身,郑重地向陆宁拂一拜说道。 君子一诺千金,徐瑾这个许诺可是比千两黄金都要重要。 “城主爽快,日后若有事情需要城主帮忙,在下绝对不会客气的。” 陆宁拂笑着说道。她一双泛着春色的桃花眼,此时难掩喜色。 沈宴缓过劲儿来,低声说道:“多谢。” “诶,殿下还是好好躺着吧。这样拔毒的过程便是习武之人也得休息那么一两日才能缓过来。殿下身上毫无内力,还是多躺几日为好。” 陆宁拂看到沈宴想要起身,急忙说道。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听到沈宴咬紧牙关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怎么样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哪里有些疼?” 徐瑾听到沈宴倒吸冷气的声音,哪里还站得住,急忙坐在床榻侧,紧张地看着她。 陆宁拂站在一侧,只觉得自己是现场看了一本风月的折子戏。且这折子戏的主人公还是长公主和徐瑾。 他仔细看着沈宴的脸,小巧精致,杏眼桃腮,算是个美人,他在秦王府第一次见沈宴时也颇为心动。 此时沈宴因为失血,脸色苍白,眼眸中更是仿佛包了一团水汽,氤氲着,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陆宁拂心中有些钦佩,能把王焕之和徐瑾都握在手中的女人,真是不简单。 且不说这位长公主之前的种种事迹,单单就看今日拔毒能强忍着痛苦,便是个厉害的。 徐瑾仔细询问着沈宴,只见她软软一笑,仿佛是枝头被雨打过的桃花,既妖冶又脆弱。 “我没事,就是有些疼,你不用担心我。” 陆宁拂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碍眼。人家夫妻两个浓情蜜意,自己在这里算是什么? 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连忙说道:“既然今日已经拔毒,那在下还有事,便先行离去。” “陆大夫去哪里,我让风眠送你一程。” “不必了,江湖人自有江湖去除,若使劳烦了别人,那便不是江湖儿女的做派了。城主应该明白。” 陆宁拂摆了摆手说道。 他说的这些,徐瑾都明白,也便没有强留。 第一百七十六章 拔毒(四)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陆宁拂走后,徐瑾将床榻两侧的帷幕放了下来,层层帷幕垂下遮住了沈宴在其中的身影。 小星与风瑕进来将东西收拾走。小星拿着陆宁拂留下的药方子便去了后院的药房,准备抓药煎药。 又有侍女从外面拿了安神香进来,放在铜炉内点燃,袅袅香烟溢出令人心旷神怡,平白少了几分烦躁的心情。 沈宴因为疼痛紧促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待到众人离去,徐瑾才用金钩将床榻边的帷幕勾起,露出沈宴藏在被子中一张精致的笑脸。 “你还疼吗?” 徐瑾怜惜地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问道。 原本还笑着的沈宴听到他这句问话,顿时瘪了瘪嘴,眼中似乎闪着泪光。 她这副样子像是要哭了出来,将徐瑾吓个不轻。 “你是不是手指头疼?还是胳膊?腰?” 徐瑾看着她十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指头,有些慌张地说道。 他现在无比后悔,早知道,他便让沈宴也去习武了,就算打不跑刺客,也能扛住这样的苦楚。 “你哄哄我。你哄哄我,我就不疼啦。” 沈宴笑着撒娇说道。 她此时楚楚可怜,撒起娇来也是惹人怜爱。 徐瑾却颇为不懂风情木着一张脸,不知道想什么,许久才轻轻拍着沈宴的腰,说道:“我从未哄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哄。你素来爱听折子戏,不如我给你讲一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好啊,我也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什么性情,是不是像现在一样厉害。” 沈宴笑着说道。她原本是打算拉住徐瑾的手,却在动作之间撕扯到伤口,疼得她又开始倒吸凉气。 “别动了。” 徐瑾急忙拍了拍她,说道。 他将沈宴的双手虚虚放在自己的手掌中,低头吹了吹。 沈宴愣住了。 他低头吹气的样子……实在有些乖巧可爱。像极了顺着耳朵的狗狗。 “吹一吹就不疼了。” 徐瑾抬眼看着她,认真说道。 “不疼了。” 沈宴愣愣道。 “好,那我便给你讲讲从前的故事。嗯。不如讲一讲新帝继位的故事。” 听到徐瑾的话,沈宴一愣。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长公主,如今说这个故事,大概是想告诉自己曾经的的往事。 “新帝继位的那一年,先帝病重,康和帝姬病弱,皇家的运势仿佛在一年掉到了极致。那一年朝堂和江湖都不安分,我随父亲到了长安。” 沈宴记得他说过以前曾经到过长安。 “便是那一次,你认识了那一家店的老板吗?” 沈宴指的是路边那家羊肉泡馍店。 她对吃食并没有多余的眷恋,只是善于欣赏。那家羊肉泡馍,汤汁肥美,甚至好吃,重点是在于他有一种生活气息,因此沈宴一直记着。 “你现在身子虚弱,还得吃药。等你完全病好,我们便去吃那家店。吃完之后,我们回江城。待到那时,我带你去看山河美景,四时江山。到时你完全可以褪去长公主的身份,去做原本的自己。” 徐瑾看着她的眼眸,认真说道。 这些事情是他早就想说,却没有说的。此时借着闲聊的话头告诉了沈宴。 “原来你什么都记着。” 沈宴喃喃道,若是说自己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她往日只感觉自己独自行走在长长漫无前路的世界。而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告诉她,你可以到我身边来。 这种莫名的安全感,令沈宴无比心动。 “谢谢你。等到长安事了,我们便回江城,做逍遥自在的一对夫妻。” 沈宴笑着说道。 等到她将康和的事情全部查清楚,她便能彻底放下一切,随徐瑾离开。 “不仅要做逍遥自在的夫妻,我们还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徐瑾低头将额头碰在沈宴的额头上,轻声说道。 他的话音落在耳边,像是带着魔力一般,将她的疼痛尽数消除。沈宴现在对未来有了期盼。 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拥有一段幸福。 他亮着一双无比深邃的眼眸看向沈宴,此时两人心意相通,便是最好的礼物。 …… “殿下,你不用担心,先喝一杯茶缓缓。” 灵泉斟了一杯茶放在王焕之手边,说道。 自从早晨陆宁拂去了徐府,王焕之便一直坐在这里。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灵泉知道,王爷是在担心长公主,担心她能否挨过这一关。 “陆大夫医术高超,一定没有问题的。” 王焕之往日纵横沙场杀敌的时候是何等的运筹帷幄,谈笑风生,此时却因为一个人而坐立不安,踌躇满怀。 若是让阿史那部族知道,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灵泉心中暗道,宫中的那位长公主只怕是王爷此生唯一的劫数了。 道理,王焕之什么都明白。但虽明白,却不能不担心。 莲丝之毒举世罕见,根本没有人能证明古书上的解法是对还是错。便是他当年也是拼尽了一身的武功修为才活了下来。 沈宴身上丝毫没有内力。说的直白一点,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便是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承受得住拔毒之苦? 就在他疯狂担心的时候,陆宁拂终于欢喜地回了秦王府。 他今日拔毒证明了古书的正确,也解了天下一奇毒,还得了徐瑾一个承诺,实在是乐呵呵。 还不待陆宁拂说些什么,王焕之便从席塌上站了起来,快走几步站在他面前,急忙问道:“她怎么样了?” 瞧瞧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夫人出了事。 陆宁拂没好气地说:“我出马,那当然没事啊。” “那就好。” 王焕之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看着他这副样子,陆宁拂实在忍不住,说:“你和她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今日便当我替你还了往日的恩爱情分,从此之后,你俩便就此别过吧。人家夫妻两个过得好好的,你这也不是什么事儿啊。” 听到陆宁拂的话,王焕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其实早就断了。 他分得清谁是康和,谁是沈宴。 但是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便分不清了。尤其是莲丝之毒,这种毒已经害了一个康和,他不能再让沈宴重蹈覆辙!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仲夏帝星落(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宁拂顺利替沈宴拔出第二次毒。 虽然过程苦痛,但结果还算不错。事后几月过去,陆宁拂来到徐府替她把脉时,便发现沈宴体内已经毒素全清。 “虽然毒素全清,但是殿下身子虚弱,又经过了两次拔毒,体质大不如从前,还须细细调理。我这边拟了两个方子,每日煎服,喝一两个月便能大好。” 陆宁拂替沈宴把完脉之后笑着说道。 他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也有些高兴。 为人医者,最高兴的便是能医治好旁人不能医治的病痛,解开寻常人解不开的毒。 这样证明自己的机会,没有人愿意错过。他能解开莲丝之毒,也不枉江湖鬼医圣手的名声。 沈宴这些时日都没有出门,一直窝在府内。因着这个,她的皮肤都比往日白了许多。 夏日轻纱轻薄,肌肤赛雪,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柔软之意。便是在深宫催生出来的凌厉之气都被徐瑾尽数化去了。 听到陆宁拂的话,沈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斟茶,说道:“总算是大好。多谢。” 陆宁拂将衣袖中的药方子拿出来放在桌案上,说道:“这里是我拟的方子。” 沈宴自从来到这里也看了许多医书,此时随意瞟了几眼,便察觉陆宁拂开的方子所用药物大抵都是些补益清解的药物,对她的身体有益无害。 “我特地去查了莲丝之毒,这样的毒只存在于古书之上。有人为了害我暗自下毒,陆大夫能帮我解毒,也是证明我命不该绝。” 沈宴收起药方,淡淡说道。她历经此事,已经将宫中之人想了个遍,却也无法找出幕后之人。 既然如此,便只能说明下毒之人是自己无法想到的存在。要么是身边的人,要么就是寂寂无名之辈。 “也是殿下运气好,这毒和解药也是我许多年前行走江湖时机缘巧合才找到的。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察觉。” 陆宁拂想到许多年前与王焕之一起寻找天下之毒的旅程,有感而发。 证明她命不该绝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沈宴一愣,脑子中关于此事万千思绪仿佛瞬间连在一起,往事如烟却无比清晰,她脱口而出,问道:“你是和秦王一起找的这个毒吗?” 话音一落,陆宁拂原本微笑的脸顿时一僵,沉沉地看向沈宴。 她怎么知道? 陆宁拂这个复杂又欲言又止的表情,说明沈宴猜对了。但他不愿意说。 “我只是随口一猜,陆大夫不必放在心上。” 沈宴垂下的手微微蜷缩,敛眸轻声说道。 陆宁拂却是笑着,亮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摇了摇头,说:“殿下圣明,你猜的没错。大概六年前,秦王在江湖上寻找天下奇毒,正巧找到了莲丝之毒,也是那一次,我们才相识。” 这就对了。 一切都对上了。 康和许多年前便是死于莲丝之毒。以王焕之的性子,必定会将前因后果全部查更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奇毒和背后的牵扯,世上除了王焕之,还有谁会费尽心力地去查清楚? “殿下的这条命,其实是秦王给的。若不是他当年不顾一切查清楚了莲丝之毒,便是我也没有办法解开。当年更是……” 陆宁拂一顿,想到什么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有一些往事和伤痕,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虽然世人都知道秦王王焕之已经失去了一身武功,但是少有人知道背后的原因,江湖传言,他是在沙场上受了伤,也有人说,他是被皇帝忌惮,自毁筋脉,废去一身武功。 真正的这个原因,不应该由他告诉长公主。 “虽如此,但还是要谢谢陆大夫,秦王那边我也会亲自道谢。” 沈宴知道有些事情陆宁拂不会轻易说出,便不再强求,只是起身郑重一拜,说道。 此时,突然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沈宴皱眉看去,只见小星与风瑕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慌。 沈宴从未见过两人如此惊慌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妙,必定大事发生,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两个怎么这样?” 还不待她说完,风瑕急忙上前一步,大口喘着气,高声说道:“殿下,快!宫中传来消息,陛下病危,传召宫中妃嫔,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皇室宗亲!” “什么!” 沈宴睁大眼眸一拍桌案,猛地站了起来。 皇帝病危? 这样突如其来的大事简直就是将古周整个棋盘都要打乱! 陆宁拂听到这件事也是神色一变,起身郑重说道:“殿下还是速速进宫去吧。” “好。” 沈宴来不及跟他客套,也没有换朝服,便穿着身上简单的素衣,匆匆向外赶去。 待她赶到府门外,徐瑾已经在马车旁边等着她了。 他看起来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劲装,束袖上扣着几个铁环。 “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病重,现在我们马上进宫。” 徐瑾说完,便带着沈宴上了马车,风眠则在前驾车迅速向前驶去。 “怎么办?如果真的陛下出了事,那天下必定大乱啊!” 沈宴一想到这个后果,就感到头皮发麻,手紧握着,全是冷汗。 她虽不喜皇帝和后宫重重的阴谋,但是这不代表她喜欢即将到来到麻烦! 徐瑾伸手捞过她的手,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沉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哪怕是乱世,我也能护你周全。” “我现在,真的有些害怕了。” 沈宴苦笑着说道。如今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实在有些慌乱。 徐瑾抿嘴沉思,只是拦她入怀,手掌按住她的肩膀,低眸深深看入她的眼眸,沉声道:“你只需记得,你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的亲妹,是天下唯一的长公主,这就够了。你现在要以这个角色去说话,去笑去哭,懂了吗?” 沈宴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 “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一直在你身边。” 沈宴靠在徐瑾的怀里,缓缓闭上眼眸,享受最后一刻的安宁。 等到她入宫之后,这些安宁舒适的日子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皇权的巅峰陨落之时,为了那把权利的椅子,朝堂必定又将流血厮杀斗争!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仲夏帝星落(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到时候她作为长公主,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长安的天下一直都是权力的中心,伴随着日月的更迭,权利在一任又一任的帝王手中交换,而此时即将陨落的那个人,他并没有子嗣。 …… 沈宴与徐瑾赶到紫宸殿时外面已经乌泱泱跪了一片。妃嫔在一侧,朝臣宗亲在一侧。 王涣之领头跪在最前面,一袭淡紫的长袍跪在地上也是一副磊落的洒脱模样。 她从外而来匆匆一扫而过,便急忙上前问道:“皇兄怎么样了?” 越心眼睛有些红肿,此时听到沈宴的问话,也只是回着:“陛下已经等长公主多时了。您还是进去看看吧!”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 沈宴回头对徐瑾匆匆说了一句话,便跟在越心身后进了紫宸殿。 徐瑾站在殿前看着身边的小姑娘毅然走向殿内,心下空落落的,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事情仿佛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王焕之抬头看向徐瑾,他们二人暗中斗了多年,他却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徐瑾。 他五官深邃,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风骨。这样的人,怪不得沈宴甘愿和他相守一生。 王焕之心中已然清明一片,他的思量不必和任何人说。 …… 沈宴甫一进殿,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药味,像是要把人都给顶出去一般。 皇帝现在明显病入膏肓。可是沈宴之前从来接到皇帝重病的消息,他仿佛是一夕之间便要病弱至死。 今日这消息,毫无征兆,来得这样意外,令人措手不及。 沈宴站在外殿,透过垂下的轻纱看着床榻,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她突然想到,自己去年刚刚来到长安之时王焕之便对她说过,皇帝大限将至,左不过明年春日。 现在皇帝支撑到了仲夏,已经十分难得。 越心已经进去,她驻足一瞬,便轻声向前走去。 走过几重遮拦,沈宴走进床榻便看到皇帝的身体深深陷在被褥之中。往日温和乾润的脸庞此时透着一股青紫之色。暴露在外面的手臂能看到指甲也呈现一种紫灰色。 沈宴心中明白。有些病她现在根本无能为力。她离开了现代医学,什么都不是。 看似简单的救治,其实都是建立在先辈血泪的教训之上。 “皇兄,康和来看你了。”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虚抬手臂,眼神也瞥向她。 沈宴上前几步,半跪在床榻边,伸手拉住皇帝的手掌。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却没有力量,此时只是虚虚搭在沈宴的虎口处罢了。 “康和啊康和,朕,还是走到了今日。” 皇帝一边咳嗽一边说着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愣是分好几次才说完。 “太医署的人就在外面,皇兄一定会没事的。” 皇帝嘴角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虚弱地说道:“你今日来看朕,只穿这简单的素衣,想来是听到消息,便急忙赶来。你看看外面跪着的那些人,可都是在等朕死!” “皇兄……” 沈宴低下头去,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她原本就大病一场,此时低头垂眸的样子显得格外娇弱。 “朕对不起你。你原本被父皇教养成一个果断聪慧的帝姬,可惜朕护不住你。我看着你一日日长大,一日日变得有威望,竟然也会感到害怕。” “林婉容的那个孩子,明明和你没有关系,但朕,还是纵容了后宫之人去害你。” 皇帝看着现在娇弱的沈宴,再想到往日在宴席上舌战群儒的康和帝姬,心中只觉得是自己毁了她。 若非如此,只怕康和如今也是站立在朝堂一侧的臣子吧。 听到皇帝的这些话,沈宴沉默了。 其实她一早便猜到了。 若是没有皇帝的默许,后宫的这些女人怎么敢如此磋磨康和帝姬呢? “皇兄,我在清思殿的那些年,很难很难,你知道吗?尚宫局的人是何等的踩高就低。偏偏,她们磋磨我也就罢了,还将父皇给我的东西都偷去变卖了。” 沈宴深呼吸,心中一片酸涩,眼睛瞬间湿润了,豆珠大般的眼泪接连滚落脸庞。 “她们甚至还给我下毒!若不是我平常读了些古书,误打误撞救了自己,只怕现在早就追随父皇而去了。” 沈宴现在完全将自己带入到康和的感情之中,委屈又倔强地控诉。 眼前这个虚弱的人,也是一个虚伪的人。他嘴上说着疼爱自己的妹妹,实际却无限伤害着,只是因为忌惮。这个可笑的理由,比亲情更重。 “谁?给你下毒?” 皇帝大吃一惊,看着沈宴便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久久不能停息,像是要五脏六腑都被咳出来一般。 他悲怆的咳嗽声像是最后的哀嚎,拉扯着沈宴的理智。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越心看到皇帝咳出的鲜血,感觉自己脚底一炸,急得跳了起来。 皇帝咳了许久才缓和下来,他看着沈宴,淡淡说道:“下毒之人究竟是谁?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一大难事,又如何能够查得清楚这些?” 沈宴直直看着皇帝,抿嘴说道。 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皇帝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他给康和下过毒药。他也许,是真的不知情。 “这都是往事了。你未来,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查清楚这些事。但现在,朕要与你说一件更重要的事。” 方才那些道歉的话便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事吧。 铺陈这么多话,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沈宴心下一惊,点头认真说道:“还请皇兄明言。” “你日后,要尽心,辅佐新皇。” 皇帝此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握紧沈宴的手,盯着她的眼眸说道。他此时脸色阴沉,强大的威压直直压迫在沈宴的灵魂上。 沈宴沉了沉目光,看向自己被攒紧的手,神情复杂,说道:“皇兄,谁是新皇?” 皇帝没有子嗣,按照现有的朝堂规则,旁出的皇室已经不算是有继承权的人了。 正统一脉已经无人能继任皇位了。 现下除了将皇位传给旁出的宗亲,别无他法。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仲夏帝星落(三)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辰妃已经有身孕,朕已经下旨,如果她生的是男孩,便由他来继承皇位,在此之前,由你摄政。你是朕的妹妹,先帝的嫡女,素来有贤名,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皇帝轻声说道。 这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巨大的信息,将沈宴直接震惊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辰妃怀孕?辰妃什么时候有了身孕? 她摄政? 皇帝下的指令,她实在琢磨不透。若是往日的康和帝姬,拥有敏锐的朝堂嗅觉自然可以摄政。 可她不是!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根本管不了这么大的国家大事。也不想管。 将整个天下交托在自己手上,这和玩笑有何区别? 沈宴睁大眼睛看着皇帝,仿佛无法相信。她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皇帝,期待着他下一句便是反悔的话。 “徐瑾,他留不得了。” 谁知没有等到反悔,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 皇帝死死握着沈宴的手,枯瘦如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颤抖着,冷冷说道。 他此时的眼眸像是匍匐在森林中寻找猎物的毒蛇,又像是深渊地狱的冤魂,冰凉刺骨。 这话将沈宴徘徊在理智边缘的最后一刹感情咻的一声,给掐灭了。 在皇帝眼中,生命从来都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为什么?” 沈宴听到徐瑾的名字,瞬间冷静了下来,她直直地对上皇帝的眼神,冷声质问道。 “你这些年在清思殿,竟是半分长进也没有。你若是要摄政,必得是独身一人。若非如此,徐瑾便会通过你把控朝政!朕会派人悄悄杀掉徐瑾,你辅政之后,养多少个面首都无所谓,只要没有连带关系,随你开心。” 皇帝盯着她的眼神厉声说道,仿佛在教训一个孩子。 他把绝情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仿佛能够为皇权死去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情,还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又或者,皇帝在告诉她,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将整个朝局都置身危险之中。 “皇兄,他是我的丈夫,你若是杀他,便将我也一道杀了吧。冰冷的皇权,难道真的比得上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吗?” 沈宴实在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仿佛只有一个人能坐。孤家寡人,正儿八经的孤家寡人,便是连个枕边人都留不得。 看着沈宴倔强抬起的头颅和眼神,皇帝沉默了。 他自认了解自己的妹妹,也知道康和是何等的冷心冷肺,比起自己,她的狠心才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如今她却能为一个旁人如此顶撞于他。 难道在清思殿的这么些年,真的能将一个人彻底改变吗? “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所谓的外人,你居然这样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吗?” 皇帝挣扎着半起身子,他死死盯着沈宴,厉声道。 “皇兄,家国大义,我不懂,别的再高深的事情我也不懂。只是我明白,律法所修注明夫妻乃是一体,你若是要杀徐瑾,那便是要杀我!” 沈宴此时一步不退,直直地对着皇帝考量的眼神。 她心中仿佛有千万只鼓在四周齐声敲打着。沈宴的心很乱,很慌,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濒临绝望的赌徒,在答案揭晓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赢还是会输。 但是她不能退缩!因为此时压在赌注上的,是徐瑾的性命! “罢了,罢了,不论是何等的结局,都已经是朕看不到的了。只是朕,要告诉你,如果是江山易主或是百姓受苦受难,待到日后地府重聚,父皇不会原谅你的。” 皇帝冷笑一声,抽回自己在沈宴手掌中的手,懒懒地躺回在床榻上,深长地呼吸了几口气。 “传召秦王进来。” 皇帝平息了一番心绪才淡淡说道,越心急忙出了殿外,将王焕之唤了进来。 王焕之今日一身紫衣朝服,青丝用紫金冠齐齐束起,通体一身磊落光明的样子,与躺在床榻上病弱的皇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生一死。 “秦王还是如此年轻啊!” 皇帝有些嫉妒地看向跪坐在床榻前的王焕之说道。 他刚继位的时候,王焕之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那些年战功赫赫,才封到了秦王的位子上。 若是仔细说起来,两人也算是年少相知,一路扶持走到如今这样互相猜忌的局面。 朝堂瞬息变化,秦王已经不是当年一个将军,他掌握着足够的兵力和权势,俨然是实际上的摄政王。 只是时运不同,皇帝已经病入膏肓,而王焕之却依旧,依旧是当初那番淡然运筹帷幄的姿态。 “陛下,臣惶恐。” 王焕之跪坐在床榻前半起身俯身拱手一拜。他那些年行走江湖,也算是略通黄岐之术,皇帝如今的样子泛着一股病态的紫青,显然已经油尽灯枯了。 待到拔烛吹蜡,便算是了结。 “秦王,听旨。” 皇帝看着在自己床榻面前乖乖行礼的王焕之,心中虽然担心,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尽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威严,沉声说道。 自己在世时能控制住王焕之,平衡朝局。但是康和不行。她从前的杀伐果断竟是在细水长流养病的日子里全数磨掉了。 为了安全地交接给康和权利,皇帝不得不做出一些决定。 王焕之一撩衣袍,跪在地上,等着皇帝宣告的旨意。 “秦王王焕之,助朕登基,功绩显赫,军功累累,特封为一等护国公。虢国长公主暂领玉玺,执掌政务。日后传位辰妃腹中皇子。” 越心取出一早便写好的圣旨,说完之后便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皇帝的旨意大致都在王焕之的猜测之内。皇帝是个独权的人,他宁愿皇权暂时先落在康和的手中,都不会让旁氏宗亲有机会沾染。 有些东西一旦经过手便再也放不开了。 旁氏宗亲世代积累下来的忠心本不是那么可靠的东西。只要有人在这象征皇权的龙椅上坐坐,什么道义忠君,都能抛到脑后去。 “臣领命。” 王焕之拱手一拜,接过圣旨来朗声回道。 第一百八十章 仲夏帝星落(四)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王焕之清朗温润的声音回荡在内殿,仿佛给皇帝最后的几个时辰敲响了鸣钟。 这道旨意将王焕之彻底绑到了天家的阵营,因为皇帝放给了他足够大的尊荣。数朝来,他是最年轻的护国公。 护国公,这个爵位便是一张压死王焕之叛逆心的招牌。皇帝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沈宴冷静地抬眸看向皇帝,问道:“皇兄。”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对着皇帝这个便宜哥哥,她其实有些感情复杂,若是说皇帝绝情倒不至于,但若说它有情,也未免太过可笑。 “对了,朕死后,丽妃陪葬。” 皇帝将自己身后的朝政都给安排妥当,才想起来后宫的妃嫔。 崔影? “丽妃娘娘入宫数不过几月罢了。” 沈宴牙齿打着颤,说道。 崔影年纪比自己还小,他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若是给皇帝陪葬,那便真的是黄土一埋,此生结束了! “就按朕说的做。” 皇帝看着沈宴,缓缓说道,一点都不给她留情面。 王焕之给了沈宴一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们先下去吧,让皇后她们进来。” 皇帝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再与两人说话,便打发了王焕之和沈宴离开,招了皇后等人前来。 待到离开紫宸殿,沈宴还是有些感到不真实,她感觉自己脚下都在发软发飘。 皇帝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便要死去。之前还算计自己的皇帝,现在却要将皇权交在自己的手上。 人生如戏,意外和变数永远令人难以看破。 “小心些。” 沈宴在出殿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便倒地了,得亏王焕之一直跟在她身边,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沈宴借着王焕之托在胳膊上的力量站稳,有些疲惫地说道:“今日的旨意,你可曾猜到过?” “圣意难测,我如何能够猜得到?” 王焕之松开托着她胳膊的手,缓缓说道。 沈宴看向他,只觉得王焕之虽是在自己身边,却仿佛离自己很远。这么久了,她似乎从来没有看到他的内心。 “我相信你没有猜到,但是皇兄的这个旨意,让我们两个都很难做。” 沈宴站在外殿大门后,似乎没有勇气推开,沉声说道。 如果她推开这扇大门,那么皇帝方才下的旨意,便会公布于众。 届时,她还有机会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你放心,万事都有我。” 王焕之看着她有些疲惫的面容,缓缓说道。 沈宴终归不是康和。 哪怕两个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但是沈宴出身平凡,就算是读过了足够多的书本,也比不上康和出身皇室多年耳熏目染的才略。 “我现在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这高位上的权利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当时答应,也从来不是为了这个位置。你明白吗?” 沈宴的手放在大门之后,仿佛轻轻一推,便能将大门打开。 此时门内门外早已经是两个世界。 听到沈宴的话,王焕之不可置否。 “长公主,请吧!” 王焕之上前一步替她做出抉择,用力将两扇大门推开。 殿外温暖灼热的阳光顿时刺入沈宴裸露在外的皮肤,将她想要躲藏起来的心,烧了个干净。 沈宴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 徐瑾原本等在外面,方才王焕之进殿时他便担忧。此时一眼便看到了脸色煞白的沈宴,急忙上前询问道:“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还好。” 沈宴感到万分疲惫地笑了笑。 今日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紫宸殿外,见到沈宴与王焕之出来,众人的眼神都粘在两人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是如今大权在握的秦王,一个是圣上唯一的妹妹,这样的局势之下,这两人是脱不开的。 程太傅上前一步,拱手道:“长公主殿下。秦王。” 沈宴记得他,是当朝太傅,也曾教导过康和,便拱手回道:“太傅。皇兄的旨意马上就会传达下来,耐心等一下。” 一群人在这里跪了许久,也不见皇帝的旨意下来。说不着急,是假的。 皇帝龙驭宾天最怕的便是悄悄的走,没留下旨意便等于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此时听到沈宴的话,众人都暗自送了一口气。 好歹旨意是有的。 旁氏宗亲此时脸上虽然悲痛,但眼神和手上的动作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沈宴一眼扫了过去心中也明白,他们估计还在想皇位会落在宗亲的某个人头上。 越心此时从紫宸殿出来,展开手中的圣旨,高声念到。 沈宴与王焕之方才已经听过了,此时也便能沉稳一些。反倒是其他人,都带着失落或是诧异或是愤怒的神情。 一纸圣旨念完,越心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中,一挥衣袖,将圣旨交给了沈宴。 “长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女子。辰妃娘娘肚子里是男是女都未可知,这旨意莫不是有人假传圣旨!” 突然从角落传来了一声嘲讽声。 沈宴捧着手中的圣旨冷冷地看向她,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到徐瑾出言道:“长公主生来便是帝姬尊贵无比,先帝更是命当代鸿儒为帝姬开蒙,如此才智不能摄政,难道还指望一些承蒙祖宗庇护的庸人吗?辰妃娘娘怀有龙嗣,天下臣民都应该为之祈福。” “湘侯,若是辰妃娘娘和陛下知道你如此猖狂,只怕是不好。本王既然得了陛下赐爵,便更不能坐视不管。” 王焕之此时与徐瑾一唱一和,将那人直直说得不敢接话。但他依旧怀着怨愤的眼神看向沈宴。 若是没有她,这皇位就该是他的!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万事安稳,众人复又跪在紫宸殿外。 夏日天气沉闷,混合着汗水粘腻的味道,沈宴感到自己额角有些疼痛,眼前的景物叠影重重。 徐瑾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握住她,发觉她的手心冰凉,里面全是冷汗。 他记得初遇沈宴时,她身体很好。 沈宴向徐瑾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心慌。” 话音一落,天边劈下一道雷电,似是将天空都斩断成两片! 紫宸殿顿时传来成片哀嚎的哭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怀孕(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皇兄……” 沈宴听到哭嚎的声音心中立马想到了什么,她愣愣地跪在紫宸殿外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何等的表情。 对于康和帝姬来说,皇帝是她的兄长。可对于沈宴来说,他只是途径人生的一个过客。 雷电刺破天边,灼热的夏日迎来了凉爽的暴雨,雨水倾盆泼洒在天地之间,仿佛要将一切都冲刷干净。 “陛下驾崩!” 终于,里面传来了越心难掩悲痛的高呼声。 “陛下!” 众人不管心中是何等的心情,此时都高呼着跪拜下去,以首触地,仿佛悲痛都变成了语言上的哀嚎。 沈宴半眯着眼睛,瓢泼雨水打湿她高高的发髻,顺着她的脸庞留了下来,仿佛是泪水,平添几分哀思。 “还请长公主主持大局。” 越心捧着手中的玉玺跪在沈宴面前,将玉玺高高捧起在沈宴面前。 这块玉玺是皇权的象征。 众人灼热的眼神都落在玉玺和沈宴身上。 但经过方才一事,众人都看得明白,秦王是站在长公主这一边的。 虽不知道其深意,但没有人想触及秦王的霉头。 沈宴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却也强忍着不适,冷着一张脸接过玉玺。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紫宸殿面前回首看着众人,沉声道:“孤暂时代掌朝政,尊先帝遗命,还望各位卿家继续勤政为民,不负所托。” 紫宸殿前几百年来第一次有女子在此下达指令。 她清朗高傲的姿态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越发坚毅。 徐瑾看着她这样的姿态,突然觉得,她也许生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臣谨遵长公主旨意。” 徐瑾拱手在身前深深一拜,沉声道。 若是天下大局将沈宴推到了前面,那他便同她一起,绝不轻易放开她的手。 “臣谨遵长公主旨意。” 王焕之拱手道。 两人一左一右,算是承认了沈宴此时执掌朝局的地位。 其余臣子心中虽不甘心,也不得不顺着大局,拱手一拜,齐声道:“谨遵长公主旨意!” 沈宴握着手中这块冰冷的玉疙瘩,听到众人的呼声,眼神越发沉静下来。 她安稳的生活终究是结束了。 “众卿家免礼。” 话音一落,紫宸殿的大门打开,皇后,贤妃,辰妃,丽妃出现在众人面前。皇后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康和见过皇后,各位娘娘。” 沈宴微微一福,行礼道。 “陛下将玉玺交托在你手上,很好,很好。” 此时皇后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几道遗旨,心中悲戚万分却也看开了。 她的少年郎已经不是少年,也不是她的。 “皇后娘娘,康和只是代掌朝政,您依旧会是太后娘娘,享受天下臣民奉养。” 沈宴虽不喜欢皇后,却不能在这种时候对付她。皇帝留下的女眷必得好好安置,否则后世史书还不知道怎么编排皇室恩仇。 皇后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仿佛失去了光彩,将手中的圣旨取出,朗声道:“先帝遗旨。” 众人见到皇后手中那张明晃晃的圣旨,纷纷跪下,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众人脸上。 “朕身后由虢国长公主代掌朝政,抚养辰妃之子继位。丽妃崔氏深受皇恩,特赐殉葬!” 皇后最后两字说完,锐利的眼神扫向崔影。 “来人,还不请丽妃娘娘下去!” 崔影嘲讽地看了皇后一眼,抚了抚发鬓的碎发,沉声道:“本宫不会殉葬,也不能殉葬!” “胡言乱语。” 皇后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个高贵的皇后,她微抬下颌看着崔影,只当她是可怜挣扎的飞蛾罢了。 侍卫上前要拿下崔影的时候,她突然仰天长笑两声,媚眼如丝看向沈宴,说道:“长公主,我怀孕了。你确定要我殉葬吗?” 沈宴原本沉稳的眼神顿时一凛,猛地抬头看向崔影。 她方才说什么? 她怀孕了? 皇帝在位十多年后宫一直无子,临死前几月却仿佛踩了上好的运道,接连两人怀孕。 不同于沈宴的震惊,皇后的神色变得悲怆。辰妃若有所思看着崔影的肚子,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贤妃原本淡然的神情也变得迷惑。她进宫不过几月,便怀孕? “各位卿家先自行处理。”沈宴思索一番回头说道,她看向王焕之,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沈宴微微点头,算是传达了意思。 她不懂朝局,前朝之事还是拜托王焕之比较稳妥。 “各位娘娘,先移步偏殿。” 沈宴上前一步说道,她低头看着崔影平坦的小腹,说:“传太医来。” 紫宸殿偏殿。 此时殿内外已经挂上了灵幡,皇后几人与沈宴现下都到了偏殿之内。 太医匆忙赶来,头上已经带上了白布,替天子守孝。 “皇甫太医,你去给丽妃辰妃请个平安脉。” 沈宴跪坐在席塌一侧,淡淡说道。 听到她的吩咐,皇甫太医不敢多问,只提着箱子一溜烟走到丽妃辰妃面前,依次为两人把脉。 丽妃此时虽被雨水打湿了发髻,但脸上得意骄傲的神情却比较明亮。 太医脸皮一抖,起身对沈宴说道:“长公主!丽妃娘娘也怀有身孕!辰妃娘娘腹中皇子现下安然无恙。” 此乃大悲大喜! 皇甫太医是太医署最有威望的太医,得了他这句话,崔影终于放心地笑了笑,看向皇后的眼神都是胜利的得意。 “既然丽妃怀有身孕,便不必殉葬了。” 沈宴揉了揉额角,淡淡说道。 听到她这么说,众人倒是没有多诧异。先帝没有子嗣,却有两个遗腹子。此时辰妃与丽妃的肚子可是无比精贵。 即使如此,便不能让崔影殉葬。 “恭喜妹妹。” 贤妃看着崔影得意的神情只是淡淡祝贺着,一丝都感觉不到真诚。 如今皇帝死了,她便是连装装样子都不屑。 “按照先帝遗旨,皇后娘娘尊为太后,各位娘娘皆为太妃。等到日后陛下长大娶妻之后,各位再搬到慈央宫。” 慈央宫乃是一大片殿宇构成,都是先帝嫔妃养老的地方。 未来的陛下还安稳地躺在辰妃的肚子里面,这宫殿便不必着急办,可以先修缮一番。 第一百八十二章 怀孕(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飞令殿。 “你什么时候怀孕的?” 因辰妃与丽妃怀孕不方便,这会儿两人便先回各自的殿内休息。为皇帝守灵需要长跪,两人的身子都不适合。 沈宴看着悠悠喝着鱼汤的辰妃,讪讪问道。 “前几个月。” 辰妃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喃喃道。 她虽没有哭,但此时却没了往日美眸善睐的灵动,像是块木头疙瘩,没有悲喜。 皇帝死去,仿佛将她的心也带走了。 “你和皇兄尽力地瞒着,想来是有原因的。你放心,我一定护住你们母子平安。” 沈宴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辰妃的肩膀安慰道。 深宫之内到处都是明枪暗箭,皇帝和辰妃许是害怕出事,才一直瞒着,等到胎稳后再公布消息。 “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他护住了陛下的天下!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辰妃情绪大起大落,感触颇深,此时眼中湿润却没有留下泪水来,倔强的眼神脱去往日媚色,全是坚定。 她做了一世宠妃,失去了皇帝,便不再是宠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妃子。 “前朝还有事情,我先走了。有事便让芯儿来找我。” 沈宴安置好辰妃之后便转头离去。紫宸殿那里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她去处理。 “康和!” 辰妃急声叫住她。 看着她回头探究的眼神,辰妃嘴边的话转过几个圈儿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陛下……他很可怜。我很宠他的,可是只有我宠他……先帝不宠他,太傅不宠他,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明白吗?” 辰妃略带抽泣说道,突然,她话头一转,说:“丽妃殉葬,乃是陛下的遗命,他想要她陪着。你最好遵从。” 沈宴诧异地看着辰妃。 辰妃的脸庞因为怀孕,此时散发着一股母性的柔和之意,像是一团阳光下的棉花,柔软而细腻。 可就是这样柔和细腻的人,却说出这样的话? “她有了身孕,你让我拿什么理由再去逼她殉葬?律法条文写得清楚,有子嗣的妃嫔,不能殉葬。” 听到沈宴的话,辰妃嗤笑一声,略带怜悯地看着沈宴,说:“你真的觉得,那孩子是陛下的?” 沈宴顿时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辰妃,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愣愣说:“丽妃……她竟然敢?” 皇室妃嫔给皇帝带了绿帽子,这样的事情放到哪里都是要死的大事! 何况崔影刚刚还那样在众人面前宣称自己怀孕,倘若辰妃所言为真,那她便太大胆了! 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崔氏一门太过枝繁叶茂,陛下不能让崔氏的血进了皇族。贤妃和丽妃的位份是高,但她们注定不会怀孕。陛下只有在丽妃初入宫时宠幸过她一次,而且事后赐了避子汤!她绝不可能怀孕!” 辰妃此时褪去了往日的慵懒随意,一双狐狸眼满是坚毅。 沈宴听后,神色复杂。 她缓过几瞬,闭上眼眸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你先养好胎吧,这些事情自有我护着。” 看着沈宴远去的背影,辰妃突然悲伤地流下一行清泪。 这算什么? 她现在算什么? …… “长公主。” 偏殿内此时坐满了朝臣与宗亲,方才王焕之与徐瑾两人一唱一和间将众人有些跳动的异心给打了个干净。 此时见到沈宴清冷的身影,众人皆起身一拜。 往日皇权的附属物如今却大权在握,真是世道轮转,参不透。 沈宴颔首回礼,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 “孤初掌朝局,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各位卿家勇于谏言。” 说过几句漂亮话给了甜枣,沈宴的棒子便举了起来,她话头一转,冷冷说道:“秦王在朝多年,军功赫赫,日后便多倚仗秦王了。” “臣多谢殿下信任。” 王焕之听到沈宴说到自己,起身微微拱手。 沈宴沉着目光看向王焕之,内心万千挣扎。她现在根本无法信任王焕之,他的谋划太大,毫无顾忌! 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她无法彻底甩开王焕之。换句话说,她作为康和帝姬或是长公主,都需要秦王的助力。 “先帝的葬礼便由礼部和尚宫局接手。” 沈宴看向一侧的官员缓缓道。 “臣领命。” 礼部尚书起身拱手道。 此时众人额间都带了白布条子,按照礼制,今日便要开始守灵。 沈宴拆掉发髻间的珠花和首饰,通身素衣青丝,面容沉静。 “先帝的谥号要仔细选。有别的事情,再另行商议。万事都以尊为主,不必顾忌太多。” 众人商议了两个时辰的朝事,沈宴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不够用,她看着眼前辩驳的朝臣,心中为皇帝的人生感到一些哀伤。 心中装着天下人,皇帝多愁多思,这样消耗下去怎么可能长寿? 众人一言一行都是商议着皇权交替之后的大事,有时更是争得面红目赤。 王焕之与徐瑾一人坐在朝臣之首,一人坐在宗亲之首,两人都甚少出言,一出言便是静悄悄。 并非朝臣胡闹,而是这两人地位特殊。 王焕之掌着朝局,一向是特殊的存在。而如今长公主上位,秦王却没有架空她!甚至还站在她的阵营,这一点便足够令人震惊。 莫不是秦王与长公主之间有什么秘密? 这样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长公主如今的夫婿是徐瑾。此人长袖善舞,江城更是汇集天下财富,手下还有个江湖有名的机枢阁! 且,下一任皇帝乃是辰妃肚子里的皇子,因着先帝的指派,这位还未出世的皇帝还得称徐瑾一声舅舅! 朝局一变,只能选对阵营才能富贵长久。 众人探究的眼神在王焕之,沈宴与徐瑾三人来回游走,实在看不出什么。 “今日便商议至此,众卿家劳累些。” 沈宴悠悠起身,眼神平静地看向前方,揣袖缓缓走到徐瑾面前。 “等我回家。” 她看着徐瑾眼神中的担忧,想要不管不顾直接钻进他的怀抱,跟他离开。但她不能,她现在被架在一个高高的位子上仿佛是一个傀儡,由不得自己。 徐瑾看懂她的挣扎和故作坚强,两只手绕到她身后,默默用一条白布将她的发髻缠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代掌(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徐瑾将白布缠绕在沈宴高高的发髻上,在众人八卦的眼光下细细打好一个结,收手垂眸看她,那个撒娇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眼前的沈宴又回到当初重逢的那个模样,故作沉稳得可怕。 “我等你回家。” 他郑重说道。 他们的家在徐府,在江城。 千帆过尽,终有一日能重回最开始的日子。 …… “这是苏州知府上的折子,关于夏粮的问题。前些日子发大水淹了许多村落,百姓流离失所,官府开了粮仓接济。” “这是西域日常巡防的折子。” “这是御史公文和南北才子对峙赌诗书的信文。” 龙椅桌案上堆满了折子,几座小山似的折子压在沈宴的心头,她看着便觉得脑仁一疼。 如今她既要守灵还要看顾辰妃,现下又要处理政务,自认不怎么聪明的沈宴体会了一把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她听着王焕之分明别类说着折子的来源和内容,心下佩服,不由说:“既然你处理得清楚明白,为何不继续?” “因为我不是皇室的人。做多错多。” 王焕之将最紧急的一封折子递给沈宴,淡淡道。 沈宴拢眉看了看,眼神猛地沉了下来。 “阿史那部族蠢蠢欲动,你有几成把握?” 这封折子写得潦草,但所写的内容实在令人心惊!古周重视农牧,多步兵骑兵战甲兵,比起马背上的阿史那部族,文化强盛而骑兵不足。 一旦阿史那部族乘着国丧的空子入侵,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手下练兵丝毫不懈怠。只是阿史那部族练出了一支黑色战甲骑兵,威力无穷,在草原上威名远扬,其他的部落都叫他黑沼。原本打算与陛下商议,但陛下病危,只得拖延至此。” 王焕之说起正事来便沉下了一身的气质。他眉眼淡淡的,一丝都看不出当年是杀伐果断的将军出身。 若说他是个江南书生,也是信的。 “先帝刚刚驾崩,朝中局势不明,若是阿史那部族在此刻侵犯疆土,趁火打劫,便会无比糟糕。” 沈宴敲着桌案,沉思着说道。 世人都贪慕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往往象征着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皇帝享受荣华富贵,也肩负天下人。 这样繁多冗杂的政务便只是看着就心累。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现在是夏天,阿史那部族按照往日的管理须得牧羊放马,没有多余的精力。我们需要担心的是明年春天。” 说到这里,王焕之眼神郑重起来说道:“阿史那部族是草原上的民族,到了春天,草肥河美,加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物资,足够支撑他们入侵边疆。” 沈宴历史学得不错,也清楚如果部族入侵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胡人乱华,大批大批的世族只能向南牵去,人的尊严在这时候便会成为一个笑话,没来得及逃走的汉人成了两脚羊,不是人,只是食物。 沈宴暗自下定决心,她虽没有足够的才智能够将国家治理安稳繁华,但她绝不能让史书上五胡乱华的场景重现在这里! “领兵打仗还得靠你。阿史那部族的事情,你多上心,这是事关整个天下百姓的大事,并不是边疆一城的荣辱。” 沈宴素着一身白衣沉下脸来说道。 她虽不是真的公主,也有一颗大爱的心。 “臣自当领命。” 王焕之拱手道。 他接着将桌案上一些折子分门别类讲给沈宴听。告诉她哪一些需要立马批改,哪一些需要跟六部官员商议。 王焕之看着沈宴认真听讲的眼神突然惊觉,原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跟沈宴心平气和地坐在桌案两边说着话。 此时虽然情况紧急,倒也是难得的。 “这些都是先帝葬礼需要遵从的礼制。你现在身份特殊,虽然只是长公主,但你代掌朝政,品阶算是超一品,便得以最高的礼去领众人守灵。” 王焕之说着,便将手边一本厚厚的折子放在沈宴面前。 他说的十分在理,沈宴一早便想到了这些,此时倒也十分坦然地打开折子,仔细看了两眼。 “这些我都明白了,还有什么紧急要处理的事吗?” 沈宴合上手中的折子,抬眸淡淡问道。 她如今已然能够十分坦然地面对王焕之,此时说话的神态语气都仿佛是在和一个朝中臣子说话,既不生分,也不过于亲密。 “嗯。其他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只需要做好自己。” 王焕之摇了摇头,回道。 他显然是不愿意让沈宴知道什么。只是这个不愿意背后的理由是什么,便值得推敲了。 “这个自然。秦王掌管朝政多年,比我有能力,有手段。这些事情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沈宴爽朗地一笑说道。她这句看似无意的话仿佛一把刀,直直插入了王焕之的心。 “你不必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 王焕之揣袖站在原地看着她,抿嘴回道。 沈宴仿佛是一只刺猬,只有得到她全部信任的人,才能看到她柔软的一面。否则她会用全身的刺来伤害你。 曾经他自以为将沈宴的刺拔掉,让她变成了一个温婉的人。 可惜当时不懂,现在他懂了,却来不及。沈宴根本没有拔掉她的刺,她只是放下防备,将柔软的一面给了自己。 “既如此,我们便来说些别的吧!” 沈宴淡淡笑了一下,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窘迫。 她淡眉轻画,柔软精致的脸上全是防备。 “我之前问过陛下,他并不知情,折磨她是默许,但没有人害她。” 沈宴口中的她,是康和帝姬。只是此时身在紫宸殿,隔墙有耳,便只能说她来代替。 王焕之嘲讽地笑了一声,眼神无比冰冷。 “他是没有下毒。但是康……的死和这冰冷的皇宫脱不开干系!若非当年她被暗中针对,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王焕之咬着牙狠狠说道,眼角泛着红,显然是怒了。 皇帝轻飘飘一句没有下毒,便想将一切都翻篇吗?做梦! “我在宫中查探多时,根本找不到多余的线索。可我也同她一般,中了毒。”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代掌(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知道。” 听到这里,王焕之沉下目光来。现在千万线索汇集在一起,也理不出头绪。 只是两个人都能肯定的便是,这两次下毒背后的暗害之人若不是熟人,便是完全的陌生人! “你现在回到清思殿居住,要注意安全。” 王焕之说完这句话便拱手退去。 看着他的背影,沈宴长长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处理完灵堂的事情,沈宴回到清思殿已经深夜。 小星与风瑕早早便进了宫,此时两人一身麻布白衣,头簪白花,手中提着琉璃宫灯缓缓走着。 站在这悠长的宫道,沈宴回头看去。紫宸殿此时依旧灯火通明,高高巍峨在天地之间,仿佛能触及到星辰一般。 古人都说身死后会化作一颗星星挂在天边。往日沈宴是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可如今她身在异世,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你们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一颗星星吗?” 沈宴驻足之后,小星与风瑕也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夏日的夜风吹走了白日的灼热,有些凉爽。 沈宴此时青丝全部束起,发髻垂下白布条子,簪白花。凉风吹过,她的眼神空洞仿佛无一物。 “我老家的婆婆们都说,人死后便会变成一颗星辰挂在天边,指引着心中牵挂的人前行。” 小星缓缓说道,沈宴闻言眼眸忽眨,似是听了进去。 “陛下一定在天边守护者殿下与各位娘娘。” 她以为沈宴是感伤皇帝的驾崩,轻声安慰道。 沈宴知道这姑娘心中在想什么也不戳破,也便顺着说道:“但愿。” 如今皇帝已死,与康和过去有牵扯的人似乎只剩下皇后贤妃与林婉容。 现下朝堂自有王焕之管着,先不说自己没有那个管理朝政的本事,便是有,王焕之也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放权对于一个身处高位的男人来说,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爽快! 前朝她如今管不着,后宫总能管着吧? 沈宴这样想着,在宫道内慢慢走着,她步子沉稳,走向未来。 两盏宫灯,三人影。 第二天,按照礼制要守灵。沈宴因着名义上一边管着朝政一边管着后宫,此时守灵倒是省了些事,只是带领众人行礼后便稍作离开。 “你着我的手令,将尚宫局,太医署自父皇那一辈开始的所有资料以及起居注准备出来。孤要亲自查看!” 沈宴一边走着一边快速对小星说道。 小星得了指令,微微一福便离开。 “殿下!” 紫宸殿偏殿此时作为暂时的议事厅。既方便守灵又方便沈宴居住后宫的身份。 “众卿家免礼。” 沈宴随口一言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翻看着眼前的折子,问道:“说。” “殿下,今年苏州那边的大水已经退去,耽误了夏粮该如何是好?” 户部尚书出列拱手道。这件事情昨日王焕之已经说给沈宴听。 她手翻着折子,缓缓道:“苏州知府开官仓放粮是好意。我看了今年各州府递上来的折子,今年夏粮收成竟都是减了一成。” 民以食为天,夏粮收成不好,影响不小。 “今年多雨冰雹,地里的作物被打伤,结不出粮食。多雨引发洪涝,天灾难挡。” 户部尚书说着话,胡子一翘一翘,对沈宴脸上恭敬,心里却看不起。 “既如此,苏州今年的粮税便减两分吧。” 沈宴漫不经心说道,下面众人皆诧异地看着沈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话。 王焕之也皱眉看着她。 减免税务的确是个好法子。只是今年收成不好,减了苏州,扬州惠州也会跳出来要求减税,到时候东少一些,西少一些,总的下来便是个大数! 沈宴这法子,实在是糟糕极了。 “若是觉得我这法子不好,你们便说出一个好法子来,不然,便就这样。户部的油水匀一匀,总该够的。” 沈宴淡淡说着,把手中的折子往桌子上一甩,冷眼看着下面的众人。 户部尚书此时脸色不是很好看。若是真的减税,那麻烦便是户部的! 田税粮食原本就是户部所掌管,减了便是减了户部手中的粮食和银子,这样的坏事他怎么肯? “臣等会尽快想出办法。只是殿下,减税这样的话还是别说了。” 户部尚书拱手道,眼神对这位不懂朝政的长公主十分不满。 “明日把你们的办法写出来。不必洋洋洒洒说一堆废话,就怎么做,为什么做,写清楚就行。” 沈宴浅笑着说道,温婉的眼神颇为真诚。 众人只感觉户部尚书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还弹了回来。 事后,王焕之留下继续教导沈宴朝政所注意的事情。 “你今日是故意的?” 王焕之磨着砚台中的墨水问道。 “是。” 沈宴专心致志写着折子的批注,没有注意到衣袖沾了几滴墨汁。 “历任先帝都是勤俭持家的,户部和国库钱财是足够的。苏州那事也不大,毕竟有个为民的好父母官。只是他们素来喜欢将这样的问题抛给上位者,自己却不动脑子想,我看着窝火,自然要整一整。” 沈宴收起手下的笔,将刚写好的折子吹了吹,上面的墨迹还未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你要砸了户部的金库,他们现在一定跳着想办法。” 王焕之无奈笑着说道。 这样的办法,也就是沈宴能用。众人不会多想,只当她是一个深居简出的长公主,却不知道她玲珑心。 “唉?” 沈宴察觉自己衣袖上的墨汁,有些懊恼地唉了一声。纯白的素衣此时几滴墨汁格外明显,像是天地破开。 “你等等。” 王焕之取出袖中的帕子递给沈宴,就在此时,侧殿的门打开。 “你来了!” 沈宴闻声看去,竟是徐瑾,笑着从桌案后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灰暗空洞的眼眸似是瞬间被点亮,枯萎而春发,勃勃生机。 王焕之愣了一瞬,将递出去停在空中的帕子收回在袖中。 徐瑾方才将一切看得清楚,他脑中联想到沈宴从前的事情,心中一片冰冷,看向王焕之的眼神似是刀刃般寒冷刺骨!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吃醋(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我来看看你。” 徐瑾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沈宴,淡淡一笑,言语柔和。 “嗯。” 沈宴拽着他的衣袖仰头一笑,紧绷的神经舒缓开来,像是扶着孤木漂泊许多终于找到了岸边。 “秦王。” 徐瑾看向王焕之微颔首,冷冷打了一声招呼。 这两个字似是在冰窖里淬过,三伏天硬生生让沈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徐瑾,决定挑个日子坦白一下过去,省得横在两个人中间。 王焕之站在桌案前弯腰拿起一封折子随意翻着,却也不应承徐瑾的话。 一时间,殿内仿佛回到数九寒天。 沈宴暗自咽了咽气,眼神试探地看向徐瑾。在被他一瞪之后,沈宴终于放下心来,笑着眨了眨眼睛哄着他。 她算计人的时候像只狐狸,软软撒娇的时候却像是一只软萌的小白兔。 徐瑾最吃不得她这一招,只得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伸手一捏沈宴的脸,说:“我今日将红秀带过来,你在宫中还是有个自己人比较好。她能打能算,比你那两个侍女厉害些。” “宫内金吾卫每日巡防,城主这话说得像是金吾卫无能,护不住长公主。” 王焕之此时幽幽出言。他看向徐瑾,藏在袖中的手却暗自握紧。 不得不说,沈宴对王焕之的判断十分毒辣。他心中自始至终只有康和帝姬一人,但因着沈宴这样脸,他便无法将她彻底割裂出去。 若是平时见不到,王焕之便能淡然处之。 可如今沈宴就站在他面前,还与徐瑾分外亲密,这样的景象总给王焕之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护不护得住,秦王不知道吗?何必明知故问。” 徐瑾直直看向王焕之,丝毫不退让。他此时全身的气晕都像是沉下来,带着一股生来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城主的侍卫并未登录在册,不能入宫。” 徐瑾说得没错。 金吾卫的确护不住沈宴。曾经或是现在,都没有护住。 “这件事情是我们夫妻的私事,秦王还是莫管了。侍卫是徐府的,她是徐府的女主人,招自己府中的侍卫不知道有何不妥?” 徐瑾眼微微一眯,薄唇轻抿说道。 沈宴额角一跳,眼前的局面她是真没想到。这些时日来的温情都快让沈宴忘记了,徐瑾可是个手段凌厉狠辣的人。 一个出身清流世家的公子能快准狠收拾完江城的陈年蛀虫,属实不是什么温良之辈。 徐瑾的话直接戳在王焕之的痛脚,他原本还算温润的脸庞此时也沉了下来。 此时真是双面夹击,沈宴心中暗自锤墙,脸上欲哭无泪,她该怎么办?把王焕之扔出去? 现在朝局如此,她还需要向王焕之示弱。可她绝不能伤了徐瑾。 “秦王,红秀也算是进过宫的人,我大婚前便是红秀替驸马送的礼服。” 沈宴深呼吸一口气,回头淡笑着看向王焕之。 她这句话说出口,王焕之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 他深深看着沈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说道:“全凭殿下安排。” 见到他如此,沈宴暗中松了一口气。和王焕之做对手绝对是世上最不明智的事情,他能为了一件事情蛰伏布局多年,光是这份心智和沉稳便是寻常人比不上的。 能和王焕之处于一种平衡的关系最好。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小星的声音。 “殿下,刚刚吩咐的事情已经做好了。你现在要去吗?” 沈宴方才让小星和风瑕去准备两朝以来尚宫局和太医署的记录以及起居注。 听到小星说准备好了,沈宴立马正色,道:“现在就去。” 她回头看向徐瑾,说:“你先等等我啊,有些重要的事情。” “秦王,也许很快就会揭开谜底了。” 说完这句话,沈宴便潇洒离开。 这些档案和起居注便是最好的线索。也许层层掩盖的真相很快便能揭开! 看着沈宴远去的背影,王焕之回味着方才的那句话,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顿,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 揭开谜底吗? 此时沈宴坐在最高位,的确有了足够的权利去揭开被掩饰多年的真相。 听到她那么说,王焕之心中既期待又害怕。 这么多年的筹谋,他仿佛一直在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走一条没有终点的路。而此时,沈宴告诉他,真相很快便能揭晓。 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徐瑾看着王焕之眼中复杂的神情,负手站立,眼眸看向远方,说道:“在下虽远在江城,心中却与秦王神交许久,今日有空,不如聊聊?” 他的话将王焕之的思绪扯回,王焕之敛眸淡淡道:“本王与城主不熟识,无话可说。” 说罢,王焕之便震袖转头离去,徐瑾挑眉看向他,轻笑道:“是吗?我还以为,秦王心里很是记挂机枢阁。” 这么些年来王焕之和徐瑾暗中较量多次,更是互相安插着细作。 对于王焕之来说,徐瑾手下的江城是块肥肉。有钱有马,机枢阁的臂甲更是沙场上无往不利的神器。 “机枢阁广罗天下能人异士,本王自然记挂。” 王焕之回头淡笑着看他,姿态光明磊落,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窘态。 “那真是可惜,机枢阁,是我的。东西和人,都是。” 徐瑾意有所指说道,虽是笑着说道,眼神却是无比冰冷。 方才他进殿时看到的一幕正好是王焕之拿出帕子递给沈宴,那个眼神,他看得明白。 王焕之的眼神虽是抑制的,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眷恋。 徐瑾脑中闪过许多线索,从安娘被王焕之安插入江城,到沈宴被劫入长安,桩桩件件,秦王都脱不开干系! 他原本以为王焕之只是一如既往打着机枢阁的主意,却在今日看到那一个眼神才幡然醒悟过来。 王焕之对沈宴,是有情的。 “城主把话说得太死。须知天下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东西,人,都会变。” 王焕之原本就憋着一团火气,此时被徐瑾一刺激更是不甘示弱。 他所有的不理智和冲动都是为了曾经的那个人。只是现在,参杂了一些他也参不透的感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吃醋(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秦王,人不能太贪心。” 听了他的话,徐瑾轻笑一声回首坐在席塌上,抬眸看着王焕之,神色未明。 …… 沈宴暗自握紧手,方才殿中那种情况简直是折磨人,还是专门折磨她! 徐瑾脸色从进了殿就不太好,沈宴仔细回想了一下,许是他看到了王焕之递给她手帕,然后醋了! 这个醋突如其来又恰好,让沈宴心中充满了愧疚,她现在只庆幸方才没有接那块帕子,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啊?是不是累着了?” 小星见到沈宴现在又哭又笑的神情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生怕她是守灵累了。 “没事。我们快走吧。” 沈宴摇了摇头,将方才的事情暂时压在心底,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明宫内到处都是灵幡,皇帝驾崩乃是国丧,宫中民间都得守孝,三月不得婚嫁办喜事。 来往的侍女内臣都换了一水儿黑白的衣饰,低着头木着脸来回穿梭在着冰冷的宫殿。 如今尚宫局主持丧礼事宜,众人皆是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听到长公主要两朝的档案,还是赶忙寻了出来送到清思殿。 两朝前后近五十年,档案推起来像是两座小山。 “殿下,这里便是两朝尚宫局全部的档案了。” 齐尚宫淡笑着说道。 曾经,眼前的女子是被遗忘在深宫一角的帝姬,能不能存活下来还是两说。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宫新的主人。世上的运道真是说不清的东西。 哪怕只是代掌朝政,也足够了! “长公主,这些是太医署的两朝全部案录。” 皇甫太医拱手道。 沈宴虚虚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案录,猛地噎住了一口气。 尚宫局的档案还好,也就算是两座小山。太医署的案录却像一座大山,层层垒着,像是在嘲讽沈宴不自量力。 康和的父皇,兄长以及她自己都是连带着病弱的身子。这么多案录只怕大半都是这三位的。 “殿下,这里是起居录。” 内臣淡然将几本厚厚的起居录放在桌案上。 起居录就是皇帝日常起居说的话做的事,虽然繁杂,但是只记录一人且文笔简练,因此看起来不算很多。 “孤接掌朝政,自然要理清楚这些事情。等看完,孤会派人给你们送回去。” 沈宴坐在主位上微微一笑,拿捏着低沉的语调说道。 她的语调永远都是下压的,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压势,得了这句话,三人都行礼道好。 待到三人离去,小星与风瑕齐齐看向沈宴,有些不明所以。 沈宴收起脸上的笑意。 若她猜得没错,康和所经历的一切都能从这些案录里找到。人在世不过衣食住行医,这些档案包括了她所能经历的全部。 从前她只是长公主,没有权利调看这些档案,如今大权在握,便赶忙调过来。 倒不是沈宴多心,她总觉得夜长梦多,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先下手为强便糟糕了。 “看吧。” 沈宴看着眼前的几座山深深长呼一口气,暗自下决心。 …… “你怎么了?” 徐瑾坐在紫宸殿偏殿一边看着书册,一边等着沈宴。 见到她回来,徐瑾放下书抬眸看去,却发现沈宴脸色不太好。 沈宴瘪了瘪嘴,径直坐到徐瑾身侧,身子半靠在他的肩膀。 感受到她的靠近,徐瑾轻笑一声,说道:“你知道吗?你若是觉得自己不占理,便不说话来回避。” “我哪有!” 沈宴皱眉起身瞪了一眼徐瑾,原本气鼓鼓的眼神在徐瑾考量坦然的目光下泄了气。 她像是一团兔子靠在徐瑾的肩头,轻声说:“我只是想说,徐瑾,你才是我的丈夫。这个事实便足够了。偶尔醋一醋是有益的,醋大发了就不好,你向来不爱吃酸的。” “哟,你还记得我不爱吃酸的,为夫没什么遗憾了。” 徐瑾自然明白沈宴的话,调笑道。 他们两人都不是什么爱吃哑巴亏的人,有了误会或是误会的苗条便要说个清楚。 听到徐瑾自然的调笑,沈宴终于放下心来,弱弱说:“我还担心你生气来着……” “我自然生气。” 徐瑾斜睨沈宴一眼,淡淡道,他伸手牵过沈宴的手掌,引导她看向自己,略带委屈说道。 “王焕之的手伸得够长,机枢阁的偃甲,我身边的你,他都惦记。我生气自己不能带你走,不能让你离开这个头衔的束缚。” 徐瑾收起玩笑,认真说道。 他此时的话落在沈宴的心上,是最动听的情话。 不求彻骨心扉的爱恋,但求两心知己相知,信任。 沈宴心中感动,想到自己这几天承受的压力有些无奈地笑着,眼神委屈,低声道:“这里很冰冷,到处都是为了权利厮杀的人。只是如今皇兄驾崩,辰妃怀孕,我不能一走了之。再等等吧。” “好。” 徐瑾亮着一双眼眸深情地看着沈宴,郑重道。 两人将事情说开,彼此心中都一片清明愉悦。 “我没有告诉你,其实当时安娘劫走我之后,我便遇到了秦王。之后纠葛纷纷,不过是往事了。入宫则是为了寻找一个牵绊我的真相。” 沈宴靠在徐瑾肩头开始回忆着从前的事。 有些事情她想要告诉徐瑾,让他能彻底安心。 “这些我都明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拢共一个你,就算捅破天我也能护住。” 徐瑾看着她忽眨的眼眸,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才不会捅破天。你且放宽心。” 沈宴忍着笑意说道。 她算是明白了辰妃所说的宠字为何意了。 这个世上众人都在负重前行,心中背上都是千万的责任重担。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人将你放在心上,无条件宠着,真是令人贪恋都温暖。 沈宴和徐瑾静静坐在席塌上,两个人虽一言不发,心中却互相明白,心意相通。 沈宴想,若是自己没有遇到安娘,没有之后的事情,那他和徐瑾会何去何从? 她微微抬头看着徐瑾,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在他身边,她安心万分,这就足够了。前世后因,来不及计较。 第一百八十七章 暴风雨前(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皇帝的葬礼如期举行。 这日天空乌云密布,整个皇宫到处挂着灵幡,在沉闷的夏日一动不动。三清殿内的香火与诵经声传唱着,三清铃声悠远地响着,将人的心绪都抚平。 以沈宴为首的皇室宗亲和朝臣都穿戴白色的孝服叩拜。 在内臣的朗声悼词之下,香火袅袅伴着彻天的哭声终于将皇帝的灵柩送了出去。 帝陵在长安城外。 一路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路边哭着的百姓也不知是为谁而哭。 偌大的葬礼极尽哀荣,沈宴落笔在折子上批改过递给王焕之,说:“你看这样如何?” 葬礼之后一切都布上正规。如沈宴所猜想的那般,王焕之虽站在她的阵营,却死死握着权利。 她名义上代掌朝政,实际上还是王焕之摄政。 不过,王焕之也会拿一些折子递进来给沈宴批改,顺便在一旁指导。 沈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丝毫没有涉及过朝政,就算王焕之肯放权,她也是没有胆量去下令的。 “不错。为先帝摘选封号看似简单,却是你在天下人面前露脸的第一道旨意。” 两人此时讨论的不是别的事情,正是先帝的封号。都说身死如生前,哪怕皇帝死了,也是皇帝。 这封号更是细细挑选。礼部的人为了选个封号也是焚尽心机。 “既如此,那我便下召了。” 沈宴长舒一口气,取出自己的授印盖在折子上。红色印泥在白色洒金的宣纸上格外醒目。 “一会儿叫秉笔内臣送到中书省就行。” 王焕之点头同意。 两人经过几天的磨合,朝政处理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不得不说,沈宴虽从未经手过朝事,但她天分极高,往往一点就通。 “说来,户部的折子还没递上来?” 沈宴想到之前户部关于苏州粮食减税一事,问道。 她当时可是给了户部时间,如今却没了消息。 “此事我已经处理完。苏州照常收粮税,但是从工部拨了一批工程下去,这批工程要修建必得招工,工钱多些,便有了税钱。” 王焕之细细说来,沈宴颔首点头,说:“这法子好。算是全了工部,户部和苏州三地。百姓有工干,有粮食拿,自然也就没有大碍了。户部保下了那么些银钱,现在一定高兴疯了。” 看到沈宴一下子便想通了此事的关卡,王焕之欣慰说道:“南方多世家大族,你当初说要减税实在轻率。好在你只是想要诈一下户部的人。” 沈宴手支着脑袋懒懒道:“我瞧着你也是被吓了一跳的。” “是。” 王焕之毫不掩饰地回道。 “兵不厌诈。我刚掌权,不管做什么都会被针对或是提意见。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沈宴得意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但做的事还是有些轻率。日后你若是再想给谁下马威,记得提前告诉我。” 六部的人对这位暂时掌权的长公主丝毫没有敬畏之心,他们都在盯着辰妃的肚子。 沈宴处理完朝政便慢悠悠走在太液池游园。 自从先帝葬礼,先皇后便自请去了长安城外的道观居住,为先帝守孝祈福。 丞相听到她这个决定险些昏了过去。就算长公主或是未来皇帝继位,她都是大明宫尊贵的女主人,怎么能一走了之? 但皇后去意已决,沈宴无奈,只得封先皇后为静姝元师,别居白云观,给了足够大的场面。 皇后一走,后宫便只剩下贤妃,辰妃,丽妃与林婉容。 花期开过又落败,便是这样奇怪的感觉。 沈宴站在太液池边看着眼前雕梁画栋,九曲回廊,碧波荡漾,心中一片感慨。 她初来之时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这太液池在夏日暖风之下带着一丝莫名的凉意,凉凉的水汽在脸上令人清醒。 沈宴与辰妃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里。她不知道为何跳湖,沈宴跳下去救了她。 那时徐瑜还只是徐昭仪,她宠冠后宫,娇纵跋扈,像一朵热烈开放的牡丹,张扬着自己的美丽。 恨不得将世界都倾倒在裙摆之下。 想着往事,沈宴慢悠悠到了飞令殿。 辰妃自从怀孕之后便一直害喜,自从先帝逝去,她更是吃得少吐得多。 “娘娘今日吃了多少?” 沈宴看着她明显瘦了的脸庞沉下脸来问道。 芯儿嗫嚅了两声,看了辰妃两眼,没有开口。 “你别吓她们了。” 辰妃吐完起身虚弱说道,她额头上泛着一层薄汗,脸上血色浅淡,便是此时说话都有气无力。 沈宴急忙坐在她身侧看着她,有些心疼说道:“你害喜为何这么严重?” “我是头一胎,自然害喜厉害。” 辰妃轻抬眼眸淡淡道,手覆在肚子上。 “就算害喜那也有个头,要不叫太医过来看看吧。” 沈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瘦弱的脸庞。这些日子来为了皇帝的葬礼,辰妃没少费心费力,悲伤交加煎熬着只怕是对孩子不好。 “好。我会找太医的。” 辰妃支着脑袋懒懒回道。她如今越发慵懒,浑身上下斗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眷恋。 “你好好养胎,有什么需要的都直接和我说。我一会儿给你吊两个医女过来,照看你日常饮食起居。” 沈宴笑着说道,她看着辰妃喝了汤药由乖乖躺下,这才离开飞令殿。 这个孩子是先帝唯一的子嗣,皇室唯一的血脉,决不能出事! “照看好辰妃娘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承担不起。” 沈宴揣袖站在殿前玉阶上淡淡说道。 “奴婢定当尽心侍奉辰妃娘娘。” 听到齐声的应和声,沈宴颔首点头转身离去,小星和风瑕连忙跟上去。 她如今身份不同,除却小星与风瑕这样的贴身女官还有八名侍女内臣跟在身后。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沈宴淡然看着天边檐角凤羽后惊起的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成群结队飞旋在这冰冷的宫殿之上。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入宫那天,也是这样灿烂的阳光。彼时沈宴天真散漫,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吃人的魔窟。 她莽莽撞撞闯入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全靠着一张嘴转圜余地。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暴风雨前(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自从那日将档案与起居注搬到清思殿,她每日一回到清思殿便开始翻看着。 五十余年的记录繁琐复杂,尤其是遇到重大年节更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涉及到礼节又是一堆。 真切的繁文缛节。 从飞令殿出来,沈宴也没了去处,便径直回到了清思殿一头扎进了书房。 “殿下这些日子里一回来就是去书房,也不同以前一样爱笑爱玩了。” 风瑕看着沈宴进了书房啪嗒一声和上门,有些感慨歪头与小星说道。 “殿下现在不是普通的帝姬了,她代掌朝政,肩上挑了太重的担子。” 小星眼看着沈宴从一个满身是刺的人变得深沉多思,好不容易出了宫,在徐瑾身边过了几天散漫自在的日子,国丧却将她彻底绑在了皇宫! 看着她日日操劳,小星只能暗自心疼却无法帮她。 “对了,红秀姐姐说是今日进宫呢。我一会儿去门口接她。” 小星恍惚了一下,笑着说道:“这些事情你自去做就好,殿下这里有我看顾。” “多谢姐姐。” 风瑕甜甜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 沈宴坐在一堆档案中间翻看着手中的记录,眼神越发沉了下来。 她如今翻到了康和出生那年的记录。 康和是皇后的嫡女,出生时天放溢彩,帝大喜,特赦天下,给了这位小帝姬足够的荣宠。 尚宫局关于帝姬洗三礼所用的华服首饰等等都有详细的记载,一眼看去只能用奢靡来形容。 康和刚出生便能受到如此恩宠全是拜皇后所赐。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且康和是皇帝的独女,自然地位超然。 沈宴手下翻着档案,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是一直将先皇后给忘记了! 她是皇帝与康和的母后,可是这么久以来没有任何人提起她! “太怪异了。” 沈宴发现这个漏洞,像是找到一个线头开始疯狂找寻着康和帝姬出生那一年的事情。 她不断翻看着,终于找到。 沈宴的眼神顿了顿,细看着。先皇后似乎不喜欢康和。各项打造物件或是器具通通没有康和的份儿,只有太子。 与先皇后冷淡的态度相反,先帝对这位帝姬的宠爱是毫不掩饰的。 在她三岁开蒙之后便找了长安鸿儒程太傅来教导她。 先后和康和帝姬除了出生这件事情,便只有另一件事同时出现在了档案之中。 这件事便是康和帝姬七岁时修缮清思殿。 按理说,帝姬应该养在皇后身边直到嫁人。可先皇后丝毫不想管她,甚至接着鸿儒为他开蒙为由,将康和赶到了清思殿。 起居注记载,帝后争论,后谏言,帝姬聪慧不似常人,既已开蒙便当别居,帝下召,修缮前朝清思殿,赐帝姬。 这了了几行字,却让沈宴心中充满悲伤。 哪怕康和得到了父亲的全部宠爱,但是母亲的无视和冷淡也回刻在她心中。 尚宫局在清思殿修缮这段时间赶制了一大批摆件以及首饰,记录都是送往清思殿的。 清思殿修缮完毕,光彩夺目,极致奢华,远超宫中殿宇的普通规格,朝中臣子上本起奏,说皇帝对帝姬过于宠爱。 皇帝只是回了一句,朕唯此一女。 众人便不再说话。 看着起居注里这段故事,沈宴感慨着说道:“这群老头子想必是觉得娇养一个帝姬没什么大碍才松口的吧?若是妃嫔,只怕口水都能将清思殿给淹了。” 沈宴低声调侃着,手下继续翻着。 帝姬搬到了清思殿,皇后什么礼物都没有送,却指了一个嬷嬷过去伺候她。 这个礼物对于缺少母爱的帝姬来说尤为珍贵。 可惜,先皇后很快便薨了。 先帝对她极尽哀荣,且自先皇后死去,宫中无妃嫔,无继后。偌大一个皇宫,只有皇帝和自己的一儿一女。 帝姬十岁那年,先帝为她大办宴席,赐封号为‘康和’,尊为康和帝姬。彼时远洋番国来贺,先帝便将那块怀表赐给了康和帝姬。 怀表滴滴答答,甚是新奇。已经沉稳如井的康和帝姬难得吃了一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先帝大喜,命工匠将怀表背后刻下帝姬的名字,‘念’。 “原来这块怀表是这样来的……” 沈宴看到这处有些感慨,她幼时在这大明宫也算过得不错。 先帝有时会带康和帝姬去观朝堂辩礼或是微服私访。 太子则被安排镇守朝政。 沈宴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偏心的下场。 太子嫉妒康和所能得到的宠爱和殊荣。他手中代掌朝政的权利来得轻松,没有经历过流血的厮杀,也没有感受到其中的份量。 因着这个嫉妒,康和才被扔在清思殿十多年自生自灭。 沈宴捏了捏额角。 她挑眉睁眼,继续翻看着。 赐封后没多久,康和帝姬病了。 太医署此时关于康和的医案便明显多了起来。 沈宴翻看着医案所写的病症和用药,心下一惊,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康和心脏不好! 她突然想到之前皇帝大喘着气说话却依旧青紫的嘴唇,难道皇室是有遗传的心脏病? 沈宴将康和几年的医案都翻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惊,手指都不自觉颤抖着。 心悸气喘,水肿…… 若她没有猜错,康和帝姬八成是先天性心脏病。自从先皇后去世大悲大痛便牵出了引线,终于一朝病发。 “若是这样……那用不着什么莲丝之毒,她也是活不久……” 沈宴似是全身脱力一般,虚虚向后一坐在小腿上,愣着神。 皇帝和康和是兄妹,都带着先天性心脏病。康和病发之后得不到妥帖的治疗,又被下了暗毒,生命便戛然而止。皇帝在太医署精心调理之下,也不过多活了这么些年。 祸不单行,康和病重的那一年,先帝撒手人寰,皇帝匆匆继位,迅速稳重了朝政,更是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便派兵镇压了西域的叛乱。 这些事情沈宴都知道。 便是这次,王焕之初露头角,一步步走到了长安这个权利聚集的地方,遇到了那个他记挂一生的女子。 起居注中的帝王换了人,便是新的一段开始。 不同的是,这本起居注前期几乎没有康和帝姬的只言片语。 第一百八十九章 负了她(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传我的手令,让秦王立刻入宫见我。” 沈宴越想越觉得不对,她感觉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被人为裁剪过的回忆。先皇后这样重要的角色竟是无一人提起,想到这里,沈宴再也坐不住,起身拉开房门对小星说道。 小星见到沈宴如此着急的模样不敢耽误,立马转身出宫去了秦王府。 王焕之原本在府中约见六部官员,听到消息之后告别众人后便立马进了宫。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八卦都火苗涌动在眼神之中。户部尚书被沈宴摆了一道儿,此时心中笑开了花儿,命人将这消息递给徐瑾。 长公主急召秦王入宫。天底下就没有忍得了这样事的男人。 一想到这里,户部尚书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苦恼都报了回来。 紫宸殿为历代皇帝居住的地方,位属大明宫的至中至高,就像是皇权,凌驾于世间一切。 沈宴虽代掌朝政,但毕竟男女有别,她还是住在后宫的清思殿。只是在紫宸殿偏殿设了书房,以便处理事务。 王焕之听了小星的话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脚下步子都比往日快了许多。 他一进偏殿便看到沈宴紧簇着一双眉端坐在桌案前,深思着什么。 “殿下。” 他上下打量着沈宴,人是没事的,于是缓了缓气息才轻声出言唤道。 沈宴听到他的声音,抬眸看向王焕之,眼眸忽闪几瞬。眼前的人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想法? “我查到了一些事情。” 沈宴似是想定了主意,郑重开口道。 王焕之听后,脸上温润的笑意瞬间都收了回去,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冷淡。 他自然明白沈宴所说的意思。 “你对先皇后有印象吗?” 王焕之摇了摇头,回忆说:“她从未提到过先皇后。我从西域晋升到长安之时,先皇后早已薨逝。” 他猜不透沈宴的意思,但直觉不太好。 说起来,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他竟是没想起来去查先皇后。但母女连心,先皇后早逝,算起时间来,康和的毒必然与她没有关系。 “我翻阅了不少档案。先皇后对帝姬是个冷淡的态度,不管不顾。寻常宴席或是年节下,都不曾对她展现一丝柔情。后宫赐物都有记录,多年来先皇后没有赐给她一朵珠花,却独独赐给她一名嬷嬷。你可知道这位嬷嬷去了何处?” 沈宴的话恰到好处,王焕之立刻明白了过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身边一直只有一个嬷嬷……” 王焕之愣了愣说出,恍然大悟过来,瞬间,他的眼神便沉了下来。死死咬紧腮帮子,眼角有些泛红。 是他大意了! “是了……你说过,康和出事之后只有嬷嬷因出宫置办东西逃过一劫,其余人等都莫名其妙死在了清思殿。我想有些事情,她应该有很多话说,亦或是说,有很多事情知道。” 王焕之越想便越感到自己心口的血液都瞬间凝滞,带着多年的苦楚和绝望。 若真的与嬷嬷有关,那他岂不是救了凶手? “多谢。” 宫内的档案只有最高的当权者才能查看。沈宴能在短时间内查到这么多一定是耗费了不少时间精力。 他除了这句感谢的话,竟是没有再多的东西能给她。 沈宴看着他失措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我查这些事有自己的原因。不过我翻看过太医署的医案,康和当年的病,应该与皇兄一样,都是娘胎带出来的心症。” “心症?” 王焕之敛眸重复道。 当年他与康和在宫内初遇,便恰好见到康和病发。她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大口喘着气窝在凉亭一角,脆弱得像是一张风干的树叶。 他以为康和是中了什么毒,原来是心症。 对于王焕之来说,这些掩藏的真相虽然迟到却也令他无必珍重。 “那个嬷嬷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康和受到了无上宠爱,皇兄心生嫉妒,于是这么多年来便不管不顾她。贤妃清高,因着年少时对你惊鸿一瞥的钟情,便记恨上了康和。林婉容曾经怀孕,在清思殿受伤用了活血化瘀的汤药小产。” 沈宴揉了揉额角,决定将自己查到的一切都告诉王焕之。 皇帝已经驾崩,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 “你许是忘了,贤妃与你在长安城外的桃林有过一面之缘。她因康和的印章将你误认为陛下,满心欢喜嫁入了皇宫。你当日作为迎亲使将她从崔府接入皇宫,便是她的魔怔开始。” 沈宴补充道。 王焕之听到这些纷杂的往事闭上眼眸,不想去思索。 最后,他轻声道:“那枚遗落的印章,是我给康和的礼物。” 是他亲手刻的。 当年遗落之后,王焕之还失落了许久,但他很快便找到了新的材料重新打磨了一块出来。 沈宴看着王焕之眼中的眷恋不由叹了口气,他这样长情的人难得。 康和帝姬能得到他一世钟情,也算不亏。 “康和在宫中原本便只有林婉容一个朋友,在她小产之后也便没了联系。这样内外煎熬着,哪怕没有莲丝之毒……以她的体质,也熬不了许久。” 沈宴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这样残忍的真相,对王焕之来说不知道是继续沉沦的打击还是挣脱往事泥潭的契机。 王焕之嘲讽地笑了一声,眼泪莫名其妙便滑落。他一开始低头压抑地笑着,最后越笑越大声,眼泪似是掉线的珠子滚落。 笑声中的悲伤强势地压在沈宴的心头,她看着王焕之疯魔的样子,抿紧嘴唇。 他真是错了,大错特错。 康和的异样从一开始便显现出来。她眼神的悲伤那么明显,可他却没有带走她。 他为她带长安城好玩的好吃的,为她戴上发簪,刻了名章。他明明有机会也有武功带走她。 远走高飞,她不做她的康和帝姬,他不做他的将军,他们在江湖自由自在做一对侠侣便是最好的。 她死在大明宫的冰冷和权利下,死在他人的嫉妒和遗恨,也死在他的优柔寡断之下。 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像是猛烈的波浪直接将王焕之淹没! 第一百九十章 负了她(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王焕之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一切都是可笑的因果报应。都是报应! 他突然心口下一痛,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手掌支撑着身体,嘴里泛起温热而腥甜的液体。 “王焕之!” 沈宴一看到他嘴角流下的血液,便惊慌地从席塌上弹跳起来大喊着。 沈宴匆忙跑到王焕之身边扶着他,只见他又哭又笑,眼神中满是自责与绝望,泪水沿着脸庞流下合着嘴角蜿蜒的血液,像是妖冶的图腾。他似是想说什么,一开口,便涌出一口鲜血,溅落在两人白色的衣衫上。 鼻尖的血腥气和手指的温热感将沈宴的神经立马惊觉起来。 她慌张地看着王焕之,手死死攒着他的胳膊,哭着大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王焕之看着沈宴着急慌乱的眼神,轻笑一声,嘴巴一张一合,道:“我,负了她……” 说完,便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直接昏死过去。 “殿下!” 小星方才听到沈宴的尖叫声就赶忙进来,一进来便被当下的场景给吓了一大跳。 殿中沈宴抱着王焕之,两人身上都带着血迹。王焕之紧闭着眼眸,嘴角大片的血迹吓人得很! 沈宴看到小星急忙说:“快叫太医!去秦王府把陆宁拂找来!快!” 小星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出去。 沈宴这才将王焕之平躺放在地上,头偏向一侧,避免他口腔中的血液呛到肺中。 “痛过之后,放下吧。” 沈宴手抚上王焕之红晕的脸擦去他的眼泪与血迹,带着哭腔说道。 王焕之太过偏执,这样的偏执寻常时世上难寻的深情,可是一方身死,对于他便是折磨! 她看着王焕之这样,心中也很难受。沈宴原谅王焕之从前利用的种种,也放下从前的眷恋,惟愿各自安好。 陆宁拂听到王焕之吐了血,急忙带着自己的药箱子风风火火来到了大明宫。 他没有给周围高峨耸立的宫殿一个眼神,跟在小星后面阴着一张脸直接到了紫宸殿偏殿。 此时王焕之已经被挪到了一侧的塌上,旁边一众太医正围着诊脉。 沈宴白着一张脸站在一侧,紧紧抿着唇,心急如焚。 “王焕之!” 陆宁拂一进了殿,眼神便死死盯着躺在塌上的王焕之,急声唤道。 王焕之出门穿的白衣此时沾了大片的血迹,像是开在雪夜的梅花。 “快,你来看看他。” 沈宴看到陆宁拂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说道。 陆宁拂也不行礼,直接坐在塌边,搭在手腕上诊脉看病。 他这番任性的模样惹得太医署众人出胡子瞪眼,只是长公主此时还未开口,他们更不能说什么。 “你去按这个方子煎一碗浓浓的汤药。” 陆宁拂看完病之后沉着一张脸,直接拿起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写了一个方子递给小星,狠狠道。 “殿下,此人……” 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沈宴直接打断,说:“各位先回去吧。这一位是当年白鹿祥瑞赐福救过秦王的大夫。” 众太医面面相觑,这名头有些大。只得拱手离去。 小星拿着方子便下去亲自看管着煎药,而陆宁拂则展开箱子中一卷金针,眼神凌厉,扒开王焕之的衣服直接在他心腹几处大穴施针。 几处针下去,王焕之的脸色便好了许多。 许久之后,小星捧着一碗浓浓的汤药进了偏殿。这时,陆宁拂才收起王焕之身上的金针。 最后一针起,王焕之的呼吸已经平稳。陆宁拂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把药拿过来。” 他伸出手将小星手中的药接过来,舀着勺子,一勺一勺喂给王焕之。 “你还有没有心?他就算欠你,上次给你解毒,我也替他还清了!” 喂完药之后,陆宁拂撕开脸上的和平景象,将手中的碗重重砸在一侧,盯着沈宴冷冷道。 一时间,沈宴无言以对。 小星见状,微微一福,便守在殿外。 “抱歉。” 沈宴心怀愧疚,抿嘴回道。 她没有想到王焕之听到这些话会怒急攻心,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王焕之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将军了,你也不是从前的帝姬。沧海桑田,大家缘尽了就好好的。何况,他武功尽失,你不知道吗?” 陆宁拂不知道沈宴是谁,他只当眼前之人是康和帝姬,言语间毫不留情。 管他天家富贵,管她是什么帝姬,这会儿陆宁拂脾气上来了谁都敢骂。 他看着王焕之如今的模样,只当沈宴是说了什么绝情重话。 “王焕之几年前去江湖上寻找天下奇毒。你说他好好的一个秦王,不享受荣华富贵,偏要找什么毒?就算找,也大可以派给手下的侍卫,可他偏要亲自去找。他的确找到了天下医书记录的所有毒物,包括你所中的莲丝之毒!我以前真的是不懂,直到你中毒的时候!我就在想,他是不是未卜先知?” 陆宁拂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怒火,冷冷说着这些话。 孽缘二字便是如此吧! 沈宴敛眸心想,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因为康和…… “王焕之!他可是靠着军功从白衣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位子!他曾经是个将军,可偏偏脑子不好使,非去寻毒,最后自己中毒废掉了一身武功!” 陆宁拂越说情绪越激动,眼神满是怨愤。 沈宴闻言一惊,看向塌上紧闭眼眸的那人,愣愣说:“你是说,王焕之是因为寻毒,才被废掉武功?” 从前她易容在秦王府时,曾经问过陆宁拂为什么秦王没有武功。当时陆宁拂卖着关子,没有直说。 却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 沈宴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这原本就是他们两人的情缘。 与她无关。 “他废掉这身武功体质大不如前,长公主殿下今日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他大动肝火,伤了心脉。总之,求你了,放过他吧。” 陆宁拂悲伤地冷笑一声,说道。 “陆宁拂,我早就放过他了。是他应该放过他自己。” 沈宴看着王焕之虚弱的脸庞缓缓道。 王焕之在这个噩梦中沉沦了这么些年,越发疯魔。他该放过自己了。 放下,才能回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 缘起缘灭(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那日秦王在紫宸殿吐血昏倒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之间顿时议论纷纷。 长安茶楼国丧开张后终于有了新的说辞,醒目一拍这两句半的流言便修饰成了一段荡气回肠的鸿门宴。 说书先生临了一拍醒木,眼神瞪着,枯瘦如柴的二指并着指向大明宫的方向,说道:“且说那长公主生的七窍玲珑心,秦王虽纵横沙场也不抵美人计,柔酒喝下请诉衷肠,一口鲜血半条命休矣。” 下面有看客磕着瓜子叫嚣道:“你这老头,长公主都已成婚,却编排这样的故事。” “成过婚又如何?我朝又不是没有二嫁的皇后帝姬。” 老头冷哼一声,咂了几口茶水继续开始说着。 听着以沈宴为主角的风月本子,徐瑾坐在茶楼二层包间悠悠摇着扇子颇为淡定,甚至还想接着听下回分解。 “城主……” 青城轻咳两声,试探地看着徐瑾生怕他恼怒,可眼看着徐瑾兴致颇高,他倒是更加摸不着头脑。 难道城主气昏头了? “城主,长公主在宫里势单力薄,难免被人编排。” 徐瑾颔首表示赞同,手中扇子转着圈儿,最后停下支着脑袋,一双丹凤眼扫视着茶楼的看客。 “她的心在我这里,我确定这一点便足够了。至于旁人的话,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挑眉看着说书先生,淡淡道:“他口才不错,可惜,故事不好。” 说罢,撂下一枚碎银子便转身离去。 话说另一边,满城关于秦王与长公主的风言风语蔓延开来,便是端坐高堂的六部官员都略有耳闻。待到几人听过戏文,心中更是诧异。 当日秦王离去之时,众人皆以为是红颜知己相邀。可如今看来,这怕是红颜毒药! 竟是直接将往日雷厉风行的秦王给毒吐血了。 要说狠,这位长公主可是比先帝厉害多了。先帝在位这么些年也没能将秦王打压下去,而长公主用一场鸿门宴便将秦王处理了一番,真是妙。 虽是这么想着,众人却不能幸灾乐祸,都纷纷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秦王府探望。 不出意外,被秦王府的灵泉给挡在了府门外。 灵泉是战场上杀过人的姑娘,虽是一身管家的沉稳打扮,但她一冷脸一瞪眼,想继续纠缠的侍卫也迅速离开。 众人将礼单礼物放下便离开了,临了表达了一番对秦王康复的祝愿。 “你呀你,就是脑子有病,脑子有病!” 陆宁拂在卧房跳脚呵斥着王焕之,此时王焕之正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见王焕之不说话,犹疑着问道:“莫不是你真的如传言所说,被长公主鸿门宴给害了?” 秦王府对外只说是秦王旧疾复发,在府内养病。至于从宫内吐血昏迷出来这样的事,王焕之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 “不关她的事。” 王焕之淡淡说道,脸上带着一丝单薄的血色,眼神空洞。 他昏迷时迷迷糊糊梦回从前初遇的场景。康和身在深宫之内,虽是帝姬却并不受宠。那次大军战胜归来,康和在宴席上替皇帝出言敲打各朝臣,甚是凌厉。 他本无心,溜出宴席却猛地撞见病发的她,脆弱却依旧坚毅。 一见倾心,误终身。 日后,仗着自己武艺高超,王焕之只要在长安便经常溜进清思殿见她。 时间慢慢溜走,一年又一年轮回。那个小帝姬终于长大,精致的五官面容舒展开来开仿佛一卷画,杏眼桃腮,黛眉朱唇,站在清思殿那棵偌大的糯米花树下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因着养病只能呆在清思殿,便只剩了看书一个爱好。王焕之每次入宫都给她带搜寻到的古书典籍。 绕过金吾卫跳入清思殿,看着她坐在廊下读书的沉静模样,王焕之头靠在栏杆上微微一笑,等他挣够军功,便去求娶康和。 他自知出身不好,便想拿出世上最多最宝贵的东西给她,让她能够在世人艳羡的眼神下走出这个牢笼一般的深宫。 “你要替我,守住沈家这个江山。” 月色廊下,康和拽着他的袖子郑重说道,她的眼神清澈如深井,仿佛能看透王焕之的心思。 文臣治理朝政,将军戍守江山。 她将象征自己身份的那块白玉佩郑重放在王焕之的手中,突然起身吻在王焕之的侧脸。 月下美人羞红的脸,成了王焕之梦中最后一个画面。 “你是不是魔怔了?我以前觉得你是贪慕权势,可现如今我倒是觉得你是中了那位下的蛊。” 陆宁拂看着王焕之冷冷嘲讽道。如今的王焕之已经不是当初他认识的潇洒少年郎,他沉于十丈软红,挣脱不开。 “是我心甘情愿。” 王焕之敛眸轻声道。 他扶额坐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现在如何,他和康和都是命中分不开的缘分。 “真是孽缘。” 陆宁拂无奈,带着怜悯看向王焕之,轻声说。 等到王焕之身体恢复了一些,他便召了灵泉进来,递给她一封手书。 “你立刻起身去城外别庄,将齐嬷嬷接到王府。” 当日清思殿出事,只有安娘与齐嬷嬷躲过一劫。如今万千线索却指向了齐嬷嬷。 他需要一个解释。 灵泉知道此事涉及帝姬,接过手书便急忙转身出去。 她不敢耽误快马加鞭去了城外的庄子,问了众人却听到齐嬷嬷的死讯。 “她什么时候没了的?这样的事情你们怎么不知道告诉王爷!” 灵泉听到消息咬着牙怒斥道,庄子上的人鲜少见到灵泉,此时听到呵斥,也就暗自怼着:“她自己寻了一条绳子勒死自己,我们有什么办法?” “什么?” 齐嬷嬷竟然是自戕? 灵泉不敢停留,急忙去了齐嬷嬷原先住的屋子。屋内已经收拾干净,一丝看不出有住过人的痕迹。 “齐嬷嬷留下的东西呢?” “在这里。” 管事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说道:“毕竟是王爷带过来的人,我们好吃好喝待着,也不知道为何,国丧那几天就自尽了。她留下的东西我们都不敢动,都放下这箱子里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缘起缘灭(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齐嬷嬷在国丧后便自尽了。” 灵泉站在王焕之面前低声禀报道。 她指了指身后一口箱子,说道:“这是她留下的东西。” 王焕之苍白着一张脸忽眨眼眸。如今的局面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齐嬷嬷自尽为何选了国丧?这样的巧合他无法相信。 “打开箱子!” 他忍着心口的疼痛厉声道。灵泉何曾见过王焕之这般,赶忙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便是一梳妆盒子,四角包金似是内庭之物。 灵泉将盒子递交到王焕之手上。 咔哒一声,打开。 王焕之原本沉静的眼眸在触及盒中之物瞬间放大,连带着捧着盒子的手都在不自觉颤抖。 这里面的东西,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当年行走江湖寻毒,莲丝之毒除了中毒之人毒发时会有红血丝蔓延身上,毒物本体也是行如丝状。 盒子中一团雪白丝状,正是天下奇毒,莲丝之毒。 原来这么多年的执着,到头来只是笑话!真正的凶手竟是被自己护在别庄的人。 他的筹谋和心思,多么可笑。 “殿下!” 灵泉见到王焕之全身都在颤栗的模样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按在他的肩膀处,稳住他的心神。 “殿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再出事了。秦王府上上下下都在盼着你好起来。” 灵泉不懂,为何王焕之看到这东西会如今情绪失常。 “我真是,混蛋。” 王焕之咬紧牙关合上手中盒子,皱眉冷笑道。 他敛眸长呼一口气,再睁眼,浑身温润的气质全被收了起来,他此时仿佛是沙场归来的阎罗,带着无比巨大的杀气。 既已有了莲丝之毒,便能确认下毒之人是齐嬷嬷。可她只是侍从,还是由先皇后拨给康和的。 莲丝之毒难寻,以齐嬷嬷的身份根本无法找到十年之久的毒量。 王焕之虽不愿承认,但先皇后的嫌疑是解不开的。 如今全部的事情揭开,他却猜不透为何会有这些事。 “殿下,长公主来看你了。” 王焕之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内,灵泉敲了敲门,说道。 他僵硬了一下午的身子应声而动,侧脸看去,房门打开,沈宴一袭广袖掐丝流仙裙,长发挽起妇人发髻,只簪着一支长簪,面容柔和。 温暖的阳光逆着她的面容洒落地上,将她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王焕之抬眼看去,突然愣神,若是她还活着,会不会也这样站在他面前。 沈宴看到王焕之出神的眼神,心下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又在挣扎,对灵泉说道:“我与王爷说会儿话。” “是。” 灵泉合上房门站在不远的地方守着,屋内顿时只剩下两人。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出事。是我说话不够委婉。” 沈宴开门见山,先出言道歉。那日王焕之吐血,她着实害怕了。 所幸出血量不多。 王焕之此时坐在席塌上抬头看了一眼沈宴,轻蔑嘲讽地摇了摇头,说:“你不过是帮我查出了真相,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真相未知。” 沈宴站在门口淡淡道。 “这是从齐嬷嬷住所找到了,足量的莲丝之毒。” 王焕之明白她是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便将那只盒子放在桌案上,冷冷道。 这下,沈宴惊了。 若是如此,那齐嬷嬷背后的先皇后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设下这么大的局,就为了杀自己原本就有心症的女儿吗? 怎么会这样? 沈宴睁大眼睛显然是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可这样母杀子的事情,又有谁能想到? “先皇后……为什么?康和不是她的女儿吗?” 王焕之沉了沉眼眸,手掌扶额,轻声道:“我不知道。”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宴抿嘴不再说话。 最后,她将腰间的玉佩取下,走到王焕之身边伸手递给他。 “物归原主。这是沈念的东西,也是你的。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无人可取代的。只是岁月长,你早日看开,别再沉溺往事了。” 沈宴看着王焕之憔悴许多的脸庞轻声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是对于王焕之来说,也许这乱是唯一支持他的东西了。 王焕之的眼眸在触及玉佩的那一刻,瞬间柔和下来,宛如十里春水盛。 他伸手接过来,修长的手指摩挲过那个‘念’字。 “她那天将这块玉佩给了我。我很开心。我幻想着有一天能挣够足够的军功,站在紫宸殿堂堂正正求娶她。” 王焕之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苦笑着说道。 岁月煎熬着,将往事细细拆分,仔细回味着每一段。每一个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无比清晰。眷恋的感情自此陈酿发酵,越发厚重起来。 沈宴怜悯地看着王焕之,说:“真相既已知道,你早日放过自己吧。” 王焕之低头一笑,并不说话。他将玉佩放入怀中靠近心脏的地方,沉静的眼眸看向沈宴。 “你除了这话,还有什么要说?” 他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的秦王,眼神温润,带着最得体的笑意。 “康和的事情已了,我便没有顶着她名头继续呆在皇宫的理由。我想离开。” 沈宴郑重说道。她的眼眸明亮璀璨,带着独属于沈宴的娇嗔和天真。 王焕之看着她,挑眉反问道:“为什么?你不想继续当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吗?” 世人多眷恋权利,可她却在将这泼天富贵权势往外推。 “长公主是沈念,是康和帝姬。不是我。我只是一个三脚猫大夫沈宴,只想过平凡的日子。” 沈宴天真地笑了笑。如今她少了许多牵挂,压在心头的事情终于解开。 “你要跟徐瑾离开?” 王焕之敛眸轻声道。 沈宴此时心绪全在话语上,没有察觉到王焕之表情的异样,点了点头。 “我想回到江城,再看一次夏花节。” 她笑得温柔,似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 王焕之抬眸看着她这样美好的模样,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着,不能放她走!她必须代替康和活下去!她既长了这张脸,便是她的命! “你怎么了?” 沈宴察觉到王焕之脸上几番变化的表情,有些担忧问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误会(一)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还不待沈宴反应过来,王焕之一把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身子都拽到自己面前。 沈宴对王焕之虽有心结,但没有多加防备,突然一拽,她感到有些惊吓,待到稳住心神抬头一看,王焕之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身处在王焕之的威压之下她全身寒毛瞬间都立了起来。 “你,不能走。” 王焕之死死握着她的手腕,眼眸似是淬满了毒液,冷冷说:“你既长了这张脸便应该有觉悟。现下朝局内外纷扰,你必须留下。” “朝局的事情关我何事?说句自私的话,我的确顶替了她的身份,但我也冒着危险查清了案子!我和她早就两清了!她才是天下臣民奉养的帝姬,我不是。为了你口中的道义,难道我还应该慷慨去死吗?” 王焕之的态度和言辞直接惹怒了沈宴,她奋力挣脱手腕的钳制,半坐在地上道。 “你不用死。你要活着。” 听到沈宴说出‘死’字,王焕之脸色一僵,看到她手腕一圈的红痕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情,有些讪讪说道。 活着。 沈宴站稳后退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他,嘲讽问道:“你想让我活着做一个傀儡吗?是皇权的空架子?还是让你能够睹物思人的木偶!”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第二个解释。 不怪她多想,王焕之此人全部的柔情和底线都给了康和帝姬这个早已死去的人。 现在万物万生,在他眼中可值得半分怜悯? 看到沈宴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王焕之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眼神深沉,淡淡道:“朝堂需要一个皇室之人压制。辰妃肚子里究竟是皇子还是帝姬犹未可知,你现在不能走,不能出事。” “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王焕之最后红着眼睛看向沈宴,吓得她不由后退一步。 “你看清楚,我不是她!” 沈宴咬紧牙关狠狠道。真是疯了,疯了! 王焕之如今是连最后一丝情面都不给彼此留吗? “我知道你不是她。但如果你不会说话,便是她了。” 王焕之幽幽说道。 寂静的房间顿时如冬日冰窖一般。沈宴听到这话之后觉得自己后脊一凉,心下害怕。 她睁大眼睛想要逃跑却突然发现手指无法动弹,四肢麻木疲软的感觉袭来,沈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软软瘫倒在地上。 “你给我……下毒?” 沈宴反应过来忽眨眼眸,只觉得此时脑袋无比沉重,眼皮快要黏上。她咬紧舌尖才换回一丝清醒。含水的眼眸看向王焕之满是恨意。 他怎么能够下毒? “我想清楚了,若是命运将一切推到这个地步。你虽不是她却也要代替她活下去。” 王焕之走到沈宴面前,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留下一行清泪的脸庞有些怜惜说道。 这样温柔的话落在沈宴耳中便是酷刑。 “我真他么是个傻子!我竟然会可怜你!你才是,毒蛇……” 沈宴咬紧牙关哭着骂道,她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脑袋一歪便软软瘫在地上。 她昏过去不再说话,双目紧闭带着泪珠。 王焕之低身伸手拂去她的泪珠,端详着她柔和的脸庞眼神也不自觉柔软下来。 清醒痛苦地活着太累了。他情愿陷入一个幻想。 “康和,我爱你。” 他清淡的声音散在空中,无人知晓,只剩下窗外飞鸟的啼鸣声。 从一开始的期许走到如今满目疮痍,他早就没有退路。 …… “城主!不好了!长公主进了秦王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青城匆匆推入书房,快速说道。 为了应付潜在的阿史那部族,徐瑾近日来研究改良的袖甲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好。 此时听到青城的话顿时眼神一凛,说道:“几个时辰?” “从进去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时辰。” 徐瑾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他与沈宴互不干涉对方的决定和事物,那是因为彼此都有分寸。按照沈宴的性子,她绝不会和秦王共处一室这么久。 何况上次他直白表现出自己醋了。有这件事在前,沈宴更不会如此做。 除非,她如今身不由己! “备马,我们去秦王府。” 徐瑾将手中的袖甲放下直接起身出门,沉声道。 三人骑马很快便到了秦王府。府门口有侍卫把守。 灵泉见到徐瑾,上前拱手道:“徐城主。” “劳烦姑娘进去通报一身。我来接夫人回府。” 徐瑾勒住手中的缰绳,居高临下说道。 眼前的女子相必便是传闻中秦王府的管家灵泉,虽女子红妆,一身沙场煞气。 “长公主正在与秦王商讨各项事宜。现在不方便出来见你。” 灵泉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秦王和沈宴没有一个人出了屋子,作为侍从,她便要守住那门! “好。那我便在府内等。” 徐瑾翻身下马,径直走入秦王府。 灵泉眼神一凛,袖中滑下一袖剑,却被风眠一臂挡了回去。 两人在府门口暗怼着招数,一时间难分上下。 徐瑾毕竟是一城之主,见他进来,秦王府的人也不敢对他如何。眼看着一行人径直坐在了内厅。 “城主便在此等着吧。” 灵泉冷冷看了一眼风眠,转身离开内厅。 …… 屋内现下已经暗了下来,没有烛光,竟是暗暗昏沉。 沈宴被王焕之抱到了床榻上依旧昏迷着。他坐在床榻一侧柔和深情看着沈宴,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徐瑾来寻你了。我后悔了,你说得对,我不能看着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对别人笑,对别人哭。” 王焕之轻声道。他不过是给沈宴下了一些软筋散,再过两刻钟,便能清醒。 “希望你,不要恨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江山。” 王焕之眼中有泪,修长细白的手牵起沈宴的手,掀起衣袖露出她光洁的小臂,低头吻了上去,留下一个红印。 他如法炮制,在沈宴的肩膀和脖后都留下了痕迹。 这些位置,沈宴轻易不会发现。但徐瑾能够发现。 王焕之觉得自己这招真是卑鄙极了,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徐瑾与沈宴和离。 他在沈宴脖颈一侧落下吻痕,泪水终于掉落下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误会(二) - 帝姬今天不想出门 - 晏晏其语 沈宴在秦王府呆了很长时间,身上落了吻痕,任是谁都会想歪。 王焕之冷淡地起身擦去他脸上的泪痕。铜漏的水点滴,时间逝去。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抿嘴看着沈宴沉睡的面容,终是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徐瑾此刻正端坐在内厅,云淡风轻喝着茶。今日徐瑾只要坐在这里,必能带走沈宴。 因着这个心知肚明的原因,灵泉也只能乖乖站在一侧,等着王焕之。 “城主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焕之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裳带着淡笑走入内厅,儒雅随和的笑意带着上位者的沉慢,便是随口说话,音调也压下去。 徐瑾闻声抬眸看去,挑眉上下打量着他。 来者不善。 他怎么觉得王焕之背地里阴了自己? 虽是这样想,徐瑾倒也不必表现在脸上,他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拢袖而坐,说道:“秦王为朝政尽心竭虑,在下不过一闲散人,若不是为了接夫人回府,必不会来打扰秦王。” 一口一个夫人,王焕之额角一跳,却也没表现出一丝不满。 “长公主与本王今日商议朝事,忘了时辰,现下长公主正在书房休息。” 徐瑾这下收起嘴角一丝淡薄的冷笑,起身悠悠走到王焕之身侧,说道:“看来秦王没有记住我说过的话。” 他的人,他的权,王焕之想都不要想! “徐城主,话说得再漂亮,也得做到才算圆满。” 王焕之淡淡一笑,回道。 两人对峙着,四下寂静,无人敢开口说话。 最后,徐瑾抬脚离去。前面又侍女带路,前去书房。 后来徐瑾想,自己虽与王焕之暗中交手多年,却还是不够了解他。 王焕之这个人是一派清风明月的作风,他对自己的认识亦是如此。但世上哪里有什么纯正之人,哪怕是阳光,也会有落下的阴影。 而王焕之的阴影,在悄然之间已经放大了。 徐瑾匆匆赶到书房,将风眠与青城撂在身后便进去合上房门。 淡淡的茶香与墨香。 想来两人是一边喝茶一边谈事情。 徐瑾有些吃味,却还是选择宽宽心,抬脚想床榻走去。 沈宴紧闭着眼眸躺在床榻,衣衫有些褶皱,眉毛蹙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安的东西。 “你还真是高枕无忧,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 徐瑾无奈地在她鼻尖一点,手臂绕过沈宴的身子将她抱了起来。 沈宴的脑袋随着这一下动作歪了下,靠在徐瑾的身前。 “你呀……” 徐瑾淡笑无奈看向她,眼神却一顿。 那是…… 沈宴的脖子一侧有一块红色的痕迹! 看到这,任何人都会想到一些桃色的事情。徐瑾也不例外。 徐瑾紧紧抱着怀中的沈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咬紧牙关,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将王焕之大卸八块! 那块红色的吻痕格外醒目,令徐瑾的理智和感情都在撕扯。 今日,是沈宴主动来秦王府的。 她醒来后会如何解释这吻痕? “我最后,相信你一次。最后一次。” 徐瑾感受到手臂的重量,似是认命般说道。 他深沉的眼眸倒影着沈宴沉睡的面容,带着一丝凉意。 为了避开耳目,徐瑾令风眠备好了马车和披风,他给沈宴披上披风,宽大的兜帽将脖子连带脑袋都藏了起来。 “本王便不送城主与长公主了。” 王焕之揣手站在高处,笑着说道。 他温和的眼神落在徐瑾怀着的女子身上,意味深长。 “不劳烦秦王。说来长公主的侍女既对秦王忠心耿耿,便留下吧。” 今日小星随着沈宴出宫,现下却站在了王焕之身旁! 徐瑾眼神凌厉看向王焕之,冷冷说道。 “这件事情,由不得你做主。等她醒来再说。小星,去跟着她。” 王焕之看起来心情很好,淡笑着说道。小星却是眼泪盈盈,抖了一下,有些害怕看向徐瑾。 今日,她似乎做了错事。 徐瑾抱紧怀中的沈宴,挑眉道:“我夫妇一体,这些主意我自当拿得了。秦王既有本事将小星塞给她,自然也有本事收回去。” 说罢,便转身离去。 小星听到徐瑾的话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王焕之面前。 徐瑾似乎查到了什么。 作为细作,最忌讳这点。 “小星,你做的足够好了。” 王焕之淡淡一笑,转身离开。沈宴和小星在一起,总是笑得散漫开心。 像是开在枝头的糯米花。 偌大的前厅只剩下灵泉与小星二人。 小星跪得久了,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眸,眼泪似是珠子一边啪嗒掉下来。她压抑着哭声说道:“我还能回到她身边吗?” “今日之后,帝姬便知道你不是她的人了。一臣不侍二主。她容不下你,你还是回秦王府吧。” 灵泉看着眼前不再欢笑的姑娘,有些冷冰冰说道。 她不会安慰人,只能这么说。 小星也明白,苦笑着说:“我知道。” “香凝膏虽能让人昏睡,但没有害处。你虽是推了她一把,却也没有害她性命。各为其主,你且宽心吧。” 灵泉微微皱眉,硬硬说道。 这世人总要走向自己的路,小星既然跟了王焕之,便不能反主。 今日劝沈宴来秦王府,暗中下香凝膏的毒,都是她必然要走的路! 且说徐瑾带着沈宴回了徐府,直接将她抱回了卧房。 侍女打了水放在一侧便退下去了。 屋内燃着淡淡的青木香,令徐瑾的心安静下来。 “你睡得倒是安稳。” 徐瑾咬牙看着沈宴,狠狠说道,他俯下身去似是懊恼将头埋在她颈间,手臂抱紧她。 失而复得。 他刚刚真的害怕。 他害怕沈宴像之前一样,在他平静的心落下惊鸿一瞥之后便消失不见。 他似乎真的,爱上了她。 “咳咳……咳咳……” 沈宴在昏昏沉沉之间感觉自己脖子一阵凉意,胸前像是被石头死死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徐瑾抱着她的手臂一松转而支撑在床榻两侧,他收起眼中的情绪起身,抬起头,擦过沈宴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早啊。” 徐瑾淡淡道。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