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仰论 - 幽冥鬼判 - 异月   有人说,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是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这句话,有道理,也没道理。   名山大川依旧耸天立地。古刹道观,依旧藏于灵秀之地。三清佛祖,也依旧高坐堂中,俯视众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所以,我认为,我们缺失的并不是信仰本身,而是信与不信的本心。所以,我选择了信,选择了遵从自己的本心,去相信佛与道的智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本《幽冥鬼判》,就是建立在我的信仰上,写自己理解中的,想像中的幽冥世界。也许,我笔下的幽冥世界并不完整,甚至有着与传统相违背的地方。但是,这方世界,就是我的信仰,并且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一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每个人心中的信仰不同,所看到的,想到的世界亦是不同。我不求有人赞美、认同我构思的世界。只求一个道理永存:唯有善恶,黑白分明!   记得自己在十二岁的一年,第一次遇到游僧向我布道。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告诉我念经的各种好处,然而,那个时候年龄太少,不懂所以不信。游僧便送了我一本书,书里的内容已经不记得的,唯记得一句话:放下有限,方能赢得无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起来,我是折服于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深刻哲理,所以,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越发的亲近佛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也许,净土离我太远,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有着七情六欲,难以达到般若彼岸。所以,有很多的时候,一直在心里暗自体悟因果报应,这也许就是我修行的方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就在两年前一个夏夜里,我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山是黑色的,风异常寒冷,山间有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妇人,为了寻找自己死去的女儿,穿行于重重火海中,受尽苦难。   还好我们所在的这个时代,有位良师益友,名叫“度娘”。梦醒之后,我竟然用“度娘”搜到了一个地方:大铁围山,无间地狱。   从那一日起,这个不知是何机缘得来的因,深深的种在我的心田里,竟然发了芽,并日日茁壮起来。于是,我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刨根问底,在这个过程中,心里渐渐有了这本《幽冥鬼判》。   于是,我的信仰似乎依附在书中的夜灵身上,跟随着她一同体悟佛、道。体悟因果。她成长,我亦在成长。   两年了,写写停停。发现写书并不容易。从一开始的傻写,渐渐发现自己的笔力竟然如此苍白,无法托起自己的信仰。于是,写了一部分就放下了。笔放下了,心里却放不下。吃饭时,逛街时,甚至开会,工作时,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书中的情节。   这难道是我难以了结的缘吗?或者是我必须了结的缘?   今年夏天,我再一次动笔。好也罢,坏也罢。只求了结这份因果,圆了自己梦中的那位艰辛母亲,留给我的执念。   直到这一刻,我方才了悟,这便是信仰的力量。 广仁寺里的檐铃 - 幽冥鬼判 - 异月   西安广仁寺又名喇嘛寺,位于西安古城墙内西北角,是陕西省唯一藏传佛教寺院。1703年由清圣祖康熙帝敕建,寓意“广布仁慈”。之所以喜欢这处喇嘛寺,是因为这寺里供着文成公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在我的心目中,她便是可以代表大唐的,一位真正的公主。Www。。com   今年八月的一天,我再一次来到广仁寺,只不过,这一次有老公相伴。若不是他,或许,这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便不为我所知。   进得广仁寺的山门,便是一处高大的盘龙影壁。当时,八月初秋,有高风从天上吹过。山门东西两角各有垂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当我和老公站在山门下,影壁前时,唯见左侧的垂铃,叮当、叮当的响个不停。   当时的我,只知道拿着相机把铃响风中的声音录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并没有多想其它。而老公却说,以往你来到这里,都是怎么走的。Www。。com   我说随便走。   他说,这一次我们从左侧进入寺院,由左游寺一圈。   我原本就是个马虎、随意的人,他怎么说,我照办就是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不过,那只铜铃,依旧在房檐下响个不停,直到我们绕过盘龙影壁,立在正院中才听不到那清脆的声音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在正院左侧,有一株白玉红心木槿开的正好,一树玉花在娇阳下,显的格外清新怡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向来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所以,立在树下一个劲的拍这些美丽的花和碧绿如玉的叶。   拍完后,随着老公一起由左开始游寺。文成公主,在最后一处殿宇中安奉。这尊文成公主像,是在2006年,由广仁寺住持仁钦上师发起并举行了“重走唐蕃古道迎请文成公主回娘家”的大型活动,由大昭寺复制原像,请回长安的。   每次来寺中,我必要拜一拜她。   不过,我写的并不是游记,而是关于信仰的另一重直实的体会的认识。转了一圈,即将出寺时,一个素不相识的导游在盘龙影壁向游客解说,游喇嘛寺,需从左进右出。   那一刻,我一怔,突然想起方才左侧铜铃响个不停的事情。这难道是众神的指引吗?如若不是,为什么右侧的铃偏偏不响?而我,当时只道是寻常,是老公发现了这个奇巧的现象,并由这个导游印证出某种难解的玄妙。   这件事情,就这样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今日一诉,方解了心中盘踞着的难言意。 写于前三十五回 - 幽冥鬼判 - 异月   终于把踏血寻莲这一部分上传完毕了。   这一部分完成于2010年过年期间,也是我第一次开始尝试写长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Www。。com其实完成的初稿是看不成的,上传时,我逐字逐句的修改过了,这才勉强过得去吧。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其实这一部分的主题就是母亲的爱。有些时候,我觉得母爱特别卑微,却又说不清因何卑微到不求回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知别人的母亲是怎么样的,反正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母亲。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对我的爱很卑微,不求回报,而且都在生活的细节上,如不注意,很有可能忽略掉。所以,这一部分的文章,算是献给我那已故的母亲的吧。因为我,已经理解她了。并且懂得了,母爱的珍贵。   记得2010年底,写到伽摩耶出场后,就大卡了。总觉得自己的笔力无法写成他这样一个角色。一放就是两年,今年夏天,写了许多案件之后,转而又开始接着写《夜灵传》这一部分,开始写伽摩耶。   这本书,我不说自己能够写到多好,但是,我一定是认真在写,用心在写。上传之后,有很多朋友支持我,帮助我。在这里我特别感谢他们。也感谢每一位读过此书的读友。   接下来的故事,会渐渐深入。希望朋友们,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这样,我就更有力量继续下去了。   2013年10月21日晨 第一回 家书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我的故事,始于唐代,只是生的年份不好,没能赶上开国时几位明君治下的盛世太平。我在世的时候,帝号德宗。粉饰太平的背后是朝政不安、乱党横生、贪官倍出。   在这样的浊世里,百姓们有如蒲草,没有安稳的日子可过。我的两位哥哥都被征了军,先后死在平叛朝廷乱党的战事里。母亲因为哥哥们的死,伤心过度、早早离世。家里只有我与父亲相依为命,种得几亩薄田,聊以为生。直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夜里,我与父亲救起一位书生后,我的命运,因他而改变……   ------------------   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八月初九,常州刺史府,后宅……   昨天夜的魆风骤雨,催损了一院草木,骤然间生出几分萧索的秋韵。Www。。com五色交融的菊花却顶住了风雨无情,旁若无人的怒放在幽静的西侧院角。   开的最盛的几朵,重重的坠在枝头,油绿的花枝不堪重负,弯身垂向地面。带着几分湿寒的秋风拂过荣花,吹落了丝丝残瓣,卷起一阵浓香,轻盈的送入西厢。房里挂着的妃色锦花幔帐随风飘荡,将缕缕菊香荡出几分若隐若现的幽然意境。   房中,杨含烟用一双养的极好的细白玉手捧着一封信,一动不动的僵立在刻暗花棕漆圆桌旁,无论是清风还是花香,她都无动于衷。一张美艳的粉面上,压抑着阴沉的怒火,精巧的五官渐渐扭曲。   这封信她看了不下十遍,信里的内容已然背下,却依旧紧紧的盯着它。捧信的手不由的颤抖起来,皓腕上的金玉手镯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她幽幽的抽了一口凉气,愤然将信重重扣在桌上,怒呵一声:“春香,去把老爷喊来!”   丫鬟春香不敢怠慢,诺诺的应了一声,迈着细密的步子,去了赵承恩的书房。自打伺候她家小姐以来,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动怒。   书房里,赵承恩坐在书案前,捧着圣贤书默声朗读,一盏香茶在侧,一顶香炉生烟,一派悠闲在眸。他从前是一届穷苦书生,现在是一州刺史,官居五品,惬意于心,再自然不过。   一头香汗的春香站在书房门外高声道:“老爷,夫人有请!”   赵承恩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因为丫鬟打扰了他的雅兴而感到不悦,他沉迟着声音问道:“何事?”   春香吞吞吐吐:“奴婢不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是……只是夫人她……在生气呢!”   闻得自己的夫人在生气,赵承恩的心里突然有些沉闷。打发了春香先回去,自己慢悠悠的走向后园。然而他不知道,等着他的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夫妻拌嘴。   撩袍踏入西厢之际,他的嘴角立刻勾起了温柔如水的笑意,轻声问道:“夫人,因何恼怒?”   杨含烟极力克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冷眼示意丫鬟、婆子们都退下。而后,将那封信递给他,阴沉着脸问道:“你不是说自己父母双亡,不曾婚配嘛?这封家书从何而来?”   家书这两个字使赵承恩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成一抹愕然,心头猛然一抽,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深处弥漫着一片寒意。Www。。com他看似从容的接过书信,眼睛却急速扫读着信里的每字每句。渐渐的,脸上血色褪尽,一片带着蜡色的煞白从肤下缓缓透出。忽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杨含烟面前,沉默了!   杨含烟压抑的愤恨终于爆发了,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哽咽道:“赵承恩,当初你对我爹说自己不曾婚配,现如今平白的冒出了妻女?你应该知道,若不是我嫁于你,若不是我爹提携于你,你怎会有今日?我们杨家待你不薄,你却要欺骗我。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赵承恩不语,只是默默的跪在杨含烟面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杨含烟见状,猝然发起狠来,放下所有的矜持,上前对他又撕又打。赵承恩不语言,也不抵挡,任由她发泄。   杨含烟如此这般有如疯妇,终是因为她对赵承恩的情太深。   四年前,长安秋叶一树红时,她第一次见到了金榜题名的他。不知为何,他俊秀面容和儒雅的谈吐,令她怦然心动,竟然瞬间生出了爱慕之心。她不顾父亲反对,硬是嫁给了他。成亲以来,两人如胶似漆,还育有一子。Www。。com杨家的四个姐妹中,只有她的夫君没有纳妾,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并以此持傲。然而,这封家书却打破了她持傲的底气,这样的变故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打累了、哭累了,杨含烟顶着一头散了形的发髻瘫倒在地,嘤嘤抽泣。赵承恩见状,膝行到她的身边,一把环住她,急切的辩解道:“夫人,爱之深、忧之切。当初瞒你,是怕你不肯下嫁于我,更何况我与雁娘的情份并不深。夫人宽宏大量,原谅为夫吧!”   半晌,杨含烟望着赵承恩哽咽道:“夫妻四载,如何原谅不得?只是……你要拿你这雁娘怎么办?接到府里,她做大我做小嘛?”   赵承恩知道这是她的气话,他不可能这样做。Www。。com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必会得罪自己的岳丈大人。   他紧紧的拥着杨含烟,抬手轻抚着她的背,压低了声音,吐出缱绻之语:“说什么傻话,今生今世,我赵承恩的夫人只会是你,永远是你。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待。只求你原谅为夫,不要声张此事,为夫在这里谢过夫人大德了!”   这一翻情意绵绵的话,如同一贴灵药,将杨含烟心里的怨愤化去了几分。只要她依旧是赵承恩今生的唯一,什么都可以商量。   赵承恩见她脸色有所好转,忙将她扶起安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一边理弄着她散乱的鬓发,一边轻声安慰:“夫人莫要再气了,都是为夫的过错!”   对于赵承恩所谓的交待,杨含烟将信将疑。她微眯着一双哭红的水目,直视着他的双眸,冷声问道:“你要将雁娘怎样?”   赵承恩思索片刻,学着戏里的腔调唱道:“还能怎么样,一纸休书罢了……啊……!”   他的这番逗趣,令杨含烟破涕为笑,娇嗔道:“你这没良心的,将来遇上貌美的,是不是也要把我休掉?”   赵承恩拱手赔笑道:“岂敢,岂敢呀……”   杨含烟不依不扰:“雁娘美吗?”   赵承恩蓦然一怔,却很快聚回神思,抬手摩挲着杨含烟梨花带雨的脸颊,柔声道:“夫人……休将娇花比杂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的语气非常诚恳,因为他知道,这种诚恳正是杨含烟最想要的。   面对赵承恩的亲昵,杨含烟娇羞的一边躲避一边说:“青天白日的,莫让下人看到!”。   一直立在门外的春香,听到屋里不再有争吵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到天色渐晚,是到了安排晚膳的时候了。   --------   三更已过,夜色深沉。赵承恩的书房里却亮着一盏孤灯,伴着无心睡眠的他。   静坐于书案前,盯着桌上的家书,眼神中充满阴鸷。他想不明白,自己已从雁娘的生活里消失了六年之久,居然能托人送来家书。如果他坐视不理,说不定她会找上门来,如果真的找上门来……   嘶……赵承恩抽了一口凉气,他真不愿意往下深想。揉着发疼的鬓角,在书案上铺好纸张,提笔写了休书两个字后,笔下蓦然一顿,实难再书下文。   回想当年那个风雪寒夜,如若不是雁娘父女救了他,他早已成为了一把冷死骨。又亏得雁娘的父亲卖掉自家田产资助他进京应试,才有幸遇到杨含烟,得了今日的官位。   说到底,雁娘一家都是他的恩人。读圣贤书的人,应该知恩图报才对。   可是,不休掉雁娘,隐瞒婚史的事情让杨含烟身居高位的父亲知道,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他的大好前程也会因此成为过眼云烟。就算把休书捎于雁娘,如若她不服,依旧寻来。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闹的他身败名裂。   心烦意乱的赵承恩,把手里的毛笔胡乱丢在书案上,从椅上起身,踱步于书房。   今日之所得,十分不易,让他因雁娘而放弃,是绝不可能的事。虽然杨含烟跋扈善妒,又是庶出。但,毕竟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供养出来的官宦小姐。更何况生的美艳,言语举止有着无限的娇俏风情,这些岂是雁娘能比。当初与雁娘成亲,只不过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毫无情爱之意可言。要不是这封家书,他不会、也不愿想起雁娘和女儿青莲,如果她们都不存在该多好……   骤然间,赵承恩止住步子,纠结的表情莫名的舒展成一抹高深莫测的平静。那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不安,正从心底悄然隐退。因为,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一句话:如果她们都不存在又会如何? 第二回 结缘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空也大师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发生了太多刻骨铭心的事情……   年不过三十的他,因为德宗讲过经而名扬四海。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介村妇,在我的眼中,他就是及一切智慧的化身,能够解答一切人的疑问。他虽清瘦,却气定神闲,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漆如星夜而沉静无比眼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的眼睛静啊,真安静……   -----------------------------------------   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九月二十七……   秦州城郊的玉泉山上,香云缭绕、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因为,山上的玉泉寺里,来了一位云游高僧在此做结缘法会,这位大德法号空也。他的到来,仿佛给这名不见经传的孤山寡寺渡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祥辉。他带着自己的大弟子心诚来到玉泉寺三日之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三日间,四乡八里的人们不惜披星戴月,翻山越岭赶到寺里听他讲经说法、结缘祈福。一时间冷清的玉泉寺,竟然人满为患。   雁娘闻得同村的乡亲议论这位僧人不凡,便起了个大早,带着女儿青莲赶往玉泉寺。   正殿前的小小院落里,挤满了听经的人。Www。。com人群中,雁娘披着一身清明的阳光,依旧不起眼,只不过是一个荆钗布裙、姿色平平的年轻村妇。依在她身边的小青莲却生的乖巧可爱。她今年五岁,梳着两个乌溜溜的丫髻,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半新布袄,粉嘟嘟的小脸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一般,满布灵秀之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此时,她动也不动的听着空也大师讲解《地藏本愿经》,像是入了迷一般。   时近正午,空也大师讲经结束,众人纷纷前去寺院后殿结缘祈福。二十几人过后,便到雁娘母女。   一身皂色常服的空也大师打量了她们二人几眼,将目光停留在青莲身上,似有几分思索的神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身边的大弟子诚心悄声问:“师傅,有什么不妥之处吗?”空也大师不语,双目微垂,从容拨弄着一窜白菩提子佛珠。   雁娘将依在身边的女儿推到心诚面前,恭敬的说:“我的女儿想结个法缘。愿菩萨慈悲,保佑她一生平安!”   心诚望着青莲微微一笑,和蔼的说道:“小施主,请。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小青莲将手里捧着的一瓮香油施于心诚后,缓缓走到安奉着观音、普贤、文殊、地藏四尊菩萨金像的供案前,将每位菩萨仔细观望了片刻,最终向着地藏菩萨虔诚拜去。Www。。com   心诚面露喜色,时过三日,终于有人结了地藏菩萨的法缘。这意味着空也大师的结缘祈福法会因青莲而结束。他走到青莲面前,将她扶起,从怀中取出一个母指大小的地藏菩萨檀木小像正准备赠于青莲时,空也大师说了一声:“慢!”   心诚不解的望着空也大师,问道:“师父……”   空也对心诚做了个止语的手势,从怀里取出一尊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挂在青莲脖子上,说道:“小施主,你结了地藏菩萨的法缘,这尊小像今日赠与你,日后不要离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顿了顿,又问道:“小施主,你可有什么心愿说与地藏菩萨吗?”   青莲拜谢了空也大师,笑了笑,用一把稚嫩的声音,正声正气的说道:“青莲要跟娘永远在一起,这就是青莲最大的心愿!”说罢,回头笑望雁娘,稚嫩的脸上,满是对母亲的无限依恋。Www。。com这种依恋,令雁娘心柔如云棉,又五味陈杂。   青莲的心愿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愿?只是,对于人来说,永远太远,做娘的总有一日会先一步离开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她的眉间,莫名聚起了一丝黯然。   见青莲结缘完毕,心诚朗声宣道:“地藏菩萨法缘已结,法会结束,众位施主,请回吧!”   排在雁娘后面的人,得知自己无法结缘,便开始熙攘起来。有不解声,也有抱怨声。但是法师已经结束了法会,也只能回去。雁娘倒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对后面的人报以歉色。但是,她并没有走的意思,踌躇在空也身边,似有什么话想要问他。   空也大师看出来了,说道:“这位女施主有话要说?”   雁娘蹙眉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地藏菩萨的法职是什么?”   空也双手合十,沉声道:“地藏菩萨是幽冥教主,主管地狱!”   雁娘听后,心头一抽,一种莫名而起的不安宁令她微微色变。青莲为什么不拜观世音菩萨,反拜了地藏菩萨。心里虽然起了疙瘩,还是努力的平复着心绪向空也大师道了谢,怅然若失的带着青莲下山去了。   母女二人走后,一肚子疑惑的心诚迫不及待的问空也:“师傅,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是主持长老赐给您的,您怎么……”   空也平静的答道:“或许,她比我更需要。” 第三回 恩绝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人常用心碎来形容最为痛苦感觉,但是,世间真正心碎的又有几人?结法缘时,空也大师暗隐悲伤的目光,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吗?只不过,人活着的时候,总会被红尘迷蒙双眼,该看清的看不清,该明白的不明白。   那尊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与莲儿的缘分很浅,浅的连一天都不到。却与我结下了深长的缘。其实缘起缘灭,早已在冥冥之中定下,而人却总也参不透……   ---------------   夕阳西下,玉泉山下的苍子村笼在一片暮色之中。深秋寒意渐浓,冷冷清风吹散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偶有几声犬吠打破村子里横亘的宁静,填了几分生气。   篱墙草房中,雁娘的脸被炉膛的火光映出几分秀色,眉眼间却依旧横卧着操劳过度的疲态,她正忙着做晚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青莲蹲在她的身边,一边往膛里添柴,一边把玩着空也大师赐赠她的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一脸欣喜。黑曜石被炉膛里的火光照耀,泛起幽幽的冷光,平填了几分神秘,惹的青莲越看越爱。她将小像举到雁娘面前说:“娘你看,地藏菩萨真美!”   虽然青莲喜欢这尊小像,雁娘却不喜欢。她淡淡的扫了一眼,说道:“莲儿,别玩了,该吃饭了。”   饭桌上,雁娘怀着心事为青莲剥着刚煮熟的鸡蛋。与一桌子菜粥窝头相比,这算是珍馐美味了。剥好鸡蛋,雁娘小小的咬了一口后,递给青莲。如果她不这样做,青莲就不肯吃。   雁娘捧起一碗菜粥用筷子搅和着,却一口未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在想,托人捎信给赵承恩已经一月有余,为何迟迟不见回音。渐渐的,搅和菜粥的动作越来越慢,碗里腾起的热气越来越淡,她的眼神涣散于远方,迷离如烟……   六年前那个寒冬雪夜,她发现赵承恩蜷缩在她家门口,气若游丝。便与父亲救起并收留了他。他不但外表俊秀且满腹诗书,在养病的那段时间,他教她认字读书,偶然念诗文与她听。对于雁娘而言,那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不久,在父亲的主持之下,他们成亲了。雁娘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对他极好。只是,日子一久,她便发觉,他跟她在一起时,总是愁眉不展,常常对着窗外的明月黯然长叹。一个怀才之人,怎会甘心埋没在穷乡僻壤中?这是赵承恩的心事,也是雁娘的心事。   随着女儿青莲的降生,他愈发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父亲下定决心卖掉了家中仅有的十亩水田,凑足盘缠,送他上京应试。临别时,赵承恩让雁娘等着他,不论求得求不得功名,他都会回来。这份承诺她十分珍视。只是六年时光如水,似乎将这份承诺冲淡了许多。   就在他走后不久,相依为命的父亲也撇下她和青莲撒手人寰了。多少个漫漫长夜里,她总会从梦中惊醒。梦里,赵承恩被剪径的盗匪害死在上京的路上,满身是血。这个梦何尝不是她心里最惧怕的事情。她整日里担惊受怕,忍受着贫苦与思念的折磨拉扯青莲长大。若不是有青莲在,她早就追随父亲于九泉之下了。   或许是上天垂怜,就在雁娘无所寄望时,去常州谋生计的乡亲,意外的捎来了赵承恩的消息。当她得知他已是常州刺史时,欣喜若狂了好一阵子。可是,没过几日,一个大大的疑问就像一片雾霾萦绕心间。他既然得了功名,为什么只字片语,也不见捎来?   青莲见到母亲捧着菜粥发愣,轻声唤道:"娘,你怎么了?"   雁娘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没什么。”   青莲问:“想爹了吗?”   雁娘放下碗,慈爱的抚摸着青莲的头说道:“是啊。莲儿还记得他的样子吗?那时候你还不到一岁呢。娘只盼着他能早点接咱们一家团聚。日后,莲儿就不用跟着娘受苦了。”   青莲突然间一脸正色的凝视着雁娘说道:“跟娘在一起,莲儿不苦。如果娘不在了,莲儿才会苦。”   雁娘用手点了点她那可爱的小鼻头,笑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娘怎么舍得离开莲儿呢,莲儿就是娘的命根子!”   青莲笑了,滚在雁娘怀里撒娇:“莲儿今日对菩萨说了,要永远跟娘在一起。娘忘记了吗?”。雁娘听后开怀笑了起来,用清瘦的双臂紧紧的搂住青莲。一盏孤灯如豆,将母女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夜渐渐深去,苍子村里寂静的仿佛没有人住。别家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雁娘家里的灯依旧亮着。为了节省灯油钱,她将灯火拨到最暗,在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光下,促着眉眼给赵承恩做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是她为他做的第七双鞋了。做累了,她放下手里的活,揉着涩痛的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青莲。这孩子已经熟睡,就算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一脸满足的微笑。   泪从眼中无声掉落,打湿了雁娘的布裙。每每看着青莲时,她的心总是很苦涩。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偏偏生在她这里。缺吃少穿的跟着她受苦不说,从小就没有父亲疼爱。如今总算是有了赵承恩的消息,日盼夜盼着团圆之日,但是雁娘的心里,终归是没底的。抚摸着手里的鞋,她轻声啜泣。这第七双鞋里,寄托着她对赵承恩无限的思念与希望。   正在伤心落泪时,突然听到几声非常轻的叩门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雁娘疑惑,这么晚了,怎会有人来访?她没有多想,抹掉泪水、端起油灯来到外室,将门打开。   深秋的夜风冷而迅猛,差点吹灭了油灯,她连忙抬手护往灯火,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门外站着两位身着黑衣的汉子。她心下诧异,刚要开口问询,其中的高个子汉子说道:“夫人可是李雁娘吗?”   雁娘说:“是!你们……”   汉子接着道:“常州刺史赵大人派来我们兄弟二人来接夫人和小姐。”   雁娘一怔,半饷才回过神来,她连声说道:“快请、快请。”   简陋的屋子里,只是一张饭桌居于中央,桌旁摆放着四条长椅。雁娘殷勤的将这二人迎进屋内,他们便自顾坐下。坐定后,打量了雁娘几眼,又将屋子里扫视了一圈。高个子说道:“夜深了,本不应该叨扰夫人,只是大人思念夫人小姐心切,吩咐我们兄弟务必尽快接回府里。”   雁娘听后喜极而泣,一边抬手抹着泪水,一边笑着点头。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高个子大汉见雁娘还站着,站起身来恭敬的说道:“夫人为何站着,倒让兄弟坐着,不成体统。”   雁娘哎了一声,有些维诺的坐在矮个子汉子的对面,问道:“夫君他可安好。”   矮个子汉子道:“大人一切安好,夫人不日便可与大人相见,不必挂怀。”顿了顿,他问道:“怎么不见小姐?”   雁娘指着内室:“莲儿在里面睡着。Www。。com”   说完这些话,屋子里莫名安静了下来。坐在椅上的矮个子抬起眼角不经意的扫向高个子,眼神中暗藏阴鸷。高个子会意,悄悄绕到雁将娘身后,脸上缓缓聚起阴狠之色。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麻绳。利落的抬手一绕,麻绳已经勒在了雁娘的脖子上。   雁娘大惊,本想呼救,却因脖子被勒,吐不出半个字来。她双手伸向后方,狂抓那汉子的手臂,却是徒劳。   此时,矮个子直视着雁娘充满惊惧和疑惑的双眸,冷声说道:“兄弟今日是来送你们母女上路的,如今赵大人是京里杨大人的乘龙快婿,你们母女碍了大人的好前程,只能用性命成全大人啦……”顿了顿,他咬牙道:“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们在阎王殿前告状伸冤,别弄错了仇人,咱们兄弟只不过是替大人办事的。”   听完这番话,雁娘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眼里渐渐聚起骇人的愤恨和一汪心寒入骨的泪水。高个子汉子闷喝一声:“得罪了!”说罢,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绳索陷入肉中。绝望的雁娘拼死挣扎,咣当一声,踢翻了眼前的饭桌。   青莲被到外面异常的响动惊醒,光着脚跑了出来。一脸惊愕看到母亲痛苦垂死,尽然不顾一切扑到高个子腿上,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汉子吃痛,嗷了一声,抬脚踹开青莲,对矮个子喝道:“等什么,还不动手!”矮个子麻利的掏绳索,勒住了青莲的脖子。   雁娘见状,放弃了挣扎,从喉咙里艰难的蹦出几个字:“求……你……们,放……过……孩子!”   然而,她的哀求怎会有用?矮个子冷笑两声:“一条命一百两银子,两条命就是二百两,如何放得?说起来,你们的命算是值钱的了,安心上路吧!”说话间,越发狠毒的勒着那无辜的孩子。   死亡即将降临时,青莲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她无助的伸着一只小手使劲的够向雁娘,却怎么也够不到自己的娘亲。唯有双腿痛苦的乱蹬乱踢,眼睛瞪的圆圆的直视雁娘,渐渐充血的双目里噙满泪水。那一汪垂死的泪水,就像刀子一样剜着雁娘的心。不一会,青莲缓缓的闭上眼睛,泪水也随之滑落。即将气绝时,已经无力挣扎,小小的身躯,一点一点瘫软下去。终前,用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喊了声:“娘……”。   泪水凝固在雁娘青白色的脸上,她眼睁睁的看着青莲被活活勒死,却无能为力。就在青莲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口一阵剧痛,吊着最后一口气从喉咙狠狠道出:“赵……承……恩,你……好……狠……心……”。话音一落,便气息全无。只是,她暴突的双眼充满血丝,死死的盯着青莲。骇人的瞳仁里唯有青莲的身影,随瞳仁紧缩,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她死不瞑目。   见到雁娘已死,高个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伸手擦掉头上的冷汗,恨恨说道:“这婆娘命真硬。”   矮个子看到雁娘这般死状,倒抽一口凉气,幽声道:“死的好吓人啊!”话音刚落,只听到“噗”的一声,一簇莫名的黑血从她的心口处喷射出来,愤愤然溅了一地,也溅了他一身。   矮个子大惊失色,慌忙退到墙角指着裂开的心口,哑声呼道:“她的心口……她的心口是怎么裂开的?你是怎么搞的,没动刀子吧!”   高个子也被突现的异状惊了一跳,张着嘴半饷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过神,一脸迷茫的说:“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最忌讳见血,咱们才用绳子,怎么就……”   矮个子声音有些颤抖:“今夜真是晦气,还见了血。干脆一把火把这烧了,也算是帮咱们驱驱晦气。”   高个子点头道:“赶紧动手,省的夜长梦多。”   作者的心里话:一个人孤独的写作,就像是在深长的黑洞中寻找出路一般。希望看过文章的读友们,收藏一下我的作品,这便是你们给我的光明,对我最大的鼓励,万分感谢各位! 第四回 枉死怨生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我不是被勒死的,是心碎而死。   我的心被赵承恩的绝狠和青莲的死彻底撕碎,痛彻肺腑。从那一夜起,这种心痛的感觉始终伴随着我,时不时就会发作一回。每当我回首往事时,怎么也想不起那两个黑衣恶人的样貌。唯有赵承恩俊秀的脸,深深的钉入了那颗破碎的心。不知从那一夜起,他是不是可以夜夜安枕了呢?枕着他的荣华富贵,枕着他的娇妻美眷,也枕着我与青莲的血与泪、爱与恨。睡吧,我的夫君,你安然的睡吧……   ----------------   熊熊大火彻底撕碎了苍子村平静的夜,惊起全村的男女老少,奔走救火。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年过六旬的村长拄着拐杖远远的观望火势,问一名壮汉:“可寻到雁娘母女?”汉子神色凄然的说:“没有!”他指向雁娘的家:“大火无情,想必她们都在里面吧!”村长望着那冲天的火光,长叹一声,垂下泪来。   突然间,一阵阴风掠过,火势猛然小了几分,救火的人不觉中打起了冷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村长年长经事,觉得这风来的蹊跷,悄声嘱咐壮汉:“快把火扑灭,别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汉子神色一变,嗯了一声,匆匆赶去救火。说也奇怪,不到半个时辰,熊熊火势便被众人扑了下去。   随着最后一桶冷水浇下,冰冷刺骨的阴风再一次刮了起来,簌簌然呜咽着悲音。村长色变,大声说:“大家伙先回去歇了吧,这里的事,白天再来料理!”说完随着众人回家去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临走时,他不安的回头望了一眼火场,只看到焦黑一片的残垣里冒着鬼魅一般的黑烟。现下,雁娘和青莲已经烧焦遗骸还躺在里面。   阴风阵阵不绝,混杂着深秋的寒凉,在院子里飕飕打旋。雁娘深深的提了一口气,仿佛从梦中醒来。她慌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却没有摸到绳索。随后,痛苦的吟哦一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心口。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低头看时,只见自己双脚悬地飘浮于三尺之上,心口处血流不止,在地上积着腥臭的黑色血污。   她一时间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这翻景象,愣在那里思索良久。茫茫然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家园焦黑一片,残垣断壁里冒着滚滚浓烟。终于,她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已不再是人,而是活脱脱的孤魂野鬼。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顿时浮现于脑海,她的死,莲儿的死……   想到这些,她那双充血的眼睛越睁越大,暴突的无光瞳仁仿佛随时都能从眼眶中脱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悲愤的区起颤抖的双臂,她仰天长啸,凄厉的声音久久不绝,惊起夜宿的鸟儿乱鸣飞去。声嘶力竭之后,痛苦的捂住心口,含泪望着那缕缕黑血像是怎么也流不完似的,从指缝中源源渗出,有如她心里绵绵不绝的恨。   她强忍剧痛,四下张望,唯见自己飘在这肃杀的夜里,却不见青莲的踪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正准备寻找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条腾着黑气的冰冷铁链锁在了她的脖子上,竟然锁的她动弹不得。远处,一黑一白两只鬼影交替飘移,渐渐来到她面前。   雁娘看着他们,冷笑一声:“没想到,我李雁娘今夜也见到了黑白无常!”   黑无常左持白绫丧棒、右持红漆鬼令,阴沉着一张黑脸,默默不语。   白无常手里拽着锁魂链,叹息一声,咬着一条三尺红舌,沉声道:“又是一个枉死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走吧,跟我们去轮回司见判官大人,也好让你伸伸冤,再算算你的前世的孽”   然而,心口的痛楚一直在提醒着雁娘,她厉声道:“我要找自己的女儿,找不到她,我哪也不去!”   白无常冷笑道:“死都死了,母女的缘分已尽。如何寻的到她?再说,进了锁魂链,也由不得你,还是跟本差黄泉路上走一遭吧!”说完便用力一拽,硬生生将雁娘扯出两丈开外,而黑白无常却不知何时飘到了链子的另一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是,这条锁魂链却如弦紧绷,链子上腾起的黑气越来越浓重,好似怨灵一般缠绕在上面。   雁娘不依,伸手拽着链子,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一双血眼恶狠狠的瞪着两丈开外的黑白无常。不知从何时起,脚下的黑血化为层层黑雾,将她渐渐包裹。与此同时,她的体内也溢出了浓浓的黑气,似烟非烟,似焰非焰。Www。。com只是阴冷森寒,还带着腥臭气味。   黑无常神色一变,大喝一声:“好大的怨戾之气,今日如不将你送往阴曹,日后必然会杀人害命!”   “哈……哈……哈……”雁娘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咬着冷冷的牙,一字一句吐出刻在心底的怨愤之音:“我就是要去杀人害命,恨不能立刻取了赵承恩的狗命与我女儿报仇雪恨!”   白无常听后,暗念法咒,想要收紧锁魂链,奈何雁娘的怨戾之气越来越大,他竟然拉不动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黑无常见状,飞起身来喝道:“既然如此,本差今夜就让你灰飞烟灭,省的你祸害人间!”   雁娘不理会黑无常的话,周身的黑雾越来越重,重到冲散了她的发髻,一头青丝凌空飞扬,发间黑雾缭绕。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拽住锁魂链,那条不知锁过多少冤魂厉鬼的链子竟然崩裂开去。   白无常大惊,几个趔趄之后,止步不语。黑无常见状,手举丧棒飞身向她打去。她轮起手里的半条锁魂链,迎战黑无常。霎时间,阴风咧咧,明月无光。   黑无常毕竟是鬼差,生性好斗、凶狠异常,雁娘哪里是他的对手。那丧棒一击震碎了她手里的锁魂链,重重落在左肩上。打的她惨叫一声,退出三丈。周身戾气骤然消散在夜风中,心口再一次血流如柱,痛的她呻|吟不止。   即便是这样不堪,她依旧发狠道:“黑无常,你是鬼差,我斗不过你,如果你今夜没本事让我灰飞烟灭,日后我定要夜夜杀人!”这些狠辣的话语,似乎耗尽她所有的阴气,不觉中伏倒在地。   良久,拼尽全身最后一口余气,一字一顿的对黑无常说:“生不能保护莲儿,死不能为她报仇,我李雁娘妄为人母。”   黑无常引魂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骨头这么硬的鬼。心里虽然有几分怜悯和敬佩,却冷冷哼出一句:“嘴硬!”说完,扬起丧棒向雁娘劈头打去。她捂住心口,缓缓闭上眼睛,平静的等待丧棒的致命一击。   这一刻,她心中凄怆无比。做人命短,做鬼也不长久!玉泉寺里的那句永远与娘在一起,是她此生听到的最美的话语。然而,终成了一句空愿。难道菩萨不慈,不愿意护佑那些善良且平凡的人吗?恶人欺善凌弱,好人却横遭惨死?这究竟是为什么?莲儿你可知道,如有可能,为娘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   作者的心里话:一个人孤独的写作,就像是在深长的黑洞中寻找出路一般。希望看过文章的读友们,收藏一下我的作品,这便是你们给我的光明,对我最大的鼓励,万分感谢各位! 第五回 佛的禅机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我究竟有没有去过无间地狱,至今都没有参透。若说没去过,地狱里的茫茫火海、凄厉鬼嚎常常会浮现于脑海深处。若说去过,我又是怎样解脱的呢?不空成就佛祖问我,是先报仇还是先寻女?发问时,他的嘴角含有一丝微笑。这丝微笑禅机深沉,而我却读不懂。读不懂便不去读。报仇也好、寻女也罢,我只愿随心而为……   --------------   桑桑鸟的到来,是谁也没料到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的一声长鸣,划破幽远的夜空,也使黑无常的丧棒骤然停在雁娘头顶,没能击下去。   飘渺的七色祥云里,一位人身鸟翼的金身尊者轻挥羽翅,浮于空中。从他体内透射出的金色光芒虽美,却刺的雁娘睁不开眼睛,只能伸手遮挡,才勉强看清楚他的样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桑桑鸟身高五丈有余,样貌奇异却又美丽无比。他的身形和面孔像极了佛堂上供着的韦陀菩萨,腰以下却是一双健壮的鸟足。背后一对宽大的金色羽翼,扇起春一般的和风。身后,三只凤凰般的金色尾羽随着翻腾的祥云徐徐飘动。   黑白无常双双上前施礼,桑桑鸟还礼:“两位辛苦,不空成就佛祖要我带她去一个地方!”说完,和蔼的望着伏于地上的雁娘。   黑白无常虽然不解其由,终究没有多问。二人齐言:“尊者请便。”   桑桑鸟挥起金翅飞到雁娘跟前,伸出一双鸟足将她擒起,伴随着一声悦耳长鸣,化做一道金光消失在星空下。随后,黑白无常悄然隐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此时,苍子村里传出了一声鸡鸣,天边亮起一道苍茫之白,晕染着残夜。   随鸟同飞的雁娘,有如一片无根浮萍。觉得这一路上,仿佛看到许多景象,又没有看到。听到许多种声音,又没有听到。穿透一层云,再一层云。掠过一颗星,又一颗星。时而到了光芒灿烂之处,时而又到了阴沉暗淡之所。她的旅程虚无缥缈,仿若梦中。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是那个最终到达的地方,即不是梦的开始,更不是梦的尽头……   桑桑鸟将雁娘带到不空成就佛祖的莲台宝座下,松开鸟足放下她,说了一声:“到了。”   她想从地上站起来,无奈伤太重伤,又软软的倒了下去。只得伏在地上,将自己的所到之处,看个究竟。   抬首仰望时,天空中层层阴云翻滚涌动,没有一丝光亮透射下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阴云间唯有闪电霹雳加杂着阵阵轰鸣声穿行奔走。放眼望去,只看到巍峨的群山绵延起伏,无边无际。山体全是黑色的岩石,寸草不生。山间阴风乱舞,所过之处,飞沙走石。   雁娘很诧异,没有日月之光怎么能看到这山间的景象呢?她强忍痛楚站起来身来,发现自己居于一处悬崖之上,走到崖边向下望了一眼,被惊的退了回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原来这山是环型的,千丈山崖下燃烧着一片汪|洋火海,冲天火光足以照亮山中一切。定定神,仿佛听到各种凄厉的惨叫声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声声不绝于耳。她不由脱口自问:“我这是在哪里?”   雁娘的种种反应皆被莲台宝座上的不空成就佛观入眼中,他徐徐开口答道:“大铁围山、无间地狱入口”   她猛然回头,才看到金光璀璨的不空成就佛高坐于莲台之上,带她来的桑桑鸟正托举着佛祖的莲台浮于空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金色的莲台下,时有万朵莲花盛开在飘渺的七色彩云中,没多久又化云而散。佛祖庄严巍峨,身色浓绿,头戴百宝金冠,身披八珍璎珞,右手持羯磨杵、左手持铃。耀眼的金色祥光,从奇异的绿躯中,水一样无声游出,雾一般萦绕周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圆形的背光,薄纱般盘在颈项之后,有如一轮金乌,照透十方。他双目微垂,眼中透着一片慈光,像是在看着雁娘,又仿佛没有。   扶着受伤的左肩,她冷眼面对佛祖,不跪不拜。活着的时候,向佛祖祈求莲儿的平安,到头来却横遭惨死?一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恨意再一次翻滚如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不空成就佛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隐约笑意,问道:“恨吗?”   雁娘立刻接口,厉声喝道:“我恨不能将赵承恩生吞活剥,恨自己救不了女儿,更恨满天的神佛都是瞎眼的。”   佛祖笑而不接话,又问:“先寻女,还是先报仇?”   雁娘道:“不报仇,难消我心头之恨,不报仇,我无颜再见自己的女儿。”顿了顿,她字字分明的咬牙说道:“我要挖了赵承恩的心来祭奠莲儿!”   佛祖道:“不后悔?”   雁娘冷笑了几声:“永不后悔!”   佛祖叹息了一声,说道:“罢了。如若你敢往无间地狱走一趟,我就成全你报仇的心愿!”   雁娘仰天,笑的癫狂。笑着笑着,眼眶里滚出两行冰冷的泪:“为了莲儿,地狱又有何惧?”说罢,毅然绝然的奔向崖边,纵身跃下。   佛祖叹道:“善哉……”   注释:   不空成就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佛土是第五佛土,此佛土名胜业净土,藏文名称意思是行为,是完全,是圆满。所以此佛土名叫;诸行圆满。于中一切想做之事皆可轻易成就。诸行圆满,即是指此易成就性。   桑桑鸟:此鸟具有人身、鸟翼和角,是托举不空成就佛莲花宝座的神仆。古时很多人都出海寻宝,据说寻宝的人,只要能闻桑桑声,即使未见其面,亦能当下成就所欲。所以,桑桑鸟喻意万事如意。   大铁围山:佛教认为南赡部洲等四大部洲之外,有铁围山,周匝如轮,故名。   无间地狱:无间地狱是一个专有名词出自佛教《法华经》、《俱舍论》、《玄应音义》等经书,音译即“阿鼻地狱”,“阿鼻”的意思就是无间。无间地狱是八大地狱之第八,也是八大地狱中最苦一个。泛指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 第六回 金刚夜叉冥火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里的如血烈焰,像极了众生心里的愤怒和欲望。也许,只要众生心中怀有愤怒和欲望,地狱之火将会永燃不熄。   踏着满地的污血与碎尸,我游走于广阔无边的无间地狱里,有如一粒微尘。在这里受刑的恶鬼多如恒沙。眼前就有一只身高三丈的罗刹鬼王扬鞭驱使大大小小的饿鬼互残互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那些弱小的饿鬼吓的到处逃窜,却无处可藏,一不小心就成了为强者的口中之食。饿鬼将吃剩下的残躯丢弃在我的身旁,随着一阵阴风吹过,残躯复活。我平静的看着他再一次被吃掉。一身布裙,就这样被鲜血溅染成深深的红色,煞是好看。   来到一条肮脏的血河边,数不清数目的鬼头,带着各种惊悚的表情,在河中浮浮沉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血河腥臭无比,又炙热如火。我时常在想,如果凡人见到这样一条血何,会不会胆破而死。一只青面鬼王赶着一群小鬼跪在岸上喝血,直喝的肚皮胀破死去。但是,地狱是什么地方,求生不能,求死更是奢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们胀死之后,不一会儿身体又恢复如初,再去喝那腥臭肮脏的血水,如此往复。   火海深处冒起一座小山,如刀锋一般,直耸入云,山头就是这条血河的源头。身高三丈的大入定鬼王,挥舞着一把鬼头血斧,不停的砍头作乐。被他砍下的头颅一个接一个的滚落山尖,污血从剩下的残躯里喷射而出,渐渐汇成了河流。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大入定鬼王似乎很喜欢以此取乐,他的笑声有如洪钟,一声声远远荡去,令鬼胆寒。山下自有大鬼助他驱赶小鬼往山尖上逃窜。小鬼只要上去了,就一定会身首异处……   原来众生的眼、耳、鼻、舌、身、意不光用来感受美好,也是用来感受痛苦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无间地狱是世间最大的恶报,地狱的最深处。每时每刻都会有新鬼堕落于此。到这里的都是极恶的人。一旦来了,就难以解脱,受尽人所不能想之苦。   自从来到这里,我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没机会说什么、问什么。如同一只局外孤魂一样般,不入鬼王法眼。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就连那些大鬼小鬼见了我也会远远避开。在这里,随处可见千奇百怪的酷刑,看着看着也就不觉的稀奇了。就连那恐怖的惨叫声,听起来也如同歌声般美妙。我的心似乎麻木了。也许,我将永生永世困在这里看着万鬼受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我的惩罚?   地狱里面时无间!在这里感受不到什么时候是开始,什么时候是结束。Www。。com因此,我很怀念人世间日月轮转、东升西落的美景。人活在世上时,总觉日月星辰稀松平常,地狱里却永不得见。生前的记忆和怨恨被这无始无终的光阴悄然消磨。没了这些,真是空虚难耐。若不是心里还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念,我仿佛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有一日,在一个隐秘的山凹里,透过影影绰绰的火光,看到一只大鬼用一根细绳将一只小鬼的脖子勒断,小鬼的头噗通通滚到我的脚下,瞪着一双泪眼望着我。不觉间,我泪如泉涌。一些记忆因为这一幕再一次清晰起来。我似乎开始领悟自己因何而来,又会因何而往?本以为放下了,其实永远也放不下……   --------------   雁娘发现自己只身站在悬崖边上,只需一步就可以踏入无间地狱。怎么?难道她不曾徘徊于地狱吗?地狱里所见种种只是一场梦幻吗?愣了许久,才缓缓转身,沉着一双血眼,望向莲台之上的不空成就佛祖,她真的是疑惑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不空成就佛祖体内,似水流溢的金光渐渐化做层层青雾,随着青雾越加浓重,佛祖走下莲台,突显金刚夜叉明王愤怒相踏雾而出。   明王身色青黑、三面六臂、五眼怒张。层层青雾有如万条青龙,缠绕在明王周身。青雾飘逸之时,带动有如飓风的强大气劲,冲空而去。在高大威严的明王面前,雁娘如同蝼蚁,只能仰视。只是那坚毅目光中,没有半丝的畏惧。   明王从口里吐出一小簇紫色的火焰置于左掌心,伸出右掌去,隔空一提,便将她提招至眼前。随后,将这簇紫焰揉进了她碎裂的心脏,这似有灵根的火苗,沿着她全身的血脉蜿蜒燃烧开去,却灼痛无比。这仿佛就是一种酷刑,涤荡凡躯,痛的她凄声惨叫。不一会,紫焰由内转外,烧透了她的整个身体。直烧的她如火人一般时,咻一声全部纳回到体内消失不见了。   随着紫焰内敛,她的相貌发生奇变。脸色由青转紫,口中生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呲于唇外,十根五寸来长的指甲,从指尖缓缓生出,锋利如刀,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一头青丝也变成深紫色,交织着紫气飞扬于身后。她的那双血眼已经不复存在,却是一双琉璃一般的紫色瞳仁镶嵌在眼白里,烁出诡异的光芒。   明王开口,声震于天:“赐你金刚夜叉冥火之神力,入夜叉鬼一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言毕,巨掌推出一阵狂风,将雁娘卷往空中。明王的一声“修行去吧”,久久萦绕于她的耳边……   注:金刚夜叉冥火。此火由佛口中生,是无根之火。为佛降魔伏鬼所用,也是所有夜叉一些族拥有的法力之一。 第七回 索命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杀人,对于夜叉鬼来说易如反掌。我可以给赵承恩一个痛快的了断,也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如果不够解恨,索性在他面前杀掉他的妻儿和所有与他有干系的人。这种快意恩仇,本应该兴奋,而我却冰冷的平静着。因为,我知道,这样一个杀妻嗜子、不忠不义的人,用不着我大费周章。当他的生命结束时,无间地狱就是他的下一个去处。夫君,我会目送你的……   --------------   面对着一片漆黑的残垣断壁,雁娘的眼中渐渐蓄起冰凉的泪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家园已不复存在,昔日,与莲儿一起在院中嬉戏时的笑语欢言,连同废墟里的黑尘一起被风吹逝。   一弯弦月如钩,在云里明明暗暗。忽有一道灵光闪显,雁娘走上前去,看到黑灰中有一个物件折射着迷离的幽光。她俯身将它拾起,置于掌心、久久注目。   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依旧是那么美丽,没有被任何破损。这是青莲生前的最喜欢爱的物件,算起来,她戴了一天都不到。大火虽然无情,终是将这个物件留了下来。雁娘将自己的头发扯下一缕,系好小像,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是她拥有的唯一一件与青莲有关的物件。   屋后的大槐树下,新起了一大一小两座坟茔。想必是好心的乡亲将雁娘与青莲入了土。她站在坟前幽声说道:“莲儿,你好生安睡。”说话间,紫光灵透的瞳仁中,悄然渗出一抹幽深的狠绝之色。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常州城里一派祥和喜庆。红色的窗花、红色的灯笼、红色的腊梅。这些红,深浅浓淡,随处可见,不经意间点亮了人的双眼,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透过这样的红,溶在人心深处。入夜后,灯火朦胧。偶从一户人家院落里传出欢声笑语,将人间的温情化开,水一般流入寒冷的风雪中。   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积在大街小巷的青石路和千家万户的青瓦顶上。不多时候,整座城池已经是白皑皑的银装世界了。到了后半夜,云开雾散,大雪渐停。皎皎月光透过云缝,照的积雪闪出细碎的银光。雪虽然停了,寒意却越来越重。冷风开始嘶吼,一味的发狠乱吹。风过之处,卷起一层层雪雾,纷纷扬扬、起起落落。   常州刺史府的后花园里,有的一株腊梅开的正艳。三更的梆子声响过时,在花树下面,没有任何征兆的闪现出一个六环法阵。法阵紫光荧荧、显而即逝。一朵盛开的红梅,不知何故,凋落于法阵中。   一股飘渺的紫气从法阵闪逝的地下缓缓渗出,幽森紫气里立着一个身着暗红色布裙的单薄身影。Www。。com她俯下身去,拾起方才那朵凋落的红梅,深深叹息。霎时间,叹息声响彻整个花园的角角落落。抬起手,长而锋利的指甲抚过花蕊,自言道:“可惜了!”   来者正是寻仇的雁娘。她抬首望了一眼园子正东侧的厢房,紫眸中,寒光流转。踏着积雪与月光,似飘似走的向厢房而去,如同鬼魅一般隔墙而入。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厢房里温暖如春。重重杏红色撒花锦幔交织垂落,挡住了一层层寒气,也遮住了内室里的旖旎春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芙蓉帐下的一张梨木雕鸳鸯合欢大床上,赵承恩与杨含烟相拥而眠,很是恩爱缠绵。   雁娘悄然移到床边的一盏红烛前,升出右手食指,心念一动,指尖上窜出一股紫色的冥火,将其点亮。柔光中,她立于床前凝视着他们,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也不知是被乍明的烛光刺到,还是被雁娘周身的阴气逼到,赵承恩慵然转醒。当他看到雁娘后,顿时三魂丢了两魂,“咕咚”一声滚下床去,伏身在地、手护心口、喘息不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他似乎有此不相信方才所见,小心翼翼的抬头再望一眼,这一望彻底吓破了他的胆。一张惨白的脸上,僵着无边的惊悚,周身打着冷颤匍匐在床边。冷汗不知何时浸透了白色的寝衣,顺着虚软无力的四肢,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杨含烟也醒了,她坐起身来揉弄着惺忪睡眼,含糊了一句:“恩郎,怎么了?”   雁娘冷笑着回应:“恩郎?哼……哼……好一个恩郎!”她的声音很飘渺,却满室回荡,似乎没有方向可寻,又似乎处处生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听着声音不对,杨含烟寻声望去,却看到一个紫面獠牙、披头散发的红衣厉鬼站在床前。顿时尖叫一声,蜷缩于床角,抖的不能自己。   雁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着赵承恩幽声道:“夫君,多年不见了,为妻十分想念。”   赵承恩听后,这才确信是报应到了。他不顾一切跪倒在雁娘脚下,头磕的咚咚作响,颤抖着一把虚弱无力的声音说:“雁娘饶命,雁娘饶命……”   “饶命?哼……哼……哼……夫君,你若饶过莲儿的命,我此时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雁娘不急不躁的说道。   赵承恩做过什么,他心里明白。往日的阴狠与城府,现时现刻派不上任何用场,甚至连呼救都忘了,只一味的磕头求饶。   见到他这副模样,雁娘深感厌恶。原本是个意气风发的俊美男子,在生死面前竟然这般不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猫儿戏鼠的快意很快就消失了,她咬着牙说:“夫君,地狱火海茫茫,煞是好看,为妻送你一程吧!”   话音落下,紫眸中杀机四射,雁娘伸出左手隔空一提,见那赵承恩整个人悬于半空中,动弹不得。他面如死灰,眼里瞳仁渐缩。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像是锁在喉咙中,哽咽难吐。   雁娘伸出右手,屈指成爪,锋利的指甲上闪着夺命寒光。呼一声,掌心中腾起了夜叉冥火,顺着五根如刀利甲,缓缓攀燃。烈烈紫焰,像极了她心里的悲与恨,照亮了她的一侧阴鸷的脸。骤然间,她以迅雷之势,一爪探入赵承恩左侧的胸腔,摘掉了他的整颗心脏,顿时,鲜血四溅,腥气四溢。   他连叫都没来的急叫一声,便软软的摔在地上。只是,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侧卧于地,捂着心口痛苦的抽搐着。雁娘冷眼观之,喃语道:“无心的感觉应该比心碎更痛苦吧!”   冰冷的地上,赵承恩渐渐僵硬在一片血污里。他瞪着一双充满恐怖的眼睛望向远方。也许,当初恶念闪动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下场。   血手里,紫焰渐熄,那颗新鲜的心脏,冒着缕缕白色的热雾,依旧在蠕动。雁娘看着它,冷冷的笑开了。一声、两声、三声……渐渐的,那凄厉而又开怀的笑声,萦绕回荡,久久不绝。   这一切杨含烟历历在目,她早已被吓的神思恍惚、目光呆滞。因惧怕雁娘的笑声,哆哆嗦嗦的捂住自己的双朵,使劲摇头。   雁娘漠然的看了看床角的她,将手里的心脏丢在她面前,沉声说道:“仔细看看这颗心是红是黑,你当直是嫁错人了。”杨含烟只看了一眼,登时昏死过去。   掀起层层帘幔,悄无声息的走出厢房,雁娘驻足于盛开的梅花树下。过了许久,茫茫然捧起胸前的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轻声喃语:“莲儿,他死了,你可安息了吗?”说着,泪水从眼眶中滑出,滴落在小像上。   终于报仇了,可是,此刻的心却是空的比死还难受。在结果赵承恩之前,一身怨恨仿佛是支持她存世的所有理由。如今,他死了,那股支持她的力量却如同抽丝一般,一点一点离她而去。   寒夜里,月照梅花、舒影绰绰、冷香幽远。人世间的美好,并没有消减分毫。唯有孤寂的她久久立于花下,握着那枚地藏菩萨小像,痛哭不止。   恨已了,怨难平…… 第八回 鬼面玄魌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我的复仇,对于玄魌而言,却是罪恶的。真没想到,自己杀戒才开,就成了他的眼中的邪魔。漫漫长夜里,夜叉夜行。我居无定所,行无踪迹。时而夜游人间,时而沉寂在冥界。孑然一身的我,有他这样的影子跟随,也许不会寂寞……   ----------------   常州司马张永志,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赵承恩的死惊动了杨含烟的父亲,他恳请德宗彻查此案。德宗十分重视,亲遣御探玄魌来前来探案。   案发后,张永志下令封锁了府衙后宅,不充任何人踏入半步,连赵承恩的尸首都原封不动的躺在厢房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还好时下天寒地冻,如果是夏天,现场恐怕难以保存。他这般尽心,一是惧怕杨大人的责难、二是惧怕常州的百姓。此案非比寻常,死的是朝廷命官,又死状诡谲。全城上下,早已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如果此时再生出意外来,他一个小小司马,纵有十颗脑袋,也担待不起。   他已经在府衙侧堂中苦等了三天,正在焦急时,忽闻马声嘶鸣,由远及近。他面露喜色,急忙奔出堂去,一路小跑,出了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走下五层青石高阶,立在府衙外的石狮子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青骓宝马上,翻下两位青年男子。一位身形修长挺拔,另一个壮硕坚实。他赶忙上前施礼道:“常州司马张永志,参见两位大人!”   宫墨狸是御探的助手,也是他的同门师弟。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细锦武斗装,束有刻暗花棕色牛皮护腕和腰带。头上束着缠金丝武冠,足登黑皮短靴,简洁英挺。一把以皮为鞘的宝剑伏于背上,露在外面的包银剑柄,看上去古朴素雅。在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精制的黑皮镶金花小包,不知里面装有何物?他面色黝深、双目炯炯、鼻挺唇厚,望之令人生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身形修长的男子,比宫墨狸多出几分沉稳俊逸之姿。他也是一身武斗装,只是衣料异常精美,漆如黑夜又暗光浮动。圆领上滚着一条宽宽的红色缎边,边里,用黑丝绣着朵朵祥云。与领边呼应的红缎封腰上系着一条墨玉腰带。腰间也挂有一个黑皮镶金花小包。左侧的肩头,伏着一只金光闪闪麒麟肩甲。足下,黑皮短靴的靴头上,也伏有两只纯金麒麟装饰。   他没有束冠,一头黑发随意的挽在身后,散在脸侧的一缕头发上,串有两颗红髓玉珠。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的整张脸被一只黑色的面具遮住了。这只由金线织成、乌金化水镀染成黑色的面具,定是出自皇家顶尖金银艺人之手。细密的网纹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他便是钦差御探,人称鬼面玄魌,普天之下唯有德宗一人可以差遣于他。   见到司马张永志,他开门见山:“人死在何处?”。他的声音深沉而赋有磁性,倒与他的样貌有些格格不入。   张永志是个利索人,二话没说,引着二人向府衙后宅走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一路上,玄魌问:“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何人?”   张永志说:“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春香。哎呦……可把那丫头吓坏了,到现在还在发高烧呢!”   玄魌再问:“夫人呢?”   张永志说:“已经神志不清了。整日间痴痴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   说话间,三人来到后花园月门之外。刚要入园时间,玄魌突然伸手一拦,止住了所有人的脚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宫墨狸也察觉有异,面露警觉之色。   玄魌正声道:“张大人,你在这里听候吩咐,不必进去了!”   张永志被这突来的阵式吓了一跳,应了一声,等在园外。其实他并不愿意进去,那血淋淋场面,实在不想多看。   后花园积雪渐消,先前留下的足迹已经模糊不清了。玄魌和宫墨狸,勉强顺着一行女子的脚印来到东厢房门口。   宫墨狸道:“这应该是丫鬟春香的足迹!”   玄魌笑笑:“这个张大人倒有心,只是……护着这些人留下的痕迹有什么用处?”   宫墨狸道:“大人,这园子里有股邪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非妖非鬼,很是奇特!”   玄魌道:“请显踪灵符吧!”   宫墨狸道:“是!”。言毕,从腰间的黑皮贴金花小包里取出一张黄纸灵符,剑指一夹,闭目念动真言。待灵符燃起后,将其狠狠按于地面,大喝一声:“现!”。没过多久,园子里的一株梅花树下,浮现出一双纤秀的淡紫色脚印,一步步直到东厢房墙外而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玄魌凝神观之:“果然不是人为!”说完便与宫墨狸一同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宫墨狸忍不住的捂了捂自己的鼻子,面露嫌恶之色。玄魌却不以为然,掀起重重帘幔,缓步走向内室。跫然的脚步声,踏碎了一室寂静。对于将要看到的场面,他仿佛充满好奇。   内室床边,赵承恩蜷缩在一滩已经干枯凝固的血迹里,面部因尸僵而扭曲变形,两只灰蒙蒙的瞳仁突在眼眶外面,似有许多难平之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玄魌和宫墨狸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对这般死状,还是小有惊骇。   宫墨狸俯下身将赵承恩的尸体搬正,蹲在一侧,仔细验看伤口。他惊道:“好利索的手法,一击摘心。”说着在伤口处捻起一小片已经干枯的血块,放到鼻下嗅了嗅,又用两指将其碾碎仔细观察,不解道:“怎么是焦的?”   此时,玄魌正寻味于床边那支已经燃尽的红烛,听过宫墨狸的话后,他肯定的说:“此邪物会施展火术,她的火术非比寻常!”   说完,看着床角处那颗干枯的心脏说:“墨狸,你不觉得奇怪吗?”   宫墨狸的问:“大人所指何物?”   玄魌指向颗心说:“赵大人的心像是被故意丢在这里的,如果我猜的没错,当夜夫人应该坐在这里。Www。。com寻常的摘心妖物,通常会吃掉人心。”   宫墨狸听后,沉思了片刻,悟道:“如若不是寻食,就是寻仇。”   玄魌默然,负手在赵承恩的尸体旁边缓缓踱步。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间厢房里,隐荡着一种莫名的悲伤。片刻后,他吩咐道:“墨狸,再请显踪灵符。我要看看,杀人后,邪物去往何处了!”宫墨狸随即请符施法。   淡紫色的脚印,再一次浮现,玄魌跟着它,一步步走出厢房,来到脚印初现的那株梅花树下。树下的积雪中几粒绿豆大小的冰珠闪烁着莹莹之光,引起玄魌的注意。俯下身去,捡起一粒,缓缓掀起面具一角,放入口中。顿时,一股苦涩无比的味道,使的他深深皱眉,不由的立于树下,陷入深思。   宫墨狸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也捡了一粒冰珠,正要往口里送时,被玄魌呵止:“不可,这是邪物的眼泪,对于人而言,或许有毒。”宫墨狸听后,暗自吃惊。悻悻然将冰珠丢入雪中。   玄魌道:“脚印起始都在这株花梅花树下,这邪物道法不浅。”   宫墨狸大惊:“难道她能穿行异界?如此说来,是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玄魌摇了摇头,揣测道:“不一定是鬼。她来去无踪,除非我们有机会直面于她。否则,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她。”   宫墨狸苦笑道:“如此一来,该如何向圣上复命?杨大人可难缠的紧。”   玄魌淡淡一笑:“该怎么复命,就怎么复命!”说完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花园外的张永志,时不时伸着脖子探望园内二人的动静。见他们出来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玄魌已经吩咐开了:“把赵大人殓了!明日,我要带夫人回京,你快去准备!”。说完,便与宫墨狸一起往府衙馆驿走去。   此次验探,案情始末,玄魌了然于心,只是嘴里那丝苦涩滋味久久未能消散。究竟是什么使得眼泪如此苦涩?又是什么使得一个邪物痛哭流泪呢?这两个问题,令他十分费解。   注释:魌(qī)。古时打鬼驱疫时扮神者所戴的面具。 第九回 公主解惑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我的眼泪真有那么苦涩吗,而我自己毫无感知。在后来的日子里,玄魌告诉我,双目通心,心苦则泪苦。他还说,在人世间执着于本心的人很多,往往都是心苦泪苦。比如,他的母亲、他自己、还有我……   ---------------   玄魌策马狂奔于长安城崇仁坊的官道上,马蹄踏起的清尘如烟,转瞬间随风而逝。他披着一层淡淡的暮色,归心似箭。   安史之乱对长安城来说是一场空前的劫难,它曾一度落在叛军流寇手中遭受洗劫。虽然叛乱已经平定,长安城也被德宗收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是,这座空前的城市,早已元气大伤。十里长街不复昔日的人欢马叫、繁荣和睦,倒似有几分无奈的萧条在暮色中叹息。   崇仁坊是皇亲贵胄、公主王孙的府基。片片相连的飞檐墨瓦、丹楹刻桷虽然仍就显露着皇族的威严气势,只是,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富丽堂皇。特别是坊间最西头的一座府邸,因其位置隐秘,显的十分冷清。五层高阶之上,两扇朱漆金钉的红门紧锁重楼,唯有一对石狮子在门外张望。这里便是息香公主的府邸,也是玄魌的家。   宝马嘶鸣着来到府邸门前,玄魌翻身下马,敲开沉寂的红门。一位黄衣老佣开门后,满面欣喜的将他迎了进去。另有一位青衣小厮牵着青骓马往后宅去了。   此时,暮色渐拢,华灯初上。正堂前的大院里,两位红裙婢女正在一一点亮院里的石制亭灯。见到玄魌后,双双上前行礼:“公子万安!”。他嗯了一声,大步往西后院东厢而去,那里住着他的母亲息香公主。   西后院的游廊上,悬着一排整齐的月白色宫灯。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宫灯里烛光朦朦,把一院子盛开的白梅染成了不真切的淡黄。清寒之风乍起,灯光花影交相摇曳。簌簌之声轻轻响起,驱赶着院中的寂寥。   息香公主最爱白梅,时常在玄魌面前赞叹它们美如月中仙子、气韵高洁淡雅。其实,什么样的人就喜欢什么样的花,她自己何尝不是一位高洁淡雅的人。   东厢的侧堂中,非常静谧,唯有更漏之声滴滴作响。在一副白玉为底红梅为饰的六合屏风后面,公主独卧于沉香木榻之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青丝挽髻,步摇斜插。上半身穿着一件妃色金丝盘花棉襦,下半身盖在一张狐皮锦被之下。木榻旁的朱漆高脚方几上摆着一尊九连环翠玉香炉,游丝一般的青烟从炉中飘出,一点点散于堂中。   公主已年近四十,紧闭的双目四周,已然细纹密布。因为常年蹙眉,额间也有许多愁纹,望之令人揪心。伊人虽老,却难掩少年时的那份国色天香。憔悴的脸上没有施任何粉黛,倒也自然淡雅。她似乎病着,睡梦里,偶尔轻声咳嗽。   玄魌轻轻推门而入,见到母亲睡着,便悄无声息的坐在榻侧,等着她醒来。谁知刚一坐下,公主便开口道:“你回来啦。”说着,缓缓睁开双目,慈祥的望着他。   玄魌殷切的唤了一声:“母亲!”   公主笑笑:“回来就好,差事办的如何?”   玄魌道:“正如儿子先前推断,不是人为。所以无果而终。”   公主道:“皇兄没有怪罪你吧!”   玄魌笑道:“圣上少不了会责难几句,不过是做给杨大人看的。只是,儿子没能查清那邪物的来历!”   公主叹息一声:“真没想到,在皇兄的治下,竟也是鬼怪横生。难为你整日与这些脏东西打交道!”   玄魌笑着宽慰公主:“母亲不必为儿子忧虑。儿子不喜欢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些脏东西,倒是简单的很!”   公主笑了:“这个邪物既然厉害,不如去楼观台请你师傅相助。”   玄魌说:“儿子本有此意,只是师傅正在闭关。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等他老人家出关后,儿子自会上山求教。”   公主放心的点了点头,望着玄魌脸上的面具说道:“这只金丝面具戴着还舒服吧?前些日子新制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既然已经回家了,就把它摘掉吧!”说着,便伸手去摘。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一缕冷俊的精光,从玄魌的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里透射出来。初见之人,必定会为之惊叹称奇。他剑眉漆黑,鼻如峰峦,薄厚适中的嘴唇抿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润。其实,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俊美男子,深邃的五官,每一样都像是被精心雕刻过。Www。。com   二十一岁的他因为长年戴着面具,不见阳光,脸色略显苍白。这样的脸,反倒使那双暗红色的瞳仁更加夺目。或许正是因为这双瞳仁,他的俊美和不凡,才终日遮于一张黑漆漆的面具下,一遮便是四年。   此时,他正带着一脸笑意望着自己的母亲。倒将那股冷俊之气,化去了几分。可是息香公主的眉间却聚起一片愁云。只是因为,这张脸像极了他的父亲。   见到公主不悦,他关切的问:“母亲,您不舒服吗?”   公主摇了摇头,怀着几分歉意问道:“四年前,我命你戴上这个面具,你可曾怪过我?”   玄魌答道:“母为儿好,儿怎有怨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公主听后,嘴角挂上了几丝欣慰之喜,但也只是一闪即逝。一张面具,一段深情。都是她深藏于心中的痛。   玄魌知道她又想念父亲了。这种没日没夜的思念,侵蚀她的身心,使她生病、早衰。   那个赐予他红色瞳仁和一身异能的男子,从何而来?长的什么样子?如何与母亲相识?是长久以来的秘密。Www。。com他的母亲一直回避着一切有关此人的话题。这般坚毅的缄默,更是让玄魌疑云重生。   他只记得五岁那年,一道圣旨传下,母亲便含泪将他送往终南山楼观台,拜乾阳道长为师,修习道家法术。一别十年之后,又是一道圣旨将他召回,赐官号御探,专门司理彻查各种不明案件,成为德宗身边影子一般的人物。   十七岁那年,因为办案,偶遇一位富家小姐。这位小姐对他一见倾心,发誓非他不嫁。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姐相思成疾,不久便香消玉损。这件事情之后,他的母亲便命大明宫中的皇家金银艺人为他制作了一张黑色的金丝面具,将他的俊美遮的不见天日。自此之后,知道他的人都称他为鬼面御探。   这张面具一戴四载,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往事的阴霾。刚开始玄魌很不适应,随着年龄渐长,他竟然喜欢上了这张面具。戴着它时,或悲或喜,仿佛都与别人无关。一切最为真实的情感全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母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贵为公主,却也诸事不随人意。高高在上的德宗如同一块阴云一般笼罩着他们母子。这块阴云的成因,应该就是他那位迷一般的父亲吧。   在楼观台苦修的十年中,坤阴|道长对他疼爱有佳。偶然会吐出与父亲有关的只字片语。如若继续追问下去,坤阴|道长也会像她母亲一般缄默守言。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提级往事和他的父亲。渐渐的,他也学会了缄默。只不过,他的缄默并不等于放弃,而是将这一切深藏于心底。他坚信,终有一天会有人为他揭开重重迷雾,真真实实的认识自己的父亲。   这些如烟的往事,似乎非要注定许多人的际遇;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刺伤许多人的心。伤的最深的,或许就是息香公主吧。玄魌最不愿意看到她伤感的样子,便把话题岔开了:“儿子有一件事情想请母亲解惑!”   公主问:“何事?”   玄魌说:“什么能让眼泪苦涩无比?”   公主微微一怔,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古人有云,双目通心,心苦则泪苦!在这世间,或许只有失去至亲至爱,才会心苦泪苦吧。”说完这些,她似有所思的凝神于香炉里的青烟,不再言语。   顺着母亲的眼神望去,玄魌看到香炉里青烟徐徐升起,聚散之间,变幻无常。他反复揣摩着此番答话的弦外之音,渐渐陷入沉思。 第十回 奈何桥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夜叉鬼比人拥有更多自由。因为,他们都会使用六环法阵。法阵很简单,只需集中心念,想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就能够瞬间跨域神州大地,行走四方。这种法力,仿佛是夜叉鬼上游阳间、下至冥界的特殊权利。但是,法阵在冥界却不那么自由。每当从阳间回到冥界时,总是固定在奈何桥旁。   所以,在冥界的大多数日子里,我总是呆坐在奈何桥旁,看着形形**的男鬼女魂,被鬼差押到奈何桥头,情愿或者不情愿的接过孟婆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一饮而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然后,带着各自不同的表情投胎转世。   在这里,我能够清楚的感受轮回的力量。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绝对公平的力量。甚至是一种支配一切、无始无终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羡慕那些有机会投胎的鬼。不论下世是贫是贱,起码可以在新一轮的命运中改变命运。而我的轮回仿佛终止了。也许,我将永远是一个面目丑恶,见不得阳光的夜叉鬼,只能行走在无边的黑暗里,忍受夜一般的寂寞。   其实,我可以在冥界做鬼差,修行正法。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要找人。   既然大多数具有善根的鬼,都有轮回重生的机会,那么莲儿也一定会有。只要她的轮回之路有了新的起点,奈何桥就是必经之地。   桥边的我,终日期盼着莲儿的出现。那一抹小身影,集中了我所有的思念和情感。每当想起来她时,总会伴有阵阵心痛。Www。。com这种痛楚像是我无法摆脱宿命。   见一次,那怕只有一次。见到她,或许会出现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希望……   -------------------   醧忘台是第十殿阎王转轮王管辖的地界,是冥神丰都大帝专门为孟婆所建,奈何桥就在建这座高大的台城之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细如羊肠的白玉栏桥,朴实无华。一头临接醧忘台东廊道,一头幽然延展,淹没在,望乡崖畔,渡魂云海中,正对五浊世界。这里是六道轮回的起始之处,也是冥界众生,行阳入冥的出入口。   醧忘台的四周环绕着一百零八间黑漆廊房,挤满了行将投胎的各路鬼魂。每间廊房四周,立着凶神恶煞的黑面鬼差押解众鬼,所以,廊房内秩序井然,少有鬼魂造次。   孟婆向来少言寡语,静立在东廊道尽头,奈何桥边,专注于自己釜中那些似酒非酒、似药非药的汤剂。她精心熬制它们,并一盏一盏分发给行将投胎的鬼魂。   雁娘坐在离奈何桥最近的回廊下,一脸愁云的看着不远处忙碌不歇的孟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今天,她再一次向她打听青莲的下落,但是,这老婆子永远都是一句:“不知道。”   一位女鬼悄悄飘到雁娘身后,轻轻笑了几声。雁娘回过头不解的看着她。   她是一位袅娜的女子,死的时候很年轻,所以,做了鬼也依旧美丽。Www。。com只不过,脸色白的像纸,一张玲珑小嘴上也没有任何颜色。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碎花细布喜服,手里拎着一席盖头,看上去像是一位新娘子。她对雁娘说:“别再问孟婆阿奶了。她过去事不思、未来事不想,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雁娘没有言语。她接着说:“我跟你一样,在这里等人。都等了四十六年了,依旧没来。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去问孟婆阿奶,但是她只会对我说不知道。”   雁娘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鬼新娘神的色骤然暗淡了,幽声说道:“新婚之夜,洞房莫名起火,被烟气呛死的。”   雁娘问:“你的夫婿呢,是不是也死了?”   鬼新娘摇着头,一脸失落和茫然:“不知道,所以我在这里等他!”   雁娘说:“四十六年了,都没有等着吗?”   鬼新娘说:“是了,想必他很长寿吧。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冥冥中的事情,有谁能说的清楚呢?就算孟婆阿奶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在她的眼中,我们都有一种病,名为痴心病!”   一股浓浓的失落向她袭来,她沉默了。也许鬼新娘是对的,她是等不到莲儿了。就像她等不到自己的夫婿一样。   鬼新娘揉弄着手里的盖头,轻声说:“孟婆阿奶心善,见我痴,就成全我的痴,许我在这里等三百年。如果三百年后他依旧不来,我就必须去投胎了。”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但是,你跟我不一样。”   雁娘望着她,一脸疑惑。   鬼新娘笑了:“你是夜叉鬼,在冥界有地位、有法力,为什么不去轮回司查查生死簿呢?说不定,你要等的人,早已经投胎了呢!”   她怎么没想到,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雁娘立刻站起身来,准备去秦广王管辖的轮回司。   鬼新娘叫住了她,轻轻飘到她的身边,低声耳语:“就算你是夜叉鬼,也要偷着去。只有判官大人才有权利查看生死簿,你若是被发现了,笞鬼七星鞭一样可以打你的。”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后,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鬼新娘喃喃自语:“唉……,真不知道她等的是什么人,都是一位夜叉鬼了,还这么放不下,以后定会吃上许多苦,受上许多难的。”   只不过,雁娘早已远去,这些话,她听不到。   注释:   渡魂海:冥界的一片虚幻云海,五色交织。是鬼重新投胎的出口。踏白色云入天道;踏红色云入人道。踏蓝色云入阿修罗道。踏绿色云饿鬼罗道。踏黄色云入畜生道。 第十一回 生死簿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秦广殿旁有个叫孽镜台的地方,是我最喜欢的去处。一丈方圆的冥岩石台上,立着一面十人圈围的柱形水晶大镜,上面横刻着七个黑色大字,闪烁着冷冷的暗光:“孽镜台前无好人”。   这面水晶大镜能够将人们生前作过的恶事一桩一件显现出来,使他们无从抵赖。在孽镜前,所有的奸险凶残、虚伪狡诈都无处遁形。明晃晃的大镜里,他们丑态百出。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异常讽刺。   这么好的镜子,可惜人间没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如果能在每个衙门里挂上一面,就不需要高坐在官堂中的大人了,特别是那些死后要经过孽镜台的大人们。   冥界就像是阳间的另一面,补充着阳间的不完整。比如,绝对的公正,无冤的炼狱。这里法度森严残酷,却只针对罪恶。因为,轮回中需要罪有应得。   ----------------   秦广殿西接黄泉黑路,北临忘川栈道,被广阔无边的黑涛业海围绕。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里,对于一些恶鬼来说,是有进无出的地方。因为,生前做恶的人,会被这里的判官直接判入地狱服刑。功过相抵的人,则被发往转轮殿,获取再次投胎的机会。   站在高高的孽镜台上,东侧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个侧殿就是轮回司的所在。里面的判官整日里忙碌着核对生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雁娘终日徘徊在孽镜台前,似乎是在看孽镜的神通,其实是在探察轮回司。她想弄清楚那里什么时候无人值守。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天后,她弄清了这里的规律。每日申时初刻,轮回司的红衣判官必须到正殿向秦广王述职。在他述职的过程中,若大的轮回司空无一人,生死簿就放在判官的执法公案上。   某日申时初刻,趁轮回司的判官前去述职时,雁娘悄然溜了进去,直奔那张朱漆描金龙执法公案。Www。。com   案上,生死簿的黑色锦面,在通明满堂的长明灯下,折射着诱人的幽光。在翻开生死簿的那一刻,雁娘蓦然一怔。因为,这本书上没有字。情急之下,她几乎翻遍了所有的书页,那清清白白的纸张上空无一物。面对生死簿这猝不及防的为难,她立在法案前思索着因由。   生死簿是一本无量之书,里面记录的内容,想必是要借助法力才能阅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试着将左手按在书页上,闭上眼睛,集中心神,默想着建中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秦州。渐渐的,空白的纸张上,显现出一行行规整的朱色字迹。看着这些字迹,她笑了。   这一日,秦州离世四十九人。她急速寻找着熟悉的名字,终于看到了自己:“李雁娘,生于上元元年,建中二年九月二十七日亥时初刻枉死,阳龄二十年。Www。。com入夜叉鬼一族,生死出簿。”   什么是生死出簿?难道她的生死,已经不属于轮回司审判了吗?她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便开始寻找莲儿的名字。奇怪的是,这四十九人中,没有青莲的名字。   笑容从她那张紫面上悄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茫然和迷惑。为什么生死簿里有她的记录,却没有莲儿?算起来,莲儿与她是同日、同时、同刻而亡。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费尽心力,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难道上天在愚弄她吗?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意外之果,一时间愣在法案前,面无表情。   然而,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如雷的威严声音:“大胆夜叉,竟敢在此窥探天机!”   雁娘回过神来,回首,看到轮回司的红衣判官站在大殿门口怒眼圆睁,遥遥逼视着她。   判官抬手一招,她手里的生死簿像生了翅膀一般飞回判官手里。他怒喝一声:“来呀,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夜叉鬼拿下!”   随着一声令下,他的身边凭空降下两位高大魁梧的独角黑面鬼差。他们身穿虎皮袄,手持笞鬼七星鞭。细长的鞭子上升腾着淡淡的黑气,与锁魂链上的一般无二。看这阵式,免不了要战上一场。雁娘咬着冷冷的獠牙,双手屈爪,将两团猛烈的冥火握于掌中。既然被发现,怕也无用。   独角鬼差,双双扬起笞鬼七星鞭,恶狠狠的抽向雁娘,那专打鬼躯的鞭子如两条逶迤吐信的长蛇,卷起黑色的雾氲,直袭而来。鞭风里裹挟着的凌冽阴寒之气,迫使她飞身而避。鞭子甩过来的黑气在她的眼前一点点散去,令她感觉到一种致命气息,不禁眉头一紧。   两名鬼差见七星鞭被雁娘避开,未沾分毫。于是双双欺身逼上,攻势更是凌厉。手中的鞭子甩动的愈发频频,环起阵阵阴寒,幻成道道黑光,直扑雁娘。   鬼差的步步紧逼,让雁娘无处可退,她心念一横,不再四顾避闪,反而迎身向前,掌心一翻,将两团冥火微熄,只留下淡淡的玄青之色,向道道黑光中探去。掌上星火一闪而寂,她已牢牢的扯住了那两条鞭子。夜叉一族力大无穷,她双臂发劲,将两条鞭子生生扯断,两只鬼差打了个趔趄。   然而,钻心的疼痛迫使她丢掉了手里的两截断鞭,她看到自己的双掌已然被灼出两道深深的口子,紫红色的鲜血,顿时涌出。原来,这看似不起眼的鞭子根本碰不得,她不由的暗暗吃惊。   判官冷眼看着这一切,眼前的这个夜叉如此胆大妄为,看来是并不知道笞鬼七星鞭的厉害,不然怎敢伸手去抓。只是,两只鬼差似乎不能将她擒拿,他厉喝一声:“给我将她拿下!”眨眼间,又闪出六只鬼差将雁娘团团围住,他们手里的笞鬼七星鞭升腾着浓浓杀气,令人生畏。   雁娘决定先发制人,伸出火爪向眼前的鬼差抓去。鬼差不躲,将鞭子一横,逼她收手。身后,五条鞭子齐刷刷向她抽去,她闪避不急,惨叫一声,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横飞。   鬼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鞭子如同六只狂舞的黑蛇、此起彼落。她想飞身闪避,却被团团围着。“啪啪”几声,十几道怵目惊心的血痕,遍布其身。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逃走。她强忍身上的伤痛,收神静气,集中心念,用冥火幻出一道环形火墙。熊熊紫焰逼退了鬼差。她伏身蓄力、双腿发劲、飞身冲破了轮回司的金顶。踏着冥金碎瓦,逃向北边的忘川栈道。   判官暗惊,他似乎低估了这个夜叉鬼的智慧和法力。竟然能在六只鬼差的围困中脱身,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望着大殿顶上残破的窟窿,他咬牙切齿的低声喝到:“追……” 第十二回 布衣和尚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面对笞鬼七星鞭时,我第一次感到害怕,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无畏。其实,我只是生活在冥界的夜叉鬼,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微尘。有太多玄机不明白,太多事情无能为力。从轮回司侥幸逃脱之后,我对自己无望了……   --------------   崎岖险恶的忘川栈道上,一抹孤独无助红色身影快如疾风。雁娘不敢回头。因为,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身后跟着六只穷凶极恶的鬼差。   穿过忘川栈道,就是无忧峡谷。陡峭高深的黑色崖壁上,彼岸花艳丽如血,星星点点摇曳在阵阵阴风中。谷底唯有一条蜿蜒的黄泉黑路,隐没有浓雾里,似乎没有尽头。她竭尽全力的狂奔在狭长的谷底,极速之下,耳畔呼呼生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伤口中不断渗出紫红色的鲜血,滴落于脚下。顺着黄泉黑路,一路蜿蜒。   甩掉了鬼差后,渐渐的,步履蹒跚起来。   浓雾深处,一条岔路若隐若现,她选择了左边的小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只是麻木的行走着,浓雾一点点吞噬了她的身影。   小路的尽头,一处废弃的庄园豁然出现,这里已是丰都的地界。废弃的庄园都是阴宅,曾经住过鬼差。   伤痕累累、精疲力竭的她,晃悠着走进一个院落,蜷缩在一面残破的墙角下。将头无力搭在双膝上,散乱的紫发滑落下来,垂在地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那枚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轻轻摇晃在她的眼前。伸出颤抖的手,她紧紧的攥住小像,慢慢合上倦怠的眼,在孤独和绝望中,失去了知觉。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阳光和煦,苍子村家家户户的院落里怒放着绚烂的春花。风过之时,片片红樱逐风而落,在地上堆积着余香。Www。。com   恍惚中,她来到熟悉的家园。抬起手,推开破旧的木门。看到父亲与青莲一起在堂中嬉戏。祖孙俩的欢声笑语,回荡在简陋的堂室中。   父亲依旧是平常模样。见到她时,自然的说道:“你回来啦!”小青莲则欢天喜地的向她跑来。一串串清脆的笑声从她口中蹦出,稚嫩的脸上堆满了殷切之情。莲儿穿着那身她亲手缝制的枣红色布袄,跟新的一样。Www。。com   父亲还在吗?青莲也在吗?这一切不真实的幸福使她愣在门口,即不敢踏入家门,也不忍离去。直到莲儿拽着她的衣角,用清澈的双眸望着她时,方才找回了一丝真切的感觉。久违的人间温情,像一股溪流,缓缓渗入她那颗冰冷残破的心中。   真实也好,不真实也罢,她即不想深思也不愿克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泪水颗颗不断,将内心深处的辛酸和痛苦一并洒落。终于,她张开双臂,把久别的女儿紧紧的拥入怀里,口中不断的呢喃着她的乳名,一遍又一遍……   夜幕降临,废弃的庄园里满是散不尽的浓雾,十步之外,视物不清。   墙角下,雁娘梦断,悠悠转醒。强忍着刺骨的伤痛,挣扎着坐起身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坐定后,蓦地看到一位布衣和尚盘坐在对面。两人中间,一堆篝火燃烧着温暖的光。   跃动的火光,照在和尚那一身素净的黄色僧袍上,将柔和的淡黄光色,染在朴实无华的粗布衣料上。他面方唇圆,慈祥端庄、双目微闭。周身仪态,透着难言的沉静气韵,令人无端的想起白莲盛开。此时,他手持一串菩提子念珠,正在默诵经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屈盘的腿上,横放着一根金色的九环锡杖,九只金环上,流动着水样华光。   幽冥鬼界,怎么会有这样的和尚?   雁娘问:“你是谁?”   和尚没有回答,缓缓睁开双眼,投出一抹慈悲之色,关切的望着她。最后,将目光落在那枚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上,微含笑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却用手护住小像,警惕的瞪着他。   和尚淡然一笑,徐徐开口:“找她,很幸苦吧!”   她心头一颤,这和尚似乎知道些什么。   “假如你要找的人,身在轮回中,又超脱轮回外,生死簿里便没有她的名字。”   和尚的话禅意深远,虽然难以明白,却蕴含着某种希望。她顿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挣扎着匍匐靠近他,急切的问道:“大师,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女儿的下落?”   和尚摇头:“不知。”   “不,你一定知道。”她嘶哑着嗓子,焦声喝道。   和尚却很平静,从容而语:“众生均有三世。如果你能够拥有轮回天眼的法力,就可以看到众生的前世、今生、来世。如若你们母女的缘分还在,轮回天眼必会助你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听闻这些,笑容即刻绽现。这是雁娘成为夜叉后,笑的最踏实的一次。她追问:“如何拥有这等法力?”   和尚说:“在人间,寻找一位修有罗汉正觉的大德高僧,请他将自己的双眼布施于你。服下他的清静肉眼,你的额间自然会生出一只轮回天眼,拥有看透三生的法力。记住,是布施,而不是强取。”   这位神秘布衣和尚,如同照破暗室的一盏明灯,再一次点燃了行将熄灭的希望之火。只是,世间之人虽熙熙攘攘,修有罗汉正觉的大德高僧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求取之物是他们的清净肉眼。看来,这条求法之路似乎荆棘遍布,并不坦顺。但是,艰难险阻不是雁娘所惧,她最怕的是失去青莲。   雁娘的眼中,不知何时起,悄然泛起一丝泪光。她挣扎着伤躯,向布衣和尚深深拜去,这是她诚恳的谢意。起身后,和尚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唯有那堆篝火明亮温暖,似乎在证明,他来过。 第十三回 嗜血之夜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安史之乱爆发之后,有许多寺院毁于战火。庙都没了,高僧何在?   一入夜,我便迫不及待的游走在各洲各县,探访每一座寺庙。   某日,在广德寺的僧房中,两位垂暮之年的老僧秉烛夜谈。将自己深藏在黑暗中,我静静的看着他们。   开始时,他们在辩论经文。我看到,他们的头上隐约放射着金色的辉光。辩着辩着,他们开始筹划扩建庙宇,并将当地富绅的名子一一列于纸上。Www。。com辉光从他们头上消失不见了。突然,他们开始争论起来。争论的内容是如何分香火钱。此时,他们头上冒出两道黑气,幽灵一般盘绕在头顶。   黑暗中,我哭笑不得。无奈的抬起头仰望苍穹,很想向满天寂寥的繁星请教,真正的高僧究竟在何处……   ----------------   雁娘发现,长时间奔波在阳界,法力和体力都会减弱,很像虚脱的感觉。一旦回到冥界狂吃几只野鬼,吸足阴灵,再休养几日,就会恢复如常。所以,她必须按时返回冥界修养。   夜叉鬼一族,均属纯阴之体,见光必化。为了躲避白天的阳光,她只能藏身于阴暗潮湿的洞穴中,等待夜幕降临。如今已是第七天了,她感到十分疲惫。今天晚上,探访完果州的圣寿寺之后,必须返回冥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圣寿寺不在果州县城,在离城四十里远的大锣山上。此山方圆十里,山高路险、林深人稀。入夜以后,一轮幽月高照冷山,整座山岭死一般的寂静,偶有几只夜鸟鸣叫于幽深之处。   雁娘本可以用六环法阵前往圣寿寺,但是她不想过度耗费灵法之力。所以,改了步行。走到半山腰时,一声若有若无的救命,令她霍然止步,机警的竖朵聆听。没过多久,呼救声再次传来,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没有多作思考,立刻念动六环法阵心咒,寻声而去。   幽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半明半灭的篝火摇曳着残光。一对老夫妻横死在火堆旁,浑身上下布满刀伤,惨不忍睹。他们的女儿正在遭受着一场劫难。   她的衣物片片散落于各处,洁白的胴|体一丝|不挂,上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瘀伤,有几处渗着鲜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面对两个充满淫|欲的凶恶山贼,她根本无力反抗。其中一个山贼淫笑脱掉裤子扑向她,恣意蹂躏着颤抖的娇躯。她睁着空洞的双眼,麻木的望向夜空,像一具活着的死尸。   暗林深处,一对荧荧紫眸里燃烧着极度的愤怒,远远的望着眼前不堪的一幕。终于,雁娘缓步走近他们,周身渗着阴寒的森森鬼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另一个山贼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幕活春宫,满口龌龊之语:“兄弟,你快点,我等不急了。”   “是等不急死吗?”一个冰冷且压抑的声音,悄然响在他的身后,充满杀气。回过头,看清身后之人时,腥臊的尿液瞬间浸湿了他的裤子。他本能的后退,她却步步紧逼。只见她嘴角一扬,利爪一探,他的整颗心脏,已经跳动在她的血掌中。Www。。com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   恣意淫辱少女的山贼,突然听不到同伙的声音,心下诧异。回头一看,顿时骨寒毛竖。不急整理衣裤,连滚带爬的摸起一把染满鲜血的大刀,哆哆嗦嗦的面对,浑身散发着诡谲之气的雁娘。   雁娘将手中微微蠕动的心脏丢在他的眼前,冷声问:“你想怎么死?”   山贼望着向他滚来的人心,吓的三魂散尽,只睁着一双呆滞的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雁娘鄙夷的放声大笑,似有玩味的向他招手:“来啊,用刀砍我!”说着,一步一步逼向他。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难保,丢掉手里的刀,无力的跪下,以头抢地,口不择言:“山神娘娘饶命,山神娘娘饶命……”   山神娘娘?真是荒谬。“你记住,杀你的不是神,是鬼!”话音未落,一只染血利爪已经向他划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浓稠的鲜血,随着利爪起落的寒光,四处飞溅,片刻不到,他的肉躯已经被大卸八块,与少女的衣服散落在一处。   杀戮的快感,令雁娘的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兴奋,竟然纾解了久藏于心的悲怨。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她蓦地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欲望,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骤然间,她瞳仁紧缩,紫面上露出即欣喜而又贪婪的可怕表情。Www。。com好似一只饿极了的野兽,顷刻之间,将自己手上的血舔的一滴不剩。舔完后,几步扑上去抱起那个被掏了心的山贼,张开血口,呲着森白的獠牙,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忘乎所以的吮吸着没有凝固的血液。不一会,尸中的血被她吸的一干二净。   不够,依旧不够……   过度的饥饿和疲劳,终于唤醒了她未曾察觉的古老欲望。原来,夜叉鬼一族,在冥食鬼,在阳嗜血,这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今夜的一顿暴食,令她周身的阴灵之气大增,就连身上余留的鞭伤,愈合的连疤痕都没有了。   嗜血的欲望使她失去了理智,带着狰狞的笑,一步步逼近躺地上的少女。本能告诉她,活人的血更加滋补。   月光下,少女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她步步逼近,眼中竟然没有丝豪惊惧。她木然的伸出了布满齿痕的脖子,像是一种绝望的奉献。   那些山贼留下的龌龊齿痕,令雁娘骤然止步,怔在原地。她这是要干什么,去吃掉一个惨遭奸|淫的无辜少女吗?不,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良久,紧缩的瞳仁逐渐散开,眼中的疯狂渐渐隐退。理智战胜了欲望,她终于平静了。   少女冷眼望着这位似鬼非鬼的丑陋异人,空洞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哀声说道:“怎么,你嫌弃我吗?”   雁娘心头一紧,转过身背对着她,冷声道:“我不会伤害无辜。”   赤|裸的少女挣扎着站起身来,立在皎洁的月光下,默默望着死去的双亲流泪。蓦地,她凄然一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语毕,她奋力撞向一块巨大的山岩,追随双亲而去。   山风吹熄了篝火,也吹散了血腥味。   雁娘伫立在风中,凝视着死去的少女,沉默无声。此时,山头的圣寿寺里,传出一阵洪亮的钟声。她抬起暗隐悲伤的眼,寻声望去,只看到重重黑林在夜幕下影影绰绰。   无根的钟声,像看不见的哀鸣,久久回荡在重林之中。 第十四回 人间地狱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从那夜起,我开始痛恨山贼,痛恨一切为恶世间的人。只要遇见他们,我没有放过一个。恶人的鲜血滋养着我,也浸透了寻访高僧的路。不觉中,我越来越冷酷无情、嗜杀成性。在后来的幽长岁月中,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我,才明白,心无所依之时,杀戮便成了心中的魔,好似饮鸩止渴……   --------------   玄魌和宫墨狸顶着一轮骄阳,策马狂奔在甘州的官道上,急匆匆赶往龙首山。Www。。com山角下,早有黑衣衙役候着。远远望见二人时,高声的喊到:“曹大人,钦差到了!”   上任不久的甘州刺史曹宇,立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理齐自己那身浅绯色的细锦官袍,正了正顶上的黑纱官帽,准备迎接。   玄魌翻身下马,在空中划出一道如风墨影,动作轻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吩咐:“曹大人,虚礼就免了,说案情。”   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钦差,为官圆活的曹金宇满脸恭敬。清了清喉咙,正声道:“前日清晨,山下的村民刘大宝前来报案,他说……龙首山上死了一窝贼寇,共一十六人,男女均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玄魌听后面色凝重起来。   宫墨狸道:“又是山贼,已经第四窝了。”   玄魌没有多言,只说了一句:“上山。”   夏季的龙首山郁郁葱葱,绿树阴浓。一座简陋的小山寨隐匿在险峻山坳里,寂静无声。玄魌将随行的闲杂人留在山寨外面,只带了宫墨狸进去。   此刻正值倘午,又是炎炎七月。踏进山寨时,一股浓浓的腐臭熏的宫墨狸直皱眉头。他连忙取出一瓶清息散,放在鼻子下面用力吸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嗅完之后,让给玄魌,他摆了摆手,自顾环望着眼前的一切。   山寨的大院正中,有一个很大的篝火残堆,上面架有一只烤熟了的野山羊,却一口未动,此时成了一群苍蝇的美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以火堆为心,十步以内横七竖八的躺满尸体。有的爬着,有的仰着。有的握着匕首,有的死死护着脖子,却被掏掉了心脏。种种死状表明,他们死的很突然,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死者个个双眼暴突,满脸的惊惧之色。奇怪的是,这么多的死尸,地面却一点不狼藉,只留有少量的血迹和几颗干枯的心脏。Www。。com十六人中,有十一人的脖子被咬断,然而,血迹却过胸即止。   玄魌负手,缓步行走在群尸之间,觉得这里好似一座人间地狱。   突然,宫墨狸喊道:“大人,快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寻声望去,宫墨狸蹲在一支细小的溪流边,似乎发现了什么。   小溪是从山岩里渗出来的,聚水成波,细而清浅,斜着穿过山寨的南角。一个女山贼侧躺在溪边。她是这窝山贼里唯一的女子,应该是最后一个死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的脖子没断,只留下一对深深的齿痕,齿痕旁边凝固着厚厚的血迹。   宫墨狸叫玄魌看的并不是女贼本身,而是一只泡在溪流中的手。煞白手里抓着几缕紫色的发丝,正随着水流轻缓的浮动着。   玄魌笑了,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宫墨狸挽起袖子,正准备下手捞时,玄魌急声制止:“墨狸,不可。”   宫墨狸不解:“大人,因何不捞?”   玄魌笑而不语,从自己穿着的黑色衣袍上,撕下一小块独特的布料,小心翼翼的浸入水中,将发丝仔细包好,缓缓捞出水面。   宫墨狸大悟,笑道:“这东西见光就化呀,还好大人穿着乌金锦袍。”   玄魌意味深长的说:“是啊,她怕光。若不是溪水隔了阳光,这发丝断不会留存。”   宫墨狸站起来身来说:“大人,你肯定是她干的吗?”   玄魌点点头后,一张黑面微微扬起,似乎凝眸于远方。良久,他深沉的说:“加上赵承恩和这一窝山贼,共七十九条人命。我们遇上的,难道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王吗?如果放任她这般做恶,你我二人,恐怕真要提着脑袋去见圣上了。”   “大人,我们去看看师傅吧。不知道他老人家出关了没有。”宫墨狸一语双关。   玄魌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不到师傅,见见师叔也好,这就动身吧。”   宫墨狸朗声道:“是,大人!”   注:清息散,古代仵作用来麻醉嗅觉的药物。 第十五回 鬼踪灵图 - 幽冥鬼判 - 异月   七月的终南山北麓,云烟缭绕、群峰叠翠、绿荫蔽天。道教祖庭楼观台依山而建,云集着八方圣贤,汇聚了各路五行方术。在常人眼中,这里即神圣又神秘。唐高祖李渊开国之后,认老子为宗,将楼观台改名为宗圣宫。不过,这只是一个的官名。一些尊祖敬道的真人,依旧称这里为楼观台。   望仙宫终日笼罩在一片香云里,飘渺的如同天上的琼楼。此宫是楼观台的主殿,清静庄严。玄魌像风一般掠过望仙宫的层层玉阶,奔向大殿。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急匆匆的脚步声,踏碎了午后的幽静。他要去拜见自己的师傅乾阳道长。   大殿门口,一位道童拦住了他,说道:“玄魌师叔请留步。乾阳师祖不在这里,他老人家还未出关。”   玄魌很失望,正要转身离去时,道童又说:“师叔莫走,坤阴师祖想要见你。”他应了一声,越过望仙宫,顺着一条碎石小路往后山走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茂林修竹间,碎石小路曲径通幽,止于一道山崖边。三颗茂盛的古桑临崖而生,巨大的树冠为三间草堂,遮出一片阴凉。   玄魌推开最左边的竹门,看到坤阴|道长正在织锦。   她与乾阳是亲生兄妹,自幼在楼观台修行道法。现如今,已经六十有三了。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粗布法衣,花白的头发束在一字巾里。这身普通的打扮,很难与盛名在外的阴阳二圣联系起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是,她就是二圣之一。   玄魌的到来,并没有使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像见了平常人一般说道:“渴了吧,那有凉茶!”   玄魌径直来到紫竹方桌前,拎起一只白瓷茶壶,倒了一碗粗茶,揭开面具,一气灌下。在他看来,这里的一碗清冷粗茶,胜过俗世的任何琼浆。喝完后,抬手用袖子抹掉嘴角的一滴残水,咧开嘴,笑着叫了一声:“师叔!”   坤阴仔细的端详了他几眼:“嗯……,又壮实一些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在这里,玄魌不想戴面具,将它随意丢在桌上,沉着一双暗纳灵光的红眸,站在织机前望着白玉飞梭游走在黑丝之间,关切的说:“师叔,怎么又在织锦,织多了伤眼睛。”   坤阴自顾织活,淡淡一笑:“九华山化成寺,有新主持即将升座,我想织一件乌金斗做为法礼。”   玄魌好奇的问:“什么人,值得师叔如此费心?”   坤阴说:“他是一位修为颇深的高僧,曾与我有一面之缘。如今他升为化成寺主持,一定会度化很多苦命人。虽然佛道两家素有隔阂,但是,心怀慈善、爱护众生的道理总是相通的。我给他织一件法衣,也不为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玄魌追问:“这位高僧的法号是?”   坤阴说:“他的法号空也。”顿了顿,接着说:“去隔壁给我的宝儿们喂些桑叶吧。”   玄魌领命,含笑而去。   其实,这三间草堂是坤阴专门养殖乌蚕的地方。   乌蚕本是平常的蚕,因为吃了不平常的东西而变得精贵无比。它们食用的桑叶,是从山崖边的古树上摘下来的,那三颗古桑拥有五百多年的树龄。Www。。com   取仰天池的泉水化一味道家秘药,将新鲜桑叶浸泡十二个时辰后取出阴干,方能喂食幼蚕。随着幼蚕的脱皮成长,白色的蚕身逐渐变得油黑透亮。它们吐出来的丝,色黑如墨,价贵如金,称为乌金丝。这种蚕丝韧性极高,织出来的锦,华贵大方、刀剑难破。能够避水、避火、避光。是道家上等法衣的布料。玄魌身上的那件乌金锦袍,就是坤阴亲手所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养殖乌蚕,需要付出十分的耐心和幸苦。织一匹锦,更是费心费力,可见乌金之贵。自玄魌五岁上山起,坤阴就教他养殖乌蚕。她口中的宝儿,也是他的宝儿。草堂中,师叔织绵,师侄喂蚕。织机很有节奏的声声作响,跟许多年前一样……   夜晚的终南山,凉风习习,万籁无声。一轮冰清玉盘被几缕轻云托着,挂在山崖边上,大而圆满。皎洁的月光如同一抹丹青化水,将山色染的迷离婆娑。   草堂中,一盏黄釉粗瓷清油灯下。几缕紫色的发丝,透射着诡异而美丽的光芒。坤阴看着它,眉心紧拧。这些发丝里似乎藏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令她久久无语。   玄魌说:“这邪物拥有越界的法力,行踪诡秘,实难碰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纵有本事,也无处施展。真是急死我了。”   坤阴背着手,徘徊于草堂中,一脸犹豫。来来回回十几圈后,似乎下定绝心:“魌儿,我可以助你追踪,却不能帮你降拿。”   玄魌似有成竹在胸:“只要能掌握她的行踪,我定能将其降获。”   坤阴似有无奈的微微颔首,从藤柜中寻出一只硕大的鎏金团花纹银盆交给玄魌:“去仰天池取水来。”他接过银盆,匆匆而去。   乘着玄魌取水之际,她又到书架上找出一卷鹿皮,抖掉积尘,放到灯下,徐徐展开。这卷鹿皮源自一只百岁山鹿,本是一只知天晓地的灵兽,知道自己将死,竟然卧在坤阴的清修宅外,咽下最后一口气。坤阴没有辜负这只灵兽的美意,取其皮,用道家秘法鞣制成一整张通晓阳阴的灵物,先后用其皮制作过许多拥有诡谲法力的地图。如今,只剩下这一小卷,也算是机缘巧合。   玄魌兴冲冲的端着满满一盆泉水回到草堂,她命他放在桌上。   望着这盆清澈的泉水,坤阴郑重的说“追踪者必须与被追者有相通之处。魌儿,将你的血滴一些在盆里。”   玄魌毫不犹豫,咬破手指,将血滴入盆中。   一切准备就绪,坤阴捻起紫色的发丝,轻轻放入盆中。   这些发丝本不溶与水,加入玄魌的血就不一样了。逐渐融化的发丝,将一盆清泉染成了紫色,远远望去,有如一块紫水晶盛在盆中,在灯下荡漾晶波。发丝化尽时,水面上泛出迷离的紫烟,缓缓升起,飘散于空中。紫烟散尽后,泉水恢复了先前的清澈。   坤阴将鹿皮完整的泡在银盆中,说道:“浸泡七天之后,便是一张鬼踪灵图。只要邪物现于人间,灵图自会亮起吉光,指出她的所在。”   玄魌大喜,拱手深作一礼:“多谢师叔。”   坤阴的表情却很淡然,深邃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不安。玄魌只顾沉浸在得图之喜中,却忽略了坤阴先前说过的一句话:追踪者必须与被追者有相通之处。只是,坤阴心如明镜,玄魌迟早都会明白的。 第十六回 交锋 - 幽冥鬼判 - 异月   得了鬼踪灵图之后,玄魌整日坐在书房中,等待吉光出现。他立誓要除掉这个嗜血的邪物,好让德宗安心。虽然德宗对玄魌心存芥蒂,无事便冷淡疏远。但是,在玄魌眼中,他依旧是他的亲舅舅。   安史之乱,山河破碎。历经两代君王呕心沥血,收拾残局,余孽依旧没有除尽。遗留下的祸患,波及深远。德宗高坐于龙椅上,日夜操劳国事,身体渐衰。他总是以太宗为榜样,怀着重振国威的宏大愿望,兢兢业业。只不过,他即要收拾残破的河山,又要应付诡诈的群臣,这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渐渐耗尽了他的心力。Www。。com   奇怪的是,坐拥千军万马的真命天子,却十分畏惧鬼神,令他变成了一个多疑且小心的人,玄魌始终想不明白,他真正怕的,究竟是什么……   半个月来,吉光亮过四次,所指之处均是寺庙。这个邪物真是怪异,一边杀人一边拜佛,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去寺庙的原因虽然令人费解,却留下了行踪的线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几日,她已经来到长安了。因为,前日亮起吉光的地方,是长安城外的净业寺。   长安是一个寺庙云集的地方,她一定会在此处逗留。那么,下一个要去的,会是哪座寺庙?玄魌决定开卦问卜。   来到院中,拜过天地四方之后,他单膝跪地,将三枚铜钱随意洒落。所得卦象为离,指向南方。他骤然想起城南的一座古刹:草堂寺,那里供奉着鸠摩罗什的舍利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顷刻间,红眸中笑意浮现,俊美的脸上隐有高深之意。他高声吩咐:“来人,去请宫墨狸!”   这一夜的风格外肃杀。雁娘站在空落落的草堂寺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寺院里灯火明亮,却没有僧人,安静的很不寻常。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心间,她决定离开。   正要走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道金光,落在她的脚上,原来是两道黄符。Www。。com一个冷峻的声音遥遥响起:“你以为,还可以走吗?”   一个斜握盘龙金枪的修长身影,披着皎洁的月光,立在大雄宝殿的金顶上。黑色的锦袍被风扬起,发出猎猎之声,折射幽光。   抬首,雁娘将目光集中在那张独特的黑色面具上,冷冷的问:“你是谁?”   噌的一声,玄魌纵身跃起,稳稳的落在院中,一字一句的说:“降你的人!”   话声落下,一道雪亮的剑影,从侧面劈来。Www。。com使剑的人是藏在暗处的宫墨狸。   雁娘轻盈一转,旋起一身红裙,有如血花盛开,这一剑便落到了空处。被鲜血滋养的她,今非昔比。凡界的兵器和寻常拳脚,她视若无睹。   宫墨狸双目一凛,剑峰一转,直刺左肩而去。她没有躲避,从容抬手,眨眼之间,将迅猛如风的剑尖,稳稳的夹在两指之间。沉着一双紫眸,斜望指中之剑,揶揄道:“天公做美,送到嘴边的血人,可惜,我并不饥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宫墨狸羞怒,喝道:“狂妄!”。暗使真气,将宝剑一横,别开手指,抽出剑身,将全部的真气集中在三尺剑峰上,飞身猛刺,使出一招三环套月。夜色中,雪亮剑光,如道道闪电,刺碎夜风。雁娘稍作闪避,终于不耐烦的挥起手,当胸一掌,将他打落在地。   重重摔落的宫墨狸,捂着胸口喷出一口热血。   玄魌见状,沉声喝道:“墨狸惜命,你不是她的对手。Www。。com”   玩味的看着这个黑面来客,雁娘倒是很想见识一下他的本事。   玄魌无声,只见金枪一横,剑指一抹,整条枪上竟然腾起了红色的烈焰。一朵小小的火云,围绕着锋利的枪尖,徐徐浮动。   雁娘暗吃一惊,这火怎么跟她的冥火如此相似。   玄魌单手提枪,一步步逼向她:“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因何杀人。但是,你让舅舅寝食难安,这便是你的罪孽。今夜,我定要让你死在龙珠赤焰枪下。”   话毕,金枪横刺,如怒龙般划破夜色,洒出一道道红焰,势如飞龙吐火。   雁娘色变,急速闪身,却依旧被枪上的赤焰灼掉了一缕头发。冷眼望着紫色的发丝,在风中飘浮,最终落在她的脚边。这一击,似乎在向她证明,他们势均力敌。Www。。com   脚跟站稳,雁娘心念一动,利爪上立刻燃起紫色的冥火,照亮了她的紫面,显的更加阴森诡异。玄魌为之一惊。两个立在风中的人,相互怒视,神色凝重。   入道以来,玄魌斩妖付鬼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种紫色的火焰。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可以召唤神火。没想到,这个面目丑恶邪物竟然也会。无数个疑问,因这团紫焰而生,但是他没有时间多想,抡起金枪,再次刺向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这一刺,更快、更准、更狠。她无法躲避,利爪一挥,勉强挡过。枪上传来的力量大的惊人,与她一般无二。   “你究竟是谁?”   “玄魌是也……”   “为何降我?”   “为七十九条人命……”   红色的火光刚刚划过,紫色的烈焰又迅猛袭来。一场炫目且妖异的火影交锋在暗夜中上演,烁破如墨夜色,照亮了半堂清净古刹。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各显其能、上下翻飞,时而交集、时而分离。寂静中,利爪与金枪相击,发出的铮铮之声,沉重幽远,格外醒耳。   玄魌深知,久战不宜,相信自己拥有绝对的胜算。因为,两道定界神符已经封了她的脚,她跑不了的。   他突然变换招式,虚晃一枪,闪身拉开距离,大喝一声:“金龙吐珠!”   只见,龙珠赤焰枪上浮游着的那朵火云破空飞出,袭向雁娘。原来,这朵火云里裹着一粒黄豆大小的金珠。当她看清楚时,金珠已经穿心而过。不由惨叫一声,扪胸跪地,眼看胜负已分。   然而,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金珠上的赤焰瞬间化作火团把雁娘包裹其中,眨眼间烧成了火人。赤焰燃过,紫焰又起。这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十分相似的火焰在她身上交替显现,仿佛在争夺着她的躯体,令她疯狂的挣扎、撕心惨叫。   此时,面具下红色的瞳仁中,唯有熊熊烈焰印在里面。玄魌修身而立,僵在院中,不知不觉中沉入了记忆之海。   眼前这个胡乱扭动的火躯,撞开了他的记忆之门,仿佛唤醒了一些沉睡在脑海深处,即熟悉又陌生的画面。这样惨烈的大火焚身,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了。渐渐的,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出神之际,大火烧化了定界神符,雁娘架阵而逃。   无数个疑问,闷的玄魌胸口发痛。他真的很想知道,她是谁?自己又是谁?他们究竟异属何类,来自何方…… 第十七回 重生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玄魌的赤焰其实是上明真火。这种火,是天火火种与人火火种融合之后的神种,可以净化万物,令万物重生。玄魌得到这样的神种,是缘,亦是劫。与我而言,却是他在替别人清还久我的一场债。   他的赤焰如同阳光般温暖,不似夜叉的冥火,能够焚毁一切却冷若冰霜。赤焰灼烧我的躯体时,像万蚁食身,痛苦难当。却神奇的将我那俱丑陋的鬼躯化尽,赐予了仙般容貌。   然而,我很感激玄魌。就在我几乎要忘记温暖的感觉时,他的赤焰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簇火种,使我的寒躯泛起了一丝暖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比起意外而生的美,我更再乎的是这丝带着活气的暖流……   -------------------   红紫交织的烈焰,逐渐耗尽了雁娘的灵法,甚至无法驾驭六环法阵的去向。任由法阵,将她带到一片陌生的山林。   幽暗潮湿的树林里,奔走着疲惫的火躯,不断的跌倒、爬起、再跌倒。每走一步,脚下的落叶枯枝便被两色奇焰灼烧成灭,留下一串焦黑足印,微微泛起青烟。嘶哑的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虚软无力。Www。。com倍受煎熬的雁娘,已然无法支撑下去了。   绝望中,林中豁然出现了一片清澈的湖泊,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一汪圆月,细碎的粼光,闪烁在水月四周,有如碎银浮水,朦胧而迷离。湖间,遍布碧叶白莲,亭亭玉立,清香远溢。   这分明是上天安排的救命瑶池,雁娘不顾一切扑入深不见底的湖中。清凉的湖水与烈火相交之时,咝的响起一声尖锐之鸣,腾起一团巨型水雾,散发着荧荧紫光,一点点扩散开去,染入夜色。莲丛深处,湖水没过她的头顶,静静吞噬了那具火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在沉入湖底的过程中,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沉沉睡去。   九华山,天峰之顶。一位白衣男子,身浴月光,立于千年磐石之上。一管青玉洞箫在手,一曲太圣玄音婉转于天际。妙音如看不见的天花,万朵齐飞,仿如天籁。久闻之下,令人心神荡漾。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两道修长的剑眉,更添男儿神彩。山风拂过之时,似雪的衣袍翻飞起落,青玉冠上垂下来的两道白色千云锦带,轻舞于身后。空灵之姿,宛若仙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仙曲正在缭绕之际,突然间戛然而止。却是因为看见山下的密林里,亮起一片奇异的紫光。微怔了怔,将剑指竖在红如绯玉的唇前,默念神行诀。但见灵光一闪,人已消失在孤峰之上。   追随着紫色的光芒,他来到地藏湖畔,隐在一颗大树后面,遥望湖泊。   远处的湖面上,氤氲着一层紫色的迷雾。湖里的白莲花,不知何故,朵朵怒放在碧叶之上,其中的几朵,竟然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妖艳而诡异。   白衣男子暗自纳罕,正准备一探究竟时,被一道破水而出的玉影深深震撼,一脸痴醉的立在树后,一动不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唯有那双暗沉星光的眸子,似有感知,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般,越发的水光流溢。渐渐的,竟然泛起一丝温柔之色,微微眯起了眼。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赤|裸的婀娜女子立于紫莲之间。雪白且细腻的胸脯上,高耸着一对浑圆美|乳,几缕湿漉漉青丝,紧紧贴在乳上,顺着玲珑的曲线没入水中,像一条条黑色水蛇,浮在水面上,四方蜿蜒而去。女子抬起一双纤长玉手,缓缓抹净脸上的水,一脸迷蒙的望着明月,不知在想什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呆望片刻后,低下头,看着妖艳的紫莲,莞尔一笑。轻缓的伸出一只玉臂,将身边的几朵浮莲拨开,却被一个倒影吓的猛然收手。她满目惊慌的左右寻视,却不见再有旁人。疑惑的怔了一会,又将玉体斜斜倾出,凝着一双晶莹的紫色的眼眸,神情恍惚的望着水中的倒影。   倒影中的女子,拥有楚楚之姿,倾国之貌。一点朱唇含脂,一双凤目如仙。两道修长的眉毛斜入云鬓,一道挺秀的鼻子端立粉面。她的美,妩媚中暗含英气,妖娆中沉静脱俗。   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如梦初醒一般,露出醉人的笑靥。随手摘起一朵紫莲,披着一层朦胧的月色,踏水上岸……   树后,白衣男子回过神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伸手拭去额间细密的汗,正要走出树林时,却止住脚步。这样出去,似乎不妥。于是他闭眼念咒。顷刻间,变成一个面若桃花、杏眼含春的粉衣女子,悄无声息走上前去,娇呵一声:“何人在此?”   女子微微一惊,转过身来,沉静而警觉的望着她,没有言语。Www。。com   粉衣女子娇笑着问:“你是妖吗?”   女子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呢,是人是妖?”她的声音有如莺啼,语气声调却沉缓缠绵。   粉衣女子倒也大方,自报家门:“小女名叫胭脂,是一只修行了三千年的狐灵。”   女子轻声低语:“原来是个狐狸精!”   胭脂色变,伸出一根秀指,指着她无言以对。指着指着,自己倒笑开了:“没错,本姑娘就是一只狐狸精。只可惜本姑娘三千年道行,却看不出你的来历。罢了,你总有个名字供人称呼吧。”   女子沉默了,她本想告之自己名为雁娘。但是,却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压在了心底。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她。   胭脂见她不想说,也不纠缠追问。见她依旧**着玉身立在夜风中,说道:“不知你因何身不着寸缕,但是,生得这样一副美躯,万不能辜负。”   话毕,夺过那枝紫莲,剑指一点:“变!”。Www。。com随着一阵青烟散尽,紫莲化作一身紫色衣裙,整齐的叠放在胭脂掌上,衣裙上面还压着一双紫锦凤头鞋。   她递给她,笑道:“穿上!”   雁娘微微惊异于她的这番变化,却依旧沉静无声。望着这身华丽的衣裙,眼中笑意一闪。略想了想,便大方的接过衣物,一件一件穿了起来。   这是一身宫式仙裙。十二破紫罗长裙迤地,外罩对襟轻纱襦,胸系莲纹白锦带,肩背上缠绕着一条长长的白罗帔帛。这身紫裳,将她那双紫眸衬托的更加夺目,投射着冷艳而诡秘的光。   胭脂绕着她转了几圈,总觉得缺点什么。突然,眸中精光一明,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剑指一点,将其变成一根白玉莲花簪之后,立在她的身侧,把那一头长而浓密的光滑黑丝松松的挽在脑后。   雁娘安然立在那里,任由她为自己挽弄发髻,眼神中分明满是谢意,又似含着一丝忧伤。这样被人挽发,对她来说是一种极陌生的感觉。想起生前,只有在小时候,有娘亲疼爱她时,如此替她挽过发髻。娘亲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此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令她有些迷茫。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钟声,撞破了她片刻的幽思,便问胭脂:“这附近有寺庙?”   胭脂娇笑几声,揶揄道:“亏你脖子上挂着地藏菩萨,这是化成寺的钟声。”   雁娘不解:“化成寺?”   胭脂见她似乎真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于是,耐心的解释:“这里是九华山,地藏菩萨的道场。化成寺是九华山的开山之寺。你方才能在地藏湖水中净身,算是你的造化。”   雁娘豁然开悟,怔怔望着钟声响起的方向,百感交集。一双紫光流转的凤目,凝蹙着似悲似喜的神情,暗暗思量,这一切,难道是地藏菩萨的指引吗?   胭脂痴痴的望她,似乎很喜看雁娘发呆的样子,柔声说:“三千来年,我独自在山间修行,常感孤单,你与我做个伴吧!”   雁娘转过头来注视着她,颇感意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突然神色大变,抬袖遮住自己的脸,挡住了一缕晨曦之光。六环法阵随即亮起,她消失在一片紫烟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胭脂不解,对空喊道:“你去哪?还回来吗?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你一定要来啊!” 第十八回 芳名夜灵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美,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从那一夜起,我不再是生前那位姿色平平的村妇,也不是死后那个紫面獠牙的恶鬼。但是,美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世间诸多女子的祸福,皆因美而起,薄命者数不胜数。于是,我平淡的接受了这陌生的仙容,全然不觉,自己已然新生……   -----------------   池州,芙蓉城是一个依山傍水、锦绣繁华之城。因为背靠九华山,常年香客云集,南北往来之人,富贵者不计其数,着实是乱世之中难得的太平宝地。Www。。com   戌时将尽,芙蓉城即将宵禁。一道紫色的艳影游走在寂静的深巷里。晚风吹起轻纱广袖,翻飞着仙般的逸影。她高挽双环望仙髻,斜插白玉莲花簪,颊粉额黄。一双水晶般的紫眸里,有如吸纳了星月之光一般,水光隐隐,透着仿如凝冰的沉静。   带着恬淡的笑,她盛装而行。脚步轻盈无声,似乎在享受如斯月色。脱去一身寒骨,雁娘的周身气韵,不再似从前那般冷酷幽森,反而多出几分恬淡和飘然。今夜,她要去化成寺。直觉告诉她,那座名刹里,一定藏着一位大德高僧。   身后,一辆华盖锦蓬双马套车,渐渐向她驶近。从侧里,探出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说道:“姑娘为何深夜独行?”   雁娘自顾而行,即不转眸,也不回答。   公子命车夫慢行,追着她,殷勤的说:“城里即将宵禁,要是被监城看到,定要盘查。你一个姑娘家,如被拿住,岂不伤了颜面,不如上车,我送你回家!”   雁娘蓦地止住脚步,缓缓转首,凝着一双异眸,淡然的看着他。这位殷勤的公子,看到她的眼眸时,先是一惊,后又一叹。大唐无奇不有,许是他也见怪不怪了,非但没有对这样一双异眸产生疑虑,反而诚心赞许:“好一双紫晶水眸!”   雁娘依旧不语,看着这位相貌周正的年轻公子,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赵承恩。她知道,车上之人,不过是个色中急鬼罢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为什么男人总会被女子的一身皮相左右,当年赵承恩的薄情,大致也是因为她姿色平平?如今容貌变了,就引来登徒子。殊不知,色里藏刀。   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柔声道:“有劳公子!”   公子满面欣喜,掀起锦花车帘,牵着她的一只修长玉手,将她扶进车内。   可以横卧四人的车篷里,宽敞华丽,鸾枕凤褥一应俱全。还熏过香,嗅之,令人心神恍惚。Www。。com这哪里是车,分明是一个寻春纳艳的淫乐窝。雁娘暗自思量,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的清白误于此处,恬静的笑容中渐隐杀机。   上车后,公子并没有问雁娘要去往何处,只吩咐车夫,打马牵车而行。行走间,车顶挂着的一吊包金花琉璃夜灯轻轻晃动着一抹柔和的朦光。光下,公子痴望了她好一阵子,已经被眼前的倾城美貌迷的神魂颠倒,却非要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芳名?雁娘突然陷入深思。这是重生以来,第二次有人问起了。奇怪的是,她就是说不出雁娘这两个字。在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太多过往的恩怨情仇,一日重似一日的压着在心间。如今,这个名字唯一值得缅怀的是一份染血的母爱。一位爱女如命、深受苦难,又无所畏惧的母亲的名字。   记得为鬼的第一天,她充满怨恨的对黑无常说过一句话:“如果你今夜没本事让我灰飞烟灭,日后我定要夜夜杀人!”。这句话,时常萦绕在她的脑海,难以忘记。Www。。com   夜夜杀人,好似是一句诅咒,注定了嗜血的宿命。恶人的鲜血,渐渐玷污了雁娘这两个字里包含着的美好和圣洁。如今的她,就是一个行走在暗夜中,孤独且迷茫的灵。她决定,今夜今时,改名夜灵。   见到美人出神,公子柔声唤道:“姑娘,怎么,不愿意告之芳名吗?”   夜灵回神,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轻启樱唇,盈盈而语:“小女子,名叫夜灵!”   公子不解:“夜灵?还请姑娘赐教,是哪两个祥字?”   夜灵缓声道:“暗夜的夜……幽灵的灵……”   公子迷惑:“好奇异的名字,却是何意呢?”   夜灵长袖掩面,轻声而笑,温婉动人。突然,她缓缓放下袖子,水晶般的紫眸中透射出两道凛冽的杀机,一字一语的说:“就是要取你性命的意思……”   马车渐渐驶到城郊,车里徒然传出一声惨叫。车夫疑惑,驻马停车,掀帘一看。顿时吓掉了三魂五魂,连滚带爬的逃命去了。因为,他看到车上那位美人,正咬着他家公子的脖子吸食鲜血。公子双眼暴突,手脚不断的痉挛抽搐。不一会,身躯里的血液枯竭,整个人变的煞白无比,十分骇人。   夜灵松口,仰起头,满足的笑着。   正在此时,车外骤然响起一声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   她神色一变,腾身跃起,冲破车蓬,迎风立于车顶,一身紫裳随风飘扬于身后。不远处一位手持鎏金单轮六环锡杖,风尘仆仆的僧人,暗隐盛怒的凝视着她,此人却是个故人。她悲喜交加,呼唤道:“空也大师!”   空也诧异,眼前的这个嗜血邪魔,怎么会知他的法号?   夜灵从车顶轻轻飘落,含着殷切的笑意,走向空也。   空也沉声怒喝:“大胆邪魔,修得靠近!”   什么?邪魔?夜灵顿时愣在哪里,进退不得,眸中隐含暗伤。   空也见她出神,并不在意,冷声道:“似你这般嗜血害命,歹毒阴鸷,这样的清净人世里,断断留你不得。”   说话间,毅然俯下身躯,左手触地,结降魔法手印。喝道:“大威金龙,祥光护体!”   一声法令,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一条金光巨龙,以疾风之速,钻地而出。此龙身长九丈,周身虚光灵透,璀璨的有如一轮升空旭日,照透如墨幽空。它口衔腾火龙珠,五爪踏云,围绕着空也,缓身盘绕游移几圈之后,长呤一声、升于苍穹,化做一道耀眼金光,从天而降,笼罩着空也。   得金龙祥光护体,空也立定禅身,左手结起无畏法印,大喝一声:“灭!”。   只见他右手中的六环锡杖,愤然横起,旋破长空,飞速袭去,正中夜灵小腹。打的她长喷一口鲜血,飞出五丈,重重摔落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夜灵,捧着受伤的小腹,悲愤交加的望着空也。纵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半个字来,突然间落下泪来。   六环锡杖已然飞回到空也手中,不远处,夜灵的泪水,令他微微一怔。眼前分明是一个嗜血邪魔,一身恶刹之气。为何,她的眼泪却能令人心生悲凉呢?   正在出神之即,夜空中猝然降下一道粉影,化做一团虚幻雾气,将受伤的夜灵瞬间包裹。一阵狂风吹过,雾气裹挟着她消失在暗夜中。   空也暗惊,掐指一算,自语到:“竟然是一只千年孽畜。庄严之土,为何横生妖魔……”好在他已经云游归来,否则,这片清静之土,定要遭其玷污了。   拄着锡杖,他移步到那辆马车前,掀起车帘看了一眼,便垂下一双慈目,痛惜摇头。良久,对着夜空长呼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第十九回 狐灵的情意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当我再次见到空也时,如同见到了一位久别的亲人。那一刻,我仿佛再次回到了玉泉山,牵着莲儿稚嫩的小手,虔诚的望着他。这些珍贵的记忆,是我在暗夜里独自舔伤时,慰藉心灵的良药。   空也的金杖虽然打在我的身上,却痛在我的心里。他的那句嗜血邪魔,令我难以面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只邪魔,只不过是一个苦苦寻女的母亲。面对空也那不留余地的责难,我的心,再一次长痛不息……   ----------------   地藏湖畔,胭脂扶着受伤的夜灵靠坐在一颗大树下,深长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她似有无奈的盘坐在夜灵面前,闭目运气,从口中缓缓吐出一颗凝聚着三千年天地精化的内丹。剑指缓缓而绕,指使着内丹为夜灵渡气疗伤。渐渐的,夜灵那张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因痛苦而拧蹙的秀眉,微微平舒。   收回内丹后,胭脂暴跳如雷:“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你都不来。却巴巴的跑去寻死!”   说完这些,仍不解气:“那和尚全身上下全都是佛家瑰宝,哪一样都能取你性命。怎么样,吞云锡杖的滋味不好受吧?”   夜灵却木然的望着不远处,倒映着水月星光的地藏湖,默默无声!   见她不语,胭脂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空也修得罗汉正觉,拥有大威金龙护体,法力高深。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又是个性情耿直,一心向佛的痴子,眼里揉不进半粒沙。最见不得你我这样的异类,更何况撞见你……”   胭脂这一车话,唯有一句令夜灵回了神,茫茫然轻声说:“空也修有罗汉正觉?”   “哈……哈……哈……”她蓦地仰天狂笑起来。Www。。com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在笑,脸上却布满泪水,释放着满腹悲恸。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空也?   这倒把胭脂怔往了,望着她不知所措起来。   癫狂的悲笑久久回荡在幽林中,刺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笑够了,也笑累了。夜灵似乎泄尽了所有的心气,自怜的蜷起身躯,将一颗秀颅无力的搭在双膝上。冰冷的泪水从一双空洞无神的眼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Www。。com空也这一杖击碎了她全部的希望。面对上天如此的嘲弄,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一块粉色的锦帕,横在夜灵眼前。胭脂弯着腰,伏在她的耳畔,柔声轻语:“别哭,有什么难平的心事,对我说说也好。”   夜灵抬起含泪的眼,深深的凝望着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眼前的这个狐妖,倒是善解人意。独自伴着漫漫长夜,踏血寻莲,早已身心疲惫,心力交瘁。过往的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是因为无人可诉。如若倾诉能够释放压在心里的,那些血染的沉重,那么,今夜就随缘而释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接过胭脂手里的锦帕,她幽声开口:“一年前,我和女儿,被丈夫害死。不知是何机缘,不空成就佛祖赐我金刚夜叉冥火,入夜叉鬼一族。我亲手结果了那个负心人之后,踏上了寻女之路……”   听着夜灵的娓娓讲述,胭脂时而惊奇愤怒、时而黯然神伤。她渐渐走进了这个曲折动人的故事,认识了自私无情的赵承恩、可爱又可怜的青莲、神秘的布衣尚和来历不明的玄魌。难怪第一次见她时,看不出她的来历。原来,她背负了太多难解的机缘。缘起缘灭之时,将她一步步逼向地藏湖,成为现在的她。   伴随着夜虫的轻吟,雁娘的故事渐渐接近尾声,一双眼睛,决定着一个母亲的命运,胭脂这才明白空也的意义所在。突然,她灵光一闪,暗自思量:“不就是一双眼睛,求不得,抢还不成?”   她轻快的笑着:“你不必如此伤心,我愿助你寻女。”   夜灵看着她,凄然一笑,暗自感叹:“真是一只可爱的狐灵。”   见到她绽露笑颜,胭脂开始调侃:“我救了你的命,以后还要仰仗于我。你到现在连名字都不肯说,可见你寡淡无情。”   夜灵不禁的莞尔,轻声说:“叫我夜灵便是!”   胭脂笑着伸出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故作神秘的说:“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师傅,如何?”   夜灵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好……”   朦朦月夜里,两个人相视而望。一个心存感念,另一个情意绵绵。这似乎是天地初始之时就已经结下的一段缘…… 第二十回 往事难成烟 - 幽冥鬼判 - 异月   长安城,崇仁坊,息香公主府邸……   从那一夜起,鬼踪灵图再也没有吉光闪现。原本禀赋奇法的灵图,如今就是一张死气沉沉的普通鹿皮,默守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玄魌窝坐在一张朱漆堂椅上,拎着一只黑釉酒坛,时不时的灌上几口。脚下,二十多只大大小小的黑釉酒坛围绕着堂椅,倒的倒,碎的碎,一片狼藉。他醉眼迷离的盯着悬于墙上的鬼踪灵图,心里翻滚着无尽的懊悔。那个会使用紫焰奇术的丑陋夜鬼,已经死了吗?如果她死了,那些闷心的疑问更是无处寻觅答案了。   因为,那一夜从草堂寺回来后,玄魌直奔息香公主的厢房,不顾一切的问了一些常年沉积在心里的疑问,承载所有疑问的,便是他那位谁都不愿提起的父亲。然而,息香公主坚毅的沉默着,唯有泪眼婆娑的面对玄魌的苦苦相逼。终于,玄魌不忍看着母亲如此心伤,便带着满心的压抑和苦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用烈酒来麻木自己。   可是,十日以来,他总觉得这些烈酒,怎么也醉不了自己的心……   次日。Www。。com   清爽的晨雾里,玄魌拎着一只空酒坛,不知不觉来到了终南山楼观台,醉步蹒跚的摇晃在望仙宫的玉阶上。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黄昏,夕阳渐沉。几缕昏黄的余辉,透入一道轩窗,被分割成一道道虚幻光影,淡淡的消失在深茶色粗锦帘帐外。玄魌躺在一张竹塌之上,剑眉紧拧、一脸憔悴。   塌旁的紫漆香案上,一鼎双耳三足香炉里,燃着一支醒神静心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坤阴立在飘渺的香云里,望着沉醉的玄魌,神情凝重。   香息公主差人送来了一封信,告之玄魌宿醉的原由。满纸的辛酸无奈中透露着深深的忧虑。公主知道,该来的一切,总会来的,只是早晚而以。   在醒神静心香的作用下,玄魌悠悠转醒,睁开沉重的双眼,望着烟雾里的坤阴,沙哑的唤道:“师叔……”   坤阴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语,沉声道:“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吧!”   玄魌蓦地一怔,似乎不相信自己耳中所闻。愣了一会神,骤然翻起身来,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望着她。   坤阴长叹一声,自顾说道:“从何说起呢?就从你的神火说起吧。其实它不是神火,而是上明真火。传言,这种火是天火与人火结合的产物,乃机缘神种,世间少有人见。”   玄魌神色一变,满腹疑团。   坤阴自顾而言:“天宝十五年,五月,当今圣上还只是小王,息香公主也未出阁。Www。。com因为安史之乱,叛军攻占了长安城。圣上与公主在逃往东都的路上失散,公主不幸落入叛军张世昌的手中。张世昌本是皇家嫡亲部众,却暗投安禄山,助纣为虐。虏得公主之后,竟然夜夜在军帐外燃起篝火,聚起军士寻欢作乐,命公主为他们歌舞解闷……”   听到这里,玄魌突然紧握双拳,红眸中燃起仇愤之火。   坤阴知道,这些往事必会令玄魌心痛生怒。Www。。com但是,既然开了口,就要说下去:“不但如此,张世昌垂涎公主美色,竟趁夜深之时想玷污公主。公主不堪受辱,抵死不从,张世昌怎肯放过,正要用强时,突然从空中降下一位金甲天人,救了公主,并斩杀叛军七千余人,还将张世昌的头颅高悬于军帐外面……”   玄魌不禁问道:“他是谁?”   坤阴不语,久久沉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艰难的说出这个许多人缄守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他叫夷龙,是你的父亲。”   玄魌暗淡的双眸瞬间明亮起来,有如两盏明灯,烁破了幽长的暗室。Www。。com这个陌生的名字,竟然令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坤阴接着讲述:“那一夜,他带走了公主,从此杳无音信。然而,李氏皇族几经劫难,血脉凋零。圣上仅有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心牵念、苦苦寻觅。三年之后,终于在九华山天峰之下找到了他们。然而,他们却早已结为夫妻、恩爱非常。还育有一子,那个孩子就是你……”   说完这些,坤阴凝视着玄魌,眼神迷离复杂。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十六年前,当她见到五岁的他时,就被那张酷似夷龙的脸,深深震撼。她虽久处红尘之外,却依旧被这一丝孽缘牵涉其中,内心难以安宁。   玄魌终于忍受不往,跳下塌来,跪倒在坤阴脚下:“师叔,父亲他来自何方,现在何处?”   接下来要说的这些,是坤阴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然而,面对着玄魌殷切的脸,她无奈的开口道:“他死了!”   听闻此耗,玄魌愣在那里,心如刀绞。   “得知公主的所在,圣上亲率五百羽林军,找夷龙要人。然而,夷龙乃是天人,法力无边,顷刻之间,杀光了所有的羽林军,誓不放人。这般横扫千军、杀人如麻的天人,怎能不让人心生畏惧。圣上别无它法,只得来到楼观台,请兄长与我一同出山,降灭夷龙。我们兄妹,本不问红尘。可是皇命难违,兄长也不想终南道场因此凋敝,只能勉强应下。   一场恶战持续了两天两夜,我们拼尽所能,也胜不了他。兄长因此元气大伤,常年闭关,修养伤躯!”   玄魌神情凄伤,沉声道:“原来如此……”   坤阴深深的叹出一口沉在心里的悲伤之息,沉默片刻后说道:“天人本不该现于人世,这不是天道可容之事。人有人道,神有神道,圣上怎能容下这样一位异神来祸乱人世。无奈之下,出了下策,亲手橫剑逼在公主颈上,以公主和你的性命相要挟,逼夷龙以命相换。为了爱妻爱子,他引起一道熊熊紫焰,自|焚而亡。死前,将自己的神兵龙珠赤焰枪,化做冥印,封存在你的左掌中。那时,你刚满周岁……”   望左掌中那团红色的龙纹,玄魌的泪水,悄然滴落其上。难怪嗜血邪物的火躯如此熟悉,那是他周岁时留下的梦魔般的记忆。   这些往事太过沉重。想必,身在其中的人,都不愿意再次面对。玄魌的心已然痛的近乎麻木,失神喃语:“父亲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坤阴说道:“他是一位来自异界的天夜叉!”   往事终于从迷雾中清晰的显现出来,然而,这些过往并非玄魌想象的那样。他缓缓站起身来,神色黯然的走向房门,坤阴叫往他:“你可知道,公主为何命你带上面具吗?”   玄魌背对着坤阴,没有语言。   坤阴语重心长的说:“你身上流淌着天夜叉的血脉,拥有千年寿命。在人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够伴你终身。公主怕你伤了女子的心,更怕伤了你自己的心。所以才不愿意将你的奇俊世人。在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是你的母亲,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   玄魌僵立在门口,将自己淹没在一片夕辉中,悄然无声的流着泪水。   望着他黯然的背影,坤阴满目哀伤。也许,从这一刻起,她将永远失去这位独异的师侄。关于他的身事,还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他。告之此人,或许是她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她缓声说道:“九华山化成寺主持空也大师,修得罗汉正觉,通晓天道,关于天夜叉的来历,你可以去请教他。”   良久,玄魌木然的点点头,毅然消失在夕辉之中。   此时,斜阳已被西山吞尽,夜已降临…… 第二十一回 玄魌开悟 - 幽冥鬼判 - 异月   玄魌独自沉寂在终南山的山谷中,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境。三天的光阴过得漫长无比,他夜夜仰望满天星斗,一遍遍的回忆着坤阴的讲述。在脑海深处,用一抹难平的执念,纵情勾勒着夷龙的形象。然而,父亲的身影虽然整日徘徊在心间,却依旧模糊不清。   几经思量,玄魌决定拜访空也。   九华山化成寺乃地藏菩萨的道场,是个清净庄严的宝地。各方僧侣聚集求法,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午后时分,寺里的数十间禅房倒还算幽静。心诚站在空也居住的禅房外面,问询道:“师傅,有一位自称御探玄魌的人想要见您!”   过了许久,禅房里徐徐传出一声:“有请!”   回廊下的玄魌早已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禅房中,空也盘坐在青竹禅塌上,手持月亮子念珠,平静的凝视着这个有些莽撞的黑面来客。不一会,他已经了然来者的不凡,缓声问道:“施主可愿与贫僧一道,欣赏一下附近的山色?”   玄魌未曾行礼问询,空也倒先开了口。这令玄魌不解其意,只能拱手施礼:“玄魌愿往!”   空也吩咐心诚:“去舍身亭,备些茶点!”   寺院后面的山巅之上,舍身亭孤立在山岩之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绿阴环绕,凉风习习。置身亭下放眼一望,可以览尽九华山的秀美风光,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清静之所。   亭侧燃着一只风炉,风炉上面烹着清爽的香茶。空也与玄魌一同席地而坐。   经过了这许多变故,玄魌难免心烦气躁,坐定后,直奔主题:“大师,天夜叉究竟是何方神圣?”   空也从容一笑,答道:“经中有载,天夜叉生于创造神大梵天的脚掌,是生活在金刚界的天族。”   玄魌问:“他们是天神?”   空也思量片刻后说道:“皆为有情,皆是众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空也的答复,令玄魌心生向往:“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空也道:“佛的世界,无处不在,无所不含。你我均生活在五浊世界。有五浊便有金刚。两种世界均是大千世界里的微小世界罢了。”   空也的最后两句,玄魌虽听的不是十分明白,依稀觉得与道家所讲的五行相生、阴阳相对有异曲同工之处。   空也接着说“在金刚界的北方,有一处胜业净土,是不空成就如来的佛土。在哪里,有一道名为吉罗的山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御都依山而建,繁荣辽阔,是天夜叉一族的疆土。天夜叉一族均是不空成就如来的护法金刚,有着大威神力,法力无边。”   玄魌不语,静静聆听。   “天夜叉的族众,无论男女,皆俊美非凡。他们拥有三千八百年的寿命,终生无疾。五百岁成年之后,男子皆往故峰,找继缘菩萨求问姻缘。而后,照菩萨的指点,找到缘定女子,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他们死后,元灵会飞往转生莲池,化做青莲花。一千年生长、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莲子。莲子成熟的那一天,新的元灵凝结而出,化做祥光再次投生于胜业净土,或为天夜叉,或为其它部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大多数天夜叉都遵循着这个轮回,生生世世,永为天人。但是,夜叉尚武。有一些天夜叉利用自身法力,穿行异界,寻找神兵利器。幸运的,能够回到御都;不幸的,会死在争夺神兵战斗中,堕入三恶道。还有一些对异界男女动情生爱,与其婚配生子。他们的寿命便会缩减一半,法力也日渐衰弱,直到……”   说到这里,空也停止了讲述,意味深长的望着玄魌。   玄魌急切的问:“直到什么?”   空也似有惋惜的说:“直到堕入魔道。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永远生活在苦难重重的虚空魔界。”   玄魌心头紧紧一缩,望着空也,无法言语。   山风从耳侧抚过,留下一声声轻吟。越发显得舍身停下沉寂着难以明状的安静。风炉上的水早以沸腾,水雾随风而散,迷离在两人眼前。   空也透过白色的水雾,望着玄魌的黑色面具,他虽然不知道此时的玄魌究竟是何种神情,却明白他的心里一定有万念奔腾。空也深知,这万念中有一念名为复仇。但是,仇恨却是人心中的一大毒魔。无声无息,却荼毒众生。眼前的人,万不能被仇恨蒙蔽,否则会失去原有的灵性,成为人世间的一场劫难。   沉思良久,空也开口问询:“施主,能否现上明真火之神力,让贫僧一观!”   玄魌回神,惊异的看着空也。空也只是淡淡的笑着,那是一抹早已了然一切的高深笑意。   玄魌缓缓升出印有盘龙冥印的左手,心念一动,一股赤焰跃于掌心。   空也伸出一只手置于赤焰上方,缓缓翻转手掌,轻声叹道:“真温暖!”   玄魌木然的望着自己掌中的赤焰,沉默不语。   空也感叹:“金刚夜叉冥火,是夜叉族独有的法力,色紫而无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你的上明真火,火根源于金刚夜叉冥火,却明如艳阳、暖似春风。想必,里面一定包含着某种深情大爱。贫僧有一语,不得不讲,望施主净心听来。”   玄魌本就敬重眼前的这位大德,沉声道:“大师,请讲。”   空也笑道:“上明真火,可使万物重生。这种赐予新生的力量,无论在何种世界,都是一种大爱,施主,万不可辜负这火中之情,亦不可玷污其中的大爱。”   空也这句有意无意的提点,令玄魌顿有所悟。沉默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来,抱拳施礼:“多谢大师指点,玄魌感激不尽!”   空也听闻,这才放下几分悬念,微笑着点点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玄魌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他问空也:“大师,除了天夜叉以外,还有没有其它夜叉存在?”   空也微微一怔,有些意外:“是还有一族。贫僧本不想说,施主既然问起。那就再絮叨几语闲语。”   玄魌说:“还请大师赐教!”   空也说:“夜叉在天为金刚护法,在虚空为魔,如果在幽冥鬼界,便是夜叉鬼了。他们受业力感招,由鬼而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为纯阴之体,伴月而行、见光即化。夜叉鬼在冥食鬼,在阳嗜血,残忍凶恶,多是冥界鬼差。但是,他们极赋灵根,如能修行正法,可得金刚罗汉之正果,成为诸佛的护法,专司降魔。”   玄魌深思了片刻,突然笑了笑。再次谢过空也,下山去了。但是,他没有立刻离开九华山,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天峰之巅。   站在高耸于云间的孤峰之上,玄魌仿如一只迷途的孤鹰,默然的摘下脸上的面具,凝着一双红眸,遥望天际。看似平静的神情之下思潮翻滚、百转千回。   天峰曾经是他的父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一个甘愿为魔,另一个放弃皇贵,在这远离尘俗的清静之峰,演绎了一场旷世奇恋。   所以,不应该有恨,也本无恨。   父亲为了自己的妻儿舍身自|焚;乾阳师傅将平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于他;坤阴师叔更是倾尽所有,悉心照顾他的吃穿起居。从小到大一身乌金锦袍,羡刹同门。德宗虽然逼死了父亲,终究是留了他的性命,为的却是,不让自己的妹妹伤心而死。   母亲将自己紧锁在重楼之中,独守光阴二十余载,将青春年华虚耗在对父亲的绵绵思念里,风华绝代的容颜也被幽长的岁月无情催损。他似乎理解了母亲隐瞒往事的苦心。因为,往事太过沉重,她不愿再让他有半点牵涉,他的路,应该有新的起始之处。   这些均是人间大爱,玄魌岂能辜负?   一滴眼泪悄然滑落,他仰起头将双眼紧闭。他是天夜叉的后裔,拥有千年寿命。却要在接下来不到百年的岁月里,一一送走这些与他有缘的人。原来,自己的光阴如此珍贵,怎能虚耗在无谓的仇恨里。   想到这里,玄魌的心里霍然清朗起来。缓缓的睁开双眼,望向天尽头,看苍穹下云卷云舒。此时的红眸中已经染上了一抹成熟的沧桑。他重新戴上自己的黑色面具,将所有的表情和心绪遮蔽。挺直了修长的身躯,久久静立于猎猎山风之中……   注释:   1、三恶道:一切众生造作恶业而生其处。故名恶道也。三恶道指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   2、金刚界:金刚界,音译作嚩日罗驮睹。与“胎藏界”相对,二者合为佛教密宗根本两部。略称金界。密宗视宇宙中一切皆为大日如来所显现,表现其智德方面者称为金刚界;表现其理性方面者称为胎藏界。   3、胜业净土:北方不空成就佛佛土,是第五佛土,此佛土名胜业淨土,藏文名称意思是行為,是完全,是圆滿。所以此佛土名叫;诸行圆滿。於中一切想做之事皆可轻易成就。诸行圆滿,即是指此易成就性。 第二十二回 太圣玄窟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天峰西侧,挂着一轮即将沉落的斜阳。   红透了的金乌,被几丝闲云分割成不真切的半圆轮廓。余晖如同溶在水里的朱砂,染红大半天际。在一片五色云霞的映衬下,这座高耸入云的孤峰,流光四溢,苍翠中泛着深浅不一的斑驳昏黄,益发透出秀色。   胭脂独自站在天峰脚下,望着斜阳,一脸焦急。她与夜灵相约在此见面。然而,只要夜幕不临,夜灵就不能现身。   天色就这样一点点消磨着她的耐心,渐渐挂出了苍星。   终于,熟悉的六环法阵亮在她的眼前,夜灵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立在一片逐渐散去的紫烟中。   胭脂这才安下难言的浮躁,嘟囔了一句:“如若师傅还在,我请他老人家赐我一名,叫盼天黑。”   夜灵哑然一笑,知道胭脂又在调侃。举目望了望天色,无奈中透着一抹黯然。   不论怎样,她终是来了。胭脂含笑上前,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山脚深处走去。两人相伴穿过一片小林,来到天峰接地之处。   胭脂拨开一片茂盛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的杂草,草后,霍然显出一个仅能钻入一人的隐秘小洞。   夜灵不解的望胭脂,而她却高深一笑,在一片忽然升腾的粉雾中,显露原形,端坐在夜灵脚下。   那是一只身毛似雪,体态雄壮的白狐,两只仿如蓝玉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灵光。夜灵又惊又爱,不由俯下身去,伸手触摸他那一身油光似水的雪毛。他却矫捷的避开了,张口说道:“不可这般轻薄灵兽。”   听到他如此正经的语气,夜灵不禁莞尔,说道:“好……不轻薄就是了!”   白狐这才说道:“跟我一起钻进去,此去路程很长。”   夜灵望着那个隐秘的小洞,一脸惊疑。白狐早已焦声催促:“快跟着我,我们一起去见师傅。”说着,已经钻入洞中。   夜灵无奈,只得屈下身躯,匍匐着爬了进去。   这段旅程,果真艰难漫长。白狐身型娇小,行走在狭长黑暗的石洞里,倒也没什么。只是苦了夜灵,一路屈身匍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窄洞里,已经半个时辰了。她在想:“何必如此麻烦,用六环法阵穿行,岂不省时?”   白狐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说道:“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布有五行结界,外有四方神兽镇守。任何穿行越界的法术,均无法效。朝圣之路本就坚难,忍耐一会,就快到了。”   说话间,一股清风扶面而来,白狐腾起四爪,奔跑起来。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夜灵蹙着秀眉,无奈叹息着。原来身型娇小,也有用武之地。她继续匍匐,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好不容易爬出窄洞,得以伸展。立直身躯后,她伸出一根玉指,心念一动,指间窜起一股紫焰,照亮眼前。   十步以外,白狐立在一处陡峭的石阶之下说:“我在这里,快来!”说完,已经窜上了石阶。   夜灵摇摇头,提起裙裾,缓步踏上了石阶。   陡峭的石阶上满布青苔野草,滑腻的难以落足,却一层层整齐的盘旋而上,不知道要将她带往何处。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夜灵步步小心。行走间,偶有水滴落在她的肩头,异常清凉。走过三百阶之后,洞里渐渐有了光亮。原来是从洞壁的石缝间透下来的微弱月光。   再上六十阶,白狐与夜灵双双止步于一扇被青苔覆盖的古旧石门前。石门左侧突立着一块四人高的巨大岩石,上面刻着四个大篆:太圣玄窟。字是阴刻在岩石上的,粗壮的线条里,布满了被风与水侵蚀过的痕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整块岩石上,斑驳着随缘而生的杂草青藤,这一切似乎都在向来者陈诉着岁月的沧桑。   白狐端立在这块山岩之下,抬起左爪,在上面轻点三下。一阵轻微的震动过后,那扇布满青苔的石门缓缓而开。随着石门的开启,太圣玄窟里的金色光芒,像一匹瞬间展开的锦缎,铺向门外。   白狐语气庄重的对夜灵说:“师傅就在里面!”   夜灵默然的跟白狐一起溶入金光,心中暗自揣测着白狐口中的师傅究竟是何方神圣。   置身于太圣玄窟里,夜灵放眼一望,只觉得眼前异常广阔。原来天峰是一座中空之峰,高耸之下别有洞天。想要进到这里,唯有那一道狭长黑暗的窄道。如不是机缘巧合,怕是谁也不会知道,天峰深处会是另一番景象。   突耸零立的小块山岩为玄窟铺地,青苔杂草为玄窟染绿。凹陷的大小石缝里积有泥土。有土之处,就有幽兰盛开。兰花丛里藏着许多硕大无比的金边灵芝,灵芝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这里寂静无声,仿佛将时光凝固。偶有几丝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清风扶过,幽兰随风摇曳、款款而舞,有如花灵。夜灵在想,如果能将余生厮磨在这里,也许是件幸事,因为这里祥和的足以令人托付灵魂。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奇怪的是,这明明是一处不见天日的幽窟,为何会明如白昼。   夜灵环视着玄窟,寻找光源。终于看到,照亮玄窟的明光,是从一位盘坐在洞窟深处的白衣老者身上放射出来的。白狐早已立在老者身前,远远的望着她。   夜灵缓缓的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这位身光璀璨的白衣老者。只见他神态自若、双目紧闭。突然,她神色大变,着实吃了一惊,这位鹤发童颜的白衣老者分明是个已死之人。   见夜灵神情有异,白狐笑道:“别怕,这是一具金身。”   说完这句,它端正的立在金身下,伴随着突然升起白色烟云,化作一位白衣翩翩的俊美的男子,姿态虔诚的屈身拜向金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夜灵暗自吃惊,满面狐疑的看着这个俊美的白衣男子,心中暗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礼拜之后,他立起身来,带着一抹暖如春风的清明笑意,缓步走向夜灵:“我叫三真,是白狐的真形。”他的声音醇厚缠绵,语调大有君子之风。   夜灵不解,以往的自若神情骤然而逝,面带机警的斜视着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当三真离她不足五步之遥时,不由的缓步后退,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见她如此这般小心谨慎,他只好止住脚步,不再靠近,柔声解释:“三真是我,胭脂也是我!”   他的话,令夜灵陷入沉思,蓦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那夜,她身不着寸缕的立在胭脂面前……骤然间,粉面上泛起两朵红云,显出罕有的娇羞之态。   不远处,三真望着这突现的娇憨之态,大有含情之姿。于是,温情脉脉的注视着她,直望的她浑身不自在起来。窘迫的转过身去,冷声说道:“你还是变回来吧!”   三真一怔,稍感失落。但是,很快重拾笑意,朗声道:“在这里,我无法现胭脂之形!”   夜灵依然背对着他,将信将疑的问:“因何不能?”   三真拱手笑道:“师傅在上,如不以真形相敬,岂不失了徒弟的本分。”   夜灵微微侧首,眼里的余光落在他那双穿着白锦云头靴的脚上。片刻后,毅然转过身来,直视三真,脸上的娇红早已褪去,唯有一丝冷意闪现在紫眸中:“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我,你原本是个男子?”   夜灵的话,点入了三真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其实,这正是他的本意所在,然而,他深知此时承认大为不妥。于是,没有回答夜灵,朗声笑道:“师傅在上,只不过你有眼不识罢了!”   夜灵将目光移向金身淡淡的说:“我不拜神!”   三真说:“金身就是金身,不是神像,你当然可以不拜。你切宽心,听我慢慢讲来!”   眼前这位白衣青冠,眉目脱俗的男子,似乎没有恶意。夜灵渐渐放下了戒心,带着几分不适应,认真聆听他的讲述。   “一千九百年前,我只不过是山里胡乱修行的一只狐灵。虽已身聚千年的天灵地气,却始终无法修得人形。再加上有些所谓的道家正派,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残害妖灵。无非是为了夺取妖灵的内丹,助他们提升功法。   一日,我也不幸遇上了这种道家败类,缠斗了半日,被他逼的无路可逃,无意中钻入了天峰,来到太圣玄窟。没想到的是,玄窟里住着一位名为太圣的道祖,正在这里等着我。”   夜灵问道:“你怎知他在等你?”   三真说:“太圣早已得道,随时都可以羽化飞升。只因他有一物找不到托付之人,独坐玄窟七百年,等到的,却是我这只尚未修得人形的狐灵。”   夜灵问道:“何物如此珍贵?”   三真含笑,伸出左手,以心念感招,只见修长的手掌中缓缓升起一股青烟,一管青玉洞箫竖在青烟之中,缓缓浮动着。   望着这管洞箫,夜灵实难看出什么神奇之处。秀眉微蹙,一脸迷惑。   三真道:“此箫名为通音,是太圣的传世法宝。拥有此箫,可修习太圣玄音之正法,机缘成熟时,必然羽化成仙,脱离苦海。”   这些话,夜灵听的似懂非懂。   三真望着她,儒雅一笑:“当时,太圣用这只玉箫在我的额间轻轻一点,我便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得了人身之后,自然而然的通晓了音律。在太圣的面前,用通音玉箫随兴吹奏,便是一曲。   太圣很是开怀,便收我为徒弟,赐名三真。传授一十八种天音曲谱,教我如何使用通音玉箫引五行之气修炼。三天后,师傅飞升九天。灵神虽走,金身却留在了这里。算起来,我守护这具金身已经一千一百年了。”   原来三真是一只修习正法的妖灵,难怪他的身上,没有一丝妖邪之气,倒像是一位仙门中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夜灵这才安心一笑,似有所悟的转眸望着太圣的金身,凝眸良久。   然而,这突现的仙般笑貌,却令三真心猿意马。他痴痴的望着夜灵,心生贪恋。   乍然的沉寂,令夜灵颇感古怪,转眸看着三真无故出神,轻声唤道:“三真?”   一声轻呼,似如风起拂面,令三真回神,自问道:“我们说到哪了?”   夜灵暗自一笑,提醒道:“看护金身一千一百年,如此漫长的时光,你如何打发,会不会觉得寂寞?”   三真自嘲一笑,接着讲述:“山里的岁月日日相似,时间久了,必然习惯。每到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便独自一人在天峰之顶,吹奏通音玉箫修习太圣玄音。三百年后,师傅传授的一十八种天音曲谱,均已铭记在心。并从中领悟了天音法门,学会了三十六种五行变化之术。你看到的胭脂,就是化形之术。”   原来胭脂是假,三真才是真。夜灵突然沉默了,漫不经心的走到一丛兰花旁,摘起一朵白兰,放在鼻下轻轻闻嗅。自若的神情看上去平静无波,内心却在决断着自己的去与留。   三真凝望着她绰约背影,暗自揣测她的心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知为何,内心颇感忐忑。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这样沉默在太圣玄窟里,久久无声。   面对陌生的三真,夜灵无法说服自己完全信任他。历经冷暖的她,相信在所谓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若那夜不是芙蓉出水,而是厉鬼沉浮,又会如何?犹豫许久之后,内心无法坦然,她缓缓走向太圣玄窟的石门……   三真神情大变,心头莫名一紧,喝问:“你这是为何?就因为我不是胭脂吗?”   夜灵即不回头,也不回答,一步步走近石门。   望着去意以决的夜灵,三真心生悔意。自己为什么如此的沉不住气,急着以真形相见。如果她真的就此离去,天涯海角,将难觅芳踪。   想到这些,三真终于按捺不住,急匆匆奔上前去,伸手抓住了一只纤细玉臂,将她扯住。又觉得这样不妥,讪讪松开手,辩解道:“那夜,我若以真形相见,岂不唐突佳人?化胭脂之形,是不得以而为之,决非有意欺瞒!”   她微怔了怔,却没有任何回转之意,自顾离去。三真大喝:“难道你不想找青莲了吗?”   这一句话,有如醍醐灌顶,她霍然止步,僵立在石门前,进退两难。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看来,这才是夜灵的软肋所在。三真暗自松了一口气,狡黠一笑:“你若不愿意与三真相处,出了这太圣玄窟,我便永为胭脂,不显真形。”   如此痴言,令夜灵大为不安:“你这又是何必,你若不显真形,就不能修习太圣玄音,如此也会失了你做徒弟的本分。”   三真一时语塞。   夜灵僵立在原地,低头沉思了片刻,无奈而伤感的轻声自语:“为了青莲,我连地狱都去得……,与三真相处,又有何不能?”   见夜灵转意,一颗悬着的心,如浮石落地。他柔声说:“你放心,你喜欢胭脂,我便常现胭脂之形与你作伴。”   夜灵幽然一笑,转过身来,凝望着三真。表面平静内心却深感无措。她真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的一片赤诚。既然不知,就不面对。她决定因何而来,便因何而为:“既然是要助我寻找青莲,为什么……”   三真一拍脑门,自嘲的笑道:“看来,我这定力,还要再修三千年才是。”   面对三真的话外之音,夜灵置若罔闻,笑而不语。   三真说:“太圣玄窟里面,藏有许多异宝。尽知天书就是其中一样!”   夜灵不解:“尽……知……天书?”   三真神秘一笑:“随我来!”   二人重新回到太圣金身之前。三真缓缓跪下,将通音玉箫轻轻放在红唇上,吹奏了一曲名为尽知天道的法音。   这曲尽知天道,曲调脱俗出尘。初闻之时,细如春雨润物;再听起来,又如万里云腾。久闻之下,令人心驰神往,仿佛身踏彩云之上,游于茫茫天际,逍遥无比……   随着箫音婉转,太圣金身上方一丈开外,渐渐聚起一团金光。金光越聚越浓,在乐曲终结之时,突然幻化出一卷巨大的竹简,放射着七色祥光,浮于空中。   夜灵望着那卷竹简,惊呼一声:“奇妙无比……”   收起通音玉箫,三直缓缓起身,含笑而语:“对天书发问,一定要静心凝神。现在,闭上眼睛,默想你心中所疑,看看天书能够告诉你些什么?”   夜灵依言,面向天书,轻轻合起双眼。带着一个最大的疑问,渐渐进入了梦一般的境界。秀额之间,微微聚起一朵小小的光团,与天书上的七色祥光,一般无二……   恍惚之间,她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青莲花,绵延在七色祥云里,仿如花海。万朵碧叶间,有些莲花婷婷怒放,有些则默默含苞。有些已经败落,残余的青色花瓣,托举着稚嫩的莲蓬摇曳在飘渺的云烟之中。在这一池莲花里面,成熟了的莲蓬格外醒目,莲蓬里不时窜出一道金光,消失于遥远的天际。   这般壮阔的仙景,是在何处呢?   夜灵觉得自己仿佛飞身于莲池的上空,青花碧叶尽收眼底。突然,体透金光的不空成就佛祖侧卧在一座莲台之上,横在她的面前。佛祖身形舒展、宝相安详、仿佛正在冥想。   夜灵心中疑惑:佛祖怎么会在这里?正要上前施礼时,却迎上了佛祖突睁的双眼,不知怎得,惊的她深深一颤……   受惊的夜灵从梦境中回神,睁开双眼,一脸无措。额间,那朵七色光团渐渐暗去。尽知天书也瞬间化着了散碎的光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真色变,关切的问:“你看到什么了?”   夜灵定了定心神:“我看到一片青莲花和不空成就佛祖。还有,佛祖似乎不愿见我。”   三真又问:“你向天书问了什么?”   夜灵说:“我一心想着青莲,想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不想,却看到了这些!”   三真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真没想到,尽知天书也有不能透露的天机。青莲的来历似乎不凡!”   夜灵不语,陷入了沉思。青莲离世之后,她苦苦寻觅着她,一心只想知道她的下落,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来历。记得在冥界的废墟里,布衣和尚曾经说过,青莲是一个身在轮回中,又超脱轮回外的人,难道她真的来历不凡吗?   蓦然间,她突然忆起,这孩子确有不凡之处。她出生之时,满室莲香。这种莲香从小到大都凝聚在她的身上,所以才给她取了一个青莲的名字……   望着出神的夜灵,三真猜测,夜灵此生,不会无故经受这些离奇的苦难,这其中定有奇缘。 第二十三回 朱雀的馈赠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这是我身为夜叉鬼以来,第一次看到转生莲池的圣景。幽香四溢的青莲花如青波巨浪般,沉浮在七色云光中,波澜壮阔的仿佛没有边际可寻,深深的震撼了我的心神。殊不知,这里是胜业净土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   尽知天书的名字仿佛在告诉我,它无所不知,也一定会告诉我青莲的下落。当时的我,却看到了赐予我金刚夜叉冥火的不空成就佛祖。其实,我没有告诉三真,当时,佛祖看我的眼神异常冰冷,甚至透着责难。是佛祖的眼神,将我逐出了这片青莲之海。然而,这究竟是为什么?   本以为,可以不用面对空也,也不用求取轮回天眼,结果却令我又一次失望了。Www。。com回想自己死后所经历的一切,我仿佛置身于一团迷雾,失去了方向……   ----------------   夜灵默默无声的伫立在太圣金身前,心中万念翻滚,失望之极。良久,叹息道:“看来,我躲不过的。即便再不愿意面对空也大师,也要去面对了。”说到这里,她凄然一笑,目光遽然空洞起来。   三真知道,尽知天书默守了不能说的天机。既然尽知天书不愿相助,那么,就请其它神灵前来助夜灵一臂之力,也是未尝不可的事。想到这里,他问夜灵:“为什么不去面对?你怕他吗?”   夜灵黯然的垂下头去,望着摇曳在脚下的幽兰,哀声道:“在他的眼里,我是一只嗜血邪魔。恐怕,他不会给我机会,让我说清原委的。正如你所说,吞云锡杖的滋味并不好受。上一次,是你救了我,如果我再去一次,定会在他的杖下灰飞烟灭。”   夜灵的自哀,触动了三真的心。他蓦然硬了声气,暗隐坚毅的说:“既然他不愿意听,就打到他听!”   这句十分意外的话,令夜灵不解:“我斗不过他的,他有金龙祥光护体,我根本无法靠近他……”   三真抬手止住了她余下的话,急声道:“我知道他有大威金龙护体。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是,如果你有神兵在手,打败他,也不是不无可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如若还是不行,我拼了三千年的修行,也定要为你争一个说话的机会。”   这些话字字句句落在夜灵的心里,好似一把滚烫的炽焰,灼的她胸口闷痛。她想不明白,三真为什么会如此这般,几次三番相助于她。但是,她并非冰人,也懂得感激。于是,久久凝望着三真,却说不出话来。   三真却淡然一笑,朗声道:“深山修行三千年,我一心向道,不染红尘。道祖言,欲出世,先入世。如果我不去红尘走一遭,即便成仙,也只是个半仙。今后,你的路上定有我三真陪伴……”   泪水在夜灵的眼眶渐渐凝聚,她却强忍着转过身去,缓缓道出了两个字:“多……谢……”   面对不肯轻意表露内心情感的夜灵,三真笑而不语。Www。。com她的到来,或许只是一次意外。却令三真寂静了三千年的心,生出了长伴之情。他虽有三千年的道行,却从未真正踏足红尘。人世间的种种悲欢苦楚,对于他来说,虽知一二,到底还是陌生的。此刻,他已将一片赤诚,毫无保留的赋予夜灵。从今往后,夜灵的路,就是他的路。   他缓步靠近夜灵,立在她的身后。含着一腔似水温情,轻声说道:“抬起头,向上看!”   夜灵依言仰望,看到二十丈开外,四尊巨型石像漂浮在宽阔幽深之处。Www。。com它们却是镇守四方的星宿: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只神兽的石像,不知因何力而浮于洞顶。只是它们和玄窟外的那块刻字石一样,满身青苔杂草,浮土阴藤。如不仔细分辨,定会以为它们只是四块苍老的巨岩。   凝神细观时,夜灵觉得自己对这四只神兽异常神往,那双沉寂的紫眸中,似乎再一次燃起一丝希望之光。   此时,三真也在望着神兽,他幽声道:“他们是守护太圣金身的四方星宿,太圣升仙的那天,由四块巨岩幻化而来。正是因为它们的神力,玄窟才笼于五行结界之中,任何穿行越界的法术均不起法效。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它们跟我一样,守护这里已经一千一百年了。”   夜灵轻转紫眸,望着一脸诚然的三真,问道:“这四尊石兽有何神通?”   三真笑道:“这四尊石兽里,潜藏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的元灵。如果有人因心起贪念,图谋玄窟里的一草一木,元灵自会窜出石像,吞噬入侵之人。”   夜灵暗自称奇,再次转眸望向它们,悄无声息的用眼神膜拜。   夜灵的虔诚神情,令三真很是欣慰,他说道:“但是,如果遇上有缘人,神兽的元灵会赐予他们神兵利器。一旦神兵在手,仙佛之体亦可破。”   听闻此言,夜灵猛然转首,圆睁凤目,一脸怀疑的望着三真。他却认真的点着头,表示的确如此。   不过,三真骤然转了话锋,似有失落的说道:“其实,青龙元灵里封存着的神兵已经不在了!”   夜灵惊诧:“什么?”   三真有些怅然,暗叹一声:“二十四年前,被一个故人取走了!”说到这里,他话锋再转,似乎在宽慰自己:“陈年往事,不说也罢!今日今时,看看你有没有福气也取走一样!”   见他不想说,夜灵也不便追问。顿了顿,她叹道:“如此神兵利器,怎会轻易赐赠他人,我担心自己求取不得!”   三真安慰道:“天下所有的事,不怕失败,就怕不作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作为,如何知道结果?你且宽心,飞身上去,选个有眼缘的神兽,将左手搭在兽首额前的冥印之上,告诉它们,你求取神兵的原委。如果有缘,元灵自会赐予你一件神兵。”   夜灵领会,暗自沉了沉忐忑的心,刚要飞身时,三真嘱咐:“记住,要诚心乞求!”   她慎重的点点头,伏身蓄力,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化作一道紫影,仿如流星探云,瞬穿二十丈。   在四尊巨大的神兽石像前,夜灵如同一朵微小的紫莲花,被某种莫名的浮力托举在它们身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近观与远观,是有大不同。四尊石像不仅身型巍峨,而且栩栩如生。东方青龙盘绕错落;西方白虎含威腾跃;南方朱雀展翅欲飞;北方玄武灵深静谧。环视一圈之后,她缓缓飘到朱雀兽首上方,拨开青苔和杂草,凝视着它的眼睛,心生向往。   传说中的朱雀神兽,如凰似凤、身毛赤红、披霞带焰。一展飞越九州,再展穿越三界。为镇守南方之宿,驱妖辟邪、神法无边。它是幸福与自由的象征,而幸福和自由,许是万千众生心中最为向往的吧。   她徒手一点点清理着朱雀兽首上的青苔和杂草,渐渐的,古老的灰色岩体上,显露出一个巴掌大的,环绕飞翔的朱雀图案,阴刻于额间,深藏着不为人知的奇宝,静候有缘人的到来。   她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寂下去,缓缓伸出左掌,虔诚的搭在朱雀图案上,闭上眼睛,用一腔真诚与神兽|交流。在神兽面前,她没有必要隐藏什么,更没有必要顾忌什么。其实,她心里最想倾诉的,就是对青莲无尽的思念之情。将这绵长的母爱,化作千言万语,一字一句讲给神兽听。时间悄然流逝,她似乎难尽心语……   不知过了多久,环绕飞翔的朱雀图案里,缓缓迸射出赤色的祥光,一道强似一道的将她笼罩其中,直至将她那一抹娇小的紫色身影完全吞噬。突然,一声痛苦的吟哦响彻玄窟。赤色祥光骤然纳回到朱雀兽首里,再一次深藏踪迹。唯有一声乍然响起的尖锐鸟鸣,似从九重天外传来一般,空灵幽远,徘徊在深寂的太圣玄窟里,连绵不绝。   但见,夜灵仿佛失重了一般从空中急速坠落下来,仿如一片飘泊在神鸟幽鸣声中的浮萍,无根而单薄。   暗自担心的三真,神色大变。想也没想,飞身跃起,伸出双臂,将她稳稳的接住,横抱于胸前。然而,怀里的人,早已失去知觉。她的双掌中,多出了两只朱雀团纹,冒着淡淡红烟。这是朱雀元灵赐予她的神兵冥印,她成功了。   但是,昏厥的她,面色苍白,双眉紧锁,狭长的凤目下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这滴泪,莫名的扯痛了三真的心,不觉中,他收紧抱着她的双臂,久久不愿松开……   -----------------   夜灵说:朱雀元灵赐予我的神兵冥印里,封存着两柄短剑,名为雀羽双晶。当我第一次将双剑从冥印中感招出来时,它们的美震撼了我,也震撼了三真。   雀羽双晶,单剑身长二尺三寸,宛若一只用红水晶雕琢而成的神鸟朱雀。   剑首如同昂扬傲鸣的雀首,剑柄是灵羽遍布的雀身,剑格仿若一双临空飞展的神翅。剑锋有如一支修长的独羽,弯曲着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夺命的血槽分明是羽中之轴。   双剑晶莹剔透,暗纳红光,将无情的锋利伪装成炫目的华光。当我舞动它们时,水一般的晶光流转着变幻无常的璀璨,照亮了我新生的容颜。   三真说,铸剑的矿料,采自须弥山,名为赤阳金刚晶。是极美、极硬、极阳的晶石。想要用它们铸造神兵,凭的不是铸师的技艺,而是成与不成的机缘。   自从拥有了雀羽双晶,我孱薄的鬼躯不再寒凉。它们好似一轮东升的旭日,慷慨的散发着炽热。恍惚中,我觉得自己的冬天就要过去,春已临近…… 第二十四回 降不如度 - 幽冥鬼判 - 异月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弥漫着夜的静谧。   一阵晚风吹过,禅院里的梧桐树叶窸窸窣窣的呢喃着细语,摇碎了月影。空也的禅房,门窗紧闭,唯有灯光从窗格里投射出来,非要与月光交织纠缠,将空旷的院落染出一片不真切的鹅黄光色。   禅房里面简单宽敞,一幅深褐色的千格纹粗锦帘幔将一个通间隔为两室。外室供奉着一尊地藏菩萨。内室一张禅床居中,一席竹榻在侧。其余的地方,都是格柜,里面摆满了经书。   空也穿着一身皂色常服,跪坐禅床,伏在一张四脚矮桌上,抄写《地藏本愿经》。经书的原本是一匣极其珍贵的贝叶经。六年前,他在长安城为德宗讲的就是此经。德宗便将大慈恩寺里的这匣贝叶版《地藏本愿经》赐予了他。   抄经是他最喜欢的修行方式,这样做不仅可以将佛家经典代代相传,还可以弘扬佛法、度化众生。伴着一盏如豆清灯,一行行刚健有力的楷书,从笔尖落于纸上。Www。。com每当他抄经时,清瘦的脸上,总是凝聚着肃穆。那双漆黑而安静的眼眸比平时明亮许多。   时间悄然流逝,不觉间亥时将尽,空也渐感疲倦。长时间伏案抄写,令他腰背酸痛、双眼干涩。放下笔,展了展久屈的腰背,他仔细的收起那匣贝叶经放回格柜。做完这些,和衣侧卧于竹榻上,伴着静夜的风声,沉沉睡去。   外室的檀木供案上,一盘禅香还未燃尽,缕缕香云如丝,悄然游入内室,聚散着一场梦……   到处是化不开的浓雾,变幻着许多未知。踏着雾霭,空也行走在一片废墟中。眼前的残垣断壁阴沉暗淡、寂寥无声。忽有一阵黑风裹挟着孤魂从他身边掠过,徘徊在风中的悲鸣声,穿越浓雾,渐渐远去。   面对这样的阴景,空也倍感疑惑。出家以来,他渐有修为,内心平静,没有任何来自尘世的挂碍,所以,很少有梦境叨扰他的清净睡眠,更何况是这样诡谲的梦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略定了定心神,他缓步向风起的方向行去。   一点孤光透过重重雾霭,隐约于远方,好似一盏指路明灯,幽幽然闪烁在空也眼中。他沉吟了片刻,寻光而去。穿行在亦真亦幻的废墟中,光亮渐渐清晰起来。却是一堆篝火,燃烧在一截短墙下。一位布衣和尚盘坐在地上,沉默于篝火旁边。   他面容端庄、慈目微垂。一身黄色的粗布僧袍似乎是在故意掩饰着什么。空也觉得他很熟悉,却又不知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起。正要开口问询时,只见他从袖里掏出一条白色的粗布带,缓缓蒙住了自己的双眼。这突然的举动令空也不解,他静静的看着他,暗自参揣。正在沉吟时,这位布衣和尚在空也的注视下骤然变成了一尊石像,那分明是地藏菩萨的法相。   空下大惊,立刻跪下。凝视着菩萨双眼上的白色布带,心里种下了一朵禅云……   洪亮的晨钟响起,敲碎了这场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空也突然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宁静的晨光发愣。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翻身下榻,来到外室,跪在供案前,凝望着地藏菩萨的宝相,回忆着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心诚早已经备下了洗漱的热水候在门外,听到房里有了响动,轻声问道:“师傅醒了?”   空也说:“进来吧!”   心诚推门而入,问候一声:“师傅昨夜睡的可好?”   空也不语,久跪于像前。地藏菩萨的金像庄严肃穆。一双半沉的眼睛,仿佛在回望空也。   见到师傅不语,心诚立在哪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空也淡淡的说:“把水放下吧,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今日,我要参禅,不许任何人打搅。”   心诚放下水,走出禅房并将门带上。人虽走了,心里还挂记着师傅的早饭未吃。但是空也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搅,这其中也包括他。他呆呆的立在禅房外,暗自揣测:师傅今天是怎么了?   空也就着心诚送来的水,净手净面后,重新燃起一盘禅香供上,禅定于逐渐笼聚的香云里。梦中的禅机好似一道迷题,令他难以参悟。地藏菩萨为何要自蒙双眼,他究竟要传什么样的法旨……   空也把自己关了一整天,诸事不问,不吃不喝,这令心诚很担心。   夜,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来临。空也的房中,终于亮起了灯光,却依旧没有任何响动。空也的心性心诚很了解,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擅自进去。   他担心师父饿着,便早早吩咐厨房备了一个食盒,拎着它等在廊下。他从酉时等到戌时,又从戌时等到亥时。双脚早已麻木,于是,干脆盘坐于廊下,闭目诵经。   突然,一阵透骨的寒风向他袭来,禁不住打一个激灵。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才是八月天,那来的这股邪风?他回首四下张望,看到空旷的院落里,弥漫着一层诡异的紫色雾霭。望着这层悄然聚起的紫雾,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寒气渐渐侵入禅房,令静坐的空也感到一丝不寻常。他拿起吞云锡杖,轻轻推开房门,看到心诚倒在廊下,却没有动他,自顾走出禅房。   行走间,空也一步一印。脚下的紫雾,被沉稳的步子踏散后重新笼聚,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走到院中,他抬头仰望。看到星空阴沉暗淡,一弯残月穿梭在乌云中,将光明收敛,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静,极安静,静到连风都没有。空也知道,此时的化成寺已然被这浩瀚的紫雾淹没。想必寺里的僧众宿客们,都跟心诚一样,睡意浓浓吧。   他淡然一笑,对空呵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十步之外,六环法阵亮起,夜灵站在里面,无畏的望着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空也一眼便认出了她,心中疑惑。上次伤她不轻,侥幸逃脱是她的造化,却又为何自寻而来。对望良久之后,空也淡问一句:“因何而来?”   夜灵压抑着满心深沉的忧虑,沉声道:“大师,我自知杀人嗜血是有罪的。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女儿青莲,她死的那样无辜,又有谁人怜惜,我这个做母亲不能替她受难,自愧对不起她。为了寻她,须求取您的清静肉眼,为我开启轮回天眼的法力,还望大师成全。”   空也闻后,觉得可笑,斥道:“轮回天眼若是生在一只邪魔身上,天道何在,你当我可欺不成?”说完这句,脸露厉色,手中的锡杖以闪电之势横扫夜灵。   果如夜灵先前所料,空也不会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无奈之下,只得伸出一只秀足,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已飘然升空,避开了锡杖的攻击,轻盈的立于杖尖,凝着一双暗浮泪光的紫眸,伤感的望着空也。   空也微感吃惊,眼里的平静被一丝怒色渐渐燃尽。他愤然收回锡杖。左手结起降魔法印,喝问一声:“金龙何在!”   从空中落地的那一刻,夜灵已经唤出了雀羽双晶。炫丽的赤晶短剑,在夜色中闪烁着点点碎光,令人惊艳。她紧握双剑,心念一动,剑锋上燃起了紫色的冥火。   空灵紫焰与红色剑光交织在一起,瞬间照亮了半个禅院。似乎是在向空也示威,告诉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然,护法金龙也毫不示弱,从微微震动的地下忿然钻出,仰首傲吟,飞升于天际。九丈金身上透射着耀眼的金光,将院中的紫雾驱尽,为空也镀染了一层祥光。   龙吟之声,还在空中徘徊时,空也已然抬起左手结起无畏法印,长宣一声:“佛法如云……吞尽邪魔……”那只吞云锡早已按捺不住,飞出他的手,化为一道夺命的金光,向夜灵袭去。Www。。com速度之快,有如流星穿云。   夜灵眼神凌厉,死死的盯着飞速袭来的锡杖,紫眸中一点金光渐近。她飞身跃于半空,一借金刚夜叉之神力,二借朱雀神兵之威,横挥双剑,推出一团熊熊冥火,拦击锡杖。   金光与冥火猛烈的撞击在一起,在空中交锋抗衡。两光交融之处,闪出无数道白色的如蛇辉光,四散而飞,彻底撕裂了夜的静谧,震得地动山摇。整座寺院殿宇上的琉璃金瓦也因此纷纷坠落,碎了一地。   吞云锡杖是佛家至宝,雀羽双晶是仙界神兵。两者交锋,必有一伤。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彻云霄,悦耳而惨烈。光芒散尽后,吞云锡杖的碎片上燃烧着紫色的冥火,有如一场火雨,坠落在空也眼前……   禅院里恢复了夜的沉寂,空也身上的祥光渐渐隐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立在院中,静静的注视着残碎的吞云锡杖,仿佛在为这件法器默哀。   夜灵从空中缓缓落地,脸上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双剑上冥火渐熄,默默的化作两道红色晶光,钻回朱雀冥印。她迈起步子,踏着吞云锡杖的碎片,小心翼翼的走向空也。   望着逐渐靠近的夜灵,空也伸手横指,一字一句的厉声说道:“你若再敢往前,我便自毁双眼!”   夜灵一怔,僵立在哪里,一脸置疑:“大师,您说什么?”   空也沉声静气,再一次把这心绝意绝的话说了一遍:“你若再敢往前,我便自毁双眼!”说着,便将双指成钩,直指自己的双眸。   他的这翻绝然,令夜灵心里骤然一阵锥心的痛,仿如她被黑衣歹人害死的那一天。她不由的双眉紧拧,伸手扪住心口。良久,竟然呕出一口紫红色的血,顺着唇角缓缓滴落在地。   寺里的紫雾烟波,已经悄然退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凝固在夜风中。Www。。com夜灵扪心伫立,默默无声。紫眸里所有灵气,似乎被空也的绝然冰封,只剩下幽深的空洞,仿如无灯的暗室。她根本不想与空也斗法,更不想伤害他。然而,空也终究没能信她,一切已然无望。   一年来,若不是心存执念,她或许早就投胎转世了。只是执念太重,徒添许多苦难。她与青莲的缘,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再美好也只是难以圆满的希翼。如今,执念似灰,被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一场又一场的失望,碾碎,吹散……   她木然的转过身去,无力的挪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伸手将脖子上那枚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扯下来,放在自己的脚下,幽幽说道:“多谢大师的馈赠!”   终究还是放下了,不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已然由不得她。泪水悄然滑落,那是屈服的泪,也是心碎的泪。她一步步走向山门,将一抹黯然至极的背影留给了若有所思的空也。   此时东方发白,万里青云中亮起一片苍茫之色,旭日即将破云。   一团粉云从天而降,落在夜灵的身边,还未变化出人形,就已经开口;“你怎么样,伤到没有?为何不叫我同行!”   夜灵凄然一笑:“我累了,陪我看看日出吧!”说完,便坐在山门外的一块巨石上,面朝东方。   山风吹干了泪水,凝结出两道哀伤的痕迹。她轻声叹道:“一年未曾看过日出,十分想念灿烂的霞光!”   胭脂大惊,急声问:“你要做什么?”   夜灵不语,凝视着东方苍茫的天,平静的等待着旭日升起。纤躯上渐渐泛起一层似雾非雾的白烟,被风无情吹散。不久,整个人已近乎透明,仿若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胭脂又惊又怕,却想不出任何阻止她的办法。她重又化作粉云,焦急的盘旋在化成寺上空,用一把带着悲腔的如铃娇音,一遍遍高声怒斥:“你们这些僧人,口口声声慈悲为怀。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   禅院中,空也拾起夜灵留下的地藏菩萨小像,久久凝视。原来是玉泉山上的那对母女。一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们时,看到两人的头上盘旋着一团黑煞之气,那是死劫之兆。于是,将这尊黑曜石地藏菩萨小像赠予那个孩子。希望菩萨慈悲,能够护佑她们度过死劫。   原来,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如今面对的,也是缘份使然的果。   想到这里,空也的凝重表情里,突然闪出一丝豁然的微笑。此刻,他终于参透了昨夜的那个梦。地藏菩萨是要告诉他,万事由眼观是一境,由心观则是另一境。万事如现恶果,成因并非不善。   他蓦地想起,在继承师父明法大师的衣钵时,明法说他心性过于耿直,有碍于他的修为。他虽已修得罗汉正觉,得大威金龙护体,可降人间之魔。但是,五年来,他却一直停留在这小成修为上,难以突破。   此时,他想起明法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佛、魔虽然势同水火,却如莲出于泥,无泥何来莲。”原来,是他心存偏执,忘记了众生平等,有愧于罗汉正觉的修为。山门外的那个嗜血邪魔,杀过多少人,饮过多少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佛门恩广,降不如度。   他将小像高高举起,仰首望之,脸上全然一副大悟后的释然。   一缕晨曦照耀着小像,折射出黑曜石独有的黯哑幽光。突然他神情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转身向揉着惺忪睡眼的心诚喝道:“快,去取我的乌金斗来!” 第二十五回 正法沧桑 - 幽冥鬼判 - 异月   化成寺后山的苍翠中掩藏着一个幽深的石洞。在这个洞里,有一尊天然形成的地藏菩萨石像。开山之僧发现此像后,便在洞中凿壁刻经,摆案供奉。这个洞便有了一个名字:法相洞。   石洞虽然阴暗深邃,却十步一盏琉璃莲花宝灯,二十步一面描金刻经石壁,无言的昭示着深洞的神圣。在这神圣之所,地藏菩萨石像居于幽洞最深处,有如一根擎天的石柱,直顶洞天。因为天然所以简单,整尊石像仿若一位立于市井的托钵行者。几道粗犷的线条,随意勾勒着依稀可辨的庄严法像。传说,有人曾在洞中见到过真神显灵。石像化作身披金光的地藏菩萨,将那人渡往极乐。   夜灵裹着乌金斗,蜷缩在巍峨的石像脚下,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没有交集之处,木然的望着远方愣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是空也用这件可以驱散阳光的法衣救了她。就在她即将随光而化的那一刻,暗光游动的黑锦,有如铺天盖地的夜色,将她完完整整的包裹起来。她依稀记得,是空也将她背入此洞的。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在洞里待了多久,只觉得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很像无间地狱里时无间的感觉。她也不明白空也为什么救她。不过,明不明白都不要紧,因为她已无所求。   洞里,响起了沉缓的脚步声,踏碎了幽寂,渐渐深入,来到夜灵身边。然而,来者是谁都不重要,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转眸。   来者正是空也。他立在石像前,盘坐在供案旁边的蒲团上,静静的凝视着夜灵。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她,却只看到一具美丽的躯壳,看不到任何心念和生气。   面对这样的夜灵,空也平生第一次感到失落。原来。他也有看不清的时候。   幽洞中寂静的有些冰冷,偶有烛花爆烈的噼啪声,在寂静中回荡,却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终是空也先开了口:“你们母女,被何人所害?”   夜灵没有抬头,木然的回答:“丈夫!”   仅此一句,已然道尽了她和青莲的苦难。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空也心头一紧,竟然不忍继续追问,只在心中默宣佛号。   夜灵轻轻转眸,有些漠然的望着空也似有怜悯的神情,突然开口问道:“大师,杀人的夜叉鬼,就一定是魔吗?况且,杀的都是祸害好人的坏人!”   空也微微一怔,沉思了片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起身走到夜灵面前,俯下身躯,用挂着月亮子佛珠的左手结起智慧手印,轻轻放在她的额间,平静的说道:“去看看吧!”   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夜灵缓缓闭上眼,她的额间隐隐亮起一片白色的祥光,照亮了一方秀丽的眉宇。起先,她的表情很平静,忽又有了一丝悲愤之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恢复了平静。   随着夜灵瞬息万变的表情渐渐平定,额间祥光也悄然散去,她睁开眼,有些迷惑迎着空也平静的黑眸,沉默着。   空也笑问:“看到什么了?”   夜灵沉吟了片刻,黯然答道:“赵承恩和那些山贼……我杀过的所有人,都在地狱受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空也再问:“他们都在地狱,你身在何处?”   夜灵微微一怔,思索片刻后,轻声说:“我在您的面前。”   一问一答,道尽两方世界,幸与不幸已见分晓。空也回到蒲团前,稳稳坐定后,淡然的望着夜灵缓声说:“你杀与不杀,他们死后,都会堕入地狱,这是他们生前造下的罪业,所以,必得如此恶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然而,你杀了他们,却徒增了自己的罪孽。”   夜灵虽然有所触动,却依旧倔强的争辩着她所认识的正义。沉着一双冷峻的紫眸,抬眼逼视着空也,沉声道:“可是,他们多活一天,就会让更多的好人无辜受难,一如我和青莲……”   空也抬手,止住了她余下的话,缓声说:“人心有三毒,名为贪嗔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杀得了天下所有的坏人,可灭得了人心中的三毒。有这三毒在,地狱之火,将永燃不熄。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藏菩萨发大宏愿,只要地狱不空,他便誓不成佛。他就是用这样的佛法,度化恶鬼心中的三毒,还他们一个清净的心之后,再入轮回。你杀人虽为救人,却只是把原本就要下地狱的恶人提前送了进去,不超度他们,又有何用?所以,你造下的杀业,已然将你推入了魔道,可惜你心有空灵,却不自知。”   这些话令夜灵沉默了,良久,她渐渐参悟了空也的话,原本浑浊的紫眸里顿时清澈起来,泛起一丝异样的水光。她喃语道:“所有的一切,原来如此!”   神思清朗之后,她骤然间心生一念。起身拜向空也,虔诚的乞求道:“还请大师度我脱离此道,此道并非我道。”   空也含笑点头:“起来吧!我救你,就是为了度你。只看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度化。”   她不明白空也所指,疑惑的看着他。   空也暗隐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亲手抄写的《地藏本愿经》和一串由一百零八颗白菩提子穿成的念珠,放在她面前:“从今天起,就在这里,面对地藏菩萨,诵《地藏本愿经》一万遍,超度你杀过的所有人,化解你自己的罪孽。”   夜灵望着经书和念珠,轻声问道:“也包括赵承恩吗?”   空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意味深长的缓声说道:“放下过去,才能重新开始。”说完之后,从容起身,迈起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法相洞。   片刻后,洞里恢复了先前的幽静,白菩提子念珠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泛起圣洁的光芒。夜灵望着它,默默无声。   原来,正法之道满布沧桑,沧桑的起始便是轮回的开始。世间之事,从何处起,便在何处结。芸芸众生的旦夕祸福,并非宿命,而是因果。因果轮回是无始无终的冥冥玄机,左右着世间的一切,也许,连佛祖也无法改变。   悟透了这些,夜灵缓缓伸出手,拿起念珠,翻开经书。从这一刻起,她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解脱之路…… 第二十六回 开眼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在法相洞幽禁的那一年,每隔十天,心诚就会为我送来一钵鲜血,这是寺里的僧人布施给我的。盛血的金钵只有拳头大小,钵底阴刻着一个戒字,寓意深长。   起先,一钵血食无法满足我,终日饥肠辘辘,难以安宁。只能依靠诵经压抑自己对鲜血的渴望。两个多月之后,我便发现,十日一钵鲜血足以维生。   原来过去的我,太过纵欲嗜血。杀恶人,只是一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堂皇借口。恶人的血里饱含着万般邪恶的欲望,令我堕落。僧人的血却纯净无比,半年不到,便将我内心的恶欲,逐渐净化。Www。。com   法像洞里时光荏苒,在一片幽静中,我终日盘坐,勤奋诵经。偶有夜深之时,从洞外传来一阵缠绵的箫声,排解着我内心深处的苦闷。只不过,曲子并非仙曲,而是人间的凡曲,名为《述衷情》。三真怕空也对他这个异类心怀芥蒂,所以不敢擅入法相洞探望于我。但是,我分明能够感觉到,他伴随着四季的更替,一直守在洞外,从未离开。所以,我并不寂寞。   不觉中,一年的光阴似水无痕。那本《地藏本愿经》早已被我翻烂,搁置在供案上。经文中的字,好似佛法的种子,植入我的心田。终于有一天,菩提正法如树生根,并一芽一叶日日繁荣起来,逐渐聚叶树荫,放射出智慧的光芒,照亮了我的心室。渐渐的,久违的平静,终于回来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   九华山红衰翠减,在清冷的秋风中日渐萧瑟,唯有湛蓝的天空高爽无比。南归的大雁成群结队,飞翔在朗空下,毫无留恋的越山而去,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高鸣,回荡在天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午后的法像洞,被骄阳照出一丝暖意,不似清晨和夜晚那般幽寒。   夜灵闭目盘坐在供案前,拨数着手里的念珠,默默诵经。平静的脸上,唯有朱唇时而轻启,时而紧抿。这一年中,念了多少遍《地藏本愿经》,她已记不清了。唯有手里的一串念珠,被她拨弄的浑圆光滑,生出玉一般的剔透光泽。   突然,这串白菩提子念珠,毫无预兆的无故断了。一百零八颗珠子,仿如播撒而出的种子,稀里哗啦散落在洞中。   夜灵微微一怔,有那么片刻的茫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良久,她收起神思,急忙起身,将这些白菩提子一一拾起,兜在裙上。有一颗白菩提子,很是顽皮,自顾滚往洞外。她只得跟着它,走向洞口。   菩提子终是滚出了洞,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下,自得其乐。   夜灵骤然止步,僵立在洞内,神情木然。   一道明光,两方世界。只需一步,她便能踏出阴暗,置身于一片光明中。望着外面那片白晃晃的刺目强光,她伫立良久,恍如隔世。   阳光下,白菩提子被一个人轻轻捻起。正是如期而至的空也,穿着一身洁净如雪的白色僧袍,浴在阳光里,无声的凝视着藏于阴影中的夜灵。   一年未见,他仿佛清瘦了许多。夜灵微微垂目,无声无息的转身进洞。空也微微一笑,步态持重的跟了进去。   深洞中,石像前。   空也依旧盘坐在供案旁,望着盘坐于对面的夜灵,无故陷入了沉默。良久,他自顾从袖袋里取出纯金打造的戒钵和一把寒光流动的匕首。   将戒钵放在自己脚下,他用匕首划破自己的左掌。鲜红的血,便顺着伤口涌了出来,滴入戒钵。渐渐的,戒钵里已满盛鲜血,红色的液体上,微微氤氲着一层温热的气息。放下匕首,他望着自己的伤掌,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伤口处亮起一道虚幻的黄光,竟然痊愈了。   望着空也所为,夜灵暗惊,却没说什么。   依旧是空也先开口,他缓声道:“观音圣愈咒可以治愈微小伤口,今日传授与你。”说着,便闭目禅定。   在一片仿佛凝固了的寂静中,夜灵那静美的容颜上,渐渐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空也用的是心传,而不是言传。如今的她心境通透,能够听懂他的心语。   片刻后,空也睁开眼,微微笑着:“以后取血,不可伤人性命,更不可取恶人血。取血之后,用观音圣愈咒治愈伤者。”说完,便将满满一钵鲜血递给她。   夜灵凝视着眼前的血食,心里满是感激之情。这是修有罗汉正觉的无量法血,她何德何能,竟然有缘接受如此布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所以,她不能辜负,伸手接了过来,闭着眼一饮而尽。   空也笑望着夜灵,沉声道:“这个戒钵赠与你,你身上的这件乌金斗也赠与你,此法衣可以助你暂避阳光。”   他的举动,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夜灵不语,平静的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蓦地,空也深叹一声,叹的内容却令人难以参揣。他淡淡的说:“轮回天眼,是佛家至上之法,能够洞穿天机。佛修成是幸。你若修成,幸与不幸,真是不得而知。”   夜灵秀眉一紧,暗自沉心参揣着空也的话外之音。Www。。com这一年来,她的心境越来越空明,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已有变化。她深知现在的自己,修为尚浅,是否能够承载的起这洞穿天机的沉重呢?   但是,一载春秋虽短,也会生出万般变迁,也许青莲早已成人,没有天眼相助,她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她来?想到这里,她却豁然开朗了。于是,从容起身,跪在地藏菩萨的石像,慎重而语:“菩萨在上,弟子夜灵,今在菩萨面前起誓,若得轮回天眼之法力,只用于寻找青莲,绝不枉生事非,扰乱轮回。若弟子今后所为,有违誓言,弟子情愿堕入无间地狱,受天道责罚。”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得轮回天眼之法,幸与不幸,由弟子一人承担。”   盘坐在一侧的空也,望着一脸虔诚的夜灵,终于露出欣慰的笑,眼中的赞许悄然流出。夜灵的一番誓言,正是他希望听到的。   但是,不仅如此,他还有嘱咐未言,于是,沉声道:“佛云,洞穿天机不可说,你能做到否?”   夜灵转身,跪在空也面前,心坚意绝的吐出一个字:“能!”   空也抬首,仰望着地藏菩萨的石像,眼神中大有尘缘以了的释然,轻呼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这声佛号好似清净绝妙的梵音,久久回荡在空寂的法相洞里,也回荡在夜灵的耳边、心室。在她的注视下,空也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一会,他橫出一只血掌,掌上托着他那双漆黑沉静的双眸。从此,他便目不能视了。   望着那双带血的眼眸,夜灵的眼里渐渐聚起一汪泪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拿起这双肉眼,双目一闭、心念一横、吞入腹中。眼眶里的泪水悄然滑出,滴落在脚下,掷地有声。   骤然间,她的秀额正中迸射出一道强烈的银光照向前方。光中竖立一眼,眼里嵌着一只银色的眸子,晶莹剔透如有凝冰,流转着似水的清光,那正是新生的轮回天眼。天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空也。他的三生,已被夜灵观透。但是,佛云:不可说!   但见她的神情一滞,随后一笑。一切不可言说的因果,已被这样的会心一笑冲淡,散入流光……   三生三世充满未知。正因未知,才能够井然有序。别人的三世,夜灵不想知,更不愿知。所以,天眼一生即闭,拒绝了许多秘密。秀额间,唯有一条淡淡的银纹竖立正中,暗示着不凡。   天眼以开,空也却了此生无畏施(注释)的因缘,功德圆满。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布带,蒙起双眼,轻声说:“今日,你我缘尽在此。往后,好自为知,去吧!”   夜灵不语,一双紫眸里,泪光隐隐,一颗残破的心里,心潮难平,千回百转。她深知,纵有千言万言,此时,已然不必言说了。   于是,她向着空也的背影深深拜去,洞中回荡着沉闷的叩首声,一共九声。拜礼完毕,她缓缓起身,架起六环法阵,悄然消失在法相洞,踏入重新开始的未知……   注释:无畏施,布施的一种。只要令众生身心安稳,离开一切恐惧,都可谓无畏布施。 第二十七回 夜遇鬼母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一直以为,自己从空也那里求来的是一只天眼。也曾为这求之不易的法眼欣喜过。可是在寻访青莲的路上,才渐渐悟出,他真正给我的,不是天眼,而是《地藏本愿的经》。   经书里的每一个字,用口读只能明其意,用心读却能明其法。当我从中领悟出鬼门、枉死门、地狱门三种法门时,突然间明白了他的苦心。他是在告诉我,自己不仅是一位母亲,更是一个拥有法力的夜叉鬼。无论是在冥还是在阳,都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法职,修行正法……   ------------   唐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二月初三,通州,潮白河畔,江木镇。   一个身披黑锦、清瘦而高挑的女子,行走在一片乱葬岗里。低垂的风帽遮藏了她的半张脸,唯有一点朱唇在外,抿着一抹凝重。岗间荒草异常茂盛,片片相连似海,淹没人膝。夜风拂过,荒草摇曳着重重暗影,倾诉着无限的哀怨。   这三年,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战争、瘟疫、灾荒、夺走了许多无辜的生命。生时苦,死亦苦。人们的尸首或是被草草埋葬,或者直接丢弃在乱葬岗,不得善终。   一入夜,岗上阴冤之气极盛,白骨处处,磷火幽幽。凡人肉眼,看不到这里的阴景。她却抬首仰望,看着半空百余游魂穿梭在一片乌沉沉的阴霾里。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死之后,魂魄入不了鬼门,就到不了冥界。只能游荡于阳间,成为孤魂野鬼。七七四十九年之后,如果无人度他们入鬼门,便会精魂散尽,灰飞烟灭。   望着阴霾里游魂凄凄,她在心中默默哀叹着。   撒开一身黑锦如一朵流光四溢的墨花,她盘座在乱葬岗阴冷的地上,渐渐进入禅定,以《地藏本愿经》为法旨、转动法|轮,将一点心念集结在幽冥鬼门之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一会,一个圆形法阵渐渐显现在她的身下,法阵中六字真言急速旋转,放射出的紫色光芒直冲天际。她居坐于法阵中间,头顶上燃着一团护法冥火,熊熊如云。   空中的游魂见到法阵中鬼门大开,纷纷朝鬼门奔涌而去。一点又一点白色的阴灵,仿如坠落的流星,最终消失在法阵中。半个时辰过后,空中的阴霾散去,一片月朗星稀。她从容的站起身来,面向明月,露出微笑。   一朵粉云从天降下,胭脂立在还未散尽的烟雾里,蹙着一双秀眉,一脸无奈。她是真心不喜欢乱葬岗这种地方。小心的跃过一具枯骨又一具枯骨,生怕把撒落在四处的骨头跺碎。没走几步,耐心全无,冲着远处的女子喊道:“夜灵……”   夜灵回首,抬手掀开风帽,露出如仙的静容,只是嘴角含笑却神情凝重。迈起秀足,缓缓向胭脂走了过去。   三年来,夜灵渡鬼,胭脂寻访青莲,时光飞快。Www。。com度鬼渐渐成了夜灵在阳界的法职,但是青莲依旧杳无音讯。   来到胭脂跟前,夜灵开口便问:“怎么样,江木镇里……”   她的话还未说完,胭脂已经开始摇头叹息:“所有的人家我都寻过了,没有身聚莲香的孩子!”   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夜灵无奈的点点头。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也习惯了这样的失望。她幽声说:“明日,我们顺河而下,寻访其它村镇。”   胭脂叹息一声:“你真的确定青莲已经转世了吗?”   夜灵微微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我确定她已经转世成人了,因为,这是我的心声告我的,虽然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心有此声,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心。”   胭脂摇头道:“即便她已然转世,仅凭体香这一条线索,在人海中寻找她,真是仿如捞针。”   一阵夜风如水,吹动了夜灵的黑锦斗篷,轻轻翻飞起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抬起首,将目光越过胭脂,顺着风起的方向望去。紫眸里即有对未来的迷茫,也对心念的坚定。她沉声说道:“终有一天我们会踏遍九州,遇上她只是迟早!”   这三年,胭脂伴她村村镇镇,州城县府的寻访青莲,不觉中踏遍了半个大唐。可是,越寻觅越是无望,越牵挂越是遥远。每每说起心意决然的话时,分不清是说给胭脂,还是说给自己。   胭脂望着出神的夜灵,动动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终是没再多言,只在心中默默一叹。突然,她神色一变,正声道:“夜灵,有人呼救!”   夜灵拧眉:“什么?”   胭脂本是灵狐,行事机警且听力非凡。她顺风而立,侧耳细听了片刻,说道:“正东五十里外,有孩子的呼救声!”   胭脂的话音一落,六环法阵一闪即逝,夜灵已去救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胭脂念动神行决,化作一道金光,紧随其后。   一片阴雾弥漫的小树林里,胭脂的粉色身影忽隐忽现。这不同寻常的阴雾里面裹挟着浓重的阴气,令她骨寒毛竖。她分明觉得孩子就在附近,呼救声却忽远忽近,飘渺的没有方向可寻。   迟疑之间,一声孩子的惨叫响彻阴林,令她心头一颤,顿觉不妙。她从腰间解下一双系在粉色锦带两端的金色铃铛,口念五行变化神咒,原本豆大的铃铛瞬间变得有如莲花金碗般大小,通体放射着耀眼的金光,照亮了一丈方圆。   这对金色铃铛是她自行练就的法宝,名为醒魂铃,是凝聚了两千年天灵地气的通灵之物。她双手各执一铃,系铃的粉锦,好似一条帔帛,搭绕在双臂上,随风轻荡。   她单脚点地,旋身起舞,蓄劲发力,猛然掷出一铃。金铃拖着无限延绵的粉锦,穿破浓雾,飞向远方。一点金光瞬间暗淡在阴雾里,铿锵悦耳的铃声渐行渐远。Www。。com   她盯着蜿蜒的粉锦,心中暗思:“不论是妖是魔,绝难避开醒魂铃的追索!”果然,那只远去的醒魂铃蓦然发出急促的嗡鸣声,将障眼阴雾逐渐驱散。   树林尽头的一片影影绰绰之中,立着一个怪影。一只手擒着一个三岁男孩,另一只手揪着系铃的粉锦。系在粉锦一端的金铃,不停的震动出一声声急促的铃声,回荡在林间。   醒魂铃不是凡物,鸣响不已的铃声,在凡人耳中,不过是清脆的响铃之声。可是,遇到妖魔邪道,不啻是追命锁魂之音。铃响铮铮不绝,一波胜过一波激烈,一声胜似一声幽远。听久了,便会散尽三魂,气血逆流,周身剧痛。   怪影显然不知道醒魂铃的厉害,已然支持不住,丢掉醒魂铃和手里的孩童,用力捂住双耳,发出尖厉的惨叫声。   胭脂收回金铃,飞身而去。靠近之后,才看清那怪影的身形样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是一个体态高大的女鬼,腐烂的躯体上飘散着浓浓的阴寒之气,一点点凝聚成雾。这些倒没什么,最可怕的却是她的脸。因为,根本无脸,只有一团黑气盘聚在本应该是脸的地方。那个被丢在她脚下的孩童已经是一具枯尸。这种尸像,是被吸光精、气、血之后的死相。胭脂只看了一眼,不忍再看,怒上心头。一把娇声,生生喝了出难言的正气:“如此作孽,天地难容!”说完,执铃狂舞在幽暗的夜色中。只见两只金铃闪烁着刺目的金光,渐渐产生共鸣、悦耳如歌。高低起伏之时,仿若万道看不见的利剑,刺向那女鬼。   然,女鬼并不伏诛,闷吼一声:“孩子们,快来救救为娘!”   诡谲的尖声还在幽风中盘旋时,她的腐躯内已然飞出十九道黑色的阴光,化做一群小鬼,依偎在她的身旁。这群小鬼,大的不过五岁,小的也就两三岁,均是男孩,其中就有那个刚刚死去的孩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被小鬼簇拥的女鬼,似有一丝得意之色,骤然伸手橫指胭脂,高声道:“去!”   令下之时,小鬼们带着一脸天真无邪,嘻嘻哈哈的跑向胭脂,但是他们的笑声,却是那么样的诡异,一声叠一声,直往人心深处钻去,令人心生迷惑。   看着这群小鬼,胭脂突然失了主意,不知该如何下手。正犹豫时,已被小鬼重重围困。有的扯腿,有的抱胳膊,有的直接爬上了身。渐渐的,这些孩子越来越沉,一个一个重似铅坨,令她寸步难行。特别是胳膊上挂着的七八个笑靥纯真的小鬼,重似两座小山,坠的她无力摇铃。眼看着形势不妙,想要化云脱身时,却发现一只小鬼死死的压在丹田上,无法运转五行之气。   见到胭脂无力反抗,女鬼放肆的尖笑着,恶狠狠的说:“孩子们,吸她的血,她可是大补!”小鬼们应声而变,一个个口生獠牙,面目狰狞起来。Www。。com   就在女鬼得意忘形时,却未发现悄然立于身后的夜灵已缓缓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徐徐画出一个冥火环后,轻声说道:“分!”   紫色的冥火环,在夜灵的念力下,一分二、二分三,幻化出十九个小火环,横空飞出,纷纷套在小鬼的脖子上,并渐渐收紧,锁往了他们的阴灵之窍,他们便从胭脂身上一一跌落,滚在地上痛苦挣扎。   女鬼眼睁睁看着困住胭脂的“孩子们”反遭奇火锁困,有如猛虎失牙。愤然转身,这才看到立于夜风中的黑衣夜灵。   夜灵的平静像是在讽刺她的燥怒,彻底激怒了她,她冲她历声尖嚎一声:“还我孩子……”余音缭绕间,一道黑影直扑夜灵而去,掠起一阵嘶嘶阴风,卷着飞尘枯叶,遮挡了暗淡星光。   眨眼间,她已身近夜灵,双臂一挥,两道浓臭的黑气,犹如两条黑色巨蟒将夜灵团团围住。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巨大的黑蛹,蠕蠕缩放在枯叶飞尘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黑气正是极阴寒的尸毒,但凡是血肉之躯,粘上一点,便会全身溃烂。   胭脂见状,本想上前助夜灵一臂之力,奈何阴风呼啸,尸臭阵阵,迷人眼目,令她七窍发闷,聚不得五行之气。只听得耳边传来夜灵的低呼“快快闪开”。于是,立刻闭气,飞身化云。   夜灵本是纯阴之体,早已百毒不侵。她纤腕一翻,左手结印,暗动心念,燃起护体冥火,右手一扬洒出熊熊紫焰,将裹身的黑气尽数化去。紧接着一抹红光乍现,右手中,已有一柄红晶短剑在握。   她眉拧微怒,低呵一声“还敢作恶?”话音未了,剑锋一掠,划出一道流动似水的红光,烁破暗夜,直直刺向女鬼。   这般疾如闪电的剑气,令那女鬼无从闪避,惨叫一声,已被耀眼的红光刺透,顿时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乍起的阴风中。   阴风散去后,胭脂从天而落,迫不及待说道:“夜灵,不能让她跑了!”   夜灵说:“那是自然,此鬼已经修得阴身,迟早成魔,现在不除,后患无穷!”   胭脂秀美一挑:“那还不追?”   夜灵淡淡一笑:“五行变化,你胜于我。对付阴鬼,你不如我。”说完,看着被冥火环困住的十九小鬼,转而幽叹:“十九个无辜的孩子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成为那女鬼修炼阴体的工具。不知有多少父母肝肠寸断。让我先度了他们,再做打算!”   胭脂微微一怔,一双水色娇眸里,闪出一丝笑意。她总觉得,自从夜灵出了法相洞后,整个人有了明显的变化,却又说不出究竟什么变了。三年来,她不知已经超度了多少这样的阴灵,这一切在胭脂的眼中,算是善举了。于是她也不再多言,默默的点了点头:“我来给你护法!”   夜灵沉下所有的表情,盘坐禅定,心中默宣地藏法旨,将心念集结在幽冥枉死城。不一会,地上显出一个青色的圆形法阵。法阵中,阴阳鬼令相伴飞旋,青光冲天。那十九个小鬼纷纷被法阵吸入,魂坠枉死城。   法职行毕,夜灵缓缓睁眼,凝眸远方,幽声说:“枉死城是个极苦地方。但愿转轮王慈悲,早些给他们派发|轮回令。”   说话间,她起身来到女鬼化烟之处,在地上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一滴暗红色的脓血。望着这滴脓血,沉吟良久,突然冷笑一声,说道:“真是狡猾至极。当着你我的面化烟而散,走的却是地脉。以为我看不出来。”   话毕,伸出染火的纤指,轻轻按在这滴脓血上。指尖的冥火触地即逝,地上便显出一条细如发丝的暗淡红光,断断续续,蜿蜒于远方。   夜灵望着这道红光,神情中显露出一丝的犹豫。   胭脂一脸疑惑:“这是?”   夜灵说:“女鬼逃离时,在地脉里留下的血印。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逃的如此之远。”   胭脂笑道:“只要有可寻之法,就不怕她逃往天涯。沿光寻去,定能找到她!”   夜灵点头道:“天快了,我不便追。烦劳你了。”   胭脂笑道:“放心!”   夜色渐渐退去,寂寥的繁星暗隐。东方一片青白之色,好似蒙着一层灰色的清烟。初春的晨风料峭,将夜间缠斗时的激烈,化做一方黎明前的寂静,蔓延在阴沉沉的树林里。   寂静中,夜灵随六环法阵而去。胭脂化云,沿着红光飞向远方。 第二十八回 石丫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无数个寂寥的夜里,无数次幻想着与莲儿重逢的场景。幻想总是美好的,可以在花开灿烂时,也可以在灯火阑珊处。已经转生的她,是不是变了模样?是生于富贵还是苦于贫贱?也许,每当我思念她时,她正在此生的父母膝下承欢。而我只是她的过去,早已消失在隔世的记忆里。心痛就这样无情的发作,像夜一般漫长难熬。也许,是我非分的希望太多,终已不是昨日的晨昏……   ----------------   凤州西郊的凤凰山上,还是晚冬时节的萧瑟景致。Www。。com春打六九,草木虽以出芽,却依旧藏而不吐。生怕被料峭的春寒伤着,失去一展生机的机会。   胭脂伫立在北坡的一座孤坟前,望着半新不旧的坟茔沉思。静立的粉艳身影,与这一山了无生趣的颜色格格不入。   她走上前去,细细的琢磨墓碑。制碑的石料是山里寻常的灰岩,上面只刻着:石氏倩娥之墓。刻字粗细不均,十分粗糙。看来,这捧黄土下面,掩埋着的,不过是一具卑贱之躯。追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女鬼的掩身之处,本以为会有惊天的发现,看到的却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凄凄坟茔,她竟然有些失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为什么站在我娘的坟前?”   胭脂回头,看到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疑惑的望着她。   小女孩一身破旧的青色布袄勉强遮体,冻的通红的小脸上横着几道脏污。蓬乱发黄的头发,没有一丝健康的光泽,不知道多久没有梳理过了。她吃力的背着一捆结实的柴草,单薄瘦弱的身躯在山风中瑟瑟发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不知怎得,看着她娇小孱弱的样子时,胭脂心生恻隐。荒山野岭的,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上山拾柴,万一被野兽伤了性命,怎生是好。她走上前去,微微屈膝,蹲下身子,平视着这个孩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我叫胭脂,你叫什么?”   这样近的望着胭脂那娇俏的笑颜,小女孩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像是被这难得一见的美怔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略有羞涩的轻声说:“我叫石丫。”顿了顿,依旧追问:“姑姑,你认识我娘吗?”   胭脂一怔,不该如何回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犹豫了片刻,淡淡的说:“我只是路过。”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暗淡了下去,轻轻噢了一声,落寂的转身离去。   这个小女孩管那女鬼叫娘亲,可这个孩子绝对是可以站在阳光下的小活人,和之前见过的那些阴森鬼孩绝不一样。胭脂带着满腹的疑问,匆匆追了上去。她知道,若想要找到答案,只能跟着石丫去她家里一探究竟。   胭脂默默的跟在石丫身后,看着小山一般的柴草蹙眉不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知道人世间有许多疾苦,其中一苦便是贫穷,因为贫穷,很多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操持家务。但是,眼前这一抹小小的身影,无端的令胭脂心疼。蓦然间,她对所谓人情冷暖,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认知。   终于,她看不下去了,一把拎过柴草自顾背上,笑着说:“我帮你背回家吧!”   石丫的肩头豁然一轻,受宠若惊地望着胭脂愣了半响神。随后,绽放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开怀道:“谢谢姑姑!”说完,便一蹦一跳的在前方引路。   时近黄昏,凤凰山下的石家村,被炊烟笼罩着。袅袅薄烟如云,缥缈聚散之间,描绘着人间烟火。   胭脂随着石丫行走在村里粗糙的青石路上。她的到来,引来村里人的注目。一声议论悄然传入了她的耳朵:这是谁啊,跟仙女似的,那身衣裳得值多少钱啊……   胭脂不予理会,一路带着淡淡笑意,来到石丫的家。她刚把柴草放在院子里,就听见一声怒吼,从破旧的草屋里传了出来:“你个小丧门星,拾个柴也要花上这大半日……”胭脂蓦然一惊,心中暗思,这是谁在骂?   一个五旬老妇拄着木拐杖,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出屋来,恶狠狠的瞪着石丫,指着她高声喝骂:“小丧门星,野到哪里去了,想饿死我吗?饿死了我,与你有什么好处?”说罢,便举起拐杖,不由分说的打向那孩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石丫显然是挨打惯了的。躲避拐杖的动作虽然娴熟,脸上却带深深的畏惧。她一边躲,一边救饶:“阿奶,别打!我以后不敢啦,再也不敢了……”   胭脂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犹豫在管与不管之间。Www。。com望着起落的拐杖频频打向石丫,有几下差一点打到她,胭脂终是心下不忍,快步上前,一把夺过老妇的拐杖,愤愤的丢在地上,厉声道:“对个孩子下手这么狠,打残了怎么办?”   老妇一惊,用一双深含刻薄的浑浊老眼,飞速打量了胭脂几眼,气势汹汹的说:“你是谁?我教训自家孙女,关你何事?”说完便伸手推搡胭脂:“这是我家,你来干什么,出去!”   石丫见到自己的祖母对胭脂无礼,突然抱住老妇的腿,带着哭腔央求道:“阿奶,胭脂姑姑是好人,别赶她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老妇一听,更加恼怒:“什么,你这个败家的贱东西,这家还轮不得你做主!”说完,一个巴掌掴在石丫脸上,顿时留下五道红印,红肿一片。石丫不由的松开手,捂住肿痛的小脸,满眼的畏惧和委屈。   世上竟然有这般蛮横的人,胭脂怒从心起。她一把扯过石丫,紧紧抱在怀里,愤然的瞪着老妇。Www。。com只气的牙根痒痒,却打也不行,骂也不行。   突然间,一缕淡淡的莲香,似有若无的荡漾在她的鼻息下,这阵清香正是从石丫身上散发出来的。   分明是一缕沁人心脾的甜美幽香,却令她愕然了,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迷离,只觉得脑间心里一片空白。呆木了片刻,她匆匆收回心神,暗暗的嗅了好几遍,这的确是石丫的体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和夜灵苦寻三年的孩子,此刻竟然在她的怀中。   可是,胭脂还没来的急高兴,就看到这老妇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唱戏一般的高声哭喊:“我的个老天啊,光天化日的,欺负我这个孤家老婆子噢……”   她这一喊,左邻右舍都跑出来看热闹。老妇见状,更加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老乡亲们,这生人要抢我家娃娃咧,你们可得与我做主啊……”   什么?还真是恶人先告状。胭脂放下石丫,分辨道:“谁要抢你家孩子,我只是看不惯你这般不知轻重的打骂她!”   一个村妇尖着嗓子呵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太太打骂自家孙女,天经地义,关你个外人什么事啊!”她这么一说,众人都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枉有三千年的道行,却不能使出来对付这群乡民村妇,胭脂深感无措。她转眸深望了一眼依在她身边的石丫,露出担优的神色。眼前这孩子,或许是莲的转生。倘若此时因为她的一时冲动激怒了村民,反而不妙。   沉吟了片刻,胭脂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子,丢到那老妇怀里,冷声道:“算我多事!”说完,便转身离去。   临走时,她频频回望石丫,看着孩子睛中闪动的泪光和依恋,还有左颊上那个红肿的五指印,胭脂除了不舍,还有一丝忧虑。但愿这块碎银,能买这孩子一夜平安。   平白得了银子,老妇脸上乐开了花。从地上站起身后,嫌恶的瞪着石丫:“发什么愣,还不快去煮粥。跟你娘一样,奸懒馋滑的。”训完,拿着银子看了又看,生怕银子是假的。   围观的邻居见到老妇人意外得财,有的羡慕、有的嫉妒。闲言碎语了几句,也都散了。   傍晚的残阳如血,沉落了最后一丝温暧。幽蓝的晚空愈加深邃,暮色有如潮水一般,渐渐淹没了石家村,暗淡了人间。 第二十九回 石氏倩娥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她是第一个被我送入地狱的鬼,临行时哀怨的眼神,似乎在向我控诉着世事。文人墨客在咏诵《长恨歌》时,有多少人能够想到,成全君王爱情的,不是那个娇无力,而是百姓的疾苦。华清池里洗凝脂,凤凰山下强征兵。其实,君王乃至帝国的命数,何尝能够脱离轮回呢。安史之乱就是奢靡乱|伦的果,报应了整个大唐。我时常觉得,真正送她进入无间地狱的,并不是我,而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   一轮残月斜空,将幽光暗隐在群星的璀璨下,此时的如墨夜空,是万点繁星的幕布。   胭脂在石氏的孤坟前,静静的等待夜灵。她的心里装着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却不知因何而黯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Www。。com一双大而圆的水目里噙着一丝愁伤,凝视着卑微的墓碑,时而叹息、时而沉默。她在想,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石丫会不会好过一些。   六环法阵一现一逝,夜灵悄然而至,她轻声道:“就是这里吗?”   胭脂望着夜灵,本想告知石丫的事情,犹豫了片刻,先按下了。她问夜灵:“今夜,你要怎么处置她?”   夜灵不语,缓步走到坟前,伸出一根玉指,轻轻点在地上。片刻之后,释然一笑:“地气是温的,她的阴身已经被我们毁了。”说完这句,脸露厉色,对着坟土呵道:“你要藏到几时?”   良久,一阵阴风乍起,坟土上的几丛荒草摇曳着暗影。草中,冒出一缕黑烟,一个神形憔悴的白衣女鬼,飘在烟里。褪去阴身后,她已不是前夜那个骇人的鬼母,与寻常的女鬼没什么两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甚至,更柔弱。她神情凄然,目含怨愤,沉着一双无光鬼眸,望着夜灵和胭脂,沉默不语。   夜灵开口便问:“因何害人?”   她突然嘤嘤而泣,冰冷幽怨的哭声渗在这初春的寒夜里,若是被走夜路的人听见,定会吓出一场大病。   夜灵不语,任由她哭。她知道,世上没有无故作恶的鬼。鬼若做恶,不是有冤,就是有恨。   渐渐的,她似乎悲音已尽,收敛了泣意,叹息一声,娓娓说道:“我本家姓刘,乳名倩娥。因家中贫苦,六岁时,被爹爹卖到石家做童养媳。十四岁那年,与丈夫圆房。只是,圆房三年一直未孕,被婆婆嫌弃,非打即骂。”   听到这里,夜灵微微蹙眉,追问:“你丈夫不管吗?”   说到丈夫,倩娥冷笑一声:“他是个懦弱的男人,只是一味愚孝,什么时候管过我的死活。Www。。com”   夜灵深望了倩娥一眼,不知何故,将目光落在她的墓碑上,似有神游之态。她在想,这世上究竟有多少女子,是因为嫁的不好而受苦受难。   见到夜灵不语,倩娥自顾说了下去:“十八岁上,终于怀了孩子,怀得还是龙凤胎。可生产的时候,很不顺利,产下女儿,无力再产,儿子就这样没有了。从此,婆婆不仅怨恨我,更是迁怒于我那可怜的女儿。说我们母女是一对丧门星,克夫克子。   夫家也穷,无力纳妾。我只能当牛做马,不敢抱怨,只求我们母女二人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可是,连着几年,收成不好,朝廷里的人又三天两头强收租税,我们母女的日子更不好过。Www。。com家里的吃穿用度都紧着婆婆和丈夫,挨饿受冻,便是我们母女的家常便饭。   去年,我再有身孕,一心想生个儿子,也好在夫家安身立命。怀胎九月时,女儿突然发起高烧,我身子不便,央求丈夫去邻村寻医。他刚一出门,就撞上征兵的差人。他们二话不说,强征兵役。家里,就丈夫一个壮劳力,他若走了,日子更是难上加难。我死活不夜依,谁知……”   说到这里,倩娥开始哽咽:“谁知那些差人,个个都是黑心的。竟然狠狠的踹我的肚子。只差一月就能出世的儿子,当场就没有了。丈夫终是被他们捉了去。我苦挨了三日,忍受着巨痛煎熬,你或许并不知道,那种痛足能把人生生扯碎。   三日后的寒夜里,我含恨而死。Www。。com临死前,耳边没有人为我哭泣送终。唯有婆婆咒骂女儿的声音,成为我生前最后的记忆。她骂她早不病,晚不病,一病就让她丧孙失子,十足的丧门星……”话未说完,她已然泣不成声,回忆生前的事情,对她来说,有如再死一回。   夜灵僵立在风中,沉声道:“所以,你不入鬼门,专食男孩?”   倩娥突然质问夜灵:“我只想要个儿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难道有错吗?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多恨。婆婆不拿我当人看也就罢了,更是想尽办法作践我的女儿。生前,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婆婆会把她卖给别家去做童养媳,重蹈我的覆辙。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恨自己命贱如草,恨我那无能的丈夫,更恨婆婆心肠恶毒,重男轻女。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可怜了我的女儿,她现在的生活,我都不敢去想,甚至都不敢去看她一眼……”   夜灵沉默了,甚至有些发木。仿佛所有的思绪,已然飘回了过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曾是她生前的愿望,然而生不逢时,何来安稳。她冷哼一声:“既然恨,为什么不杀了那个恶婆子,却专寻别人家无辜的孩子。那些孩子的父母,可与你有仇吗?”   倩娥微微一怔,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悲声道:“身为历鬼,我何尝不想杀了那心狠无情的婆婆。但是,我若杀了她,女儿便再无亲人可依……”说完,便垂下两行清泪。   夜灵心头一颤,仿佛被人击中了最柔然的地方。身为人母,心中最重的情,往往都给了孩子。原以为她只是一个乱泄私愤的厉鬼,现在看来,却也有这般纠结难理的原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望着泪流满面的倩娥,她竟然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她明白了她的恨,也开始同情她的苦。但是,错了终是错了,不论为何。   夜灵暗叹一声,摇着头,幽声说:“你可知道,你做下的这些业,会有什么样的恶果,如今,我已然救不了你。”   倩娥茫然的看着夜灵,缓缓摇了摇头。   夜灵道:“十九个孩子的命,必须由你来偿。你若不入地狱,他们便不得超生。而且,你也只能入地狱,鬼门和枉死门,度不了你。”   听完这句,倩娥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到无力再笑时,冷言凄语,一字一句:“现如今的人世,比地狱强于何处?送我去吧,烦劳你了!”   夜灵目含悲怜,深深的望倩娥。她仿佛又闻到了无间地狱里的血腥气味,这种气味早已经深深置入她的脑海,连同那些过往的滚滚恨意一起,盘错在记忆深处。只有她知道,倩娥要去的地方,比这个冰冷无情的人世,更为可怕。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开启早已领悟于心的地狱法门,因为,她不忍。   一直未语的胭脂,终于开口了,她沉声问夜灵:“只能如此吗?”   夜灵默然点头。   胭脂叹息道:“做法吧。”   夜灵深望了胭脂一眼,似有许多难言之意。良久,她缓缓伸出左手,结起地狱冥令,默宣法旨。悲愤、同情、不忍在她的心中滚滚翻腾,恣意揉搓出万般变化的心绪,令那只施法的手微微颤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是她第一次打开地狱法门,要送的鬼,却是与她有着相似境遇的倩娥。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般难过。   一个红色的圆形法阵,骤然亮在坟茔旁边,阵中,猛然蹿起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凄厉的惨叫声,从法阵中传出,忽远忽近、断断续续。   倩娥木然的飘入法阵,哀怨的眼神中,有恐惧,也有不甘。她久久凝视着夜灵,仿佛要在最后一刻,记住她的模样。   夜灵说:“我会为你诵经消业的。”   倩娥听后,凄然一笑,白衣薄躯被地狱之火缓缓吞噬,直到消失。她走之后,火光急速钻入地下,像是被幽冥地府收回了一般,只留下一片焦黑,诡异的圆形,完完整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夜灵望着那片焦黑,神色悲凉:“如今的世道,怎能不让人心灰意冷。倩娥的苦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胭脂愤愤说道:“送她入地狱的不是你,而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世。我在深山三千年,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跟你出世,看到的竟然都是这些令人心伤的事。”   夜灵长叹一声:“这些,才是最真实的。”   此时。胭脂的心镜,并不比夜灵轻松多少,反而更为沉重。她终于说出了忍了很久的话:“夜灵,她的女儿,名叫石丫。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夜灵蓦地愣在哪里,面无表情。良久,木木的问:“你说什么?”   胭脂说:“她的女儿,身聚莲香……”   没等胭脂把话说完,夜灵一个箭步,冲上前拉着她的手,急匆匆就要下山:“快……快带我去……”   胭脂将手挣脱,意味深长的说:“那孩子过的很不好,正如女鬼所说,她的祖母对待她甚是苛刻。”   夜灵一怔,回首望着倩娥的墓,努力的平复着翻滚的心绪。   夜风无声的吹送着初春的清寒,过往之时,荡起夜灵的一身黑锦,翻飞如蝶,折射着星月的光华。   从倩娥的讲述中,她能够听出石丫的境遇,也能够想像出那位婆母的品性。她渐渐明白了胭脂的担心,沉声问道:“你是怕我杀了她,对吗?”   胭脂说:“自从你出了法相洞,再未见过你杀人取血。虽然你不愿意跟我解释原委,但是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夜灵微微一怔:“是么?”   胭脂柔声道:“你变了,不动杀念时,平静温婉……”   夜灵却打断胭脂的话,硬声说道:“空也教我认清自己。放下恨,重新开始。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心向善了,我依旧是我。你明白吗?”   胭脂问:“如果石丫真的是青莲,你看到她受尽那老婆子的虐待和打骂,真的能够不动杀心,方才你还亲口问石氏,为何不杀……”   夜灵打断了胭脂的,为自己辩解:“我杀与不杀,地狱就在那里。该去的终会去的。”   胭脂的苦心,她岂能不知。然而,自己的心已被命运磨砺,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三年来,她禁锢杀念,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心。倩娥的那个恶婆婆,虽然不善,但她根本不配让她双手染血。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夜灵平声静气,没有任何波澜。   胭脂直视着夜灵的双眼,目光灼灼,仿佛要看进她的心底。不过,她确实没有看到任何可怕的情绪,唯有些许期待闪烁在紫眸中。这才安下满心顾虑,说道:“走吧,就在山下的村子里。”说完,转身往山下走去。   临行前,夜灵回望了一眼倩娥的墓碑,深沉的紫眸里透着一丝坚定。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论石丫是不是青莲,她都要带走她,给她新的生活。 第三十回 隔世相逢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幻,却在我的记忆中却透着梦一般不真实的感觉。当我抱着她柔软的身躯时,蓦然发现自己抱孩子的手法已经生疏。幸的是,自己的鬼躯因为雀羽双晶和上明真火的原故散尽了阴寒。否则,抱她,便是罪孽。原来,自己的命数,也有不薄的地方。五年来一场又一场的劫难,都是在为这一刻积福。蓦然回望,才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   子夜的石家村,沉睡在一弯残月下,淡而朦胧的月光,仿如一层没有冰冷感觉的薄霜,降落于整个村庄。   眼前这一院篱墙草屋,令夜灵莫名想起了苍子村的家。翻涌的思绪穿梭在过去与当下,在脑海中搅起许多往事再现的波澜,纷繁杂乱却又闪而即逝。Www。。com   她垂手立在屋外,将一腔焦急硬生生压在看似坦然的神情下。沉默良久之后,抬手挥出一股紫色的烟雾,水一般流入屋内。   胭脂望着紫雾,有些不放心夜灵,沉声问道:“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夜灵摇摇头,略定了定心绪,抬手一点,从里面栓死的木门,自顾缓缓敞开,发出一声即尖锐又沉重的吱呀声,徘徊在暗夜中。   踏着紫雾,她走入屋内,举目环视。这个家,四壁空徒,桌椅破旧不堪。苦难的日子仿佛凝聚出一种味道暗隐于角落,那是一种近乎腐败的霉味,也是贫穷的味道。   放眼望去,一张宽大的土榻,冰冷的横在墙角,上面睡着一老一少。老的盖着厚棉被,伴着迷魂的紫烟,鼾声绵棉。小的蜷缩在榻角,一张旧絮外翻的破褥勉强裹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夜灵走上前去,借助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着石丫的脸。   石丫沉沉的睡着,因为寝具单薄而嘴唇微青。一张苍白消瘦的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倦怠,想必是独揽家务、劳累所致。左颊上那个青紫交织的五指印,在银白的月光下格外刺目,令夜灵心头紧缩。   这张脸,很陌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五官中没有一样与青莲相像,唯有眉目间的清灵秀丽似曾相识。夜灵长叹一声,缓缓坐在石丫的身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是在努力的适应着这份陌生。看着看着,她莫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凄然一笑。隔世已经改变了一切,也包括她自己。她已不是雁娘,也不是紫面獠牙的厉鬼,她是夜灵。   良久,夜灵微微垂下头,面对着石丫,只见秀额正中竖着的银纹里迸射出一道耀眼的清辉,那只紧闭了三年之久的轮回天眼,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里是睁开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诡秘的银眸将一抹悲怜的目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洒在石丫的脸上,染出一片不真切的明亮。令那张稚嫩的脸,秀丽处更加秀丽,憔悴处更显憔悴。   回望前世,对夜灵来说是残酷的。特别是青莲死前那一汪悲痛的泪水和最后一声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一切,虽已被岁月沉淀在记忆深处,却是一抹浓重血色。   一滴泪水,从轮回天眼中滑出,顺着夜灵挺秀的鼻梁滴落,碎在石丫的脸上,如同一颗四分五裂的无色珍珠。夜灵怔怔的坐在榻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唯有一丝从回忆里渗出来的痛楚隐约于心田,挥之不去。   渐渐的,天眼合拢,再一次深藏在银纹中,默守天机。Www。。com   夜灵脸上,虽然若有所失,却还是在嘴角勾起了一丝如梦如幻的笑。缓缓伸出颤抖的双手,将沉睡的石丫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用自己温和的脸颊轻柔的摩挲着石丫的小脸。熟悉的莲香,从这小小的、软软的身躯上飘出,沁入肺腑。   这香气依旧是昔日的味道,她终于安下患得患失的心,喃喃的唤了一声:“莲儿……”   胭脂悄然走进紫雾氤氲的草屋,立在夜灵身后。Www。。com看着这一幕穿越生死的重逢,心中充满虽喜犹悲的感叹,笑道:“皇天不负苦心人!”   夜灵却摇头叹道:“可怜的孩子,瘦成这样。”   看到夜灵心疼孩子的急切,胭脂哑然一笑,相聚不到一刻,已是一片慈母心肠了。可是,眼前却有更为现实的问题需要决断,她问道:“以后如何打算?”   夜灵蓦地一怔,喃声自语:“我只想带她走,却没想过以后如何……”说到这里,脸上染上一层忧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胭脂笑道:“带她回九华山吧,我倒是知道一个安身的好去处。”   夜灵问:“什么地方?”   胭脂说:“天峰北角,桃花涧,仙缘洞。此洞荒废了二十余年,收拾一翻,却也是个安身渡日的好家园。”   夜灵转忧为喜:“好,这就走!”   胭脂却伸出一根玉指,指向沉睡的老妇,问道:“她呢?”   夜灵漠然的瞥了老妇一眼,冷声道:“不知珍惜,不配拥有,让她自生自灭去吧。”说完,抱着石丫急匆匆走出草屋。   胭脂却立在老妇身边,望着她那张被艰辛侵蚀的老脸,摇头叹息。她知道,夜灵一定会弃她于不顿,因为这是她咎由自取的果报。可是,今后的生活,她一个人又该如何面对。说到底,她也是个被如此世道逼迫出来的可怜人罢了。   想到这里,胭脂从土榻上,取出一小块松动了的土坯,剑指一点,变成一块银子,悄然放在她的身旁。这些银钱,足以了却她的余生。   随后,胭脂走出草屋,立在院中,却见到夜灵顶着一弯即将沉落的月,一脸踌躇难安。   胭脂一看便了然于心,戏谑的笑道:“看你这心急火燎的样子,你那六环法阵,可带得了活人?”   夜灵道:“一时高兴,忘记了,你可有办法?”   胭脂笑而不语,只从夜灵怀里接过石丫。摇身化云,暗聚木系真气,托护着孩子,缓缓升空。空中,传下一声叮嘱,却是三真的声音:“我们在天峰北角、桃花涧、仙缘洞等你。”   夜灵凝望着粉云,流星一般划过夜空,消失在茫茫天际。良久,她缓缓兜起风帽,将脸上的怅然与欣慰遮在宽大的黑帽里。唯有一张含笑樱唇在外,轻轻开启,柔声一语:“谢谢你,三真!” 第三十一回 仙缘洞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天峰北角,有一条清浅的小河穿流而过。河岸上绵延着数十里的野山桃,满满的覆盖了狭长的河涧,蜿蜒着铺入深山。   上万株桃树依山傍水,茂盛的枝头挂着数如繁星的粉嫩花苞,自怜的孕育着灼灼芳华。一阵乍暖还寒的山风掠过,吹动繁枝簌簌。满树的含蕊春苞,楚楚迎风,无声无息的等待着山风转暖。   风暖了,花自开。到那时,朵朵桃花定会以嫣然姿态,倚在枝头,笑看春风多情。同时,也会将这处世外桃园的仙景,洋洋洒洒的描绘在这杳无人烟的万年深山里。这里便是天峰最美的地方,桃花涧。   一朵粉云急速掠过茂密的林海,缓缓降在桃林深处。粉色烟雾里,胭脂化身人形,怀抱着石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七个时辰的飞行,令她疲惫不堪。原来托着人飞,是如此的耗费真气。她拍掉石丫身上的风尘,正了正背上的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的细软,是她路过芙蓉城时,为孩子准备的衣裳点心。   她站在密林中,辨了辨方向后,匆匆向北深入林中。寻着记忆中的路,穿过一片天然的密林阵,来到了天峰接地之处,抬眼望着几株百年老桃,斜斜的扎在山石之间,长出倚天之势,遮蔽着一块外突于山的巨大岩石。   山花杂草苒延在碎石之间,隐隐的藏着一条小径,直通巨岩。她走上前去,立在岩石之下,仔细的寻找着石上暗藏的启门机关。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龙纹石刻,被青苔淹没。刚要伸手按启时,怀里的石丫突然醒了,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茫然的望着胭脂。   胭脂温和一笑,轻声说道:“一路好睡?”   石丫满眼疑惑,挣扎着要下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胭脂无奈,将她放了下来。   立在午后的阳光下,石丫怯生生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满目惊慌。   胭脂笑道:“这里是桃花涧,以后便是你的新家了。”   石丫望着胭脂,问了一句:“阿奶呢?”   胭脂微微一怔,一时词穷。如何对她解释这个问题呢,就算解释,她小小年纪,怎能明白,倒不如一了百了。于是,她心念一横,漠然说道:“她死了。”   石丫那小小的身子猛然一哆嗦,脸色瞬间变的煞白,眼里的泪水泉涌般溢了出来,大哭道:“爹走了,娘死了,连阿奶也死了,他们都嫌弃我,都不要我……呜……呜……”   胭脂只觉心头一酸,将石丫拦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傻孩子,这不是有姑姑在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从今往后,你就跟姑姑一起住在桃花涧,不用再拾柴烧饭、挨打受气了。”   石丫听后,死死的圈住胭脂的脖子,生怕一松手,一切都是梦幻。她呜咽着说:“真的吗?姑姑不骗人吗?”   胭脂亲昵的捏捏石丫的小鼻头,玩笑着说:“姑姑可是神仙噢,神仙可不骗人!”   石丫听后,一双眼睛睁的圆圆的,满是惊奇:“姑姑是神仙……”   胭脂牵起石丫的小手,故弄玄虚的说道:“跟我来,一路看着就是了。”说完,抬手按下龙纹机关。   原来,这个突出的巨大岩石是一道石门,随着机关消息传送出的力道,缓缓向左移去。Www。。com微微震动间,发出山石摩擦的厚重声响。很快,一个幽深的石洞入口显露出来,溶下三人并行的狭长隧道,延续在一片紫红色的光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石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目瞪口呆的惊叹一声:“天哪……”   胭脂淡然一笑,牵着石丫走入洞中。洞里左侧的石壁上,刻着同样的龙纹机关,她轻轻一按,石门缓缓关闭。   这里便是仙缘洞了,细算起来,胭脂已有二十年未踏足此处了。站在洞口,怀着莫名的惆怅,抬头望向洞顶悬挂着的一排红纱宫灯,错落有致深入洞去。这些宫灯早已失去了往日艳丽的色彩,破旧不堪。满是灰垢的红纱里,默默无声的包裹着一团恰到好处的紫焰,照亮隧道,永燃不熄。Www。。com   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灯里的紫焰时,惊叹不已,以为是无根之火。现在才知道,这团不熄的火,跟夜灵的冥火一样,是夜叉一族独有的法术。   胭脂默然一叹,抬手一挥,将红纱上的陈腐挥去,瞬间焕然一新。洞中的光亮,猛然清明起来。   这一番变换,令石丫惊声高呼:“姑姑真的是神仙啊!”   胭脂笑道:“这里是仙缘洞,以后就是咱们的家。”   石丫到底是孩子心性,已经将入洞前的悲哀丢在了脑后,开怀笑道:“太好了,有新家了。”   胭脂道:“后面还有好玩的。”说着,两人牵手而行,缓缓的走在生满青苔的碎石路上,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幽长的隧道里,打破了二十年无人问津的清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隧道尽头豁然开朗,却是一池清澈见底的温泉,吟唱着清脆且低沉的水流声,截断了去路。   藏于深洞的泉水,完全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打造出来的人间仙境。宽广平静的泉水,绵延半里有余,漫漫的溢在洞里,仿如一块嵌在洞底的水晶,倒映着高悬于洞顶的几十盏红纱宫灯。泉面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因为灯火高照,远远望去,像一层紫红色的清烟,曼妙的笼在泉上,将映在泉里的灯影晕染的如梦如幻。   一架朴实无华的小木桥,横在虚实如梦的清泉上,通往对面悬于泉上的天然石台。石丫挣脱胭脂的手,刚要上桥,被胭脂呵止:“万万不可!”   石丫一愣,转过头来,不解的望着胭脂。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胭脂上前,伸手触摸了一下桥的木质,以然腐朽了。若是走上去,定会断裂。她从地上捻了一小撮土,洒向木桥,口中吟道:“五行相生,五行相克,相生相克,万物催生……”   木桥咯咯吱吱,发出细碎的脆响飘荡在洞里,让人听不真切。不一会,腐朽的桥上,青苔杂草悄然消退,被新生的木质代替,结结实实的横在面前。   胭脂说:“可以过去了!”   石丫望着桥,愣了片刻神,突然开怀大笑,欢天喜地的奔上木桥,胭脂笑道:“慢点跑,别摔着。”   石丫来到宽阔石台上,径直走向一处石桌,指着一副灰尘满布的围棋,好奇的问道:“姑姑,这是什么?”   胭脂立在石桌前,伸手取了一枚黑子,捻在手里沉吟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二十六年前,她常与洞主对弈,执的就是黑子。洞主的棋艺不如她,经常惨败。但是,洞主不是凡人,且聪明好学,棋艺精进的很快。六年后,与洞主对弈的人,不仅有她,还有那位沉静温婉的绝色佳人。这盘围棋,带给他们许多欢乐,消解着岁月的陈乏。这方石台,也因此得了一个对弈台的雅名。   石丫拉着胭脂的手,打断她的回忆,追问道:“姑姑,这是什么?”   胭脂回神,笑道:“这是围棋,以后,姑姑教你怎么玩。”   石丫开心的点了点头。   胭脂缓缓抬目,望向石台尽头,幽幽目光被一幅宽大的珠帘挡往了。珠帘后面,就是仙缘洞唯一的石室。Www。。com石室上方凹凸不平的洞壁上,高悬着两个随意而刻的大字:仙缘。这两个字,由佳人手拟,洞主亲刻。刻字时,洞主挥舞金枪的洒脱身影,至今历历在目。   胭脂走上前去,用手指拨弄着蒙尘的珠帘,伴着明珠相碰时发出的窸窣之声,怅然一叹。深沉的叹息声,在洞里辗转不绝,听的她益发愁眉深锁。随后,她指尖轻轻一点,珠帘豁然转新,依旧是二十年前的璀璨模样。   掀起珠帘进入石室,但见石桌石椅,错落有致的安置在洞中,一派雅然。石室深处,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青石床,高悬的红纱帐幔已经腐烂,连同床上的兽皮铺设一起,散发着腐败的霉味。   床侧的石案曾经是佳人的妆台。锈迹斑斑的鸾花铜镜斜立在案上,已经照不出当年的情投意合。木质的妆匣,红漆脱落,上面静静的躺着一把陈旧而精制的木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孤寂的凤翔于花刻在梳脊上,只可惜已无青丝梳理,白白辜负了制梳人的一番心意。唯有平静的光阴从细密的梳齿间悄然流过,毫无眷恋。   一盏红纱宫灯,默默的立在妆台上。红纱之上赫然印着一个黄色的喜字,分外醒目。这个字,是二十年前,三真变幻上去的,是他为洞主证婚时留下的微薄贺礼。胭脂望着这个喜字,出了半晌神,将黯然的目光向西移去。   西侧的整面石壁上,凿刻着四十多个整齐的石格,里面摆放着许多书籍。因为佳人好读,洞主便为她尽心收集。一点书香,透露着两人不俗的品性和雅趣。壁上还挂着一幅画像,像里立着爱书的佳人。温婉含情的笑貌,已经斑驳的难以辨认。   环视着熟悉的石室,胭脂眼中,满是追忆往事的凄然。她曾是洞主的坐上宾,自由出入,无拘无束。看着洞主夫妻恩爱,羡慕他们有如神仙眷侣一般逍遥于世外。只可惜,月满则亏,花荣则谢,上天偏偏就容不得圆满。二十年过去了,故人去矣,只留下她在这里,睹物思人。   实在不忍心看着曾经的洞房花烛,颓废在岁月积沉的灰土中。她抬手一挥,将这一室无情的阵旧一一驱散。转瞬之间,铜镜光亮如新,红帐徐徐垂落,画像丹青明艳,一切均以新生,仿如昨日。   兴奋的石丫已经在这里转了三圈了。好奇的她,东摸摸,西触触。最后,干脆爬上石床,在上面撒欢打滚。一串串脆生生的笑声,将沉浸在轻愁之中的胭脂拉了回来。   胭脂任由她淘气,不知不觉中流露着宠溺的神情。蓦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拿出点心说道:“饿了吧,快过来吃点东西。”   石丫蹦蹦跳跳的来到胭脂身边,接过点心,刚要吃时,想了想,让给胭脂:“姑姑先吃。”面对石丫的懂事,不知怎得,心中闪现出夜灵与青莲分吃鸡蛋的场景。这一刻,她似有所感。   胭脂效仿夜灵,接过点心,咬了一口后,放回石丫手中。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好孩子,快吃吧。”   石丫甜甜的笑着,一口下去,半个红枣芙蓉糕,塞了满满一嘴。她真是饿了,而且是长久以来忍受的饥饿。不一会,五块点心已然下肚。   看着石丫风卷残云的吃态,胭脂满心酸楚。担心她噎食,提醒道:“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吃着吃着,石丫突然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娘都没吃过。”   胭脂心头一紧,轻声问道:“想娘了吗?”   石丫捧着点心,使劲的点着头。   胭脂说:“知道吗,你还有一个娘。”   石丫不解,含泪不语。   胭脂说:“晚上,她就会来看你,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爱你。”   石丫听的一脸茫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胭脂微微一笑,将石丫揽入怀中。她知道,夜已经临近,夜灵快要来了。只要她来了,石丫就会明白她的话。 第三十二回 续前缘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最初,我的愿望很谦卑。以为见一面、看一眼,就会知足。其实,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爱孩子的心,永无止境。只到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人,为母的渐渐老去,并先一步离开人世,才有可能是爱的尽头。我对青莲的情,或许是前世的愧疚和倔强的执着,混染出来的一种贪恋。但是,正是这种贪恋成全了我们隔世的重逢。今后,这份贪将继续蔓延在我的岁月里,直到永远……   -------------   暮色西垂之时,夜灵的六环法阵,亮在仙缘洞的对弈台上。她立在淡淡的紫烟里,望着洞顶的红纱宫灯,一脸惊异。只不过,她惊异不是宫灯之美,而是亮在灯内的紫焰。那一团团跳跃的火光,分明是金刚夜叉冥火。然而,石室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令她将这份疑惑暂时沉入心底。Www。。com抬手掀开流光四溢的珠帘,走入石室。   当她走入石室的那一刻,竟然有些心神恍惚。这一室温情的成设,莫名的刺痛了她的心,为何而痛,却不得而知。   石丫看到风帽低垂,黑衣肃杀的夜灵,吓的神情一变。急忙缩在胭脂身后,怯怯的望着她,一脸隔世的陌生。   胭脂笑道:“石丫不怕,这就是我们在等的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夜灵缓缓抛开风帽,带着柔和的笑,将目光锁在石丫身上。莹莹紫眸里,满是浓的化不开的慈爱。只是,这份慈爱被时间沉淀过,似有一丝沧桑渗在里面。她轻声唤道:“莲儿……”   然而,生死茫茫,隔世相忘。石丫已然不认得她了,对这一声陌生的呼唤,更是一脸无辜的茫然。她死死拽胭脂的衣角,缩在她的身后,蹙着两道淡淡的眉毛,闭口不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笑容僵在夜灵的脸上,好象一朵被寒风侵袭的花,冻结在唇边。眼里的失落,如一滩死水一般,沉寂着绵绵的哀伤和无奈。   石丫突然开口,冲着胭脂,语气绝然的说:“姑姑骗人,她不是我娘。”   这一句无心之言,震颤了夜灵和胭脂的心。胭脂正声说道:“姑姑怎会骗你,她真的是你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石丫听出胭脂语气的严厉,眼睛里微带水光,怯怯的小声辩解:“我想让姑姑做我娘。”   胭脂有些心急,沉声道:“我不配,只有她配。”   夜灵见状,勉强重拾笑意,柔声说道:“胭脂,这不怪她,她不懂的。”   说完,缓缓蹲下身去,深情的平视着石丫乌黑清澈的双眸,轻声说:“你不记得我,没关系。Www。。com我记得你就行。”   石丫微微一怔,充满灵气的双眸在眼中溜溜打转,仿佛在思考夜灵方才的话。想了片刻,她问道:“你为什么叫我莲儿?”   见到石丫肯开口与她说话,夜灵瞬展欢颜,笑道:“因为青莲这个名字,比石丫好听,不是吗?”   石丫皱着眉头,口中喃喃念着两个名字:“青莲、石丫、青莲、石丫……”蓦然,她朗声笑道:“青莲是比石丫好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胭脂无奈的摇头叹道:“唉……到底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夜灵笑道:“因为不懂,才会真正快乐。”   胭脂点了点头。   夜灵伸手,试探着牵石丫的小手。这一次,石丫没有躲,温顺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在夜灵的手中。这孩子的手上生满了茧子,几道细细的冻伤裂在那一双粗糙的小手上。看着这样一双手,夜灵心痛且自责,如果她能够早一点找到石丫,就不会看到这样一双被艰辛侵蚀的手。   夜灵满目的疼惜之情,令石丫有所感动。孩子的心,清澈而简单。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只需一个语气、一个眼神,就能够明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乖巧的望着夜灵问道:“姑姑说你是我娘,这是真的吗?”   一双慈目,一遍遍扫视着石丫稚嫩的脸,夜灵的眼中深藏着一丝坚毅。她缓声说道:“是真的,从今往后,生生世世,我都是你的娘亲,是你可以依靠永远的人。”   夜灵的话,令胭脂的心中微有所动。从今往后,生生世世这八个字,虽然是说给石丫的,她却听的有些痴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觉中,嘴角荡出一丝迷离的笑意。   仙缘洞,曾经是一对神仙眷侣的洞府。就在他们喜结良缘的那一天,三真为他们证婚,以礼的方式,成全了一段人间奇恋。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已经动了凡心,羡慕两情相悦的眷恋。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遇上自己倾慕的女子,共渡悠长的岁月。也许,在这一刻,只胭脂自己知道,她为何非要将夜灵与石丫带往仙缘洞,那是她的私心所愿,更是三真的私心所愿。   石丫年幼,难以理解“从今往后、生生世世”这八个字里蕴含着的千斤之情,只是依稀觉得,这是一句美好动人的话。她冲夜灵甜甜一笑,主动伸手圈住她的脖子,伏在耳畔说道:“太好了,我又有娘了。”   夜灵笑了,这一笑溶化了心里凝结的伤痛,化成了一汪泪水,流转在温柔的紫眸中。她紧紧的抱着石丫,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石丫察觉到夜灵的情绪有恙,望着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莫名的嘟起小嘴,一脸愁伤。抬手将一滴已经滑落的泪轻轻擦拭。她乖巧的、轻柔的、心甘情愿的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隔世的呼唤,越过五年的离殇,续了前缘,也结下了新的缘。过往的血腥、伤痛、磨难都被夜灵执着的长情化去,一点一点消散在记忆的云烟里。   胭脂无比动容,她笑道:“这才算是,真正的青莲回来了。”   石丫似乎很喜欢青莲这个名字,带着一脸天真的笑,使劲的点了点头。   夜灵开怀的笑了一声,猛然抱起青莲,在宽敞的石室里,飞速旋转。这曾经是前世的她最喜欢玩的游戏。旋转时,一丝轻风掠耳而去,洞里的一切,变化成朦胧的光影,一圈又一圈的掠过青莲的眼睛。她格格的笑个不停,单纯无忧的笑声,与夜灵发自肺腑的的笑溶在一起,一声声荡漾开去,温暖了沉寂的仙缘洞。   枯木又逢春,握梦续前缘。就在这桃花即将盛开的时节,一切均以重新开始…… 第三十三回 仙缘往事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仙缘洞里的红灯艳帐,分明是洞房的喜庆陈设。不知是谁与谁在这里新婚燕尔,又是谁与谁在这里耳鬓厮磨。   紫色的冥火被红纱滤过之后,散发着如虹似霞的光芒。所照之处,都会被蒙上一层令人神往的旖旎。石室里的每一个物件,虽然沉默无声,却透露着说不尽的缱绻眷恋。不知为何,身处洞中,我总会彷徨不安。洞里的一切仿佛在逼我回忆最不愿意回忆的人,面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特别是那一份难以猜解的熟悉感,总会在凝眸之处,悄然笼聚……   ---------------   夜深了,累了一天的青莲,沉睡在石床上。兽皮被褥温暖的包裹着她,令那张恬静的小脸上,浮现出两朵可爱的红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夜灵侧坐在石床边上,握着青莲的小手,默念观音圣愈咒,为她治疗手上的伤。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细小的伤口,渐渐抚平了那些令她揪心的伤痕。但是,她始终蹙着两道修长的眉,有些心不在焉的暗自愣神。   一双紫眸里,透着幽深的目光,从青莲的脸上恋恋不舍的移向妆台上那盏红纱宫灯,凝眸于跃动在灯里的冥火。柔和的灯光,舔染着石室的每个角落。照在夜灵的脸上时,将两排浓长的睫毛投射出纤细的墨影。没错,这的确是金刚夜叉冥火,可是冥火怎么会亮在仙缘洞里。她思索了许久,却无从得知答案。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于是,将目光抛向西侧石壁上挂着的画像上。   画里,桃花似海。一位云鬓高耸、气韵高贵的素衣佳人,倚在一束盛开的桃花下。她妙目微垂,脉脉含情。轻启的红唇,欲言又止。唯有一丝温婉的笑凝在唇边。笑里,含蓄着难以言喻的柔情。风,轻轻扬起画中人的薄纱广袖,伴随着朵朵落红飘逸如诗。几朵残樱散在她的脚下,似有不愿离去的多情。   画里的人,虽然默默,却又仿佛在倾诉着自己的无限情思。所以,她很美。相隔一段距离看她,越发引人遐思连连。夜灵的目光,不觉中迷离起来。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笑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怀着少女初开的情窦,羞涩而温柔的笑在洞房的烛光中,这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情动。那个时候,无论是劳作于田间,还是在家煮饭洗衣,嘴角始终含着与画中人相仿的笑意。那时的她,虽然姿色平平,笑不出画中人的风华绝代。但是,笑里含着的情,并不比她少一分。   只是,这却是夜灵的情劫。一次错付,不仅害了她,也害了青莲。这种笑,本该透着女儿家柔情的芬芳,却被薄情的人染上了仇恨和血腥的味道。所以,这种笑早已被记忆风干,封藏在心间的暗室里。如若不是眼前的画中人,她永远也不愿想起,自己也曾爱过。   胭脂默默的望着凝神于画中人的夜灵,看着她紫色的双眸时而温润、时而凄哀。Www。。com突然说了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叫息香,是洞主夫人。”   夜灵收回恍惚的神思,望着胭脂,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只将目光移向红纱宫灯里的夜叉冥火。   胭脂会意:“这是夜叉冥火,与你的一般无二。当初我也不知道,是遇上你之后,才知道的。”   胭脂的话,证实了夜灵的猜测,却引出更多的疑问,她问道:“洞主是什么样的人?”   胭脂沉思了片刻,仿佛在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二十年过去了,有一些事依旧清晰,有一些事情却模糊难理。终于,她说道:“洞主或许也是一位夜叉。只不过,他不怕光。”   夜灵觉得胭脂的回答很模糊,追问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说到这里,胭脂婉然一笑:“不打不相识。”   夜灵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望着她。   胭脂道:“还记得,我们在太圣玄窟时,说起过青龙元灵里封存的神兵,被人取走的事吗?”   夜灵道:“当然记得,只是,当时你不愿细说!”   胭脂道:“当时没有时间细说,今天却可以。”   夜灵微微一笑,说道:“愿闻其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胭脂深深沉下一口气,开始了娓娓讲述:“二十七年前的仲夏,太圣玄窟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目的很直接,就是为了取神兵。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太圣玄窟的,也无法看出他的来历。出于守护玄窟的职责,免不了与他战上一场。然而,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到三个回合,就被他用冥火困住。现在想来,他使用冥火比你更加得心应手。冥火在他的手中,变化莫测,无所不能。”   夜灵眸中一亮,却微蹙眉头,似乎在想像万般变化的冥火神威。   胭脂顿了顿,接着说:“他仿佛对玄窟里的四方神兽非常熟悉,也知道取神兵的方法。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困住我之后,就像取走自家东西一样,取走了青龙元灵里封存着的神兵。太圣升仙前曾嘱咐我,只要能够取走,就让神兵随缘而去。他无意伤害于我,取走神兵之后,将我放了。我也再未因神兵之事纠缠于他。   后来,他安居此洞,一来二往,我们竟然成了朋友。我常来洞中找他下棋品茗,他常在夜里听我吹萧,那段日子倒也充实自在。”   说到这里,胭脂略微停顿,转了话锋,声音也沉醇起来:“他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言行皆于凡人不同,说不出的神秘莫测。他拥有一双摄人心魂的赤色瞳眸,跟你的紫眸一样,总是闪烁着夺目的光,看久了,会让人心生留恋……”说到这里,胭脂凝望着夜灵的紫眸,目光灼灼且温情脉脉,仿佛将心与神一并掉进了这双深如静湖的紫瞳中,难以自拔。   这突然的深情凝视,令夜灵心头一颤。却不动声色的缓缓别过脸去,躲避的干脆彻底。她淡问一句:“他有名字吗?”   夜灵的反应,令胭脂怅然若失。三年了,她依旧拒绝着她的温情。然而,胭脂却始终坚信,夜灵心中的情,只是暂时冻结,终有融化的一天,她愿意等。   见夜灵问起洞主的姓名,胭脂笑道:“却是个很特别的名字,他叫夷龙。”   听到这个名字,夜灵心头猛然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很痛,却又很快消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她说道:“我读书不多,不明白这名字的意思。”   胭脂解释:“视之不见名曰夷,夷龙,一条看不见的龙。”   夜灵笑道:“果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吗?”   胭脂无奈的摇头自叹:“我曾经问过他许多次,但是他绝口不提。”   夜灵转而又问:“仙缘洞如此之美,他为何不住?”   说到这里,胭脂神色骤然凄伤起来,缓缓的沉声道:“不是不住,而是离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死了。”说完这句,便将目光锁在夜灵身上,仿佛要在她的身上寻觅与夷龙相仿的神彩。   夜灵猛然抬眼,怔怔的望着胭脂,眼中的惊讶和莫名的伤感,令胭脂颇感意外。良久,夜灵的神色恢复了常态,却陷入了沉默。   胭脂打破了这令她难以揣摩的沉默,接着讲述:“二十三年前,夷龙带回一位绝色女子,与她结为夫妻。这一洞的红灯,就是那个时候高悬起来的。”她指着妆台上的红纱宫灯说道:“那个喜字,是我为他们证婚时,变化上去的。”   夜灵黯然的望着喜字,喃声轻语:“怪不得,这里有如洞房。”   胭脂说:“洞主成婚后,我与洞主夫人自然成了朋友。闲时有感,就为她画了这幅像,聊表友谊。”   夜灵惊异:“是你画的!”   胭脂轻轻颔首:“息香也不曾与我提及她的来历。只是,她的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韵,令人忘俗。成婚后,夷龙与她出双入对,宛如一对天成的璧人,在仙缘洞里厮守光阴,令人羡慕。”   确定令人羡慕,夜灵垂首沉思着。良久,她问道:“息香现在何处?”   胭脂说:“不得而知。因为,我在太圣玄窟闭关修炼自己的内丹时,错过了许多事情。”   夜灵不语,等待着胭脂的解释。   胭脂说:“与我相识的山精告诉我,在我闭关的那一年,两位道法高深的真人,不知因何要降伏夷龙。夷龙为了保护息香,引火自|焚而亡。从那一天起,息香便杳无踪迹。可惜,他们二人是那么恩爱,连孩子都有了……”   夜灵追问:“他们的孩子呢?”   胭脂沉吟了片刻,似有一抹暗伤在眸,叹道:“也许死了,也许活着。”说完这句,忽而神情激愤的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因何承受这样的灾难,只怪自己闭关闭的不是时候。多年的朋友,就这样骤然离散,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踏入仙缘洞。”   胭脂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洞里,往事也在残酷中收尾。夜灵觉得,这一洞的红光忽然转冷,幽幽高照,再无当年的温情蜜意。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画像,仔细的端详着画里的息香。心中暗思,难道世间真的没有圆满的爱恋吗?这样一对隐于世外的人,也要承受生死离散,究竟是为什么?如若息香还活着,她是否也像她一样,早已隐去了这样的笑,怀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默守流光。   夜灵感叹于心,不知是在叹息香,还是在叹自己。抬眼望着洞顶高悬的红灯,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红晕之下,神情凄迷。   灯火无情,人有情。现如今,这里却是她与青莲的安身之所,注定了要与这一洞的伤情往事日夜相伴。夜灵觉得,这仿佛是自己的命数。 第三十四回 梦落桃花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胭脂的口中的夷龙,法力无边、无所不能,是一个无意间留于凡世的神人。这样的人,都不能与自己的所爱白头偕老。何况生前的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民。人世间因情而暖,因情而美。然而,情却是世间最薄脆易损的东西。往往被无常的世事碾碎,散在难以左右的轮回中,死在人们的心里。我突然想起了空也,像他这般拥有无上智慧的出家人,能否洞彻情这个字。能否解释,世事为何要留下许多伤痛,折磨敢爱的人……   ------------   黄昏时分,夕阳渐沉。只在天边铺展出一片灿烂的霞光,一头追着夕阳,另一头连着暮色。   乐游原,是长安城的至高之地,站在这里,可以览尽满城繁华,也可以遥望天际。Www。。com   仲春时节,樱花、桃花、玉兰花、紫藤花、紫李花一片片盛开在原上,繁如花海。花树间穿梭着踏春的皇亲贵胄,随处可见长袖轻舞的盛装仕女和锦袍高冠的风流公子,呢喃着软声细语,相约在黄昏后。   息香公主伫立在乐游原上,仰望着天边绚丽的五色云霞,眼眸之中所怅万千。她的鬓边白发渐增,一张略施薄粉的脸上愁纹纵横。晚风拂过,扬起公主的锦裙,在夕辉下闪烁着昏黄的碎光,卷展翻飞。一抹倾长的影子,斜斜的拖在她的身后,随着夕辉光舞暗自移转。Www。。com   长安城踏春的地方很多,她最喜欢乐游原,因为这里离天最近。夷龙是从天上来的,不知这一片瑰丽的晚霞,是否也染透了他所在的那个世界。   一件湘色百花团纹斗篷,轻轻落在公主的肩上,玄魌轻声嘱咐:“母亲,晚风寒凉,我们回府吧。”公主默不作声,贪恋着天边的晚景,似乎不愿意收回远游的心神。玄魌见状,不再言语,负手立在公主身后,默默的陪伴着她。   玄魌知道,母亲一定沉浸在遥远的往事里,只有在那里,才能与父亲相会。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事后,就愈加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时光。认真的陪她吃饭、细心的督促她吃药。与她一起静观春花秋月,默望夏雨冬雪。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蓦然发现,她已经很少照镜理妆,也很少过问世事。只将时光打发在凭栏依窗、遥望天际中。   然而,玄魌即不劝说也不阻止。常年沉默在黑色的面具后面,将所有的表情与世隔绝。因为,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与他的母亲一样,不经意间,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这便是往事的力量,有如滴穿石一般,凿透厚厚的岁月,一点一滴落在脑海里,越想忘记,却越愈加清晰。   渐渐的,暮色吞尽了最后一丝霞光,墨一般波在天上。长安城中,华灯初上。千家万户的飞檐墨瓦隐约在一片熹微之光里,与天边的暮色相溶,不分彼此。   公主突然咳嗽了两声,黯然说道:“回府吧。”   两位红衣婢女挑着半人高的白绢宫灯垂首走在前方,息香公主与玄魌行于其后。路过花园时,公主看到园角有两株桃花开的如火如荼,突然驻足说道:“魌儿,陪我去看看桃花吧!”说完,示意婢女将一盏宫灯递给玄魌后自行退下。   一弯初升的枊眉弯月,踟蹰在宫墙之上,将熠熠清辉洒在朵朵桃花上。Www。。com粉色的花朵,在这样的夜色中,少了几分娇艳,多了几分清雅。   公主从地上拾起一朵过早凋零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惋惜之情。轻声说道:“人有青春少年时,也有风烛残年日。就同这花儿一样,迟早都要败落的。魌儿,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玄魌心头一紧,想回答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说:“母亲平日里应该好好保养才对。”   公主颓然一笑:“我知道,我老了。如果你父亲还在,他的容颜却是不会老的。倘若真是这样,现如今,我与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玄魌暗自一惊,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父亲,惊喜之余,有几分难解。他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公主面前,却从未说起。公主也知道坤阴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玄魌,却也和从前一样,什么也不愿提起。但是,今日为何会这样?   公主淡然一笑,将目光落在一树桃花上,语气幽然的说道:“每到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总会梦到你的父亲。我们一起在桃林里赏花,却不忍践踏落英。你父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只不过,容不得人做恶。”   玄魌沉默,将目光落在地上,看着落英逐风,心里似有一丝难言的悲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自从空也大师告之他,夷龙是一位天来胜业净土的天夜叉后,他便收集了许多关于天夜叉的书籍、史料,潜心研究。这那书籍竹简,已经被他翻旧、甚至翻烂。渐渐的,他越来越了解父亲所在的那方世界,也越来越了解自己。与此同时,他也越来越寂寞,因为他本不该降生与此。   望着黯然失神的玄魌,公主叹道:“我一直不愿意与你说起他,是因为皇兄。”   玄魌嗤之以鼻,冷声道:“圣上为何难容与我,就因为我是天夜叉的后代,就因为我与人有别……”   公主打断了玄魌的话,神色中满是忧虑:“你的父亲……太过强大,强大到让皇兄害怕,怕他威胁大唐的江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做为一个君主,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江山了。因你有上明真火的奇术在身,又因为是他逼死了你的父亲,他担心你会聚兵谋反,更担心你会复仇……”   玄魌冷笑一声:“圣上过虑了,江山不是凭一人之能得之,更不是凭一人之能坐之。父亲是天夜叉,福报之深,也不是一个皇帝能比的。”说完这些,他长叹一声,仰望着弯月幽声道:“而我,要这江山何用?”   公主摇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兄对你颇为忌惮。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到这里,她目光深沉的凝视着玄魌说:“我终有一日会永离人世,活着也只是为了你。”   这句话里,分明隐含深意,玄魌却不愿深思。只是觉得心口发闷,像是压着一块千斤磐石一般。他急声道:“母亲,世上也许有长生之法,如果有,我必定……”   听到“长生之法”这四个字时,公主神情一冷,眼里缓缓涌出难言的哀伤和愧色,她沉声道:“傻孩子,人若能长生,那便是神了。人终是人,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命数。何况……”说话间,公主将暗闪泪光的眼,投向风中轻颤的桃花:“他已经不在了,我独活,有何意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玄魌理解母亲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但是,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时,依旧令他难以承受。他哀声道:“母亲为何要给儿子说这些?”   公主淡淡一笑,是看透了世事炎凉之后的豁然:“我想念夫君,你想念父亲。我们的思念,皇兄绝难相容。你难道没有察觉,他越来越疏远你了吗?我希望,你不要记恨他,更不要与他对抗。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他的疑心,保你一世平安。”   望着母亲几乎垂泪的眼,玄魌压抑的说道:“只要能让母亲安心,儿子什么都可以去忍。”   公主抬起手,轻轻扶掉了玄魌肩上的一朵落花说道:“不是忍,而是忘。我已然做不到了,希望你能够做到。这样,就算我魂在九泉,也能安心。”   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握拳,颤抖着一丝隐怒。压抑着翻滚的心绪,玄魌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良久,公主暗自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道:“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玄魌将宫灯挂在桃花树上,嘱咐道:“夜风伤身,母亲不要久留就好。”说完,不放心的望了望自己的母亲,暗叹着转身离去了。   公主伫立在盛开的桃花下,目送着玄魌离去,哀婉的眼神中,暗藏着留恋和不安。   德宗即位之后,曾多次安排她再嫁。她将自己关在府里,不吃不喝、以死相拒。终于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却彻底激怒了德宗,兄妹情份越来越淡薄。这些年,她日日煎熬在对夷龙的思念里,却不敢在德宗面前表露半分。她的余年已经不多了,玄魌是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她的隐忍为的是他的平安。   二十年来,她不止一次在想。与夷龙成亲生子,是不是错了。   起初,她只是为了报答相救之恩。后来,却将一颗芳心暗许。年少懵懂,从来没有想过红颜易老,更没想过自己区区几十年的寿命,如何陪得了千年的时光。这一切,就像岁月的惩罚,不会放过任何人。然而,先走的人却是夷龙。只留下花开一梦,长伴枕边。   终究不是彼此的良人,却将此生之情一点不剩的付尽了。桃花涧里的万株花树,总是会在每年的春季开在她的梦里。繁花下站着她的夫君,身披金甲、器宇轩昂,深情且默默的凝视着她。可是她总也不能靠近他,每进一步,他便退一步。那区区几步,却是生离死别的距离。   梦醒之时,泪水浸透秀枕,冰凉凉一片。伸手一触,冰冷便从指间渗入心间,令她清醒而绝望的意识到,在她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再次回到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了。原来,一切并非缘,而是孽! 第三十五回 人鬼殊途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地藏菩萨说过,轮回天眼可以看透人的三生。为什么,当我面对青莲睁开天眼时,只能看到她的前世。这个不能说的疑惑,令我无法参解,闷在心里,渐渐生出了广阔无边的不安。我很想知道她将来的际遇是坎坷还是平顺,能否嫁得良人,拥有多长的阳寿,来世又会投生何处。这种殷切的私心,跟天下母亲的心一般无二。而我,只看到了不可改变的前世。今生和来世的种种,仿佛笼罩着白色的迷雾,遮挡了蓄意的窥探。唯有一片茫茫的未知掠过心田,令我猝不及防……   ---------------   仲春时节,桃花涧里万树花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放眼一望,朵朵桃花缀满枝头、密密匝匝。有如浮在山涧中的粉色云锦一般,铺洒在和煦的阳光下,壮阔的撩人心魄。花林间的蜜蝶繁忙,嘤嘤嗡嗡的嬉戏于芬芳深处,缠绵于娇蕊之中。山风徐来时,摇曳着万花轻舞,撩起醉人的馨香,散于远方。随风而落的残红似雪,洋洒在山涧的清溪中,将一朝春情无奈的付与流水,缓缓东去。   夜灵立在仙缘洞口,裹着乌金斗,藏身于阴影中。阳光虽然没有直射在她的身上,却还是能够感觉到极盛的阳气,逼的她全身不适。山风送来了几朵落英,飘在她的脚下,垂首望着它们,目光颓然。   半个时辰前,胭脂准备带青莲去芙蓉城散心。临行时,青莲央求她同去。她何尝不想同去,又怎能同去。怀着难言的伤感,含糊了几句,哄住青莲。原本兴致勃勃的孩子,带着满脸的怏怏不悦,一步三回头的随着胭脂离去。而她,只能面含假笑,站在洞里目送她们。   抬起眼,望着洞外春光明媚,日暖风和。她的心里,悄悄蔓延着冰冷。因为,眼前的种种美好,都与她无关。夜黑风高、阴山暗洞才是她的归宿。   漠然的转过身去,她似有几分决绝的避开了四月芳菲,缓缓走入深洞。苍凉寂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暗光中。唯有冷清的脚步声,戚戚徘徊。   三日后,黄昏时分,胭脂带着青莲回到仙缘洞。许是在芙蓉城玩累了,一回来,青莲便爬上石床,倒头睡去。夜灵坐在石床边上,慈祥的望着她安眠在黑田梦乡,疼惜的摇遥头。   山中岁月悠悠缓缓,像极了桃花涧里的溪水,徐徐东流,义无反顾。Www。。com两个多月的山野生活,使青莲淡忘了过往的苦难。在夜灵和胭脂的呵护下,脸色日渐红润,甚至长高了许多。夜灵凝望着熟睡的青莲,眼神温柔如水。突然,她俯下身去,在粉嫩的小脸上轻啄了一口。青莲却微微蹙眉,懒懒的翻了个身。   胭脂将一匹织梅红锦和十几色丝线放在石桌上,望着亲吻青莲的夜灵笑道:“你要的东西,都给你捎来了。不知为青莲裁制一身新衣,需要几天时间?”   夜灵望着映于灯下的红锦出了半晌神,淡淡的说:“七天。”说完,垂下双眼,似有许多心事难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胭脂自顾坐在石凳上,缕弄着丝线,试探着说:“这几日,青莲一直嚷嚷着要咱们搬到芙蓉城去住。还说,深山虽好,却没有玩伴。”说完,若有所思的望着夜灵。   夜灵微微一怔,喃语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是夜叉鬼,你是灵狐,青莲却是人。仙缘洞对你们来说,是避世修行的好地方。对青莲来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也许她根本不应该在这里蹉跎一生。”说这话时,她的手万般不舍的攥着青莲的小手,心却挣扎在放也不放之间。   胭脂听后,暗自释然,笑道:“我以为,你会想不开。来仙缘洞之初,我曾想收她为徒,教她走上修仙之路,结果她的根骨……”说到此处,她无奈的摇头叹息,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夜灵望着胭脂,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沉声道:“刚开始是没想明白,住在这里时日一长,许多不适,已经显露。”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将目光移向熟睡的青莲,幽声说:“我即不能教她读书认字,也不能照顾她饮食起居,只有夜夜守着熟睡的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   胭脂听后心中不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是,夜灵所说,句句都是不可回避的现状。沉默了一会,胭脂叹道:“如此,青莲的未来的确不在仙缘洞。”说完这句,似有几分不解的问道:“你不是用天眼看过吗?”   夜灵的目光闪烁不定,暗纳着许多不安:“我答应过空也大师,不能说。”没有看到,从何说起。甚至,连这没有看到都不能说。原来默守天机,也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胭脂见夜灵为难,也无法揣测其中原委,转而问道:“既然,你思量的这么通透了,想必已有打算了吧?”   夜灵缓缓垂下头去,默默的沉思着,表情极为复杂。Www。。com过了许久,艰涩的说道:“身为夜叉鬼,只能长行于暗夜,根本没有为人母的资格。前世,青莲跟着我受尽苦难。今生,我宁愿自己承受离别之苦,将她寄养于富贵,求个平顺安康、衣食无忧。”话毕,一滴泪水悄然滚落,洒在青莲的衣襟上,碎成一朵落花。   胭脂神情黯然的凝视着夜灵伤感的脸,心中暗思:母亲的爱到底有多深呢?   夜灵悲声问道:“胭脂,你能否帮我寻一个好人家,将青莲送去?”   夜灵这一问,令胭脂即意外又不意外。Www。。com沉吟了片刻,坚定的说:“能!”   夜灵含泪望着胭脂,咬着嘴唇道:“前世、今生,我都对不起这孩子。她会不会恨我?”   胭脂眉心微蹙,思量着说道:“也许会吧。但是,等她长大成人之后,一定会明白你今日的这翻苦心。”   夜灵骤然起身,伫立在旖旎的红光中,背对着胭脂,轻声道:“人鬼殊途,还是让她望掉我吧。她记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她就好。”她的声音无力而飘渺,裹挟着许多难言的愁绪,一声声荡在洞里。细听起来,仿若由心而发的哀叹。   胭脂微怔了怔,反复思量着夜灵方才的话。看来,她早已为青莲做尽了打算,甚至担忧与她有关的记忆,会影响孩子的将来。所以,她宁愿消失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但是,必须如此吗?夜灵的心里,到底还是希望青莲记得她吧。   胭脂的嘴角悄然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朗声道:“我可以用法术,将青莲的记忆封存,以保她将来再无忧虑,你大可安心。”既可封,亦可解。想到这里,嘴角那一丝狡黠的笑意更深了。   夜灵回首侧目,目光虚如云烟,不知落在何处。过了许久,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收敛泪意,硬声道:“七日内,我会做好青莲的新衣,尽一尽为母的情分。烦劳你这几日为她寻个殷实的人家,让她重回人间。”   胭脂望着夜灵决然的背影,默默的点点头。心中虽然怜惜夜灵的苦,目光里却充满赞许。爱有许多种,如若不能朝夕相处,到不如放手而去。她觉得,夜灵是对的。   ----------------   夜灵寄语青莲:   生前,因为有你陪伴,才日复一日的熬过了那些艰辛、苦难。   我生病的时候,无人照顾。是你用稚嫩的小手,揣来了一碗碗热汤。寒夜里,你也会因为我而睡不踏实,悄悄为我掖被子。生活在贫贱中,除了生的本能以外,还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年幼的你,却拥有早熟的心智,分担我的苦。也许,你并不明白,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依赖,并不亚于孩子对母亲的依赖。   所以,我宁愿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你。   你的死,令我心碎。也让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甚至会连累你。当我成为夜叉鬼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我始终存在,而你却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找到你,成为消解自责的唯一方法,也是为了那一份深入骨髓的依赖。   漫漫长夜里,你如同亮在我心里的一盏明灯,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有了你,心即便碎了,却仍旧残存着一丝牵念。所以,我不再懦弱,甚至变的无畏。   如今,我却要将你送别。因为,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夜叉鬼。需要嗜血,需要暗夜的掩护。这样的我,早已失去了养育你的资格,甚至会在不经意间连累你。   别了,我的孩子。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有如夜空中的皎皎明月,不论阴晴圆缺,都会遥挂天际。   明月的职责是守护暗夜,我职责是守护你…… 第三十六回 伽摩耶 - 幽冥鬼判 - 异月   唐德宗,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三月二十六,西域、龟兹国、沙雅城……   昨夜的一场骤雨,滋润了一城的干燥。放眼望去,若大城池里,大大小小的拱形屋顶,在阳光的灼射下,蒸腾着淡淡的水气,氤氲着白色幻影,散入风中。   这或许是今年最后一场春雨了,所以异常珍贵。东城客栈空旷的院落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质容器,里面满盛着贵如油脂的雨水。Www。。com风吹皱了水面,荡漾着粼粼碎光,有如点点碎金沉浮在水中。   雨水沉淀过后,就是极好的饮用水。过往商客,愿意花大价钱买这些雨水。因为,雨水要比当地的井水清净甘甜许多,还能为远行的人带来好运。   一位身缠红罗的妙龄少女,将雨水仔细的瓢入羊皮水囊。动作轻缓娴熟,没有浪费一滴。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一双长着浓密睫毛的灵动大眼,时不时望向西侧的一间客舍。Www。。com当她看到窗里的人时,脸上悄然浮起两朵红云,娇柔俏丽。   窗里的人并未察觉这双美丽的眼睛送来了怎样的风情。此刻,他双目紧闭,面对一只黄铜莲花香炉,盘坐禅定。香炉里燃着一盘供香,从镂空的莲花纹中飘出的香云,朦胧了他的面孔,徒添了几许飘渺和神秘。Www。。com   他是一位年轻的西域僧人,肤色有如成熟于阳光下的小麦,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卧蚕眉下眼窝深邃,紧闭的眼睑上,颤动着两排挺如胡杨的浓长睫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一道悬胆鼻端正其面,两片薄唇轮廓刚毅且异常红润。少有僧人如此俊美,加之良好的修为,令他有一种不同凡子的沉静气韵,无怪乎会引来多情女子的侧目。   突然,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沉着一缕如水灵光,远远迎上了少女的眼睛,不偏不倚。少女的手猝然一抖,一瓢水洒掉大半。她慌忙收敛眼神,扭过头。脸上的红云一点点蔓延开去,有如映日红霞。僧人的眼底,悄然浮起一层笑意,只是那笑意淡如空中的悬尘。   将目光移向少女脚下,七八个鼓鼓的羊皮水囊,他欣然一笑。有了这些水,明早就可以随着商队一同出发,穿越茫茫沙海,前往心目中的圣城:长安。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庄重起来,举眸望向幽远无云的蓝天,渐渐凝定……   他出身官宦,拥有高贵的姓氏:葛萨。Www。。com   幼年时,父亲是沙雅城的采办官吏,家中常有长安吏使、过往客商往来。这些到过长安的人,或是自小生在长安的人,总会为他讲述那个远在东方的伟大城市。他们口中的长安乃天下第一城,繁荣昌盛、无奇不有。一个个闻所未闻的新奇故事,像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了一扇向往之窗,令稚嫩的心,萌生希冀。   少年时家道败落,他被迫出家。为僧十一年,听到最多的是关于神僧玄奘的种种传说。当年,玄奘西去求经,途径龟兹,受到民众的盛情款待。还与龟兹的最高法师木叉麴多辨经。败给玄奘的木叉麴多,从此不再狂妄自大。与玄奘见面时,毕恭而立,不敢称座。   后来,玄奘将佛家经典从天竺带往长安,在大慈恩寺里释成传世之作,奠定了法相唯识宗坚实的佛法基础。听说,长安有百座寺庙,僧人无数且身份高贵,受到皇室的礼遇和百姓的供养。   梦一般的长安,梦一般的繁华。就这样在他的心里生根并茁壮起来,不知不觉长成一颗寄予无限希望的梦想之树。繁茂树冠上,托举着梦的起点与终点,长安城。   于是,就在这个春季,他决定离开龟兹,游历长安,圆一个求法之梦。希望,他的法号“伽摩耶”能够因此垂留于龟兹青史,被后人铭记。   一朵轻淡的浮云,悠然的飘进伽摩耶的视野。在大而圆的琥珀色的眼眸里,印下白色亮影。他不再沉思,将双掌合十,对佛祖诚心祈祷:但愿此去寻梦,一路平安。 第三十七回 万佛窟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太阳炙烤着茫茫无垠的大沙漠,将所有生命迹象驱赶的无影无踪。   连续起伏的沙丘,有如翻滚的浪头,折射着蜿蜒的白光,熠熠生辉,却刺痛人的双眸。由十只骆驼组成的西域商队,在浩浩渺渺的沙海中,踏着滚烫的沙尘,忍受着蒸腾的炙浪,神情坚定的跋涉着。骆铃叮咚作响,回荡在一片空旷的沉寂中,幽远而具有穿透力。   伽摩耶步履蹒跚的跟在商队后面,干裂的嘴唇上覆着一层白皮,这一整天,他滴水未进,体力和毅力正在经受双重考验。Www。。com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这片大漠,曾经被玄奘大师称为死亡之海。在这里,不知埋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和无价珍宝。但是,前方的世界太诱人,那种诱惑,远远超越了死亡之海带给人们的恐惧和震慑。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唯有征服这片无情沙漠的人,才有资格到达长安。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人们坚毅的步伐下,天边悄然浮起一层五色晚霞,西沉的落日有如一颗红透了的鸡血石,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灼人的热气正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徐徐拉开的昏暗的天幕,将整个沙漠笼罩其下。   商队终于停下了脚步,点起一堆篝火,准备过夜。一位美丽的回鹘女子,手捧羊皮水囊,将甘甜的水分发给商队里的每一个疲惫干渴的人。来到伽摩耶面前时,一双妙目大胆的直视着这位俊美的僧人,倒入他碗中的水,要比别人多一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伽摩耶双掌合十,默声致谢。   行走了一天的人们,在这一刻将身心全部放松下来。两位回鹘商人,吹短笛,打羯鼓,奏出一曲欢快的《大合蝉》(注释)。那位分水的回鹘女子,伴随着音乐跳起胡旋舞。舞到兴处时,她脚不粘地的飞身旋转,全身彩带与裙摆飘扬舒展,犹如一朵荒漠之花,盛开在缀满繁星的苍穹下。   伽摩耶远远的望着她,默然欣赏着这份难得的美,嘴角荡起一丝矜持的笑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一阵乍起的风吹乱了篝火和舞者的彩裙,风里裹挟着浓重的沙土味和似有若无的腥味。商队首领突然蹙起眉头,警觉的凝眸于风起的方向。与此同时,骆驼莫名骚动不安起来。   风越来越大,扬起黄色的沙尘,迷人眼目,令人窒息。商队首领大声喝道:“不好,沙暴来了!牵好骆驼,别走散了!”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狂风已经卷着无量飞沙,有如巨浪一般铺天盖地袭向商队。这一切,来的太快,毫无预兆。   有经验的商人,纷纷躲藏在骆驼身旁。只是危急时刻,顾此失彼。没有多少行沙经验的伽摩耶,在一片天昏地暗中紧抱行囊,眯缝着充满惊恐的双眼、不知所措。眼前的一切被漫天的黄沙遮蔽,唯有怒风在耳边嘶吼。他拼尽全身力气挺直身躯对抗风沙,却被突来的一股飓风吹倒,仿如一片凋零的枯叶,瞬间消失滚滚飞沙中……   似火烈日下,一只沙蝎有从黄沙下钻了出来,舞弄着两只黑色的大钳,悄然靠近半掩在黄沙下的人,当它爬行到此人的手臂上时,突然感觉到手臂轻微的颤动,便飞也似的闪到一边,警觉的踌躇起来。Www。。com   沙下的人没有死,只是昏厥的很深沉,手臂的颤动是苏醒前的一个微小征兆。突然间,这只手臂颤抖着曲了起来,撑起沙下的身体缓缓坐立起来。Www。。com这个由如沙人一般的人,惊的沙蝎迅速钻入沙中,消失不见了。   他睁开眼,就被眼前的一片光亮刺痛双目,不由的抬起另一只手臂挡往光线。良久,才勉强眯起一条缝,将一片茫茫沙海收入眼中。他怵然咳嗽起来,从口中喷出许多干沙后,喘息不止。渐渐的,他的气息平和下来,轻启干裂的唇喃语道:“我佛慈悲……”   伽摩耶没有死,他的存活,在他看来是佛祖赐予的庇佑之恩。Www。。com然而,空旷的沙漠里,只有他孤身一人,他与商队失散了。呆坐许久之后,脸上聚起一丝绝望的神情。   他尝试着站起身来行走,趔趄几步后,脚一下软又倒了下去,抬起眼,竟然看见不远处埋下沙下的行囊。这只沉默于沙下的行囊,仿佛给了他一丝力量和勇气,他迅速向行囊匍匐过去。然而,就在他捉往行囊一角的时候,身下的沙突然松动,整个人连同行囊一起,随着流沙滚落到沙丘深处……   又是一阵难以承受的眩晕和头痛,令伽摩耶几欲昏厥。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度昏厥,恐怕就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他咬硬挺,当眼前的昏黑退却时,被所见的一切惊呆了。   他看到一尊高半丈有余的韦陀菩萨石像,安静的立在一个幽深的沙洞入口,庄严而诡异。沙洞里也是极静谧,连一丝穴风都没有。   他定了定神,注视着这尊被风沙侵蚀出许多裂纹的韦陀菩萨,双手合十,默宣佛号。当他将目光投入那深暗的沙洞时,心里即有不安和恐惧,又有着好奇和向往。低头沉思了片刻后,从行囊摸出一个包银皮火镰子,轻轻擦出一丝火苗后,走入沙洞。   借助微弱的光。他惊讶的发现,洞壁上,一人高处,悬挂着精制的黄铜油灯。这铜灯,是精美的莲花碗灯,灯身上虽然落满黄沙,依旧暗光闪烁。灯底凝固着一些类似油脂的黑色膏物。干透了的黑色灯芯,立在膏物中,沉默无声。他尝试着点亮灯芯,不一会,灯芯上窜起一柱明亮的火焰,照亮了一方天地。伽摩耶慕然一喜,抬眼望去,看到十步之外的洞壁上挂着另一盏黄铜油灯,于是,扶着冰冷的岩壁,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将其点亮。就这样,点了一盏灯又一盏灯,伽摩耶随着这些明灯渐渐深入洞中。   这个沙洞幽深曲折,近百盏黄铜油灯点完后,洞里的一切在一片昏黄的暗光中显出了被埋藏悠久的神秘真颜。当伽摩耶环视这一切时,已然目瞪口呆。   高远的洞壁上,大大小小的佛像、菩萨像、罗汉、金刚像、明王像错落于岩石佛龛中,或坐或立,庄严肃穆,静默沉灵。空余的地方,描绘着仙佛世界中的飞天神女、护法夜叉和各路神兽。鲜艳明媚的色彩和有如神来的笔法,使的这些壁画栩栩如生、夺人心魂。伽摩耶恍惚觉得自己一不小心闯入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佛国净土,耳边竟然响起一丝不真切的佛国妙乐。这飘渺的佛乐,或许是由心而生,或许只是一种因景而发幻听。   伽摩耶呆望许久,突然觉得有点眩晕。低下头,捂住悸动的心口,陷入沉默。渐渐的,他的眼眶中似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湿润,聚成一滴五味陈杂的热泪,缓缓落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一洞主尊如来佛像深深拜去,跪地之声,铿锵有力,久久回荡。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便是六十年前龟兹国王布施修建的万佛窟。   注释:《大合蝉》,羯鼓曲目名称。 第三十八回 心魔劫 - 幽冥鬼判 - 异月   六十年前,龟兹国王最宠爱的妃子因病暴毙。国王伤心欲绝,一病不起。也不知是思念过深,心神入魔,还是因病羸弱。国王总能梦见王妃在地狱深处受尽苦难。   日日相同的梦境,无休止的折磨着国王。宫医,法师使尽平生所学,用尽天下良药,却不见国王有一丝好转。终日困在梦魇之中,眼看着性命垂危。王储因此震怒,杀了许多无辜的宫医、法师。   此时,一位年轻的游学僧人,向王储献策,要在大漠深处开窟建寺,为国王祈福。但,一定要布施一件国王最心爱的珍宝,以镇佛窟。王储答应了他的请求,将一件无价之宝“鲛人泪”施给了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从此,这位僧人便主持开窟建寺一切事宜。当主尊如来佛祖金像座成时,拟定窟名为万佛,国王的病便开始好转。王储大喜,赐予了他金丝八宝袈裟和琉璃包金六环锡杖,封为镇国大法师,法号七屠。   然而,三十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沙漠大风暴,将万佛窟淹没在沙海中,七屠法师也离奇失踪,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见过万佛窟……   此时的伽摩耶,入了定一般的跪在万佛窟主尊如来大佛下。看似平静表情下,心涌着万般思潮。在他的心里,已经不知道念了多少声佛号,却难以平复这奇缘带给他的狂喜。Www。。com他在想,就算死在这里,也不枉走这一趟死亡之海。   一阵微微的阴寒之风,悄然袭向他,从他的背部开始蔓延至全身,令他十分不适。抬起头,疑惑的望向四周,百思不得其解,风从何处起。   他缓缓环视着深窟,心里疑惑不安。突然发现西侧洞壁上,有一处未完成的壁画,与整座佛窟里的明艳色彩格格不入。站起身,他蹙眉凝望着这处壁画,胜觉诡异。   此画为金刚降魔图,讲的是降三世明王(注释)伏魔捉鬼的故事。只是,降三世明王只粗粗画出一个线稿,未着任何彩料,右脚下踩着那只朱面小鬼,表情生动,明艳异常。更奇怪的是,这只小鬼的额上,贴着一方金丝织成的符贴。这方符贴没有任何被岁月侵袭的痕迹,甚至连一丝清尘都没,彷如昨日之物。   伽摩耶小心翼翼的走近壁画,望着这个金光流动的奇怪符贴愣神。贴上写着几个晦涩的梵文,是他没有见过的某种法咒。只是书写梵文的颜料即不像石彩,也不像油彩,倒像是用人血写上去的。   他的心中,不由的暗自称奇,禁不往伸手触碰,却不料手到之时,这符贴瞬间风化为尘,消失不见了。Www。。com伽摩耶暗自吃惊,立刻收回手,鄂然而立,不知所措。不多时,他觉得洞里寒气越来越重,不由伸手环往自己。   就在此时,洞里骤然响起一声叹息,荡在幽幽深窟中,迂回不觉。这声叹息,深沉压抑,似有无限哀怨难诉,惊的伽摩耶身子一歪,虚弱的靠在冰冷的洞壁上,脱口而问:“谁?”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男音,语气平淡:“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这声音乍听起来,如同寻常人家的男子,声和气暖。只不过,响在此处时,只会令人觉得诡谲妖异的。这种感觉,好似一股看不见的寒流,一点一点渗进伽摩耶的心底,令他失了声,只睁着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四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这男音乍然大笑起来,似有嘲讽,似有得意:“七屠这个老秃驴,以为把我困在这里,无活休可附,就是了结了我?”顿了顿,他似有亲切的说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伽摩耶。若不是你碰化了金丝煞血镇魔贴,我怕是还要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难以逃出生天。你可知这方镇魔贴,耗尽了七屠毕生的修为,他用自己的命封死了我的元灵,他坐化了,死了……哈哈……哈哈……”   伴着他那癫狂至极的笑声,伽摩耶意外的听到七屠这个名字,似乎找回了一丝方寸,略定了定心神,冲着空中喝道:“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七屠法师,又怎么知道我的法号?”   不防之时,一阵极寒的阴风,从他的脸侧掠过,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抚摸了一般,那种深可入骨的寒气,使的伽摩耶颤抖不以。Www。。com   男声响起,他说道:“七屠已死,问他何用,我倒想说说你。”   伽摩耶道:“你究竟是何方神胜?”   男声再次响起,语声中充满玩味,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曾经确为神胜。Www。。com只不过,现在……”   伽摩耶道:“现在如何?”   然而,男声并没有回答伽摩耶,声缓却语戾的道:“现在,你的性命,就在我一念这间……”   伽摩耶听闻后,禁不住双腿一软,跪伏在地。但是,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股阴寒之风,正游移在他四周,仿如一双看不见的鬼眸,悄然窥探着他。   男声道:“我痛恨一切不诚实,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放过你。”   这句话,像是给了伽摩耶一线生机,他急声道:“阁下请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男声道:“你因何出家?”   伽摩耶道:“家道中落,被迫出家!”   男声道:“你因何前往长安?”   伽摩耶道:“求学!”   男声道:“因何求学?”   伽摩耶听到此处,突然沉默了……   这种沉默,似乎凝固着太多的难言之语。片刻之后,终是被那个男声打破。   他的语调突然转冷,好似压抑许久的愤怒瞬间爆发了一般,阴声道:“人,就是不诚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让我来回答你,如何?你不远千里,不惜性命,只是为了当一个出家人?不,不是。你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她如今是龟兹储君的宠妃。你去长安求学,为的是有朝一日学有所成,谋得皇家僧职,这样就能天天能见到她。不,不仅仅是见到她,你渴望与她长相厮守,渴望与她云雨之欢。你煎熬在对龟兹储君的妒恨中,每每想起她的冰肌玉骨,毫无保留的献给别的男人,你心里的滚滚恨意,足以让你……”   伽摩耶徒然的捂起耳朵,大声吼道:“够了……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这是他多年来保守的秘密,埋藏在内心最深的地方,深到自己也触摸不到,甚至不愿意触摸。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却在这里,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识破,他骤然间泪流满面,哽咽难语。   就在他黯然神伤时,男声突然变的凄厉起来,尖声说道:“好一个沽名钓誉的出家人,嘴里念着清净佛经,心里想着苟且之事。我给过你说实话的机会,你却不知珍惜。在你死之前,让你明白一回,我是心魔,人心所藏,无所不知……”   伽摩耶木然的抬起头,仰望窟顶的千神万佛,像是在寻找坚定信仰的力量,心里却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以依托信念的活气。所谓心魔,人人有之。他修行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也藏有一魔,这个魔却是他一生的挚爱。或许,死在这万佛窟中也好。了却自我欺骗的苦,了却一生难度的情劫,了却无望的残念。   突然,他的眼前悄然聚起一片奇异的白光,光中万影交织。这些影子,都是他记忆里的人。有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也有他在寺中修行时,日夜相伴的师兄弟,甚至还有化缘时,仅见一面的各路施主。然而,这些影子,很快消失在白光中,唯有一影,渐渐凝定在光中,越来越清晰。   是她,容可倾城的她。她的周身裹着一条金色的轻纱,曼妙的胴|体在金纱下似隐若现。一头棕红色、略微卷曲的长发,在光中轻扬,如万丝逐风,又如彩锦飘浮。她从白光中缓缓飘落,轻盈的似云似雾。含着柔媚的笑,她仪态从容的伸出一双纤长玉臂,像是在召唤着泪眼婆娑的伽摩耶。   伽摩耶笑了,痴然而温柔的笑着。也许,他心里明白,这只是一个幻象,暗藏着滚滚杀机的幻象。然而,当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迎上她那双透烁着迷离柔光的蓝眸时。心里,唯有这一双令他空怀牵念的眸子,是此时此刻,拥有的一切。   他毅然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接往了从空中降下的她,并紧紧拥入怀里。突然,他的神情狰狞一闪,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拥往她的那一刻,骤然间停止了跳动,像是被什么人摘去了一般。   片刻不到,一脸狰狞从容舒展成一抹满足的微笑,这抹笑意,竟然成为定格他终生的表情。这一刻,他遵从了自己的心,不再自欺,不再逃避……   注释:   降三世明王:汉译有胜三世、圣三世、月黡尊、金刚摧破者,忿怒持明王尊等名。密教五大明王之一,为东方阿閦佛之教令轮身。由于他能降伏众生三世之贪嗔痴,故名降三世,又称月黡尊胜三世王。 第三十九回 春雨夜 - 幽冥鬼判 - 异月   凉州,清塞城……   四月底的雨,依旧带着一丝寒凉的韵味,因为,这里是大唐边城,地处北寒之境。即便如此,一条幽长的青石巷道里,歪着一株繁花似火的老杏树。四月浓春,不会忘记任何地方。   细密的雨丝,缠绵在风中,似有不愿落地的无奈。然而,那一树粉光明艳的杏花,却这被这多情的雨水浸润出极度的娇态。   烟雨深处,伽摩耶缓步行走在青石巷道里,一顶宽大的明漆乌藤斗帽,为他遮蔽出一方无雨。从斗帽的边沿垂下来的两条棕锦金丝绣梵经挂铃法绦,在风中轻轻摆荡着难言的佛家贵气。   不仅如此。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深棕色金丝八宝袈裟,手里拄着琉璃包金六环锡杖。每走一步,杖上那六只五色交溶、水光流动的琉璃圆环,碰撞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回荡在幽长深寂的巷道里。   偶有路人与他擦肩,无不驻足回望他的背影。伽摩耶那一身前所未见、价低万金的佛家瑰宝,以及体内隐散而出的,难以言喻的沉稳气韵,还有他那张充满异域风骨的俊美面庞。当这一切融合交织在一起时,会令人毫不犹豫的想起高僧二字。   有这样的目光追随,伽摩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一丝清傲和得色。人,往往如此,迷惑于眼中所见之物。   走到那老杏树下时,他莫名驻步,望着湿漉漉的青石地上,落满粉色碎花,似有惜花之情。抬起头,西边的天光已经暗淡,悄然西染的暮色,将带来新的暗夜。   转眸,看到老杏右侧,有一户门楣讲就的人家。Www。。com两扇朱门前,一对小巧的石狮子,静静的坐在雨中。伽摩耶微微一笑,踏着满地落花,来到门前,叩响了一只刻暗花黄铜门环。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棕黄色细布袍衫的中年汉子,当他看到门外立着的人时,眼里闪过一丝星样光芒,心中暗道:好一个威仪十足的异域僧人。他一面上下打量着双目微垂的伽摩耶,一面笑道:“师父可是化缘吗?”   伽摩耶不卑不亢,双手合十,吐出谦柔之声:“贫僧路过贵城,现时暮色已垂,想于贵宅借宿一晚。”   中年汉子听后,微微沉吟。眼前的这位贵僧,分明来自异域,却说的一口流利汉话,实在令人纳罕。他笑问:“不知师父的法号如何尊称,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伽摩耶道:“贫僧法号伽摩耶,西域龟兹人,前去长安游学。Www。。com”说着,从怀中取出通关度贴递了上去。   中年汉子接过巴掌大的度贴,仔细翻阅,看到贴中一方方红色的通关大印不像有假。片刻后,将度贴还给伽摩耶,道:“不怕师父笑话。久居凉州的人,常被战事搅扰,难免多些小心。”   伽摩耶没有接话,只沉声宣着佛号,点头微笑。   中年汉子见到伽摩耶通达明理,笑道:“师父敲我家的门,算是敲对了,我家主人是个虔诚礼佛的善人,莫说客僧借宿一宿,就是借宿一月,也使得。”说话间,引着伽摩耶进了家门。   朱门里,锁着一方极精致的院落,青砖地铺的严丝合缝,红漆游廊下植着一排绿意油油的矮冬青。东西两厢门前植着垂枝碧桃,深粉红的繁花缀满弯枝,灿若云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北面正堂,双门微闭,青石阶上,零星的落着粉色桃花,湿漉漉的贴在地上。整座院落里,除了桃香袭然,还有一种供香的味道,暗自浮动。   引路的中年汉子边走边说:“我家主人姓姚,是此地员外。我姓王,是家里的管事。主人信奉文殊菩萨,北堂里设有香堂一处,供着这位菩萨呢。”   伽摩耶不言不语,只认真听着王管家的絮叨闲话,顺着避雨游廊,一路来到北堂门外。王管家站在廊檐下,高声通报:“员外,有客僧来访。”   片刻后,堂中传出一语:“有请。”   王管家这才推开堂门,将伽摩耶引入。   进得堂时,一股浓香袭面,是上等檀香的味道。伽摩耶知道,好的供香,才会有如此醇厚的味道。他向北堂东侧内厢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檀木神龛里供着一尊半人高的文殊菩萨金像。Www。。com像前的供案上,三彩香樽里香雾腾腾,缭绕不绝。身着茶色暗寿纹细锦袍衫的姚员外,正坐在黄杨木曲花禅榻上,远远的观望着他。   王管家引着伽摩耶上前见礼:“员外,这位是龟兹国来的高僧,法号伽摩耶,前去长安游学。今天色以晚,想在府里借宿。”   姚员外并未接话,沉着一双精光暗闪的眸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立在管家身侧的伽摩耶。他是清塞城有名的富贵望族,生平见识过不少奇珍,却依旧被伽摩耶的华贵穿戴震慑。一番揣度后,从禅榻上霍然起身,堆起满面和笑,向伽摩耶深作一礼:“如此佛宝加身,必是贵客,有失远迎。”   伽摩耶从容还礼道:“施主多礼了,贫僧只是一界游僧罢了。Www。。com”   然,姚员外就像没听见这句一样,笑着吩咐王管家:“速去备下斋饭。贵客投门,怎能怠慢。”   王管家一早料到,员外见到如此僧人,必然欣喜。所以,笑着应声退下,自行准备去了。   姚员外这才请伽摩耶到西侧内厢入坐,又有丫头奉上热茶,他亲自端了递上。如此周到,倒让伽摩耶有些难适。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谦和笑语:“多谢施主盛情。”   姚员外坐在一侧笑道:“尽日阴雨连绵,不易远行。如若师父不嫌弃,可住到雨停再走,不迟。”   伽摩耶合十道:“如此,那就叨扰了。”   姚员外笑望着伽摩耶那一方俊美的脸,甚是稀奇:“少有出家人有这样周正的仪表。可见师父不凡,倒让我想起圣僧三藏来了。Www。。com”   伽摩耶略显惶恐:“岂敢与三藏大师并论。佛家圣典分为经藏、律藏、论藏。通此三藏者,才能称为三藏大师。然,古来少有。贫僧不才,只略晓经律两藏,所以才要远行求学。”   姚员外笑道:“通得经律两藏,已属大法才了,师父不必过谦。”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说到经藏,前些日子,鄙人独自钻研《大般涅盘经》,经中有太多不解之处,不知师父能否指点一二?”   伽摩耶微微沉吟片刻,说道:“何时解经,还请施主示下。”   姚员外思量片刻道:“贱内也是个好佛之人,等晚斋过后,烦请师父在此为我夫妻二人解经,如何?”   伽摩耶颔首道:“客随主便。”语毕,垂目合十道:“阿弥陀佛……”   ————————————————   姚家,地广业大,世代种值北地药材,销往南北各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姚员外膝下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在清塞城东,经营家传药铺。次子常年在外,输送药材,收取外帐。家只唯有小女承欢膝下,如今已是及笄之年。   姚家后宅西厢的一处垂花小帐外,一位婆子正在给姚小姐摆晚饭。见到一桌素食,姚小姐略带不满的问道:“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因何又要食素?”   婆子笑道:“小姐不知,府上来了一位西域僧人,老爷、夫人正款待他素斋呢。因此,命厨下不得动荤。”   姚小姐噢了一声,略点点头,坐在小巧的刻花方几边,端起一碗寡淡的豆粥,勉强喝了几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姚员外与姚夫人笃信佛教,常常食斋持戒。然,养着的这位掌上明珠,却不愿信佛。所以,异常厌恶素食。口中的豆粥,在她看来,没有任何滋味,粗鄙难咽。   突然,她重重放下手中的银碗,怒道:“什么西域僧人,平白扰乱清净日子,难道爹娘不烦吗?”   立在一侧的贴身大丫鬟,赔笑道:“小姐,别恼。饭后,那僧人还要给老爷夫人解经。你这样的话,传出去不好听。”   姚小姐冷哼一声,暗自剜了丫鬟一眼,并未言语。她蓦地站起身来,掀起垂花帘幔,走向卧厢,立在一面簇花八瓣铜镜前,望着镜中年轻貌美的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蓦然间,一双圆而清澈的水目里,缓缓渗出一抹顽皮之色。   姚家常年布施,款待过无数过往僧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是,姚员外治家森严,不许爱女与男僧见面往来。以往,姚小姐不稀罕那些寻常的僧人。今日家里来了一位异域客僧,莫名触动了她的好奇心。   良久,她说道:“罢了,把饭彻了吧。”   婆子知道姚小姐不喜这样的饭菜,劝她再进,定会惹她厌烦。于是,无声的收拾了残羹,退了出去。   ————————————————   夜幕有如一盆浓墨,染透天光。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阴沉的浓云和洒不尽的春雨。夜渐深,雨水益发细密起来,随风斜落,滴在宁静的姚宅中,淅淅沥沥的敲击着青砖地面。   北侧正堂里,燃着数十支红烛高灯。如水明光,照透深厢,成为整座姚宅里,最聚光明之所。   伽摩耶盘坐在黄杨木曲花禅榻上,手捧《大般涅盘经》,凝着一双持重的眼眸,为坐在他对面的姚员外夫妻,逐句讲解。   轻缓的声音,吐着佛家的妙语真论,低沉的回荡在一厢安静中。姚员外夫妻,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透彻的解经之论,一脸恭敬虔诚,甚至有些入迷。他们身后的一侧红漆轩窗,何时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窗外的夜色中,一双水光流转的妙目,凝着难言的痴迷与炽热,窥进这道小小的缝隙,缠绵在伽摩耶那张俊美的脸上。   灯光下,香雾里,伽摩耶那双琥珀色的曈眸,透射着异常诱人的光泽。这样的光泽,有着难以言说的韵味。仿如秋水浮烟,沉静中透着迷离,迷离中隐含温柔。温柔深处,是一抹足以令人迷失本心的诱惑。   姚小姐无声的凝视着这双异于中原人的璀璨瞳眸,望记了时间悄逝,听不见雨打廊檐。桃花般的美颜上,悄然飞起两团红云,这样的红比胭脂更加娇艳。   立在姚小姐身侧的贴身大丫鬟,也透过这道窗缝,观望伽摩耶多时,终于忍不住悄声赞叹:“天下竟然有这样俊的僧人?”   然而,她的话像是落在了空处,没有任何响应。她不由的转眸望着自家小姐脸上那异样的娇红,不禁愉笑起来。正要唤醒这个已然痴掉的人,却见小姐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骤然转首。   但是,惊态也只是一闪而逝。她抬起手,扪着自己的心口,娇羞无比的垂下头,自顾提裙而去。红色的细锦石榴裙,就像一朵盛开的海棠一般,在急速的莲步下摆荡不息,搅碎一院积雨,泛起涟漪。   丫鬟不解,匆匆追了上去,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姚小姐不言语,一路垂首走到自己的香闺门前,突然驻下步子,柔声道:“方才,那位客僧对我笑了。”说着,伸出一只柔荑,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像是在沉浸回味着什么。   丫鬟却疑惑了。她分明看到,专注于解经的伽摩耶,一双静眸从未离开过老爷夫人,甚至从未望向轩窗。正要开口述说心中疑问时,只见自家小姐已然推门而入,独自坐在妆台前,凝神去了。 第四十回 梦惊魂 - 幽冥鬼判 - 异月   一连三日,多情的雨水,时停时续。仿佛有意要留住远客一般,洒不尽的缠绵着。   姚员外因此将前庭西厢收拾的干净舒适,供养伽摩耶。这几日,他深受伽摩耶解经之教,对佛法有了更深的体悟。因此,他已不再称他为客僧,而是直呼他的法号,并在法号后缀上了大师二字。   这三日,每到夜色微垂时,姚员外夫妻二人,定会守在北堂,或是向伽摩耶讨教佛法,或是听他解经,或是一同诵经礼佛。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现,每到这个时候,北侧的小轩窗,会悄然开启一条小小缝隙,投入一道情意缱绻的目光,锁在伽摩耶的身上……   这一夜,沉云终于无雨可洒,似有不甘的缓缓散去,将遮蔽已久的朗空让了出来。Www。。com霎时间,天如水洗,星光熠熠,月如玉盘。似水银辉,随着沉云渐散,穿透云层,一缕缕倾泻而落,照入姚小姐的闺房。   一盏莲花小灯,静静的燃着微弱的光,守护暗夜。难以入眠的姚小姐披着一身灯光,立在花窗下,轻轻推开一扇小窗,举目望向天上的明月,神思黯然。   天一放晴,意味着伽摩耶要离去,谁也挡不住他去往长安游学的脚步,改不了浅缘易散的结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然而,姚小姐的一颗芳心,早以沦落,她恨不能随他一起去了。   月光照在她那秀美的脸上,像蒙了一层白纱,令瓷一般细腻的肌肤,越发细腻。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被一层愁烟遮蔽了该有的清澈。少女情窦初开,往往十分深刻,她怕是无法忘记,也无法割舍伽摩耶那双动人的幽眸。伤感的垂下眼帘,她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关上窗,走到秀榻边,百无聊赖的缓身躺下,拥着一条红锦软被,凝视着不远处的莲花小灯,眼神飘渺无根。Www。。com   长夜无眠的滋味,是她此生第一次体会,闷在心里的炽热情思无处宣泄,甚至无法言说。这种无望的迷恋,令她心生嗔怨,骤然翻身,负气似的背对着莲花小灯,逼着自己闭上了眼。然而,翻滚在心猿意马中的情涛,却悄然为她编织着一场梦境……   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杏花林海,延展着渐渐淡去的粉红,与天色相接,仿如绯烟。Www。。com林深处,小河轻吟着水声,悠然东流,清澈的水面上,托着数不尽的残花,荡漾离情。   姚小姐提着红色的石榴裙,茫然的穿行在花林间,像一只迷途的鹿。脚下,残花似锦,风中,飞花赛雪,鼻下,花香暗浮。   终于,她来到那条河流边,望着水中的倒影愣神。那是她自己的影子,此时,却仿佛难以辨识了一般,有着不真切的感觉。她觉得,水中的自己,更美,更清雅。   卒然间,另一个倒影,缓缓出现在水面上,无声的立在她的影子后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个身影,她太熟悉,甚至早已刻在她的心里,炽的她肺腑生痛。她望着水中的他,望着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神情恍惚。   良久,她缓缓回过头,看到伽摩耶站在七步之外,面含笑意,静静的凝望着她。不由的呼唤道:“伽摩耶大师……”抬起脚,想要上前一步,却被羞怯和忐忑困住,难以迈步。于是,她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伽摩耶的笑意,越发沉深起来,甚至是高深莫测的。他从容开口:“你最美的地方在哪里,自己可知道?”   姚小姐没有想到,伽摩耶开口说给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染着一抹世俗的情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虽然意外,心里却泛起一丝希望,甜而绵长的希望:“我只是一界凡女,何谈最美之处,唯有眼睛可观出两分颜色。”   伽摩耶轻轻摇首:“不,你最美的地方,是嘴唇。因为,你的嘴唇很像一个人。”   姚小姐蓦然一怔,骤然觉得心头一刺,伤感的说道:“原来,大师的眼里,并没有我,而是别人。”   伽摩耶笑而不语,迈出沉稳的步子,踏着一地残香,一步一顿,走向姚小姐。飞花如雨,落在他那件深棕色金丝八宝袈裟上,仿如女子的脂粉,炽破了一身法衣,留下不该有的印记。他每近一步,姚小姐的心便沉沉的跳动一下,像是在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喜悦,令她无法喘息。   终于,他驻步于她的眼前,抬起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一抹红唇上,顺着下唇,缓缓划向她的一侧脸颊,复又五指聚掌,轻轻摩挲着那瓷一般的肌肤。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是,他的眼神却透着令她难以理解的伤感。   他缓声道:“肉眼看到的一切,有如花开花落,用心看到的美,才是情真意切的。”   深沉而柔软的声音,融化了姚小姐的心:“此刻,大师的心里,可是在看着我吗?”   伽摩耶点着头:“正是。”   姚小姐蓦地放下了所有矜持,扑入伽摩耶的怀中,紧紧环抱着他,乞求道:“大师,带我走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伽摩耶任由姚小姐纵情纵意,他不躲,也不说教。只抬眼望向远方,眸中,闪过一丝深而冷的幽光。   突然,他听到怀里的娇人,不知因何暗自抽泣,不由的伸指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柔声安慰:“别哭,真心想要跟着我,我必不弃你。”   姚小姐破涕而笑:“果真吗?”   伽摩耶却望着她的红唇,郑重颔首而应。只不过,在他的眼中,唯有这一张红唇罢了。他从容执起她的手,携着她向花林深处走去。其实,远方并没有其它可去之处,唯有万花迷人眼,没有尽头。   伽摩耶沉声道:“想要跟我走,就不要回头。”   姚小姐暗自望着他一侧俊美且沉静的脸,笑的异常满足。她是不会回头的,因为,这就是她心中最深切的念。只是,她并不知道,身后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杏花林间,一抹黑气从地下缓缓渗出,像黑色的火焰,瞬间缠绕在一株株繁花上,凋尽粉光,燃尽幽香。所有的花树,一株接一株死去,又很快化为灰烬,落入黑气中。黑气越聚越深,仿如一片黑海,吞噬着一切,紧紧追随着伽摩耶和姚小姐的步伐……   莲花小灯上的一簇火光,不安的颤抖起来。投下的微弱光影,照在姚小姐惨白的脸上,透着幽森的感觉。忽见七窍里,飘出七缕淡淡的白色光丝,在她的额间缓缓凝聚。片刻之后,光丝聚合成一点拖着光尾的白色幽灵,冲窗而去。与此同时,姚小姐的心停止了跳动,然而,那张年轻的脸上,却笑意甜美。   夜以将尽,前庭西厢里,伽摩耶持金刚姿,盘坐在一张兽足木榻上,双目紧闭,神情静谧。身侧的白瓷莲花香炉里,悠然的飘出一缕香丝,直直的散在一室无声中。蓦地,这缕香丝抖了一下,四散而去。伽摩耶缓缓睁开眼,看到一点白色芳灵,已然飘至眼前。   望着这缕芳灵,他笑的持重且得意。从容抬起一只手,这缕芳灵如蛇,缠绕在他的手臂上,说不尽的缱绻。   突然,他神情一凛,琥珀瞳仁里骤然现出阴狠之色。见他翻掌一握,握碎了这缕芳灵,从指缝里流水四散,纳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他似乎异常满足,复又安然闭目,像一位修行至深的高僧入了定一般,看不出任何异色。   次日晨间……   清爽的晨风,吹动了伽摩耶那顶明漆乌藤斗帽上垂下来的法绦,响出几声清脆的铃音,徘徊在一院宁静中。踏着一院潮湿的地气和微弱的晨光,他悄然离开了姚家。   就在他离去不久,姚家大宅里传出一声惊叫,随后便是一片哭声。   然而,伽摩耶没有回头。 第四十一回 魔欲重焚 - 幽冥鬼判 - 异月   翻过贺兰山,向南便是灵州地界,是伽摩耶即将造访的下一处州城。   此时,伽摩耶独自行走在崎岖险恶的羊肠山道上,脚下的岩石,时有松动,带着微尘,一路滚落陡峭的岩坡。这处山峰名为大通峰,是通往灵州的一处近峰。   夕阳正裹在一片淡红金辉中,缓缓沉落,柔和的光芒,照射在伽摩耶俊美的脸上,泛起微黝的健康光泽。脚下的险路,他似乎不以为然,一面悠然的欣赏着落日云霞,一面向一片隐在重林之中的山坳行进。金色的辉光,越来越暗淡,不远处的茂林树影,像是吸走了如水金光一样,越往林深处,越发幽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样的幽暗,对于伽摩耶而言,只是天光渐尽罢了。平静的脸上,丝豪不惧。依旧不急不缓的踏着千年沉积的腐叶枯枝,向南而去。每走一步,脚下响出轻微的沙沙声,虽不洪亮,却足以敲碎横亘在林间的千年沉寂。   也许他知道,自己将要遇到什么。所以,当他看到一处废弃的千年古刹时,眼里平静无波。这座古刹年代久远,残垣断壁,碎瓦旧基中似有汉代遗风。   整座寺院并不大,配殿僧舍,早已被岁月风化,埋没于繁茂的古树阴藤、戚戚荒草中。曾经的山门,也只剩下石制地基,一块被风雨腐蚀过的石碑立在山门外的不远处,阴刻着汉体大隶:大通寺。   伽摩耶立在这块石碑前,饶有兴趣的望着整座寺院唯一的残殿,勉强立在院基正中。生满青苔的木制殿匾,华彩褪尽,依稀能辨认出三个字:浮图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浮图殿想必是大通寺的正殿,如今已经坍塌大半,唯有西侧一角,还算完整。望着这一角,伽摩耶在想,也许在大通寺的鼎盛之年,这座浮图殿,一定金碧辉煌,稳坐于香云之中。抬起脚,他走进浮图殿西角,随意寻了几块曾为梁柱的彩漆木料,为自己燃起了过夜的篝火。他盘坐在火堆旁,望着越来越明亮的火光,微微笑着。琉璃包金六环锡杖就橫在他的腿上,偶有风吹来,环音响起,清脆空灵。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火光,将他的一抹暗色身影,斜斜的投向西侧墙壁,突然,他的眼中睛光一明,像是看到了什么离奇的东西,却是西侧墙壁上残留下来的斑驳壁画吸引了他。   这处壁画,画的是供养天。淡青色的天幕上,一位身色浓绿的佛祖,高坐于莲台之上,被万朵祥云托举而浮,他的左右侧是两位护法菩萨。其中一位,伽摩耶再熟悉不过,他就是继缘菩萨。望着这位面带微笑、脚踩青色莲花的菩萨,伽摩耶的神情,却越来越阴沉。   放下锡杖,他站起身来,走到壁画前,伫立而望。目光久久停留在继缘菩萨身上,琥珀瞳仁里,似有一把暗火在燃烧。良久,他缓缓移目,望着一群身披金甲的奇异飞天,立在飞云之上,整齐的排列在佛祖脚下。这些飞天周身燃烧着淡紫色的火焰,手持各类神兵,神情肃穆。   望着他们时,伽摩耶的目光,莫名而伤,竟然有一层似泪水雾,隐约在眼中。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这些飞天,却只感觉到墙壁上渗出的阴冷之气,他们只不过是壁画而以。   渐渐的,他的目光迷离起来,像是陷入了神游。其实,他恨透了壁画,因为,他在壁画中整整幽困了三十年之久。那些不见天日的冰冷岁月,是他难以泯灭的梦魇。   他不是伽摩耶,真正的伽摩耶已经死了,成为了他的一副精美皮囊。曾几何时,他是这群紫焰飞天中的一员,是生活在胜业净土的天夜叉,不空成就佛祖座下的护法金刚。然而,那一日,他剑指继缘菩萨,妄图改变胜业净土的轮回天法时,他便堕落了,成为七屠口中所谓的心魔。也许,他一直没有参透,究竟什么是魔。如果他的记忆是魔,他的情感是魔,那么他这个魔,实属魔中异类。   记得他刚刚堕入婆娑世界时,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忘去了所有的,甚至没有形态,只有一抹难平的执念,支撑着他的存在。在龟兹国里游荡时,没有人能看的见他,也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心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直到有一天,看到一位美丽的少女立在街头卖花,他莫名的被她的眼睛吸引。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为了那一双眼睛而生。于是,不顾一切扑身而去,冲入她的意识海中,这便是他占有的第一副肉躯。只是,好景不长,三日后,他吸尽了少女的阴阳两气,害了她的性命。   他却因此觉悟,这便是他在婆娑世界的生存之道。接下来的半年中,他疯狂的寻找着什么,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是会被一些美丽的女子吸引,也许是一双眼睛,也许是脸庞的轮廓,也许是眉毛,也许是身段。只要看到,他便无情的占有她们,吸尽她们的阴阳两气,而他,在阴灵的滋养下,越发强大起来,甚至开始渴望,能有一副属于自己的不灭肉躯。   真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七屠。看到了从他体内放射出来的白色辉光,仿如旭日东升。这种光芒,只有修得般若大智慧的高僧才会拥有。不过,他不知道,其实七屠一直在找他,因为,短短半年之内,他害死了一百七十六位无辜女子。   那一日傍晚,他不顾一切的占有了七屠,自以为从此可以长生。谁知,却被七屠用般若心咒,将他困在意识海里,带往万佛窟。   那一副没有完成的降三世明王画像,便成了他的锁灵牢笼。七屠用心法将他引出,化为一只小鬼,被明王踩在脚下。他几番挣扎,终被七屠用一方金丝煞血镇魔贴,压的不见天日。七屠为此耗尽毕生修为,坐化窟中。留下了他的金丝八宝袈裟和琉璃包金六环锡杖,还有一颗坐化时生成的血髓舍利子。许是他劫难到了,那一日,狂风裹挟着无量飞沙淹没了万佛窟,成为世人不知之处。   三十年的时光,他被困幽窟。这三十年,他一直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回忆。再没有这样死一般寂寥的清静世界,更适合他回忆往事了。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自己的来历,也想起了她。   原来,他是为她而来,原来,他也有自己的心魔……   篝火之光,忽的被一阵夜风吹动,摇曳的光影,令本以斑驳的壁画越发斑驳。伽摩耶幽幽吐吸着夜风之气,从神游中转醒。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继缘菩萨身上,眼里的怨恨,有如滚滚凶涛,满溢而出。   骤然间,他的神情狰狞起来,挥起一拳,重重落在继缘菩萨身上,只见这方壁画四裂开去,化灰剥落在地。与此同时,他的一只肉拳,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蹙眉望着鲜血横流的肉拳,大为不满。凡躯就是凡躯,有血有肉,不堪一击。于是,暗动心念,只见身上缓缓溢出水样白光,凝聚成灵,拖着光尾,在受伤的肉拳上游移盘旋。片刻后,伤口愈合如初,白灵却耗尽了,就像一把烟云,消失在他的眼前。   这是远远不够的,沉寂了这么多年,再次出世,吸取一人之灵,只能医治如此小伤。然而,他脚下的路那么漫长,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她在很遥远的地方。   幽幽冷眸不觉中聚起一种阴鸷、贪婪之色,缓缓移向壁画的最下方。那里画着无数供养不空成就佛祖的凡夫俗子。然而,这些凡人在伽摩耶的眼中,是一个又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阴灵罢了。   注:佛经里说的娑婆世界是指“人的世界”,也便是永远存在缺憾而不得完美的世界。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皆为利往。 第四十二回 荣安郡主 - 幽冥鬼判 - 异月   短短半年的时间,伽摩耶的足迹以然成为一部可以寻踪的“害命史”。   自灵州一路向南,过原州、泾州、陇州、岐州、直往长安门户之城,凤州而去。这一路,他用入梦窃灵的阴法,害死了三十九位妙龄女子。入梦窃灵比起从前直闯人的意识海,占取肉躯,吸取阴阳两气,更为隐秘妥当。这种阴法,他一路使来,渐渐的如火纯情、出神入化了。   每到一座城,他便会选一座近峰,独自登高,立在山巅,鸟瞰城池。这样的城池,在胜业净土也是有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不过比婆娑世界的更为辽阔、富饶、美丽。有时候,他也会想念胜业净土,毕竟,那方圣土是他的故里。然而,人的城池,得不到他的任何尊重,在他看来,城里的人,只不过是供他修习阴法的凡体肉躯,一如任人宰杀的家畜。   他眼中的人,没有任何智慧可言,终日为一个“活”字所累,寿短福薄又不愿觉悟。而且,每当他出现在热闹街市时,总会有很多陌生人无故匍匐在他的脚下,高声称他为圣僧。他何常不知,这一切受益于七屠留下的两样稀世佛宝,如若他只是身着布衣的粗僧,人怎会如此。   起初,他对这样的举动即鄙夷又受用,渐渐的,从中悟出了一个最大的妙处:他是世人眼中的西域圣僧,即便屠了城,也不会有人怀疑是他做下的恶业。所以,他时常夜间入梦窃灵,清晨从容离去。没有任何人拦过他,更没有任何人对他不敬。   三十九位妙龄女子的芳灵,皆被他囚禁在自己的意识海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每到月满之日,他便在深山老林中,选一处地气极阴的地方,吸取天阴地阴之气,修炼这些无辜人灵。因此,他的意念力越发强大起来,就像他心里难以满足的魔欲……   ---------------------   深秋的凤州城南郊,是一片秋日田园的怡人景象。   远峰托举着轻云,直耸于晴空下。茂密的植被,青红翠黄五色交织,有如上等的锦缎,迤逦于千峰之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眼前,两排叶红如火的秋枫,夹道而立,映衬着碧蓝如洗的高天,艳而不俗。夯土道上,一丛丛金色野菊恣意绽放于路埂上,摇曳在清爽的秋风中,远播幽芳。   一辆黑锦素蓬马车,缓缓行驶在夯土道上。辗过一两丛野菊,碎了一地残香。马车两侧跟着两位容妆整齐、气质沉稳的红衣婢女,目不斜视的守着规矩。车前车后,分别跟着四位体态雄壮的带刀内卫,个个神情机警、步态从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车里,一位盛装的年轻妇人,打起一侧黑锦车窗帘子,沉着一双暗藏寂寥的幽眸,望着从眼前掠过的乡野秋色。这位贵主,却是一位郡主,尊号荣安。她是德宗的十四表妹,嫡亲的宗室贵主。   今天是九月十四,她夫君的忌日。这条熟悉的夯土道,是这一日的必经之路,她要赶往离城四十余里的一座古刹:平等寺。三年前,她在平等寺为夫君立了一个接引灵牌。每逢九月十四,她便亲自前往古刹,在寺里小住七日,为夫君诵经超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眼前的景色虽然怡人,看久了也会觉得无趣。荣安郡主的眸子,莫名迷离起来,无焦距的望向远处的山峦,又一次回想起自己那段已经结束,却难以了却余思的爱情。   七年前,长安城再一次被叛军攻占,镇守凉州的怀化大将军秦煦与其长子宁远将军秦英,秘密集结各路人马,助德宗收复了长安,并彻底剿灭了残党欲孽。德宗为此,下旨晋封秦煦为辅国大将军,赐爵号定远侯,并在凤州设下府邸,命他统领重兵为长安城看门守户。此后不久,德宗便将她挑出来,下嫁于秦英。   然而,那一战,秦英身受重伤,迁居凤州秦侯府之后,一直卧病养伤。最终难违天意,三年前卒然病逝。德宗失去了这样一位忠君爱国的英才,伤心不以,追封秦英为怀化大将军,厚葬凤州南郊婉青山下。那里,离平等寺只有四里路。   在荣安郡主的心中,秦英是真正的伟丈夫。Www。。com战场上骁勇,闺房中体贴,并且生的一副好仪表。洞房花烛夜,她便将一颗芳心完完全全给了他。成婚三年来,他虽然身体不好,却待她情深意切。她也是对他百般照顾,衣食药饮,处处上心。真真是一对伉俪,可惜,偏就不长久。   秦英死后,荣安郡主本无心再嫁。德宗却秘传一旨,命她终生为秦英守灵。她深知德宗此举,只是为了安慰老来丧子的定远侯秦煦。为国为夫,她毅然将自己的心深深的封在一片黯然的追忆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唯一能够安慰她的,就是每年在平等寺的七日小住,可以在那座空旷幽暗的地藏殿里,无所顾忌的向阴阳相隔的夫君,倾诉此生难了的余情……   一阵裹挟着秋花淡香的凉风,轻轻抚摸着荣安郡主的脸,突来的凉意,似乎打断了她的回忆。每每想起往事,她的心里总是酸楚的。这种酸楚无故一路向上,生生逼出两眼泪雾。   就在此时,马车转过一处田圃,远远听见有人恸哭,却是一户普通农家正在安葬亲人。荣安郡主本就心伤,看到这样的情景,在车里轻声吩咐:“驻车……”   一位贴身婢女听了,几步上前,对车夫高喝:“停。”车夫一拉缰绳,马车便稳稳的停在一棵高大的秋树下。   车稳了,看得更加真切。这一家不知何故,竟然开了两个墓坑,葬下两位亲人。恸哭不止的是一对白了头的老夫妻,几位乡里搀扶着他们,陪着落泪。   远远的,荣安郡主听到老夫妻悲泣道:“我的女儿啊,怎么一夜之间竟然含笑去了。走一个也就罢了,偏生走了一个大的,还要带上小的。这不是生生要损我们的老命嘛?我的老天啊……”   原来是丧女,并且一丧双女。正如老夫妻所哭,老来丧子,那是夺心摘肺的痛。   荣安郡主默然而叹,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佛号,这才注意到一群人里,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僧人,面西盘坐,为死去的人诵经超度。   因为远,荣安郡主看不清他的样貌,只依稀觉得,他的气韵很悠远,像是一个大有修为的人。更何况,那一身宝光璀璨的袈裟,在清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着。难得的是,他竟然视宝衣如土,毫不顾惜的席地而坐,为这样一户普通的人家做法事。   荣安郡主不由的默默颔首,轻声道:“我大唐能多几个这个像他这样的慈悲大师,为百姓度苦解难就好了。”   一侧婢女听到了,叹道:“郡主心里,还是这样的虔诚啊。”   荣安郡主转眸望着她,淡然一笑。随即放下车窗帘子,隔帘道:“走吧,晚了就不好赶路了。”   婢女高声道:“起……”   车夫会意,扬鞭一响,辘辘车轮辗过方才落下的几片黄叶,向前行去。   远处,在一片惨厉的哭声中,伽摩耶平静的抬起首,凝着一双琥珀幽眸,目送远去的黑锦马车,浅浅的眯起眼。轮廓分明的嘴唇缓缓上扬,勾起一抹看似平淡,却暗藏诡谲的怪笑。   良久,他轻轻启唇,悄声自语:“平等寺,好一个借宿的去处。”   注释:   接引灵牌:人死之后,可以在寺庙立一个灵位供养,借用佛法的力量,超度死者的灵魂往生极乐世界。 第四十三回 相思难度 - 幽冥鬼判 - 异月   平等寺始建于隋初,曾为一代名刹,出过不少倍受后人敬仰的高僧。后因经历改朝战祸,几乎毁尽。然而,大唐的敬佛之风,成为平等寺的一道护寺宝符。近一百年来,无数大善客捐钱,捐建,逐渐恢复了这座古刹昔日的荣光。   一阵节奏舒缓的暮鼓之声,悠扬于茂林之间,追随着深秋的风,划向天际。天际,一片浑黄的天光,从西边降下,洒在巍峨的山门上。黑锦素篷马车从远处驶来,辗过这片残光,稳稳的停在山门外。   一位红衣婢女从车前端下一张描金刻花马凳,放在车篷一侧,不远不近。另一位红衣婢女,伸手扶着荣安郡主踏着马凳,款款下车。   早有几位僧职颇高的主事僧人,整装塑礼,立在山门下迎接。其中,一位相貌祥和的中年僧人,见到郡主到来,这才安下心来,面含笑意,合掌高宣佛号:“郡主一路劳顿了。后舍已扫净了一院小宅,还是曾经的故处。”   这位僧人法号从清,对于荣安郡主来说,亦是故人。三年前,就是他亲手将秦英的接引灵牌安放在地藏殿的灵龛(注释)中。郡主见到他,分外亲切,笑道:“有劳从清法师了。”说着,一行人踏着洒满浑黄天光的石阶,从一侧偏门进入平等寺,绕过重重殿宇,直往小宅而去。   一番安顿之后,夜色已然垂下,一轮即将圆满的玉月,遥垂天际,与众星一起,放射水样银光,仿如一卷淡而薄的白纱,铺展于墨色夜空中。   只可惜,月圆人不圆。   一身素白的荣安郡主,洗尽尘妆,落尽华饰,独自跪在空旷幽寂的地藏殿里,面对着秦英的接引灵牌,默默流泪。此时的地藏殿里,千盏精致小巧的鎏金莲花长明海灯,一个一个燃在依墙而制的大小灵龛里,守护着各自的一方英灵。单盏海灯光明孱弱,千盏海灯却凝聚起一片柔和的华光,照的这方殿宇仿如明昼。   光下,荣安郡主秀美的脸庞有些苍白,甚至有些憔悴。她手捧《地藏本愿经》,举至额前,流着泪水,轻声咏诵经文,超度自己的夫君。   三年来,同样的夜,地藏殿里唯有荣安郡主那一抹孤独墨影伴着千灯之光,摇曳在大殿的莲纹地砖上,她会咏诵《地藏本愿经》,直至天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一夜,是她与秦英独处的珍贵时光,以佛礼的形式,倾诉情思。   身后,高坐在莲台之上的地藏菩萨,静默的俯视着她,一如俯视众生时的平等。   次日,一场秋雨突然袭来,无数红黄秋叶,随着雨水一起零落在地,平添萧索。   黄昏将近时,在平等寺挂单(注释)的伽摩耶踏着冰冷的雨水,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地藏殿。但是,他并没有拜菩萨,径直立在秦英的接引灵牌,凝眸注视。   这个接引灵牌,占据一墙主位,是一个用沉香木雕刻的千云描金纹灵牌。暗隐贵气的灵牌上写着:国栋怀化大将军秦英接引灵居,娘子李氏供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伽摩耶蓦然淡笑,从容曲身盘坐在莲花蒲团上,闭目默声咏诵经文。殿外,雨打墨瓦,风扫残叶。殿内,香云缭绕,千灯肃穆。   就在此时,两位红衣婢女簇拥着白衣素面的荣安郡主,前来上香。进得大殿,蓦地看到一位僧人在做回向(注释),却不知是为这满殿的英灵回向,还是单为一灵回向。婢女本想将他驱逐,却被郡主拦下,她悄声吩咐:“不可扰乱僧家做回向,你们去殿外伺候便是。”   两位红衣婢女,低声应答,便退出大殿,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荣安郡主悄然走到伽摩耶的身侧,无声的打量着他。当她的目光落在那身宝光流动的袈裟上时,蓦地想起昨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位为农户做法事的僧人。她的眼里,骤然一明,流露出几许赞赏和敬佩。   香云里,伽摩耶回向完毕,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径直落在秦英的接引灵牌上,似有叹惋之情。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荣安郡主的心里莫名一暖。原来,这位僧人是在给她的夫君做回向。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大师,因何单为此人回向?”   伽摩耶目不斜视,沉声答道:“为众生的平安,舍身舍命,这样的人可敬可佩。”   荣安郡主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自己,又见他定力非凡,越发欣赏起来:“如此,多谢大师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知大师法的号如何尊称?”   伽摩耶这才微微侧目,目光却落在荣安郡主那双穿着白锦高头凤履的脚上:“贫僧法号伽摩耶。”   荣安郡主小有惊异:“伽摩耶大师,来自西域?”   伽摩耶从容答道:“正是,贫僧的故里是龟兹国,沙雅城。”   荣安郡主微微抬目,望向远处,叹道:“如此遥远啊。”   伽摩耶笑道:“路在脚下,有何远之说?”语毕,缓缓抬首,凝着一双深如秋潭的眸子,若有所思的望着荣安郡主的脸。   荣安郡主这才注意到伽摩耶竟是这等非凡的相貌,不由一怔。随即别过脸去,望着自己夫君的灵位,叹由心生:“人在世上,再远的路,也不遥远。Www。。com只要阴阳相隔,再近的路,也是万水千山。”   伽摩耶笑道:“你心中有他,便能日日相见。又何来万水千山的阻隔?”说完,缓缓起身,独自离去了。   荣安郡主却怔在哪里,暗自体味着伽摩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良久,眼里又生出泪来。她微微转首,望向大殿外的朱漆回廊。细密的雨帘朦胧了伽摩耶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一扇朱漆月门里。   她若有所失的悄声自语:“真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胡僧这般懂我。”   这场秋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夜渐深去,只见天上阴云齐散、万星璀璨。   小宅西厢里,荣安郡主坐在一张书案前,就着两盏高灯抄写经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一位红衣婢女,见到晚风寒凉,取来一领月白色厚锦撒千菊纹斗篷,轻轻盖在她的肩上。   伺候完毕,刚要转身离去时,被荣安郡主叫住。她却望着婢女的脸出了一小会神,怏怏问道:“往年来寺里看他,总能梦到他,今年不见他入梦相见,却是为何?”   红衣婢女倒是被自家主子问往了,又不好胡说,思量片刻,轻声道:“郡主莫伤,想必将军已然往生了吧。”   荣安郡主放下笔,立在窗下,推开一扇窗,望着夜色中,群山有如墨纸剪影,叠嶂远去:“为什么,我却不希望他真的走了呢。如果有人通晓这冥冥中的事,引他来与我梦中一见,哪怕是最后一次,我也甘心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见到郡主黯然神伤的样子,红衣婢女心中不忍,忽然想起白天在地藏殿里与郡主相谈融洽的那位胡僧,笑道:“今日那位西域来的僧人,会不会有这样的本事?”   荣安郡主轻轻转首,望着一脸殷勤之意的红衣婢女,摇头道:“想必,他即便是会,也不会这样做。”   红衣婢女不解:“怎么会呢,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度众生苦难吗?”   荣安郡主道:“相思之苦,只怕佛法难度。”   红衣婢女暗自一叹,走上前关上窗:“郡主既然这般明白了,为何还要如此自伤呢。将军英灵有知,也会心疼的,不如早些歇息了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荣安郡主凄然一笑:“他若有知,应该回来看我才是……”说完,转过身去暗自垂泪。   红衣婢女再未多言,怕再有闲言,会引出郡主更多的伤心话。于是,默然伸手扶着郡主,向内厢的卧榻走去。安置郡主睡下后,仔细的为她盖上红锦棉被,放下重重素锦帘幔,这才到外厢守夜去了。   秋虫的残鸣,在寂静无比的后宅僧舍里,戚戚徘徊,像是生命即将结束时对诸佛的乞求,乞求来世转生,不再是一只残鸣于秋夜的卑微之辈。   伽摩耶所在的禅房,与荣安郡主的小宅,仅有一墙之隔,这是他特意挑拣的下处。此时,禅房内的禅修木榻上,放着一只白瓷盘花香炉,燃着一卷紫云檀香。伽摩耶盘坐在木榻上,伴着时起时落的秋虫轻鸣,静望香云飘散,心里默默想着荣安郡主的音容样貌。   这位郡主虽不施粉黛,却是个十分清雅秀美的人。只不过,她的容貌,并不是伽摩耶心中所想之物,他看重的是她身上独有的那种皇族贵气。这种贵气是一种仿如檀香的底蕴,烘托着她那份特有的内秀之风,从纤浓合度的肉躯中,无声散出,引人入胜。   他已经窃取了三十多位女子的阴灵,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有她这样的气韵。世间女子容貌姣美者数不胜数,唯有这般气韵,可遇而不可求,一如他心里深藏的那个人。所以,那一日,当他远远望见车中的郡主时,心里的魔欲已然蠢蠢难安了。他定要占有了这个拥有如斯气韵的芳灵,方能平息这股魔欲。   但是,他并不急着动手。反倒是对荣安郡主心中藏着的那份男女情爱充满了好奇,他倒要看看,这位郡主究竟对她的夫君用了几许深情?   香云朦胧了伽摩耶的脸,他从容闭目,将自己的一念集结,从颅顶天灵处放出。只见一道黑色的幽光,乍然闪现,在空中凝聚出一条若隐若现的墨影,似游蛇般,伴着一股不真切的黑气浮动游移。   墨影缓缓游动着,从轩窗缝隙而出,乘着秋夜寒风,一路向荣安郡主的小宅飘去。来到西厢窗外时,稍作停留之后,奋力挤入微小的窗缝,从守夜的红衣婢女那双惺忪的睡眼下从容飘过,穿入重重素锦帘幔,到来熟睡的郡主面前。一路上,洒下的如墨黑气,一点点消散在昏黄的灯光下,没有任遗迹可寻。   暗灯之下,这条墨影诡谲阴森,仿如一条贪婪的黑蛇,在郡主的秀额前从容盘绕,突然间,聚劲冲入额中,消失不见了。   注释:   灵龛:在地藏殿的墙壁上安置信徒灵位的小格子。用意是求地藏施法接引死者往生极乐世界。   挂单:佛教名词:指行脚僧到寺院投宿;单,指僧堂里的名单;行脚僧把自己的佛衣挂在名单之下,故称挂单。   回向:是佛教修学过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修行功夫。所谓‘回向’是将自己所修的功德,不愿自己独享,而将之‘回’转归‘向’与法界众生同享,以拓开自己的心胸,并且使功德有明确的方向而不致散失。 第四十四回 莲香乍现 - 幽冥鬼判 - 异月   这一夜,荣安郡主睡的异常深沉,因为,她的梦境有如流年般悠长……   秋初,秦侯府,小东厢里。   流苏喜纹红锦铺就的吉案上,燃着一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凤呈祥描金灌香红烛,这是德宗御赐的一对宫烛。夜色渐深,红烛垂泪,一抹难言的香甜气息,悄然浮荡在荣安郡主忐忑的心里。这或许每一位新妇,都曾有过的忐忑。她从长安远嫁凤州,从未见过秦英,只借着别人的言语谈论,勾勒他那模糊的轮廓。奇怪的是,越勾勒模糊,越模糊越是充满寄望,寄望越高忐忑越深。   那一夜,秦英掀起金丝盘凤红锦盖头时,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娘子,委屈你千金之体,嫁了我这样一副伤病之躯,秦英在此谢过了。Www。。com”   正是这样一句话,安下了荣安郡主所有的忐忑。原来他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一界鲁莽武夫,或是一个脾气暴虐的沙场凶神。眼前的夫君,却是一个心怀坦荡的谦和君子。爱情,就是这样奇妙,有时候是因为一副仪表,有时候图的是彼此的家世。荣安郡主却是因为这样一句话,爱上了秦英……   冬来,小东厢里,满是缕银花盆笼火,燃烧着一室温情。   芙蓉帐下,沉香榻上。秦英拥着荣安郡主,柔声道:“女儿家的身子就是娇贵,这样也暖不热你,可见我真的是没用。”   荣安郡主一脸安然的满足,侧目望着他:“如果我的身子热了,你就不会这样拥着我了,我宁愿你没用。”   秦英心有所动,一张带着炙热温度的粗糙嘴唇突然吻上荣安郡主的柔唇,辗转着软声细语:“如此,为夫也就甘于这般无用了。”   缠绵的夜,玉月高照,分外迷朦……   春末,小东院里。   几树西府海棠开的正艳,引人怜惜的花色,与天光交织,便是一院繁华的春景。春雨无情,砸落了一树淡粉色的娇花,似锦,铺在院里的青石盘花地砖上。踩着如斯落花,秦英强忍伤痛,举剑强身。然而,终是敌不过旧伤之痛,残喘于花树下,满目颓丧。   荣安郡主看在眼中,痛惜在心,上前扶住他道:“夫君莫要用强,应该好好将养才对。”   秦英一脸黯然:“娘子,以我现在的这副残躯,如何保家卫国,又如何护你周全?”   荣安郡主蓦地一怔,心生凄凉:“大唐儿女,何惧外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人终有一死,为妻不怕。只求夫君保重自己,长伴于我。”   秦英久久凝视着荣安郡主,眼中满是眷恋和疼惜,他骤然将她拥入怀里,紧紧环着她。手臂上的力道,竟然勒的她无法喘息……   夏至,后花园,恋荷池旁。   细密的夏雨,敲打着一盘盘翠如冰玉的荷叶,晶莹清透的雨水,在壁叶心里凝聚着一方世界。   荣安郡主凭栏而立,望着雨打荷叶的美景,眉宇间却愁云暗涌。每年夏季多雨时节,就是秦英旧伤发作最厉害的时候。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虽然用尽了天下良药,依旧难抑他身上的痛楚。针灸是唯一帮他止痛的良方。然而,每当医师行针时,她总是不忍在一旁看他受苦。悄悄退出厢房,躲在无人处,暗自神伤。她觉得,这是李氏皇族欠他的,也是大唐欠他的。   雨依打荷叶的声音,在寂静的后花园中回荡,风吹起她的轻罗广袖,翻飞着寂寥……   婚后三年的点点滴滴,竟然这样一一浮现在一场虚幻的梦境中,清晰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重新来过。梦中,荣安郡主竟然希望这一切永远凝固,或者,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那怕是她先死去,也不会残存于世,伤心独活。   然而,那片漫天的白色,毫不留情的出现在她的梦中。在秋风中翻飞的白色孝幔灵幡,遮蔽了一副厚重的棺椁,里面躺着的依然是秦英。那一天,荣安郡主哭的几尽昏厥,有几次橫下心来,想要触棺,追随秦英而去。然而,德宗派来的敬灵内待,绝不会充许她这样轻生。今后,她要好好的活在秦侯府里,她就是皇恩的象征,这一切无关她的心,她的情,她的幸福。   直到葬下秦英的那一刻,她依然觉得自己恍惚的没有任何依托之处,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漂浮在幽长的孤寂中……   梦中的岁月,容易过。Www。。com   她独守空房半年后,终于踏出了幽居之厢,走出秦侯府的深门,来到平等寺,为秦英供养了接引灵牌。那一天,漫山的春花,有如一片片粉白色的浮云,散落在绵延的山色中,这是她第一次透过寺院小宅的轩窗,看到的风景。可是,她一边远眺,一边流泪,像是把心里积压了半年之久的泪水一并洒落了。   从净法师,深知她的苦,源自心里难了的凡情。于是,亲自将她引到地藏殿里,教导她咏诵《地藏本愿经》,超度秦英的英灵,也超度她心里的悲愁。Www。。com   那一天,一缕阳光洒下春日的温暖,斜入地藏殿。光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碧底银莲纹锦花小袖襦裙,头戴垂白纱帷帽的妙龄少女。纱下,清灵秀丽的脸庞上,若隐若现着一抹同情的淡伤,清澈的眼中泪光浮动。她一出现,荣安郡主的鼻息下,骤然多出一分能够沁人心脾的莲香,这种香,仿如天上来,又仿如梦中生……   时尽正午,骄阳之光,斜入小宅西厢,直直的照在荣安郡主的略显疲态的脸上,只见她深蹙秀眉,辗转难安,骤然间,她双目急睁,弥蒙的望着眼前的阳光里飞尘飘舞,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守着她的红衣婢女见她醒了,笑道:“郡主,您可醒了,几年来不见您睡的这般长久,奴婢都不忍唤您。”   一层细密的汗珠,悄然渗在荣安郡主洁白的额头上。她仿佛没有听到贴身婢女的话,神思一片茫然。良久,转动隐隐含痛的眼眸,凝视着婢女道:“好一夜悠长的梦,竟然这样断了……”   婢女不解,想了想,笑道:“郡主可是梦见将军了?”   这句话,令荣安郡主蓦地心生灰凉,垂下眼帘,望着地上的阳光,幽声道:“梦见了,从洞房之夜到为他供养接引灵牌。Www。。com三年里的点点滴滴,竟然都梦见了。可惜,梦就是梦,就这样断了。”   婢女道:“不知梦断在何处了?竟然令郡主如此感叹?”   说到这里时,荣安郡主一脸迷惑的说道:“不知因何,断在偶遇青莲妹妹的那一刻。”   婢女略想了想,似乎忆起了什么:“可是头年,青莲小姐到平等寺为母求子,路过地藏殿,听到郡主哭泣,以泪相倍的那一天?”   荣安郡主点了点头:“正是。”   婢女笑道:“梦来梦断,最是无常的事。说起来,青莲小姐也有小半月没来府上了。许是郡主想念青莲小姐了。回府后,奴婢去请青莲小来府上陪郡主说话。”说话间,伸手搀扶郡主,可是,当她扶上郡主的手时,神色一变,惊呼一声:“哎呀,好烫……”   她慌忙抬手,轻轻探了一下郡主秀额,自语到:“难道是昨夜吹了风,染了风寒?”   荣安郡主这才觉得自己浑身虚软无力,冷热难辨。一种难言的酸痛感,似万只小虫在她的骨头里作怪。但是,她强忍不适,一脸平静的说道:“许是一夜长梦,耗神耗思。也不是什么大事,请寺里的法医过来看看就是了,不必惊动旁人。”   婢女带着一脸焦急领命而去,匆匆忙向守在院中的带刀内卫传命去了。   一墙之外,伽摩耶推开禅房的门,踏着略微刺目的明亮阳光,走出禅房,立在院中,隔墙望向荣安郡主所往的小宅。阳光下,一道浓浓的身影,斜拖在伽摩耶身后,仿如昨夜那道诡异阴森的墨影。   阳光照透了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眸底便投射出难以名状的棕黑光泽,光泽里隐藏着复杂的神思,有喜有悲,有惊有叹。渐渐的,一抹笑意从眸底缓缓溢出,平定了所有的神绪。因为,他在荣安郡主的梦中,意外的看见了一个人,抑或是,意外的嗅到了一缕幽香。   这样的香气,他太熟悉了,甚至早已在他的记忆里生了根。那是生长在胜业净土、转生莲池里的青莲花独有的圣洁芬芳。难怪他现世以来,模糊的意念,一直指引他一路向南,原来是这样一场梦境在这里等着他寻踪觅影。   如此,荣安郡主的价值所在,不仅是那一身令他心生魔欲的气韵,更是与她相识的那位名叫青莲的少女。   阳光下,伽摩耶猝然冷笑一声,似在神游,又似在梦呓:“你能多活几日,应该感谢青莲!” 第四十五回 秦候府 - 幽冥鬼判 - 异月   在平等寺的七日里,荣安郡主却病了三、四日。虽不是什么大病,还是惊动合寺。从清法师亲自带着寺内法医问了脉,开了几剂发散温补的药,并在药王殿做了祈福法。许是有佛法加持,第六日的夜晚,荣安郡主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   病着的这几日,她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   十月初六,是定远侯秦煦五十五岁的寿诞。往年,都是请平等寺里的僧人到秦候府小住,为她的公爹诵《无量长寿经》,做回向,直到寿诞结束。这件事,在她的心中的分量一如为秦英超度同等重要。秦英不在了,只有她能代替他多尽些孝心。不过,这几日,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份与以往不同的念头,请想那位西域来的僧人为公爹主持今年的诵经延寿法。Www。。com   高热一退,她便挣扎着起身,来到书案前,亲自写了拜请帖。   红衣婢女少不得又要心疼她,捧来热茶伺候,轻声抱怨:“郡主,身子才好一些,何必这样。要是反复了,可怎么好?”   荣安郡主抬眼望着她笑道:“放心,不碍事。明天我们就要回府了,这张拜请帖,你明天一早送去给那位西域僧人,万不能耽误。”   红衣婢女接了贴子,放在袖里:“奴婢知道了。”说完,扶起荣安郡主,半架半送的往内厢的卧榻走去:“明天要回府,您的病也才见好,今夜万不可多劳神。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养好精神,方能抗得往一路车马劳顿。”   说话间,已经将一脸无奈的郡主按倒在榻上,盖上了锦被。随后,含笑放下锦帐,自顾去了。   只不过,郡主人虽在榻上躺着,心里却忐忑难平,不知伽摩耶会不会随她一同入府?   次日晨间……   荣安郡主随众启程,从清法师亲领众僧在山门外相送,她举目望去,却不见伽摩耶的身影。   山风拂过千树,吹落秋叶,在风中翻飞着黄色的影。片刻不到,便是满地零落的枯黄,延展在蜿蜒的山道上。荣安郡主坐在马车里,望着前方的路上斑驳着支离的晨光,心里倍感失落。良久,轻声道:“走吧!”   一声鞭响,车轮辘辘而动,马车渐行渐远。荣安郡主含着一抹复杂的眼神,久久回望着平等寺,似有难平之意。   七日时光虽短,却见一路上秋色更浓了。夹道的红枫树,已然飘尽残叶,露出繁枝,在秋风中轻轻颤动。随处可见的野菊,也显出残败之相,原本金色的花朵,枯萎着一团焦黑,再无芬芳。这般萧索的景,令车里的荣安郡主,平添一抹闲愁。   途中,马车行进到一处弯道时,放缓了速度。举目望去,远处的田圃里新起的两座坟茔上,飘荡着白色的灵幡。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伽摩耶站在坟前,双手合十,静立无声。这个身影,仿如一道华光,亮了荣安郡主黯淡的眸,忙命人驻马停车。   远处,伽摩耶迈着沉稳的步伐,向荣安郡主走来,他的神情异常平静,眼里却含着一抹谦卑的笑意。来到车侧,他轻宣佛号,垂目而语:“郡主下贴拜请,贫僧倍感荣幸。不过,贫僧只是一介客僧,万不敢在平等寺的众位高僧面前显露这份殊荣,只能在此故处相候。”   荣安郡主听后,对伽摩耶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敬佩,含笑道:“伽摩耶大师果然尊人尊己。请得如此高德为公爹祈福延寿,是我的造化。”   伽摩耶笑道:“郡主谬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如此,难免要去府上叨扰一番。”   荣安郡主颔首笑着,只见伽摩耶自顾端立在一位红衣婢女身后,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郡主会意,吩咐一声:“走吧。”   夯土道上,一行人鱼贯行走着。唯有车轮滚滚的声音迤逦不绝。与此同时,伽摩耶手里的琉璃锡杖,六环相触,清脆有声,加杂在车轮声中,非但没有被粗糙的声音掩盖,却似有一种力压群响的气势,分外醒耳。   一路上,环声幽远,妙音如歌……   凤州城,是一座广阔繁荣的城池。往来长安的客商、学者、游人都会经过这里。因此,这座荣城渐渐成了长安的门户之城,屯有重兵,是大唐重疆。所以,唐人总会亲切的称凤州城为守安城。   凤州城南,胜平坊,礼仁道首,座落着若大的一处府邸:秦候府。这座重楼密瓦的高门贵苑,是德宗专为收复长安的大功之臣,定远侯秦煦建造的。   神态威严的高大石狮,安静的坐守在五层青石高阶之下。两扇宽大的金钉朱漆雕花红门外,守着四位披甲持枪的家卫,个个虎背熊腰,神情肃穆。   一向不喜欢讲排场的荣安郡主,最不愿意走的就是这样一道贵门。Www。。com这道门,总会令她无故想念长安的亲人。于是,在她住的后宅小东院里,开了一道侧门,专供她自主出入。所以,黑蓬马车在家卫的眼前从容驶过,转过红墙,一如往日的向东去了。   其实,若大的秦候府里,人丁并不兴旺。定远侯秦煦虽不再征战沙场,却难弃宝刀,厌弃富贵。常年在凤州城西的军营里督军练兵。只有大节大庆时,才会回府小住。秦煦的夫人秦何氏,本该是一府之主,却在七年前因战乱与秦煦失散,从此杳无音讯。   秦煦膝下只有两子,长子秦英已然逝去。次子秦雄奉旨镇守凉州,无召不得擅离职守,已经两年没有归府。所以,近年来,只有荣安郡主一人独自往这座华贵却幽寂的豪府里。虽然一府大小事,可以交给管家打理,不必她操劳。即便如此,在她看来,住的也没有什么滋味。   入府后,她将伽摩耶安排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小西院里供养。本想排遣家奴侍奉,却被伽摩耶婉言谢绝。伽摩耶说,他只需一日两顿素餐、一壶粗茶,其它的殷勤照顾,都是罪过。   荣安郡主本是常年与僧侣交往惯了的,所以,一切随着伽摩耶的自在意,由着他一人独往小西院,并安置了法堂,为秦煦诵《无量长寿经》,做回向。   一切安置妥当后,已是黄昏时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荣安郡主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入小东院的东厢房里,卧在橫置于窗下的绿檀沉香木榻上小憩。   方躺定,耳边便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诵经声。她没有想到,伽摩耶竟然如此勤勉。才落下脚,就开始了法事。她的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其实,她信奉佛教,也是秦英逝去才开始的。小的时候,最不喜欢这些僧僧道道,更不喜欢那些听不懂的诵经声。如今却觉得,唯有这样的诵经声,才能带给她片刻的宁静。   天色渐渐暗下,由窗而入的昏黄之光,像是被华盖纹青石地砖吸入地下一般,越来越淡。一行红衣婢女鱼贯走进东厢,前来掌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一会,一方玲珑之室,便被数盏落地式鎏金团云连枝盘灯照的通明无比。   透过眼前橫着的一屏一人高的白纱底绣五彩牡丹屏风。一个鸡翅木绣架隐约在屏风上的斑斓花影中。绣架上绷着一幅上等正红色细锦,一个若大的金丝正楷寿字,只绣了一半。这是荣安郡主特意为自己的公爹绣的寿幔。是寿宴那一日,挂在正堂的装点之物。   这方寿幔却是个极为重要的物件。自从荣安郡主嫁入秦家以来,年年都是她亲手绣制。在秦煦的眼中,任何寿礼,都比不过这一方高挂在正堂墙上的寿幔。因为,此幔出自一位皇贵之手,是他的无上荣光,不知引来了多少道艳羡的目光。   看到这方寿幔时,荣安郡主猛然翻身而起,自语道:“怎么才绣了一半?”说完,暗自算计着寿诞的时日与绣工的进度是否相当。片刻,她的眼里泛起一丝焦急之色,看样子,寿诞之前是完不成了。   于是,她唤来一位贴身婢女,吩咐道:“明日去刺史府,将青莲小姐接来小住。如若孟夫人不放心她的千金,一并接来就是。”   婢女笑道:“奴婢知道,您一定是想青莲小姐了。”   荣安郡主伸出一指,点了她的额头,笑道:“就你鬼多,还知道什么?明天把事情办好了,别再像上次一样,惹的孟夫人以为咱们拐了她的心肝,卖到爪哇国去了。”   婢女笑道:“孟夫人也真是小气,总这么死看着青莲小姐,以后定要嫁不出去了。”   荣安郡主不解:“何出此言?”   婢女强忍着笑意:“郡主您想啊,青莲小姐邂逅心仪公子时,后面还跟着丈母娘,可是个什么情景。”说着已经捂住嘴,笑而不止。   荣安郡主被她这句话真真是逗笑了,假意嗔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在我面前嚼我这个义妹的舌头?”   婢女笑道:“知道郡主最疼青莲小姐,奴婢明天一定把青莲小姐给您完完整整的接来,定不让孟夫人跟来。”   荣安郡主笑着斜了她一眼,这才叫她退下。   这么一闹,她的一身乏气倒散了几分。起身缓步绕过牡丹纱屏,来到绣架前,望着在灯下折射流光的细腻红锦,淡淡的笑着。   自从那一年在平等寺偶遇青莲后,得知她是凤州刺史孟子良的独养女儿,便将她认做了义妹。从那以后,青莲时常走动,到秦候府陪她说话解闷,伴她熬度寡居的寂寞时光。小小的一个丫头,倒是一枝难得的解语花,不仅心灵神秀,善良仁厚,身上还独有一股令人心醉的异香,见者无不称奇。所以,荣安郡主对青莲多了一分另眼相看,并发自真心的喜爱青莲。   明天,有了青莲来帮着一起绣,不用几日,这幅寿幔便会完工了。 第四十六回 青莲的笑靥 - 幽冥鬼判 - 异月   小东院里的几树西府海棠,早已挂上了繁密的果,一簇簇隐约在墨绿色的枝叶里,透着诱人的娇红。一阵清而爽的秋日晨风拂过,果实散发出的清香,随风四散而去了。   穿着一身鹅黄色织千鹿踏云纹广袖锦裙的荣安郡主,坐在东厢正堂下闲闲的绣着寿幔,时不时抬眼望望院中海棠树上的红色果子,换换疲乏的精神眼力。蓦然间,她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声唤来红衣婢女,吩咐道:“今天青莲小姐要来,去厨下吩咐厨娘做一道黄桂柿子糕,糕里要放今年的海棠蜜,万不可用陈年的老蜜。”   婢女笑着应了一声,领命退下了。   就在此时,一串如铃娇音,伴着令人愉悦的笑声,从半开的红漆月门外传来:“荣姐姐真好,知道我最喜欢吃你府上的黄桂柿子糕,看来,以后还是要常走动才对,不为别的,单为这一盘糕也值得。”   说话间,一个身穿浅碧色千莲吐蕊纹窄袖襦裙的妙龄少女,拎着一顶垂白纱帷帽,闪入月门,款款行走在西府海棠树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见她那一捧油亮青丝,随意绾成一朵斜斜的云髻,素白的银莲花垂流苏簪子穿髻而过。每走一步,银花流苏碎光闪动,在她那雪白的脸颊边,悠然摆荡。   荣安郡主从容起身,含着一抹笑,望着青莲向她走来,笑道:“原来这个馋嘴的小丫头,心里惦记的不是我这个姐姐,是黄桂柿子糕。我倒是想让你常往秦候府小住,天天给你做糕吃,你那母亲大人可舍得啊?”说着,已经伸出双手,与青莲的双手扣在一起,立在堂下,彼此关切相望。   青莲今年虚岁十五,光洁的脸庞上绽放着令人心生慕恋的青春光彩。这样的光彩,总会驱散盘踞在荣安郡主心里的沧桑感。不过,荣安郡主最喜欢的,是青莲的眼睛。这双眼睛大而狭长,似是杏眼,又似凤目。眼里总含着一抹无忧的笑意,似乎拥有淡化世间一切悲愁的力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所以,每每看到青莲,荣安郡主的心里,会莫名的愉悦起来。她笑道:“还真是见风就长,才半个多月不见,又是一番模样,越发标致了。”   青莲笑道:“怎会呢,长那么快,才不好呢!”   荣安郡主问道:“怎么不好?”   青莲悄声道:“长大了就要嫁人,青莲可不想早早就嫁人。”   荣安郡主揶揄一笑,故意羞她:“姑娘大了,知道思春啦?”   青莲一听,顿时满面红云,娇嗔道:“荣姐姐不知心,就知道欺负人。”   荣安郡主笑道:“好啦,小女儿家的心思,我怎会不知道,姐姐是过来人。女人此生嫁得如意,一生无忧,如若嫁的不好……”说到这里,她莫名顿下不说了,似有愁云缓缓浮上了脸。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见到郡主神伤,青莲笑意一敛,知道这些话又触动了她的伤心往事,忙把话岔开,立在绣架前说道:“我今天给姐姐带了礼物来,猜猜是什么?”   荣安郡主微怔了片刻,收拾心绪,勉强一笑:“这个,姐姐可猜不到。”   青莲抬起一只细白如玉的手,招来伴她同来的贴身丫鬟乡月,从她手里拿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刻花木盒,打开来送到郡主眼前,笑而不语。   盒子里却是一条叠放整齐的五色丝结千格挂珠流苏。只见荣安郡主瞬展笑颜,说道:“我正愁寿幔上缺这个,又不愿意到外面置办,怕不入人眼。妹妹却备下,真是多谢你了。”说着,小心的拿起流苏,展开来细细看着:“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编的这么匀称。”   见到郡主开怀,青莲这才安下心来,笑道:“姐姐喜欢就好,等寿幔绣好了,我帮姐姐把这条流苏缀到幔下,定能锦上添花。”   说话间,已然坐在软垫墩椅上,拿起针自顾绣起寿幔来了。一只素手上下于红锦时,秀美的脸庞上始终扬着一抹笑。这般纯真的笑靥,仿如一抹艳阳之光,悄然照入了荣安郡主安黯淡的心室。她这一生,怕是再也难有这样的笑。因为自己没有,所以越发喜欢。   她命人收好流苏,不觉间,唇角也泛起一丝轻浅笑意,朝绣架走去。   早有红衣婢女般来一个软垫墩椅,放在青莲对面。荣安郡主款款坐下,从一旁的针线架上取来新针,引入金丝线,另起一处针脚,与青莲一起绣了起来。   她的鼻息下,悄然荡来一缕熟悉的幽香,这种香气,好似夏日荷花被雨水浸润之后,散发出来的清远幽香。味道甜而不腻,清而不浊,正是青莲身上独有的体香。Www。。com不知别人嗅到这样的香,会有怎样的感觉,荣安郡主每每嗅到时,总会心生清净。   她不由的抬起眼,仔细端详着聚精会神,飞针引线的青莲,心中在想:“不知将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消受一世也不会厌弃吧。只希望不是个庸庸之辈,白白玷污了她。”   一连七日的时光,如水东流,悠悠荡荡。   这七日,有青莲相伴,荣安郡主觉得日子过的飞快。她们同吃同睡,异常亲密。白日里一同绣寿幔,绣乏了,就到海棠树下,与一群红衣婢女一起摘果子,备下来做蜜饯。到了夜晚,青莲看书,荣安郡主便卧在窗下的木榻上,聆听从小西院里传来的诵经声。   青莲知道,这是郡主请来的西域高僧在为定远侯祈福延寿。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她绝不会打扰郡主的片刻宁静。她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一个寡居之人的孤苦心境。但是,面对着听经的郡主时,总会无故回想起那一年,在平等寺地藏殿里独泣的她。Www。。com不知为什么,那一刻,郡主的悲伤深深的感染了青莲,她便痴痴的立在殿门外,陪着她一起流泪。也许,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男女情爱竟然会这样深刻的令人无法释怀。   自那以后,承蒙郡主垂青,不惜屈尊,亲自登门将她认作义妹,相伴闺阁。在青莲的眼中,郡主就像她的亲姐姐一般,可亲可爱。   这一日午后,深秋的阳光,有如一捧静水,无声的洒入秦候府小东院里,照亮了悠然的时光。风吹过院中的繁树碧叶,簌簌轻吟着软声细语,向一院幽静倾诉着秋日寂寞。   正堂下,荣安郡主与青莲一起,在已然绣成的寿幔上,缝缀五色流苏。缝缀流苏是个细活,必须针脚细密匀称,才不会显的不平整,令寿幔上出现细折子。   一室宁静中,两个人各持一角,飞针走线,异常认真。Www。。com所以,她们都没有发现,半开的后轩窗边,立着悄然而至的伽摩耶。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的凝滞在青莲的身上,竟然有些迷离飘渺,好似无根的云雾,远在天外。   一缕莲香随风而来,荡在伽摩耶的鼻息下。比起别人,他更加熟悉这样的香气。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不会因此惊奇,心里唯有一丝久违的感慨。   此时,是他现世以来,最兴奋的时刻,许是过于兴奋,反而益发平静。眼里,是青莲秀雅的身影,心里却晃动着另一个影子。既然未尽的余缘能够将他引到这里,见到青莲。她必然不再是水中之月,遥远而朦胧,相见之时已可期待。   是的,他已经期待了三十年,或者更加久远。只不过,他的期待总是会落在空处,留下绵长的余恨,却怎么也恨不出一番绝情。如果,他能够做到绝情绝念,便不会站在这里,站在婆娑世界的一扇小窗下,翻滚思潮。亦不会对一些无辜的女子,心生魔欲,害死她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希望,这样的他,这样的念,也该有个了结之时才对。   风来风往时,幽幽莲香,似有若无的叩开了他的记忆之门,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片如青莲花海般的转生莲池,一道道金色灵光从成熟的莲蓬上飞出,降生于胜业净土,成为凡夫向往的天人。他深知眼前这个身聚奇香的少女,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一场难逃的劫难,而他是陷入最深的一个。   有时候,他怨恨自己无能,不能放下心里的人。又有时候,他庆幸自己未曾放下,一旦放下,他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了。不过,现时现刻,他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真实存在着,就如同青莲真实存在一般。因不,所有的一切并没有结束,前缘依旧在悠悠流光中继续、纠缠……   一位红衣婢女急步走来,立在堂外,一脸欣喜的高声道:“郡主,大喜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句莫名的话,令专注于手中针线的青莲和郡主,双双抬首,有些茫然的望着她。也令伽摩耶急速闪身,消失在窗后,没了踪影。   荣安郡主道:“什么喜事?”   红衣婢女笑道:“前去城西探营的家卫回到府上后,向管家传下话,说把前庭的举威轩收拾出来,二公子就要回来常往了。”   荣安郡主蓦地一怔,松下手里的活,一脸将信将疑。   婢女知道郡主定是这种反应,接着道:“圣上传旨,晋二公子为明威将军,调配凤州兼凤州府督军校尉一职,人已经到城西大营了,怕是正在跟老侯爷叙旧呢。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跟老侯爷一起回来了!”   荣安郡主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道:“不行,要准备家宴才是。”说着,抬眼望着天色,有些焦急。   婢女笑道:“郡主安心,管家已经准备去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回完话,见郡主没什么别的吩咐,便含笑退下了。   青莲望着一脸喜悦的荣安郡主,倍感新奇,笑道:“看把姐姐高兴的,可是姐姐常说的小叔要回来了。”   荣安郡主这才想起,还有青莲在,顿然觉的有些失仪,解释道:“说起他,也是满心伤。”说着,缓身坐下了,拿起了旧活,缝了两针。   青莲不解,疑惑的看着郡主的表情忽晴忽雨,问道:“何来心伤呢?”   荣安郡主抬起眼,望向远方,大有沉思之态。良久,幽声道:“他们俩兄弟,长的实在是太像了。看到弟弟,怎会不思念兄长?两年来,他不在也罢,这样乍然来了,不是生生碎我的心吗?”   说话间,竟然瞬间落下泪来。青莲无措的放下绣活,从袖里抽出一块绣花锦帕为郡主拭泪:“姐姐莫伤,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只求姐姐不要总是沉浸在往事里,难以自拔。似你这样,小叔见了,也不会高兴。”   荣安郡主听了,突然破涕一笑,伸出一指,点了青莲额头:“什么小叔小叔的。他是我的小叔,不是你的小叔。这样乱叫,也不怕别人取笑。”   青莲顽皮笑道:“我是姐姐的妹妹,他怎么就不是我的小叔了?也罢,不是小叔,大叔也行。”   荣安郡主笑道:“越发没规矩了。真真是个顽皮妮子,将来得一个厉害婆婆,看她怎么治你?”   青莲笑道:“还好姐姐没有婆婆,否则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荣安郡主笑着只管摇头,望着青莲,满目宠溺:“在我这里叫几声小叔也就罢了,别人面前可别这样。算起来,他今年二十有三,虚长你八个春秋,叫他秦大哥就是了。”   青莲却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再有几针,流苏也就缀完了。秦大哥虽然是你的亲人,与我而言,却是外男,不便相见。我这就回家去,一来不耽误你们亲人团聚,二来,好让我母亲安心。”   荣安郡主,略沉吟片刻,笑道:“也好,我派马车送你回去。改日,等你秦大哥安顿好了,再接你来见见他,也就不会觉得唐突了。”   听到要与外男相见,青莲害羞道:“谁说要见他了,指不定是个又黑又粗的丑大汉,白污了我的眼。”   荣安郡主这才想起来,青莲没有见过秦英,更没有见过秦雄,怎会知道他们兄弟是什么样的风采。也知道青莲年少,容易认生害羞,本想揶揄她几句,又怕伤了她的面子,笑道:“人家是丑大汉,你是娇小姐,原本不配。你啊,这就安心回去,省的你母亲没事三催四请的。”   青莲蓦地粉面飞霞,轻声道:“姐姐越发会取笑人了。”   荣安郡主笑着斜了她一眼,执起她的一只柔荑放在掌中,柔声道:“姐姐这是疼你,有了你以后,方觉得日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寂寞难熬。”说着,久久望着青莲,眼中似有几分不舍。   郡主的情谊,令青莲心有所感。伸出一根玉指,在郡主的手背上顽皮着画小圈,一副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她悉心嘱咐道:“我回去后,你也不要总是伤心,更不要对风流泪。”   荣安郡主缓缓眨了一下眼,淡淡的笑着点头。随即吩咐人去备马车,送青莲和她的贴身丫鬟一起回刺史府。顺便做了一个食盒一并带去,里面是青莲最喜欢吃的黄桂柿子糕。 第四十七回 在劫中 - 幽冥鬼判 - 异月   这一夜的秦候府,淹没在一片灯海中。   一盏盏红绢风灯,高挂在回廊中、飞檐下。将带着喜庆的缱绻之光,染入若大候府的每一个角落。喧嚣的光影,终于驱散了盘踞多年的寂寥。   秦候府东正堂里,数十盏金云红烛高照着一桌丰盛的酒宴,这是专门为秦雄准备的接风家宴。虽然是宴,入座的人屈指可数。   主位上坐着的,是虬髯花白却精神矍铄的定远候秦煦。左手次位是久未归家的秦家二公子秦雄。荣安郡主坐在右手次位。还有两位外客,一位是秦煦的幕僚亲信:张知远,另一位是秦雄手下的副将,也是沙场上的生死兄弟:刘启丰。   许是这一宴有荣安郡主这位皇亲相陪,两位外客拘束于她的身份,不敢造次。秦煦见宴上气氛压抑,朗声笑道:“怎么,我秦候府的酒菜就这么没有滋味,竟然都不动筷子,难不成,要去酒楼设宴?”老候爷的声音异常浑厚,回荡在空广的大堂中似有回响。这样的声音仿佛在向众人暗示,他人老身不老,大有中气在胸。   秦雄听了,忙举起双耳银花酒杯,起身而立,笑道:“父亲,儿远在边城,难在膝下尽孝,如今圣上开恩,准我回凤州照顾一家亲眷,这杯酒,先敬圣上。Www。。com”说完,仰首一饮而尽,动作利落,大有男儿豪气。   此语一出,宴上的气氛大不相同了,在座者无不举杯同饮,以敬皇恩。   秦雄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向秦煦,神情肃穆:“父亲,儿自知不孝。但,自古忠孝难两全,还望父亲原谅儿常年在外,无法归家照顾父亲周全之罪。这一杯,儿敬您。”   秦雄的一番自罪,令在坐者无不唏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秦煦戎马一生,心坚意硬,此时也颇为感动,眼中竟然微有水光,他举杯笑道:“这不是回来了嘛,何罪之有。”说完,饮下了这一杯。   秦雄笑望着自己的父亲,知道他心里高兴。只不过身为将帅,早已将世俗的温情暖意从脸上抛去,埋入心底。这一点,他最懂他的父亲。陪饮后,秦雄再斟一杯。这一杯举向了荣安郡主,他的声音蓦地一柔,轻声唤道:“嫂嫂!”   自入宴以后,荣安郡主那略显迷蒙的眼风,已然不知有多少次扫过秦雄的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张酷似秦英的脸庞,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尖上,隐隐约约的痛着。但是,她不能将心里的暗伤流露在已然泛白的脸上,只能强颜欢笑,默默举杯,亲切的唤道:“小叔!”   笑虽然在脸上,眼里的黯淡却没有逃过秦雄的眼睛,他何尝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自从嫂嫂嫁入秦家,向嫂嫂问安的次数,伸出一掌都难以数全。如今我回来了,必会有所担当。从今往后,就让我这个做兄弟的替哥哥照顾嫂嫂的生余。”说完,自己先饮了。   这本是一场家宴,看似喜庆的背后暗自浮动着一抹哀伤。Www。。com哀伤之源,就在一张空落落的椅子上,这张椅子紧挨着荣安郡主。她轻轻转眸,望着椅子上冰冷的红花锦垫,凄然一笑。将手里的酒杯略举了举,以示礼节,随后,神情黯然的仰首饮下。   辛辣的酒,穿喉而过,一路灼烧而下。这一刻,她觉得在自己莫名恍惚起来,这种恍惚就像酒醉一般。   宴间,男人们自有男人们该说的话,大到朝政战事,小到家事人情。秦煦、秦雄、张知远、刘启丰四人聊的异常投机,时有酒杯相碰和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寂以久的若大厅堂里,慢慢淡化了方才的压抑和感伤。Www。。com原来,众人心中的对秦英的追思之伤,被沉淀之后,最终的去处,依然是荣安郡主的心。   这一宴的主角,原本就不是她,是坐在她对面的秦雄。如今,他已是个剑眉星目,身姿伟岸的立地男儿。今夜,他虽然褪去戎装,穿着一身浅青色如意纹细锦袍衫,一副家常打扮。一言一行依旧是沙场将士的风采。这种风采,秦英的身上也有。   悄然间,自斟自饮的荣安郡主,已然醉意微醺,眼前的秦雄,在一室灯光中渐渐模糊起来。看着这样一抹身影,郡主暗自唤道:“夫君!”只是,这一句,谁也没有听见,因为,这是她的心声而以。   贴身的红衣婢女见到荣安郡主有些醉意,暗自担心她失仪,便替她向宴间众位告离,扶着她回房去了。   小东院里,小东厢,早已是一片明光似水,流动在一室陈设上。回房后,荣安郡主强意退下了所有下人,将房门紧闭,锁出一个人的世界。   她踉跄了几步,晃到内厢里,软软的倒在合欢床上,凝着一双空洞的眸子,望着绣满鸳鸯的芙蓉锦帐愣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一副帐幔已经很旧了,但是她舍不得换下。自成婚以后,这副帐幔默默陪伴着她的每一个夜晚,见证过她与秦英的恩爱缠绵,也见证过她那无处可诉的寂寞凄凉。   眼中,一滴泪水无声滑落。然而,这一滴泪水,却带出了更多的泪水,从空无寄望的眼中源源涌出,浸湿了她的衣襟和身下的锦褥。只是,这一哭更是催发了酒水的后劲,她渐渐合上了酸痛的眼,似有不甘的睡去了……   眼前是一片荒凉阴森的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即将沉落的夕阳,将一片无奈的余辉洒下。无数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各处,绵延于远方。随处可见的残破战车上,亮着没有燃尽的战火,在风中摇曳着红光。偶有气息未绝的战马,躺在洒满鲜血地上凄凉嘶鸣着。   几面倘未倒下的残破战旗,已经被无数将士的鲜血,染出令人心伤的斑驳。残旗随风摆荡,猎猎展卷中,唯有一个黑色的秦字,依稀可辨。   一脸惊恐的荣安郡主,提着裙裾行走在群尸间,素白的裙边已经被地上血液,染成了深红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当她走到一面残破的战旗下时,仰首望着旗上的秦字,陷入了沉思。   不知从何处起了一层淡灰色雾霾,水一般流动着,似乎要将曾经的浴血厮杀,淹没在虚幻,化为虚无。   她本就怀有恐惧之心,看到雾如潮水般向她涌来,愈发害怕。于是,慌不择路的踩过满地橫尸,漫无目地的行走着。她很想离开这里,却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只能眼看着雾霾越来越重,渐渐淹至膝下。   就在她彷徨无措时,一声马嘶,穿风越雾,荡在她的身后。蓦然转首,却是一位身披金色铠甲的将军,骑着一匹黑色战马,立在一轮如血残阳下。那一身威仪气韵,她似曾相识。定了定神,她笑了,他正是她思念至深的夫君:秦英。   他的出现,安下了她所有的彷徨。提着裙裾,她忘情的向他奔去,脚下的雾霾被裙风划破。与此同时,他也打马飞驰,一路踏雾生风,来到她的身侧,骤然伸出一只精壮手臂,将她拦腰抱上了马,拥在怀里。   残阳下,久别的两个人,紧贴彼此,供御一马,向雾霾深处奔去。   她转过头,望着他,见他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含着动人的笑,垂目回望她。她唤道:“夫君……”   他柔声一语:“什么也不用说,我全都明白。”   她怨道:“不,你不明白,我有多么想念你。但是,我有皇命在身,生死竟然由不得自己。否则,我早已随你去了。”   他笑意渐深:“我明白,所以,来接你。”   她笑了,有如春花绽放。   渐渐的,雾霾如海,吞噬了两人的身影,再无踪迹可寻。唯有一轮残阳,孤寂于天边,好似一只圆睁的血眼,垂下似泪残光……   小西院里,盘坐在香云中的伽摩耶,缓缓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前所未见的满足。随后又变成一抹邪佞的笑意,如黑蛇一般盘踞在深瞳里。他终于夺取了荣安郡主的芳灵,如愿以偿的平息了翻腾在心中的魔欲。   晚风吹拂着院中海棠,繁茂的碧叶在月光下翻滚着碧浪,似有诉不尽的余伤。小东厢里,光影如常,僵在荣安郡主脸上的那一抹苍白笑意,竟也是如此的绵长…… 第四十八回 黑色马蹄印 - 幽冥鬼判 - 异月   出了宣政殿,玄魌行走在大明宫二道宫门里的朱漆雨廊下。身后,那些建在琼台御基上的重重殿影,渐渐远去。   手里握着的几卷公文,是德宗命刑部尚书令从今年沉积的案卷中寻出来的。这些案子是原、泾、陇、岐、四州的刺史,季终结报疑难案件时,呈上来的新案卷。   也许,这些案卷原本会被封存在刑部尚书府的存案格柜中。如今,却因荣安郡主的死,重见了天日。因为,所有案件有太多共同点,不得不让人起疑:死者皆为女子,死时面带微笑,验不出死因。   荣安郡主的死令德宗震惊,震惊之余是无法抑制的疑虑和不安。有她在时,或许能消解他对定远候秦煦的一丝疑心。毕竟秦煦手握重兵,驻扎在长安门户。心无二意也就罢了,若要图谋造反,更是近水楼台。   所以,荣安郡主一死,便少了一双眼睛,也少了一丝牵制。因此,德宗一大早急召玄魌,命他彻查此案,不为别的,只为缓一缓他的疑心病。   其它州府的案子,与荣安郡主的死,也许有关,也许无关。这一切德宗不得而知,玄魌也不能肯定,只能做为一条或可追查的线索。只是,查与不查,结与不结,对于德宗而言并不重要。   二道宫门外的宫道上,早有宫墨狸牵着两匹悬光骢等候玄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见到他那道黑色身影闪出高大巍峨的虎头金钉朱漆宫门时,黝黑的脸上,微显笑意。   玄魌来到宫墨狸面前,从手中抽出一张文卷,展开来递给他:“这是荣安郡主的验尸格目,你且看看。”   宫墨狸接了,蹙着浓眉细细的看了一遍,沉声道:“怪啊!无毒,无伤,无病,甚至面带笑容,这不是寻常的尸相。”   玄魌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圣上忧虑的是定远候会因荣安郡主的死生出事非,我担心的却是,或许又有邪物出世。”   宫墨狸将验尸格目卷好,还给玄魌,笑道:“担心没有用,查案要紧。”说完,牵起一匹悬光骢,送到玄魌身边。   黑色面具下,玄魌会心一笑,将手里的文卷放入牛皮马鞯下挂着的蓝锦格袋里。转眸望着已经翻身上马的宫墨狸笑道:“你这一句,点中要务了。”说着,轻身一跃,翻上马背,打马而去。   宫墨狸含着笑意,打马紧随其后。   疾驰的两匹骏马,踏起两道轻尘,渐渐远去。急促的马蹄声,回响在宝相花方砖铺就的宫道里,一阵风吹过,也没了声音。   ————————————   荣安郡主的灵堂就设在秦候府的小东院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里前一夜还是红灯高照,后一夜便是白灯高悬。这样的变迁,越发显得世事无常。   在秦雄的迎领下,玄魌和宫墨狸行走在通往小东院的碎石小径上。刚刚进入小东院的朱漆月门时,见到一位中年男仆引着伽摩耶迎面走来。   玄魌的目光不由的被这位宝气十足、相貌非凡的年轻僧人吸引。他驻下步子,望着双目微垂的伽摩耶,步态从容的与他擦肩而过。   玄魌不由的缓缓回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漆月门外,耳边唯有清脆的锡杖环音,越过白色花墙,响在小东院里,萦绕不绝。   玄魌不禁问秦雄:“这位僧人是?”   秦雄的神情颓然一暗,沉声道:“他是来自西域的高僧,法号伽摩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原是嫂嫂请来为家父诵经延寿的法师。谁知,嫂嫂莫名而逝。他便守在嫂嫂灵前,做了七日的超度大法。今天,法期以满,他便请辞了。说起来,真是世间少见的大德,家父施舍的银钱,他分文未取。”   然而,玄魌微微眯起了眼,望着朱漆月门愣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当他望着伽摩耶的背影时,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又一时说不出怪从何处生。   望着玄魌的黑色面具,秦雄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位是德宗的亲外甥,在他面前必须谨言慎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于是,轻呼道:“大人,家父在灵堂相候。”   玄魌回神,点头道:“失礼了。”说着,迈步前行。心里却一直晃动着伽摩耶的背影,挥之不去。   进得灵堂时,玄魌微微一怔,因为这个灵堂过份讲究奢华了。   白色的细锦银莲花孝幔,悬于满堂,幔下皆以守魂金铃装饰。一口金丝楠木嵌玉描金棺椁摆在一堂正中。镂花金海供案橫在棺椁前方。沉香木刻金凤灵牌被三足金龙香鼎里的浅灰色烟雾朦胧了真颜。这供香也非同一般,是上等的引灵香。   玄魌了然一笑,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秦煦做给德宗看的,也可以说是做给他看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秦煦虽是功臣,也是老臣,缘何不知道德宗的疑心病,足以害他丢官丧命。想到这里,玄魌暗自转眸,望着一身素服的秦煦立在一侧对着郡主的灵位愣神,不由的心生叹惋。在德宗的治下为官为候,纵有一万颗忠心,怕也不够用吧。   秦雄上前,轻声唤回愣神的父亲:“父亲,御探到了。”   神游于远方的秦煦蓦然一怔,缓缓转身望着玄魌,微有涣散的眼中,突然间老泪暗涌,却强忍着不让落下。他沉着一把厚重的悲音道:“这样孝顺懂事的儿媳,世间难寻,竟然这样去了。都怪我这个做公爹的,一心放在练兵强军上,没有好好照顾她的周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玄魌虽是钦差,官位远在秦煦之下,少不得上前见了官礼,说道:“老候爷莫悲,要保重身体才是。魌此次来,就是为了查清郡主的死因,给圣上和候爷一个交待。”   秦煦望着玄魌的黑面,似有安慰,抬手拭去眼中泪花道:“正是,郡主骤然离世,是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玄魌拱手道:“老候爷放心,魌定会尽心尽力。”   说完,上前燃起三炷引灵香,插入三足金龙香鼎里,跪在郡主灵前道:“郡主贵灵在上,魌奉旨查案,如若叨扰贵灵清宁,还望海涵。”   撩袍起身后,玄魌对秦煦到:“烦劳开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秦煦会意,吩咐秦雄:“开棺。”   厚重的棺盖被打开的那一刻,立在棺椁旁的玄魌和宫墨狸都微有色变,不为别的,只为荣安郡主脸上那一抹已经僵硬了的诡异笑容。其实,笑容本身很美,却以一种恒久不变的样子,停留在一张已然发青的脸上时,给人的感觉是透心的幽森。   面对着这样一副尸相,玄魌沉吟起来。良久,吩咐宫墨狸:“探七窍。”   宫墨狸明白玄魌的用意,点头道:“是。”随后,从棕皮腰包里取出一根两指长的银针,此针是用道家圣水浸泡过的法器,通体银光四溢。Www。。com   持针的宫墨狸,最先刺入的地方,是荣安郡主的左侧耳道,深刺之后,取出银针凝眸细看。只见银针上的黑红色血浆一点点化作一层淡红色的烟雾,消散在众人眼前。   宫墨狸神色一变,急声道:“大人,你看。”   玄魌望着银针,沉声道:“再探。”   只见宫墨狸手起针落,一一探了荣安郡主的其它几个窍眼,银针带出来的黑红色血浆均化烟散去。   玄魌这才点头道:“果然不是死于命数,而是死于劫数。”   秦氏父子惊异于眼前所见,却不得其解,父子俩异口同声的问道:“此话怎么讲?”   玄魌抬手将宫墨狸手中的银针取过,举在秦氏父子眼前道:“此针名为探魂针,是道家法器。人若是死于命数,魂魄定会暂留于肉躯,四十九天后,或入幽冥,或入天道,或入轮回。如若死于非命,魂魄难安,也许早就被鬼差所擒,或是不知去往何处游荡。总之,不在肉躯。以探魂针刺七窍,取针之后,带出来的尸血凝固不散,说明魂魄尚在。如果尸血化烟散去,说明魂魄已失。”   魂魄一说,在久战沙场的秦氏父子耳中,只听得将信将疑。秦煦问道:“这一探,是否是说,郡主为人所害?”   玄魌将探魂针还给宫墨狸,轻轻摆手道:“不一定是为人所害。”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棺椁,在灵堂里随意踱步,良久,问道:“这处通厢,是郡主生前的居室吗?”   秦煦道:“正是,因郡主生前最喜欢这处小巧的别院,所以,特意收拾出来,设为停灵之所。”顿了顿,黯然的补了一句:“可怜她,也是在这里暴毙的。”   玄魌点了点头,对宫墨狸道:“试试显踪灵符,看能不能探出些什么。”   宫墨狸却犹豫道:“大人,这里分明没有妖气鬼气,显踪灵符怕是不会有所作用”   玄魌沉声:“我知道,所以,只是试试。”   宫墨狸只得依言,离开棺椁,立在堂中空旷处,请出显踪灵符,剑指一夹,以念力燃起符咒,重重点在地下,大喝一声:“现!”   也许,这一次,玄魌试对了。   就在显踪灵符燃尽的那一刻,一串黑色的马蹄印缓缓从地下渗出,仿如一团团漂浮于地面的黑云,显而即逝。   玄魌大惊,暗自凝着一双红眸,盯死马蹄印,一路追出灵堂。却见马蹄印在院角的海棠树下,隐踪匿迹,仿如未曾显露过一般。   灵堂里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奇异而诡谲的一幕,失神僵立。唯有从眼底缓缓渗出的惊惧是一样的幽冷。   玄魌负手伫立在海棠树下,望着马蹄印消失的那块华盖纹地砖,陷入沉思…… 第四十九回 月下黑影 - 幽冥鬼判 - 异月   华灯初上时,天边的暮色还是一片深蓝天光。当一弯幽月缓缓西升,反而将满天的深蓝天光,暗淡了下去。月光如水,安静的流入凤州刺史府驿馆大院里,院中的一切像是被蓝色的丹青染了似的,泛起微青光华。   东侧大厢是一院主厢,玄魌暂住此间。   就着两盏托烛黄铜高灯,他伏案书写着一封密函,告知德宗,荣安郡主真正的死因。并分析了案情,证明郡主的死与秦候府无关,更不是定远候谋害,实属邪魔作祟。他只所以急着写这封密函,为的是尽快安下德宗的疑心,莫要错罪忠良,致使大唐再失将帅。   密函写完后,他小心封存,准备明日一早命特使专送。   做完这些,他没有离开书案,反而取来一张空白宣纸,用笔蘸饱浓墨,徐徐画出一个马蹄印。提笔望着这只马蹄印,一双斜飞入鬓的英挺剑眉,悄然拧在一起,结出难言的忧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只马蹄印真真是令他困惑了。   白天在荣安郡主的灵堂里,他的确没有感觉到一丝妖气鬼气。如若不是妖,何来马蹄印。即使不是妖,是阴鬼。可以御马的鬼,实属鬼中枭雄,所到之处,定会留下冲天阴气。   烛光摇曳在他的脸上,将一抹如墨身影凝固在一侧墙上,无限拖延虚化。他缓缓转首,望着自己的影子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一串黑云般的马蹄印,究竟是何方邪魔留下的诡谲痕迹。他不由的摇头叹息,似有一丝难言的烦躁闷在心头。   “啪嗒”一声轻响,一滴浓墨从停滞在半空的毛笔尖上滴落,不偏不倚滴进马蹄印的正中,缓缓氤氲开去。   他转过头,一脸苦笑的望着这滴浓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骤然间,神情一紧,沉着一双红光流转的眸子,盯着宣纸上意外形成的图案,一语不发。   马蹄印里,加上一点浓墨,很像一只诡异圆睁的眼睛,正默默的回望着他。这令他莫名想起了今日在小东院里偶遇的那位西域僧人。因为这只眼睛,让他顿悟了他们相遇时,从心底溢出的那种古怪感觉因何而生。   当时,西域僧人背对着他,而他却觉得这位僧人一直在窥视他,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力。想到这里时,他豁然开朗,原本忧虑的神情,似乌云散尽。   含着一抹释然的笑,他从椅上跳起来,急匆匆出了自己的住处,往宫墨狸所住的西小厢走去。   西小厢里,宫墨狸歪在床榻上,捧着一本《五方密术》,聚精会神的琢磨着。Www。。com他的房门,豁然被玄魌推开时,他猛然一怔,愣愣的望着他。   一室昏光下,玄魌的脸上,似有难言的光彩四溢,令宫墨狸莫名兴奋起来。他坐起身,望着在玄魌脸侧不停晃动的两颗红髓玉珠,笑道:“有多久没见过你这般风风火火了?”   玄魌朗声笑道:“天意,天意啊!”   宫墨狸愈发不解,放下书,缓缓起身,立在玄魌面前,凝视着他那双暗燃明光的红眸,揶揄道:“大人这是悟得九天之道了,还是走火入魔了!”   宫墨狸与玄魌同朝为官十四载有余,场面上是同僚,私底下是同门兄弟,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揶揄玄魌取乐。不过,此刻玄魌却无心玩笑,摆手道:“你可记得,今日在郡主灵堂外,遇到的那位西域僧人?”   宫墨狸微微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怎会不记得,当时我就觉得这位僧人有些古怪,却说不清究竟什么地方古怪。”   玄魌伸手拍着宫墨狸的肩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说完,负手踱步,缓声道:“他的古怪,就是他的背影。他虽然背对你我,却一直用心力窥视你我。这种心力很是隐秘,如不注意,自然难以察觉。试问,一个僧人,怎么会修有如此心力?”   宫墨狸怔了怔,笑道:“对啊,就是这种古怪。他背对着我们,却总觉得他在看着我们?”   玄魌笑道:“我苦想了半日,没有参悟出马蹄印的来历,却意外的想明那位僧人的古怪之处,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宫墨狸侧了侧目,转而望向玄魌,问道:“你是在怀疑这位僧人与郡主的死有关?”   玄魌点头道:“是有所怀疑,却不能肯定。秦候府常年冷清,少有外人出入,为何偏偏来了一个西域僧人,就会出现这般离奇命案?更何况,这位僧人竟然是一个暗怀心力的异人。”   宫墨狸垂首沉思了片刻,突然大笑一声:“这个确也不难。可记得圣上给了你其它州府的案卷,这些案子与郡主之死十分类似,我明日就去存案的州府查探一番,问问死者的亲眷,有没有见过这位僧人便是。”   玄魌笑道:“正是,一次巧合也许是巧合,多次的巧合,必然不是巧合。”   案情似有拨云见日的征兆,宫墨狸却似有顾虑的沉下声音道:“走访四个州府,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我担心几日下来,这位僧人会不知去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只见玄魌的眼中红光一闪,眸底缓缓渗出一抹绝然。他走到书案前,握起拳头重重落在案上,咬牙道:“只要能查明是他做下的恶,就算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寻得到他。撞在我玄魌的手里,断断容不得他,明日我就命凤州刺史派人暗中查访他的行踪。”   宫墨狸心领神会,点头道:“明日一早,我就出发。”   ——————————————————————————————   凤州城的东市,早已响过了闭市的鼓声,沿街的各行店铺,伴着渐渐深沉的夜色,纷纷关张。良记帛行的正门已经关闭,唯有一道小侧门还开着,从门里投出一片微黄的柔光,染向东市大道,像泼洒出来的暖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一身粉锦窄袖襦裙的胭脂,不急不缓的行在东市大道上,经过良记帛行时驻下步子,向里探望着。蓦地,她微微一笑,抬步走入帛行。   良记帛行的掌柜正立在柜前清算当日的帐目,看到这位貌美的年轻女主顾时,微微一怔。随后,取来一块花锦,盖在存放银钱的木匣子上。   胭脂斜着一双水光杏目,望着掌柜这一番掩耳盗铃的举动,哑然一笑,微露鄙夷之色。难不成,她会抢夺他的银钱?   掌柜却神情自若的前来招呼:“这位小娘子,本店已经关张了。”   胭脂没有理会他,自顾走到摆放各色丝线的柜前,指着一色丝线道:“这股丝线,价值几何?”   掌柜顺着胭脂所指望去,却是一股青中透银的丝线,在灯下折射着华光:“哎呀,小娘子果真好眼力,这可是上等的湖州丝线,名叫一品雪中青,光色独特,一股三十钱。Www。。com”   胭脂点了点头,吩咐道:“包十股。”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递上去道:“不用找了。”   看到银子时,掌柜的眼中立刻闪过一道雪亮明光,顿时堆起一脸殷勤笑意:“贵客,贵客啊。”说着,忙取了十股一品雪中青,用一方上等细布万般小心的包起来,奉给胭脂。   胭脂笑着接了,转身离开了良记帛行。   掌柜一路送出去,笑立在侧门外,目送着她那如春粉影消失在街头拐角。此刻,他十分庆幸店里的这道小侧门没有早早关掉,否则,哪能发这一笔横财。   ——————————————————————————————   时下,已是深秋,夜半的风透着一丝初冬的味道,足以将寒气沁入人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静谧的夜空下,弯月缓缓行走在如丝清云里,忽明忽暗。致使洒入凤州城的月光,也阴晴不定起来。   刺史府后宅西侧的一处小别院有一个别致的名字:挽香轩。   一团粉云从天上落入挽香轩小巧的院落里,在一片升腾的粉雾中,胭脂悄然而至。这处轩舍她再熟悉不过,这里正是青莲的香闺所在。九年来,每年深秋时节,她都会来这里,悄悄潜入青莲的闺房,一来探望青莲安好,二来了一桩夜灵的心愿。   提起裙裾,胭脂款款迈步,踏着满院的婆娑花影,向东厢走去。来到门前时,抬手挥出一片白色真气,逼开了门。望着缓缓而开的两扇镂花朱门,像是在迎接她这位故人,她淡淡的笑着。   东厢外室的一张青竹硬榻上,睡着青莲的贴身丫鬟乡月。月光透过淡青色的窗纱,将一片朦胧的光影投在她娟秀的脸上。胭脂从她的榻前缓步经过,脚步轻盈如风,没有任何响动。   内室帘幔重重,越往里,那股熟悉的莲香越发袭人。胭脂掀起重帘,来到青莲的合欢床前,就着亮在床侧的守夜明烛,望着她沉睡的静颜。   一年不见,她变了许多,越发的清灵秀美了。特别是洁白如瓷的肤里,益发透着少女独有的两片娇红,有如雨后的红莲。只是,眉宇间似乎凝滞着一抹伤愁,令胭脂不解。   正在沉吟时,莲香缓缓的翻了一下身,口中喃出一句梦呓:“荣姐姐……你别走……”   胭脂蓦地一怔,她依稀记得,青莲口中的荣姐姐,似乎是她的一位义姐。胭脂在想,许是两姐妹生出什么口角,惹的青莲梦中伤神。不过,胭脂断然不会想到,青莲是为义姐的死而心伤,以至于在梦中都难以释怀。   良久,胭脂满目宠溺的笑着摇摇头。走到床前,轻轻掀起青莲脚下的红锦软被,只见一双洁白如玉的秀足,露了出来。十个光洁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惹人喜爱。   胭脂从袖里取出一条锦尺,仔细的量了量青莲的秀足,量完后,自语道:“又长了。”   这便是夜灵嘱咐胭脂的事情,每年来,都要量一量青莲的足码,好给她做新鞋。   胭脂暗自将尺码记在心里,帮青莲掖好锦被,留恋不舍的望了她几眼,这才转身离去。   来到外室时,胭脂的秀眉骤然一拧,因为,她感觉到为青莲守夜的那盏烛灯熄灭了。与此同时,一阵阴寒的风迎面吹来,微微荡起了她的粉裙。   她顿时觉得此风来的蹊跷,于是,立在乡月的榻边,向厢外张望。很快,她便看到了风起的源头,并为之震惊。   院落里,一团黑气悄然凝聚着一个黑影,在月色中上下浮游着。黑影似人非人,形态奇异,被迷离的黑气托着,缓缓向东厢飘来。望着这道诡异的黑影,胭脂知道他绝非善类,因为,她分明感觉到一股浓重的阴气,仿如看不见的寒潮向扑面而来。   她神色一凌,飞身上前,伸出一掌,暗聚五行真气,想也没想,劈向那道黑影。此掌非同一般,五行之气团团凝结,劈出的掌风势如闪电,足以断金斩石。   黑影骤然被袭,便随着五行掌风之势悄然散向远处,化作数道黑光,蜿蜒如蛇,冲天而去。她本想去追,又不知道应该追哪一道黑光才对。气急之下,仰望夜空,跺脚道:“狡猾至极。”   月光依旧朦胧在挽香轩的小院中,平静的仿佛方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胭脂披着如斯清辉,伫立在花影下,暗自沉思。她想不明白今夜遇上的这道黑影,究竟是何方邪物,这个邪物又因何来到挽香轩。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邪物定是冲着青莲来的。   想到这里,她缓缓回首,忧虑的望向东厢。   眼前,一道清亮的月光越过东厢的朱漆门槛,探入房中,仿佛也想探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五十回 暗阵 - 幽冥鬼判 - 异月   红如宝石的旭日,还在厚厚的青色云层中踌躇不现时,已将一片带着淡淡暖意的天光,恩赐人间。   凤州刺史府门前的两尊威严石狮,面对着的青石便道上,迷离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晨雾,风过之时,雾气悄然散去,仿如烟尘。   一匹黑鬃宝马似有不安的乱踏了几步,蹄下的雾气便纷乱起来。   御马的人是即将出发的宫墨狸,立在马侧的玄魌将装有案卷的锦袋挂在他的牛皮马鞯下,嘱咐道:“不论有没有效,都要在死者逝去的地方,试一试显踪灵符。”   宫墨狸点头道:“放心,此行定当行事周全。”   玄魌又道:“如若发现了要紧的,写成书信,派遣专史快传到凤州刺史府。”   宫墨狸道:“是!”   说完,向玄魌拱手拜别,打马而去。   快如疾风的马蹄踏碎了氤氲在青石便道上的晨雾,留下一道散碎的痕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玄魌望被踏破的雾气,心里即有些许的不放心,也有深深的期待。他希望宫墨狸不虚此行。   直到御马而去的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才收回神思,准备回刺史府。就在转身之际,蓦地看见一侧石狮子的脚上,橫着一道莫名的污垢。黑色面具下,他眉头一紧,负手走上前去,仔细验看。   这道黑色的印记不像是浮于表面的寻常污垢,像是用水化开的浓墨,渗入了石体,生了根一般。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这道污垢上轻轻划化,放在眼下细看,唯有一丝灰尘粘在指间,再无其它。但是,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已然令他神色大变。因为,仅此一触,一股阴寒的感觉,顺着指间流入了他的心底。   微微沉吟了片刻,他从挂在腰侧的黑皮金花小包里取出一道显踪灵符,用念力燃起,轻按在这道污垢上,悄喝一声:“现!”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股淡淡的黑气,从这道污垢里无声浮出,游丝一般的荡在风中,缓缓向刺史府飘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石狮子脚上的那道污垢,就这样消失了。   玄魌沉着一双灵光闪动的红眸,盯死这股黑气,追着它进了刺史府。谁知这道黑气越飘越快,他不由随之飞奔起来,在刺史府中横冲直撞。   刺史府的大小官吏都知道他的官爵来历,没有一个人阻拦他,而是纷纷让道,远远的避开。有人惊异于那道来历不明的黑气,早早跑去官堂,向凤州刺史孟子良禀报去了。   玄魌一路追来,不觉中闯入刺史府的后宅。望着黑气飘入西侧的一处小别院里,消失在湛蓝的天幕下。他这才驻了步子,望着这一处小巧幽静的别院愣神。   凤州刺史孟子良得报后,寻着玄魌来到后宅,却看到他立在挽香轩外一动不动。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悄然整理了自己的绯紫色官服,走上前去见礼:“卑职,凤州刺史孟子良,参见御探大人。”   玄魌这才回神,望着年近半百,一派儒雅之气的孟子良正躬身施礼,忙伸手扶往道:“孟大人不必多礼。”   孟子良直身后,和声笑道:“不知大人因何到此?”   玄魌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刺史府后宅,这里是孟子良的亲眷私所,他本不该擅闯。于是,拱手道:“魌失礼了!”   孟子良笑道:“大人不必客气。大人来到凤州查案,本该请大人到此为客。只是,这两日,不是大人忙于公务,就是下官忙于公务,实难抽出空来。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人就随下官到家堂小坐?”   玄魌笑道:“正如大人所言,玄魌是为了查案才来到此处,做客之事来日方长。”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知大人的哪位亲眷居于此院?”   孟子良见玄魌如此直爽,倒松下了一口气,笑道:“此院名为挽香轩,是小女青莲的闺宅。Www。。com”   玄魌闻后,微微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令嫒年方几何?”   孟子良着实不明白玄魌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解的望着他的那张黑面,沉声道:“青莲今年虚岁十五。”   又是一个妙龄女子,玄魌不由的锁紧了眉头,蓦地急声道:“令嫒现在何处?”   孟子良微微一怔,有些茫然的说道:“她正在内人的房里刺绣。”   听到她还活着时,玄魌沉下了一颗骤悬的心,笑道:“这就好!”   孟子良却百思不得其解,笑问:“大人查案,怎么问起小女来了?”   玄魌思量片刻道:“不瞒大人,方才我追踪一股不明邪气,来到此处的,只是担心小姐的安危,才会问上这么许多。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孟子良听闻后,突然色变:“大人的意思是,有邪气侵袭此院?”   玄魌沉声道:“正是。不过大人放心,有我在这一日,定保小姐无虞。”   话随如此说,孟子良到底是不放心,一脸忧虑的抬起眼望着挽香轩沉默了许久,缓声道:“青莲可是内人的命根子,她若有个闪失,内人定会伤心而绝。”   也许,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听闻孟夫人如此疼爱女儿时,玄魌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息香公主。想到这里,他再一次对孟子良郑重而语:“魌……定要查清此案,还凤州一方清明,就算拼尽所能,用尽用学,也要如此。”   许是玄魌的语气里,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孟子良这才缓和了自己的忧虑,还礼道:“如此,多谢御探大人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   怀着沉重的心情,玄魌行走在通往驿馆的朱漆回廊下,他的步伐很沉缓,因为他在思索今日的这些事情。   他分明感觉今日见到的这股黑气,与在荣安郡主灵堂所见的黑色马蹄印,有着相同的气感。可为什么,荣安郡主灵堂里没这如此明显的黑色痕迹,反倒是落在了一尊石狮子上。显然,这个邪物昨天夜里去过挽香轩,也一定是冲着那位青莲小姐去的。可为什么没有得手?如果一次不得手,会不会再来一次……   骤然间,玄魌驻下步子,立在回廊一动不动。   风过之时,吹动了植于廊边的金边竹,簌簌轻语着秋声。几片发黄的竹叶,随风零落在玄魌的脚下,又被闲风吹送着,轻盈翻转了几圈,方才落定。   他微微侧首,望向金色的晨光,照透了几杆修竹,摇曳着碎光晃动在他的黑色面具上。偶有一丝光明,晃至脸侧的红髓玉珠上,轻轻摆荡着绯红暗光。   又是一阵带着清寒的风,吹下了无数竹叶,飘落在用鹅卵石铺就的竹林花圃上。小而圆的鹅卵石在晨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耀眼的光华,令玄魌微感刺目。   蓦然,他沉声一笑,自语道:“不,他一定会再来。”说话间,来到竹下,捡起四块鹅卵石后,步态从容的负手离去。   回到驿馆的东侧大厢里,玄魌栓死了门。   他从自己带来的法器中,寻出朱砂,用水化开,提笔蘸上浓浓的深红,在方才捡来的鹅卵石上,画下显踪灵符。随后,取来一张空白宣纸,用朱砂红笔在纸上画出一宅院落,并在院中写道:挽香轩。   做完这些,他来到一侧墙角,清理出一方宽敞,将画有挽香轩的宣纸放在正中,并取来三十六枚铜钱,分成四柱,每柱九枚,压在“挽香轩”的东西南北四方,再将画过显踪灵符鹅卵石,稳稳的放在四柱铜钱上。   随后,从黑皮金花腰包里取出一道“阵引符”,用念力燃起,化在空中,沉声吟道:“请四方诛神开眼,如有邪物侵袭挽香轩,望落下符石,显其行踪,玄魌在此拜谢四方诛神相助。”语毕,沉下一脸虔诚,撩袍跪下,一一拜过四方。   就在此时,素日幽静的挽香轩里,已然升腾起四扇看不见的祥和之气,悄然合聚,将这一方人间小院笼罩其中。   ————————————————————————   九华山的桃花涧里,已是一片萧索的深秋景象,万棵老桃在风中落尽枯叶,厚厚的堆积着来年的生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曾经的万朵桃花,早已是此年的浓春记忆,被穿涧而过的悠悠瘦水,冲淡,流向远方……   仙缘洞里,青石榻上,夜灵闭目盘坐,用心念咏诵着《地藏本愿经》。   九年来,她总在会在深夜外出,踏便九州,寻访游魂,将他们度入鬼门。期间,也遇到过不少害人的厉鬼不愿入冥,她便强行降服他们,一一送往地狱。但是,她深悟空也曾经的指点,只有超度了这些被她送入地狱的厉鬼,还他们一颗清净的心,才算功德圆满。   所以,一有闲暇,她便深坐仙缘洞,数日诵经不修,超度那些历鬼游魂。几年下来,修出一身淡淡的紫色华光,在诵经时,水一般流出体内,氤氲飘散。   悄然而来的胭脂,看到夜灵正在修行,没有打扰她,自顾取出在凤州购来的丝线,放在石桌上。她在想,夜灵看到这些丝线时,一定会又惊又喜。   她无声无息的坐在石桌旁,凝着一双水眸,不转不移的望着夜灵的静美容颜。九年了,她的面容没有一丝改变,还是初见时那般惊为天人的美。只不过越来越沉静,言笑淡如秋风。然而,胭脂却益发迷恋她的这种沉静,就像一个人立在一处平静无波的古潭前,潭水越是平静,越想知道潭水下面沉着什么。   望着望着,胭脂的脸上,不觉露出一抹梦一般的柔和笑靥,眼神也越发迷离起来。只不过,她在想,自己的缱绻深情,何时才能流入夜灵的心?她们虽然相伴九载,亲密无间,却总觉得夜灵的心前橫着一道看不见的心墙,坚如磐石,抵挡了她的一切温情蜜意。   是的,胭脂是假,三真才是真。三真的情,才是渴望流入夜灵心中的情。   想到这里,胭脂微微转眸,望向摆放书籍的石格。在这此石格子里,除了书籍以外,还摆着一双双高头红锦绣花鞋。绣花鞋一共九双,从大到小依次摆开,一眼望去,似乎能看尽九年的牵挂。九双绣花鞋均是夜灵一针一线细细做出来的,朵朵青莲花怒放在红锦鞋面上,艳而不俗。只不过,这些鞋却不能穿在青莲的脚上,只能放在这石格中,慰藉夜灵对青莲的思念。   不知为什么,胭脂有时候会莫名的嫉妒青莲,许是夜灵的心里满是青莲,所以才容不下其它。不过,嫉妒归嫉妒,胭脂的心里,其实也是十分疼爱青莲的。因为,有句话叫爱屋及乌。   想起青莲,胭脂蓦然一怔,悄然拧起一双秀眉,沉着满目忧虑,出神去了。   青石榻上,夜灵缓缓收息纳气,睁开双眼。目光径直落在置于石桌的丝线上,只见一双水隐转的紫色瞳仁里,闪过一丝雪亮,随即,渗出淡淡的笑意。   她起身来到石桌前,拿起丝线对出神以久的胭脂说道:“这样的光色,绣出的青莲花,才叫是真正的青莲花。难为你,也能寻到这样特别的东西。”   胭脂愣了愣,回神道:“什么?”   夜灵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胭脂这才回过神来,强笑一声:“这丝线的光色是挺特别的,你不是一直说,纯青色的丝线绣不出青莲花的灵气,碰巧遇上了,就带来给你了却心愿。”   夜灵淡笑点头,她本想言谢,只是多年的相伴,已无须再说这样客套的话。于是,她追问:“你方才因何出神,有心事吗?”   胭脂的笑意蓦地一敛,微微垂下头去,像是在犹豫什么。良久,她抬眼凝住夜灵的紫眸,沉声道:“昨夜,我去探望青莲时,在她的闺宅中,遇到一个奇怪的黑影。这只黑影似人非人,阴寒无比,绝非善类。情急之下,我一掌劈散了他,只是没能降服,反让他逃了。”   夜灵闻后,神情一沉,喃语道:“黑影?”   胭脂道:“正是。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诡异。更令我不解的是,他因何会出现在青莲的闺宅里?”   夜灵缓缓放下手中的丝线,眯起一双紫光凤目,望向远方。良外,她暗隐焦急,沉声道:“此事必有蹊跷,今夜我们去莲儿的闺宅查探。不论这个黑影是妖是鬼,如不将他降灭,今后,我这心里就再难安宁了。”   胭脂何尝不知夜灵心中的忧虑,只要事关青莲的安危,夜灵怕是难守方寸。于是,她面带坚毅之色,点头道:“好,我们今夜就去!” 第五十一回 惊心 - 幽冥鬼判 - 异月   子时初刻,一轮半圆的月,遥垂天边。另一半像是被黑色的天幕蓄意遮挡了一般,不现圆满。通往凤州刺史府后宅西侧的街巷里铺着的月光,没有因月残而黯然,反而益发的清明净透。一块块错落的青石地砖,在如斯月光的渲染下,明如银铸。   街巷深处的暗影里,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环音,有节奏的敲碎了夜的静谧。片刻后,伽摩耶走出了黑暗,斜披在身的金丝八宝袈裟,瞬间被月光染出了几分朦胧的璀璨。   他的神情很凝重,甚至暗藏着几分怒色。所以,手里的琉璃包金六环锡杖落地时,带着几分沉重的力道,震出的环音像是在宣泄某种看不见的情绪,异常醒耳。   踏着似水银光,他来到刺史府后宅的西墙外,这道墙正是挽香轩的西外墙。他缓缓抬首,举目望着红色的高墙,冷冷一笑。   昨夜,他聚念成影,前来窥探青莲的记忆。想通过她的记忆,搜寻他要找的人。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拥有三千年道行的灵畜,打散了他的念影。他并不惧怕昨夜偶遇的那个灵畜,反倒是对她充满了好奇。Www。。com因为,这样一只千年灵畜,不会无故出现在挽香轩里。只是,念影被破,七日后方能重聚。他,等不得。   于是,他飞身一跃,踏墙而入,仿如一道流动的光影,稳稳的落在了挽香轩的小院里。   立在宁寂的院落中,他沉着一双琥珀冷眸,望向东厢那两扇紧闭的镂花朱门。眼神虽冷,心里却翻滚着难以抑止的情潮。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近了,也许,她就伫立在朱门后,含着曾经的仙般笑貌,静静的等待着他。   抬起脚,踏着迷离于院中的山石花影,他缓步走向东厢。今夜,他要亲入青莲的意识海,去寻找她的踪迹……   “果然是你……”一声冷峻而沉迟的声音,乍然响在伽摩耶的身后,他不由的驻下步子,缓缓回首,看到黑衣黑面的玄魌斜握龙珠赤焰枪,立在挽香轩的一面高墙上,俯视着他。手里的金枪,在月色中折射着一溜明光,暗纳杀气。   片刻前,暗阵西侧的画符鹅卵石从铜钱柱上落下,静坐养神的玄魌,便冲出厢房,一路走檐踏墙而来。Www。。com当他看到伽摩耶时,心里竟然有些释然。   伽摩耶转过身来,仰望玄魌,眼神颇为复杂。良久,他的嘴角溢出一抹诡谲的笑意,笑意里,即有冷冷的恨意,亦有如愿的快意。他缓声道:“没想到,小小一个凤州城,竟然盘龙卧凤。如此,我便不虚此行了。”   玄魌冷哼一声,伸出剑指,橫指伽摩耶,怒道:“你一路行来,杀人害命,真不知道,你有何颜面披这一身佛衣。”   伽摩耶微微垂目,望着自己的一身佛宝,阴笑一声:“这是天赐的贵体,不为我所用,为何人所用?”   玄魌不由的双眉一紧,历声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何祸乱中原?”   伽摩耶满目轻蔑,笑道:“原以为夷龙的后代,定是人中之龙。没想到,连我的来历也看不出来。可见,天人再强,与凡女育出的后人,不过如此。”   此语一出,惊了玄魌的心。他不由的愣在高墙上,死死的瞪视着伽摩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竟然从这个邪物的口中,听到了父亲的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一般横亘在他的心中,每每有人提起时,心中便隐痛不息。   伽摩耶仰首干笑了几声:“你父亲原也不是什么磊落之辈,你的手段怕也光明不到哪里去,何必在此五十步笑百步?”   听到伽摩耶如此奚落于他,甚至嘲讽他的父亲,玄魌怒从心起。他心念一动,龙珠赤焰枪上已经燃起了上明真火,熊熊红焰,一如他心里的怒火。   “我的父亲,岂容你这等邪物亵渎?”一声历喝掷地有声,他以迅雷之速,持枪飞身,直刺伽摩耶而去。   面对如此的神兵利器,伽摩耶却面不改色。带着一脸不屑的笑,单足点地,轻盈飞身,向后方退去。一双静眸,凝视着枪锋从眼前三寸开外掠过,洒出的红色烈焰,散于眼风中。   一枪刺空,玄魌旋枪再刺。火色金枪在夜色中婉若游龙般烁破了夜的幽暗与微凉,直刺伽摩耶的中路。这一枪势如疾风,角度刁钻。   伽摩耶不急不躁,暗隐笑意的眸中,忽地闪过一道雪光,一缕游丝般的白色灵光,从他的天灵之顶窜出,聚起一股强烈的气劲,抵挡带火刺来的枪锋,竟然顶的玄魌难以行枪深刺。Www。。com有灵性的金枪,不安的颤动嗡鸣起来。   有白灵为他挡下这一枪,伽摩耶从容闪身,巧然避过。乌藤斗帽下的垂铃法绦,在夜风中荡起优美的弧度,洒出一串悦耳铃音,仿如对玄魌的蔑视。   那道白灵并不是龙珠赤焰枪的对手,在上明真火的灼烧下,光色越来越淡。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小院,灵光随之散碎在夜色中。一道无辜芳灵,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如此奇门鬼术,玄魌平生未见,顿时对伽摩耶生出了戒备。心中暗思:“这邪物倒也有些手段,如此,便不能小觑于他。”   于是,他收枪而立,沉着一灼灼红眸,逼视着眼前这位笑意高深的胡僧。良久,他提枪横指,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因何知道我父亲的名讳?”   伽摩耶故作谦虚的单手行了一个掌礼,沉着一双阴鸷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想要知你想知,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完,转眸望了一眼东厢,似有隐隐的失落。   但是,仅此一眼后,他便飞身而起,翻墙踏壁,有如疾风一般,化作一道难以辨认的模糊身影,向南而去。   玄魌神情一凛,将金枪化为金光收入盘龙冥印,暗提真气,踏地而起。就着凤州城里起伏连绵的千家万户,飞檐走壁,穷追不舍。   ————————————————————   这两道如疾风般飞离的身影,没有逃过夜灵的紫眸,她立在还未灭逝的六环法阵中,心头一紧。骤然伸手横指,急声道:“胭脂,你看!”   粉云匆匆从空中降下,还未化出人形,声音已出:“头一道黑影,恐怕是昨夜来犯的邪物。看来,我们来晚了!”   夜灵没说什么,蹙着两道修眉,急步走向东厢。行走间,抬手挥出一股紫烟,瞬间淹入厢内。   推开门,她直奔内室,匆忙的脚步踏散了满室紫烟,生出一阵小风,微微荡起了黑锦斗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到了内室,她想也没想,一把掀起青莲床侧的花锦帘幔,心中暗呼:“莲儿!”。   当她看到熟睡的青莲安然无恙时,一颗高悬的心,缓缓落定。   胭脂一路追了进来,看到青莲安好,长吁一口气,道:“虚惊一场!”   夜灵手里,依旧握着帘幔,似乎忘记了松舍。一双紫眸,流连在青莲宁静的睡颜上,满目慈光。九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长大成人的她,蓦然觉得,九年的悠长岁月在这一刻成为了过眼云烟。   夜灵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没有逃过胭脂的眼睛。她笑道:“看到她,你应该相信,青莲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很平顺。孟夫人视她如已出,万般疼爱。她在孟家一直是无忧无虑的。”   夜灵蓦地幽幽叹出一口长气:“无忧无虑正是我所期盼的!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不想见她,而是,怕见了就放不下。”   胭脂摇头到:“我怎会不懂,可是,你又何曾真正放下过?有时候,是你自己想不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平日无事时,来看看她又有何妨?”   夜灵摇头叹道:“人鬼疏途,本就各行两道。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扰乱她的安稳人生?”   胭脂却神情一紧,急声道:“如今,不想也得想了。那个邪物,必是冲着青莲来的。”   夜灵猛然抬眸,眼神中暗凝坚毅之色。她望着胭脂,焦声道:“不行,此邪物不除,难保莲儿太平。”说完,顿了顿:“劳烦你在此看护莲儿,我去寻那邪物。只是,不知方才追出去的那位黑衣高人是谁?”   胭脂道:“且不要想那么多了,寻到他们,自见分晓。”   夜灵点了点头,抬脚就走。   胭脂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一只手,将她扯住。水光杏目里满溢关切之情,望着夜灵暗纳焦急的脸,柔声叮咛:“此去,要小心行事,如若遇上难缠的,也不要逞一时之强。”   夜灵淡然一笑,伸手拍了拍胭脂的手背,轻声道:“放心。”   说完,六环法阵一明一灭,人已离去。   怅然的望着紫光法阵的明灭之处,胭脂满怀忧虑。她缓缓回过头,帮青莲掖了掖被角,轻身坐在床边。   抬起手,胭脂摩挲着青莲的甜美睡颜,感受着她的绵软气息在指间穿流。良外,胭脂悄声自语:“也不知,是你那一世修来的福,能拥有夜灵如此多的爱!”   —————————————————   凤州城的南郊,有一片茂密的杨树林,迤逦于苍山下,被当地百姓称为千杨圃。   此时,幽月高照,万星共烁。只是,从墨色天幕上倾泻而落的似水银光,怎么也染不透重重树影。越发显的千杨圃林深静谧,似有许多难测暗隐其中。   玄魌一路追到这里,因急耗真气,已觉疲惫不堪。然而,当他看到伽摩耶的暗影,沉入重重林海时,想也没想,穿林而入。   一阵又一阵裹挟着秋寒的劲风,吹动了千枝万叶,簌簌而鸣,乍听起来,仿如夜鬼嚎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玄魌迈着沉缓的步伐,万分警惕的行走在幽林深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伽摩耶就藏在某棵树后,暗自窥视着他。   于是,他扬声喝道:“如此的畏手畏脚,难道你是怕我不成?”   然而,他的一声激将,却换来了一阵迷离如烟的白雾,水一般缓缓浮流而来,淹没了整片树林。   望着这些障眼的白雾,玄魌冷笑一声:“故弄玄虚!”   语毕,挺身而立,手成剑指,橫于胸前,暗自聚念。心中思道:“你不出来,我就逼你出来!”   黑色面具下,他双眼圆睁,红色瞳眸里,闪烁着凌烈的劲光。脚下,上明真火徐徐燃起。片刻后,骤然燃成一个太极火环,紧贴地面,缓缓向四周延展烧去,化尽了所有的白雾,却未伤及一草一木。此术名为上明太极火阵,是他这几年悟出的一个阵法,威力虽猛,却十分耗费法力,念力。   渐渐的,明艳的火光如海,照亮了整片幽林。令那些可以藏污纳垢的影影绰绰,消失在一片明光中……   一个身披金甲的威武男子,步态从容的穿过重重火影,悄然来到玄魌身后,驻下了步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凝着一双幽深的红色眼眸,静静的注视着五步之外的玄魌。良久,开口唤道:“魌儿……”   这个陌生而亲切的声音,令玄魌心头一颤。他猛然转身,看清眼前人时,一脸的惊愕和不解。   男子笑了,笑意温和,有如一缕春风拂面:“魌儿,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之时。”   玄魌微微侧首,依旧不语,眼里的戒备没有消尽,心却越跳越快,澎湃着难以抑止的狂潮。   男子见到玄魌不认他,凄然一笑:“也不能怪你,我离你而去时,你只有周岁,如何能记得我?”   此语一出,玄魌的身子猛然一僵,震惊不已的望着眼前这位相貌奇俊,仪态轩昂的男子,一时间失神失语。   男子微微沉吟了片刻,笑问:“你母亲,她还好吗?”说完这句,他话锋一转,似有神伤的自语道:“不,她一定过的很不好。我去了,留下她独守残年,这一切本该由我来承受才对。”   玄魌这才醒过神来,却又有着如仿若梦中的感觉。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略显茫然的呼唤,令男子的神情微微一滞,眼里蓦地泛起一层欣慰的泪光:“魌儿……是我……”   玄魌大惊,不由的仔细端详着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的,他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红色眼眸,眉眼脸庞的轮廓也是十分相似。他不是夷龙,又是何人?   骤然间,玄魌热泪盈眶,箭步上前,单膝跪下,含着似喜尤悲的泪音唤道:“父亲……”   夷龙微微笑着,伸手将他扶起。望着他那张黑色面具,叹道:“何必如此?”说着,抬手摘下面具,随手丢弃于厚厚的落叶中。   眼前,是玄魌的泪面,却笑意殷切,夷龙似有安慰的说道:“果然如我所想,相貌、气韵均有天夜叉风骨,是个好男儿。”   此时的玄魌,有万念翻滚于心,又有万语哽咽在喉。搜心索肺了一番,只吐出一语:“父亲,儿想你……”   夷龙神情一悲,颔首道:“我明白!我虽不在人世,但是,你们母子,始终是我放不下的牵念……”   玄魌心中一急,追问:“父亲,长别之后,您究竟去了哪里?这些年,一切安好吗?”说话间,伸出双手,死死的抓住夷龙的双臂,生怕一松手,他便是一场奇绝的梦。   夷龙淡然一笑,缓缓抬起一只手,按在玄魌的心口道:“只要是六道中修为不圆满的众生,死后,都会去往幽冥,那是极苦的地方。”说到这里,他的笑意突然诡谲起来,阴声阴气的说道:“你何不去幽冥看看?只要去了,我们父子便不会阴阳相隔了……”   骤然间,玄魌神情一变,似有万般痛苦,难以承受。因为,夷龙的一只手,有如一块千斤之石,按死了他的心门,一股极为阴寒的气劲,顺着夷龙的手,流入了他的心,并沿着筋脉,游走于周身。   玄魌觉得自己仿佛瞬间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海,那股气劲犹如一根根尖利的冰针,肆意穿刺在他的体内,令他周身剧痛,动弹不得。但是,他却强忍苦楚,沉着满目的疑惑和哀伤,不甘的问道:“父亲……你这是为何?”   夷龙笑的益发阴狠,似乎很受用玄魌此刻的痛苦不堪,和无法挣扎的绝望:“一直以来,你不是想见父亲吗?我只是成全你的心愿而以。”说完这句,他仰首长笑,笑声癫狂而森冷。   如此怪笑,混杂着玄魌的痛苦呻|吟,一声声回荡在幽林深处,闻之令人惊心。   被重音振落的片片枯叶,蝶一般零落在二人的脚下,悄然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花,泛着淡如烟尘的寒气。   梦终归是梦,再美好,也会被残酷的现实冰封…… 第五十二回 初闻云光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当我第一次听到云光这个名字时,心里瞬间空无一物,又沉重无比。   这个陌生的名字,就像一只无形且力量非凡的手,叩响了我那扇紧闭的记忆之门。我虽然强守意志,抵制着这个名字的奇袭。叩响心门的声音,却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我的心室中,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云光这个名字,是我宿命的起始之处,是一切恶果的结因之田……   ————————————   六环法阵亮在千杨圃的那一刻,夜灵已然察觉出一丝极度的不寻常。她静立在一片紫烟中,侧耳聆听。闻得一声声痛苦的吟哦,响在幽林深处。只不过,吟哦声似乎有些残破、嘶哑,一声弱似一声。   她双眉一紧,紫眸中闪过一轮雪光,又隐隐的沉入眸深之处,化为一抹高深的平静。缓缓伸出双臂,聚念召出雀羽双晶,紧握在手,寻着声音一步步深入林中。Www。。com   行走间,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阴寒盘踞在千杨圃,并随着她的深入越来越浓重。片刻后,低垂的黑锦风帽上,竟然结起一层霜花,在暗淡的幽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白晶光。   终于,在幽林的最深处,她看到了奇绝而诡异的一幕,令她大为震惊……   一根琉璃包金六环锡杖竖立在厚厚的落叶中,仿如生根的树。   杖首,一位身着华贵袈裟的年轻僧人独立其上。宝光流动的袈裟,在他那强大气劲的托浮下,猎猎翻飞于夜色,整个人仿如一只悬空的桀骜孤鹰。   他双臂环曲,双手成爪,三十多道白色灵光,从双掌中游丝流水般溢出,拖着长长的光尾,将一位身着黑锦的年轻男子团团围困。远远望去,仿如一只巨大的“光茧”。   令周围的草木结出白霜的阴寒之气,正是从这只“光茧”里散发出来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到了近处时,夜灵听到的不仅是被困男子的痛苦呻|吟,还有许多女子的欢声笑语。这些诡异的娇音,此起彼伏,游魂般飘荡在她的耳边。笑意里,似有无法言说的满足,又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夜灵知道,发出如此娇音的,就是缠绕在黑衣男子身上的那些白色灵光。她们本是一个个无辜的芳灵,是不能入冥的枉死鬼,却被人用阴术修炼成吸阳纳阴的厉灵。此时,她们正在为自己的法主,拼尽全力吸取黑衣人身上的阴阳两气。   她们的法主,自然是那位独立于锡杖上的僧人。厉灵里投射出的惨淡幽光,照亮了他那一脸癫狂的笑,满眼涛涛的恨。似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怨,扭曲了原本俊美的脸。周身的阴寒气劲,仿如从他内心深处,源源不断的溢出戾气,为满地的落叶染上厚重的白霜,绵延于五丈开外。如此的阴鸷狠绝之势,誓要置那黑衣人于死地。   不知因何,僧人心里的这种戾气,夜灵僧似相识。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如此这般的恨。所以她明白,眼前的这位僧人,绝非善类……   于是,她暗聚金刚夜叉之神力,猛然掷出一柄红晶短剑,直刺锡杖而去。她没有把握刺透僧人的强大气劲,于是,她选择了救人。   红晶短剑势如劈空闪电,速如流星过月,猝不及防的刺碎了琉璃包金六环锡杖,化为一道红光,飞回夜灵手中。一声悦耳的碎响,回荡在千枝万叶间。锡杖的碎片,折射着暗光,崩裂散落。   伽摩耶骤然被袭,足下一空,坠落于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脚根未稳时,一个青色的圆形法阵,有如一张铺天巨网,亮于空中。法阵中,七字收魂令投射出一道道刺目的青光,将他笼罩其间。在他掌挣扎的三十多道白色厉灵,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吸入法阵。她们,惊声尖笑着,纷纷飞离魔掌,消失在法阵中。   伽摩耶神色大变,因为,他认得法阵中的梵文,那是地藏菩萨的七字收魂真言,任何枉死的鬼灵,都逃不过这句真言的法力。今夜,他修炼的这些无辜阴灵,已然魂堕枉死城了。他的阴法,也因些被破除。   骤然间,他长啸一声,撕心裂肺的宣泄着自己的愤恨,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知因何,变得血红,透着凌烈的杀机,望向施展法阵奇术的夜灵。   然,夜灵化身成影,急速上前,稳稳扶往即将倒地的黑衣人,将他安置着躺地在上。她的动作从容轻缓,心里只担忧着他的安危,并不在意僧人的暴怒。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起身时,她抬手掀起风帽,似乎是想要将这位身怀诡谲奇术的僧人,看个真切:“那些无辜的芳灵何其痛苦,你可曾想过?”   夜灵的声音,平静沉缓,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这种平静,像一股暗流,隐含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然而,伽摩耶却失神于眼前所见的仙颜,眼里的红光莫名褪去,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澈的愕然,他喃语道:“是你吗?”   夜灵一怔,微微侧首,沉着一双幽深紫眸,疑惑的望着他。良久,她淡笑一声:“不要以为你可以蛊惑我!在我的眼中,你就是一只邪魔。”说完这句,她话锋一转,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因何要害青莲?”   伽摩耶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从容正身,理齐了自己的法衣。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是,他的手却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蓦地,他莫名垂目,望着躺于夜灵身侧的玄魌,凄然冷笑一声:“没想到,一个轮回以逝,你还是放弃了我。”   夜灵不解,微微眯起了眼:“你说什么?”   伽摩耶的神情,越来越平静,再没有方才的狰狞和阴鸷。眼里,似有难诉的深情和莫名的哀怨。良久,他微微一笑,笑容有如艳阳般清明,又透着隔世的迷茫。抬起头,他直视着夜灵的双眸:“云光,我找你许久了。只可惜,我这一路在别人的记忆中,寻找着关于你的记忆。却在你的心中,看不到我的存在……”   说完这句,他的眼中似有一层水光浮现,淹没了一世情深的凝望。   夜灵却面色一僵。云光这个名字仿如一道无法躲避的霹雳,闪过她的脑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仿佛,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正冲击着她的心门,呼之欲出。然而,她却死守心门,生生的将这一切强压了下去。   她冷笑一声:“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却隐约觉得,你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说完这句,她忽地脸露戾色,斥道:“三十多名无辜女子,被你残害。说几句莫名的话,就能为自己脱罪不成?”   伽摩耶愕然而立,眼中的深情,仿佛被夜灵的无情冰封,冻结在瞳仁深处。他喃声自问:“难道,是我错了?”   夜灵没有理会他,更不愿意与他话语周旋。当下,唯有青莲的安危才是她心中最深的牵系:“不论你是何方神圣,你不死,青莲就难以太平,所以,你必须死……”   这句话,她说的狠绝无情且铿锵有力。话音未落,人以飞身,闪到伽摩耶的眼前,手中的红晶短剑,流动着似水明光,精准的穿心而入。半截剑锋,透背而出。浓稠的鲜血,顺着血槽,滴落在地。   近在咫尺时,夜灵冷冷凝视着伽摩耶的眼。一抹安心的笑,从唇边缓缓荡起。   伽摩耶垂首望着刺入心中的红晶短剑,意外又不意外。抬起眼,他深深凝望着夜灵的笑靥。眼里竟然无怒无恨,唯有一种难言的眷恋,水一般悄然流入夜灵的心田,令她心头一颤。   殷虹的血,顺着伽摩耶那棱角分明的嘴角,缓缓溢落。滴在红晶短剑上,溅起一声剔透的轻响。声音不大,却有着奇绝的穿透力,滴入夜灵的记忆里。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她却神色一冷,毅然决然的抽剑避开了。Www。。com   伽摩耶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结局。他蓦地痴痴一笑,柔声自语:“不,你是云光,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下,仿如山倾。   望着倒于眼前的人,夜灵的心中隐约着一丝痛楚。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他的蛊惑之术。然而,这丝难以名状的痛楚,却像怨灵一般纠缠着她,缓缓渗入她的心底。   就在夜灵沉思时,天边已经亮起一片苍茫之色,黎明即将来临……   一朵粉云无声的降落在她的身后,胭脂终是不放心她,寻来了:“怎么样,没有伤着吧!”一声关怀,一如往日的温暖。   夜灵的身子微微一僵,茫然的回过头,牵强一笑:“我没事。”顿了顿,她似有释然的指着死去的伽摩耶,沉声道:“他就是那个做怪的邪物,可惜,我没有弄清他的来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胭脂蹙眉望着伽摩耶的脸,问道:“他为什么含笑而死?”   这个问题,无意间触动了夜灵即将平息的念。本就在心间徘徊的疑影,蓦地清晰起来。但是,她将今夜发生的一切,连同“云光”这个陌生的名字一起,封存在自己的心里。于是,摇头道:“许是解脱了吧。”   胭脂分明感觉到夜灵暗藏心事,却不好明着问,只能笑着纾解自己的心:“这下好了,青莲从此太平了。”说完,回首望向躺在地上的玄魌,神情一紧:“他可是那个追邪物的黑衣人,怎么伤的这么重?”   说着,蹲身捉起他的左手,为他探脉。然而,当她看到他手掌中那个红色的盘龙冥印时,神情一滞,骤然间心中一念:“难道是他?”   夜灵见到胭脂握着玄魌的手出神,催问:“怎么,此人已经救不得了吗?”   胭脂回神,匆匆按下心里的念头,细细的探脉。只是,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最终变成一抹忧虑,叹道:“天下竟然这样阴毒的奇术。他的全身筋脉已伤,阴阳两气以绝。”   夜灵神情一紧:“那不是形同死人了吗?”   胭脂摇头道:“非也,他的体质五行属火。而且,心脉里有一股奇火护身。否则,这么重的阴寒之气,纵有九条命也抵挡不得。”顿了顿道:“不过,须带他回仙缘洞才是。普天之下,唯有一物可以救他。”   夜灵问:“何物?”   胭脂道:“太圣玄窟里的千年灵芝草,聚天灵地气,能医得奇伤。”   夜灵暗自松下一口气,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胭脂笑道:“这个功德就当是你的了。”说着,眼含深意的端详着玄魌的脸。   夜灵轻轻摇首:“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论功德。你快带他去仙缘洞医伤,莫再耽搁。”   胭脂会意:“不用担心,他死不了。”说完,望向伽摩耶的尸身道:“他如何处置,总不能横尸在此吧。”   夜灵转眸,漠然的望着他,眼神却颇为复杂。良久,伸出剑指,坚在自己的红唇前,默念心咒。只见伽摩耶的尸身上,骤然腾起了熊熊紫焰,转瞬之间,化尸成灰,被黎明的清风吹散。曾经的非凡相貌,锦衣法服,就这样归于尘土。   就在此时,胭脂已然化云,裹挟着玄魌缓缓升空。空中,她传下一语:“救人要紧,我先去了。”说完,粉色云影如疾风般掠空而去,消失在浅青的天幕下。   一声鸡鸣,响在幽远之处,似真非真。   夜灵侧目,望着落叶上的白色冷霜,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这唯一的诡谲痕迹,就这样消失在凡间,似乎不愿示人。   沉默了片刻,六环法阵一明一灭,她毅然离去。   -------------   一片幽冷的晨光,在深林中无声延展,驱赶夜色,一如往日。   晨光朦胧中,霜尽之处的积叶下面,缓缓飘出一缕细如发丝的青灰色暗光,托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晶珠,借助秋风之势,浮向远方。   与此同时,暗光飘起的地方,五丈方圆以内,所有的花草树木,瞬间枯死,像一场难逃的浩劫,早已注定…… 第五十三回 玄魌的歉意 - 幽冥鬼判 - 异月   初冬的寒风,掠过万株古桃,颤动着枯枝残叶,冷却了所有的生气。   仙缘洞的一道厚重石门,却将这股寒风挡在外面。任由急风嘶吼,也无法侵入温暖如春的洞府。洞里只所以和暖,要归功于那一池清泉。这池泉水,夏季幽凉,当气候转冷时,会吸取地气中的余温,变成一池温泉。   洞府里虽然温流浮动,却暖不醒已然昏迷七天之久的玄魌。他平躺在青石床上,红锦金丝花枕被他压出一个深深的凹痕。枕端,一枝硕大的金边灵芝悬空而立,徐徐浮动着。七缕游丝般的金色活气,从灵芝内水一般溢出,无声的流入他的七窍。   只是,这枝灵芝的活气将尽,仙草以现枯相。不久,活气渐渐淡去,灵芝骤然化成木渣,散落在枕边。七日间,丝枕四周,已经积了一指厚的灵芝残渣,散发着余香,飘入玄魌的意识……   深不可测的冰冷海水淹没了玄魌。Www。。com刺骨的湿寒,已然令他全身失去了知觉。他在水中拼命挣扎,只是,越挣扎越无望,整个人直往海水深处沉落,不可抗拒。   脚下,深不见底的海水,仿如一道无底黑渊,似乎通往幽冥,令他心生恐惧。耳边,依然回荡着一阵又一阵笑声,那分明是夷龙的笑声,却透着阴鸷的绝狠。仿佛,比淹身的海水更冰冷,又仿佛,比脚下的黑渊更无情。   终于,他累了,似乎无力挣脱这个笑声的禁锢。将他淹没的冰冷,也许不是海水而是这个笑声。这是他父亲的笑声,却是夺命的毒声。父亲的身影就这样僵在他的记忆里,被这样的笑声吞噬。   无望时,一道道金色光芒,照透了幽深的海水,荡漾着锦缎般的波纹,向玄魌探来。耳边的笑声,似乎被这些阳光般的金辉驱散。黯淡的红眸里,猛然亮起求生的明光,他拼尽全力向浮于水中的金光游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骤然间,玄魌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红眸里残余着一丝难名状的惊惧之色。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缓缓的翻身坐起,茫然的望着一室陌生。片刻后,一张惨白的脸上,拧起一丝痛楚的神情。他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刺痛,正游走于他的筋脉间。   抬起手,扪住了自己的心口,玄魌微微喘息着。身体虽然疼痛难忍,毕竟有了知觉,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暗自移转着一双幽深的红眸,他扫视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室陌生里透着莫名的熟悉。特别是西侧洞壁上挂着的一张画像,将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不觉中,他眯起了眼,走下石床。   忍着钻心的痛楚,他步履蹒跚的晃到画像前,仔细端详。蓦地,神情一滞,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僵立在画像前,仿如木人。   白衣如雪的三真,捧着一枝硕大的金边灵芝,掀起珠帘,走入石室。当他看到立在画像前发愣的玄魌时,先是一怔,后是一笑。他悬心七日,担心玄魌的命数以尽,即便是用尽玄窟中灵芝仙草也是徒劳,如今他终于醒了!   来到玄魌身后,三真朗声道:“她叫息香,曾是这仙缘洞的女主人。”   乍然响起的温文语声,令玄魌回神,转身望着陌生的三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望谦如君子,气韵飘然的他发怔。良久,他移目于三真手上的金边灵芝,心里恍然而悟,眼前的人,很有可能是他的救命恩人。   三真却含着一抹淡如轻风的笑意,望着玄魌那双夺目的红眸道:“夷龙果然将他最特别的东西传给了你。”   玄魌心下诧异,眼前的人,不仅知道母亲的宫号,还知道父亲的名讳。他不由的拱手作礼道:“在下玄魌,未请教高人尊号,实为不敬。”   三真大吃一惊:“你就是玄魌?”说完,朗声笑道:“缘,妙不可言。”   玄魌不解,见到三真笑意从容,顿时觉得心胸一宽,生出亲近之感。   望着似曾相识的俊颜,三真觉得,往事的力量实在难以小觑,恍如隔世的感觉,竟也如此深刻。不由的感慨道:“像,太像了。”   玄魌试探着问道:“高人言下之意,是在说我长的像父亲吗?”   三真摆手道:“叫我三真便是,高人二字实不敢当,听着也万分逆耳。”顿了顿,转了话锋:“仙缘洞曾是你父母亲避世仙居之处,当年,你就是在这里降生的。我只不过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灵,与你的父母是朋友,也是邻居。”   说完,指着息香的画像道:“此画,是我作的,画中的人是你的母亲。”   玄魌顺着三真所指,再一次望向画像,只觉得画中的人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样貌,陌生的是她的笑颜。从他记事以来,没有见过母亲绽放过如此的温婉笑貌,于是,黯然道:“母亲她……不会再有如此的笑貌了。”   三真微怔了怔,摇首暗叹:“时过境迁,竟也无法抹平往事之殇。想来,她现在过的并不好吧!可惜,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玄魌对三真的话感到意外,答道:“息香是母亲的宫号,她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贵为公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三真恍然道:“原来如此,竟然是一位公主。难怪贵气天成,容貌脱俗。当年,她与夷龙一起出双入对,着实令人羡慕。”   玄魌的心十分沉重,原以为那些如烟往事,离他很遥远。如今,他却站在承载往事的起始之处,睹物思人。一个人的过往,竟也是这般难以摆脱吗?想到这里,他的神色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声道:“我在这里几日了?”   三真笑道:“你睡了足足七日,吸枯了十几枝灵芝仙草。不过,救得醒你就好,也算是对得起与你父母的友谊。”   玄魌却神情仓惶的挣扎着往石室外走去,三真不解,伸手扶往他,关切道:“万不万不可。虽有灵芝仙草的真元之气为你接筋复脉,但是,七日不足以痊愈。你若就此去了,定会留下不痊之症,遗祸余生啊。”   玄魌只走了几步,以然疼出一身冷汗,咬牙道:“七日来,我没有给母亲捎去只字片语,她一定会寝食难安。她的心已经很苦了,我不能再令她心生不宁。”   三真听后,释然道:“这个好办。送去书信,说清原委即可。一来息香不生忧虑,二来,你也可以在此安心养伤,直到痊愈。”   说话间,扶着玄魌坐在石书桌旁,随后从石格里取来纸笔砚墨,放在玄魌面前:“需你亲笔书写,方能两全。”   望着纸笔,玄魌沉吟了片刻,觉得三真所言之法还算妥当,于是提笔写道:“拜问母上千安,儿查办荣安郡主一案,身处异地,数日内不能归京。特此书信,以报平安。望母上莫要挂记,素日好生将养。儿,玄魌,敬书奉上。”   玄魌书写完毕,笔还没有放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三真便拿起墨纸轻轻吹干,揉成一团。   玄魌不解,望着三真,一脸莫名。   三真笑问:“府上何处,还望详告。”   玄魌道:“长安城,崇仁坊,西道尾,息香公主府邸。”   三真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纸团向空中抛去,纸团瞬间幻化为一只白色的小鸟,轻轻扇动着羽翅,向洞外飞去。没飞多远,复又化为一道白色虚光,消失在玄魌眼中。   玄魌暗惊:“如此奇术,妙不可言。”   三真不以为然,轻笑一声:“五行变化,奇妙之处数不胜数。此术为讯鸟传书,息香很快就能收到你的亲笔书信了。想必,她也是望眼欲穿的等着你的消息吧。”   玄魌蓦然转眸,深望着三真,心生暖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眼前的这个人,像一缕和风,有着吹散一切愁云的力量。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庆幸。庆幸父母曾经结识了这样一位仙门挚友,也庆幸自己有缘与他相遇,相识。想到这里,他挣扎着单膝跪地,拱手而拜:“救命之恩,无以言谢,请受玄魌一拜。”   三真暗吃一惊,连忙将他扶起安座,笑道:“你这一拜,可真真是拜错人了。救你的不是我,是夜灵。”   夜灵,一个异常陌生的名字,令玄魌疑惑。他望着三真道:“难道她也是父亲的挚友?”   三真含着一抹高深的笑意,微微摇首:“那一夜救你时,我看到你掌中的盘龙冥印,猜测你或许是夷龙的后人,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是玄魌。如若夜灵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感想。”说完这句,他沉着声音正色说道:“你记不记得,九年前在草堂寺里,遇到过一位会施展紫焰奇术的厉鬼?”   玄魌怎会不记得此人,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早已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唤醒了他的记忆,致使他探问出自己的身世之迷。可是,那一夜,她不是已经死在他的龙珠下了吗?   见到玄魌沉思不语,三真自顾问道:“怎么,如此奇人,你也会忘记?”   玄魌回神道:“不,怎能忘记,也不可能忘记。当年,为了降拿她,我请坤阴师叔为我治了一张鬼踪灵图,以此探知她的行踪,方才有缘与她一战。只不过,自那一夜之后,鬼踪灵图再未亮起过吉光,指明她的所在,我以为,她已经死了……”   三真闻后,微微思索了片刻,突然朗声笑道:“原来如此。”说完,望着一脸疑惑的玄魌笑道:“那夜后,你当然无法追踪她。因为,她变了,不再是那个望之令人生畏的嗜血恶鬼,而一位拥有仙般容貌的修行者。”   说完这些,三真直视着玄魌的红眸,神情肃穆:“你可愿意听听她的故事?”   玄魌想也没想,当即答道:“魌洗耳恭听。”   只是,三真未语先叹,似有难言的感慨于心。他缓缓沉下起伏的心绪,娓娓道:“她只所以杀人嗜血,都是为了寻女,世人也许无法理解她的这份执着,甚至视她为邪魔,可是,有谁真正明白她的心伤……”   依旧是三十年前的一屋红灯,摇曳着满室迷蒙温情。三真的讲述,渐渐将玄魌带入了夜灵的世界。平缓的声音,徘徊在一室石洞中,似有余情回荡……   红色宫灯里的紫色冥火,默默无声的投下旖旎光芒,照亮了玄魌的脸。将他倾听时的一抹凝定墨影,长长的拖向石墙,随着光影摇曳而轻轻颤动,一如玄魌的心。三真的讲述,仿如一股清溪,无声的流过他的心田,留下一道湿润的印记,这或许是夜灵在寻找青莲时流过的泪水。   原来,她就是夜灵;原来,所有的一切有着如此曲折的原委;原来,天下的苦心母亲,并非只有息香,还有曾经险些命丧他手的夜叉鬼……   蓦然,石室里安静了下来,三真已经讲完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收声之时,他与玄魌一起陷入了深长的沉默。仿佛凝固着各自不同的心绪,无声的荡在两人的心里。彼此有所感知,又难以言说。   良久,玄魌抬起微闪水光的红眸,望向西侧的石格。石格里,九双摆放整齐的高头红锦绣花鞋,无声所示着一位母亲的长情。突然间,玄魌心生愧悔,竟然令他不忍深望。不觉中,他垂下头,盯着自己脚上镶嵌着金麒麟装饰的黑皮长靴愣神。   当年,他只是个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懵懂男儿。对世间的种种苦难,并没有现在这样深刻的体悟。那一夜,在草堂寺里,他没有给夜灵任何解释的机会,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伤了她。那时,他一心想着为德宗解忧,一心想着如何邀功,却忘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难言的暗伤。好在,她没有死,如若她死了,又有谁来救他脱离伽摩耶的魔掌。   如此,他是有愧于夜灵的。   想到这里时,他又释然一笑,莫名想起三真说她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丑陋骇人的夜叉鬼,而是一位拥有仙般样貌的修行者。这一切,是他那上明真火赐予的。   这一刻,玄魌对夜灵,充满了好奇。   -------   情节提示:第十六回交锋时,玄魌打伤夜灵。 第五十四回 初识夜灵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这是我第一次看清玄魌的脸。也许,他的种种奇俊在我的心里只是云烟。唯有一双红而璀璨的瞳眸,被我深深的凝视。这双红眸,仿如两轮透着炽热光芒的红日,灼透了我的目光中的冰冷,烙穿了记忆里的暗伤。最终,在我那形同枯槁的心里,烫下两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   每个人对时间的感觉是不同的,有些人觉得一梦千年,有些人却觉得时光悠悠,一眼望不到头。   自从玄魌醒来后,觉得在仙缘洞里的日子过的非常缓慢。不过,他喜欢这种缓慢。他似乎住进了父母的记忆里,可以在这里品读出许多曾经不明白的情意。   三真一如既往,日日采来灵芝仙草,为他补气,修养伤躯。半月下来,他已经可以自行打坐运气,疏通受伤的筋脉。虽然,这个过程非常痛苦,但是,想要尽快好起来,必须忍受。   这一日,他运气完毕,身上挂着被痛楚逼出来的冷汗,湿腻一层,四肢百骸却舒畅无比,无论是吐纳,还是聚气,已经没有那种冰冷刺痛的感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周身轻快的他,从石床上从容走下,径直来到息香的画像前,凝眸不语。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望着母亲曾经的笑颜,突然觉得,父亲必然会被这样的她吸引。不论他们经曾的情是劫是缘,两个人依旧是天造地设的般配。只是,现如今的母亲,真的是老了,无可奈何的老了……   渐渐的,玄魌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蓦地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是追问他,自己是不是老了。原来,再美的红颜,在无声的岁月中,只是昙花一现。人终归是人,生老病死,与草木野兽一般无二。   良久,他轻移了几步,立在石格前,伸手取出一只小巧的高头红锦绣花鞋,举在眼前细看。这只绣鞋,针脚细密,鞋形秀美。高翘的红锦瓦头上,绣着两朵栩栩如生的并蒂吐蕊青莲花。Www。。com从这样一只绣鞋中,他似乎看到了制鞋人的心灵手巧和情深大爱。   他不由的想起了夜灵,也想起了青莲。原来凤州刺史孟子良收养的女儿,竟然与夜灵有着如此奇绝的关系。看来,世间之事,总是意外多于意料。   不过,他已在仙缘洞住了半月有余,却不见夜灵来访。想到这里,他百无聊赖起来,像是缺少了什么,又像是期待着什么。   掀起水晶珠帘,伴着珠帘摆出的细碎轻响,他来到对弈台上,立在放围棋的石桌前愣神。三真告诉他,他的父亲和母亲曾经就坐在这里,品棋论道,斯磨光阴。抬起手,他捻起一只白子,在指间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感知双亲留在棋子上的气息和情谊。   “怎么?你也会下棋?”不知何时而来的三真,捧着金边灵芝,立在对弈台上,笑望玄魌。   玄魌回神,见到三真时,脸上荡起一丝殷切的笑意。这种笑,就像是由心而生的温暖和感激:“修道者,必修棋艺。Www。。com魌不才,会些皮毛而以。”   三真笑道:“如此甚好,今日你我手谈一局如何?”说着,人已落坐于石桌前,并将灵芝放在脚边。   见到三真如此的好兴致,玄魌不忍辜负,于是,从容坐在对面笑道:“请!”   三真一怔:“怎么,你也不愿执黑?”   玄魌微笑:“黑子为敬,所以,请你先行一步。”   三真大笑:“真真是父子,选棋也是一样的。当年,你父亲就是喜白不喜黑。”说着,捻起一枚黑子,从容落下。   三真的口中的夷龙,总是无比真实,仿佛刚刚离去不久。能够听到这些,也许足够了。玄魌默然的笑着,虽有几分黯然之色,终归是笑着的。于是,将手中那枚已经捂热了的白子,缓缓落下……   六环法阵亮在仙缘洞的石室里,悄无声息。夜灵立在一片淡淡的紫烟里,隔着水晶珠帘望着正在对弈的三真和玄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从这个角度望去时,看到的只是三真雪白的背影,玄魌的一张俊颜,却完整的落入了夜灵的紫眸中。   耳边是棋子落盘时发出的清脆之音,心里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透不过气来。在灯火的映照下,玄魌的脸益**廓分明起来,俊美逼人。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像挥不去的困惑,令夜灵心生烦闷,不由的暗叹一声。   如此轻浅的叹息,没能逃过三真的耳朵。其实,这几日他一真挂念着夜灵。回过头,看到熟悉的身影时,笑着揶揄道:“你肯来了?还以为你被阎君关进枉死城了呢!”   夜灵哑然一笑,似有无奈的摇着头走出石室,静立在对弈台边。清泉里,倒映着她倾长的黑影,荡漾着不真切的墨纹。   许久不见三真,夜灵竟然有些踌躇,笑道:“胭脂被三真关押了才是。”说着,抬起一只素手,挡在红唇前,悄声笑着。   虽然,三真没有介绍来者是谁,玄魌的心里已然晓得她是何人。她与三真相互调侃的内容,他听的似懂非懂。不过,从此处便可知,夜灵与三真早已是相守相知的挚友。否则,两个人相互的揶揄,怎会如此自然。闻之令人心生愉悦。   他默默的望着风帽低垂的夜灵,红眸中闪动着一丝明光。虽然,她的大半张脸被风帽遮藏着,但是,仅看那张艳如牡丹的红唇和优美的下颌弧度便能知道,她确实变了。在他的记忆深处,那张红唇里,曾有一对尖厉的獠牙呲在唇面,咬着难以平复的怨恨和戾气,在月色中闪动着寒光。   于是,他自顾起身,走到夜灵面前,拱手深作一礼:“夜姑娘救命之恩,魌没齿难忘。”   望着弓身施礼的玄魌,听着陌生无比的称谓,夜灵微微一怔。刚要伸手扶他时,却听三真玩味着笑道:“他是玄魌,是夷龙与息香的后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夜灵的手,卒然僵在半空中,似乎被三真所说的意外之讯怔往。眼前这个神情谦和的黑衣男子,竟然是九年前在草堂寺降拿过她的玄魌,不仅如此,他还是夷龙的后人。是了,那个时候,他戴着一张黑色的面具,难以看清他的真颜。如今,没有了面具障眼,她竟然认不出他。   良久,夜灵缓过神来,微笑着抬起纤臂,掀开风帽,和声道:“如此,你也就不必谢我。当年,若不是你的一把红色奇火,我可能还是一个不可视人的恶鬼。虽然,现在的容貌对我来说陌生无比,却是你赐予的福泽。”   在夜灵和婉的声音中,玄魌暗沉好奇之心,悄然抬起眸,望着徐徐现出的,她的真颜。   果如三真所言,眼前的这张脸,仿如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齐集了世间所有的美。是的,她彻底变了,唯一没变的,只有那一双紫光流转的眼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过,晶莹剔透的眸子里,已无当年的怨念,平静的好似两丸冻结了的紫冰,透着无声的距离感,深不可测。   不觉间,玄魌的一双红眸,凝定于夜灵的紫眸上,不转不移。像是跃入了一片紫光沉浮的海,寻不到岸,也不愿寻岸。   三真哑然笑着,他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是个男子,见到这样一张仙颜,总会现出如此这般的痴态吧。只是,他不太喜欢玄魌看夜灵的那种专注神情。仿佛,他已然对夜灵一见如故了。   蓦地,他轻咳一声,像是在有意破坏夜灵与玄魌之间的凝视。   玄魌这才窘迫起来,顿觉自己失仪失态,立刻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惊叹遮藏:“夜姑娘,魌失仪了,还望……”   夜灵淡笑一声,打断了玄魌的话:“莫再称我为夜姑娘,叫我夜灵便是。”说完这句,她的神情似有一哀。虽然,她的容貌有如守春之花,在岁月中不增不减。只是,姑娘二字,她已经称不起了,早已随着曾经的单纯,被轮回碾碎。   说完这句,她似乎想起此行的来意,关切问道:“你的伤……”   三真淡笑一语:“放心,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再修养个三五日,便可痊愈。”   夜灵笑着点了点头。   三真却问:“你这一去便是半月,为何这么长时间不来探望我……”顿了顿,加了三个字:“还有他!”   夜灵没有留意三真的话外之音,自顾沉下一脸忧虑,缓声道:“这些日子,我走访冥界,拜问了各方阴神,却没有弄清那个僧人的来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害青莲。”   其实,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她真正想查清楚的,是他的来历。毕竟,云光这个陌生的名字,已经烙在她的心里,生了根一般,令她难以安宁。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听闻夜灵的忧虑,玄魌道:“那位僧人,法号伽摩耶。来自西域龟兹国。他一路向南深入中原,途径各个州县时,害死了很多无辜女子。我也没有查明他的来历,只是,他竟然知道我父亲的名讳……”   夜灵暗吃一惊,微微侧首,用眼里的余光扫向玄魌,喃声道:“伽摩耶?好陌生的名字……”   玄魌沉吟了片刻,自嘲道:“不过,现在想来,他似乎拥有看透人心的力量。在我的心里,父亲重如泰山。他若知晓,也不奇怪。”   夷龙在玄魌的心里一直存在着,云光又从何处生呢?夜灵的心里到底难以平复,似乎这些年来修得的平静,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的名字刺碎了。   三真眼见两人各怀心事,笑着开解:“不论他是谁,已然不存于此世。你们又何必自寻烦,不如就让他随尘去吧!”说着,再次回到棋桌前,指着残局对玄魌道:“来,来,还没下完,不可留下残局,这是对黑白之道的大不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没想到,淡如清风的三真,竟然暗藏着一颗顽童般的心。玄魌暗笑一声,回到棋桌前,观望残局道:“此局,平分秋色了吧!”   三真正声道:“不到最后,不打诳语……”说着,已然落下一子。   玄魌无奈,只好送佛至西,一陪到底。只是,此时的他,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眼风总会有意无意的飘向夜灵,像是蓄意的窥探,又像无法抑止的好奇。她是一个夜叉鬼,隶属冥夜叉一族,他是天夜叉的后人,算起来,他们是同宗。   夜灵自然有所察觉,却不着痕迹的戴起了黑锦风帽,似乎有意遮藏自己的仙颜。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遮藏的是自己的一段心事。因为,玄魌的红眸似火,令她心有所悸,颇感不适。   望着坐在棋桌前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不知为什么,夜灵竟然有些恍然。所以,她不想久留,随着六环法阵一明一灭,不辞而别。   三真捻着黑色棋子的手,因此微微一滞,顿在棋盘上空。良久,他似有不甘的落子入局,仿佛是在放下心中的失落。他知道夜灵已经离去,今后再见,怕不再是三真,而是胭脂。   玄魌的表情虽然平静,心里却泛起无边的波澜。她就像一滴净水,滴入他的内心。只不过,回响于心室的声音,并不是水波溢动的清响。这个声音初闻时有些模糊,不久便清晰起来,直到变成一声又声如斯轻唤,辗转于他的心田:夜灵……夜灵……夜灵……   --------------   夜色已然深沉,仿如凝固在天宁地静中的无边墨色。唯有一丝月光,透过墨色,投下一片浅灰色的暗光。看来,今晚的夜空并不清朗,不久就要下雪了。   夜灵立在挽香轩小巧的院落里,环视着有些浑浊的月光,染在一院萧索的景致上,投下一重又一重黑影,寂寞而幽凉。   抬起手,她挥出一股浓浓的紫烟,流入青莲所往的东厢。这一次,她没有推门,架阵闪入了厢房。她担心,推门会流入初冬的寒气,令青莲着凉。   正如她自己所言,九年来,并不是她不愿探望青莲。而是,她太过了解自己的心。只要来一次,看一眼,她便管不住自己,定会一来再往。   不过,再担心也没有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也许,只要不被青莲察觉,一切还会像从前一般,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波澜。在这样的自我宽慰下,她似有坦然的松下紧绷的心弦,踏着迷魂的紫烟,来到青莲床前。   轻轻掀起防寒的厚锦幔帐,青莲的睡颜,渐渐映入夜灵的紫眸中。   上一次,太过匆忙,她甚至没有好好看看她。于是,缓身坐在床边,抬起一只素手,轻轻摩挲着青莲的一侧脸颊。她的动作轻柔沉缓,仿佛触摸的不是人,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正如胭脂年年告诉她的一样,青莲一年比一年秀丽。虽然,她的五官与夜灵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在夜灵心中,她是永远不变的莲儿,是她最挂心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莫名长叹一声,神情越来越暗淡。短短的几日间发生的事,竟然在她的心里添了许多心事。可悲的是,这些心事,无处可诉,亦无处可解。   夜,一如既往的宁静。   青莲,也一如往日沉睡在温暖的闺床上,吐出绵软的气息,安抚着夜灵的心。   只是,夜灵的心,已然却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像是被复杂难平的心念,搅出许多令她忧虑的未知,隐约于未来…… 第五十五回 暗生情 - 幽冥鬼判 - 异月   初冬的雪,如期而至。   只是,积雪的云层似乎不堪重负,纷纷从玄青天幕上垂向九华山的叠嶂重峰,渐渐化为淡青色的雾岚,纱一般缠绕于高峰之巅。放眼望去,天、云、山已无分别,彼此相溶了一般。   白雪生情,眷恋大地。有如碎玉琼屑,随风轻舞在重山旷野中。落入桃花涧时,簌簌有声。益发显得此处山涧,沉寂幽宁。不多时候,数十里的古桃树上,万条枯枝已经变成了积玉磊晶的琼枝,绵延起伏着一片洁白。偶有北风吹过,重枝摇曳,摆荡着空灵的雪影。   一涧瘦水没有完全冰封,悠悠缓缓,流淌着细碎的水吟。当雪花落入冰冷的水中时,好似一群顽皮的雪灵,随水漂浮许久,才归为雪最初的形态:水。   玄魌静静的伫立在仙缘洞口,望着眼前令人沉醉的雪景出神。他觉得,此时的九华山,就像一幅展于天地之间的水墨画卷,浑然天成的美,雪染云绘的韵……   一片雪花从他的眼前飘过,他心有所动,从容走出洞府,来到林间宽阔处,聚念招出龙珠赤焰枪。他橫枪而立,剑指一抹,盘龙金枪上,瞬间腾起了上明真火。   熊熊火光令他红眸一凛,暗聚真气,提枪一抡,扫起一阵劲风,零乱了落雪。随后,行枪直刺,刺出一道火光,仿如金龙吐火……   悄然而来的夜灵,见到石室里空无一人,心下诧异。沉吟片刻后,一路来到洞口。Www。。com当她看到在雪中舞枪的玄魌时,驻下步子,静立在一片暗光中,默默欣赏着他的龙凤之姿。   他的枪法,一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快、准、狠。行枪之时,枪锋上暗藏的千金之力,是夜叉一族独有的力量。夜灵微微一笑,原来,他们两人竟然有这样深的牵系……   雪花依旧飞舞不息,渐渐的,状如鹅毛,势如飞絮,纷繁于天宁地静中。   染火金枪,挽起朵朵火光明艳的幻影,搅乱了飞雪原有的轨迹,越发零乱于枪风中。舞到兴处的玄魌,斜扫一枪,洒出的气劲,震落了千枝上的积雪,如棉坠地。忽地,他暗提真气,临空飞起,踏着一树枯桃,化身一道墨影,冲空而去。与此同时,他橫挥金枪,扫出的枪风有如看不见的利剪,横荡了空中雪帘,霍然裂开一片无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转瞬间,数不尽的鹅毛雪花,复又接上了雪帘,自顾飘下,却被枪身上的赤焰无情灼去,化为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气云,散于风中……   夜灵不由的轻声赞叹:“好枪法……”   在空中踏雪行枪的玄魌蓦地一滞,暗自收敛气元,复又踏枝落地。又是一片满枝间乱雪飞扬,他落稳了脚根。这才看到藏身于暗洞中的夜灵。骤然间,一双红眸中,有如星落一般,闪动着欣喜的光芒。   他暗动心念,将龙珠赤焰枪化为金光,收入盘龙冥印,缓步走到洞口外,拱手笑道:“魌献丑了!”   夜灵将自己的欣赏之情藏在宽大的黑锦风帽下,暗自端详了他许久,和声道:“看来,你已经大愈了。”   玄魌笑道:“三真日日去太圣玄窟为我采仙草医治,自然好的快。”说完,望着夜灵的风帽,无奈的摇头道:“你整日如此的遮藏自己,又是何苦?”   夜灵微怔,随后淡笑一声:“我本无心示人,也非有意遮藏。我就是我,随心而为。”说着,缓缓掀去风帽,凝着一双水光紫眸,平静的迎上了玄魌的红眸。   不知因何,玄魌心头一悸,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反倒是他先垂下了眼,像是无法承受夜灵的目光。   风雪中,玄魌的气劲,还没有完全纳入体内,周身腾着一层看不见的灼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随风落下的雪花,竟然在玄魌的身外,化为白色水气,散在夜灵的眼中。他是与三真不同,三真就像一位心神自在的逍遥仙,云淡风清。而他,容颜虽然冷峻,内心却像一把上明真火,透着无声的热情。   风,轻声嘶吼着,将几片随缘的雪花送入暗洞中。夜灵轻轻抬手,接往了几片。这些雪花,就像落入了冰盘一般,即不消融,也不离去。   望着掌中的白色晶灵,她幽声道:“虽然,我已不是曾经那个浑身透着阴寒之毒的厉鬼,但是,我始终是个没有体温的冥夜叉。”   玄魌这才注意到,夜灵一直将自己藏在一片暗光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分明感觉到,她的内心是极度渴望光明的:“你身上穿的乌金斗是我师叔坤阴所织。这件法衣,是可以避光的。你却为什么,不愿意走出黑暗?”   夜灵轻轻吹走了手里的雪花,凝眸于玄魌脚下的那方光明。虽然,重云遮蔽了太阳,天光暗淡。但是,那方光明,似乎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法衣虽然可以避光,却挡不住多少阳气。说起来,你我亦是阴阳相隔之人。”说着,目光一路上行,再一次与玄魌目光交集。   这一次,玄魌没有躲避,坦然的凝视着夜灵的紫眸,不觉中,红眸里悄然聚起一丝暖如旭日的温情。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她。   当一个人近在眼前时,可以看到她的样貌,听到她的声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然而,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十分遥远。此刻,夜灵的心空灵而清透,他仿佛能在她的心中看到自己。   他忽然转身,举目望着白雪皑皑的清净世界,朗声道:“想必,四月时,这里桃花似海,仿如人间仙境吧!”   夜灵笑道:“正是如此。你父亲很会挑选居所。”   “来年,桃花再次盛开时,你可愿意与我一同赏花?”   说这话时,玄魌依然背对着夜灵,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桃花再次盛开,你若来了,只是回到故居,再自然不过。而我,与明媚的春光无缘,也与这一涧桃花无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起来,我只是仙缘洞的一位过客。”   玄魌骤然回首,不解的望着夜灵,眼里莫名生出几分忧虑和留恋。是的,她说的没错,仙缘洞曾经的主人是他的父亲夷龙,夷龙不在了,他理应是此洞之主。只是,他若来了,夜灵将往何处去?这些日子,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些。   沉吟良久,玄魌收敛神思,正声正气的询问夜灵:“魌想向姑娘求取一物,还望姑娘成全。”说着,已然拱手拜向了她,令她猝不及防。   如此大礼,令夜灵心生疑虑,慌忙伸手扶他。然而,一只素手却停顿在暗光里。望着洞里洞外两光交汇之处,雪舞光中,自由自在,她的眼神莫名黯然了下去:“你不必如此多礼,但说无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话间,那只素手已经垂下了许多无奈。   玄魌并未直身,大有逼迫之态:“魌,求的是姑娘的一缕青丝……”只是,他已经抬起了眼,凝望着轻扬于夜灵脸侧的青丝,红眸中眷恋已生。   夜灵微微垂首,犹豫不决。她万万没有想到,玄魌所求之物竟然是她的青丝。给,不妥。不给,亦不妥。   然而,就在她暗自斟酌时。玄魌悄然取出藏于靴中的一把镶玛瑙银柄匕首,闪身上前,在夜灵脸侧轻轻一划。一道雪光闪过,青丝已然落下,他伸手接住,揣入怀中。随即,退身洞外,笑而不语。   玄魌此举,令夜灵愕然,不知所措的圆睁凤目,望着他欲言又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玄魌却神情自若的拱手微笑:“失礼了……”   蓦然间,夜灵笑了起来,淡而婉然,像是释怀了一般。   然而,她的这般笑靥,实属难见。   透过纷扬于眼前的雪花,玄魌静静的凝望着这抹仙般笑貌,不觉中,已然将它刻入心田……   -------------------------   三日后,骤雪初霁。群峰覆雪,直耸于青天之下。被清朗的阳光照出连绵起伏银白巨浪。如此纯粹的雪的世界,仿如凝固了所有的天灵地秀,静谧无声,却荡人心魄。   三真与夜灵一起,在仙缘洞口送别玄魌。   半月有余的相识相伴,竟然令三人生出离别之惜。   只见三真将一个红漆木盒交到玄魌手上,悉心嘱咐:“这是灵芝固本丸。你虽然大愈,但是气虚之症,还有余根。这一盒药,每日一丸,吃完后,方才除尽余症。”   玄魌伸出双手,恭敬的接了。虽然,他想言说谢意。但是,说了也只是一句空言,不如领受大恩,来日图报。   三真又将悬在洞中近三十年的息香的画像赠于玄魌:“将此画带给你的母亲。这本就是我为她画的,如今由你带去给她,算是安慰她的余生吧。”   玄魌望着三真,似有千言哽喉,一时又无法言说。只能暗含着谢意用力点了点头,接过来背在身后。   赠完余物,三真高深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只画在纸上的黑马,抬手扬于空中,道:“劳烦你送他一程。”   骤然间,一声马嘶,穿越重林,徘徊在风中。纸上,黑马悄然逝去,唯有一张空无一物的白色画纸,辗转落在雪中。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它已经踏雪而来,披着一身金色阳光,立在众人眼前。玄魌暗赞:好一匹雄姿傲然的汗血宝马。   三真从容上前,牵起缰绳,送到玄魌手中,笑道:“它只能伴你七日,七日后,自会随风化去,你好自珍重吧。”   玄魌默默接过缰绳,沉吟了片刻,毅然翻身上马,朗声道:“大恩不言谢。来日,魌自来探望二位友人。”说着,一双红眸,凝定在藏于暗光中的夜灵身上,似有惜别之伤。   三真微微一怔,顺着玄魌的目光望去,只见夜灵倾身静立于深洞里,低垂的风帽将所有的表情和心绪遮蔽,令人难以揣摩。良久,她轻启红唇,轻声道:“一路保重!”   汗血宝马似乎开始不耐烦了,焦躁的在原地转圈踏蹄,踩乱了一地积雪,嘶喷着不安的热气。   聚时欢,离时愁。只是,有聚便有离。   玄魌终于沉下所有的离愁别恨,蓦地双腿一夹,催马离去。只见宝马昂首嘶鸣一声,霎时间,一足踏雪,三足腾空、飞驰而去。   疾风般的墨影,掠过重枝雪影,渐渐消失…… 第五十六回 雁出云光 - 幽冥鬼判 - 异月   长安城,崇仁坊,息香公主府邸……   玄魌的归府,令悬心近一个月的息香公主喜极而泣。当他踏入她所住的锦香暖阁时,她含泪相迎,迫不及待的伸手握着他的两条精壮手臂:“总算回来了!”说话间,满目关切的上下端详着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不妥之处。   当玄魌反手握往母亲的双臂时,心里蓦地一沉,她又瘦了许多:“母亲,儿子此行得贵人相助,查清了荣安郡主的死因,也结果了害人的魔物。圣上龙心大悦,赏赐了我。”说完这句,转了话锋,轻声道:“母亲,儿不孝,远行数日不能归家,害你轻减了许多!”   玄魌的话,安了息香的心,也暖了她的意。她微笑着抬袖拭去残泪,叹道:“魌儿,整整二十七天,真真是熬心啊!不过,回来就好。”   玄魌最见不得母亲的泪水,总觉得她的眼泪有如利刃刮心。于是,强笑道:“母亲,儿此去办案,机缘巧合,遇上了您的一位故友。”说着,眼风一凛,向四下一扫,退下了满厢的婢女内待。   息香见玄魌如此阵式,心下诧异,不解的望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故友?”   玄魌笑意渐深,解下背上的画卷,徐徐展于息香面前,沉声道:“母亲请看!”   霎时间,锦香暖阁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画卷展开时发出的窸窣细响,像是穿透了近三十年的光阴,回荡在息香的耳畔。   面对着画中的人与景,她愕然了。无法抑制地缓缓伸出一只颤抖不已的手,轻轻摩挲着画里的丹青。只是,指下的感觉仿佛并不真实。渐渐的,一汪清透的泪水涌在她的眼中,她却笑着将泪水洒落。   她似泣非泣的喃声道:“三真……是三真吗?”说着,将一双含笑亦含泪的眼,迎上玄魌那双百感交集的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玄魌知道,当母亲看到这幅画时,一定会想起作画的三真,他点头道:“是他。”顿了顿:“不瞒母亲,儿此次去查办案子,身受重伤,是三真救了儿子。他因认出了儿子手中的盘龙冥印,断出儿的身世。若不是他,儿此刻怕已然魂归地府了。”   听到玄魌如此说时,息香才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她的手流连在画上,似乎在触摸往事的余温。目光却凝在远方,飘渺无根。蓦地,她长叹一声,心中暗思:竟然遇上了他,是造化弄人啊!   良久,她转眸望向玄魌,关切的问道:“你的伤……”   玄魌以为,母亲会向他探问三真的近况,没想到在她的心中,依旧是他这个儿子最重要:“母亲安心,三真已经将我完全治愈了。”说完这句,补了一句:“是他让我将此画带给母亲的。许是他知道母亲内心煎熬,所以……”   息香上下端详了玄魌许久,见到他周身没有一丝伤病之态,这才安心道:“如此,真是要谢过他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没想到近三十年不见,他还记挂着我。”说完这句,她似有不安的转了话锋:“只是,他是异类,你与他来往还是疏淡些好。”   玄魌明白母亲所指,她是在担心德宗会因此起疑。于是,正声道:“儿子自有分寸。”说完这句,他的一双红眸莫名一柔,轻声道:“母亲,这一次儿子不仅见到了三真。还见到了另一个人。她竟然是夜叉一族,只不过是冥夜叉。”   息香闻后,双眉微蹙,暗自揣摩着闪动在玄魌眼眸中的柔光。这种光芒在她看来,是极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蓦地,她似有所悟,轻笑一声:“她可是位女子?”   玄魌的心事,似乎被母亲一语点透,微微一窘,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息香笑望着玄魌的一脸窘态,担心他就此收语。于是,仪态从容的从他手中接过画像,撑在双手中沉眸细赏。只是看画的眼神似梦,仿佛在怀疑画中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良久,她似有感叹的说道:“我平生见过真神,亦见过妖灵,倒是第一次听说有冥夜叉的存在。如果真是这样,你们应属同宗?”   玄魌见到母亲似有所疑,急声道:“是同宗不错。”说完后,神情忽然黯淡了下去,叹道:“母亲有所不知,儿见了她之后,突然觉得不再寂寞了。”   玄魌的话,莫名的触动了息香的心。她望着画中的自己,一时间,也似有不再寂寞的错觉。流光飞舞着冲淡了过往,有些事可以忘记,然而,有些人一旦闯入心扉,便很难忘记。如果这个人不在了,留下的感觉只有无边的寂寞,一如她与夷龙。   也许,是玄魌的缘份到了。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人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在这世间,会有另一个人接替她成为玄魌活下去的理由,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于是,她强压着起伏的心潮,默默的将手中的画卷一点一点收卷起来,橫握在手中。良久,幽声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说着,将期待的目光落在玄魌的脸上,似乎要探出些什么?   说到夜灵时,玄魌的红眸里,仿有一簇温情的火苗在燃烧:“母亲,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听到玄魌如此盛赞一位女子,息香难免好奇:“果真吗?那她长的什么样子?”   玄魌的目光蓦地飘向远方,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片刻后,他收回神思,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描绘着自己的眉毛:“她的眉毛长而高挑,一直飞入云鬓。”说完这句,手指落在自己的鼻梁上:“她的鼻子与母亲的很像,异常挺秀。”说完,骤然一笑道:“她的嘴唇……嘴唇……”说到这里时,一时词穷,低头深思许久后,温声道:“很像牡丹盛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息香望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如此生涩又如此投入的向她描绘着一个女子的容颜时,不由的哑然失笑。其实,她无法从玄魌的言语听出这位神秘女子的奇美之处。但是她相信,她一定很美。不为别的,就为玄魌形容她时的那份诚恳。   然而,玄魌并没有说完,他自顾道:“还有她的眼睛,是她最美的地方,特别是那双紫色的眸子,仿如紫水晶一般剔透。而且含着一种令人心生向往的沉静。当儿子看到这样一双眼眸时,觉得自己的红眸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息香蓦地一怔,握画的手暗自一紧,问道:“你说什么?”   玄魌笑道:“儿在说她的眼睛。”   息香追问:“紫色的瞳仁?”   玄魌点了点头:“正是。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莫名间,息香神情一滞,有些茫然,又似有难以言说的忧虑。因为,当她将玄魌所说的一切拼凑起来,特别是点入了那双紫色瞳仁时,她想起了一个此生都不愿意再次忆起的人。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   望着神情木然的母亲,玄魌着实不明白她的脸色为什么瞬间煞白起来:“母亲,您怎么了?”   一声呼唤,息香置若罔闻。   于是,玄魌再唤一声:“母亲?您这是?”   息香这才过神来,却是一副惊魂不定的表情。良久,她才正了神色,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听了太多意外的事情,心里有些沉闷。”   玄魌不解,试探着问:“母亲,你不喜欢儿子遇上的那位女子?”   息香摇头道:“怎会?”顿了顿,她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玄魌见到母亲探问她的名字,似乎又燃起了热情,朗声道:“她叫夜灵。Www。。com”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息香莫名的放下心来,喃声道:“夜灵……夜灵……很特别的名字。”   玄魌笑道:“母亲,儿的心思从不对您隐瞒。如今,儿有幸遇上了她,只希望母亲不要因此忧虑,儿还是从前的儿,只是觉得心里有了依托。”   息香望着一脸患得患失的玄魌,淡笑着为他宽心:“从前,母亲命你戴上面具,遮藏你的真颜,是担心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成全你终身的冷暖。如今,有了这位夜灵姑娘,又是你的同宗,我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只是,往来不要过于繁密,更不要节外生枝。要明白,你与她,来日方长。”   玄魌明白息香所指,笑道:“母亲放心,儿行事自会思虑周全。”说着,将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画卷,只见她的一双素手,依旧紧握卷轴,似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息香察觉了玄魌目光中的疑虑,却笑着左右而言他:“此画,收在我这里便是。”   玄魌不明就里,笑着点了点头,又似有几分惆怅的将目光放逐到很远的地方,叹道:“这算不算是物归原主了呢?”   ---------------   夜已深沉,锦香暖阁里一片静谧,仿如空室。   厚重的妃色锦花帘幔,重重垂落,阻挡了外室的冬寒。内室里,一张檀木飞凤翔云合欢大榻上,歪着难以入眠的息香公主。   大榻两旁,一左一右两只牡丹金丝笼火盆里,燃烧着恰到好处的温红火苗,洒下一片柔和淡光舔染着一室夜暗。偶有几声炭火爆花的声音,刺破了一室静谧,却益发显出锦香暖阁里盘踞着难以言喻的寂寥。   一室暖阁里,没有点灯,唯有火盆中的淡红色火光与透窗而入的皎白月光交织在一起,照在息香苍白而沉静的脸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的目光一直凝定在百格轩窗上,望着白色的窗锦上,投射着几枝舒梅的朦胧花影,在呼啸的夜风中,摇曳生幻。   手中,是玄魌带来的画像,只是没有展开。在这样的夜里,她没有勇气展开。唯见一只素手,轻轻摩挲着画轴,指下徘徊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是的,在这幅画里,定格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那时的她,年轻美丽,拥有爱情,拥有自由,怎能不让人心生眷恋。但是,人这一生,美好的东西总是一闪而逝,抓不住,留不得。最终成为人的记忆,去追思,去蹉叹。   人的记忆非常玄妙,能记住美好,亦能记住哀伤。甚至有些时候,哀伤的深刻会一点一点蚕食美好,直到所有的美好泛黄,透着岁月沉淀出的哀伤味道。   今夜,她再一次回望着自己在仙缘洞里度过的三年时光。奇怪的是,夷龙的身影总是徘徊在一片朦胧中,另一个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那一日,玄魌刚刚满月,她与夷龙抱着他逗乐。一室石洞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想到的是,她却来了。   那是一柱从天而落的炫目金光。光里,一位头戴水晶莲花宝冠,身披金莲花穿珠缨络的飞天,缓缓降入仙缘洞,降入她的眼中。   在她那曼妙柔软的身躯里,透射着一层淡如水雾的金色辉光,渐渐凝聚成的两朵金莲花,托着她那双雪白的美足。仿佛她的那双美足,粘不得半点人世间的尘埃。   她的青丝,长而柔软,一股股浮在空中,蜿蜒着优美自得的弧度。缠绕在臂弯里如雪长纱,凌空飘扬,翻飞着如幻的仙韵。她的美是一种圣洁的,不可侵犯的美,亦是人世间不能可见到的美,这种美令息香自惭形秽。   只是,这些可以眼观的美,并不是她最奇妙的地方。最奇妙的是,当她降入洞府时,仿佛伴着天籁般的佛国妙乐。闻所未闻的乐曲,似有若无的迂回飘渺于人的耳边,听不真切,却令人心醉。   那一刻,息香仿若梦中。夷龙却带着一脸愧色和自责,跪在她的面前。他们的对话,她听不懂。那是天夜叉一族独有的天语。但是,她却看到,她那双水晶般的紫眸里,涌动着伤感的泪水。除此之外,还有万般的余恨和一丝怜悯。   息香永远也望不了她看夷龙的眼神,那种眼神仿佛天神在俯视凡间的罪人。是的,夷龙在她的面前,就是一个罪人。甚至,息香在她的面前,也是一个罪人。   但是,她最终选择了离去。披着流水金光,踏着飘渺天乐,消失在仙缘洞中。只留下梦一般的惊鸿一瞥,刻在人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那日后,在息香的百般逼问下,夷龙向她吐露了些许关于她的事。   生活在胜业净土的天夜叉有六大姓氏:雁、夷、竺、娜罗、迦叶、舍佗。   夷龙是夷氏一族的贵胄,而她是雁氏一族的公主。不仅如此,她还是不空成就佛祖座下的妙音飞天,在胜业净土千云异动山,妙音天法寺中,伺掌佛国仙乐,供养十方诸佛。   她的名字,叫做:雁出云光……   骤然间,凝眸于窗的息香,浑身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因为想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而受到惊吓一般,从神游中回到现下。   她蓦地垂下眼帘,将满目的不安遮挡,望向床侧的牡丹金丝笼火盆,似有余悸的喃出一语:“紫色的眸子……” 第五十七回 九阴乌金伞 - 幽冥鬼判 - 异月   十一月末的终南山北麓,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绵延于万里苍穹下的险山峻峰,横卧着几段沉云,令本已高不可攀的巍峨,更显超逸。   自清晨起,如絮飞雪,乘风飘舞在天地之间,繁密而无声。时近晌午时,厚重的天云突然撒尽飞雪,缓缓散去。只是并未散尽,浅灰云层间,或宽或窄的裂开几道缝隙,数道金色阳光,穿缝而落,照耀在楼观台、望仙宫的雕梁画栋间。   骤雪初停时,已有三五位年轻道长,手持扫帚,立在通往望仙宫的层层玉阶上,清扫积雪。抬眼时,忽见一道墨影,仿如疾风般掠阶而上。眨眼间,隐入飘渺于宫台前的香雾,绕过宫阙,顺着一条落满白雪的碎石小径往后山走去。   来者正是玄魌,他要去拜访他的师叔:坤阴|道长。   依旧是那三间简陋的草堂,安静的坐落在山崖边。三颗茂盛的古桑此时已然雕尽碧叶,却托着如云积雪,遮蔽于草堂之上。风来风往时,零星雪花从树冠上飘下,翻飞在草堂前,在一缕随缘斜射的金辉中,折射着如银碎光。   来到草堂前,玄魌蓦地慢下步子,望着飞舞于眼前的雪花,缓步而行。   九年前,坤阴为他讲述了他的身世之迷后,他便很少来拜访她。倒不是生了嫌隙,而是怕面对往事。毕竟,当年德宗逼迫着坤阴前去降灭夷龙。虽然,夷龙并不是死在坤阴手中,但多少生出了难以了结的凡尘恩怨。   玄魌心里并不记恨,只是坤阴已然避世多年,自是不愿意沾染前尘旧怨。不过,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仍在。所以,每每遇上难解之事,玄魌依旧会来拜求坤阴。   推开一侧草堂的门,玄魌像往常一样,从容跨槛而入。只见坤阴正盘坐在一张青竹榻上,闭目修行。他没有惊扰她,自顾坐在内堂方桌边,望着烹茶的风炉,静候坤阴收功。   一室宁静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却是风炉上的青陶茶瓮里沸腾着新鲜的热茶。茶香借助升腾于满室的白色水气,四散开来,沁人心脾。   玄魌淡淡一笑,取来一只青陶茶盏,用一柄镶银花青竹茶勺,瓢出一盏热茶来,放在鼻下轻嗅。如此清心寡欲的茶香,也只有坤阴那双淡泊名利的手,才能烹制的出。于是,他轻押了一口热茶,含在口中,满足的挑眉一笑。   透过缭绕的白色水雾,不知何时收功的坤阴正含笑望着喝茶的玄魌。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她还是很疼爱这位与人有异的师侄:“慢着喝,小心烫。”悉心的嘱咐,一如往日般亲切。   玄魌蓦地抬眸,迎上了坤阴含笑且平静的眼。算起来,她已年近七旬,精气神丝豪不减,暗藏于眼中的一轮精光,还是那么锐利。师叔硬朗寿长,玄魌自然高兴,笑道:“每每喝师叔烹的茶时,总是贪盏。喝多了,觉得腹中饥饿,不喝又馋的慌。”   坤阴笑着摇头道:“只管喝,饿了,我这里有干粮。”   玄魌笑的开怀,于是,又瓢出一盏热茶,一气灌下。其实,他与常人有别,这样的热茶,并不觉得有多烫口。   坤阴却骤然一怔,望着玄魌的眉宇愣了片刻神。突然间面带惊讶之色,笑道:“魌儿,你双眉带喜啊!”   玄魌的笑意莫名滞在脸上,忽又转为难言的窘态,喃语道:“何喜之有?”   坤阴高深一笑:“你这喜色,由心而生。你自己应该清楚。说吧,因何而来?”   玄魌的红眸中悄然溢出一抹暖色,却微微垂下眼帘,遮藏了起来。一只手松松的攥着青陶茶盏,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良久,他放下茶盏。从怀里取出一物,展于方桌上。   坤阴看到展于方桌上的鹿皮时,微微一怔,一时解不过其中意。问道:“这不是九年前,我为你制的那张鬼踪灵图吗?”   玄魌起身,立于桌前,一只手轻轻拂过鹿皮,笑着点头道:“正是。不过,被追踪的人已然不是九年前的模样。所以,此图已失灵效。魌今日带它来,是想请师叔再施玄法,恢复此图的灵效。”   坤阴望着玄魌的一双暖眸,缓声道:“我记得,当年你追踪的那个邪物是位女子,而且是你的同宗。当年,我不便对你讲明,如今为何再次提起此人?”   玄魌拱手拜向坤阴,正声说道:“师叔,正因她是我的同宗,并且依旧出没于人世间。所以,魌才想知道她的芳踪,不为别的,只为慰藉魌的寂寞,还望师叔成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坤阴闻后,良久,叹出一声长息:“也罢。制图不难,只是,你可有她的信物?”   玄魌笑而不语,自顾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锦帕,细心的掀去四角后,一缕青丝映入二人眼中。   坤阴方才大悟:“有备而来啊!”   玄魌微微垂目,含着一抹暖如春风的笑意,轻轻颔首。   坤阴笑意深长,摇首道:“原来,喜从此处生。”说话间,走下竹榻,从柜中寻出鎏金团花纹银盆交给玄魌。   玄魌会意,自顾去仰天池取水,一如九年前的那个夏夜。   当坤阴再一次将这块鹿皮浸泡入溶着玄魌的血、夜灵的发的清澈泉水时,她在心中暗自感叹着世事无常。修道多年,她早以得道。还是难以参透人与人之间的玄妙缘分。同样是制一张鬼踪灵图,时隔九年,此时已非彼时,此情亦非彼情。   望着整块鹿皮被泉水浸透,玄魌笑意如梦。今后,只要夜灵现于人间,天涯海角,他都可以去追寻她。这张图将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寄养情思的一方寸土。   不过,这不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于是,他再次拜问坤阴:“魌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坤阴微微侧目:“何事?”   玄魌伸出一只手臂,指着臂上的黑锦衣料道:“乌金锦既然能避光,为什么不能阻隔阳气?”   坤阴望着暗光浮游的乌金锦,略微沉吟片刻,徐徐说道:“何为阳气?暖为阳气。乌金锦可阻一时之光,避一时之暖。但是,阳光如火,时间一长,暖流自然透锦而入。”   玄魌微所有叹:“原来如此?”随即追问:“人世间可有什么法器,既能避光,又能阻阳?”   坤阴并没有急着回答玄魌所问,而是转身从青竹书格中寻出一本书页发黄的古书,翻了几页后,递给玄魌道:“这样的法器自然是有,你自己看看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玄魌蹙眉接过书,凝神细看,只看到发黄的书页上画着一把伞,页下写着一行字:“祸灭九阴,福生十方。”   玄魌不解:“这句话是道德经序文,只不过配于此图时,过于玄奥,魌学浅,还请叔师指教。”   坤阴笑道:“这把伞名为九阴乌金伞。取罗汉竹制伞柄,架双九一十八根伞骨,以玄沙法漆灸涂至全黑,再以乌金锦绷制伞面。”   玄魌大悦:“这些材料,在楼观台内都是现物,难道制作此伞如简易?”   坤阴摇首:“如若这么易得,岂不是百鬼白昼行天下,阴阳两道大乱了吗?”   玄魌微微一怔,喃声道:“是啊。怎能如此容易?”   玄魌的失望,没有逃过坤阴的眼,她淡笑一声,接着道:“伞制成后,要用九道避光符贴于伞下,利用幽冥阴气祭活符咒,与伞共生。到那时,才算是大功告成。”   玄魌闻后,惊声道:“用幽冥阴气祭符?那岂不是要往幽冥地府走一遭吗?”   坤阴笑道:“非也。幽冥阴气是源于幽冥地府不错,只是阳间亦有此气。不过,寻常人粘不得半点。若是粘上了,轻侧大病一场,重侧一命归西。”   玄魌心里一急,催问道:“幽冥阴气存于何处?”   坤阴说:“其实,终南山,凝虚谷,百鬼洞内就有此种地气存在。”说着,笑望玄魌,似乎早有成竹在心。   玄魌笑道:“如此,此伞可得?”   坤阴说:“因为有你在,所以可得。如若没有你,此伞怕只能是画中之物。”   玄魌不解:“此话何解?”   坤阴笑道:“百鬼洞内有一道天然地缝,深不可测,常年外溢冰寒刺骨的幽冥阴气。传说,这道地缝是幽冥鬼界与阳间换气而生的产物。莫说凡人不能接近,就连我也抵挡不了此洞的三日之寒。”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注视着玄魌的红眸道:“而你,有上明真火护身,或可在此洞延拖数日。因为,用幽冥阴气祭活这九道符咒,需九日方可。”   话音落下时,玄魌骤然松出一口气,朗声笑道:“天生我材,必有大用!”   坤阴却沉默了片刻,笑问:“此伞也是为那位姑娘所制的吧?”然而,这只是她的前半句,后半句却被她压在了心里:如此上心,殊不知意满侧亏啊!   玄魌并不知道坤阴已生忧虑,轻声道“她叫夜灵,是冥夜叉一族。见她受困于阴阳之别,心下不忍,所以,想……”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越来越淡,仿佛化为了绵软的虚无。   坤阴暗叹一声道:“罢了,你既然心有此想,我若不成全你,只怕你日后难安。这几日,你就住在此处,随我一起制伞。制成后,我自会带你去百鬼洞祭活避光符咒。”   玄魌大喜,拱手一拜,朗声道:“多谢师叔成全。” 第五十八回 祭符百鬼洞 - 幽冥鬼判 - 异月   连着数日的晴朗无云,消融了终南山的冰雪,渐渐褪去了银装素裹的华服。   这日午时,是天地之间阳气最盛的时刻。坤阴带着玄魌来到了凝虚谷。   凝虚谷是终南山北麓,上善峰北脚下的一道狭长山谷。因此谷地势险恶,所以人迹罕至。不过,对于修道有成的人来说,穿行这样一条蜿蜒幽深,怪石嶙峋的山谷倒也容易。   初入凝虚谷时,只见这里的积雪仿佛被阳光遗忘了一般,有如一条细如羊肠的白棉,完完整整的铺入深谷。坤阴和玄魌的脚步,踏碎了一片完整,留下两溜深浅不一的足迹。渐入深谷时,只见两侧石崖如削,直耸入天。崖上古藤环绕,老树斜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谷底,各种怪石障目。这一切,令本就崎岖的谷道更添险阻。   一路上,坤阴和玄魌运功提气,飞身化影,跃过一块块怪石,踏过纵横于眼前的老树枯藤,往此行的最终去处“百鬼洞”行去。只是,越接近百鬼洞,脚下积雪越厚,穿谷而过的风越寒冷。渐渐的,草木也没了踪迹,甚至连青苔也消失在万年山石上。放眼望去时,唯有一片荒芜延展于如棉白雪下。   突然,一股淡淡的黑气乘风而来,水一般从坤阴和玄魌脚下穿流而过。奇的是,黑气一遇到斜照山谷的阳光时,会瞬间隐入地下,仿如灵物。坤阴见到时不以为然,玄魌分明感觉到黑气里裹挟着刺骨的冰寒,令人十分不适,于是问道:“师叔,此气从何而来?竟然比冬日的河水还要刺骨!”   坤阴泰然一笑:“这就是幽冥鬼气,是从百鬼洞里溢出来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此气所到之处,必无活物。”说着,抬首望着一线阳光道:“阴阳之道,玄妙至极。若不是有这样的光明赐福人间,想必这幽冥鬼气会如海如潮,吞噬一切活物。”   玄魌了然,笑道:“难怪越往山谷深处,连片青苔也见不到。”   坤阴笑而不语,蓦地飞身一跃,踏着一块突于南侧崖壁的怪石,跃上北侧崖壁,立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前俯视玄魌:“上来,由此处可入百鬼洞。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玄魌蓄力,飞身而上,当他立在石台上时,看到一个窄小的洞穴裂在西侧崖壁上。阴寒的穴风,异常迅猛,嘶吼着冲洞而出。   与穴风同出的,还有贴地奔涌的幽冥鬼气。这些阴气就像水墨丹青一般,在积雪的映衬下,分外醒目。偶有一丝阳光从云中透射而出,照在这方石台上,鬼气骤然顿往,踌躇在幽洞里,等待阳光褪去。   踏着幽冥鬼气,坤阴和玄魌行走在狭长幽暗的洞穴内。随着渐行渐入,只见洞壁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雪色冰霜。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随处可见的大小冰花,有如一朵朵水晶雕刻的莲花,散碎的千年磐石上,在暗淡的阳光下,闪烁着水光。   转过一处弯道,洞穴豁然广阔起来。满洞冰柱如林,纵横交错,仿如天然形成的水晶剑阵。晶莹剔透,却寒光幽幽。一些不知何时误入此洞的松鼠、鸟雀被冰封在冰柱里,凝固了那一刻的死亡。   深处,一道半丈有余的地缝,橫于地上,像一张诡异的嘴,吐着浓黑的幽冥鬼气,源源涌出。几道照透洞顶的温暖阳光,仿如一把把利刃,将流水四溢的幽冥鬼气,随意斩断,股股成川。   眼前奇异的景,就像是阴阳两界相接相融合了一般,玄妙而诡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坤阴负手立在离地缝三丈之远处,望着那道黑气四溢的地缝,平静的说道:“这里就是百鬼洞了,幽冥鬼气由此而生。”   玄魌环视着幽洞,叹道:“难怪师叔也难以抵御此洞之寒,此等至极的阴寒,的确不应属阳间所有。”   坤阴淡笑一声,从背上解下已经制成的乌金伞交到玄魌手上,嘱咐道:“幽冥鬼气不仅阴寒,更能损人魂魄,迷人心智。从今日起,你要独坐此洞,集中意念燃起坠于伞下的九道避光符。记住,要守往真元,万不可心生歧念。”   接过乌金伞时,玄魌郑重的点头道:“魌,记下了。”顿了顿:“师叔请回吧,此处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坤阴负手而立,笑意渐渐隐去,目光里似有几分不放心的关怀,久久滞留在玄魌的脸上。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多说,蓦地转身离去了。   玄魌目送着她,直到那一抹玄青身影消失在一洞暗光中,才收回目光,投向那道诡谲的地缝。   抬起脚,他缓步靠近地缝,只觉得阴寒越来越浓重,毫不留情的侵肤入骨,仿如置身于寒冰地狱一般。当他立在地缝边缘时,一股阴风冲缝而出,扬起他那一身黑锦,翻飞不息。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微眯着双目,他缓缓撑开乌金伞,将伞置于地缝上方,从容松手。只见挂着九道金丝法锦避光符咒的纯黑大伞,被冲缝而出的风劲托起,悬浮于空中。   玄魌微微仰首,望着乌金伞在幽洞中上下浮动,红润依旧的唇上,扬起一丝充满希冀的笑。   带着这样的笑意,他环视着深洞,找到一处平坦的磐石,走上前去,稳稳盘其上。此时,他已然开始运转法念,祭出一身上明真火,有如一轮护法火日,将他包裹其中。当他坐下时,磐石上的冰花悄然融化成水雾,消散在一室阴寒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心念集中在避光符咒上。但是,因为有幽冥鬼气的阻隔,符咒很难引燃。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许是入洞不久,玄魌法足念强。三个时辰后,他祭燃了第一道避光符咒。   随着一道火光一闪,避光符咒无声自燃。即将燃尽时,从地缝中溢出的幽冥鬼气里,无故浮出一朵小小的黑云,冲向燃符之处。只见乌金伞下,亮起一道暗光,形成一朵深紫色的云影,永远的凝固于乌金锦制成的伞面上,这便是第一朵阻阳阴云。   一日后的午时,玄魌再次祭燃了一道避光符咒。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符咒燃尽时,再次从幽冥鬼气里吸出一朵阴云,凝固于乌金伞面上,一如前一朵……   只不过,玄魌的身上虽然燃着护法的上明真火,一身黑锦上依旧聚起一层薄薄的霜花。在幽暗的阳光下,折射着深浅不一的银光。   随着时日渐进,避光符咒被玄魌一道道祭燃。然而,身上的那层霜花,渐渐变成薄冰,抵御着上明真火的法力,仿佛要连同法火,一并冻结。   日渐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令玄魌倍感不适。但是,他意守真元,平静的仿如生在洞中的一块磐石,任由一身越来越厚的冰层,将他封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本就冷峻的脸被近乎透明的冰层凝定成一抹坚毅的神情,挺拔的睫毛上挂满冰珠。   第九日,清晨……   一道清明如水的阳光,无声的照入百鬼洞,带入了一丝活暖。随着旭日东升,千丝万缕的金色阳光,纷纷照透石洞,无声的刺碎了一洞阴寒。其中,有几道丝般清光,透过水晶冰层,舔染在玄魌身上。   仿如冰人的他,周身的上明真火已经淡的快要无法辨识了。但是,最后一道避光符咒依然飘荡在阴风中。   阴寒一点一点瓦解着他的念力,这最后一道符咒便是生死一搏。   此时,在他的意识中,唯有一片汪|洋冰海,正一点点将他吞噬。这令他想起,自己身受重伤时,昏迷中梦到的那片冰海。但是,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沦。他需要一点寄托,需要一个战胜自己意念的理由。   夜灵的身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他仿佛看到她裹着乌金斗,立在一片桃花林海中。低垂的风帽一如往日般将她的仙颜遮藏于他的眼前,唯有一张艳如牡丹的红唇,含着一抹动人的笑意。这样的笑,明媚而温婉,却不能满足他对她的渴望。他渴望看到她的那双紫色眼眸,猜想着此时的眸中,一定温情四溢。   他夺步而上,想要掀起她的风帽,却见她一个幻步,退去了。   风过之时,吹落了无数桃花,如雪,翻飞于他与她之间。她笑道:“我们不是相约,来年要一起赏花的吗?”说着,她缓缓抬起一只纤臂,伸出修长的掌,接往几片落花,送到他的眼前。   望着掌中的粉色花瓣,他的鼻息中,仿佛飘荡着春日独有的,带着暖意的馨香。   是的,他不能失信、失约,更不能辜负来年的春光……   骤然间,盘坐的玄魌睁开了自己的眼,伴着冰珠坠落,一双如火红眸里,闪过一道凛冽的明光,望向垂于乌金伞下的最后一道避光符咒。   符咒终于被他这道强烈的念力引燃了,望着徐徐火苗吞噬着最重一道符咒,玄魌笑了。结在他脸上的薄冰,因此而碎裂,剥落。   当最后一朵阴云落在乌金伞上时,乌金伞便是一把既能避光,又能阻阳的旷世法器,九阴乌金伞了。   一声清脆的碎冰之声,震碎了一洞仿如凝固的幽静。只见玄魌破冰而出,化为一道冲天墨影,飞身跃起,握住伞柄,将伞取下。   凝结于伞面上的一层薄冰因此碎落,似一场冰雨,闪动着晶光,划过玄魌的红眸。望着环绕于伞上的九朵阴云,他笑了起来。   爽朗而开怀的笑声,就这样一声声荡漾开去,仿佛能够穿越流光,笑在来年的春暖花开时…… 第五十九回 春如锦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   月下天峰,一涧清流,一束桃花。   情如烛火,渴望在流年中点亮。   一想起你,我的心已经跌入红眸。   长相思的是,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后隐蔽的诗,无缘感悟。   你就像随缘的轻风,无辜而自由。   我却像落网的残蝶,痴缠于宿命。   -----------------   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早春,桃花涧……   清晨的风,吹斜了早春的雨,浸润着初吐娇蕊的万树桃花。   雨水虽然冰冷,却十分晶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一滴滴落在玲珑粉瓣上,生出了无限留恋的情,化作大小不一的水珠缠绵其上,令万朵迎风微颤的花朵越发透出灵秀的韵味。这场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不觉间,桃花涧里水涨草湿,冷香暗浮。平添了几分带着温润气息的春意。   仙缘洞的石室里,夜灵独坐在石桌旁,就着满室旖旎红光,闲闲的绣着一方红锦。紫竹花绷子里的花样子是双凤戏莲图,已经绣成了七八分。   此时,她正在用金丝线细细的勾勒着一只凤凰的尾羽。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根银光闪动的针,在一方红锦里,上下翻飞着。若不是那一身肃杀的黑锦在灯下折射着冷冷幽光,此时的她恬淡的仿如一位寻常的邻家女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方红锦其实是一方红盖头,也是夜灵的一番心事。今年春至之后,青莲就虚十六了,正值碧玉年华。眼看着她一日日婷婷而立,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做母亲的,自然会忧虑她的终身大事。   自从去年深秋见过青莲后,夜灵的心里越发牵挂她。每月都会挑个日子,独自去探望她。每每望着青莲熟睡的静颜时,她总是因轮回天眼无法窥探青莲的今生来世而叹惋、疑惑。因此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此美好的人儿,究竟会花|落|谁家呢?   前几日,她终于熬不住对这件事情的期待,竟然裁出一方红锦,绣起了红盖头。她知道自己所绣之物,无缘盖在青莲的秀颅上,只不过是她那一腔为母之情得以宣泄的表达。即便如此,她还是一针一线绣的万分投入。   绣完盖头后,她还要为青莲绣制一身喜服。青莲穿不穿的夜灵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为青莲所尽的心意。那怕日后挂在洞中,也是一份带着喜悦期盼的念想。希望有朝一日,青莲能邂逅良人,有个好的归宿。   胭脂为此前去芙蓉城采办衣料丝线,不在洞府。所以,石室里异常安静,唯有银针刺透红锦时发出的“噗噗”轻响,回荡在夜灵耳边。   红灯下,一双紫光流转的眸子里,始终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笑意里凝固着她对青莲那从未改变过的深情大爱……   时近晌午,春雨骤停。Www。。com   只见万里青云,以风卷之势,散在一片如洗晴空下。被遮蔽许久的金色阳光,迫不及待的倾空而落,洒在一涧桃花树上,照透挂在千花万枝上的晶莹雨滴,闪烁着灵动碎光。   黑衣黑面的玄魌,背着九阴乌金伞,骑着一匹腾霜白,飞奔在重重花影间。奔走间,伏于一侧肩头的金麒麟护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串于发间的两颗红髓玉珠急速摆荡着幻影一般的红光,闪动在黑色面具上。随意束起的黑色长发,飘扬在他的身后,仿如几笔画在空中的墨彩。   飞腾的马蹄踏在林间的隐秘小径上,震落了满枝积雨,纷纷扬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当这些雨珠滴在他的一身黑锦上时,像无法驻足一般,瞬间滚落了。   打马来到仙缘洞口,他翻身下马,急不可耐的按下开启石门的机关。但是,当他望着石门在眼前缓缓移开时,却踌躇了。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即紧张又忐忑的感觉,令他难以安宁。   自九阴乌金伞制成后,他日夜期盼着来年春日早些到来。届时,便可以将伞送给夜灵。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送伞只是一种形式,抑或是一个借口。他真正要送出的是一份情。怕只怕,夜灵不接受,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便是他今日特意戴上面具的原因所在。有面具遮挡,无论是心愿达成的狂喜,还是遭到拒绝的失意,都不会落在夜灵的眼中,更不会伤情伤面。如此,他应该没什么顾虑才对。   蓦地,他迈出沉稳而急切的步子,毅然走入仙缘洞。   静心刺绣的夜灵,被一阵不同以往的脚步声惊扰,一不留神,一针刺入手指,一滴紫红色的异样血珠瞬间凝在一根玉指上,分外妖艳。将带血的手指放入口中轻含,她缓缓移目,一双装饰着麒麟金饰的黑锦长靴,骤然映入眼帘。   她微微一怔,目光顺着长靴一路上移,最终停留在玄魌的黑色面具上时,她愕然了。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张面具。面具下,玄魌那张冷峻的面孔若隐若现,令人看不真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她揣测着他的来意,犹豫着如何见礼。   他却容不得她踌躇。一个箭步上前,猝不及防的握住她的一只玉腕,沉着声音说了一句:“随我来。”   她被他的这种咄咄之势所震,一时间没了主意,任由他将她从石凳上扯了起来,往石室外走去。大意间,没有绣完的红盖头滑出了手,宿命般的落在地上,像一朵残花。   他与她都有着非凡的力道,那是传承在夜叉一族血脉中的印记。所以她无法挣脱他有意的钳制,只能带着一脸惊愕与不适,随他一起来到仙缘洞口。   一片暗光与一片明光在洞口处交织着,只需一步,便可跨越两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然而,这一步之遥对于她而言,却是阴阳相隔的距离。   所以,在一片暗光中,他松开手,将她安置在她熟悉的世界中。自己从容几步,立在洞外的一片明光中,静静的望着她。   倾立在暗光中的她,习惯性的裹紧了乌金斗。一双紫眸里既有疑惑,亦有不安。所以,她静默无声的将这样一抹复杂的目光锁在他的黑色面具上,什么也没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他,从容的解下背上的九阴乌金伞,无声撑开。伞下,他缓缓橫出一只手臂,向她送来一只包含着千言万语的手,无声的邀约着她,走出暗光。   她满目惊异的望着这把环着九朵紫云的纯黑大伞,也能够感觉到这把伞蕴含的奇法,因为,她已然感觉不到有阳气逼身。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橫在空中的手时,无端的犹豫了。这一刻,她似乎看不清自己的心,分不出自己是害怕光明,还是害怕那只暗含情谊的手。   她的犹豫,他当然明白,于是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桃花再次盛开时,要与你一起赏花。”   她神情微怔,一双紫眸里蓦地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她当然记得,不过,她也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她与这明媚的春光无缘。   然而他的手,依旧橫在她的眼前,像是无声的逼迫,更像难言的诱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劝她:“我知道,你渴望光明,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她的手指莫名一抖,心有所动。   他又说:“有了这把九阴乌金伞,你的世界,一样可以有光明陪伴,相信我。”说着,轻轻展了展手掌,无声的催促着她。   终于,她仿佛无法抗拒眼前的一切,将一只绵软无力的修长素手,缓缓放进他的手掌。他骤然紧握,再难松舍。   当她走到伞下时,抬起水光暗浮的紫眸望向他的黑面,良久,问道:“伞从何处来?”   他轻笑一声,将为得此伞所受的九日寒苦,一语带过:“师叔所赐。”   她微微垂首,将眼里的感激无声遮藏。因何遮藏,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并不在意,悄然执着她的手,将她引入洒满阳光的桃花林海。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掌里泛着一片潮热,这种潮热令她生出彷如芒刺的异样感觉,想松手却被他牢牢扣死,这或许是他对她痴缠的开始。   眼前,被春雨浸润过的桃花,一朵朵娇艳异常。带着湿润的清香,从嫩黄蕊芯中悄然散出,香且不浓,甜却不腻。她伫立在一枝开的恰到好处的繁花下,轻轻摘下一朵花,举在鼻下轻嗅。不觉间,望情的合上了眼。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她总是刻意的避开春日芳菲。甚至明月西照的夜里,也不出去赏花。不是她绝情,不是她不贪恋,而是,当她面对如斯春景时,总是倍感伤怀。如今,一朵桃花在手,她仿佛捻往了所有的春光。这种感觉,令她心生陶醉,恍若梦中。   良久,她睁开了狭长的凤目,眼中早已涌起一丝泪意。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只见那绵延而去花海,在朦胧的泪光中,缓缓变成了如锦似缎的幻影,浮动着令她彷徨不安的感觉。这便是她为鬼之后,第一次关于春的记忆。   他无声的望着她眼中的泪,突然间满足的笑了。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相信自己已经走进了她的心,并且,带入了一抹春一般的温情暖意。   无声中,她缓缓回首,望着立在身后为她默默撑伞的他。莫名间心念一动,抬起一只纤长玉臂,轻轻掀起了他的黑色面具。   她的这个举动,令他即意外,又欣喜。不觉得中轻唤一声:“夜灵……”   她仿佛没有听见,只凝着一双紫眸,无声注视着他的那双似火红眸。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冰封多年的心,就这样被他的红眸炽化,变成了水,变成了雾,变成了云……   一朵粉云从天降下,在一片粉烟中化出人形。当她看到远处的斑斓花影中,静立于伞下的两道黑色身影时,不由的失了神。因为,她分明看到两双异色眸子里燃动着难以言喻的温情。这种温情,正是她渴望了九年有余的情谊。   蓦地,她神情大伤,转身藏在一棵桃花树后,无措的望向远方。 第六十回 诉衷情 - 幽冥鬼判 - 异月   一股粉色的烟雾,在仙缘洞的对弈台上窜出,胭脂带着一脸暗伤,静立在烟雾里。她刻意绕开了一起在洞外赏花的夜灵和玄魌,独自化烟进了洞府。   抬手掀起水晶珠帘,她缓步走进石室。将置来的上等红锦和各色丝线放在石桌上。垂首时,看到没有绣完的红盖头,静静的躺着在她的脚边,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   她曲身拾起红盖头,望着五彩飞凤盘绕在并蒂莲花上,黯然一笑,笑里带着几分自嘲和伤感。   转眸时,看到自己的粉色身影映在立于妆台上的铜镜中,蓦地被自己脸上的表情怔住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那种表情,就像是一个凡俗中人被别人抢了心爱之物时的沮丧与愤怒。还有,镜中的这位粉衣佳人,不知因何变的陌生起来。原来,这几年她从未认真看过自己做为胭脂的样子,也没有想过时间长了,在夜灵的心中,她究竟是谁。   骤然间,一股白色的烟雾,从她脚下缓缓升起。片刻后,镜中人已是白衣如雪的三真。这才是真正的他。可是这九年里,他竟然也会忘记真正的自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镜里镜外,白衣翩然的男子就这样相互对视着,仿佛在努力适应着什么。良久,三真的表情舒展了,一如往日般淡如清云。唯有一丝伤感藏在一双清朗的眼眸中。   将手里的那方红盖头轻轻放在石桌上,他似有所思的淡笑一声。只是那笑容还未从脸上褪尽,人已消失在一股白色的烟雾中。留下一室宁静,完完整整。   黄昏时分,就着一抹橫在天边的绯红霞光,夜灵送走了恋恋不舍的玄魌。但是,她没有立刻回到暗洞,而是举着九阴乌金伞立在洞口,笑望夕阳一点一点沉入西山。Www。。com她仿佛是在重温这原本平凡的美景,又像是要将一刻的美再一次存入记忆深处。   久违的温婉笑意,在她的红唇上凝滞了许久,似有回味的韵意,又有那么几许梦般迷离。   直到暮色吞噬了最后一抹霞光,她才收起了伞,握着它走进仙缘洞。   当她来到石室中,看到石桌上放着的红锦和丝线,在一室红光下折射着绚丽的光。她的心像是毫无防备的挨了一记闷拳,倍感不适。Www。。com   看来胭脂早就回来了,她也一定看到了玄魌与她一起赏花踏春。可是,她为什么悄然放下这些物件,不与他们照面呢?   暗自揣度着胭脂的心思,夜灵不觉间将手中的九阴乌金伞缓缓放在石桌上。只是,手下依然有所不舍似的,伸着一根玉指在伞上不自觉的游走着。这把黑色大伞,就这样将满桌子艳丽红色暗淡了下去。   骤然间,夜灵的紫眸里渗出一丝慌乱。因为,这一桌黑红相对,令她霍然明白了胭脂的心思,也令她那短暂的愉悦定格在隐约的愧意中……   就在此时,一阵缠绵的箫声呜咽而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夜灵微微仰首,望向远方。她知道,这是三真的箫声。可是,这样动人的箫声,却令她似有忧虑的垂下头。沉吟良久之后,将心一横,只见六环法阵一明一灭,将她带往天峰之颠。   一弯幽月,有如女子新画的眉,在天边亮着一弯含蓄的妩媚。   三真立在一块千年磐石上,面对着这样一弯明月,手持通音玉萧,吹出婉转的凡间曲乐,这首曲子夜灵很熟悉,就是她幽居有法相洞的那一年,常听到的《诉衷情》。   山风吹拂着他的一身白色锦袍,在月色中翻飞着雪光亮影。只是,他的背影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六环法阵亮在他的身后时,本就有些呜咽的萧音骤然一迟,渐渐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挺着一道修长雪影,背对夜灵。   沉默了片刻,他用通音玉萧指向远方说道:“九年前的那个夜里,我就是在这里看到你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那个时候,你以一片奇异的紫色光芒吸引了我。”   说着,他微微侧目,目光却落在夜灵的脚下。   他的满目颓然,没有逃过夜灵的眼。这种眼神,令她的心生闷堵。于是,强颜笑道:“是吗?”   这分明是一句敷衍,三真怎能听不出来。他自嘲一笑:“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狐灵,心在红尘外,只想着早日修得圆满,飞升九天。但是……”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深情而伤感的望着夜灵的绝美仙颜。Www。。com他的目光过于专注,甚至有些贪婪。但是,不论夜灵是否愿意接受,这却是他真实的一面:“自从那一夜,在地藏湖里看到了你有如仙子涤尘般,闯入了我的世界,三千年修得的平静就这样被你轻意的搅碎了。”   这些话,其实无需他亲自说出口,夜灵也有所感知。但是,当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是那么沉重,就像一块千金磐石,压在她的心口,令她无所适从。唯见红唇略微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Www。。com   可是,三真的目光无故咄咄起来,不转不移的凝在夜灵的一双紫眸上,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看到他的存在:“九年来,我一直是你的胭脂,你的姐妹。也许你忘记了我本是三真,也许就连我自己也忘记了,我本是三真。”   夜灵终于无法缄默下去,无措的轻声唤道:“三真……我……”   面对欲言又止的夜灵,三真的表情越来越痛楚,那是一种无望至极的痛楚:“只到今天我才明白,九年的守护比不过一朝的邂逅,九年的温情比不过一刻的心动!”   三真的每一句话,是他埋藏了九年的肺腑之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许是被时间沉淀过,说出来时,竟然带着一丝绵长的不甘。因为不甘,他骤然厉声质问她:“只是,我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如玄魌?”   面对这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和不同以往的三真,夜灵的心里五味陈杂。三真是三真,玄魌是玄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比较什么,更没有想过要舍谁于否。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三真却被她的沉默激怒,沉声道:“你喜欢他的又是什么?难道因为他是你的同宗,我却是一只狐灵吗?”   夜灵一怔,将已然泛起的泪光藏在垂首之间。她该如何回答三真。告诉他,每当她看到玄魌的那双红眸时,总是情不自禁的心生悸动,就像难以抗拒的宿命。但是,她不能说,更不忍说。   三真终于对她的这种无言相拒忍无可忍,骤然上前,伸出一只手抚向夜灵的脸。他的动作蛮横而生涩,但是,当他的手离那张慕恋以久的仙颜只有寸许时,竟然顿住了。   因为,夜灵的眼中,已然浮动着一层泪光,凄迷的望着他。   三真骤然长叹一声,收回了手,哀声道:“罢了。看来你的心中已有选择,我又何必苦苦相逼,自取其辱。”顿了顿,他沉声道:“只希望,我走后,你还能念起一丝我的好……”   听到这句时,夜灵暗吃一惊,一双凤目里满是不解。   可是,三真并没有与她玩笑,只见他玩世不恭的干笑了几声后,化云而去。   仓惶间,夜灵伸手阻拦,手却落到了空处,握往一把晚风。抬眸,一脸茫然的望着那朵绝然而去的白云,仿如一道流星,滑向天际。   天际,传下一个声音,迂回于她的耳边,那是三真的声音。   他吟道:   幽莲纳暗香,玄兔羞云处。   寒塘立玉影,袅袅紫氤氲。   佳容时萦绕,思之意殷殷。   不求神仙路,长伴青峦暮。   泪水终于滑出了夜灵的眼,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半…… 第六十一回 三钵血(上) - 幽冥鬼判 - 异月   夜灵说:   那一日,三真走后,我便将九阴乌金伞收入仙缘洞的一只深箱中,再未碰过。那一夜,我独自坐在石室里,耳边没有胭脂的俏丽话语,也没有三真的软语温声。唯有一室红色的冷光高照着仿如凝固了的寂寞。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被三真带到仙缘洞起,这里已然是我在阳世的家园了。可是,无论是胭脂还是三真,当这两个本属一人的身影从我的世界中消失后,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于是,我回到了冥界,回到了那个本属于我的世界。因为,我根本不属于阳间,只是贪恋这个拥有四季,拥有日月星辰,带着温度的美好世界。放不下所以执着的滞留,没想到,在阳的九年时间,竟然使我淡忘了自己是一个夜叉鬼,是冥界众生中的一个微小沙尘。Www。。com也许,令我忘记这些的,是胭脂给于我的温暖守护。   她走了,我再一次孑然一身,变成了一个出没于月夜的黑色鬼灵。孤独、寂寞、伤感。   我以为,回到冥界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错了。每当我立在奈何桥边,望着在眼前翻滚的度魂云海时,这种感觉,反而愈加强烈起来。那一刻,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因为怀疑,所以迷茫……   当然,我也会想念玄魌。只是,他的那双如火红眸,总是离我很遥远。就像天边的红日,可以看到,难以触摸。唯独能感觉到的是它的温度,一如玄魌带给我的那种,似有甜味的悸动和不安。   沉寂于冥界的那段日子,我终于开始思考自己因何存在,真正留恋的又是什么。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是青莲?是胭脂?是三真?还是玄魌?当他们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频繁交替时,我却只能感觉到更加深刻的空虚。仿佛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拥有。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希冀,或者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这种可怕的迷茫,令我迷失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回想起自己寻到青莲的那段艰难历程,突然间心生一念,我要把三真找回来。   ------------------------   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十月浓秋,长安城,息香公主府邸……   书房中,一盏高灯亮着黯淡的光,舔染着一室寂静无声。身着白色寝衣的玄魌斜靠在一张堂椅上,望着悬于墙上的鬼踪灵图出神。Www。。com这半个月来,他吃住都在书房中,不为别的,只为守住鬼踪灵图中一闪即逝的白色吉光。   今年春季,他将九阴乌金伞送给夜灵后,她的芳踪就从这张鬼踪灵图中消失了。起先,他以为她只是暂回冥界修养。但是,当她的芳踪消失三月之久时,他再也守不住了。   于是,打马去往仙缘洞,预向三真探问她的消息。没想到,他只在那一室熟悉的陈设上看到了一层厚厚的积尘。就连送给夜灵的九阴乌金伞,也孤零零的的躺在一只红漆木箱中。   洞中,没有三真,也没有夜灵。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令他没有任何可寻之法。自那时起,他隐约觉得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只是,他猜不出变故由何处生。   他甚至写信给凤州刺史孟子良,拐弯抹角的探问青莲的安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好在,孟子良在回信中说青莲一如往日般过的平顺安稳,只是孟家上下却天天忙于打发上门提亲的各路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夜灵和三真莫名的没了踪影。这个问题渐渐在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片迷雾,令他隐隐悬心。   直到半月前,鬼踪灵图上意外的闪出一点白色吉光,指出了夜灵的所在。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本想寻踪而去,探问究竟。没想到,这点吉光一夜之间到访了三个州县,如此神来神往,他如何能跟的上。   于是,他搬到了书房,夜夜守着鬼踪灵图,暗自揣摩着夜灵的行踪轨迹。他发现,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因为,半月下来,她已然踏遍了半个神州。   只是,近三日来,这道吉光像是被定在了鬼踪灵图上一般,不分白天黑夜,时不时闪现一回。所指之处,是凤州凤凰山下东侧的一处无名山洞。   时近亥时二刻,高灯里的灯芯结出一个偌大的灯花,噼啪一声轻响。与此同时,一点雪白的吉光,骤然亮在鬼踪灵图上,也亮在玄魌那双略显疲倦却熠熠生光的红眸中。   吉光似有一只看不见的丹青画笔,在鬼踪灵图上勾勒出一处水墨高山,北角下有一处暗洞,吉光就在那处暗洞中一明一灭,有节律的闪动着。与此同时,“凤州凤凰山”这五个大字,随着丹青墨画一起无声的显出逝去,一如往日。   玄魌蓦地腾身而起,几步跨到鬼踪灵图下,伸出一指,重重点在闪动不息的白色吉光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点淡而虚的光芒,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启明之星,照亮了他的心……   -----------------------------   从长安到凤州,快马加鞭也需近一日的路程。当玄魌只身来到凤凰山东侧的那处暗洞时,已是次日的黄昏时分了。   西沉的残阳将一捧绯色辉光,洒在东侧崖壁上,为深秋的红黄树叶渡上了柔和而绚烂光层。离山根三丈处,一个两人高的隐秘洞口,掩藏在几树秋枫下。   玄魌立在山根下仰首望着那处暗洞,微微眯着眼思量了片刻,将腾霜白栓在一棵高大的青松下。随后,提气飞身,仿如一只穿云黑燕,踏着生于崖壁的野树怪石窜入暗洞。   这个洞很深邃,斜入洞中的一抹残阳之光,被从深洞中涌出的无量黑暗淹没在洞口七步之内。玄魌却不惧这般晦暗,迈出沉稳的步子,向深处走去。   行走间,藏于深洞的一群蝙蝠被玄魌这位不速之客惊扰,成群飞起,扇出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玄魌暗惊,伸出一臂,挡往了自己的眼睛。就在此时,他心念一动,召出龙珠赤炎枪横握手中。另一只手,将上明真火抹在金枪上。霎时间,红如艳阳的上明火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照出一片通明。   就着火光,玄魌发现,这个暗洞比他想象中幽深许多。于是,将剑指放在唇前,用心念驱使染火的龙珠先行一步,为他探路。Www。。com只见包裹在熊熊赤焰中的豆大金珠,飞出三丈开外,仿如一盏明灯,驱赶着如潮的黑暗。   玄魌沉着一双精光闪动的红眸,一步一印追着龙珠向更深处走去……   狭长的洞道终于止于一室宽阔,玄魌霍然看到了窝坐在石柱下的夜灵。她的手里握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金钵,阴刻在钵底的戒字淹没在已然凝固的一层残血中。身边,二十几只蝙蝠被拗断了脖子,成为无血的死物。   玄魌的一双剑眉骤然间拧在了一起,聚起一抹深深的忧虑。因为,眼前的夜灵虽然满面惊异的望着他,只是她的周身却没有一点生气。特别是那双原本水光四溢的紫眸,现下像是隐匿了所有的灵光,变成了一滩死水。   握枪的手用力一沉,玄魌将手中的染火金枪扎入岩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只枪就这样成为照亮幽窟的一只巨烛。顿了顿,他几步奔上前,蹲身于她的面前,开口便问:“你……因何在此?”   夜灵的眼神有些木然,望着玄魌关切的脸,她缓缓的眨了一下眼后,垂下眼帘。其实,她的心里也有着同样的问题,他又因何在此?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见到夜灵神情无趣,玄魌不甘,追问道:“三真呢?怎么你们不在一起?”   听到三真这个名字时,夜灵的心头微微一颤,颤出了难言的愧悔。于是,自嘲一笑,道:“他走了,我在找他,可是找到不他。”   玄魌不解:“他因何离去?”   骤然间,夜灵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像是瞬间涌上心头,哽咽在喉间,难以吐尽。Www。。com良久,只说了一句:“你来了,所以他走了。”   玄魌一怔,将夜灵的这句话反复咀嚼。终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凝着一双红眸,望着夜灵深隐失落的脸,突然间有些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三真陪伴她那么久,朝夕相对,怎能不对她心生慕恋。他们三人均属异类,与人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所以,益发孤独。如能寻到一个可以长伴终生的人,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也许,三真以为他找到了,玄魌也以为他找到了。只可惜,他们找到的是同一个人:夜灵。   想到这里时,玄魌沉默了。将目光移向了夜灵身边的死蝙蝠,猛然想起,她是一个冥夜叉,长期奔波在阳界,是一件虚耗法力的事情,她需要鲜血的滋补,才能继续。难怪她一夜之间走访三州,原来是在寻找三真。可是,连夜奔波,她如何支持的住呢?   不论她为何放弃寻找,将自己沉寂在这个偏僻阴沉的暗洞中,此时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已然很虚弱了。   玄魌的神情蓦地的一沉,眼里闪过一丝坚毅。他夺过夜灵手中的戒钵,放在脚下。从长靴中取出银柄匕首,划破自己的右掌,用自己的热血溢满戒钵后,小心的端送到她的眼前。   夜灵无声的望着他所做的一切,唇上荡起一丝凄楚笑意。许不的忍薄了他的心意,接过他施舍的血食,却放在一旁不饮。   伸出手,她执起他的血掌,心中默念观音圣愈咒,为他医治伤口。一指纤长的玉指游移在他的伤处时,她黯然道:“那一年,空也大师教导我,取血不得取恶人血。可是,在寻找青莲的路上,我越来越难以分辨什么是好人,什么是恶人。于是,我慢慢的不再嗜人血,万不得已时,遇到什么活兽,就取什么样的兽血。只是,无论怎样,我都无法摆脱自己在阳嗜血的宿命。”   说话间,玄魌的掌伤在一点柔和的黄色淡光中愈合,她松下他的手,没有任何留恋。   然而,玄魌的心中却是温暖的。她不仅为他疗伤,还向他倾诉。说明,她的心中依旧有他。于是,再次端起血食送到她的眼前,柔声道:“饮了再说。”   夜灵轻轻转眸,望着钵中的鲜血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热气。他的血果然比常人炽热许多,正是这种炽热,总是无声的诱惑着她,令她难以抗拒。接过血,她闭目饮尽。放下钵后,再未开口。只凝着一双冷淡的紫眸,将心神放逐于远方。   玄魌望着她的怏怏眼神,暗自揣度着她的心思。只是,他觉得她的心藏在很深的地方,竟然一时间触碰不到。虽然,他很想与她交流,多说些开解的话。但是,经历过生死,体悟过轮回的她何其睿智,他又何必多说。   于是,他盘座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磐石上,闭目运气。仿佛一个黑色的影子一般,默默的陪伴着她。   两个人的无声,成全了一洞深寂。唯有那颗染火的龙珠,徐徐盘绕在幽洞上空,发出熊熊火声,呼呼而鸣…… 第六十一回 三钵血(下) - 幽冥鬼判 - 异月   次日正午,艳阳高照。   温暖的阳光虽然无法探入暗洞,还是将一抹暖意,渗入一洞幽深。   闭目运气的玄魌,敏捷的捕捉到了这样一丝暖意,知道一日已过。于是,缓缓睁开了眼。只见那一双红光流转的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关切,径直落在夜灵的身上。   只不过,她依旧神情淡漠。将自己裹在乌金斗中一动不动的窝坐在石柱下,仿如一尊黑岩雕像。   仅这一瞬的探视,玄魌蓦地体悟到,她只是暂时迷失了自己。   这种迷失,玄魌也曾有过。那一年,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事时,也是这样独自藏在终南山谷中,任由一时的沉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三真的骤然离去,对于夜灵而言无疑是一种缺失。   想到这里,玄魌心里像是丢掉了什么,有些发空。看来,三真还是先一步走进了她的心。他的那种风清云淡的温情,怎能不在她的心里留下痕迹?只是,她的心中也有玄魌吧,所以她迷失于取舍之间。   玄魌虽然不在意,她最终取谁舍谁。只要她的心中为他留下一席之地,他就很满足了。不过,三真的离去,一定与她的取舍有关。看来,想要解开她的心结,必需由此抽丝。   只是,她不言不语,他也不好开口。Www。。com于是,再一次抽出靴中的银柄毕手,划掌放血。   这个举动,果然引来夜灵侧目,她不解:“一钵足以,何必如此?”   玄魌笑了笑,望着鲜红的血带着炽热的温度,渐渐溢满金钵:“若非如此,你可愿意开口说话?”说着,抬眸锁住夜灵的脸,似有咄咄之势。   夜灵一怔,慌忙别过自己的脸,像是被他眼中的情意灼到了一般。   玄魌的笑意一直挂在嘴边。看来,她已经习惯了将自己隐藏。不论是她的这张绝世仙颜,还是她的那份真实情感,她都习惯性的隐藏了起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只不过,藏归藏。终有一日,还是会被有情于她的人识破:“你总是这样无法坦然,三真也会曲解你的。”   这句闻似莫名的话,点入了夜灵的心,她微微抬眸,问道:“此话何解?”   玄魌将满满一钵鲜血放在她的脚下,轻声道:“以往,三真所到之处,你都知道,却是为何?”   说起这个,夜灵的红唇上,勾起一丝浅而温婉的笑,这种笑像是从她的记忆里渗出来的一般:“记得九年前,三真带我去太圣玄窟中取得雀羽双晶后,问我愿不愿意与胭脂长伴。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三真对我的情谊。Www。。com只是,我一心念着那个身着粉裙、笑语嫣然的胭脂,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的本心。   于是,我选择了与胭脂长伴,对她生出了姐妹之情。出了太圣玄窟后,她在我的左掌中用法力写下灵犀两个字。她告诉我,这是连心术,从此以后,她无论去往何处,我都能感知她的所在。   只不过,我能够感知胭脂的去向,却无法感知三真的踪迹。是啊!胭脂是假,三真才是真。原来,他在灵犀两个字里保留了他的尊严。三真可以弃我,让我永远也找不到他。”   说到这里时,夜灵的眼中滑出一滴泪水,无声的落在黑锦上,却顺着黑锦急速滑落,滴于脚下的岩石上,氤氲出一朵暗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的这些话,令玄魌心里闷痛无比。原来,三真与夜灵之间已然有如此深的牵系了。他却是个鲁莽的过客,一厢情愿的闯入了她的世界,破坏了她的宁和。没有问过她充许不充许,更没有问过她愿意不愿意。   有些时候,情之所向令人心生贪恋,难以控制。然而,不论何种深情总是托着一条看不见的黑影,影中藏着伤害。现在看来,他的出现不仅伤害了三真,也伤害了夜灵。于是,他无声的端起钵中血食,送到她的眼前:“比起三真,我自愧不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是,你若不知珍贵,又对得起何人?”   夜灵怔了怔,望着温热依旧的血食,黯然笑道:“曾几何时,我也是如此的不知珍重过。可是,如今的三真是否在别处珍重呢?”说着,接过血食,一饮而尽。   饮完后,她执起玄魌的伤掌,再一次治愈了那道深长的血口。只是,这一次,她的手下似乎有了一丝活气,不再像昨夜那般生硬无情。   玄魌望着她的手指游移在他的伤掌中,心里的闷痛,因此而渐渐淡化。他已然将这一刻的她,深深的记在了心里,这便足够了。   他柔声开口,语气却十分沉厚:“你可知道,我拥有千年的寿命?”   夜灵轻轻摇着头,松下玄魌的手:“你并没有与我说起过这些?只是,千年啊,何其久远。”   玄魌听到夜灵一叹,心有所感,人都道命长福厚,又怎知岁月沧桑。夜灵懂得,所以他愈加珍视她:“望向千年之远,我常觉得自己很寂寞。直到遇上了你和三真。才知道,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我独异于世。于我而言,这是最珍贵的相遇相知。”   说着,他的一双红眸里温情涌动,锁住夜灵的紫眸,不转不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夜灵的目光,再无闪烁,似有几分释怀:“相遇,想知,你便知足了吗?”   玄魌笑着轻轻颔首:“知足了!”   夜灵蓦地的垂下眼帘,望着空在手中的金钵,暗自舒出一口淤积在心中的气。原来,是她多虑了,玄魌竟然如此豁达,豁达的令她心生感念。   于是,她再未多言,将所有的心声沉下,留给玄魌一抹深而绵长的笑……   --------------------------   第三日清晨,玄魌独自出洞喂饱了腾霜白,并拾回许多木柴,在夜灵面前燃起了一堆真正的篝火,收起了照明的龙珠赤焰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在这样一堆热焰沸腾的篝火下,夜灵的脸上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透出些许的红润,已无前些时日的惨白。   玄魌坐在一侧,凝眸于夜灵的仙颜,眼中满是眷恋。   不过,他如此的凝望并不是一时的贪恋,而是要将这一刻的她,勾勒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心里。也许,今日一别,再见之期只能看缘份。所以,他要将这三日发生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一息一叹,深深的刻入脑海,变成日后可以反复温习的片段。如此,他便是拥有了她。   他无声的取过金钵,再一次割掌放血。其实,他私心想着,三钵血食饮下,她的身上就一定溶了他的热血。今后,就算是相隔于阴阳,远行于天涯,他都在她的身上流动着。   所以,划破手掌的那一刻,他无声的笑着,笑的满足,也笑的真诚。   只是,这一次,夜灵在为他疗伤时,手中多了几分不舍和缱绻。伤口明明已经愈合,她却难以松舍。似乎,她知道他将要离去。   所以,玄魌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夜灵的手上,将一掌炽热的缠绵,透过她微凉的肌肤,一点一点渗入她的心田。   良久,他缓声说道:“不论三真远在何处,只要你不放弃,他终有一日会念起灵犀,回到你的身边。”   夜灵不语,垂目望着玄魌的手,眼中水光微浮。   玄魌淡笑一声:“如若行走阳间,无血可食,你大可以来找我。”   夜灵依旧不语,眼中的水光,已然凝聚成泪,涌动不息。   玄魌似有所感,便不再言语,只用手轻轻拍了拍夜灵的手后,毅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刻,夜灵的泪终于落下。却是在玄魌抽手的那一瞬,滴在了他的手背上。泪水冰冷湿黏,令他感触深刻。   望着手背上的这一滴泪,玄魌那一颗本已毅然的心,突然间化为一团绵软无力的留恋。是的,他的情已经完完整整的留给了她。不论她接受几分,将来又能念起几分,已然不重要了。因为,他的母亲息香公主曾经说过,他与她,来日方长。   两个人的沉默与不舍,就这样凝固在一种淡淡的伤感中。   幽洞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木柴爆出火花时,发出的“噼啪”脆响,有些刺耳,又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终于,玄魌将心念一横,站起身来,背对着暗自垂泪的夜灵,轻声一语:“今日一别,望各自珍重。”   说完这句,他迈起沉迟的步子,缓缓走出了夜灵的视线。只留下一串脚步声,似有不甘的徘徊在她的耳边。   收回了眷恋已生的目光,夜灵望着金钵中的热血,突然间明白了玄魌的用意。他是想要告诉她,没有三真,还有玄魌。有了三真,依旧有玄魌。   伸出颤抖的手,她端起了第三钵血,合上眼,缓缓饮下。   至此,玄魌的情,伴着这三钵血,溶进了夜灵的心,再未离去…… 第六十三回 百年老梨 - 幽冥鬼判 - 异月   唐德宗,贞元十三年(公元797年),二月初春,凤州西郊,桃梨镇……   镇西头的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塬上,有一院篱墙青瓦房,这里是王柱的家。这个极普通的农家院落宽敞而简洁。清晨的薄雾像一层白色轻纱,笼罩着这一处土塬,也氤氲在王柱的家院中。一块块整齐错落的夯土地砖,在流动的晨雾中,被雾气沾染,地面上湿漉漉的一层,有初春的温润韵味。Www。。com   东侧正房中,而立之年的王柱直挺挺坐在堂桌前,表情麻木。暗隐烦躁的目光有些浮,似乎没有焦距。他的妻子王张氏正拿着一卷黑纱布,站在他的身后为他裹幞头(注释1)。她的手法很娴熟,裹的却异样缓慢,像是在有意拖延着什么。   终于,她忍不住问自家汉子:“非要砍了那老树吗?那可是你们王家的命根子呀。Www。。com”   妻子的这句话,令王柱更加心烦,他叹道:“我怎能不知道这棵老树是我们王家的命根子,可是它已经枯死三年啦,每每到梨圃子里看到它,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王张氏手下一顿,眼看着即将裹好的幞头,就这样歪了一个角,她索性松下手,急声道:“这老树已经有一百四十六年的年岁,算一算也该寿终了。只是,它这一死,断了家里的财路啊。”   王柱听到这话,不耐烦的喝道:“你这婆娘,今日怎么如此絮叨。你说的这些我怎会不知,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罢了,罢了,砍了去,省的你我惦记。”   说完这句,蓦地站起身来,一脸燥怒的扶了扶裹歪的幞头,自顾出了正房的门,在瓦廊下拎起一把锋利大斧,毅然出了院门,向西去了。   王张氏似有不甘的追出几步,立在瓦廊下,望着自家汉子的身影消失在西边的重重梨树中,倍感无力的长叹一声,这一声所叹良多,皆因王柱家的一棵百年老梨树而起。Www。。com   这棵老梨树,是王柱的曾祖父在一百四十六年前植下的。树种引自北方,是有名的黄河冬果梨(注释2)。此梨肉白皮细,脆甜多汁。生吃可生津润肺,清除内热,熟食则滋补内脏,止咳散寒,因此被果农称为冬寿果。   因为有了这棵种树,王柱的曾祖父将家里的十亩旱田,改成了一方梨园圃,用了尽二十年的时间培植了一圃冬果梨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自那时起,这便是王家的祖传家业了。奇的是那棵种树竟然百年不死,日复一日长成一棵一人和抱的老寿树。寿树根深冠高,枝繁叶茂,百年之后仍能开花结实,成为桃梨镇一奇。   老寿树结下的果实,被桃梨镇的农官高价购置,贡给凤州府,再由凤州府转贡大明宫为御果。因此,王家摆脱了贫穷,盖起了一院瓦房,过着殷实丰足的日子。   三年前的初春,王柱的父亲猝然病逝,没成想这棵活了一百四十六年的老寿树竟然成了他的陪葬,一起入了冥府。老寿树一死,桃梨镇的农官再未到王家购置过贡果,王家的日子一落千丈,越来越拮据。   起先,王柱一心盼着老寿树能再生新枝,于是舍不得动它。可是三年来,寿树非但没有生出一枝半叶,反而越发枯槁,立在一园茂密的梨树林中,格格不入,望之令人心生酸楚。   三年的熬心期盼,终于令王柱厌弃了这种无望,动了砍树的念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王张氏苦劝了他许久,可是每每看到枯槁的老寿树时,反而益发坚定了砍树之心。既然没有盼头,不如一了百了……   行走在梨园圃里的王柱,原本步履坚定,可是当他绕过一棵又一棵正值旺年的梨树时,脚下的步子不觉中慢了下来,甚至有些绵软拖沓。其实,他的心里到底是舍不得的,就是憋着一股无明火,无处宣泄罢了。Www。。com因此,他的表情越来越颓丧,甚至有些悲沧。   初春的风,吹过繁茂的梨林时,依旧带着一股料峭浓寒。随风舞动的重重枝杆上,虽然包着褐色的叶芽,却小心翼翼的等待着春风转暖。   但是,王柱却在这阵夹杂着湿气的风中嗅到了一缕清香,那是梨花独有的淡雅馨香。他心下诧异,不解的自语道:“怎么会有树这么早开花,不可能啊。”说着,大步向前,似乎急着去寻找那香起之源。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那棵枯死了三年之久的百年老寿树死而复生了。不仅如此,还在不该开花的时节,吐蕊生香,用一树热闹的繁花,惊了早春的魂。   当他远远的看到这难以解释的景象时,瞬间热泪盈眶。忘情的丢掉手里的斧头,奔到树下,扑通一声跪下,含泪磕了三个响头。   又是一阵裹挟着寒意的早春之风,拂面而来。   跪在地上的王柱,抬首望着一树洁白的梨花,如云影覆枝,在风中轻轻颤抖着。朵朵如玉娇花,将清香远播,毫无怯寒之态,大有桀骜之势。   王柱一面落泪,一面膝行到树下,张开双臂,紧紧环住已然生出青苔的苍老树杆,喃声自语:“我的老这宗祖啊,你可算活过来了,王家上下五口的日子,有指靠了……”   注释:   1、裹幞头是唐代男子清早必做的一件事情,特别是普通百姓。因为,黑纱幞帽是有钱、有社会地位的人方能佩戴的帽子。所以,普通百姓就以黑色纱布裹着一个四角帽的形状,将头发束在里面,称为幞头。   2、冬果梨原产黄河流域,在唐代培植甚少,是一种名贵水果。所谓冰糖雪梨最早的原料,就是这种冬果梨。而且这种梨树寿命极长,产量很高,深冬时节还可以冰冻储藏。吃时,取出化水,味道极香甜。所以,在唐代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第六十四回 寿梨老仙 - 幽冥鬼判 - 异月   凤州西郊的桃梨镇,只有百余户人家,虽不是什么繁华大镇,却是一方名镇。生活这个镇上的百姓,有一半都有自家的果园。种植最多的便是桃树、梨树,所以得名桃梨镇。因为果业昌盛,每年产下的果实,自有农官收购向各方纳贡。所以,一方小镇中的百姓,日子过的倒也丰足安泰。   镇中有一武姓大户,因有七八片果园包给外来农户,每年只收取地租,不物农事。经年累月,积攒下若大家业,成为镇中员外。又因家中有远房亲戚,在凤州刺史府官居司马,所以,桃梨镇里的普通百姓,对武家多出几分敬畏之心。   只是,武家世代人丁单薄,现如今的武员外已年过四旬,膝下只有一个将满周岁的小儿。只是,此儿并非正房武尤氏所出,而是一个被他偶然幸过的丫鬟所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武员外中年得子,自然是武家的大喜事。那个粗使丫鬟也被他扶成一屋偏房。又因母凭子贵,一年不到竟然与膝下无出的武尤氏平起平坐,甚至有僭越之势。再加上粗女得势,更生贪婪之心,又仗着年轻姿色,总在武员外耳边吹枕风,挑拨两无妻之间的关系。   武员外原无出妻之心,谁知武尤氏本是出生于没落的大户人家,自有一些小姐脾气在身上,怎能忍得下这口恶气。于是,总是寻偏房的不是。两个妇人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竟然闹得武员外心生厌弃,渐渐生出休妻的念头。   再过两日,是武家小公子的周岁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偏房为争一时之荣,央求武员外向武尤氏借讨一套镶玛瑙素银首饰,在周岁宴那一日佩戴长脸。这套首饰是武尤氏的嫁妆,耳环手镯,项圈钗花,一应俱全。虽然不是万分名贵,却也别致讲究。   然,武尤氏哪里肯将自己的首饰借给偏房佩戴,听到武员外与她商量借讨之事,便破口大骂:“凭她那样的贱人,也能戴的起这些。老爷啊老爷,你是色迷了心,还是油蒙了窍。这套首饰可是我们尤家的东西,你怎么有脸来向我讨要?”   武员外听得这些话,顿时气上心头:“什么?你人都是武家的,这套首饰怎么就成你尤家的了?难不成,你体贵面尊,武家庙小,座不往你这尊大神?”   武尤氏被亲夫一番羞辱,急火攻心,高声哭骂:“你个老没良心的,夫妻二十多年,竟然比不过一个小贱人与你厮磨一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武员外气急,斥道:“我不来寻你的不是,你倒刺我的话头?话说的不错,你我夫妻二十多年不假,只是这二十多年来,你可曾为武家生出个一儿半女来啊?”说完,几步奔到堂门口,指着西侧偏房道:“若不是小桃为我生下一儿,我们武家就要在你这里绝了后,你还有脸与我说什么武家,尤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些话,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利刃,直直刺向武尤氏心里的软窝子。只是,她却难以咽下这口气,大哭道:“儿女之事,这是命数,我命不好,还偏偏遇上你这种见色忘恩的老东西。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罢了,你们武家上下,多半也是嫌弃着我,我走还不成吗?”   这本是一句使气的话,没成想,却成了武员外的下台阶,他望着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正妻,没由来的冷笑了几声:“有本事,你今日就走。你走了,武家就清净了。”说完,一甩袖子,自顾回到正堂,再未言语。   武尤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说出去的话,波出去的水,她又是个性情要强的人,见到亲夫如此决绝,更是伤心伤面,不由的哽咽道:“好,我走。你莫要后悔就是。”   这一句狠话,在武员外听来万分可笑。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能翻出个什么天来。Www。。com更何况尤家早已败落,又远在凤州城北,她即便是回了娘家,用不了几日,还是会被尤家人送回来的。于是,他自顾坐在堂中,徐徐的喝着热茶,连眼都不抬一下。   武尤氏彻底绝望了,竟然连个包袱也没有拾掇,抬脚便出了武家的大门,消失在门外的一溜春日阳光下。   她前脚方走,西侧偏房的门悄然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花样女子,抱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娇儿,用一双暗含得意的眼,斜斜的望向武家大门。良久,她如愿以偿的暗叹一声,又万般持傲的冷哼一声。随后,吩咐伺候她的老妈子道:“去大娘子房里,把那套首饰寻出来。”   老妈子不敢怠慢,低声道:“是!二夫人!”   孑然出门的武尤氏,迷茫而心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寡老妇,游荡在桃梨镇外的大小果园里。不觉间,已经是黄昏时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淡。但是,她即不能这样无脸的回娘家,更不能这样没尊严的回夫家。于是,带着一脸伤心到麻木的表情,漫无目的的来到了一处梨园圃。   初春的晚风,似水一般透着幽凉。然而这样的风对于满园梨树而言,已然是暖风了。只见一树树白玉般梨花,半开半苞,在昏黄的夕辉中,一朵朵淡雅着孤芳,又一片片喧嚣着春情。   只是,武尤氏没有心情欣赏此时此刻的美景,一味的迈着绵软的步子,向梨林深处走去。寂寥的身影,像是被世事遗弃了一般,没什么是她可以依托的温暖。Www。。com   但是,她终是被梨园深处的一树繁花赛雪的老梨树吸引了目光,她蓦地想起,这棵树就是桃梨镇有名的老寿树。不过,她依稀记得这棵树已经死去三年之久,怎么突然间绽放出如此强的生命力,开了这样一冠娇花。   这一刻,她仿佛面对着一位历经岁月沧桑的老者,那满腹的委屈和愤恨,瞬间化为一面热泪。她扑上去,环抱着老寿树,哽咽道:“您老活了这么久,依然能够花开结果。为什么我就这么薄命,生不出一儿半女,被夫家嫌弃。为什么……为什么……”   老寿树不能回答她的问题,亦不能开解她的委屈。只将如雪的花瓣翻飞在她那哀伤的哭声中。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日落星升一如往日般不差分豪时刻,夜色就这样悄然降临了。   一弯半圆不圆的明月,照透一树白花,仿如冰雪般覆盖在繁茂的枝杆上,难以言喻的美。树下,哭累了武尤氏,蜷缩在一股老根下,面带难以释怀的悲戚,睡了过去。随缘而落的白色花瓣,渐渐将她淹没……   这分明是初春时节,却见一园梨树上,不知何时积上了白雪。本已沉睡的武尤氏,像是被一种类似冬风的寒气逼醒了一般,茫然的睁开了眼。   眼前,也是一片厚厚的积雪,像是方才落下的一般,如棉,完完整整的铺在一园梨树下。面对这样的景,武尤氏很困惑,因为,四周的雪中,她看不到任何足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没有足迹,她如何来到这雪中的梨园?   正在深思时,一片洁白的花瓣,从空中落下,辗转翻飞在她的眼前。她蓦地的一怔,缓缓抬首,却看到老寿树顶着一树如雪繁花,与一园的雪景格格不入,清雅而诡异。   此时的她,已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心里突然间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她不由的环往自己的肩,含着满目惶恐,向四下张望。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平淡无奇而又绵长有力:“见到你着实可怜,将你请到这里,你若有什么难平事,大可向我申诉。”   武尤氏大吃一惊,仰首面空,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笑了笑,语含高深的说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了却心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武尤氏的眼里游移着难言的困惑,骤然间,她转首望着身后那棵繁花赛雪的老寿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释然一笑:“你是老寿树?”   男子没有回答她,只是温声笑着。   在武尤氏眼是,这便是一种默认。她瞬展笑颜,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对老寿树说道:“我的心愿,无人能助。”   男子笑道:“人不能助,神却助得。”   听到这句话是,武尤氏的眼中,似有希冀之光亮起:“可是,我的心愿太过……太过……”说到这里,她莫名顿下不说了,眸里闪过一丝浓浓的恨意和阴鸷。   男子高声大笑:“太过如何?”   武尤氏抬手扪往自己的心口,似有几分心虚的说道:“太过狠毒。”   男子却叹息一声道:“你觉得自己的心愿狠毒,可是你的亲夫和他那小妾对你所做的一切,又有几分人情所在?”   这句话,点入了武尤氏已然伤透了的心,眼中悄然泛起泪光:“是啊,如若不是他们,我又怎能独身在此。”   男子轻声笑道:“所以,我想跟你作一笔交易。”   武尤氏茫然的问道:“什么交易?”   男子正声道:“我已成仙,却无人供奉,只是一名无人知晓的散仙。我帮你达成心愿,你帮我设立神龛,每到初一、十五,香火供奉。你看如何?”   武尤氏微微垂下头,眼神中似有难言的犹豫。   男子却说道:“想想你今后的日子!”   武尤氏神情一滞。是啊,想想她今后的日子,真是有如身处黑渊般无望。亲夫不再敬她爱她。偏房也不是善茬。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后人可以依靠.如若回到武家,只有受尽欺凌,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里毅然燃起一把无名怒火,渐渐吞噬了最后一点良知。她冷笑一声,抬眼仰望着一树繁华,问道:“不知尊仙是何名号?”   男子已然明白,武尤氏心有所决。于是,他放声大笑了片刻,笑声中似有说不出的自鸣得意。良久,他轻声道:“我是寿梨老仙……”   一阵晨风拂过,将浓寒泼洒在武尤氏的身上,她猛然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眼前已然是一片迷离的晨光,而不是如棉的积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奇绝的梦。只是,这场梦太过真实,令她不得不信,身后的老寿树里,藏着一位寿梨老仙。   于是,她挣扎着起身,跪在老寿树前,虔诚的磕下三个响头。随后,面带一抹坚毅而冷漠的神情,站起身来,走出了这片被晨光淹没的梨树林。 第六十五回 神龛落座 - 幽冥鬼判 - 异月   当武尤氏回到武家时,已时近正午。   她刚刚踏入家门,就见家里的老管事,纵横着一脸老泪,迎上来道:“大娘子,你可回来了!”   武尤氏心里虽然有几分准备,却还是难以预估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她沉着声音,冷静的说道:“什么事?”   只闻得老管事悲音颤抖,艰难说道:“昨天夜里,员外和小娘子不知何故,双双自缢了。今天早上才被老妈子发现,人都已经硬透了。”说着抬起衣袖,擦拭着滚滚而落的浑浊泪水。   这个消息,仿如晴天霹雳,怔的她半响回不过神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良久,她目光无神的望着北侧正堂,问道:“员外现在何处?”   老管事指着西侧偏房,说道:“尸身现在西房,正等着大娘子拿主意呢。”   武尤氏似有失魂的喃声道:“带我去看看。”   老管事先行一步,推开了西侧偏房的门。房中已然被收拾出一片宽敞,武员外和她的小妾,直挺挺的躺在一张宽大的矮榻上,面覆白巾。   武尤氏迈起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向西侧偏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起先,她的步伐很绵软。渐渐的,竟然越来越有力道,像是走出了一片看不见的泥潭,脚下再无牵绊。她的目光,一直锁在二人的覆面白巾上。这两方白巾,似乎在告诉她,她最恨的两个人,真的死了。   当她走到房门外时,本想抬脚迈入门槛,却不由自主的扶住了门框,像是一个倍受打击的孱弱妇人。在外人看来,这是伤心所致,只有武尤氏自己知道,她在心里已经狂笑了许久,甚至笑的没了力气,连走路都有些浮了。   但是,她却莫名的大哭起来,骤然扑向了自己的亲夫,爬在他那已然僵硬的冰冷尸身上,嚎啕道:“我的夫啊,不就跟你拌了几句嘴,你也不用如此,让我今后难为人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说完这句,转而又道:“小桃妹妹,素日里,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要为何这样狠心抛下自己的儿,偏要追着他一起入黄泉。你们这样一起走了,让我可怎么活啊……”   老管事望着她,满眼的陌生。他深知这位大娘子,心底并不纯善。这一刻,这两句话,却令他刮目相看。   于是,上前搀扶她:“大娘子,切莫如此悲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你若再有个长短,这个家真真是没指望了。”   武尤氏并没有起身,缓缓抬起一双泪眼,迷茫的望着老管事,问道:“小公子呢?”说着,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扣住老管事的手臂.手下的力道之重,只扣着老管事手臂生麻.   老管事安慰道:“大娘子放心,小公子一切安好,现在东耳房里,由奶妈子照顾着。”   武尤氏似乎不放心,连忙起身,提着裙裾,向东耳房奔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当她豁然推开房的门时,目光径直落在奶妈怀中的一岁小儿身上,泪水犹在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却令人难以觉察的欣喜。   是了,她怎能不欣喜。从此,武家的若大家产,连同这个武姓后人,都是她的了……   半月后,在武尤氏的操持下,武员外和他的小妾被一同葬入武家祖坟。并在祠堂里专门为妾室立下归宗牌位。武家上下的仆人原以为这位大娘子会将小妾乱葬别处,更不会让她在武家祠堂里享有一席之位。但是,人心往往难测。或许,素日刁钻蛮横的武尤氏,心中亦有善面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更为奇怪的是,短短半月间,武尤氏性情大变,再未现出以往的恶声恶气。无论是对下人,还是对那位庶出孤子,都是异常亲和。打理家中事务也是井井有条,不娇不躁。武家上下悄然间对她有了一丝爱戴。   然而,武员外与其小妾因何自缢,到现在还是个不为人知的迷题。只不过,逝者已然入土。这个曾令合家不宁的迷题,也一同被埋入了黄土,渐渐冷却。   --------------   三月十五,是个大好的日子。对于武尤氏而言,也是个重要的日子。她要对那个所谓的寿梨老仙履行自己的承诺。   在征得王柱一家的同意后,她在那棵百年老寿树下,用上等青石为料,建起一座半人高的小神龛。只不过,龛内没有神像,只有一块用黄花梨木精心雕刻的描金灵牌安奉其间,牌上仅有四个朱红大字“寿梨老仙”.。   与此同时,神龛前摆上了石质供案,一鼎青铜双耳浮云香炉置于案中,飘渺着淡青色的香丝。Www。。com   谁也不知道武尤氏为何会如此虔诚的供奉一树老梨。但是,死而复生的老梨树本已名气在外,再加上一镇首富日日前来上香礼拜。这个寿梨老仙,渐渐在桃梨镇百姓的心中活了起来。说也奇怪,此仙本是名不见经传的陌生仙灵,却十分灵验。只要有人虔诚礼拜,所求之事,也有应验之时。   两个月的时间如水,寿梨老仙在百姓的口中,日日神化,仙名远播。竟然引来四方乡镇的香客,前来观摩拜祭。一时间,冷寂的王家梨园圃,人来人往,络绎不绝。Www。。com   时日一久,那棵繁花落尽,碧叶疯长的老寿树上,垂满了火红的祈福丝绦。远远望去,上为壁云浮枝,下为红浪逐风,大有几分仙家之气,又有着几分俗世的热闹,甚是惹眼。   自此,武尤氏在桃梨镇更得贤名,见者都对她恭敬有礼,称她为“武夫人”。   ---------------   五月初,本是为梨树疏果的时节。然而,王柱却一脸愁云的蹲在自家门外,望着西边的梨林愣神。   别家果农都在自家果园中忙碌,唯有他无果可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因为,他家的梨树虽然开了花,却没有结下果,甚至连那棵老寿树也没能结出一个果实。此等诡异之事,令他惶恐了好一阵子。不过,今年发生在他家的怪事已经令他开了大眼界。所以,渐渐也就见怪不怪的平静了下来。   只是,有树无果,今后的日子如何过活?   妻子王张氏,悄然立在他的身后,问道:“愁啥?”   王柱回头看了她一眼,叹道:“王家今年是怎么了,怪事连连的。好端端的一园子梨树,一个果子都没结出来!”   王张氏笑道:“就为这事?”   王柱不解,回头剜了妻子一眼:“不结果实,全家老小都去喝北风不成?”   王张氏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家汉子的肩膀,似有安慰的说道:“没见过你这般痴愚的人。守着神仙,还愁日子没法过?”   王柱冷笑道:“神仙又能怎样,难不成,神仙会把大鱼大肉端到家里的饭桌子上?”   王张氏斜了他一眼:“这仙树可是王家种的,拜神仙也得先敬看门鬼啊。”   王柱眼神一活,盯着王张氏,问道:“看门鬼?”   王张氏早已成竹在胸,笑道:“明日,你去凤州城贩购些香烛纸火。从此,我们就为这王家的这老树仙看门守户。如今香火日渐旺盛,做这样的买卖,不比种梨卖梨强。”说完这句,她顿了顿:“再说了,还有一些远道的香客,来到园子里也没有落脚之处,我们何不空出一间上房,置为客舍。再加上酒水干粮,光这些收入,够你养活两个王家了。”   说完,面含娇嗔的伸出一指,点了王柱额头,自鸣得意的笑着。   这一点,果真点通了王柱的呆窍,他恍然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说着,执起自家娘子的一只手,舔着脸笑道:“你真家里的宝。”   王张氏斜眼笑望着他:“日后,好生照顾这棵老寿树便是,由着其它的梨树去吧,喜欢结果就结果,不喜欢结果,也碍不着你我的吃喝。”   这些话,听得王柱心潮澎湃,眼前仿佛浮现出天天吃肉,日日穿锦的大好日子。于是,站起身来朗声道:“娘子,我这就去凤州置办香烛纸火,好好敬养家里的神仙。”   王张氏点头一笑,再未言语。 第六十六回 无处诉春情 - 幽冥鬼判 - 异月   凤州刺史府,北侧正庭……   官堂的墨瓦飞檐下,身着绯色官袍的凤州刺史孟子良,端坐在高脚雕花书案前,沉着一脸正色,面对着一院子青年才俊。   在这二十几位怀才的年轻男子中,有身着锦衣华服的,也有布衣草履的。有相貌周正的,也有五官平平的。此时,他们一脸毕恭毕敬的立在北庭大院中,望着横置于院中的六张棕漆矮脚书几,眼中的神情各有不同。他们都是前来参加一年一度的品诗大会的。来参此会者,不论出身贵贱,只论才华高低。   这个品诗大会,是孟子良上任凤州刺史三年后,特意创办的以诗论才的文人聚会。他只所以创办此诗会,一来为公,二来为私。   为公者,是通过品论诗文,发掘可用人才,为朝廷培植国基。为私者,却是为了青莲的终身大事。同样,前来参会的年轻人,亦有为公为私之别。为公者,是为了在这孟子良面前展露才华,时运佳者,或可成为凤州刺史府保举的秋考贡生。为私者,也是为了青莲而来。   深春的阳光有如一捧带着融融暖意的温水,无声的洒入北侧正庭,悠悠缓缓的舔染着如意纹青石地砖,也照在孟子良那张儒气入骨的脸上。只见他闲闲的端起书案上的热茶,轻押了一口,润了润略显干涩的声音:“开始吧!”   一声令下,立在案边的红衣文书,展开一卷名录,徐徐念出六个名字。   人群中,六位青年男子应声出列,一一向孟子良拱手施礼。   孟子良和声道:“免礼!”   红衣文书随即高声宣道:“就坐!”   六位青年各自选了一张矮脚书几,坐在置于书几前的盘花地垫上。   见他们各自坐定,红衣文书高声道:“以一柱香为时限,做五言一首,七律一首,题不限。”   说着,早有书童燃了一柱时香,插在一鼎三彩双耳香炉里,摆在孟子良的眼前。青色的香丝袅袅盘绕,朦胧了孟子良的脸。   在他的一侧,有一位身着浅青色方纹细锦圆领袍衫,头戴乌纱垂双耳幞帽的翩翩公子,仪态从容的坐在一张高脚堂椅上。此人虽是前来参加品诗大会的,却是一位远客,也是一位贵客。他的父亲唐谦,曾是孟子良的同窗好友,现任职兴州刺史。所以,他的前程自然不用孟子良提携,他此行只为青莲。   此时的北庭大院安静异常,仿如应试的考场一般,凝着几分肃穆。坐于院中的六位青年,或提笔疾书,或垂首沉思。而这位唐公子,对所谓品诗并不在意,将灼灼目光锁在西侧的一处垂挂着一圈青竹御帘的风亭下。他知道,亭下坐着青莲小姐和孟夫人。   只是,他的殷切目光,在青莲看来是一种难以回避的压力。即便是隔着一层御帘,还是令她感到万分不自在。于是,垂下头,用一双如玉的手,百无聊赖的揉弄着白罗绣云纹披帛。   今日的青莲没有刻意妆扮,只穿着家常的淡蓝地白宝相花纹中袖襦裙,梳着元宝髻。乌黑油亮的两朵髻子中间,插着一柄鎏金錾银莲花梳篦。一张清秀的脸上,薄薄的一层水粉,淡淡的两团胭脂。虽然简单,却恰到好处的衬托着她清雅的气韵。   坐在一侧的孟夫人已是个年近五旬的妇人,许是素日保养的好,看上去年轻一些,端正的五官上聚着一团和气,身量也很匀称未见发福。她的妆并不浓,穿倒是很华丽。外是一件铁绣红千鸟衔环纹细锦广袖倚地大衫,内系一条浅茶色撒团花大裙。一条浅茶色轻罗绣银丝华盖纹披帛,随意绾在臂弯里,长长的倚在地上。这一身妆扮即有几分贵气在身,又显的她十分端和。   见到女儿神情懒懒,孟夫人不由的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青莲的手上,和颜悦色的悄声问:“怎么,还是没有入眼的?”   青莲蓦然间飞红了双颊,望着母亲那只暗含关切的手,轻声埋怨:“母亲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孟夫人无奈一叹:“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呢?只是,眼看着你已经十七了,青春年华怎经得起蹉跎。若再寻不到个中意的,那就是为父为母的不是了。”   青莲微有一怔,悄然抬起眼,望着一脸慈和的孟夫人,心里颇为烦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不禁抬手帮着母亲拢了拢毛在鬓边的花白发丝,眼中满是对母亲的依恋。   正如阵孟夫人所言,她已经十七了,虽然芳名在外,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只不过,她自己终是不愿意嫁出孟家。一是舍不得养育她,疼爱她的父母,怕他们老来孤苦。二来,虽然年逢品诗大会,她都会坐在这处风亭下,隔着一道御帘,看遍凤州城的怀才青年,却偏偏没一个人能令她心生悸动。   特别是坐在父亲身侧的唐公子,三年来他总是如期而至。若不是唐家远在兴州,孟夫人嫌太远,不愿意结这门亲。否则,她怕早已是唐家公子的妻室了。   今年唐公子却是有备而来,竟然在半月前花下大价钱,在凤州城置了一处大宅院。这样一来,孟夫人的心里已然开始活动了。她说道:“唐公子长你三岁,对你的情谊你是知道的。又是一表人才的好儿郎,如今他有意来凤州久居,你怎么对人家如此冷淡呢?”   青莲知道,孟夫人今日定会提及此事,虽然不愿意听,又不能太过忤逆,诺诺道:“女儿就是想知道,若我没有这一身奇香,他还会如此专情吗?”   孟夫人听了微蹙双眉,摇头道:“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怪脾气了,就算你没有奇香在身,凭你如此的家世容貌,那个还敢轻看了你去?”   青莲无法,只好执起母亲的手,轻摇着撒娇:“母亲,女儿不喜欢唐公子,这也要明着说嘛?”   看着青莲这般娇憨,孟夫人不忍苛责,万般无奈的叹息道:“真真是女儿大了,心思难猜。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你的眼。”   青莲顽皮一笑,微微倾身,靠向孟夫人,悄声道:“女儿就是不想嫁人。”说完,自顾起身,掀起一侧青竹御帘,匆匆离去了。   孟夫人望着女儿任性的身影,自语道:“傻孩子,那有女儿大了不嫁人的……”   青莲那一道窈窕淑影方闪出风亭,院中的男子们,就有大半数目光径直追着她的身影,看着她消失在朱漆回廊的尽头。她这一去,不知冷了多少颗炙热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其中就有一位趾高气昂的华服公子,当即不辞而别了。   唐公子亦是满目失落。只不过,他与旁人不同。他的目光一直顿在青莲消失的地方,说不出的留恋,异常绵长。   --------------   凤州刺史府,后宅西侧,挽香轩内……   黄昏将临时,阳光已经收敛了午时的灼热,变的温尔起来。在这样的阳光下,挽香轩里的一切景致,散发着一种难言的酥软韵味。   青莲坐在东厢的抄手游廊下,斜靠着朱漆廊柱,默默欣赏着满园春光。一只手里松松的握着一卷半展的《百家诗词》,柔风吹来时,几页书角微微翘曲,飘出一缕墨香。   蓦地,她莫名长叹一声,抬起一只素手,捻着绕在臂弯里的白罗绣云披帛,轻轻的蒙在脸上。透过软如清烟的白罗,满园的春花碧树,彷如朦胧在一片白色的柔光中一般,生出几分令人心怡的梦幻。   她慵懒的扬着脸,任由白罗在她吐出的柔绵气息中微微起伏,懒声懒气的呤道:“春去也,多谢洛城人。Www。。com弱栁从风疑举袂,丛兰露浥似沾巾。独坐亦含颦。”(注释1)   是啊,如此的大好春景,也只有她一个人赏之惜之,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这样的伤春之词,用她那如铃娇音呤出时,益发显出几分寂寞春情无处诉的无奈。   孟夫人在一位大丫鬟的陪同下前来探望青莲。款款进得挽香轩的月门,远远看到她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由的哑然失笑,高声道:“刘禹锡还有洛城人可以言谢,你的如斯芳华,只怕就要空付于此罗!”   女儿家的怀春之情被母亲撞见,青莲微微一怔,顿时觉得脸上一燥热。任由白罗蒙着脸,假意嗔道:“母亲这是听女儿的墙角吗?”   说话间,孟夫人已然立在她的身边,掀起障眼的白罗,笑望她的窘态,揶揄道:“上午在品诗会上,一派矜持小姐的样子,放着满院的俊秀儿郎不理不采。如今,又在念哪位?”   孟夫人这样一说,青莲更是羞的满面通红,一扭身子,别过脸去:“母亲何苦取笑女儿啊!”   孟夫人笑着斜了她一眼,招来陪同的大丫鬟。青莲这才注意到,大丫鬟手里拎着一架鎏金簪花雀架。架上立着一只白羽鹦鹉,睁着一双圆而明亮的墨眼,歪着小巧的头颅,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见到这只鹦鹉时,青莲顿时忘记了方才的羞燥,笑问:“母亲,这稀罕畜生是从哪里得来的?”   孟夫人笑道:“这是唐公子送来的礼物,说是送给你父亲把玩,其实是送给你的,只不过不好直言罢了。”顿了顿,又道:“这只白羽鹦鹉,名叫玄凤鸡尾。确实是一只稀罕畜生,可见唐公子有心!”   听到这些,青莲渐渐收敛了笑意,垂首不语了。   孟夫人见到她神情怏怏,甚为不满,沉声道:“莲儿,唐公子的心思,我也就不多说了,想必你也明白。母亲不强求你,只希望你好好思虑一番。如若真心不喜欢他,就早些绝了他的念想。”   就在此时,白羽鹦鹉突然开口,瓮声瓮气的吟道:“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Www。。com”(注释2)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问请诗,大丫鬟一听便知其意,又想到这只鹦鹉是唐公子送来的,不由的掩口笑道:“这鹦鹉学舌,也不知道是无意学的,还是有人教的?”   孟夫人也被逗笑了,示意大丫鬟将鹦鹉交到青莲的贴身丫鬟乡月手里,吩咐道:“好生养着它吧,也是个有趣的畜生。”   乡月殷勤接了,应道:“是,夫人!”   青莲却含娇带嗔的狠狠剜了鹦鹉一眼,满心不悦的说:“那柳氏本是长安倡女,在我面前念这个,难不成是拿我比倡女?”说完,沉下粉面,起身进了闺房,坐在书案前摆弄文房之物去了。   孟夫人垂首想了想,慢慢觉出其中的不妥之处,叹惋道:“若真是唐公子有心教这畜生念诗文,也不该教这首!”说着,忧虑的望着一脸温怒的青莲,知道唐公子定不会得到她的青睐了。想到这里,她叹息一声,对乡月说:“好生服侍小姐。”   说完,深深的曙了一眼闷闷不悦的青莲,宠溺而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   夜色如墨,沉静无声的将挽香轩包溶其中,唯有透窗而出的昏黄灯光,照破了夜色的完整。   乡月捧着一盏热茶,放在青莲的书案上。对正在抄诗写文的她说道:“小姐,夜深了,还不休息吗?”   青莲望着从白瓷茶盏里飘出的如烟热气,曾经满是无忧笑意的眸子里,多出一分难以言说的淡愁。   缓缓放下手中的墨笔,她莫名一叹,怅然道:“自十四岁起,就有人前来提亲。是母亲帮我挡着,才成全了我这几年的闺中自在。可是,如今我已经十七了,已然到了官配(注释3)的年龄,我看过不了今年,我必要出阁。”   乡月与青莲朝夕相伴八年有余,最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问道:“小姐不喜欢那些个文弱书生,为什么不对夫人明说?”   青莲自嘲一笑,黯然道:“可是父亲喜欢这些个文弱书生,我又怎好明说。”说完这句,她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有一些飘渺,幽声道:“再者,这世间的真英雄,何患无妻啊!”   乡月笑道:“小姐美貌,凤州城万人仰慕,何必妄自菲薄?”   青莲木着一张粉面,轻轻的摇了摇头:“美貌又如何,命里无时,何处求得?”   就在此时,悬于架上的白羽鹦鹉,又来打岔,它嘶着声音叫道:“寿梨老仙……寿梨老仙……寿梨老仙……”   青莲一怔,转首望着它,喃声道:“神仙录我是看过的,也知道不少奇仙怪神,何来寿梨老仙?”   乡月想了想,蓦然一笑道:“这畜生真真有趣。看来养它的人,没少去那个梨园圃吧。”   青莲不解:“什么梨园圃?”   乡月笑道:“桃梨镇有个梨园圃,专种寿冬果。园子里有棵百年老寿树,死去三年又莫名活了。这一活,就被当地百姓尊了仙。”   青莲问道:“你从何得知?”   乡月笑道:“小姐忘记了?我本是桃梨镇人啊?前些日子去探望家人时,听他们议论,这就知道了。”顿了顿,似有几分正色道:“说起来,这个寿梨老仙很灵验。如今,那里的香火旺着呢!”   说完,蓦地笑了几声:“唐公子定是有什么难成的心愿,没少去拜这位寿梨老仙!”说着,眼含深意的望着青莲,掩口偷笑。   青莲如何不明白,神情一窘,嗔道:“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也学出这么多坏心眼?”   乡月笑道:“如今深春时节,小姐何不去那个梨园圃逛逛?一为散心,二来……”说到这里,她拉长了声调调侃道:“小姐不也有难成的心愿吗?说不定,这位寿梨老仙会恩赐小姐一位真英雄!”   青莲顿时飞红的一张秀雅素面,不顾矜持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抡起粉拳向乡月打去。乡月本就与自家小姐玩笑打闹惯了的,一边笑,一边躲。只见青莲那绵软无力的粉拳,没有一下落到实处的。   于是,又急又恼:“你这妮子,真真是学坏了,依我看,你才有心愿难成呢……”   乡月不接她的话,只顾提着艳红的裙裾,满堂里乱窜,躲闪青莲的追打。唯有一串串如铃笑声,飘出东厢,溶入深春的夜。   注释:   1、唐词《忆江南》,作者刘禹锡,写的是一位洛阳少女的惜春之情。她一边惋惜春天的归去,一边又觉得春天对她也有无限依恋之情。诗人通过拟人化手法,不写人惜春,却从春恋人着笔。杨柳依依,丛兰洒泪,写来婉转有致,耐人寻味。最后“独坐亦含颦”,以人惜春收束全词,更增添了全词的抒**彩。   2、出自唐代诗人韩翃的《章台柳》,原文是唐许尧佐所撰传奇小说《柳氏传》。本文中,唐公子以此诗借问心爱之人是否待字闺中,是否心有所念。   3、官配:唐有律法,但凡女子到十七未嫁,父母有罪,一律由当地官方指婚下嫁。 第六十七回 西市惊马 - 幽冥鬼判 - 异月   凤州城东市西头的“鹘风酒肆”,是城内唯一一家拥有歌舞胡姬的酒肆。此间酒肆上下彩楼三层,里外雅间二十八格,富丽堂皇。对外挂出的金字招牌也是一派豪言:酒醉十里,饭香一堂。   有美女美酒,又有珍馐佳肴。因此,这里成了凤州第一酒肆,为权贵富豪们的云集之所。   此时,三楼的大堂里坐着三位回鹘乐师正吹短笛、打羯鼓、扣盘铃,合奏出一首节律紧凑,曲调欢快的回鹘乐曲。六位身着桃红轻纱露脐胡裙,脸覆缀珠面纱的回鹘女子,伴着这样的乐曲,扭动腰肢,探臂摆手,跳着胡旋舞。她们个个身躯辗转缠绵,仿若无骨。纱裙飞扬如花,有如春至。   此时此刻,无论是带着异域风情的乐曲,还是舞在堂中的美躯,都令人无比的赏心悦目。   大堂的四周,环围着数十间由青竹御帘隔出的单个雅橱,雅橱里坐满了酒客,相互劝酒,一片喧哗。白衣如雪的三真,就坐在一处临街的雅橱里自斟自饮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他已有七分醉意,微眯着一双俊目,默默欣赏着舞动于眼前的秀色。在这一堂酒客中,他最安静,却最引人注目。   随着音乐的节建越来越快,这六位妙龄舞者用极快的速度,旋身分散,向单个雅橱舞去。其中一位女子,舞到了三真的面前,微曲蛮腰,仪态优美的伸出一只修长手臂,托着三真的酒盏,轻轻一抬,三真便不由自主的含笑饮下了这一盏。   当她再一次旋起一身纱裙,舞回大堂时,一双大而圆的水波妙目,留恋在三真的身上,暗自传情。   三真笑而不语,自顾斟满了酒,托在手中,望着那位舞女,从容一举,算是对她的回敬。只是,笑意深处却透着一种寂寥,就像繁华背后藏着的黯然。   这一盏他没有饮下,而是单手托着,有些摇晃的站起身来,靠在镂花窗栏上,立在临街的窗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此时,已然时近正午,明亮的阳光匀匀的铺在西市的大道上,仿如光潮。面对这样的阳光,三真觉得有些刺目,不觉的抬起手臂,微挡了挡。   立在窗前时,方才的笑意渐渐从脸上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寂寞凄凉。算起来,他离开夜灵已有一年之久,并将自己藏匿在凤州城,终日无所事事的混迹在酒肆茶坊,甚至于花酒巷子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身于凤州,只觉得这一年的时间无比漫长。   虽然日日在闹中取静,度日的方式看上去繁华似锦,心里的孤独却一日胜似一日。从前的那种风轻云淡已经被几分尘俗之气化去,不再像一个仙门中的修行者,倒像是一个满身酒气的浪荡公子。   当他的眼睛适应了阳光后,莫名的自嘲一笑,托着酒盏送向嘴边。当酒盏刚刚粘到嘴唇时,他的手骤然一顿。斜望着西市大道的眼眸里,闪过一道雪亮明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Www。。com   大道上,一辆装饰朴素的深红色花锦拱蓬马车,缓缓行驶在深春的阳光下。只不过,吸引三真目光的并不是这辆马车,而是跟在车侧的一位红衣女子,那人正是青莲的贴身丫鬟乡月。与此同时,三真已经嗅到了那熟悉的莲香,所以他断定,车里坐着的定是青莲。   三真本是狐灵,无论是听觉还是嗅觉都异于常人。他听到车里的青莲说道:“桃梨镇是不是很热闹?”   行于车外的乡月道:“从前只是个普通小镇,如今有了那位寿桃老仙,镇上是要比往日热闹许多。”   青莲又道:“这桃梨镇说远不远的,不知黄昏前能否回到府上。”   乡月道:“小姐放心,黄昏前必能回府。”   依窗而立的三真,突然间冷笑了一声,一双静眸里缓缓溢出一抹怨恨。这一刻他莫名的想起,即便自己付出再多,在夜灵的心中,有青莲,有胭脂,有玄魌,唯独没有三真。Www。。com如果在这个世上没有了青莲这个令她终日挂心的人,三真会不会取而代之?   也许,他真的是醉了,以往的隐忍就这样随着醉意烟消云散,一抹难平意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含着冷而任性的怪笑,他伸出一指修长的手指,从盏里蘸出一滴酒来,指下暗聚真气,将这滴酒弹向青莲乘坐的马车。   酒滴在阳光下折射着一点明光,好似一颗水晶珠,在空中划出一道淡光,飞向牵车的马匹。当酒滴离马匹仅有一尺远时,三真轻声道:“变!”   一声五行令下,酒滴变成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白色甲虫,钻入了马的耳朵。   起先,马儿只是抖着耳朵,像是瘙痒难耐的样子。没走几步之后,马眼突然间圆睁如铃,烦乱的驻地乱踏,一侧耳朵抖的更加频繁了。终于,马儿再难忍耐耳中的痒痛,举起前蹄,痛苦的嘶鸣一声后,骤然间飞足狂奔起来。   架车的车夫,眼见形势不对,竟然自顾跳下马车,立在街边手足无措的看着马儿牵着蓬车在西市大道上横冲直撞。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突然的变故,令乡月花容失色,额间早已是一片冷汗如潮。她不顾一切的提着裙裾,追在马车后面,焦声高喝:“小姐……小姐……小姐……”   然而,她一来害怕,二来不惯于奔跑,脚下的步子越来越绵软,如何能追得上一只发疯狂奔的马。眼看着马车撞翻了无数临街的货摊,搅起一片混乱。街上的行人,无不色变惊呼,纷纷躲避着失控的马车,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截。一条宽阔的西市大道,前一刻还是人群熙攘,后一刻已无人迹。   车里的青莲,在颠簸中脸色煞白。安于富贵的她,如何禁得住如此惊吓。她已然失了神,睁着一双充满惊惧的眼,四下张望着寻找稳身之处。可是,一厢小小的车蓬,哪里有供她躲藏的地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情急间,用一只挂满冷汗的手,哆嗦着紧扣在车里的一侧木靠手上。   可是,左摇右晃的车厢,几次险些被惯力拉翻,那只纤细的木靠手,定然不是她的救命稻草。“咔嚓”一声脆响,靠手顺势断裂,她顿时失去重心,一头撞在另一侧木靠手上,只觉眼前一片血红,瞬间失去了意识……   一身紫锦常服的秦雄,骑着一匹凝骢,慢悠悠的行走在回秦侯府的官道上。当他途径西市时,赫然看到一匹发狂的马,牵着拱蓬车厢在大道上横冲直撞。放眼望去,曾经井然有序的西市已经被这畜生糟蹋的狼藉不堪。   他不由的神情一凛。想也没想便暗提真气,飞身下马,以足点地,奔向那匹发狂的马。仿如一道紫色的风影,眨眼间来到马前,一只手聚力一探,扯住马缰用力钳制马头,另一只手曲臂成肘,以肘击向马颈正中。   这一招是军中惯用的制马术。马颈正中有一穴位,重击之下,会令马匹周身发麻,即刻失去奔跑能力。Www。。com只是,此招凶险,许多将士就是因为点不中穴位,被马踏死踏伤。不过,此招对于久战沙场的秦雄而言,易如反掌。   所以,挨了一记肘击的马儿,痛苦的嘶鸣一声,软软的摊到在地上,喘着粗气。片刻后,马儿吐出一堆白色口沫,安静了下来。只是这口沫似有一股淡淡的酒香,令众人费解。   乡月一路追车狂奔,已然上气不接下气。见到马儿被制服,心中骤然一松,蹒跚着急促的步子,来到秦雄身边,喘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秦雄望着异常狼狈的乡月,淡笑一声道:“举手之劳,无需言谢。”说完便转身离去。   身后却响起乡月的一声尖叫:“小姐……”   秦雄一僵,缓缓回首。看到乡月一只手死死的握着车蓬帘子,另一只手扪在嘴上,极力压抑着惊惧之色,眼泪已然夺眶而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车蓬里,青莲满面是血,横躺在厢中,不知是死是活。   见到此情此景,秦雄剑眉一蹙。不由分说的走上前去,将青莲抱出车厢。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侧耳贴在青莲的胸前凝神静听,当他听到她的心跳还在时,暗自松下一口气,问乡月:“这是你家小姐?”   乡月含泪向秦雄福了一福:“正是,我家青莲小姐是刺史大人的千金,我是她的贴身婢女名叫乡月。”   秦雄神情微滞,没想到抱怀里的这位小姐竟然是刺史的千金。他隐约记得这位小姐是他嫂嫂荣安郡主认下的义妹。于是对乡月道:“马车以损,还是由我送你们回府稳妥当些,也好及时为你家小姐延医诊治。”   说完,沉着一眼威仪,环视着凑热闹的百姓,随意盯往一男子道:“去西市署找署令大人,叫他派人前来善后。有什么处理不得的事,通报刺史府司户参军大人便是。”许是他的威仪不容忽视,那男子殷勤的应了一声自顾去了。(注释)   男子走后,秦雄橫抱着不醒人事的青莲,向刺史府的方向走去。他的那匹凝骢非常通人性,竟然寻主而来,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位忠实的随从。   乡月这才算是安下了几分惊魂,找到几丝方寸,不由的抬手拭去眼泪,安静的跟在秦雄的身后。当她望着秦雄伟岸的背影时,突然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好心公子,倒很像是小姐常说的真英雄。   立在窗边的三真,持着一脸深沉的醉意,玩世不恭的干笑了许久。他自己为自己的拍手喝彩:“好一场热闹的惊马大戏。”只是,他虽然笑着,难言的空虚像是一地荒草一般,疯长在他的心里……   ------------   凤州刺史府后宅,挽香轩内……   拭净血水的青莲,额上裹着白色药纱,素着一张如纸秀面,沉沉的睡在自己的香榻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榻前围着医官、丫鬟、婆子一甘人等,个个神情凝重。   孟夫人坐在榻边,垂泪不止,满目痛惜的望着青莲叹息连连。   医官见到孟夫人如此的放心不下,安慰道:“夫人请放心,小姐的额上只是些皮肉伤,并未伤级颅骨。只不过,受惊过度,好生静养些时日,便可大安。”   孟子良本想安慰自己的夫人,却不得空。   因为,送青莲归府的竟然是明威将军秦雄,他的官爵稍逊秦雄一等,少不得一番儒礼:“若不是秦将军出手相救,小女只怕是凶多吉少。”说着,拱身向秦雄深作一礼。   秦雄虽然官高位重,在孟子良面前却是晚辈。他连忙伸手扶住道:“孟大人何需多礼,莫将只是近人事罢了。”   孟子良望着眼前这位风姿俊朗的伟岸男儿,发自内心的欣赏:“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秦少公子真真是人中之杰。”   秦雄谦逊的摆手道:“孟大人过奖了。”说着,眼风不由的飘向了沉睡的青莲。   一路抱她回府时,只觉得她轻如薄棉,软若无骨。身的上幽香虽然被一股血腥染浑了味道,还是悄然而然的烙入了他的记忆。当她的脸上再无那骇人的血水时,所有的清灵秀美,有如一朵素雅的莲花一般,绽放在他的眼前。   其实,他早就听秦候府的人说起过,凤州刺史的千金有奇香在身,又是何等的美丽。只不过,他是沙场之人,听得这些传闻时,多半过耳成风,不以为然。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些传闻不足以描绘眼前的人。   如今的她更添了几份楚楚可怜,竟然令他怦然心动。   孟子良见到秦雄这般神态,有意无意的轻咳一声:“秦将军如不嫌弃,今日就在下官府上为客如何?”   秦雄一怔,有些慌张的回过神来,神情微窘的说道:“莫将常年在营中督军,很少归省。今日本是回府探望父亲的,想必他老人家已在家是等候多时。所以,就不叨扰贵府了,还望大人体谅。”   顿了顿,接着道:“何况,青莲小姐有伤在身,孟大人如何分身……”说着,他的语气莫名淡了下去,余音竟然化为一片温和之气。   孟子良和声笑道:“秦将军既然有家事在身,下官就不强留了。改日必会登门拜访,以礼言谢。”   秦雄笑着颔首:“如此,莫将就先行告辞了。”   孟子良本要亲自相送,却被秦雄止住:“孟大人请留步,还是照顾小姐的安危要紧。”   见到秦雄谦虚守礼,孟子良更为敬赏,连忙唤来乡月,吩咐道:“好生送秦将军出去。”   乡月应道:“是!”   说着,引着秦雄往厢外走去。   临行前,秦雄微微侧目,飞速的扫了一眼青莲。只见他的唇边,悄然荡起一丝悠长的笑意。   注释:在唐代的地方官职中,但凡有集市的城市,都设有管理集市的官方机构名为市署,市署中的最高长官名为令。长安的东西两市的令,官居六品。一般州县的两市市署,官职都在七品,或七品以下。   司户参军是一州内的二等高官。是刺史的秘书之类的。像集市之类的事件,交由令台处理,如有无法处理的事情,再交由司户参军处理。一般此类事件,无需刺史亲自处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