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刻骨前世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青梅,青梅,产婆呢?产婆怎么还不来?”一声声凄厉的痛呼从陆家大院东隅角上的偏僻小院落里不断传出来,却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下人好似浑然不闻,自顾做着手头上的杂事,偶有几个面露不忍之色的丫鬟也被管事妈子训斥几声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     江容华死死地抓着身下早已被汗水濡湿的床单,骨瘦如柴的十指由于太过用力而变得惨白。指甲也寸寸断裂,扎破皮肤,给雪白的中衣染上点点斑驳的血迹。     羊水早就破了,从两个时辰前阵痛开始她便让小丫鬟喜儿去叫府里早已备下的产婆,到如今非但产婆不见人影,连喜儿那丫头也不曾回来。     江容华仿佛溺水的孩童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瓜似的落下     青梅赶忙又绞了一块面巾子替她擦汗,嘴里不住道:“咱们院儿虽说偏了点,可小姐您生小少爷这么大的动静,正院那儿怎么说也不会听不到,老夫人再怎么不待见您,也该顾着您肚子里的陆家骨血啊!若不是不放心把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奴婢一定亲自寻了那产婆去……”     青梅还在絮絮说着,却在看到自家主子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瘦削面孔时,猛得顿住,一股悲怆酸楚从心头涌上眼眶,又强自忍住,挤出一个笑容道:“小姐你且再忍忍,产婆想必已经在路上了!等您生了小少爷,母凭子贵,老夫人姑爷一定会对您另眼相待,我们也可以搬回离湘院……”     江容华的腹腔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她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小东西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急切地想要出来看一看他母亲生活的世界。     十七岁的孕妇强忍着阵阵坠痛,颤抖着手轻轻安抚这个承载着她全部爱意和希望的生命,脑中残留的清明让她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孩子迟早会被闷死在肚子里。     她定了定神,嘶哑着声音对身旁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贴身丫鬟吩咐道:“青梅,你去把针线篮里的剪刀拿来!”     青梅愣了愣,旋即想到她要做什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小姐,你,你要剖腹取子,不要,青梅不要,你会死的!”     “快去,不这样,我们俩都会死!”两个多时辰的折磨让江容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她感觉又痛又累,好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青梅看着竹榻上快要不省人事的主子,知道她说得不错,心一横,转头正要去拿剪刀,却听到一个温柔似水又阴毒无比的声音在偏院门边响起:“听说妹妹要生了,姐姐特地来看望妹妹,虽说也是跟妹妹一样庶出的贱骨头,但到底是陆家的子孙不是?”     青梅听到来人的这番话心头恼恨无比,却知道此刻自家小姐和小少爷的命全系在她一人身上,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不住磕头,一边苦苦哀求道:“求七小姐给小姐请一个产婆,奴婢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随着青梅咚咚地磕头声,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很快绽开一朵鲜艳的红花。     江淑华新涂了殷红丹蔻的玉手优雅地抿了抿鬓角,并未开口,倒是一旁跟随的丫鬟碧桃下狠手掴了青梅一掌,又将她一脚踹翻:“下作东西,越发没了规矩,什么七小姐,八小姐的,该叫少夫人!”     “是,是,是,奴婢嘴笨,还请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家小姐!”青梅忍住肋下的疼痛,磕头如捣蒜。     江淑华好似听了笑话一般掩唇道:“真是个傻丫头,瞧你说的,容华是我的妹妹,我岂有不帮她的道理,你瞧我不是把最有经验的孙妈妈请来了。”     江淑华话音刚落,身后的下人队伍里走出一名四十上下,圆脸灰衣的老妈子。     “孙妈妈,容华虽是妾室,但肚子里头的到底是我们陆家的骨血,你可要好好帮她接生,一会儿相公下朝回来,定会重重地赏你!”     血水混着汗水让床上的孕妇脏污不堪,江淑华嫌恶地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是,少夫人,奴婢替人接生无数,从未出过岔子!”孙妈妈一面涎脸儿笑道,一面大手重重按上江容华高耸的腹部,强大的压迫感将原本已经累得失去意识的孕妇生生痛醒。     “你,你要干什么?”江容华勉力护着肚子,避开那妈子的手,视线移到正巧笑倩兮的好姐姐脸上,是以那话不知是在问孙妈妈还是问江淑华。     “妹妹,孙妈妈经验老道,想必是最不会错的,你该乖乖配合她才是,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江淑华笑得柔美,又不着痕迹地朝身边的两个得力丫鬟使了个眼色。     后二者点点头,走上前正要动作,却被看出门道的青梅拦住:“少夫人,小姐是您的亲妹妹,又与您一起嫁与姑爷,如今她临盆在即,姑爷又上朝未回,您作为主母怎么能这般害她!”     “倒是个忠心护住的丫头,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只可惜跟错了主子!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赏给路边的乞丐,再卖到花满楼!”     青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两双大掌像铁钳一般怎么也挣扎不开:“小姐,小姐……”     绝望凄厉的呼唤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在江容华无比痛楚的身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她睁大眼睛又缓缓闭上,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青梅,是我连累了你!     忽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从腹部传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孙妈妈狞笑着在她肚子上重重一掌,一股热流从下体淌出。     江容华心里一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开左右死死按住她的两个粗使婆子,又使出最大的劲朝孙妈妈踹去,那老妈子哎哟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江容华却是感到身子一轻,同时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在小偏院响起。     她心头一喜,正要起来看看这个还未出生就饱受折磨的小东西,竟被碧桃抢先一步拿锦被连头带身裹了抱在怀中,而那孩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江容华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奋力朝碧桃扑去,试图抢回自己的孩子,无奈身子实在虚弱,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未碰到,便从竹榻上狠狠摔下。     “出了什么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一个穿深褐色直缀,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跨入门内,只是眉宇间偶然浮现的阴鸷之气让人有些不舒服。     “相公!”同样的两个字从不同的两个人口中说出来饱含不同的意思――江容华的重燃希望和江淑华的……饱含委屈:“相公,妾身得知妹妹今日临盆,便早早带了产婆丫鬟候在外面,岂料妹妹吩咐了底下丫鬟如何也不要放我进来,还口口声声说我会加害于她……”     美人垂泪当真有一番弱柳扶风,娇花照月的姿仪,陆梁轻轻搂着她,口中低声安慰着,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浑然不管榻上去了半条命的江容华。     江淑华得意地朝她瞥了一眼,嘴里接着道,“幸而,妾身知道其中的厉害,好不容易说服妹妹,让府里最有经验的孙妈妈替她接生,终于为陆家,为相公你添丁加口了!”     江淑华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仿佛方才拼死产下一子的是她一般,陆梁面上一动,轻声问道:“孩子呢?”却连看也未曾看江容华一眼,碧桃抱着裹在锦被里的婴孩,半晌没动。     陆梁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颇不耐烦,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江淑华轻咳一声,碧桃扑通跪地,哭道:“姑爷息怒,容姨娘她,她生的是个死胎!”     “你说什么!”江容华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你撒谎,我的孩子明明好好的,他会哭,我听到他哭了,我听到他哭了!是你,是你们把他害死的,一定是你们!”     江淑华好似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低呼一声,躲到陆梁身后:“啊,妾身曾听人说产下死胎是大大的不祥之兆,这里面带的晦气轻则阻挡阖府上下的运势,重则……克死亲近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江容华拼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推开碧桃,将渐渐僵冷的婴孩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温暖起来,然而那冰冷反而如附骨之蛆透过衣衫传到她的心底,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焰掐灭!     她死死盯着好姐姐雪白惶恐下幸灾乐祸的小脸,一股极强极浓的恨意从骨髓深处萌生出来,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几近癫狂:“江淑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三番两次频频害我,先是夺了我的嫡妻之位,让我身怀六甲蜗居偏院,现如今又害死我的孩子,我今日便要与你鱼死网破!”     “贱人!贪图富贵,庶代嫡嫁,寡廉鲜耻,如今又产下死胎,还要伤害淑华,真当我陆梁死了不成!”     男子怀里搂着美人,眼底一片冷漠,苏绣祥云纹皂靴踩在江容华的左脸上,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又重重碾了几碾,冰凉的青砖地让她一阵瑟缩,头颅却是要炸了一般的疼!     “蠢材啊蠢材,你当她是完美无瑕的白玉,温柔娴淑的佳人,却不知是个内心早已腐烂生蛆的蛇蝎,你当是我要嫁给你么?如果不是她们……”     “啪――”陆梁抓着江容华的长发强迫她仰起头,又狠狠掴了她一掌:“贱人也配与淑华相比?她美丽大方又善解人意,与你这等泼妇有云泥之别,我当初为她休了你实在是再明智不过!”     江容华睨了眼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两年的男人自嘲一笑,她怎么会以为他曾经的逢场作戏是真心实意,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原谅他的苦衷,甚至就在刚才她居然还把自己和孩儿生存的希望放在他的身上,江容华,怪不了别人,一切只怪你自己太懦弱愚蠢!     “相公切勿动怒,妹妹只是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打击才出言不逊,不如妾身与你先行离去,让她好好静一静!”江淑华靠在陆梁的怀里柔声劝道,仿佛刚出生的猫儿般温顺可人。     陆梁宠溺地抱了抱她,再不看委顿在地的苍白女子一眼,拂袖而去。江淑华落后一步好似想起什么对一旁垂手而立的孙妈妈不经意道:“听说女子产后保养不当,极容易引发……血崩,妈妈经验丰富,想必知道该怎么做……”     “容姨娘,你也是个可怜人,休妻为妾,又死了孩儿,老婆子我看着也不忍心,所以……不如早早地投胎,兴许还能落生在个好人家做个嫡出的小姐!”     乌黑的汤药从口鼻处强行灌入,腥苦的味道浓烈无比,仿佛要把她的心肝也染得漆黑。     “若有来生,我一定要让害我的人全都下地狱!”           第2章 再见渣女(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深秋的清晨,东方微微露出鱼白,江浙布政使江老爷家的一栋红墙青瓦小绣楼内,江容华躺在四角拔步床上揉了揉眼睛。     想起方才的梦境眉间浮上一丝戾气,听到响动前来服侍的贴身丫鬟青梅无意间对上自家小姐那双古井无波却寒意刺骨的黑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江容华看她瑟缩的模样轻叹一声,收敛了情绪道:“时辰不早了,快替我洗漱罢,我的病既然好全了,自然要去给母亲请安!”     短短几句话让青梅又是一愣,总觉得小姐自打三日前落水昏迷,好不容易醒来后哪里有些不同了,譬如晨昏定省这件事,以往小姐对大夫人最是畏惧,每次请安都要拖拉半天,必要由七姨娘相伴前往,哪有如今的“积极”利索。     江容华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多说,自顾往快照不出人影的铜镜前一坐示意青梅梳头。呵,老天爷既然再给她一次机会,那么她便好好把握,她不仅要向大夫人请安,她更要她的命!     青梅这丫头机灵有余,胆量不足,却有一双巧手,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梳了一个轻巧的双丫髻,与她身上的月白对襟小袄和天青色腊梅暗纹棉布裙十分相配。     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又听到青梅低声抱怨道:“小姐的首饰也太少了,大夫人对咱们本来就小气,偏还有个十小姐在里头顺手牵羊,前几日王妈妈好容易送来的小姐那份儿,硬是被她挑挑拣拣,拿了大半去!”     江容华看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嘴角微勾,眼底却是清冷一片:“不过几只珠钗,既然柔华喜欢那便让她拿去,只是拿了我的东西自然是要付点利钱的。”     望月楼在江府的最东边,离大夫人徐氏的瑞和院正院有不少路,中间要经过八小姐江绮华的倚月楼,十小姐江柔华的飞星楼和姨娘们居住的锦绣园。     正值深秋,沿路枯黄的草叶上盖了层薄薄的霜,给这时节的江家大宅平添了些许肃杀之气。青梅垂首跟在江容华身后,心里对自家小姐这几日的反常暗暗纳罕,脚下不停,一不留神一头撞在前面江容华的背上。     “小姐?”小丫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停了下来,吃惊地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锦绣园东苑最边上的小厢房。     “小姐,你病着的这几日,七姨娘衣不解带地守在你身边,如今你醒了她却病倒了,要不你进去瞧瞧她?”     江容华淡漠地收回视线,轻声道:“不必了!”     青梅见状欲言又止,无奈江容华已经别过头去继续前行,却听到一个清脆刻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道是谁站在这里,原来是你这个穷酸的病痨鬼!”     江容华转过身,来人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姑娘,大冷天上穿轻纱金线绣罩衣,下着紫霄翠纹裙,一小截雪白的藕臂上叮叮当当地戴了三四个镂花虾须镯,胸前黄灿灿一个如意卷云纹金锁分外显眼。     “十小姐!”青梅急急走到两人之间,向江柔华行了一礼,又下意识地将江容华护在身后。     这丫头不管哪一世都先想到护着她,江容华眼底流过一丝微光,又转瞬即逝,轻轻拂开青梅的手臂,低笑一声:“原来十妹妹今日也这般早起,想是要在母亲面前全做儿女的孝心,只不过在我看来却是没有再去正院的必要了!”     “病痨鬼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对方从容淡定的模样江柔华心里一阵烦躁,什么时候这个只比她大了两月的姐姐一改往日的忍让怯懦,有了这样的气度。     “我虽只虚长你两月,但到底是你的姐姐,你一口一个病痨鬼,若让有心之人听去,还以为我江家的子女都如你这般缺乏教养,所以我劝你还是关上大门躲起来罢,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否则恐怕还会连累母亲落得一个管教无方,纵容庶女的名声。”     江容华气定神闲地缓缓说完,不再理会这个满腹稻草的绣花枕头,带着青梅就要离去。     “你!”江柔华平时欺负她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数落,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她拉住。     江容华正要挣脱,却望见不远处一前一后行来的几个人影,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飞快朝青梅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顺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去,心下会意,当即拉住江柔华另一边袖子大喊起来:“十小姐,求求你不要再打小姐了,她身子才好,经不起你的毒打啊!你要打就打奴婢吧!”     “你乱叫什么?我哪有打她!”江柔华被青梅的一惊一乍弄得一头雾水,又见自己上好的苏绣软烟纱袖摆上平白多了一道口子,心中认定必是这丫头所为,顿时大怒,反手就是一掌,青梅白净的脸皮立刻高高肿起:“贱婢,竟敢弄坏我的衣裳!丹青给我往死里打!”     丹青素日跟着江柔华不知做过多少欺负九小姐的事儿,一得令儿抓起青梅的头发就要动手,却被一个颇有威严的男声喝止:“住手!”     丹青吓得一个哆嗦,放开青梅,扑通跪了:“见过老爷!”     江仲友理也不理她,只皱眉看着两个女儿,江柔华赶紧甩开江容华,勉强笑道:“见过父亲!父亲也是去瑞和院么?”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大清早唆使婢女殴打姐姐的奴才,岂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我看这安你也不用去请了,回去把《女则》,《女训》各抄两遍!”     江老爷一向不大管宅子里的事儿,除了对三个儿子望其成才,管教甚严,对女儿们倒松懈疼爱得多,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的训斥江柔华。     此刻天光已是大亮,来往的下人也渐渐多起来,这一幕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中,江柔华又羞又怒,想她虽不及嫡姐淑华那般受宠,但胜在嘴甜能说,江老爷和徐氏对她也算另眼相待。     现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这么个不得宠的庶姐下了面子,受了惩罚,让她简直愤恨欲死。但当着江老爹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诺诺应了,又下死眼瞪了瞪江容华,咬牙告退。     柔华走后,容华才从容不迫地向江老爷行了礼,又跟一旁看了半日戏的三哥江以则打了招呼。     “嗯!”由于七姨娘的关系,江老爷对这个九女儿一直喜欢不起来,而以往的江容华怯懦胆小,也识趣地尽量不往他跟前凑,如若不是发生方才那一幕,他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女儿,而今看她落落大方,娴雅贞静,心里不觉多了几分好感,点点头示意她一起跟上。     江以则摸摸下巴,修眉微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轻笑一声,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大丫鬟道:“白术,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九妹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白术偏了偏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幸江以则并未指望她说出个子丑寅卯,又似想起什么:“前几日新得的那几支官制羊毫湖笔,你让人给四弟五妹几个送去,对了,九妹妹那里再多送一方徽砚。”     江容华一行到瑞和院的时候,大夫人徐氏刚由彩霞服侍着梳完头,七小姐江淑华则端坐在下手的小姐椅上优雅地品茶。     徐氏没料到江老爷今日沐休竟会起个大早来她的院子,心里又惊又喜,赶忙上前替他脱下外罩的大氅,又一迭声地让王妈妈叫小厨房多加两个早点,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欢快。     江容华冷眼看着这个前世一手将她推入火坑的嫡母,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就是取她性命,害她孩儿的仇人,她几乎按耐不住,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永坠地狱!     江容华敛下眸子,将恨意掩在眼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自己寻了紫藤木圈椅坐了冷眼看这热火朝天的一幕。     徐氏刚要叫人摆箸,江老爷摆了摆手道:“不用忙了,我在若梅那儿用了早膳来的。”话音刚落,徐氏的热乎劲儿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挽着江老爷的手也多了几分尴尬,而江容华却是快要笑出来。     三姨娘李若梅是老夫人李氏的内侄女儿,江老爷的表妹,从小与他一同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李氏对她也甚为满意,本来不出意外,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过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老爷的父亲,前正二品中书省左丞江秉然作为一名成功的政客,显然看得更远,与李氏的想法有所不同,相中了定国公家的嫡次女徐文佩。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算完了,无奈徐氏进门三年,并无所出,而那李若梅也是个痴情种子,竟不顾家人的反对,偷偷跑到附近的尼姑庵吃了三年的斋,一挨挨到了十八岁。     李老夫人斟酌再三,又细细问了李若梅的意思,便挑了个好日子,派人将她抬进门做了贵妾。     李若梅做了姨娘不说抓没抓住江老爷的心,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牢牢抓住了他的身,即便这么十二年过去,江老爷一个月里也有十几天宿在她的落梅院。     徐氏僵着笑脸,宽袖下的素手紧握成拳,连指甲嵌到肉里都没有发觉。     昨晚听王妈妈说他又在那个狐狸精房里歇下了,她竭力隐忍还是气得一夜没睡,天快亮时方眯了一会儿。     江淑华见自家娘亲情绪不对,在碧桃耳边低语几句,笑着打了圆场:“女儿前几日听说有虎跑来的茶贩,原是专供内务的皇商,我知道父亲最爱雨前龙井,便托四哥哥带信花重金得了三两。”     江老爷对徐氏没有多少情意,对这个嫡出的七女儿却是相当疼爱和看中。     其实但凡认识江淑华的人又有哪一个不对她赞赏有加,才十二岁的年纪,便已出落得无比温婉端丽,又尊敬长辈,友爱弟妹,连对下人都是轻声细语,从不随意责骂,江家四小姐的美名恐怕早已传遍整个江浙,而那些世家公子皆以能娶到这个江南第一美女为荣。     江容华冷笑一声,世人总以眼见为实,却不晓得只有心才看得分明,若不是经历了前世的种种,她哪里会把那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子与眼前美丽细心的孝顺女儿联系起来呢?     江淑华啊江淑华,前世今生,我必要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千百倍地还给你!           第3章 惩治恶妇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七妹妹总有好东西孝敬父亲,倒显得我们几个不够孝顺了!”     绿松石串的门帘叮咚作响,走进来两个十一二岁,从长相到穿着一模一样的女孩儿,说话的正是右边那个嘴角多了一粒细小黑痣的五小姐江惜华,下巴微抬,语气中的敌意不言而喻。     “俗话说礼不在轻重而在心意,妹妹昨日不是才送了父亲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可比我这个做哥哥的有心多了。”     江以则这话明着是为了安抚江惜华,细细听来却有暗指江柔华借花献佛,略逊一筹的意思。     “好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女!”江老爷不知是否听出江以则话里的机锋,只哈哈一笑含混过去了。     徐氏死死盯着江老爷腰间那个黑底红纹卐字不断头的荷包,暗暗咬牙,大的狐媚子也就算了,小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咦,今日怎么不见十妹妹,以往这时候她早该过来给母亲请安了。”江淑华将茶叶交给丫鬟,除去卧病在床的八小姐江绮华,随大姨娘照顾李老夫人的十一少爷江以信,以及去京都给外祖母贺寿的哥哥江以礼,瑞和院里还少了一个人——江柔华。     “我方才经过锦绣园,正巧看到柔华欺负容华,作为妹妹,目无尊长,我已经罚她去抄《女戒》了。”说起这事儿江老爷还有些来气,脸上也没了好颜色。     屋内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到安静坐在一旁的容华身上,后者星眸微敛,眉宇间淡淡的冷意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江淑华微微一怔,捧着甜白瓷茶盏的素手紧了紧,江惜华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仿佛见怪不怪又带着丝惊奇,江悦华则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摆弄腰上一个白玉比目佩的穗子。     江容华无视众人的目光,微笑道:“十妹妹行事急躁了些,心肠却是不坏,父亲让她抄写《女戒》,想来也是为了让她定定性。”     江老爷见容华非但不怪柔华,还帮着她说话,又体察了自己的本意,顿时老怀甚慰。     看她打扮得素净,头上仅两根墨绿发带,头饰镯子耳环全无,想起方才柔华穿金戴银的样子,皱了皱眉朝徐氏道:“天冷了,给孩子们做几身冬衣吧,容华年纪虽小,却也不能太过朴素,母亲病着,我向来不管这些,你作为主母,合该多上些心!”     专宠落梅院的狐狸精还不够,现在又嫌她家当得不好!     徐氏气得浑身发抖,碍于人前不好发作,只沉着脸道:“老爷放心,新的首饰前日刚送了每人一套,想是容华还未戴上,至于冬衣明日我就让织锦阁的人来给他们姊妹量身!”     徐氏没好气地看了眼这个庶出的九女儿,心里一阵厌弃,故意作出这副寒酸穷酸样,是要打她这个江府当家人的脸吗?     江容华冲她微微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谢她裁制新衣,只有徐氏仿佛感受到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流露出的刻骨凉意,好似要在她的心脏上刺出九九八十一个窟窿,不由得汗毛根根竖起。     她闭了闭眼,待再看时,那种感觉又没了,小姑娘正侧着头与丫鬟商量要做什么式样的,天真烂漫,莫不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江老爷与徐氏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又略坐了坐就出了瑞和院,去福寿园看望老夫人。江家姊妹除了江淑华其余惜华等人也相继告退,各回自己的院子。     望月楼内,江容华吩咐小丫头青柠搬了板凳在前院嗑瓜子儿晒太阳,自己则带着青梅上了二楼,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黄梨木桌面,蛾眉微蹙:“我那日落水是怎么回事?”     青梅知道自家小姐醒来后身子并无不妥,只单单不记得令她昏迷的那起事故,便替她倒了盏热茶娓娓道来。     “四日前,十小姐提议小姐和八小姐到府中北面的太明湖划船,小姐推辞不过,只好去了,不知怎的,那船到湖中心的时候漏起水来,十小姐因为说要如厕中途下了船,只留了两个看守的丫头,北面来往的下人本就稀少,两位小姐在湖中挣扎了半柱香的时辰都没人发现,最后还是十小姐如厕回来,才喊了婆子救起的!”     单从青梅的话粗粗来看,不过是个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但那船坏地太过巧合,而且三人游湖,偏她与绮华落了水,柔华却是躲过一劫,若要说与她无关,只怕连傻子也不会信。     然而,据她对江柔华的了解,虽然爱占点小便宜,偶尔打打下人,却还没大胆到敢谋害亲姐姐的地步。     照这样说真凶却是另有其人,这出戏码不过是借了江柔华的手,是谁那么狠毒要害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动机?     “那日跟着我的丫鬟是谁?”江容华停下手中的小动作问道。     “正巧那日大厨房的午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小姐打发我去瞧瞧怎么回事,所以跟去的是青杏那丫头。”     青杏么?江容华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两人正喁喁说着话,却听楼下传来不小的喧闹声,青梅下去一看,原来是五姨娘房里的小丫头蕊儿:“青梅姐姐,不好了,六姨娘带着丫鬟在七姨娘屋里闹起来了!”     江容华神色一凛,眉间浮上一丝戾气,不知死活的东西!     从江老爹当着下人的面训斥江柔华,又罚她抄书开始,她就知道以六姨娘泼妇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去寻七姨娘的晦气,既然如此,那么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锦绣园分东西两苑,中间只隔一道月洞门,西苑住了二姨娘和柔华的生母六姨娘,绮华与容华的生母五姨娘,七姨娘则住在东苑。     而三姨娘李若梅较其他妾室身份更高,江老爷做主在南边红梅林外单独建了个院落,也正是为了这个事情,徐氏与江老爷大吵一架,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     另外还有一位曾经生了庶长子江以良的大姨娘初雨,原是徐氏进门前老夫人送给江老爷的通房,为什么说曾经,却是因为江以良在三岁上头掉到井里死了,大姨娘哭得死去活来,此后就跟着老夫人住在福寿院,诵经念佛,不理外务。     江容华闭了闭眼,低声吩咐了青柠几句,八岁的小丫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郑重点点头一溜烟跑没影了,倒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年纪小了点儿。     江容华带着青梅并两个粗使婆子来到东苑,却见七姨娘的小院子院门紧闭,只从里面隐隐透出女子谩骂的声音,青梅上前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反传来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小姐,怎么办?”小丫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着急地手足无措。     江容华寒着脸吐出两个字:“撞门!”     跟来的两个婆子一得命令,使出吃奶的劲儿,连撞了四五下,才把院门撞开,门一开,江容华便看见一个穿青衣的小丫头想往里跑。     青梅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逮住,让婆子把她捆了扔到柴房,然后又循着声音找到七姨娘的卧房,撩起帘子正看到六姨娘抓着七姨娘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而服侍七姨娘的丫鬟珊瑚则倒在地上,额头破了个黄豆大的洞,粘稠的鲜血不断流出来,打湿了前襟。青梅惊呼一声,赶紧将她扶起来,用自己的手帕子包了香灰替她止血。     “住手!”江容华大喝一声,六姨娘瞧见是她,手下越发用力。     江柔华被江老爷训斥以后,回到飞星楼对着小丫鬟们发了一通脾气,无奈一口怨气仍咽不下,加之新得的虾须镯不知在哪儿丢了一个,更加懊恼,思来想去到锦绣园找了她。     看着女儿委屈的泪水,六姨娘哪里忍得住,好言劝了江柔华回去,便气冲冲地带了个小丫鬟珠儿闯进七姨娘的院子。     “娼妇就是娼妇,大的不要脸爬上了老爷的床,小的也惯会逢高踩低的伎俩,怎么就没淹死了你,让你在别人面前作三作四……啊!你,你居然敢打我!”江容华冷冷地看着捂着左脸的半老徐娘,成色不佳的珠玉金钗插了满头,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眼角的鱼尾纹。     她突然为江老爷感到悲哀,这样一个品味低劣的山野村妇如何下得去嘴?     其实这也不怪江老爷,六姨娘纤巧当年被徐氏送给他时也才十五,正是最水嫩青葱的时候,无奈七年过去,少女变成了恶妇,又养成了这么个暴发户的恶俗习性,细算算江老爷也已经快大半年未进她的房门了。     “我打你又如何?你若再敢来找七姨娘的麻烦,信不信我杀了你!”     江容华森森的语气把五姨娘着实吓了一跳,但想到她母女二人在自己手中不知吃过多少闷亏,也只是一味忍气吞声,便认定她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当即又要动手。     江容华朝身后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其中一个动动嘴皮子还想劝说几句,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冻在当场。     纤巧虽说只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姨娘,但到底高他们一头,青梅见状撇开二人,以搏命的姿势一把将六姨娘按到地上,养尊处优多年的六姨娘哪里及得过一个常年做活的健壮丫头,半个脑袋贴着地面,像个大甲虫似的划动着四肢。     那两个婆子知道事情没法善了,只得硬着头皮一左一右将六姨娘按了个严实。     六姨娘不禁后悔来的太急,没多带点人手,实际是她根本没想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庶女敢“造反”!     江容华先将早已累晕过去的七姨娘安顿好,才蹲下身应付这个不停咒骂的恶妇。     “你个小贱人,快放开我!”六姨娘丝毫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惧,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胆小怯懦,又大病小病不断的江容华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容华从六姨娘满头的珠钗中捡了根镶满珍珠的金簪在她脸上比了比:“这支簪子真漂亮,难怪姨娘喜欢,不如我就用它在你脸上留下点什么……”     六姨娘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尖锐的簪子在自己脸上逡巡,只要江容华稍稍用力,她这张脸从此就不用见人了,前所未有的惊悸让她声音里带了丝颤抖:“你敢?老爷夫人要是看到我脸上的伤疤,必定不会饶你!”     “哎呀,我确实不敢,不过姨娘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样鲜血淋漓地场面想想就怪吓人的……”江容华轻呼一声,自责地收回金簪,让六姨娘大大舒了口气。     然而不待她将心落回肚子里,江容华又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眯了眼,“不如咱们试试更漂亮的手法?”     “你,你要干什么?”     “青梅,将这根簪子上的十颗东珠喂六姨娘吃下去!”     前世的她隐忍不发,任人欺凌,可结果呢,却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所以这一世她不想再忍,她要睚眦必报!     自那以后,六姨娘再不戴任何镶有珍珠的首饰。           第4章 容华立功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经过六姨娘一事,江容华深深感觉到自己力量的不足,这个力量不仅包括人手上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那日若不是她提前让青柠给福寿院的大姨娘通风报信,希望能看在七姨娘与她曾共事一主的份上助她一助,惩治六姨娘的善后也不会如此干净。     小丫鬟珠儿的舌头从东苑出来就少了一截,没过几天索性连人也不见了。江容华对大姨娘手段暗暗咋舌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与福寿院交好的决心。     徐氏办事效率挺高,第二日一早便请了织锦阁有经验的师傅来给几个姊妹量身裁衣。     “小姐真有眼光,这蜀锦产自四川,做工精良,繁复细密,最特别的是它的颜色,就好比这个湖蓝,真真是深一分太艳,浅一分太素,今年整个杭州府也不过进了八匹!”     云娘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十几年,初初见到这个年纪不大,衣着朴素的小姑娘竟丝毫不敢小瞧了去,让随从将带来的几卷样料都拿出来一字排开,江容华的视线不过在其中一卷上多停留了几息,她就及时地注意到了。     “不知其他姊妹都挑了什么颜色?我需避开才好,否则撞了恐怕不美。”江容华素手在那缎子上轻拂了拂,随口问道。     “正是这个理儿,八小姐选了这匹烟熏紫的,十小姐看上了那卷鹅黄色缎,五小姐和六小姐心意相通,倒是选了一样的秋香色。”云娘将几个小姐挑好的面料一一指给江容华看。     “七姐姐呢?”江容华手上一顿。     “按着往年的惯例,我等都是先量了七小姐的身量,再到各位小姐房中,方才七小姐说自己衣裳太多,这回定要让姊妹们先选了,她再挑剩下的颜色,真真是个谦逊和气的大家闺秀。”云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说不出的赞赏敬服。     江容华心中却是一动,别人不了解江淑华,前世自己与她相处了整整十七年,难道还看不清她那颗早已黑透了的心?只怕谦和是假,又要算计什么人才是真!     江容华最后又挑了两个颜色,让云娘量了身,吩咐青梅开了抽屉拿一两银子给她做轿马钱,小丫头怔了怔,依言做了。     送走云娘,青梅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江容华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说话。     “青梅,你点点从前大夫人送来的首饰和银两,看看总共有多少。”     青梅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手上拿了一个不大的红漆木盒:“小姐,都在这里了。”     江容华仔细数了数,散碎的银子大概有七八两左右,其他的都是些簪子,戒指,耳坠等物什,数量不多,好在成色不算太差,便挑了几件不常戴的让小丫头包起来。     “小姐,你这是?”青梅看着怀里的包裹满脸疑惑。     “你让大厨房的崔妈妈出府采办的时候顺带当了,再许她些好处。”江容华再一次发现前世的她竟是处于这样一个窘迫的境地,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几两银子傍身,只怕今后她的复仇之路将会寸步难行。     “可是,小姐,要是被发现了,恐怕会被有心之人拿来为难你。”青梅虽然机灵,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捧着包裹心里惴惴的。     “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有些人也会无事生非,你只管去,我心中有数。”     青梅看着自家小姐淡然自若的样子,面上的担忧淡去不少,也罢,如若哪天真的东窗事发,她就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偷了东西拿出去当的。     江容华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淌过一丝感动,正是这个有些胆小的傻丫头,忠心耿耿地陪着她走了两世。     青梅走后不久,大夫人便派小丫头过来传话:老夫人病情突然恶化,凶险万分,只怕是要熬不过去,让几个孙子孙女都到福寿院守着!     江容华猛的一惊,老夫人不过偶感风寒,怎会忽然严重到性命垂危的地步,又想起前世李氏到八十高龄才寿终正寝,如今还差两年才到六十,复放下心来,或许这是她结交福寿院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江家大小主子十几号人将不算小的福寿院挤得满满当当,江老爷也得了小厮的通报从布政司坐了马车匆匆赶回,这会子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夫人眼圈儿都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日我过来看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不省人事了?”大姨娘前后服侍老夫人二十载,从未出过纰漏,是以,江老爷的语气虽然焦急,却并未有责怪的意思。     “老太太昨晚睡前水喝多了些,夜里起来好几次,今早风寒就有加重的迹象,四更天的时候咳得越发厉害,妾身正打算派人去请回春堂的陈大夫,谁知一转头,老太太竟厥过去了……”     大姨娘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清,众人也无法只得等陈大夫到来。     江容华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前不久助她一臂之力的容长脸的温婉女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待看到一旁六岁的江以信顽皮地冲她眨了眨眼,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海中形成。     三姨娘李若梅虽说只是个贵妾,老夫人的病情徐氏也没有让人通知到各位姨娘,所以按身份本不该出现在此。     但她又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儿,亲疏有别,理所当然地挨着江老爷在床沿上坐了,不住拿帕子拭着眼泪,倒把大夫人徐氏挤在一旁,恨得徐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江淑华见自己娘亲处境尴尬,语带哽咽地朝江老爷福了福身:“三姨娘素来体弱,当心哭坏了身子,不如回落梅院歇歇,也让母亲尽一尽孝道。”     江淑华的这番话说得动听,却让容华冷笑不已,若说这屋子里最希望老夫人归西的当属徐氏了。     婆媳矛盾自古有,然而像李氏和徐氏这般激烈的却也少见。     李老夫人原是前太傅李佐的小女儿,虽是庶出,却深受李太傅的喜爱,可以说比一般人家的嫡出小姐也不遑多让。     不过问题也出在这儿,徐氏是谁?定国公家的嫡次女!怎会甘心被一个庶出的婆母压在头上。     新婚第二天就称病不去给老夫人请安,把李氏气了个仰倒。     李氏出身名门,见惯了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自然也有几分手段,徐氏三年未出,大小通房不知塞了多少,期间病死的病死,上吊的上吊,发卖的发卖,竟一颗种子也未留下。     最后老太太果断让江老爷纳了李若梅为贵妾,瑞和院才突然沉寂下来,当然自那以后两人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不顺眼了。     这也是江容华选择福寿院作为靠山的原因之一,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     不过场面上的戏自然还要做足,徐氏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怆声道:“淑华说得极是,侍奉婆母是我这个做儿媳的应当做的。”     说着正要上前,孰料三姨娘身子一软,顺着江淑华那句“三姨娘素来体弱”哭倒在江老爷的怀里,徐氏差点没气晕过去。     幸而此刻回春堂的陈大夫来了,江老爷扶着李若梅让出位置,才暂时平了徐氏的恨意。     陈大夫细细摸了半日的脉,又说了一大堆之类听不懂的话,最后才摸着山羊胡让江老爷放心,不过是浓痰迷了窍,只需让人将痰吸出便可。     听到李氏并无大碍,江老爷心中一喜,只是想到要将痰吸出来又皱起了眉头,他身为男子,虽说是儿子,但到底不妥。     底下或坐或站的江家儿女神色也都僵硬了几分,李若梅爽性两眼一翻,在江老爷怀里哭死过去。     江老爷充满希望地看着大夫人,徐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方才说要尽孝道的是她,眼下机会不是来了?但是一想到要从老太太嘴里将痰吸出来,胃里顿时一阵翻滚,当场吐了起来。     江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却听到一个恬淡的声音响起:“父亲,容华愿意救治祖母!”     江老爷惊讶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九女儿,想不到她不仅能体贴庶妹,竟还有这份孝心:“容华,你……”     “祖母为咱们江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容华作为孙女不能好好报答她,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江容华说得大义凛然,屋里众人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江老爷自然是深受震动,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三分,大姨娘嘴角也露出赞赏的笑意,江以信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又冲她甜甜一笑,露出细细的小虎牙。     徐氏的脸色难看无比,江容华的言行无疑是当着江府上下的面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江淑华贝齿轻咬,眼中的恼恨之意一闪而过,旋即又露出一脸感激的神色。     江以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九妹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转过无数个念头。     江柔华却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她刚才听到了什么?江容华这个小贱人居然要替老夫人吸痰液!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么恶心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江容华垂眸掩住眼底的寒凉,走到老夫人床前俯下身去,比起她前世丈夫背叛,孩儿惨死的种种苦难,区区吸口痰又算得了什么!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     如果仅仅一口痰就能取得老夫人的信任,那么也算值了!           第5章 初步获宠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将异物吸出后,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老夫人悠悠醒转。     “仲友!”李氏睁眼看到满满一屋子人,江老爷虎目含泪地抓着她的手,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     这个儿子虽不是亲生,但孝顺她的心也跟亲生差不多了,二十年前嫡子江伯友战死沙场,她哭得死去活来,正是当时十岁的江老爷承欢膝下,成家立业后又一心一意侍奉跟前,才让她将其当江伯友一般看待。     “这次多亏了容华,替母亲把痰液吸出,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有些人平日里说得好听,一到关键时刻就各种推脱,可见所谓的孝心统统都是虚情假意!”     江老爷亲自扶老夫人喝了水,又狠狠瞪了眼正在漱口的徐氏,最后目光柔和地看向江容华。     “原来是容华救了祖母一命,好孩子,难为你不嫌我老婆子脏,快过来让我瞧瞧。”     李氏颇感意外,在她记忆里因为七姨娘初晴的关系,江容华自小在众姊妹兄弟里抬不起头,养成了胆小怯懦的性子,想初晴也算是她院子里出去的人,无奈性子左犟,鲜少到她面前奉承,母女二人便日渐与福寿院疏远起来。     李氏牵着江容华的小手将她拉到面前,鹅卵脸庞,眉清目秀,容貌不算出挑,但胜在肤白剔透,然而一双丹凤眼像两丸白水银里养了两丸黑水银,竟让人望不到底。     李氏不禁暗暗自嘲,真是病糊涂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心思单纯,不过安静一些,哪里会有这样深沉的眼神:“怎么这般清瘦?”     “老太太可是忘了,九小姐当年是不足月出生,先天体弱,前几日又不甚落了水,病的越发瘦了!”大姨娘将一件灰鼠大氅披在老夫人身上,笑着解释道。     “身子弱就该补,咱们家又不是那些吃不起好东西的人家,初雨,你拿了牌子去我的私库里拿些上好的血燕和茯苓,每天晨起吃一点,最是滋补养人的!     “还有这翡翠镯子水头也忒差了点,小姑娘带着也嫌老气,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带过一个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最衬肤色,现在年纪大了,没脸再戴,正好给了你,再配一个八宝攒丝长命金锁……”李氏拉着江容华的手越看越喜欢,老人家便是这样,一高兴起来,什么都好说。     徐氏眼睁睁地看着大姨娘领命离去,李氏贵为太傅之女,又极得宠,不说当初嫁给江老太爷时从娘家带来的八八六十四抬嫁妆,光陪嫁的铺子,田庄一年就有好几万两银子的进账,这些钱公中一分不能挪用,全进了她的私库。     从前没闹翻的时候,徐氏几次想从老太太手里挖点出来,却没一次成功,现在这些想得到却摸不着的好东西,却一点点到了一个低贱的庶女手中,简直让她肉痛得几欲捶胸!     江淑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嫉妒得发狂,她几次向老夫人卖好,对方却因为徐氏的关系从不领情,对她还不如对江惜华姐妹来的和颜悦色,现在江容华却轻轻松松讨了她的欢心,怎能让她不心生怨怼。     江淑华藏在宽袖下的素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十个月牙白印,忽然她灵机一动,扑到老夫人床前,痛哭道:“祖母,淑华惭愧,作为嫡姐竟没有妹妹这样的觉悟,淑华愿意从今日起为祖母端茶递药,直至祖母康复!”     江淑华这几句话说得涕泪俱下,不知情的真要被她话语里的悔过和真诚感动。     江老爷心中一软,开口道:“难得淑华也有这样的孝心,那便……”     “我要容华来照顾我!”江老爷还未说完,便被老夫人打断,都说越老越小孩,可不就是李氏现在的状态。     江老爷看看女儿又看看老太太,正左右为难之际,江容华轻声道:“不如我和姐姐一同照顾祖母罢!”江淑华,既然你硬要扒上来,那就让你好好喝上一壶!     江老爷听了十分高兴,直夸江容华懂事。     李氏既然已无大碍,剩下只需好好调养,众人便都慰问了一番相继离去。     江容华与江淑华排好轮流协助大姨娘照顾李氏的日子,这日先由江淑华当值,容华便回了望月楼。     江容华一路行来,经过倚月楼,顺道看了仍未痊愈的八小姐江绮华,小姑娘正闹着要下床出去玩儿,贴身丫鬟紫苏在一旁不停地劝说。     “八姐姐身子没好全,还是快躺下吧。”紫苏给江容华倒了杯热茶,又赶紧替赤着脚走来走去的江绮华拿绣鞋。     “你这丫头,先别管我,我倒是听说你醒过来后的这两日着实干了不少事儿呢!还不老实交代!”     江绮华长相甜美,一双随了五姨娘的大大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而且天性活泼,娇憨可人,在这暗黑如墨的江家大宅里也算一个奇葩了。     江容华目光一动,六姨娘打骂七姨娘本就是五姨娘报的信,所以惩治六姨娘的事她也没想过要隐瞒,而借江老爷的手处罚江柔华,奚落徐氏不过顺手为之,真正让她在意的是方才福寿院发生的事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江绮华便得了消息,看来,这个天真烂漫的八姐姐也不容小觑啊!     “我哪里做得出什么大事,不过倒有一件于你来说是大事的!”江容华打了个马虎眼,将话题扯了开去。     “什么事?”江淑华听她如是说立马来了兴致。     “再过一月,钱参政家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特散了请帖给交好的同僚朋友,母亲必会带了我们前往,八姐姐可不是又能出去玩了?”     “当真?”     “这还能有假?”江容华故作嗔怪得睨了她一眼。     江绮华高兴地欢呼一声,又拉着容华,紫苏挑选衣裳首饰,江容华忙推说还要去看望七姨娘,小姑娘才放了她离去。     江容华舒了口气,前世的江绮华跟现在一样的无忧无虑,她与五姨娘一直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既不争宠也不闹事,仿佛所有的勾心斗角都跟她们不沾边,所以在前世江家众姊妹当中跟她唯一还算要好的就是江绮华了。     江容华又去看了七姨娘,见她刚用了膳正在午睡也不打扰,径自往望月楼行来,穿过抄手游廊,一眼便望见红墙青瓦的绣楼二层一个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江容华冷笑一声,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么?     青梅不在院子里,小丫头青柠去大厨房领午膳,只两个粗使婆子坐在门槛上唠家常,见她回来,忙站起来做活去了。     江容华穿过会客的雅间,正对上行色匆匆的青杏从耳房转出来,青杏望进她古井无波的黑眸,面色一白,强笑道:“小姐,你回来了?”     江容华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眼里的惊慌,让她给自己拿了个小手炉,天生体弱,令她特别容易畏寒,这才十月,夹棉的小袄就已经上身了。     江容华示意青杏在踏脚上坐了,又和颜悦色地问她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干些什么生计。     青杏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她与青梅同龄,今年也是十二,也一样不是家生子,有一个弟弟今年七岁,上了村里的私塾,还有个妹妹才刚断奶,老子娘在生妹妹的时候难产死了,老爹不定期给大户人家打打短工糊口。     正这么一问一答着,外间传来塔塔的脚步声,原来是青梅回来了,正巧听到江容华笑着对青杏说:“你家里人口不少,想必需要你每月多少接济些,跟着我这么个不受宠的小姐,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若真有困难,告诉我,我也会想法子帮你的。”     青杏忙说不敢,一双手却死死揪着衣摆,江容华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竟让她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那好,你先下去吧!”     青梅疑惑地看着青杏如蒙大赦般飞快地走出雅间,又往外张望了会子,将房门阖上:“小姐,青杏她……”     江容华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她,小丫头一脸愤恨地吐了口唾沫:“呸,欺上背主的东西,看我不打折她的腿!”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是否如此还有待考量,不过想必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江容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想起晨起的事儿又向青梅问道:“当了多少银子?”     说到这个小丫头欢喜起来,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牛皮纸包,一层层打开:“小姐,竟有五十两之多呢。”     江容华皱了皱眉,她让青梅去当的那些金银首饰撑死了也不会超过四十两……     “你可有叮嘱崔妈妈避开我江家的当铺?”     “这一点奴婢哪能想不到呢,一早就嘱咐了她。”青梅在丫鬟堆里向来引以为傲的智商遭到了怀疑,瘪了瘪嘴委屈道。     这便怪了,天底下哪有人会做亏本的买卖,难道说……原来如此!     江容华眼中闪过一丝了悟,又让青梅把大姨娘派人送来的血燕和茯苓各拿了一半出来送去给七姨娘。     第二日江容华起了个大早,让青梅服侍她梳了个俏皮的双平髻,穿了素绒绣碟袄配暗花细丝褶缎裙,又戴上老太太赏的手镯和金锁,吃了冰糖炖的血燕,神清气爽地往福寿院行去。     不得不说,傍上个大靠山的感觉真不错!           第6章 李氏中毒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前世江容华以庶女的身份嫁到陆家,虽步步小心,时时留意,却仍让陆梁的母亲王氏百般刁难。     这会子照顾起老夫人来却是顺手无比,从端茶递水,到梳头擦身,无一不熟练老道,把李氏服侍得舒舒服服,对她更加欢喜,而大姨娘初雨在一旁竟无可插手的地方,不由得暗暗称奇,心中的想法却是又坚定了两分。     就这般过了两日,李氏的风寒差不多快痊愈了,江容华从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白兰手中接过药碗,拿汤勺搅了搅,送到李氏嘴边,笑道:“陈大夫说祖母吃了这最后一帖药能康复了!”     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刚挑起门帘打算进来的江淑华一听这话,心里仿佛被毒蝎子蛰了一般,又酸又妒,她与江容华轮流照顾老太太,不同样尽心尽力,毫无怨言?     天知道她给李氏洗漱时,对着那双树皮一般干枯的老脚有多想吐,现在倒好一竿子将她的功劳全部抹杀,满心满眼地只有江容华这个小贱人!     不过那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们祖慈孙孝的戏码能上演多久!     江淑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翻腾的心绪,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江容华伺候李氏躺下,转头看到大姨娘朝她使了个眼色,当即会意地与她往旁边的小暖阁走去,青梅则拉着大姨娘的贴身丫鬟珍珠守在外面小声说话。     “容华多谢大姨娘相助!”两人在美人榻上坐下,江容华亲自倒了杯水给大姨娘。     后者推辞不过,只得双手接了,又仿佛不知所措地将鬓角的碎发顺到耳后:“我与你姨娘同样出身福寿院,我幸得老夫人庇佑,能过几天清静的日子,她是个可怜人,跳不出那个火坑,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七姨娘的事是一件,还有一件却是容华自己要感谢大姨娘!”江容华说的意味深长,大姨娘却仿佛满腹疑惑:“哦,我倒不知道还有哪里值得你谢的?”     江容华见她故作糊涂,便盯着她低垂的双眸循循善诱道:“大姨娘跟随祖母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祖母睡前并无喝水的习惯,既喝了水自然容易起夜,然而即便起了夜也不至于加重风寒,我问过当晚值夜的小丫头,她说大姨娘不小心睡得迷糊,给祖母少穿了一件夹袄……”     大姨娘猛然抬头,正对上江容华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不由得赞道:“初晴性子软弱,木讷敦厚,想不到竟生了你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女儿!”一点点话头就被她扯出整个事故。     “不知大姨娘何故助我至此?”江容华拿杯盖轻掠了掠茶面上的浮沫,一缕清香在暖阁内四溢。     “我说了,是看在你姨娘……”     江容华不是个傻子,谋害老夫人可是大罪,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儿,大姨娘不着痕迹地给了她机会,让她讨得父亲和老太太的欢心,难不成会是善心大发?殊不知有句话叫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姨娘是个聪明人,我原以为跟聪明人讲话不会这么费劲!想不到……我猜是为了大哥哥吧!”     “你!”江容华最末的那句话让大姨娘煞白了脸,她怎么会知道!     “自古以来,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娶正妻前都不会让通房怀孕,为的就是避免庶长子出生,而让后院多起争端。     “不过咱们家又有不同,母亲嫁到江家三年未出,不得已才断了大姨娘的避子汤,从而有了大哥哥……     “我听说大哥哥玉雪聪明,三岁上就能背千字文,老夫人和父亲异常疼爱,而就在这时候母亲却有身子了,大夫诊断说那是个男胎……”     江容华故意在这里停顿下来,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体会出她未尽之语所要表达的意思,她一直注意着大姨娘的神情,自然没有忽略她眼底的刻骨恨意。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个孩子,他那么小,却那么懂事,她不过去大厨房拿他喜欢吃的杏仁酥,回来就不见了他的踪影,下人们跑来告诉她西苑的水井里捞起来一个小孩的尸体,好像就是大公子!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在她脑海里炸响,连手上的杏仁酥掉了都没有发觉,她发了疯似的往西苑冲去,从婆子手中把早已冰冷的江以良搂在怀里。     以良一直很听她的话,从不去井边玩耍,而且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府里的水井都是用大石板盖住,又哪里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能搬得动的!     她知道一定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孩子,而这个人除了一直视庶长子为眼中钉的主母徐文佩还能有谁呢?她要报仇!     然而她不过一个卑微的姨娘,出身低贱,即便再有手段,不过能弄死个把丫鬟,却没有与一家主母抗衡的能力,而且老夫人虽然看在往日的情分和以良的面上怜惜她,却也决不允许她把江府弄得鸡犬不宁。     所以她一直蛰伏着,直到那日望月楼的小丫头青柠跑来请她助九小姐一臂之力,她隐约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老夫人忽然病重,正是她试探江容华的一个计策,而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竟能将自己的意图洞察地如此分明!     江容华看着大姨娘不断变化的神色,知道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也不催促,不紧不慢地小口啜着茶水,老夫人是她在江府立足的靠山,而大姨娘却是她指向徐氏母女的第一把利刃!     “老夫人,老夫人!”白兰恐惧的尖叫惊醒了耳房内各自沉思的两人,江容华跳下美人榻往外走去,大姨娘跟在她身后仅一步之遥。     江容华忽然转过身用只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大姨娘,我对徐氏的恨绝不比你少!”低沉阴狠的声音好似冰凉的毒蛇缠上她的脖颈,惹得她一阵战栗,初晴怎么会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李氏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嘴唇乌紫,四肢不住抽搐,一看就是中毒的迹象。     江容华眯了眯眼,吩咐白兰去请陈大夫,又让青梅赶紧去拿一根筷子来,又与大姨娘合力掰开李氏的嘴,将筷子探到喉咙底按压,李氏感到一阵恶心,哇――一声将方才吃的东西全吐了。     正这般忙碌着,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江容华冷笑一声,来的倒快!     江淑华亲亲热热地挽着徐氏的胳臂,有说有笑地走进李氏卧房,后面跟着江柔华和六姨娘。     “啊,祖母,你怎么了?”江淑华一眼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氏,忍不住掩唇轻呼,又一把扑到李氏床边哭道:“昨天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病情反而加重了!”     “啊!七小姐,你看,老夫人的样子倒不像是病情加重,而是中毒啊!”六姨娘纤巧仿佛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语气惊惧得颇为夸张。     江容华冷笑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演戏,昨儿还好好的,今天就中毒了,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她做的手脚?     “来人,把这个毒害祖母,忘恩负义的小贱人给我拿下!”徐氏清楚地记得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前几日为了讨好老爷和李氏,是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脸的!所以未及江容华说话,便迫不及待地给她戴了一顶罪大恶极的帽子。     “母亲说是我给祖母下的毒,不知可有证据?”江容华替李氏掖好被角,清淡的语气仿佛此刻的不利境地与她无关一般,江淑华心里更加嫉恨,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     “今日母亲所用的膳食汤药皆经过你的手,如今她中了毒,还说不是你!”徐氏一脸愤恨的指控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李氏的有多深厚的婆媳情意,只可惜她眼角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喜色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最好李氏就这么被毒死了,正巧一计除去两个不顺眼的人,徐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一旁的两个粗使婆子得到徐氏的授意,正要去拉江容华,青梅赶忙拦在跟前,不让他们靠近。     “好大胆的丫头,这是要造反吗?来人,把她和江容华这个小贱人一起抓起来!”徐氏又是一声令下,那两婆子伸出大掌,探上江容华的手臂,却正对上她无比阴冷的黑眸,眼底的寒意堪比来自地狱的恶鬼,竟吓得他们不敢再有所动作。     “还愣着干什么?”徐氏等得有些不耐烦,却听见门帘一阵响动,紧接着是江老爷微带薄怒的声音响起:“不好好看顾母亲的病情,却忙着捉拿什么真凶!徐文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氏一惊,本想趁江老爷不在,悄悄将江容华处置了,想不到他竟回来的这么快,自那日为李氏吸痰保命以后,江老爷对这个庶出的九女儿可是大有好感,连七姨娘的房里也去留宿了一次。     与江老爷前后脚来的陈大夫赶紧上前为李氏诊治,观色,把脉,开了方子让小丫鬟去煎药,最后才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道:“幸而贵府的九小姐及时采取措施,让李老夫人将服下的毒药吐出大半,这才保住了性命!”     江老爷重重舒了口气,看向站在一旁的江容华道:“容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老爷此话一出,徐氏恼怒不已,满满一屋子的证人,他却偏偏问这个庶女,分明就是想给她脱罪的机会!           第7章 将计就计(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简单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我若真想谋害祖母前日又为何还要替她吸痰呢?”     “或许你正是利用这一点,让我们认定你绝不会给祖母下毒!”江柔华今日戴了满头的廉价珠翠,一说话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活像一只移动的大铃铛。     如果不是情境不对,江容华定要大笑出来:“都说害人需要动机,祖母对我这么好,我又为何要给她老人家下毒?”     江柔华听她这么说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由于太过悲伤而让碧桃扶到小姐椅上坐下的江淑华红肿着美目,楚楚可怜道:“祖母年纪大了,一直说等她驾鹤仙去,便把她私库里的家什留给我们孙儿辈,想是九妹妹前几日得了祖母几件好东西,便……你也太心急了!”     江淑华这几句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了,江容华见钱眼开,为了得到老夫人的私房钱,而蓄意加害,当真天理难容,连江老爷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确定。     江容华心里冷笑不已,深宅大院里所谓的血缘关系是多么的脆弱,一旦牵扯到利益财禄,亲生女儿也可以不再相信。想想也是,前世如果没有江老爷点头,徐氏又哪里敢把她当作江淑华的替代品嫁给陆梁呢?     “老夫人今日就用了两块桂花糕和治风寒的药,那桂花糕妾身一时嘴馋也吃了几块,却没有异样,想来那毒是被下到了汤药里。     “只是这药虽是由九小姐喂给老夫人的,但妾身一直在旁看着,她若要动手脚谈何容易,而且在厨房煎煮汤药,乃至把它送到福寿院的过程中,又是经了不少人的手,当中混了心怀不轨之人,在老夫人的药里下毒,倒是十分有可能。     “况且九小姐对老夫人的孝心老爷您也是知道的,今日若不是她及时给老夫人催吐,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听到大姨娘替自己说话,江容华嘴角微微勾起,看来这把利刃已经为她所用了。     “替母亲煎药和拿药的人是谁?”江老爷在屋内环视一圈,沉声问道,徐氏手不由得一抖,却被江淑华不着痕迹地按住,微微摇头示意她放心。     这一幕落在江容华眼里,她倏然笑了。     “回老爷,煎药的是大厨房的丫鬟五儿,把药拿回来的是我。”白兰一直守在老夫人身边,这会子听到江老爷问话,便在人群当中跪下,不慌不忙道。另一头早有下人去叫五儿。     五儿是个长相普通的小姑娘,十来岁年纪,这样的丫头在江府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此刻她跪伏在江老爷脚边,不住地瑟瑟发抖,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虚,跟旁边一脸坦荡的白兰形成鲜明对比。     “五儿,你为什么要在祖母的药里下毒?”江淑华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问道。     “奴婢,奴婢没有!”小丫头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囫囵了,一颗脑袋巴不得埋到地里去。     “你不要害怕,我江府素来治下宽厚,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的,必会从轻发落!”徐氏走到五儿跟前,用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柔声道。     “是,是九小姐让我下的毒!”有了当家主母的保证,五儿好似胆子一下变大了,猛地抬起头,小手直指江容华。     “你胡说!我们小姐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让你下毒!”青梅气得直跳脚,恨不得上去堵了她的嘴,让她不要再乱说。     “今天晨起,奴婢刚进厨房就被九小姐屋里的青杏姐姐叫住了,她问奴婢是不是要给老夫人煎药,奴婢说是,她就给了奴婢一小包白色的粉末,让放到老夫人的药里,奴婢自然不敢。     “她又跟奴婢说只是一般的安神助眠的药,奴婢也不懂,只想九小姐必不会害老夫人,便放了半包进去……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五儿说完将那剩余的药呈给江老爷,又不住磕头,嘭嘭的撞击声仿佛在证实她所言不虚。     “江容华,青杏是你的丫鬟,她怎么做还不是听命于你!”     就因为江容华,害的自己被父亲责罚,而六姨娘去找七姨娘的麻烦也吃了暗亏,江柔华对这个她从前欺负惯了的妹妹可以说恨得咬牙切齿,如今来了机会自然要狠狠踩上几脚。     这边正审着,不一会儿青杏也被带了来按在地上。     青杏的视线飞快地在屋内众人身上掠过,触及江容华淡淡的目光时好似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怪物,惶惶不安地垂下了头,众人皆以为她是做贼心虚,也不在意,只大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神采。     “大胆青杏,你可是受了江容华的指使让五儿在母亲药里下毒!”徐氏一见青杏,心中大定,青杏是江容华屋里的丫鬟,若从她嘴里指正她是凶手,岂不是更让人相信?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高高扬起,仿佛已经看到江容华被投进监狱,受尽折磨的惨状,毕竟毒杀祖母可是大罪呢!然而青杏的回答却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确实是奴婢让五儿在母亲药里下毒,但是我却是受了十小姐的命令啊!”     “什么?”不仅是徐氏,连江老爷也大吃一惊,想不到竟是与江柔华有关。     “你,我把你个烂了嘴的贱蹄子,你是江容华屋里的丫头,与我有什么关系?”江柔华先是一懵,待反应过来顿时急的直跳脚,头上的钗环不住晃动。     “十姐姐何必大动肝火,俗话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十姐姐若真是无辜的,父亲母亲必不会让她冤了你去。”江容华恬静的声音仿佛一汪清泉一下子淡化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江老爷看在眼里,不由暗自点头。     “十小姐因为老爷的责罚,对九小姐一直怀恨在心,她对奴婢说九小姐在府里最不受宠,连带着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被其他下人看不起,只要我替她陷害九小姐,她就替我向大夫人求情把我要过去。     “她还给了奴婢一个金镯子,让我笼络五儿,喏,就是那个镯子!但是奴婢实在受不过良心的谴责,一定要向老爷,大夫人和诸位小姐说出实情!”     众人顺着青杏的目光望向五儿的手腕,深赭色粗棉布袖口下隐隐露出一截金黄!小丫头见状飞快地拉下袖子将自己的左手捂得严严实实。     众目睽睽,五儿的这点小动作犹如暗夜里的明火,显露无疑。     哼,竟敢陷害小姐!青梅一把将她的袖子捋起,细细的手腕上赫然挂着一个金灿灿明晃晃的镂花虾须镯。     “啊,果然是十小姐的镯子!”随着大姨娘的轻呼声,一干人看向江柔华的目光都有些微妙。     “十姐姐,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罚你抄写《女戒》正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性,成就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你怎能心怀怨怼,更是连累祖母一把年纪,还要受这样的折磨,你若有怨气,还请加在我身上,断不能做那不孝子孙啊!”     江容华这话说得可是大有深意,在旁人听来,江柔华是为了报复她,才劳师动众设计了这么一出,当真是心胸狭窄又心狠手辣。     再者,那日处罚江柔华的却是江老爷,这样看来,难不成她心里还怨恨着自己的父亲?     江老爷显然也想到了一层,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你!”江柔华恨恨瞪了眼一脸情深意切的江容华,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父亲,不是我,这种虾须镯我前几日就丢了一个,一定是被她偷去了来陷害我的!”     无奈江柔华这话说得毫无根据,让人相信不得,江府上下谁人不知只有十小姐霸占九小姐的东西,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逆子!自己德行有失,不好好反省,还迁怒妹妹,为了陷害她更不惜给自己的亲祖母下毒!你,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关到祠堂去,面壁思过!”     江老爷为官数十载,不管在外应酬还是在家消遣都是一副和气慈爱的模样,此刻却是动了真怒,他堂堂从二品布政使江大人的女儿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阴险恶毒的事情,当真是要气死他了。     “父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江柔华被江老爷盛怒的模样吓得腿都软了,她不要去那个阴森可怖的祠堂,对着一排排冰冷的灵位!     “人证物证俱在,还说不是你!来人,快来人……”     六姨娘被突然逆转的情况弄得糊涂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柔华已经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夹着就要拖出去,她赶忙冲上去将人死命夺下。     “老爷,是我,都是我做的,十小姐毫不知情,是我怨恨九小姐和初晴,才说动青杏收买五儿在老夫人药里动手脚的,老爷要罚就罚我吧!”     江老爷不及发话,又听得一个柔美的声音道:“父亲想必是误会十妹妹了,她不过十岁,哪里会有这样复杂的心思,想必是六姨娘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     江老爷虽在气头以上,神思却是相当清明,江淑华的话让他心中一动。     江柔华毕竟是他的女儿,即便是庶出,也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小姐,今日之事倘若坐实了是她所为,岂不也让他落得一个子不教父之过的名声。     江老爷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六姨娘,快三十的妇人还学豆蔻少女穿红着绿,衬得她面白如鬼,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眼角早生的皱纹,有这样一个生母,难怪柔华的穿着品味如此低俗,心里更加厌弃。     “来人,将六姨娘禁足锦绣园,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探视!”     江老爷阴沉着脸给六姨娘找了归属,后者深深看了眼女儿,便一言不发地被婆子拖了下去,只留江柔华不住在后面呼喊。     江老爷又去看了李氏,见她呼吸已经平稳,便放了心,对徐氏道:“司里还有事情,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便带着陈大夫离了福寿院,只剩一屋子女人各怀心思。     小丫头五儿嘴上说不知那牛皮纸包里的白色粉末为何物,但手腕上的虾须镯却泄露了她的秘密,徐氏为显主母威严,又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让人狠打了五十大板,毒哑了扔出府去。     青杏听着院子里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五儿凄惨的叫声,后背一片冰凉,她膝行到江容华跟前拉住她的衣摆哭道:“青杏知错了,求小姐救救青杏!”     江容华微微叹了口气,面似有不忍之色,朝徐氏福了福身道:“母亲,这丫头到底是我屋里的人,虽说受到六姨娘的蛊惑,犯下大错,所幸在最后关头指出真凶,也算戴罪立功,何况祖母并无大碍,还请您看在女儿的薄面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徐氏刚要拒绝,却见江淑华按住她的手,笑得无比端庄:“九妹妹今日在陈大夫来之前及时保住了祖母的性命,可以说又是大功一件,不过区区一个丫头,便看在你的面子上,小惩大诫,罚她一年的月例,降为粗使丫头,母亲你看如何?”     徐氏不明白女儿为什么答应江容华的要求,但知道她素有主意,便点点头让她把人领走。           第8章 嫉恨凭生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素雅的暖阁内炉火烧的正旺,青杏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按坐在小杌子上动弹不得。     柔软的美人榻上斜斜靠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小姐,明明是那么纯真的年纪,却给她历尽沧桑的感觉,浑身散发的寒意更是让她入坠冰窖。     “我听说商纣王的时候,有一种酷刑叫炮烙,用炭火烧热铜柱,令犯人赤身露体地匍匐柱上,瞬间就会有烤肉的香气弥漫整个刑场,只是我这里地方狭窄,放不下那么大的刑柱,但是我又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背叛我,这可怎么是好呢?”     “九小姐,奴婢没有,奴婢对你是忠心的!”她本能地为自己辩解,却不敢去看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是么?这样罢,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敢坐到这个火炉上面,我就信你!”明明是如沐春风般温和的语气却让她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她已经被那两个婆子悬空提起,臀下是烧得通红的爆碳,隔着衣裙都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而这种热度还在不断增加!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青杏真的从未背叛过您啊!”她这才惊恐起来,却不敢挣扎,因为那炉子与她已经不到三寸的距离。     “怎么?不敢吗?青梅,让这个忘恩背主的东西坐下去!”一脸狞笑的丫鬟伸出双手,在她的肩膀上重重一按!     “啊!”青杏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同屋的青柠,小丫头嘟哝几句翻个身又睡了过去,青杏定了定神,回想起方才的噩梦,臀部仿佛还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九小姐,真是太可拍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早已被冷汗湿透的里衣换了,才推开门往院子外走去。     皎洁的月光将整座江家大宅笼罩其中,宁静祥和,然而总有些背阴的地方,酝酿着见不得人的龌龊。     望月楼外黑黢黢的墙角下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怎么样?九小姐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她与十小姐素来不和,这次借着机会扳倒了六姨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顾得上我!”说话的赫然是悄悄摸出门去的青杏,另一人则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那便好,只是你给五儿的镯子怎么会是十小姐的?”     那人话中透出的狐疑让青杏眉心一跳,嘴上却道:“我也不晓得,大概是十小姐不慎弄丢,被九小姐捡到了,我一时情急,未及细看,才凑巧给了五儿那小蹄子。待回到望月楼才察觉出了纰漏,那会子福寿院又派人叫我过去对峙,情急之下只好说是受了十小姐的指使,否则只怕老爷彻查下去,会牵扯到……”     “嘘,你倒是机灵,不过这十小姐也真够冤枉的,白白做了替死鬼,你快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过几日……”那人在青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亲昵的拉着她的手道,“好好替我们小姐办事,好多着呢!”     待那人离去后,青杏才发现后背早已汗湿,又重重叹了口一起,她已按照九小姐的吩咐说话,希望能把这事儿应付过去!     “小姐,果然不出你所料,九小姐以为青杏今日所为皆是受了十小姐的指使,丝毫不曾怀疑到咱们的头上。”     锃亮的百蝶穿花大铜镜里映出一张娇媚的脸庞,眉如远黛,眼似秋水,唇若涂脂,虽未完全长开,眼角眉梢却独有一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纯。     碧桃恭谨地站在离江淑华三尺远的地方,七小姐身份尊贵,相貌端丽,又哪是九小姐那个低贱平凡的庶女可比!     “江容华啊江容华,这次虽然阴差阳错让六姨娘做了替死鬼,但下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如此轻易地逃脱!”     “小姐,这是那顾郎中新差人送来的丸药,里面是一个月的量,让奴婢叮嘱小姐,务必按时服用才能有效。”碧桃摒退了其他下人,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碧绿玉盒,恭谨得递上。     江淑华瞥了眼,嫌恶地别开头:“这药虽有点效果,只是味道也太恶心了点,腥不腥,腻不腻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你搁到老地方收起来罢。”     碧桃偷眼瞧了瞧江淑华面色,知道她是想起自己难以启齿的怪病,心情自然糟糕,便诺诺地退下了。     老夫人醒来后,大姨娘将中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老太太当场大怒,让人断了六姨娘的饮食,每日只给一次水喝,由她自生自灭。而在得知江容华又一次救了她的性命后,对她的喜爱和信任更胜从前,私库里的东西流水似的送到了望月楼。     不过半日,整个江府的人都知道家主江老爷最敬重的人是老夫人,而被老夫人放在心尖上的却是九小姐。     不过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江容华得了李氏和江老爷的宠,让原本就厌恶她的江柔华对她恨到了骨头里,她的姨娘因为被陷害禁足锦绣园,每天只能喝一杯水,她还不能去探望,只能听下人说她颗米未进,已然瘦得不成人形了!     另一个心里感到不自在的却是五小姐江惜华。     李若梅深得江老爷的宠爱,又是老夫人的内侄女,连带着这对孪生姐妹在府里的地位直逼嫡女江淑华。     江悦华还好说,生性沉闷,喜静不喜动,除了给大夫人请安,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的绣楼内,大门紧闭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江惜华就不同了,江老爷对徐氏这个嫡妻没多少感情,是以去瑞和院的次数远不及落梅院的频繁,因此可以说江惜华小时候是江家姊妹兄弟中,江老爷抱得最多的一个,自然对这个活泼好动的五女儿更多了几分父女亲情。     然而,如今府里的风向突然变了,素来胆小怯懦的江容华一跃成了江老爷和老夫人身边的小红人,连她也要屈居其下。     在从前江淑华凭着嫡女的身份,她江惜华尚要力争与她平分秋色,如今不过是一个丫鬟的女儿,竟然想要压她一头,怎能甘心!     江以则平日都和三房四房的几个堂兄弟在前院的家塾中学习四书五经,八股文章,这日因教授课业的黎先生家中有事,便提前下了学,路过双胞胎的摘星楼,便顺道进去瞧瞧江惜华姊妹。     江悦华房门紧闭,听丫鬟说是在做香袋,便笑着摇了摇头,转去了江惜华的屋子。     大祁朝民风开放,江以则虽为男子,却是二人的亲哥哥,且年纪都还不大,倒不必考虑男女大防的问题。     刚走到雅间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江惜华严厉的责骂声和丫鬟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江以则皱了皱眉,她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火爆骄傲,争强好胜了些,如此下去终有一日要吃大亏,便撩起五彩琉璃珠门帘,笑道:“又是谁惹我们五小姐生气了?”     江惜华见到是他,收敛了脾气,让一边跪着的红袖下去梳洗:“那支宝蓝点翠蝴蝶珠钗我向祖母要了好久,方才居然在江容华的头上看到了它,真不知道她哪里好,父亲,祖母都喜欢她,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     江以则不赞同道:“不过一支珠钗,也值得你气成这样,红袖虽是丫鬟,却是打小服侍你的,你今日迁怒于她,也不怕她和你离心?”     “她敢!三哥,你我是亲兄妹,如今妹妹的东西被人夺了,你一定要帮我!”江惜华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像往常一样对他撒娇。     却不料江以则一改往日宽厚兄长的模样,正色道:“惜华,容华是我们的妹妹,你可不能做出让父亲祖母寒心的事,再说你这跋扈的性子也该磨一磨了。”     江以则的态度令江惜华颇为惊讶,这个哥哥最疼自己,以往有什么要求,他都宠溺地无不答应,今日却拒绝了她,还说要她改改性子。     “三哥,你怎么能……”     “好了,不要说了,总之,你且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否则,到时候别说我救不了你,恐怕还会连累三姨娘!”     江以则的神色越发严厉,口气也重了些,以往一直以为这个五妹妹得父亲宠爱是有几分聪慧,现在看来竟是不及江容华半点。     那日他让白术送湖笔给姊妹们,独独给江容华多加了一方徽砚,正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在里头,如果是江柔华,必会毫不客气地收下,还会为得了便宜而暗自窃喜;假如换作江淑华,则会在收下砚台的同时,还他一个价值相当的谢礼。     孰料他下学回去后,那方徽砚又好端端地放到了他的书案上,白术说,九小姐得知其余姊妹都无砚台,她也不好意思收下,三少爷的好意她心领了。     短短几句话,就把他的示好之意打了回来。     原以为她依然是那个怯懦无能,偏安一隅的江容华,但随后发生的几件事,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不是她不知好歹不愿加入落梅院的阵营,而是她根本不需要!     江惜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咬牙,想不到三哥这般胆小,不过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也值得这般忌惮,自己若不好好让她吃点苦头,就不是江惜华!           第9章 夜半惊魂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大概是这阵子委实太过闹腾,老夫人也差点两次驾鹤西去,让府里各怀心思的主子奴才们暂时消停了些,接下来的几日江家大宅里颇为平静。     渐值入冬,江容华每日除了去福寿院陪李老夫人说会子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绣楼后面的大槐树下晒太阳,都说孤魂喜野鬼欢躲在阴暗的地方,但她却仿佛更渴望阳光。     “我说这几日不见你走动,原是躲在这里偷懒!”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穿花拂柳,江容华让丫鬟在旁边搬了张竹藤编的躺椅。     江绮华大喇喇往上面一躺,嘴里说个不停:“你这院子虽不及我那个大,胜在格局好,冬暖夏凉,还清静!”     “我倒是喜欢你倚月楼后面的那一大片竹林,幽深茂密,开春还有笋子吃。你若真喜欢我的,换与你便是!”江容华见她一脸欣羡的模样打趣道。     “我才不要,倚月楼住惯了,突然换个地方,肯定会睡不着,而且那儿……离锦绣园也近。”说到后来江绮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嘴角却噙着愉悦的笑容。     江容华知她所想,微微一笑,江绮华的生母五姨娘兰芳与前些年自缢死了的四姨娘怜碧都是江老爷还在任布政司参政一职时,顶头上司送的扬州瘦马。     江老爷并非那等贪恋美色之人,不过是尊长赐不好辞,将两人抬了做姨娘。     所以单从这一点来说,八小姐江绮华的出身甚至比江容华还要低,这大概也是二人前世能玩到一处的原因之一。     然而,五姨娘却是个聪明的女人,自打江绮华出生以后,她便安安分分地待在锦绣园里,没有大事,足不出户,瑞和院和落梅院两边的糟心事毫不沾边,只时不时做些江绮华爱吃的糕点小食送到倚月楼。     江容华的眼神不由暗了暗,没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赖在自己娘亲的怀里撒娇,也没有哪个娘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承欢膝下。     她的七姨娘也许日日都在盼着她来看望自己,但她知道,她是为复仇而生,这一路荆棘丛生,离她越远就越安全!     “三日后,四哥哥就要从外祖家回来了,不知可有给咱们姊妹带些京都的新奇玩意儿!”冬日和煦,江绮华微微眯了眯眼,桃花明眸,凭添了几分风流。     “明明比我还大几个月,玩性却比我还重,以后嫁了人,只怕连你夫君也管不住你!”     江绮华容貌甜美,心性单纯,前世大夫人为了让嫡子江以礼仕途通顺,将她嫁给一个年纪足足大她两轮,相貌又极其丑陋的三品京官作填房,五姨娘在瑞和院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哪里管用,彼时江绮华强忍心中的屈辱与不愿,嫁过去一年后便难产死了。     如今不经意间说起夫君二字,让江容华心底一片寒凉。     “我把你个烂了嘴的小丫头,满嘴胡言乱语,看我怎么收拾你!”江绮华被她说得一怔,旋即羞得满面通红,没好气得啐了她一口。     “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江容华赶忙讨饶,却仍被江绮华挠到了痒痒处,两人顿时闹做一团,大概此刻她的心境才最符合七岁这个无辜的年纪罢。     “容华,我听说这次随四哥哥一同下江南的还有一位贵人!”说笑了半日,江绮华忽然凑到江容华耳边神秘兮兮道。     重活一世,江容华自然知道大祁正武九年的十月十五,睿帝三子宁王萧珩奉旨巡查江南一带,落脚之处正是在江浙布政使江仲友的府邸。     她还记得也是在那一日她遇见了那个前世负她一生,欺她一世的男人陆梁。     江容华收回心绪,面露好奇之色:“哦?这我倒是不知。”     江绮华见她感兴趣,正要细细说来,却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伴着阵阵浓香在二人身后响起:“自从九妹妹救了祖母的性命,这望月楼果然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只可怜我的摘星楼冷冷清清,都没人愿意去坐一坐,世人当真都是拜高踩低之辈!”     “你!”江绮华素来不喜与人相争,这会子听江惜华说得实在犀利难听,不免生出几分怒气,正要站起来理论一二,却被江容华拉住了衣袖:“五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你以为是我愿意来你这里?悦华昨日新做了几个提神醒脑的香袋,说要送与家里的姊妹兄弟,偏她害羞得很……喏,还剩下两个,你们自己挑吧!”     江惜华将一紫一蓝两个半掌大的桃形香袋扔到江容华怀里,便坐到一旁的小姐椅上不再言语。     江悦华平日不爱说话,小小年纪在女红上却颇有天赋,而作为双生子的另一半江惜华,在这上头却有云泥之别。     那日在瑞和院,江容华瞧见江老爷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时,便怀疑是出自江悦华而非江惜华之手,现在看到这两个香袋的绣功针脚,无疑证实了她的想法。     江绮华拿了那个紫色绣白莲图案的香袋,在鼻尖轻嗅了嗅,淡淡的艾草香让她有些爱不释手:“六姐姐的手真是巧,既如此,妹妹便收下了,烦请五姐姐代为谢过!”     江惜华睨了她一眼,哼了哼,算答应了,却仍坐着不动,让江绮华大感意外。     从方才江惜华的话来看显然对二人无甚好感,不过是为了送香袋才进了望月楼,这会子香袋也送到她们手上了,她这般不情不愿地坐着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江容华这个主人都未发话,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碍于江惜华在场,江绮华不便与江容华说些体积话,又晒了会儿太阳,二人便各回各的绣楼了。     “五小姐虽然跋扈,对四小姐却体贴得很,四小姐不愿走动,她便亲自将香袋送来,不愧是一母同胞,这份情谊真真难能可贵了!”     小丫头青柠帮着青梅将躺椅抬到廊檐下归置起来,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青梅皱了皱眉,轻斥道:“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我能议论的?小心祸从口出,给咱们小姐惹来事端!”     江容华见青柠一副受教的模样,微微笑了,这就是大宅院里丫鬟们的生存技能,多听少言,谨言慎行,然而,很多时候即便你再小心行事,那些心术不正的魑魅魍魉依然会找上你,不死不休。     江容华眼中的戾气一闪即逝,清风拂过手中的香袋散发出淡雅的桂花香。     江府外打更的梆子响了三声,江老爷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六名清客相公整齐坐了两排,左下手第一座的那位,三十五六年纪,白面短须,眉宇间一片精明之色。     “先皇后故去之时并未留下龙脉,是以,太子之位悬空多年,而近年来二皇子在朝中颇得人心,前不久二皇子妃又生下皇长孙,令圣上龙颜大悦!不过此刻却是将南巡这等亲近江南诸臣的美差交给宁王,当真是圣心难测!”     江老爷点点头却不说话,右下手最末位一名年纪稍轻些,作书生打扮的男子正色道:“大人,宁王虽不及二皇子年长,却少有才名,在众位皇子中最受圣上喜爱,而且……”     江老爷苦笑一声,接下他的话道:“而且宁王的生母慧妃娘娘正是国公爷的嫡长女,我的大姨子!”     “是以,在下以为大人当竭力辅助宁王掌控江南一带,方不辜负这大好机会!”那人话音刚落,在席几人也都纷纷点头,显然十分赞同他的提议。     江老爷紧锁的眉头并未打开,只缓缓在屋子内来回踱步,走了两圈才停住脚,向左手第一那人问道:“张子然,你也这么认为?”     张子然抚了抚短须,若有所指道:“非也,子然以为大人只需带着宁王殿下泛舟西湖,品清茗,尝美食罢了!”江老爷又背着手走了两圈,哈哈一笑:“子然所言深得我心!”     江老爷的书房密会就此散去,望月楼的卧房里却始终亮着一豆灯火,江容华拿细细的羊毫湖笔在桃花笺上练着蝇头小楷,青梅用银簪子将烛火挑的更亮了些。     自从落水以后,小姐的睡眠差了许多,如果入睡太早,半夜就会被噩梦惊醒,只有练字练到半夜,才能累极睡去,安稳地睡到卯时便再也睡不着了。     今晚的江容华仿佛十分清醒,过了亥正还没有停笔的意思,她正抄到《资治通鉴》第九十八卷,中间有一段讲的是后赵王石虎残忍杀害兄弟族亲的故事,世人都道石虎凶暴,然而王室的争斗历来如此,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青梅揉了揉眼,看着桃花笺中的字迹都模糊了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几欲睡过去,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了拍,一个激灵睁开眼,却发现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要说话,却见江容华站在门后,笼着一簇微弱的烛火,摇了摇头示意她敛息静听。     青梅狐疑地竖起耳朵,意外地听到屋外沙沙沙的声音,仿佛无数根树枝摩擦地面,让人不禁汗毛直竖!     “小姐,这是什么声音?”青梅咽了咽唾沫,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家小姐。     “去把其余的丫鬟婆子叫醒,马上到楼下的雅间集中,还有把端午节收起来的干艾叶找出来。”江容华气定神闲的模样让青梅心下稍安,虽然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但她明白自己只要听从准没错!     不一会儿,青杏,青柠,两个粗使婆子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青竹五人仅着白色里衣,一人抱着一捧黄绿色的干草,满脸疑惑地站在江容华面前。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沙声仿佛更响了,下人们听在耳中,皆是惊疑不定,江容华神色一凛,命令道:“即刻把艾叶烧起来!”           第10章 宁王来了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众人见她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不敢怠慢,刺鼻的焚烧味混着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幸而那不知名的声响犹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江容华松了口气,让一个婆子跟着青梅出院子去看看,其余人各自回房接着歇息。     江容华回到二楼的卧房,喝了半盏凉茶,就见青梅惊恐地拎进来一个竹编的提篮,上面盖了一块深红色的木板。     江容华吩咐她将篮子放到地上,伸手去掀木板,青梅忙制止道:“小姐,还是奴婢来吧,这东西恐怕有毒!”     青梅抖着手将木板拉起半片,借着昏黄的烛火,一只巴掌大的蝎子趴在底部,浑身漆黑发亮,长长的蛰尾高高翘起,末端的稍钩闪着幽幽蓝光!     “小姐,方才我跟邓婆子出去,院子里倒是干净的很,只在咱们院墙外的一棵山茶树底下发现了这个竹篮,还有……这只东西!”     小丫头害怕得快哭了,难为她一路把篮子拎回来,不过作为她江容华的丫鬟,胆小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不得的!是以,方才她让青梅出去查看,也是含了锻炼她的意思。     原来几刻钟前那沙沙沙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竟是几百只蝎子朝望月楼爬行的声音!     看江容华方才果断地吩咐她们燃烧艾叶,显是心中早有猜测,居然还能一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让青梅心中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小姐,这都快入冬了,咱们院子哪里来这么多毒虫?”青梅赶紧将木板盖上,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些毒虫哪里会这般巧地出现在这里?”江容华峨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这,这可如何是好?”小丫头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蝎子大军浩浩荡荡向望月楼进发的场景,忍不住手脚发凉。     “我听说蝎子虽毒,却是排毒祛湿的良药……”江容华随手摸了摸腰间的香袋,笑得意味深长。     一想到江容华那个小贱人吓得哭爹喊娘的样子,江惜华便兴奋得整晚没睡,次日天未大亮便派了丫鬟去望月楼一探究竟,自己则洗漱完毕,让人端平素喝的茯苓汤来。     江惜华性子火爆,却很注重调养,茯苓药性平和,利湿而不伤正气,是难得的养生佳品,是以,养成了每日一汤的习惯。     “今日这汤倒是浓郁,只是怎么有股子腥味?别是厨房的婆子做了鱼没把锅洗干净吧?”江惜华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皱眉道。     “小姐说笑了,不说你的汤都是有专门的炖盅单独煲制,便是借那婆子一百个胆也不敢偷这个懒啊!”红袖边将食盒里的其他几样点心一一摆出边笑道。     听她说得有理,江惜华点点头,将汤喝了小半,却见乳白色的汤中露出一个黑色的东西,疑惑地拿玉勺拨了拨。     “啊!”摘星楼内传出一声惊惧无比的尖叫。     “哼,想不到五小姐不仅行事嚣张,心肠也如此歹毒!”青梅拿着点燃的艾叶角角落落地熏着,生怕会有遗漏的蝎子,说起江惜华一脸的气愤,“只是,那茯苓蝎子汤不会要了五小姐的命吧?”     “毒钩已去,顶多拉几天肚子,让她不好再出来害人罢了。”望月楼内素来洁净,夏日里连个蚊子苍蝇也无,昨儿夜里却忽然招引了那么多蝎子,不难想到当中另有蹊跷。     先时她将注意放在江悦华做的香袋上面,但经过反复检查,里面填的不过是晒干了的桂花,况且那香袋也是她和绮华一人一个随意挑的,绮华那边整晚安睡并无动静,望月楼的院墙外却找到了遗留的盛放蝎子的竹篮,所以凶手的目标无疑就是她江容华。     其实早在昨日江惜华来送香袋时她便心生疑窦,江惜华并非江柔华,她很擅长打扮自己,懂得拿捏分寸,又怎么会在衣衫上熏染那般浓烈的香气?     原本她以为是那两个香袋的缘故,但江悦华为人冷淡,连带着做的香袋也偏好淡雅的味道,所以,江惜华身上的浓香是她另外刻意弄上去,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身上带着的能够招引蝎子的黄粉气味。     如此,江容华当晚便留了心思,时刻注意着望月楼的内动静,这才让她发现了端倪。     那些蝎子个个带有剧毒,只要被蛰上一口,她江容华和整个望月楼里的下人就都见不到今早的太阳了,想不到江惜华如此心狠手辣,只因为自己一时得了江老爷和李氏的青眼,她便迫不及待地痛下杀手!     今日她让人拔了那蝎子的毒钩,不是一时好心想留着她的小命,而是时机未到!前世那碗毒药灌下喉咙,她就发誓要让所有害她的人全都下地狱,如今她回来了,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自打喝了那碗茯苓汤,江惜华便病了整整三日,吃什么吐什么,神志恍惚,小脸儿蜡黄,三姨娘守在床头,以泪洗面。     江老爷过来看了两回,无奈后日宁王便要抵达杭州,府内府外诸事繁杂,没有多余心力关心这个女儿,只让陈大夫日日上门诊治。     瑞和院的西暖阁内江淑华打发了彩霞和其他下人,亲自替徐氏绾发,纤纤十指穿过青丝,美人就是美人,一个普通的动作在她做来也别有一番优雅的韵味。     “母亲,算着日子,再过一日哥哥便能到家了。”江淑华从妆奁里挑出一枚烧蓝镶金花钿,将徐氏高高盘起的螺髻固定住,又拿一根蓝宝石累丝珠钗在发髻左侧比了比。     “是啊,以礼那孩子七月初去的京都,给你外祖母贺寿,一转眼都三个月了,也不知是不是瘦了。”说起儿子,徐氏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母亲不必担忧,哥哥是外祖母她老人家的心头肉,哪里舍得他受委屈,这三月过得必然舒心。”江淑华将最后一支簪子插到徐氏的发髻中,又仿佛犹豫再三,低声道,“我听说此番与哥哥同行的还有当今宁王殿下……”     知女莫若母,江淑华羞涩的小女儿情态早映在百子嬉戏铜镜里,她今日穿了藕丝琵琶襟上裳,下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梳一个垂鬟分肖髻,娴静大方,又美丽动人,徐氏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想当年她也是京都上流社交圈出了名的美人,当初若不是江老太爷几次三番找上父亲,希望结成亲家,她徐文佩这样的相貌家世,哪里会下嫁给时任区区五品江浙清吏司郎中的江仲友,还让一个庶出的婆母压自己一头?     每每想起过往,徐氏心里便会涌起一股怨气和恨意,她绝不会让自己的遭遇在女儿身上重演!     “傻孩子,什么宁王殿下,那是你嫡亲的表哥!你大姨母与我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未入宫前咱俩可有睡一个被窝的情意,更何况我的淑华温婉端丽,聪慧大方,你大姨母若见着你,定会希望你与宁王能多多亲近的!”     徐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笑得若有所指,把江淑华羞得满面绯红,她是正二品布政使家的嫡女,出身尊贵,又生得一副好相貌,日后除了皇家,嫁给谁都是低嫁了!     那位前世并未给江容华留下多少深刻印象的宁王殿下此番南下十分低调,十月十五这天悄无声息地入住了前院早已备下的文昌阁,如果不是提前得知消息,江家的姊妹们恐怕都不会知道府里多了几位陌生的客人。     “小姐,人都说龙驹凤雏,不晓得这位宁王殿下生得什么模样。”青柠抱着小罐子,边剥瓜子边一脸好奇地问道,连素来谨慎的青梅也停下手中的活计,竖起耳朵。     江家虽是江浙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小丫鬟们却终究没有见过身为驭人者后代的皇室子孙,     江容华皱眉沉思,良久方一本正经道:“大概是比我们多一双眼睛,多一副耳朵,少了一张嘴吧。”     两个丫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长成这样子,那还是人吗?     又过了片刻,青梅才先反应过来,知道是江容华逗她们玩儿,笑道:“小姐即便不说,待会儿的接风宴上,奴婢们也能见到了。”     接风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只怕能有好戏看了!           第11章 再见渣男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十月十六一早,江容华刚起身便听到青梅通报说老夫人身边的白芷姑娘来了。     白芷是福寿院的二等丫鬟,跟白兰不同,并非江府的家生子,当初被人牙子卖到府里的时候,因为认得几个字,手脚也利索,李氏便向徐氏要了来偶尔让她抄抄佛经。     江容华这两日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倒是见过几次,是个十分沉稳内敛的丫头。     “奴婢见过九小姐,老太太说今晚的接风宴上贵客不少,让九小姐务必好好装扮!”白芷说得轻声细语,却在最后四个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又让身后跟着的小丫头递上一个石榴花开的青皮包袱。     青梅接过包袱拿了一个银锞子谢她,白芷坚决不收,只说福寿院还有事儿,先行告辞。     送走了白芷,青梅打开包袱,眼前一亮,是一套不论材质还是做工都十分上乘的衣裙。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江容华正要穿上,却听得前院传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原来是前几日徐氏叫织锦阁给几个姊妹缝制的冬衣做好了。     今日云娘倒是没来,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妈子,青梅让那妈子把衣裙拿出来给江容华过目,正是那匹湖蓝蜀锦制成的琵琶襟上衣和一条纯棉百褶裙,式样简单,倒是今年的流行款。     青梅将衣裙在江容华身上比了比嘟哝道:“这蜀锦看着淡雅清丽,想不到做成衣裳也竟一般,连颜色也好像暗了不少。”     江容华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眯了眯,眸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清芒,只是转瞬即逝,连离她最近的青梅也不曾发觉。     那妈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这位姑娘怕是看错了吧,我们织锦阁制衣多年,不要说杭州,便是整个江南口碑也是不差的,我看这衣衫就很好,方才连七小姐都夸好呢!”     七小姐么……江容华面上波澜不兴,心里却是一动。     那妈子见江容华不说话,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便一双小眼咕噜噜转,四下里打量起雅间来,余光甚至顺着扶梯往二楼爬去。     青梅见她这般不知进退,忙把方才白芷不要的银锞子给了她,催促她赶紧走人。     那老妈子见到银子,却并未像青梅预料的那般高兴,草草向江容华谢了恩,瘪着嘴往外走,还不住絮絮叨叨:“原以为替江老爷家办事,会有多少油水,想不到也就这么点,幸亏七小姐那里……”     青梅听她这般说话气得差点仰倒,正要追上去与她理论,却被江容华叫住:“不过一个没见识的婆子,与她计较什么,快替我梳妆罢!”     “小姐,老夫人说了要替你好生装扮,青梅今日便给你梳一个最漂亮的垂鬟分肖髻……”青梅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却被江容华打断道:“不必,梳个平常的双平髻,再缠一圈前日祖母赏的点翠碧玉珠花就够了。”     “小姐,这是为何?”小丫头看着铜镜里江容华淡薄的眉眼,颇为不解,听说那宁王比小姐大不了几岁,如果能在接风宴上给他留下好印象,小姐的后半生岂不是能有所依靠!     小姐的出身虽说低了些,但只凭这通身淡然大方的气度,放眼整个杭州又有谁人可比?老夫人让人送来衣裙,又捎了话,怕也是含了这个意思在里头。     “今晚我可不是主角!”铜镜中的小人唇角微勾,眉眼间尽是嘲讽之意,“青梅,把织锦阁送来的衣服带上,待会儿夜里凉,正好添上。”     到了半下午,江容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带着青梅往福寿院走去,打算跟老太太一起赴宴。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前几日闲来无事,给李氏做了一件西池献寿的小夹袄,便让青梅回望月楼去取,自己则坐在离锦绣园不远的一块大青石上等她。     以往死寂安静的锦绣园此刻却是动静不小,只因徐氏大发慈悲,让这些平日见不得人的姨娘们借着这个机会也在园子里摆一桌热闹热闹,指不定接风宴结束后,江老爷还会去谁房里坐坐,     这两年江老爷年纪渐大,除了落梅院和七姨娘那次,竟是许久不曾进锦绣园了,今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自然个个都打扮起来。     江容华隐隐约约听着女人尖细的说话声,心中冷笑不已,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想她前世何尝不是为了陆梁描眉画唇,对镜贴花黄。     他曾说她在他心里永远是最美丽的女子,不必浓妆艳抹,即便素面朝天,也让他心动不已。     然而不过三年,怀里搂的便换作了她嫡亲的姐姐,而她却成了可以让他踩在脚下任意践踏的尘泥!     这一世,她不会为任何人画眉!     “这位小姐,在下想去今晚摆宴的花厅,却不慎迷了路,不知小姐可否指点一二?”     谦和有礼却熟悉无比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江容华耳边炸响,生产时的剧痛,婴孩微弱的哭声,青梅惊恐的讨饶,侧脸贴地的冰凉触感,还有那碗要了她性命的乌黑药汁,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飞快地掠过她的脑海,让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位小姐……”陆梁今日穿了件深紫色宽袖交领曲裾袍,长发高束笼于紫金冠内,修眉斜飞入鬓,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在唤了江容华三四声仍得不到回应后这丝笑意变得有些僵硬。     看这个姑娘的穿着打扮应是府里的小姐无疑,可从未听过江布政家中有哪位小姐是个聋子啊!     陆大公子正这么思量着,却听得一个冰凉刺骨的声音道:“不能!”     那声音冷得陆梁心底一颤,短短两个字的内容更是让他感觉不可思议,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人物品貌,即便在京都也断没有人敢拿这样的态度对他,而不少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更是向他眉目传情,倾慕不已。     更何况,他方才可是做足了翩翩浊世佳公子该有的礼仪,实在想不通这位小姐为何这般憎恶他,对,就是憎恶,他能从她周身散发的气息中感受到强烈的敌意。     陆梁自讨了个没趣,另一方面也急着找路,便不再深思,拱了拱手微笑告辞,江容华握紧月白素雪云锦袖下的小手,竭力平复翻涌上来的恨意。     陆梁,这两个字早已被仇恨深深刻入她的骨髓,哪怕只在脑海中浮现,也让她恶心得想吐,她知道他跟随宁王下江南,在待会儿的接风宴上必会相见,却不料竟在这里提前碰上了!     “呵!”低低的轻笑让江容华悚然一惊,迅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淡淡道:“谁在那里?”     随着她的话音,层叠的假山后转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戴束发青玉冠,内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淡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饰有暗红色朱雀刺绣,小麦肤色,挺鼻薄唇,修眉下一双黑眸似云如雾,竟让她看不到底。     “都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想不到江南的美人发起怒来也与别处不同。”那人唇角天生上挑,说话仿佛一直带着笑意,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不由得想要亲近。     江容华却无法从他的眼底看到真实的情绪,下意识地暗暗戒备起来,她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前世过往,却怎么也不记得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在大祁只有封爵的家族才能在领口衣缘处绣上族徽,只是不知道朱雀图腾是属于哪家……     不过不管是京都哪位爵爷的子嗣,就凭他方才孟浪的话语早在江容华心里打上纨绔的标签,归为要远离的那一类人了。     “这位公子谬赞!”江容华面带微笑,端庄优雅地福了福身,正巧青梅拿了小夹袄回来,便再不看那少年一眼,施施然远去。     魏景辰看着她瘦削却颇为潇洒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有趣真有趣!     李氏见江容华穿了她送去的衣裙很是满意,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只嫌发髻太过稚气了,正要命人打散重结,却被八岁的江以信拉住手撒娇道:“祖母,九姐姐今日的穿着打扮已然宛若神仙妃子下凡,若再梳一个飞仙髻,岂不是让真正的仙女羡慕死?您便让她顶着这个双平髻,增添点有点烟火气罢!”     李氏哪里经得起他这般磋磨,便心肝肉地搂着笑道:“好好好,就你会说话,且听你的!”     江以信在李氏怀里朝江容华挤了挤眼,后者抿唇不语。     又说笑了一会子,祖孙三人便带着几个丫鬟往花厅行去,大姨娘坐到暖阁的美人榻上,拿起做了一半的小靴子。     这样的场合她是不能去的,以信第一次离开她的视线,让她心中委实不安,只望九小姐能照看着些她,别像以良……     大姨娘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旋即又被满满的恨意掩盖,徐文佩,终有一天要你折在我手里。           第12章 齐聚一堂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阔大的花厅内摆放了十几条长案,上陈鲜蔬瓜果几样,只有江柔华一人早早地到了。     大约是六姨娘被禁足的缘故,今日的江柔华倒是一改从前暴发户的德性,朴素了许多,看上去顺眼不少。     她本坐在最末的长案后头,看到江容华挽着老夫人的手亲亲热热地进来,一双杏眼几欲喷火。     江容华无视她的怒目,松开李氏的胳臂打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却被她轻轻拉住:“小九就坐祖母身边吧!”     “这,恐怕不合礼数……”江容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正巧掀起门帘进来的徐氏和江淑华。     “别怕,谁敢嚼舌根子,祖母赏她一顿孤拐!”李氏重重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龙头拐杖,闷闷的撞击声让徐氏的心也随之一沉,真不知道这个低贱的庶女有什么好,老太婆这么护着她!     江淑华今日的打扮显然是花了心思的,飘逸的飞仙髻斜插一支赤金缠丝珍珠钗,裁剪合身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衬得小脸更加莹白如玉,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包裹着她娇小的身段,让十二岁的年纪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丝妧媚。     “妹妹今日怎么没有穿织锦阁送来的衣衫?莫不是母亲让人做的不合心意?”江淑华略略打量了下江容华的装扮,面露困惑之色,话中的内容却暗指她挑三拣四,不识好歹。     “这衣裙是我给她的,怎么,不好吗?”江容华尚未开口,便听李老夫人没好气地质问道。     江淑华神色一僵,飞快地垂下眼眸,掩饰其中的嫉妒,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祖母说笑了,孙女的意思是妹妹若觉得织锦阁送来的衣衫哪里有不好的,只管告诉母亲,让他们改改便是!”     “那衣裙美观大方,十分合身,妹妹怕夜里凉,已经让小丫头带了,打算一会儿添上呢。”     江容华笑得单纯,满脸感激之色,这一点仿佛让江淑华十分高兴,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喜欢就好,新衣衫自然是要穿的,压箱底岂不浪费!”     “哼!”老太太瞥了徐氏母女一眼,不待见地哼了哼,带着江容华在右手第一位坐下。     江淑华强按下心中的不忿与徐氏落了座,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又过了片刻,三姨娘李若梅带着江惜华江悦华也进了花厅。李若梅虽是贵妾,却深得江老爷和李氏的欢心,特许她站在老太太身后端茶递水。     她早已年过三十,且生过三个孩子,岁月却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肌肤胜雪,体态婀娜,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娇嗔,更添几分风情,与隔壁面皮松弛,疲态尽显的大夫人徐氏形成鲜明对比。     一碗茯苓蝎子汤让江惜华吐了整整三日,小脸惨白,人也瘦了一圈,若说一开始她被那玩意儿吓懵了,那么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完全能想到是江容华在背后捣得鬼,江惜华贝齿轻咬,眼中的恼恨几乎要将她射穿!     江容华看也不看她一眼,偏着头听江以信在李氏耳边说笑。     江绮华带着丫鬟紫苏,落后三人半步,这位素日单纯活泼的八小姐一身淡紫衣裙,妆容雅致,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她一眼望见李氏身旁的江容华,眉心舒展,朝她露出俏皮的笑容,江容华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江绮华方一落座,便听得黑曜石串珠门帘一阵响动,进来四五名年纪相仿的少年,打头的那位十六七岁年纪,身穿黑色镶边交领大袖长袍,领口和腰间饰有深色宽边祥云花纹,足蹬黑色虎皮朝靴,身姿英挺,相貌俊朗,只眉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意。     祥云是大祁皇室独有的纹饰,那么此人便是宁王萧珩了,紧随其后的是陆梁和江容华方才在路上偶然遇见的纨绔子弟。     还有一人锦衣皂靴,瘦高身量,皮肤很白,看形容与徐氏有几分相像,应该是定国公家的嫡长子,她名义上的表哥徐渐,江老爷带着江以则和江以礼落后一步,恭谨地让萧珩上坐左手首位。     江容华视线落在萧珩身上,其实不止是她,厅内的其他女眷包括江以信也一脸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这位少年王爷。     萧珩为人冷淡,在朝中并无多少拥趸,虽有定国公一家做后盾,无奈生母惠妃自从生下他以后身子每况愈下,对他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起不到什么帮助。     然而睿帝却是颇喜爱这个三儿子,否则也不会把南巡这等大事交付于他,前世的江容华胆小怯懦,对这样的皇室子弟唯恐避之不及,连话也未说上过一句,现在想想这位宁王殿下只怕是个人物。     “不知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离京时母妃让肃之代问老夫人安!”     萧珩坐在李氏对面做足了小辈的姿态,声音也和缓了许多,让老太太十分欢喜:“惠妃娘娘真是有心了,除了前阵子偶感风寒,其他一切安好!”     李氏的话让徐氏母女面色微变,见她不再多说才放下心来,又听得一个清雅和煦的声音道:“祖母与老夫人是自幼相识的手帕交,如今多年未见,她老人家对您甚是想念,特地吩咐景辰带了您最爱吃的京都特产,侄孙已经让人送到福寿院了!”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左手第二位的长案后站起来一个相貌俊美,身材颀长的少年郎,看形容气度竟与上座的宁王不相上下。     江容华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将其他姊妹的反应看在眼中。     江淑华一颗心全落在宁王身上;江绮华悄悄地不知在跟紫苏说些什么,仿佛全然不曾注意到那人;江悦华也仅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品茶;只有江惜华眼中却是一亮,好似见到什么稀罕物件一般。     江容华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算算江惜华与江淑华同龄,今年也是十二,是到了考虑自己婚姻大事的年纪了。     李氏听那魏景辰如是说,当即笑得合不拢嘴,探头问道:“好孩子,我与你祖母想来也有整整十五年未见了,长公主她可还健朗?”     “耳朵眼睛都很清明,此番侄孙随殿下南下,祖母她老人家还想请旨跟我一同前来见见您呢,亏得父亲和圣上劝住了!”魏景辰一番话说得李氏更加高兴,席间的气氛也更融洽了。     酒过三巡,又欣赏了江府家伎演奏的雅乐,接风宴的气氛渐渐高涨,徐氏瞅准机会突然笑道:“小女淑华自幼习舞,不知可有荣幸在殿下面前献丑?”     徐氏话音刚落,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江老爷狠狠瞪了眼头脑简单,趋炎附势的妻子,不好好操持家宅内务,现在又尽给他添乱!     江容华心底冷笑不已,自己这个老爹在官场浸淫了近二十年,眼光毒辣,非常人所及,不然断不能从户部一个小小的五品浙江清吏司郎中爬到从二品江浙布政使的高位。     今见其只在府里低调简单地设宴,对宁王也是恭谨有余,奉承不足,便可想见他或许另有谋划,而不想这般早早地加入眼前这位殿下的阵营。     徐氏一心想着让女儿嫁入高门,却全然没有考虑到整个江家在睿帝立储一事上的立场,怎不让江老爷气恼。     只能说这大概便是作为女人的悲哀,若不是前世为了辅助陆梁平步青云,她大概也不会将眼光放到政局,而只是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中营营汲汲。     “表妹的惊采绝艳称冠江南,怎么能说是献丑呢?姨母真是过谦了!殿下,您说是吧?”     徐渐见宁王,江老爷都不开口,徐氏笑得也有些尴尬,更瞧见江淑华芙蓉美人面羞得通红,从小他就对这个表妹倾慕不已,心里仿佛千百只小爪子挠得痒痒,忍不住出声道。     李老夫人对这个侄孙是一点好感也无,先不说他既进了江府,作为晚辈未到福寿院向她请安也就罢了,便是方才入席,也是眼高于顶,一双眼睛在几个姊妹身上溜来溜去,想不到堂堂定国公府竟养出这般不知礼仪廉耻的小畜生!     “那便有劳江小姐了!”萧珩整个宴会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见徐渐颇有兴致,佳人又是一副你若拒绝我便羞愤欲死的模样,便随意挥了挥手,语气中并未有多少期待。     江淑华盈盈起身,却不料陡生惊变!     “啊!”美人轻呼一声,却是江惜华身边的大丫鬟红袖在斟酒时不慎碰倒了案几上的酒壶,深红色的葡萄佳酿溅了邻桌江淑华一身!     “贱婢!”见女儿精心挑选的衣裙沾污,徐氏大怒,竟顾不得场合狠狠扇了红袖一耳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红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破碎的瓷片嵌入膝中,殷红的鲜血与美酒混作一处。     “嗯哼!”江老爷轻咳一声,徐氏一个灵醒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便让人将红袖带下去到暴室关押起来,另一面又为女儿的衣裙担忧,江淑华的弄月楼与花厅相距甚远,一来一回换个衣裳恐怕要大半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     江淑华的脸色也是难看无比,淡淡的蛾眉清愁微笼,看在徐渐的眼中,简直比死了老子娘还着急,恨不得冲上去搂在怀里好声安慰一番。     “今日织锦阁送来的衣裙妹妹还未上身,姐姐若不嫌弃,不如先行换上罢!”一个温和斯文的声音轻轻打破了厅内诡异的气氛,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容华身上。     李老夫人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个孙女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徐氏克扣月例和衣衫首饰的事当她不知道么?     不过淑华虽不讨她喜欢,但到底也是江家的女儿,如今她若出丑,与府上名声也是无益,这样一想,倒是容华这孩子不计前嫌,颇识大体了!     江容华示意青梅将带来的包袱拿出来,徐氏眼前一亮,亲自接过,姐妹俩年纪相差不大,身量相仿,定是合身的。     江淑华的神情却是比见了鬼还可怕,不住嗫嚅道:“不,不用了!”     “容华这衣裳虽不及你身上的这件,却好歹还是干净的,还不快去换上!”     李氏本就不喜欢瑞和院一脉,现看着江淑华磨磨蹭蹭,便以为她是心有嫌弃,语气中更带了几分严厉!徐氏也深感不解,自己这个女儿素来乖巧懂事,今日是怎么了?     “姐姐练舞多年,不正是为了这一日?宁王殿下今年十六,一表人才又深得圣心,听说不少大臣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他为妃呢!”江容华借着徐氏的手将包袱往她怀里推了推,以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江淑华好似被蝎子蛰了一口猛地看向她,是啊,她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日,决不能因为一件小小的衣裙而让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她眼神微暗,接过包袱,勉强笑道:“多谢九妹妹!”           第13章 自食恶果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淑华虽然心思恶毒,但在跳舞一技上却颇有些造诣,旋转跳跃,甩袖拢摆,从眼神到动作可以说即便是最挑剔的宾客只怕也摘不出错来。     不说徐渐看得两眼发直,盯着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错不开眼,便是宁王的注意也被吸引到她一人身上,而那个前世一心求娶江家女儿的负心汉陆梁,嘴角带笑,满眼都是欣赏之色。     江容华强忍着嫌恶,垂下眼眸,前世正是江淑华的这一曲惊鸿舞让陆梁对其倾心不已,待她一及笄陆母王氏便托宁武候夫人来江家说媒。     然而以她这个好姐姐的眼光自然看不上出身贫寒的朝中新贵,而那时的江老爷恐怕也存了将自己才貌双全的嫡女“卖”一个好价钱的想法,却又不好直接驳了宁武候的面子,便由着徐氏李代桃僵,庶代嫡嫁!     江容华面无表情地望着花厅中央尽情展露自己美妙身姿的少女,彻骨的寒意一点点将她的心包裹起来,忽然感觉到一个探究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抬头看去,却见对面众人都沉浸在江淑华的舞蹈中,并未有人朝她这边看,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江淑华一曲舞毕,优雅羞怯地朝宁王福了福身,后者抚掌赞道:“江小姐的才华果然名不虚传!”     徐氏一听心中更加欢喜,再看向萧珩的眼神就好似在看自己的乘龙快婿一般。     宁王殿下果然俊逸不凡,这周身的气度哪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倘若淑华作了王妃,在他耳边吹吹枕旁风,向当今圣上美言几句,老爷只怕又能官升一级,到那时必是要迁入京都做京官,而她也能跟着回去。     细细数来,她已经在杭州待了整整十五年,京都的那些姐妹们都快不认识了,她的女儿成了王妃,她就是宁王的岳母,便可以在那些曾经嘲笑她下嫁的妇人面前挺起胸膛,扬眉吐气!一想到众人欣羡嫉妒的目光,徐氏面上的笑是止也止不住。     江淑华一曲舞毕,优雅羞怯地朝宁王福了福身,后者抚掌赞道:“江小姐的才华果然名不虚传!”     江淑华羞得满面通红,艳若桃李,轻声道:“殿下谬赞了,若说才华,府上的诸位姊妹个个都胜过淑华多矣,特别是……九妹妹!”     “哦,是吗?”随着萧珩并不带多少感情的声音,一屋子人都看向江淑华话中的主角江容华。     江淑华温柔如水的眼波让江容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前世可没这一出!     不过既然是江淑华的提议,想看她的笑话,自己岂能让她如意?     江以信和江绮华都目露担忧之色,李老夫人也握着她的手想让她找个理由推脱了,江容华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放心,又叫来奏乐的家伎在耳边低语几句,那人仿佛十分惊诧,却不敢耽搁,匆匆退下,不一会儿拿来一面四弦琵琶。     那琵琶通体雪白,琴身只雕了几枚飘零的花瓣,看似十分普通。     江惜华不屑地哼了哼,江家的女儿个个会弹琵琶,并没什么稀奇,看来江容华这个小贱人今日是要被彻底比下去了,虽然她不喜欢江淑华,但一想到那碗茯苓汤,腹中一阵翻滚,若能让江容华吃瘪,她倒要感谢这个七妹妹了!     徐氏此刻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全然忘了方才江容华好意拿出干净的衣衫,帮助江淑华解了燃眉之急,在她看来凡是与福寿院交好的都是她徐文佩的眼中钉!     江容华接过琵琶,站在花厅中央,随手试了下音,铮――的一声如裂帛穿云,让在场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原来这琵琶虽其貌不扬,却暗藏玄机,一般的琵琶弦是由两股马尾毛交缠,再涂上坚硬的松香制成,而江容华手中的这把却是多了两股,较寻常的粗了一倍,音色便要浑厚得多。     素手轻扬,轻拢慢捻,低低的琴音仿佛是一个出征在外的年轻将军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随着起调,江容华迈开轻缓的舞步,怀抱琵琶在花厅正中转了一个圈,手上却是不停,葱白的十指拂过四弦,让人几乎能听到塞外猎猎刮过的寒风。     江容华的舞技并非多么复杂难学,却很巧妙地与琵琶曲相互交融,一个侧身,一个下腰,让人分不清是她在弹奏琵琶,还是她就是那面琵琶!     随着节奏的推移,她越拨越快,音调也越发攀高,仿佛有千军万马驰骋沙场,血红的夕阳下,无数儿郎奋勇杀敌,马革裹尸。     待达到一个极致,猛然回落,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更有种野旷天低,独剩一人,不如大梦归去的沧桑感,有道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江容华又恢复到起调的姿势,将手中的琵琶交还给那乐伎。     “都说江家七小姐才冠江南,想不到九小姐也是深藏不露,令小王大开眼界!”萧珩此刻黑眸亮如星辰,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其中的激赏之色更胜方才江淑华的惊鸿舞。     江容华不骄不躁地福身退下,江以信一脸兴奋地拉她坐下,在她耳边小声嗔怪道:“九姐姐,你何时会弹那粗弦琵琶了?有此绝技也不早说,害得我白白担心了一场!”     江容华抿唇微笑:“不过闲时随手练的雕虫小技罢了!”     于乐器一道陆梁最喜琵琶,前世她为了讨他欢心,遍寻乐师,足足苦练了三年,十指伤了又好,好了又伤,才小有所成,然而即便如此,他还不是照样对她弃如敝履,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可以生死罔顾!     陆梁看着对面那位身材娇小,面容清秀的江家九小姐,心中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在很久以前自己就与她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方才的那曲《塞上》也仿佛在遥远的过去就听过无数遍,明明他今日才与江容华初次见面,这首琵琶曲也是第一次听到,当真奇怪!     陆梁自嘲地晃了晃手中晶莹剔透的琉璃杯,这江容华即便再好,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对他和那人的大事又能起到什么帮助?若她是江夫人徐氏的嫡出女儿,他倒是会很感兴趣……     江淑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原以为有自己金玉在前,江容华不管如何表现都会落得下乘,却不想她竟会那失传已久的粗弦琵琶,曲子与舞技浑然一体,自己反倒成了陪衬,让她出尽风头!     江淑华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划破了皮肤也未发觉,江容华,我真是小看了你!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碧桃惊慌无比的声音拉回了江淑华渐渐飘远的思绪。     “什么?”小丫头的反应让她有些惊疑不定。     “小姐,你的脸……”碧桃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小姐裸露在外的皮肤,好似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我的脸怎么了?”江淑华这才感觉整个脸微微有些发痒,不对,岂止是脸,她浑身都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一般又痛又痒,而且这种感觉还在加剧!     “啊!七妹妹,你的脸和脖子上全是一块块的红斑,好可怕啊!”江惜华离江淑华最近,首先察觉主仆俩的不对劲,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巧看到让她幸灾乐祸的一幕,语气愈发夸张起来。     徐氏也被女儿满脸的红斑吓了一跳,赶紧将其搂在怀里,却听江淑华双手捧着脸颊,嘴里不断惨叫:“母亲,好痒啊,我的脸好痒!”     众人谁也没料到江淑华会突发恶疾,好好的美人变得像鬼一样,宴会上顿时乱做一团,原本还沉浸在江容华琵琶舞中尚未回神的宁王几人也注意到江淑华这边的动静。     徐渐一见原本如花似玉的表妹遭受此等痛苦,心疼得跟被揪住一般,竟顾不得男女大防,拨开亲哥哥江以礼,一把拉住她的手胡乱安慰起来。     江以信与江容华站在人群外围,不屑地撇了撇嘴。     正这般乱着,突然听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下观江七小姐的病情倒像是民间传闻的风疹,这种症候见风即长,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危及性命……”     魏景辰话音未落,徐渐就像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飞快地缩回手,连退三步,不只是他,围观的众人一下子全部散开,连碧桃也面露恐惧之色,只徐氏还抱着江淑华坐在原地不动。     大凡得了风疹的人先是奇痒无比,接着全身仿佛有成百上千根细针齐齐扎入,刺痛无比,最后痛痒难当,皮肤溃烂而死,最最可怕的是它还会随风传染给其他人。     徐氏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抱得动江淑华,最后还是江老爷下令,叫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其背回了弄月楼,又让小厮去回春堂请陈大夫。     江容华站在花厅外一个歪脖子老柳树下,冷冷地看着一大队人马不远不近地簇拥着徐氏母女离去,青梅强忍着笑意悄声道:“想不到七小姐也有今日,老天爷还是开眼的。”     江容华抿唇微笑,轻声道:“今晚这一出可不是老天开眼,七姐姐突发恶疾并非偶然,所有的玄机都在织锦阁送来的那一件衣裙上。”           第14章 揭晓前因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当青梅说她落水昏迷的那次是青杏跟在身边时,江容华便暗暗留了心思。     江柔华邀她和绮华泛舟湖上,中途很凑巧地离开如厕,而小船也意外漏水,导致她二人险些丧命。     虽说江府北面的太明湖相对僻静,却不该连一个下人也不曾经过,听不到他们的竭力呼救,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被人特意肃清了,好让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硬生生地溺水身亡!     再细细一想,落水事件的疑点尚不只这些,譬如彼时一直跟着她的青杏又在哪里呢?     还有江柔华虽好贪小便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却绝没有这样的胆子敢害姊妹的性命,从她之后返回,让人救起她和绮华,便可推测,要么她并未参与其中,如厕纯属偶然;要么便是她知悉全部阴谋,做了帮凶,却因为实在害怕,最后掉过头来又救了她们。     以江容华对江柔华的了解,她更倾向于后者,那么真正的主谋又是谁呢?     那日从倚月楼出来,她远远地望见绣楼内有个绿影一闪而过,看身形正是青杏无疑,料定必是那想要害她之人蠢蠢欲动了。     前世江淑华主持陆家中馈的手段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若想让一个人忠心耿耿地为你办事,有两个方法,一是知他所求,许以好处;二是明他所畏,雷霆慑之。     对于像青杏这般卖身为奴的丫头,除了府外的老子爹和弟妹,最在惜的不过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她便让人在屋内燃起烧得正旺的火炉,以威胁的言辞恐吓于她。倘若那青杏不老实交代受了谁的指使来谋害于她,那么她不会介意真来点灭绝人性的酷刑!     好人是活人做的,她不过是一个归来复仇的恶鬼!     青杏终究因为害怕被火烧屁股向她吐露了实情。     原来一个月前,青杏的老子爹被几个地痞蛊惑进了赌坊,将家中的钱财输了个精光,又涎着脸儿让人带信问她要钱还赌债,她拿出全部积蓄,还不够一个零头。     青杏感到绝望了,而恰恰就在那时,江淑华身边的碧桃找上了她,许诺只要好好替七小姐办事,便会替她爹还清全部债务,还会每月给她十两银子接济家里,并在适当的时机,放她出府与家人团聚。     青杏起先因为害怕并不敢当场应下这笔交易,然而在碧桃三番五次的威逼利诱下,终于还是点了头。     让她和江绮华游湖落水是一桩,给老夫人投毒陷害又是一桩,接二连三,幸而她早对青梅起了疑心,便将计就计,让青杏把青梅从江柔华身上顺来的虾须镯拿去“贿赂”五儿,才有了六姨娘纤巧为江柔华顶罪,禁足锦绣园的后文。     前世江柔华借着六姨娘原本是徐氏的贴身丫鬟,素来巴结着江淑华,狐假虎威欺负她们母女,今生她便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也是去了江淑华的一个爪牙!     “小姐,奴婢不明白,七小姐突发恶疾又和那衣裙有什么关系?”青梅满脸疑惑地偏头看向自家小姐,却见她面上不起波澜,只一双黑眸在深夜里明亮无比。     “今早织锦阁送来的衣裙做工精细,款式新颖,色泽素雅,若不细看,只怕并不会察觉什么不妥,然而你的一句话却提醒了我。”     “什么话?”小丫头越发糊涂起来,她什么时候提醒过小姐了?     “你说,这蜀锦看着淡雅清丽,想不到做成衣裳也竟一般,连颜色也好像暗了不少。”青梅点点头,她确实这般抱怨过。     江容华紧了紧身上的米黄色幽兰暗纹缀兔毛的披风,到底是要入冬了,夜里也寒凉起来,她的视线遥遥地落在不知名的远处,嘴角说不出的嘲讽。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云娘向我推荐这匹蜀锦时,最赞赏的便是它的颜色,多一份太艳,少一分太淡,为何制成成衣以后反而差了许多呢?织锦阁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信誉口碑一直上佳,不然也不会让母亲这样的贵夫人成为常客,所以断不会出这样大的纰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江容华尚未说完,青梅便低呼出声:“便是有人在这衣服上动了手脚!小姐,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加害于你?”     小丫头见又有人给自家小姐使绊子,一时间颇有些义愤填膺,却见到江容华微微低下头,抿唇不语,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海里形成,她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又是七小姐?”     江容华赞同许地点点头,青梅果然是几个丫头里最机灵的一个,虽不至于一点就透,倒也差不离了。     “祖母的疼爱让我手头宽裕不少,我才叫你将白芷推却的一两银子作为那织锦阁婆子跑腿的辛苦费,一两银子在普通人家相当于半个月的嚼用,那婆子竟丝毫不放在眼里,心心念念七姐姐如何大方,如此大方的七姐姐又为何会无缘无故施恩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婆子?其中的缘由便值得推敲了。”     江容华目送已经走出一箭之地的众人,昏黄的气死风灯笼明明灭灭,如果不是前两次事件让她对江淑华更加留意,那么今晚满身红斑的便是她了。     听了自家小姐对这两天发生事情的条分缕析,小丫头恍然大悟,旋即又想到什么疑惑道:“可是小姐你与七小姐无冤无仇,她又为何屡次加害于你呢?”     这也正是让江容华想不通的地方,重生前她一直安分守己,按理说应该完全妨碍不了江淑华什么,那她又为何会三番两次想置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女于死地呢?     除非是她江容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者是江淑华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可惜她落水时丢失了部分记忆,无法知晓此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幸亏小姐早早识破了七小姐的诡计,否则遭罪的就是小姐你了,阿弥陀佛!”青梅回想起江淑华病发时的可怖形容一阵后怕,拍着胸口念了一句佛号,又赶紧捂嘴,四下里张望了会,见无人在侧才舒了口气。     大夫人徐氏最是厌恶光头和尚,除了李老夫人敢在福寿院供奉佛龛,闲来诵经念佛,府内其他人平日里是断不敢提一句寺庙僧侣的,然而江在浙一带,乃至整个大祁,十成人中有九成是善男信女,不拜神佛的徐氏在贵族圈中也算是一个异类。     江容华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咱们都说了这会子体己话了,你才记得要谨言慎行,怕也是晚了!”     青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的丫髻,却又皱眉道:“那小姐又是如何知晓七小姐必会换上自己做了手脚的衣裙呢?”     江容华心中一叹,小丫头果然心思敏锐,竟能想到其中的关键之处,眼中露出一丝激赏之色。     “我料到五姐姐素来好强,必不会让七姐姐如愿地大出风头,接风宴上大家都把注意放在宁王殿下的身上,每人的座位又相隔不远,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侍酒的婢女将酒洒到七姐姐身上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不过当作一次小意外罢了。”     江容华面上带着笑容,眼底却尽是冷意,“七姐姐一心想获得宁王殿下的青眼,断不会放过好不容易得来,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便只能奋力一搏,明知穿上这套衣裙的后果,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也不甘心拒绝我的‘好意’!”     “小姐当真料事如神!”青梅语气中的尊崇让江容华有些脸红,如果不是前世的经历,只怕今晚的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我只是太了解她了。”江容华淡淡地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顺到脑后。前世今生,两世为人,恐怕江淑华本人都不及自己了解她更多!           第15章 魏氏景辰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七小姐突发恶疾,九小姐作为妹妹竟不闻不问,反而带着丫鬟在这里赏月,果真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     又是这个嬉皮笑脸的纨绔子弟!身后戏谑的声音让江容华头皮一阵发麻。     方才在席上她已经得知,此人名唤魏景辰,是靖国公魏玄林家庶出的四公子。     根据前世的记忆老靖国公是大祁朝的开国元勋,三朝元老,先皇念其功绩,将长公主萧元毓下嫁于他。     五年前辞世后,睿帝颁下诏书由嫡长子魏玄林承袭爵位,又钦封了一个枢密使的职务,可以说魏家在当权者心中的地位和在军中的势力都是无法撼动的。     只是宁王南巡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靖国公府跟随的不是嫡子,而是庶四子,便让人捉摸不透了。     不过最让江容华捉摸不透的还是这位魏四公子本人,方才在席间不论与男人们应承还是向李老夫人问好,都是做足了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怎的私下里竟这般轻浮?     “七姐姐身染恶疾必是要好好静养,方才母亲,表哥他们都已经跟过去了,我若再夹在其中,怕会太过喧闹,吵着七姐姐反而不美。只是魏公子既然心系七姐姐的安危,如何却又站在这里与容华闲话?”     江容华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与魏景辰始终保持着三尺距离。后者听她这般说话,先是一愣,旋即笑得清雅,走近一步,在她耳边低低道:“本少爷与九小姐思虑一致,也是怕人太多打扰了七小姐,何况本少爷身为外男此刻跟去也是不妥,没得损害了七小姐的名声!”     魏景辰一瞬不瞬地望进她的双眸,她的眼睛并不很大,却长长地斜飞上挑,有一种特别的韵味,黑色的眸子沉静幽深,他从这双眼中看不到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浅薄,相反在那黑眸底下仿佛埋藏了无尽的苍凉故事,用坚实的寒冰包裹起来,拒绝任何人的窥探!     魏景辰这般想着,江容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偏过头拉开距离,心底冷笑不已,探视江淑华便怕污了她的名节,这会子站在这里与自己搭话,就不怕坏了她的清誉?世间男子果真都是这般无耻么?     “魏公子思虑得很是!天色不早,容华先告辞了!”江容华收敛起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微微福了福身便再不理会身后的纨绔子弟,带着青梅就要离去,身后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想不到江府的宅院竟这般阔大,灰雀你还记得回文昌阁的路么?”     被唤作灰雀的小厮身姿英挺地立在魏景辰身后,一本正经道:“回少爷,灰雀不记得了!”     “巧了,少爷我也不记得了,这可如何是好?”斯斯文文的声音偏带着骨子傲气不远不近地跟着江容华。     她暗暗告诫自己忍耐,对这种纨绔子弟只需当作聒噪的虫蚁,不加理会便可,他总不会跟着自己回望月楼吧。     魏景辰看了看几步开外的窈窕身影,一脸兴味地摸了摸鼻子苦恼道:“宁王还约了本少爷下棋,这要是晚了,必要问我缘故,灰雀,你说我该怎么说呢?”     面无表情的小厮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正色道:“回少爷,灰雀不知!”     “嗯……怠慢皇子可是大罪,少爷我务必要据实相告,江府的某位小姐眼睁睁看着我迷路,却不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想必宁王殿下一定会体谅我的……”     “青梅,你引魏公子回文昌阁!”江容华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她先前怎么会认为他是个纨绔,这人分明就是个无赖啊!     明知道他所谓的棋局定是信口胡诌,但既然搬出宁王的名号,她若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知道这个人前人后反差巨大的魏四公子会给她,甚至给父亲扣一顶什么样的大帽子,虽然她对江老爷并无多少骨肉亲情,但在前世的大仇得报之前,江家是断不能出任何大意外的!     “这……让九小姐一个人回去恐怕不妥!”魏景辰面露为难之色,今日的接风宴就摆在家中,为了便宜,江府姊妹们都只带了贴身丫鬟随行。     青梅不赞同地连连摇头,最近这一月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小姐又是落水又是被陷害,连望月楼里也出现了毒蝎子,方才七小姐脸上可怕的红斑更是在她脑中挥散不去:“小姐,奴婢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的!”     江容华看着小丫头坚决又带些惊惧的神色叹了口气:“魏公子这边请!”     江容华带着青梅快步走在前头,魏景辰缓步跟在后面,好笑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带一个路,怎么感觉自己像要吃了她似的,他有这么可怕吗?都说古人含蓄内敛,看来还是别太吓着她的好!     “不知九小姐平日有些什么爱好?”     温文尔雅的声音差点让江容华以为身后跟着的不是原来那个魏景辰,她不懂这个前世几乎毫无接触的魏四公子执意让她带路,这会子又一副闲话家常拉近距离的架势到底意欲何为,便打了个太极淡淡道:“不过女子闲来无事的消遣,不足入魏公子之耳。”     “若小姐方才那一曲《塞上》是闲来无事的消遣,那么世间大概没有多少能入得了耳的东西了!”魏景辰这话完全是发自肺腑,铮铮弦音如金石碰撞仿佛还在耳畔,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魏公子谬赞!”     魏景辰的赞赏并未让江容华露出多少欣喜之色,不带丝毫感情的客气话在夜风中更加清冷,冷得连魏景辰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过往,身处什么样的坏境才能让一个年仅十岁的女孩从骨子里散发出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之后的一段路魏景辰并未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瘦削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江容华本就无意与他有所牵扯,更不会主动开口,青梅紧紧跟着自家小姐,不肯落下半步,灰雀依然是一副面瘫脸。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落梅院后的红梅林,数百株疏影横斜的老梅在夜空下峭立,枝头绽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花骨朵,缕缕寒香清浅地漂浮在空气中,让江容华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略略放松了些,却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江容华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倒退数步,正巧撞到一堵结实的墙壁,听得少年闷哼一声,忙福下身赔礼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听魏景辰淡淡地疏离道:“九小姐,请自重!”     江容华闻言一怔,旋即气恼地满脸通红,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纨绔子弟是他,温文尔雅是他,无赖泼皮是他,这会子又是一副正人君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有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江容华讽刺的话已在嘴边,却听他轻声道:“嘘,想看好戏吗?别说话!”     江容华对所谓的好戏并无多少兴趣,但凡深宅大院都会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个时辰能发生的多半是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的勾当。     她目露讥讽地看了眼又恢复到纨绔模样的少年,冷冷道:“魏公子身为江府的客人,暗中窥探主人家的**恐怕于理不合吧!何况偷听壁角也非君子所为……”     假山后熟悉的男声让江容华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尚未说完的话也停了下来,怎么是他?           第16章 梅林见闻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看着江容华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魏景辰眼底闪过一道不知名的微光。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站在一丛梅树中间,不远处私会的男女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喁喁的说话声在这静谧的夜晚还是格外清晰。     “不知陆公子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江柔华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让青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晌才想起十小姐这么晚了在这红梅林做什么?     紧接着响起的男子的声音更让她诧异地说不出话来:“多谢十小姐关心,在下住得很好!”     陆梁彬彬有礼的回答中带着明显的敷衍还有一丝不耐,可惜沉浸在自己小女儿心思中的江柔华完全没有察觉。     她含羞带臊地偷眼望着陆梁,两颊不由地飞上丝丝红晕,无奈脂粉涂得实在太厚,她的这份娇怯落在陆梁和暗地围观的四人眼中,有种矫揉造作的可笑。     “陆公子觉得方才我七姐姐和九姐姐的才艺如何?”     “七小姐长袖善舞,九小姐……”陆梁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仿佛在考虑措辞,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娇小的少女怀抱洁白如玉的粗线琵琶,不住旋转,一颦一笑复杂得完全不符她这个年纪,却偏偏带给他深深的震动,“二位皆是惊采绝艳的女子,在下十分钦佩!”     江柔华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又飞快地用自以为最美的笑容掩饰:“其实柔华也会跳舞和琵琶,陆公子若不嫌弃,柔华愿意为公子弹奏一曲……”     江柔华的毛遂自荐让陆梁颇为惊讶,他低下头,这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     想不到堂堂江布政使竟生有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儿,大半夜将他半路拦下不说,竟还这般婉转地向初次见面的男子表露心迹,庶出就是庶出,这份教养与嫡出果然有云泥之别,像江容华那样的只能说是罕见的异类,只怕百年也未必会出一个。     陆梁心底冷笑不已,真是个愚蠢的女人,表面却作出欣赏的神色,他缓缓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挑起眼前少女尖尖的下巴,用一种低哑的声音魅惑道:“我一见到小姐,便知小姐是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陆梁深情脉脉的样子让江柔华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面上飞满红霞!     也是,陆梁生得俊俏,风流倜傥,甜言蜜语信口拈来,又岂是长居深闺的江柔华所能抵挡的!     江容华凛冽的目光钉在这名十七岁年轻男子的身上。     “我一见到小姐,便知小姐是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令在下心向往之……”     她还记得洞房花烛的当夜,他用喜秤挑起火红的盖头,对着她说了同样的一番话,连措辞都是一模一样,她以为他并不在意她的出身,在今后的日子里必能琴瑟和鸣,如今想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小姐,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你快去锦绣园看看……”月色如水,梅林深处的旖旎氛围被一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强行打破了。     “慌什么慌?”     江柔华原本使足了力气想要赢得陆梁的青睐,好不容易对方也有点感觉,气氛正好,或可再进一步,自己的下半辈子也能有所着落,竟被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丫头生生搅和了!     江柔华气急败坏地反手给了丹青一掌,猛然想起陆梁还在身旁,忙敛了怒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姨娘,六姨娘快不行了,小姐您快去看看吧……”丹青捂着半边脸,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宴散后江柔华说要去如厕,便让丹青在花厅外等她,小丫头左等右等,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她回来,正要去寻,却迎面碰上六姨娘身边伺候的玛瑙一脸惊慌地来找十小姐,说六姨娘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江柔华的脸色也变了,倒不是出于孝心,而是想到倘若六姨娘不在了,自己在府里就更加没有地位,只怕比当初的江容华还要不如,所以六姨娘可死不得!     她也真是,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不行了,没得断了自己女儿的好姻缘!     六姨娘此刻要是知晓她心心念念护着的好女儿非但不关心她的死活,反而先想着自己的地位和姻缘,只怕会气得当场身亡!     在江容华看来丹青的冒然出现反倒是拉了江柔华一把,其实仔细一想今晚她如此不知廉耻的私会外男有一半原因也是出于无可奈何。     在大祁,女子满十三便可以说婆家,江柔华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三年不过是眨眼的事儿。     六姨娘被关在锦绣园踏不出半步,短食少喝,连自己都顾不上,如何还能为她筹谋,徐氏作为嫡母,放在心上的自然是自己的子女,哪里会真心替她留意。     江柔华行事虽然愚蠢又小家子气,这些浅显的道理却还是明白的,再者,方才的接风宴上陆梁斯文俊俏的模样,让她不由得怦然心动……     六姨娘指望不上,徐氏更不可靠,她只能自己想法子去争取了……     然而殊不知娶则为妻奔为妾,自己这个十妹妹若当真与陆梁私定了终身,那么日后即便如愿嫁入陆府撑死也就是个姨娘,不仅她自己沦为笑柄,只怕还会让整个江家蒙羞!     江柔华心里对六姨娘又怪又怨,也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了,草草向陆梁福身告辞,匆匆向锦绣园行去。     陆梁谦和有礼地点了点头,看着江柔华慌张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那人让他拉拢江仲友,最好的法子便是娶了嫡女江淑华,原本想借着接风宴的机会,刻意亲近于她,竟不料突发变故,让他只能暂时歇了心思,等待时机,却在返回文昌阁的途中偶然被江柔华拦下,还对他吐露了爱慕之意……     想到这里陆大公子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有时候一个愚蠢的庶女却能带给他极大的帮助……     他再不看江柔华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却感觉到一道阴寒的目光如跗骨之蛆钻入他的后背心,让他悚然一惊,警觉地环视四周,除了黑黢黢的树影再无其他,那道目光也消失不见,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吧。     陆梁眉宇间的神情微微放松,却在下一刻陡然拔高声音道:“我看到你了!还不快出来!”     青梅慌得差点叫出声来,被江容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陆梁,这个人生性多疑,处事谨慎又十分狡诈,其实方才他并未发现他们,不过是想诈一诈罢了!     果然又过了几息,见周围并无动静,陆梁才彻底松懈下来,离开了红梅林。     “九小姐似乎对陆兄颇有成见?”     魏景辰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小人儿,皎洁的月华给她淡漠的眉眼镀上一层银辉,让他有一种不似人间的感觉。     两世为人他从未在其他同龄女子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特质,有一瞬间他以为这个十岁的女孩也与他一般从异世穿越而来。     但很快他又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否决了,她跟他是不同的,她的眼睛仿佛历经沧桑,隐藏着无数故事,却找不出丝毫现代人的气息。     魏景辰摇了摇头,他真是疯了,也许只是一些特殊的经历让她比其他人更早熟罢了!     “魏公子多虑了,容华与陆公子初次见面,又哪里来的成见呢?”江容华淡淡回道,语气平淡无波。     “如若没有,这无辜的梅树莫不是因为十小姐才受到了牵连?”魏景辰似笑非笑地指了指两人身旁一人高的老梅,一侧的树干上斑斑驳驳的抓痕仿佛在控诉江容华的罪行。     青梅睁大了眼看看那抓痕,又急忙抬起江容华的手就要细看,却被她轻轻抽回笼在袖中冷然道:“过了前面的月洞门再左拐便是文昌阁,路途不远,想必以魏公子的才智定不会再迷路,恕容华不远送,青梅,我们走!”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夜风中,华美的衣袍随之飘动,他弯下腰,从方才江容华站过的地方捡起一张沾了血的丝帕,眉头微微蹙起。     他将那帕子交叠整齐放入怀中,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情似乎不错:“灰雀,你说她是不是很有意思?”     青衣小厮一脸严肃地思考了半晌方回道:“回少爷,灰雀不知!”心中却是腹诽不已,也只有少爷您会觉得九小姐这般厉害的人有意思罢!     魏景辰悠悠闲闲地顺着江容华指的路往前行去,从接风宴见闻到红梅林偶遇,短短三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四周的安静让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江浙布政使江仲友作为统管整个江南的二品大员,自己自然了解得不少,他的七女儿江淑华才貌双全,美名早已从杭州传到了京都,几乎可以与静和公主萧婧相提并论。     今日在接风宴上一见,美则美矣,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倒是这九小姐行事作风不似寻常人,一曲《塞上》更是惊艳,只是如此出挑的一个人物,为何以往从未听闻。     江老爷老奸巨猾,面对皇储之争,态度暧昧,迟迟不肯站队,如今又有一个默默无闻却惊采绝艳的九小姐,这个江府果然卧虎藏龙!     而那九小姐又似乎与陆梁有所牵扯,但后者却仿佛浑然未觉,这其中到底有何缘故……     说起陆梁,从他方才明明对江柔华无意,却仍顺水推舟与她暧昧不难看出,这个近年来颇受圣宠的新贵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唉,与古人打交道当真比前世考执医还费脑细胞!           第17章 暗潮汹涌(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一身疲惫地回到望月楼,青梅赶忙抓起她的左手借着灯火细看。     原本形状完美的指甲早已断裂,指尖处更是磨得血迹斑斑,树皮木屑混着碎片粘在上头,看得青梅险些落下泪来,一面拿温水替她清理伤口,一面不住责怪道:“小姐也真是,听个壁角还能把手指抓成这样,都说十指连心,青梅看着就很疼!”     疼,前世走了这么一遭,她早已不知道什么叫疼了!     包扎完伤口,江容华拿出字帖用完好的右手开始临摹上面的一篇小篆。     青梅不赞同地摇摇头,但她知道小姐看似随和,骨子里的倔强却是任何人都勉强不得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打起门帘,低声吩咐青柠叫大厨房备点酒酿圆子作夜宵。     江容华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动静,微微一笑,重生后她便爱上了练字这个前世最厌恶的事情,细细地羊毫落在描金的桃华笺上,笔走游龙,让她的思绪也变得无比清晰。     今日她不着痕迹地让江淑华吃了个暗亏,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以她好姐姐的性子,若让她有幸捡回一条贱命,必会对自己进行疯狂的报复,而她要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好好给江淑华送上一份大礼,方不辜负她们两世的姐妹情谊!     至于那个欺她一生的负心汉陆梁……饱蘸墨汁的笔尖在桃华笺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不规则的污点。     江容华眉间戾气隐现,她定要毁去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就如他前世毫不怜惜地将她踩在脚下,当着江淑华的面任意践踏那般。     不过路要一步一步走,饭咬一口一口吃,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好生抚慰她那个嫡亲的七姐姐,而陆梁……她有的是耐心!     次日一早江容华洗漱完毕,带着青梅往江淑华的弄月楼走去,还未推开院门,摔东西夹杂着责骂声隐隐透过院墙传出来。     青梅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姐,七小姐好像火气不小呢!”     江容华冷冷一笑:“她生平最骄傲的便是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如今害我不成反而毁了容,心情自然不好!”     守门的小丫头看见二人,磨蹭良久,终是不情不愿地进去通报。     七小姐正大发脾气,自己这会子撞上去,定没好果子吃,只是九小姐如今深受老爷和老夫人的宠爱,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得罪得起的,今日是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一会儿那丫头一脸葳蕤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红了一片额角的碧桃:“七小姐方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九小姐还请改日再来吧。”     江容华眸光闪了闪,笑着让青梅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既然如此,我等姐姐好些了再来,这包血燕虽不值多少,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有听说那风疹十分霸道,即便好了也难免留疤。     “我素来体弱,行动笨拙,磕碰不少,这盒玉肤膏是祖母前几日赏我的,祛疤生肌最是有效,想必姐姐会用得上,好丫头,姐姐平常最倚重你,这两件东西便由你转交也是一样!”     江容华前脚方离开弄月楼,徐氏便带着几样江淑华爱吃的点心来看望女儿。     走进卧房,正见到江淑华趴坐在床上,不住喘着粗气,碧桃边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边偷偷抹着眼泪,微微叹了口气:“淑华,母亲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也不能把气撒在碧桃的身上,而且这样对病情也不利……”     “母亲,不是我把气撒在她身上,你倒是问问她,竟然敢收江容华送来的东西,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江淑华死死盯着抖成一团的碧桃,双眼通红,发丝凌乱,满脸红斑,哪里还有平日的高贵优雅。     徐氏皱了皱眉,挥挥手让碧桃带着下人都退出去,方在江淑华床边坐下。     “淑华,母亲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那江容华虽得了老爷和李氏的宠爱,却终究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七姨娘初晴又懦弱不顶事,待过几年母亲把她配个小官打发了,你又与她计较什么?     “就比如这次的事情,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在她的衣衫上作手脚,也不会阴差阳错地害了自己啊!幸而陈大夫来的及时,一晚上便控制住了病情,倘若晚个一时半刻,你有什么好歹,让母亲可怎么活?”     江淑华低着头不做声,徐氏看在眼中知道必有缘故,也不催促,知女莫若母,自己的这个女儿心性高傲,自重于嫡女的身份,往常连落梅院也不放在眼里,却为何偏偏与那江容华过不去?     江淑华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徐氏怀里痛哭起来:“母亲,她好像知道了我的那个怪病!”     “什么!”徐氏顾不得安慰她,心中的惊惧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她跟人说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江淑华拼命摇头,仿佛要将所有不利的可能甩得一干二净。     “你那病除了我和碧桃便无人知晓,连福寿院那个老不死的也蒙在鼓里。若当真让她去外面乱嚼舌根,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徐氏见女儿痛苦不堪的模样,心都要碎了。     大女儿敏华生性内敛,古怪左犟,从小就不跟她亲,对她打压那些庶出子女的行为更是大不赞同,前年嫁到忠顺侯府,逢年过节只派人送些福礼,娘家是一趟也没回过,比不得淑华孝顺懂事……     “不行!这江容华必须除去!”徐氏心中一定,替江淑华拭去面上的泪水,精心描画的双眼中透着一股毒辣,“淑华,这几日你只管好好养病,千万不要留疤,那小蹄子就让母亲来解决!”     “你说母亲进了七姐姐的卧房便让碧桃遣了下人出去,母女两个还密语了足足半个时辰?”江容华皱眉沉思,又将前面临摹的字帖整理了一番,竟已抄了百余张之多,便让青梅拿个木盒子装起来。     青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波澜不兴的脸色,心下惴惴。     虽然九小姐说了从前诸事不会再放在心上,但每每直面九小姐还是会让她喘不过气来,“七小姐砸了您送去的血燕和玉肤膏,连着碧桃也受了她的气,正满腹怨言,奴婢去找她,便一股脑儿地全跟奴婢说了,想来不会有假。”     “青杏,你入府有五年了吧?”江容华看了看垂头而立的丫鬟,随口问道。     “奴婢与老太太屋里的白芷姐姐是一同入的府,今年正好五年!”青杏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来,便老老实实回道。     “我听说你那二弟颇为聪慧,在私塾屡受先生的夸赞,三妹也已经开始学走路了,你离家多日必定十分想念他们,我便放你三日假期回家探亲,等此间事了,我再向祖母求个恩典,让你去江府名下的胭脂铺做活,你看如何?”     青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先时替七小姐陷害九小姐,不过就是为了让她助自己离开这座大     宅子,如今九小姐竟能体察她的心思,让她既能挣钱养家又能与家人团聚,怎不令她感激涕零?     胭脂铺的月例虽及不上主子的贴身丫鬟,但胜在省心自由,不必像如今这般身陷内宅的漩涡,时刻胆战心惊,随时都有殒命的可能!     想到这里青杏双膝跪地,朝江容华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小姐恩德,青杏没齿难忘!”     青杏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后,青梅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小姐真是好心肠,若不是你早有防备,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早与那位勾结起来陷害你了,那日你为她求情,力保下来不说,如今竟还让她回家探亲,又许诺放她出府,青梅不明白。”     江容华看着小丫头嘟嘟囔囔的样子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她不惜背叛我也要离了这里,却未必是件好事,你且慢慢看吧!”     青梅听自家主子玄而又玄地打了个哑谜,又看她喜怒不形于色的白皙面容,心头的担忧顿时消去。     小姐这般做自然有她的道理,自己只需好好助她一臂之力便可以了,旋即又想到什么皱眉道:“只可惜了那盒老夫人赏赐的玉肤膏,白白糟蹋了。”     “七姐姐此刻心里必是恨极了我,又怎么会用我送去的东西呢?不过若是别人送的,那就未必了!”江容华眼中闪过奇异的亮光。           第18章 两厢谋划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弄月楼外,徐渐带着贴身小厮徐禄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透过低矮的围墙探听楼内的动静。     徐禄垂首站在两步开外,心中连连叫苦:就这么两天,自家这位小爷已经来了五六趟,皆被拒之门外。     那七小姐不是睡着,便是要睡了,显然是不想见主子,偏主子还无半点察觉,硬是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按理说两人虽是表兄妹的身份,但私入内宅,闺房相见到底于理不合,若是让京都的老公爷晓得主子为求见佳人放低姿态到这地步,不打折他的腿才怪!     想到这里徐禄感觉后背心一阵发凉,权衡再三,一咬牙劝道:“爷,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前院吧!”     “回个屁!要回你自己回去,今日我定要见到淑华表妹!”徐渐拿素日卖弄风雅的折扇在小厮头上重重敲了一记。     后者委屈地瘪嘴道:“爷,虽说那七小姐果真如传闻那般花容月貌,色艺双绝,却也不至于到天上有人间无的地步,小的感觉九小姐也不比她差呀,您看那晚的琵琶曲可是连宁王殿下都称赞不已呢!”     徐渐闻言一愣,旋即道:“你懂什么?江容华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即便她会弹个琵琶,唱个小曲儿,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两姐妹也算各有千秋,倘若我能够……嘿嘿!”     徐禄看他笑得猥琐,心中恶寒不已,别人都说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自家主子倒好,连口汤都没喝上呢,又打起了那九小姐的主意,国公府里的通房已经够多了!     “哟,这不是渐儿吗?来看淑华?怎么站在这里,都是自家骨肉,不要太过拘谨,快随我进来!”江淑华如今一颗心全放在宁王身上,为了避嫌,自然不待见徐渐,徐氏的想法却又不同。     这个侄儿虽然好色,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却是长兄唯一的嫡子,承袭定国公爵位的不二人选,若是拉拢了他,不论对淑华的亲事还是以礼的前程,都是一大助力。     另外,当前还有一事……徐氏心中盘了数盘,有了一条毒计,对着徐渐笑得越发亲切。     徐渐正苦于见美无门,这会子人家亲娘发了话,顿时喜不自胜,装模作样地向徐氏见过礼便急吼吼地往绣楼内走去。     “表妹!”江淑华正在喝药,苦涩的药汁让她难以下咽,徐渐乐颠颠又无比深情的一声呼唤让她腹中一阵翻腾,竭力忍住才没有吐他一身。     徐渐全然没有察觉出江淑华眼中的嫌恶,待看清她脸上的红斑,却着实吓了一跳。     那晚人多事乱,并未觉得,现在细细看来,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斑疹遍布全脸,不知是被她自己挠的,还是病发至此,竟无一块好皮,颜色有深有浅,蔓延至脖颈以下,比恶鬼还可怕几分,徐渐身为男子也被骇得不轻,下意识地离江淑华远了点。     江淑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一口又怨又怒的恶气从心中生发出来一直堵到嗓子眼。     从小到大,她何时不是众星拱月?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一切都是拜江容华那个贱人所赐!     此刻的江七小姐已然忘了是自己想置对方于死地,却不料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可怜的女儿啊!”徐氏看到徐渐的后退,眉间隐生怒意。     这小子在接风宴上对着淑华可是连眼睛都移不开了,如今她身染恶疾,容貌暂时被毁,他又嫌弃起来,若不是为了借他之手除去江容华,她也不愿意让他看到淑华现在的样子。     徐氏这般想着,将江淑华抱在怀里干嚎起来,又朝她使了个眼色。     江淑华先时还在心中埋怨徐氏为何在这个时候放徐渐进来,这会子心中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配合地默默垂泪:“母亲,女儿如今这幅样子已然是不能见人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边说边挣扎着将头撞向床柱,徐氏好似来不及阻止,眼看着“美人”就要在面前香消玉殒,徐渐一咬牙挺身而出,将她护在怀里道:“表妹大好芳华,怎可轻生,今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姨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反而是你的不孝了!”     “是啊,淑华,渐儿说得对,你若真出了事,让母亲可怎么活?而且更是称了那起子小人的心了!”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不已,眼风却是偷偷扫向徐渐。     后者也如她所愿,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关键:“姨母,你说什么?难道这次表妹的恶疾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不是……”徐氏正要细说却被江淑华柔声打断:“母亲,别说了,九妹妹不过是个孩子,性子顽劣了些,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九妹妹?表妹,竟是那江容华害得你?”徐渐闻言一怔,又听徐氏恨声道:“若不是她嫉妒淑华才貌,在她借给淑华的衣裙上做了手脚,我可怜的女儿又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可那衣衫是织锦阁送来的,中间经过不少人的手,也不一定就是九妹妹……”     江淑华美丽的大眼睛经过泪水的润泽更显楚楚动人,将徐渐的魂儿都勾去了一半儿,若不是她此刻满脸红斑,这位未来的国公爷只怕当场就要把持不住。     “即便经过很多人的手,那也都是她屋里的,表妹你就是太过善良才会着了她的道啊!姨母也是,堂堂江府主母,竟惯得这样身份低贱的人在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让表妹受这样的苦!”     “渐儿,你有所不知,那江容华早已今非昔比,虽然只是个庶女,却凭着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博得了福寿院那位的欢心,连老爷也被她哄得团团转,以礼前几个月又在京都,一个向着我们的人也没有,如今这江府哪还有我母女的立足之地!”     徐氏越说越气,却还要装作一副无人可依的酸楚模样,整个脸都快扭曲了。     “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庶女,竟能将您逼迫到这般田地,当真有些手段!”     徐氏听他这样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惩治她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如今她害了淑华,心虚得紧,必定对我二人起了戒备之心,需得有一个局外之人相助才好!只是世人多半逢高踩低,眼见着她在府里得了势,还有谁愿意帮助我们母女呢?”     徐氏一副为难的表情让徐渐深深体会到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豪气顿生,当即拍着胸脯道:“姨母请放心,侄儿愿意替表妹报仇,您只管说要怎么做?”     “淑华多谢表哥好意,只是此事万万不能将表哥牵扯进来,要是到时候传到舅舅的耳朵里,只怕会连累到表哥!”     江淑华满眼的不忍之色,羸弱地窝在徐氏怀里,更显身姿娇小,薄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柳腰不盈一握,让徐渐不由得口干舌燥,原本仅存的一丝顾虑都丢到爪洼国去了。     “表妹无需多虑,她江容华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谅她也没有胆子跟国公府作对,即便吃了亏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哪里会被父亲知道?”     徐氏暗地里满意得直点头,嘴里却道:“既如此,就辛苦渐儿了。过几日钱参政家的老夫人做六十大寿,人多手杂,你便趁人不注意将这包东西偷偷放进她的饮食里……”     “这是?”徐渐手指夹着一个小纸包,正要打开细看,却被徐氏制止道:“不过是一些巴豆粉,看在她年纪尚幼的份上,给点教训也就罢了!”     徐渐听了连道姨母仁慈,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在江淑华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去。     徐渐一走,江淑华便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的凄楚模样,迫不及待地朝徐氏责问道:“母亲,江容华将我害成这样,岂是一包小小的泻药就能揭过的?”     徐氏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让人感觉到她的慈爱:“傻孩子,你觉得母亲花了这样大的力气,说服渐儿心甘情愿去办这事儿,只是为了让江容华腹泻几天?”     “难道不是?”江淑华看着徐氏渐渐变得阴沉的面孔,不解道。     “那包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巴豆粉,而是能让人不知不觉耗尽精血,最后虚竭至死的慢性毒药!江容华素来体弱多病,这一剂药下去不出五日必定身亡,而且连最好的仵作也检查不出端倪,只会说她是长年沉疴所致。”           第19章 阮氏来访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徐渐出了弄月楼,摇着折扇懒懒散散地沿着石子漫的甬路踱步,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江淑华发间的幽香,一脸陶醉,想起方才离开时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心中更为得意。     徐禄见自家主子心情不错便小心问道:“爷,您真打算将这药下到九小姐的饮食里?”     “你懂个屁,姨母的个性我还不知道吗?心眼儿那是比针眼儿还小,表妹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江容华,若我猜得不错,这绝不是普通的泻药,多半是要人性命的□□!”     徐渐白得过分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这江府的后宅争斗相比于定国公府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徐渐虽然喜好美色,行事荒唐,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徐氏的这点算计,哪里瞒得过他。     “啊!这,这……”徐禄被他的话惊得舌头都打结了,赶忙环顾四周,见无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爷,您这是要助姨太太杀人啊!若是让老爷知道了……”     “他知道了又怎样?还能打死我不成?打死了我,这定国公的爵位让谁来承袭?”徐渐不以为然地摩挲着折扇上的四美图,西施温婉,貂蝉妩媚,杨妃丰满,昭君火辣,这画上之人若是真的该多好啊!     徐渐眼底流露出无限惋惜,不由自主地思绪又溜到江淑华身上,却猛地想起她如今一脸红斑,形容可怖,硬生生将他的绮念扼杀在襁褓中。     徐渐一个激灵,收拢折扇接着道,“况且,我虽答应姨母给那江容华下药,却没说要她的命啊,江容华虽然出身低贱了些,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如果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徐禄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知道他此刻必是□□熏心,不禁暗暗叹了口气,那九小姐看着不声不响,却总让他觉得怪玄乎的,自家这位小爷可当心别折在她手里。     徐氏在弄月楼中安慰了江淑华半晌,方起身回瑞和院,还未歇口气,便听到丫鬟通报说钱参政的夫人阮氏带着女儿钱晚菱来访。     徐氏想了想料着她母女应是为三日后的寿宴而来,整了整衣衫,叫赶紧请进来。     阮氏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妇人,身着驼色撒花葫芦双喜纹遍地金直领琵琶襟锦衣,一头青丝尽数挽起,在脑后干净利落地盘成一个大髻,插了两支镶玉压鬓玛瑙头花,高耸的颧骨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刻薄,此刻她的面上堆满了笑意。     “听闻府上七小姐染病卧床,妹妹特来探望,未递拜帖贸然来访,还请徐姐姐不要怪罪!”说着从跟随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八角实木锦盒。     徐氏在内宅虽然时不时被李老夫人和落梅院硬压一头,但毕竟出身定国公府,对外的交际倒是做得十分到位,现看着锦盒中码的整整齐齐的八枚红如滴血的燕窝,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小孩子家难免有点小病小灾的,钱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嘴里这般说着,手上却是很自然地将那燕窝交给身后的彩霞,旋即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的钱晚菱身上:“哟,这就是晚菱吧?生得好标致,你娘也真是,宝贝似的捂着都不出来见人,淑华那孩子前儿还念叨着要给你下帖子呢!”     钱晚菱与阮氏长得很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见她身穿赤妆花衣衫,逶迤拖地烟霞薄棉百合裙,略显稀疏的长发绾成风流别致云近香髻,打扮得十分娇俏,倒让徐氏多看了两眼。     阮氏注意到她的眼风,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     在钱老爷的观念里,女孩子家是要安安分分待在绣楼内做女工,弹古琴,不宜抛头露面的。     一眨眼的功夫,自己这个女儿也长到了十四岁,再过一年就要及笄,竟还没有一户人家上门提亲,这才让阮氏着急起来,不顾钱老爷的反对,但凡有什么应酬都将钱晚菱带上。     今日借着探望江淑华的名义来江府,也是存了一份让徐氏见见女儿的心思在里头,毕竟徐氏的嫡子今年似乎已经十三了……     听到徐氏这般说,钱晚菱眼前一亮,笑得甜美:“晚菱素闻淑华姐姐德才兼备,恨不得一见,今日正好去弄月楼瞧瞧她!”     说着便要起身,徐氏面色一变,忙道:“不必不必,她刚喝了药睡下了,陈大夫说要好好休息,恐怕不方便见客!”     钱晚菱与阮氏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看来今早外面流传江家七小姐突发恶疾,面容全毁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否则如何连探望都不让人探望呢?     “晚菱若是觉得无聊,我前院的花圃里新开了一种十分罕见的五色山茶,相当漂亮,我让彩云带你看看,再四处走走,只是别往前头去,这两日府里来了贵客,倘若冲撞了到底不好!”徐氏尽力掩饰脸上的不自然,岔开了话头。     阮氏朝钱晚菱点点头,后者盈盈福身,在彩云的陪同下往外走去。     “阮妹妹今日来除了探望淑华,怕还有别的事情罢?”待钱晚菱出去后,徐氏挥退众丫鬟,只留了最信任的王妈妈在旁伺候,又端起汝窑彩釉的小茶盅,抿了一口上好的明前龙井。     先时听到阮氏来访,她还以为是为了钱老夫人的寿宴,岂料她坐了半晌,只提说看望淑华,倒想着把女儿支开,便知是另有他事。     “姐姐当真料事如神,妹妹今日前来确实有件事情想和姐姐商议!”     阮氏见徐氏这般开门见山,便也不再含糊,凑近了低声道,“却是我嫡亲的二姐因着要来给老太太贺寿,这两日住在我府上,她膝下唯一的一根独苗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几年相看了几个都不满意,一拖再拖便拖到了二十岁。     “前儿夜里跟我拉家常,提起了这桩忧心事儿,我看她着实烦恼,便答应帮她留着心。倒不是妹妹夸嘴,我那外甥人物品貌都没得说,家境也殷实,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确实委屈了他,妹妹思来想去,咱杭州最会教养女儿的便是姐姐府上,这不……”     到这儿阮氏便不再说下去,只看着徐氏笑,后者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心底冷笑不已。     你那外甥我自然是知晓的,先不论长相人品,只说家世,阮氏的妹妹嫁给了扬州的一个富商,平日里虽是穿金戴银,却如何也无法跻身上流社交圈。     只因在大祁商贾的地位委实低下,连吃不饱饭的寒门书生都可以随意嘲弄他们,光凭这一点,又有哪个官太太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阮氏的外甥呢?     不过钱参政一直替江老爷办事,在司衙里又是同僚,徐氏自然不好一口回绝阮氏,便随口问道:“不知妹妹相中的是我府里的哪个女儿?”     “妹妹仔细看着,府上年纪合适,身份相配,性子又与铭儿合得来的还是五小姐罢!”     “五小姐?”     阮氏的选择令徐氏并不感到意外,淑华的身份自然是薛铭高攀不上的,绮华,容华和柔华年纪又相差太大,那么就只剩下惜华和悦华,悦华是出了名的木头脸,惜华嘴甜讨喜,能入阮氏的眼也是情理之中。     私心里徐氏恨不得即刻将这门亲事应下来,落梅院那个狐狸精借着江老爷的宠爱,三天两头给她闹幺蛾子,丝毫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连带着三个小的也不服她的管束。     每日的晨昏定省,江以则和江悦华还好些,江惜华那丫头三天两头装病躲懒,见着她也是眼高于顶,目无尊长,在江老爷面前又一副撒娇卖乖的孝女模样,简直生生要把她气死。     这回若是能把她嫁给商贾之子,一来卖了阮氏一个人情,二来又去了一个让她时时膈应的眼中钉,三来也可以灭一灭那李若梅的威风,倒是笔一箭三雕的好买卖。     不过也不能答应得太痛快,否则会让阮氏以为自己苛待庶女,一心想让她低嫁呢。     徐氏放下茶盅,状似为难地拉着阮氏的手道:“对妹妹的这个外甥,姐姐也有所耳闻,确实是个温柔知礼,孝敬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妹妹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对五小姐颇为疼爱,许是还想再留个几年,况且,我还要问问惜华自己的意思。”     听得徐氏这般说,阮氏又细瞧她的神情,心中盘了数盘,知她必是赞成这门亲事,却又怕人说闲话才这般推诿,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女儿家的哪里懂这些,而且大凡内宅诸事,男人们也断没有插手的地方,这事儿还不是姐姐一句话?难不成姐姐在家里竟是半点做不得主?”     徐氏原本还想给自己留些余地,却不料被阮氏无心一激,正好戳中她的痛处,当即道:“妹妹说得哪里话,惜华也是我的女儿,她的亲事自然由我做主。     “只是这事儿你先别声张,让你二姐在老太太的寿辰上再相看相看,若当真满意,待寿宴过后就把铭儿的庚帖递过来!”     阮氏得了准信儿,脸上越发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这事儿若真成了,妹妹必定好好谢谢姐姐!”           第20章 惜菱纷争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再说钱晚菱跟着彩霞出了瑞和院,往南走进一个花圃,果然见到繁花拱簇下一株五颜六色,花大如碗的名贵山茶。     只是钱小姐似乎对这样的稀罕物并无多少兴趣,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看在彩霞眼里,却误以为她是初入江府,难免拘谨小心,便不在意地在前引路。     忽然钱晚菱的随行丫鬟翠屏轻呼一声:“小姐,你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钱晚菱状似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果然发现只剩右耳悬着一枚垂碧叶耳坠,不由得担忧道:“这对耳坠是我今年生辰时母亲特意命人定做的,色泽翠绿,形状讨喜,我一直舍不得戴,此回还是初次上身,便丢了一只,这可如何是好?”     钱晚菱搅着手帕子,潸然欲下,彩霞忙上前安慰道:“想是不小心掉了,小姐稍候片刻待奴婢找找!”     钱晚菱点点头,不易察觉地朝翠屏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彩霞姐姐,那耳坠也可能是方才落在贵府夫人屋里了,这样吧,你回去找,我在这里看看,你觉得如何?”     彩霞摇头道:“钱小姐是贵客,夫人让彩霞带小姐四处走走,彩霞断没有将您单独留在半路的道理!”     钱晚菱听她磨磨唧唧,眼中隐有不耐的神色,却还是勉强笑着柔声道:“不妨事,那坠子我实在喜欢得紧,若是找着了,重重有赏,我在这里等你,你速去速回吧!”     一听有赏赐,彩霞眼睛不由得溜到钱晚菱腰间的金线荷包上。     大夫人徐氏素来小气,对庶出子女们如此,对底下的丫鬟妈子们更是如此。     眼看着这两年小主子们一天天长大,一个个宜嫁宜娶,借着要置备嫁妆聘礼的名头,越发变本加厉起来,克扣下人的月例不说,连四季的份例衣裙都由原来的八套减为六套。     别人家主母屋里的丫鬟虽不说穿金戴银,好歹吃穿用度不会少了你的,堂堂江浙布政使府上的当家人居然抠门到这地步,说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钱晚菱见她并不动作,眼中的贪婪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便又看了翠屏一眼。     后者从荷包里拿出一锭二两银子的小元宝,递到彩霞面前,彩霞忙不迭地接过,点头道:“还请钱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定会替你寻到那枚耳坠!”     “哼,想不到江府的丫头也竟这般见钱眼开!”钱晚菱不屑地望了眼彩霞急匆匆的背影,不再理会,转而向翠屏问道:“可打听到那宁王殿下的住处了?”     翠屏搀着她笑道:“昨儿大厨房负责采购的妈妈已经把消息送进来了,说是那几位京都来的贵客都住在离这地儿不远的文昌阁呢,过了那座石桥再往北走……”     看着渐渐远去的主仆二人,青梅颇为鄙夷地撇了撇嘴:“真是恬不知耻,找男人找到别人府上来了!”     江容华从福寿院回来经过徐氏的住处,见前头松竹苍翠,寒花料峭,便与青梅站着观赏了片刻,没想到竟恰巧看到这样一幕。     江容华抿唇微笑:“我早知宁王几人的入住会让家里更加热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所谓富贵险中求,这钱小姐倒是个胆大的,不过我听说五姐姐今晨忙了一早上,亲手做了梅花杏仁饼,这会子只怕快到文昌阁了……”     文昌阁外。     江惜华伸长了脖子朝内张望,红袖提着红木食盒陪在旁边。     “这守门的小厮都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了,怎么还不出来?红袖,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可得体?”     江惜华紧张地摸了摸鬓发衣衫,今日她穿一件深紫底滚边黄玫瑰纹样通袖袄,下着樱桃红撒花水草纹花裙,身披杏仁白月季花蝉翼纱蜀锦,头绾芙蓉归云髻,唇边的米粒小痣更加称得十三岁的少女妧媚多情。     红袖忙露出讨好的谄笑:“小姐豆蔻年华,水葱似的,一会儿那魏四公子来了必定会对您一见倾心的!”     江惜华听她这般说心中大喜,却又不好过分表露,只得强忍着作出冷淡的样子。     红袖冷眼看着她拼命压制想要勾起的嘴角,暗自腹排:想不到小姐竟这般轻佻,昨日才让自己给那宁王殿下送去糕点,人家婉谢不受,她还生了半夜的闷气,今日一早又亲自来寻魏公子,连她看着都觉得不像,倘若传扬出去,不定怎么被人乱嚼舌根呢,到时候听到她耳朵里,恼羞成怒,恐怕遭殃的又是她们这些下人。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从院内跑出一个青衣小厮,一脸歉意地冲江惜华拱手道:“五小姐,对不住,我家公子今日要与宁王殿下对弈,恐怕无暇见客!”     魏景辰因为要下棋所以没空见她!     直白的拒绝让江惜华尴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她好不容易瞒着三姨娘和三哥偷偷跑到文昌阁,连魏公子的面也未见到,如果就此无功而返,怎能甘心!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让红袖拿出一包银子递给小厮:“还请这位小哥帮忙再去通传一下!”     那人这会子却是颇为不耐了,看也不看那银子一眼,冷冷道:“我家公子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在京都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人,乡下就是乡下!”     榉木院门在江惜华面前砰——地关上,红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脸黑如锅底的自家小姐,赶紧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虽说自己只是个庶出,但到底是江老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平日里哪有人敢给自己脸色看,宁王殿下不收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到了魏景辰这里爽性连个面也见不到!     江惜华恨恨地夺过红袖手中的食盒,一把掼到地上,精致的梅花饼掉落出来,碎成几块。     “哟,这不是五小姐吗?一大早好大的火气!”略带嘲讽的声音让江惜华悚然一惊,待看清眼前之人,疑惑更胜:“你是谁?”     “我叫钱晚菱,今日跟随母亲来府上探望七小姐,却不料在这里跟五小姐偶遇!”     对方看自己的目光让江惜华十分不喜,就像每日早起梳头,她打开妆奁挑选首饰一般,夹着不满嫌弃同时又咄咄逼人。     钱晚菱?     “原来是钱参政家的小姐!”得知对方的身份后,江惜华收敛了方才的恼羞,语气中带着不屑,还刻意加重了参政二字。     钱晚菱上头有两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是钱家唯一的女儿,素来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如今听得江惜华话里话外暗示自己父亲的官职低江老爷一级,还拿鄙夷的眼神看自己哪里受得了!     父亲官职虽低了一些,母亲却是钱府的当家夫人,若论出身,自己作为两人的嫡出女儿比江惜华这个妾生的庶女还高那么一头!     况且,凭着母亲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服江夫人把江惜华嫁给表哥,此女如此嚣张刁钻,不若今日我便替表哥好好教训她一番,往后也好叫她知道厉害!     钱晚菱慢慢踱到江惜华跟前,又顺势踢了一下脚边的食盒,冷笑道:“五小姐说得不错,也难怪,我钱府男丁不少,嫡出的小姐却只有一个,不像江大人府上,女儿虽多,却大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你说什么?”江惜华气得柳眉倒竖。     她生平最痛恨人家说她庶出,现如今钱晚菱不但踩了她的痛脚,又骂她上不得台面,哪里还顾着大家闺秀的仪态,一把揪住钱晚菱的头发和衣裳撕扯起来,钱晚菱被她猛地一拉吃痛尖叫,手上跟螃蟹似的乱抓,在江惜华的脖子上留下三道血痕。     “啊——”江惜华捂着自己的脖子坐在地上乱嚎起来。     钱晚菱见见了血也慌了神,红袖看着江惜华脖子上还在不断冒出血珠的伤痕吓懵了,自己跟着小姐出来,却让她受了伤,还伤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一定会被三姨娘打死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家小姐扶起来?”冰冷的声音让红袖不禁打了个寒战,慌忙将江惜华搀起,又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捂住伤口。     江容华冷漠地看了眼靠在丫鬟身上一脸愤恨的江惜华并不理她,只转身对钱晚菱淡淡道:“江府的前院素来不接待女客,还请钱小姐回瑞和院去吧,容华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钱夫人似在寻你。”     看着江容华古井无波的眼神,钱晚菱竟不敢像方才对江惜华那般放肆,听她提到母亲,心里更加慌张。     此番她偷偷来找宁王殿下并不敢告知钱夫人,母亲一心想把自己许配给江府的嫡子江以礼,今日无比热心地为表哥牵线搭桥,也是想让江惜华做个中间的跳板,将来也好让她的亲上加亲更加顺利些,如果被她知道自己私下里跑来文昌阁,以后一定不会再带她出门了!     想到这里钱晚菱顾不得向江容华告辞便匆匆带着翠屏离开。     江容华把视线移到疼得直抽气的江惜华身上,面露不忍之色地埋怨道:“这钱小姐也真是的,初次来咱们家就把姐姐抓成这样,血倒是止住了只是别留疤才好!”     说着就要来看江惜华的伤口,江惜华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茯苓蝎子汤一事虽已过去大半个月,然每每回想起来都让江惜华一阵恶心,对江容华无比痛恨的同时也隐生畏惧之心。     “还请五姐姐不要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了。红袖,还不快去请陈大夫来为五姐姐诊治!”江容华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压力让红袖不敢抬头看她,听她这般吩咐忙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红袖,你个死丫头,快回来!你是我的丫头,听她的话做什么?”江惜华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她不想一个人跟江容华待在一起,直觉告诉她,这个妹妹不是人,她就是个怪物!     看着江惜华又恨又怒又惧的眼神,江容华倏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算不得多么甜蜜美好,相反,它犹如一朵盛开在午夜的罂粟之花。     “姐姐不要害怕,妹妹支开红袖,却是有一件关系到五姐姐终生幸福的大事要与姐姐说呢!”           第21章 落梅议事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落梅院中,三姨娘李若梅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陈大夫,转头看着四角拔步雕花大床上一脸委屈的女儿,目光触及她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眼泪滚瓜似的落下。     “可怜的孩子,如果不是姨娘没用,让徐氏抢先一步嫁给老爷,此刻你便是江家尊贵的嫡女,也不会受什么钱小姐的欺凌,我的女儿孝顺懂事,平日里连老爷都舍不得打你一下,今日却被个小贱人抓得差点破相!”     李若梅搂着江惜华哭得肝肠寸断,听得屋外门帘响动,正是江悦华和江以则来看望三姨娘,却不料在此见到了江惜华。     两人皆是大吃一惊,问明原委,江悦华性子冷淡,不痛不痒地宽慰了几句,便坐在一旁把玩着腰间的报春花香袋出神。     江以则修眉紧蹙,似想到什么,向江惜华问道:“妹妹去文昌阁做什么?”     江惜华被他凌厉的目光一惊,往三姨娘怀里缩了缩,闪躲道:“没,没什么,不过恰巧罢了!”     “恰巧?妹妹这是把姨娘和三哥当傻子么?今日你若不去文昌阁便不会遇上那钱晚菱,更不会有这场飞来横祸!”江以则看着江惜华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你别以为三哥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不过宁王殿下和魏公子那样的人物,以你的出身和才智是断然配不上的!”     江以则无情的言辞让江惜华又羞又恼,她挣扎着从李若梅怀里出来,尖声道:“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以我的身份配不上宁王,可是那魏公子也不过是个庶子,虽说靖国公府门槛不低,但都说高嫁女低娶妇,我若嫁过去,于三哥的前程也是一大助力!三哥何必如此讥讽我!”     江以则被她恬不知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蠢材啊蠢材,你以为魏景辰是普通的庶子么?你怎么不想想宁王南巡这般重要的大事,靖国公府跟随的不是嫡子魏景瑜,而是他?”     “这是为什么?”江惜华早被嫁入高门的念想冲昏了头脑哪里想过这些,江以则的反问让她莫名地感到不安。     江以则冷冷地看了眼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正色道:“靖国公魏家五代从军,自与高祖打下江山起便被授予要职,在朝中的关系脉络盘根错节,还是名震京都的四大家族之首。     “到了魏景辰这一辈,魏家的声势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后宅却颇不安宁,虽有长公主老夫人坐镇,无奈靖国公唯一的嫡子魏景瑜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在轮椅上度过,不要说行军打仗,便是日常起居也要人照顾,甚至传言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眼下他尚未娶亲,并无子嗣,所以,靖国公府的爵位就像一块诱人的肥肉,不知道会落到哪个的嘴里!如今魏景辰代替嫡子伴随宁王南下,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江以则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在大冬天朝着江惜华兜头泼下:“说明魏景辰是最有可能承袭靖国公爵位的人!”     “如此你说,你一心想嫁与他,可不是就痴心妄想?”江以则说得虽然残酷,却也是事实。     李若梅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儿,只听她喃喃道:“这么说来,难道我真的要嫁给薛铭吗?”     “你说什么?”江惜华不大的声音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落梅院其余三人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姨娘,三哥,你们有所不知,今日钱夫人阮氏来找大夫人,两个人在瑞和院足足密谈了一个时辰,连钱晚菱都被支开了,我就是这样才碰到的她!阮氏此番来的目的正是为她的外甥薛铭做媒,而相中的正是惜华我啊!”     “这可如何是好?听说阮氏的妹妹嫁给了扬州一名姓薛的富商,膝下仅有一子,名唤薛铭,惜华,你说的难道是他?”     三姨娘脸色大变,她嫁给江老爷十五载,想方设法将他的心和身留在落梅院,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有个好前程,女儿有个好归宿?徐文佩啊徐文佩,你已然占了主母的位置,何苦还要把手伸到我的孩子身上!     “那薛铭在扬州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最喜流连青楼楚馆,但凡好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想不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我江府来了!”     江以则不比三姨娘和其他姊妹们,平日足不出户,他时常邀约一些世家子弟,聚会社交,因而见闻也广泛得多。     “啊?惜华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以则,你可有什么法子推了这门亲事?”江以则这两年越发沉稳睿智,李若梅又素来倚仗自己这个儿子,便转头询问他的意见。     “薛家虽然只是个商贾,名下产业却遍布江南,其中不少甚至还关系到民生,这事儿姨娘即便跟父亲说,只怕他也要斟酌一二,依我看,还需从长计议!”     江以则眉头皱得更紧,他总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蹊跷,那钱夫人来得太过仓促,仿佛迫不及待似的,再过几日便是钱老太太的寿辰,薛铭的亲事在那时见过惜华岂不更加妥当,为何巴巴得特地跑来与徐氏提及?     江惜华见他不再说话,心头更加焦急:“姨娘,我不要嫁给薛铭,我要是嫁给一个商户的儿子,女儿一辈子都会被姊妹们嗤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姨娘,你快替我想想法子啊!”     三姨娘只好安慰她不要着急,江以则却是陷入了沉思,江惜华见状陡然拔高声音:“我知道我现在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及江容华,三哥定是觉得我不受宠了,所以不想帮我,你们不管我,我自己想办法!”     江以则被她的无理取闹弄得颇为烦躁,他怎么会有这样愚蠢无知的妹妹,与容华相比简直连提鞋都不及:“够了,你还嫌事情少吗?你别做出什么蠢事,到时候只怕我们都救不了你!”     江以则冷得出奇的目光让江惜华静了下来,伏在三姨娘肩上低声抽泣。     江以则微微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一事,朝她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徐氏要把你许配给薛铭的?”     “是江容华告诉我的……”江惜华不知江以则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个,便老实说了。     这回她私心里倒是要感谢这个九妹妹,若不是她及时通风报信,自己只怕要坐上花轿了才会知道这件事吧。     容华……徐氏为了把惜华顺利嫁出去,必定不会大肆宣扬这桩亲事,容华当时并不在场,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自己这个九妹妹当真不容小觑。     明日便是钱老夫人的六十寿辰,青梅翻箱倒柜地给江容华找合适的衣裙,嘴里喋喋不休道:“从前小姐拘谨得很,什么宴会,聚会都不愿意参加。     “这回可以说是第一次在别家公子小姐,夫人太太跟前露脸,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断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啊呀,粉的太娇气,白的太素净,紫的,八小姐向来喜欢紫色,别跟她撞了才好……”     青梅翻拣了半天,竟无完全合心意的,不由得哭丧了脸,又瞧见江容华安安静静地倚在美人榻上看书,舒适娴静,反倒显得她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赞同地走过去轻轻抽走她手里的《山海志》,抱在怀中噘着嘴看她。     江容华知她心中所想,无奈地抚了抚额角:“我看上次接风宴穿的那件湖蓝的就挺好!”     “可是堂堂江府小姐穿来穿去就这么一件衣裳,会被人笑话的!”青梅看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更急。     江容华见她愁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又好气又好笑:“哪里穿了漂亮的衣服便不会让人小瞧了?照这么说,乞丐穿了龙袍便是皇帝不成?”     小丫头被她大胆的比喻吓了一跳,江容华却不以为意地正色道:“青梅,一个人的外在并不能真正代表什么,只有权力和手段才是让人敬畏的!”     因为她有手段,所以惩治了六姨娘,江柔华这些欺负过她的人,因为她有手段,所以才得到了江老爷和李氏的宠爱,也因为他们的宠爱,让她获得了一些权力,有了与大姨娘合作的筹码,与徐氏和江淑华抗衡的资本,让她的复仇之路能走得更加顺畅!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宁王殿下一时兴起,决定参加钱老夫人的寿宴,明日钱府定会十分热闹,大庭广众之下事事压人一头,过于出挑,于我绝无益处!”     江容华眼中的深意让青梅心中一凛,到底是个机灵的丫头,很快意识到自己浅薄了,低头后悔道:“小姐说得是,是青梅不曾想得深远!”     江容华微微一笑,接过《山海志》复看了起来,青梅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小姐,明日七小姐也会去吗?”     “七姐姐么,她定是会去的!”江容华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淑华身为二品大员家的嫡女,可以说是整个杭州府身份最尊贵的少女也不为过,而她善良娴淑,端庄清丽的形象更是让她在江南一带的贵族中间成为众星拱月的骄子,如今一场恶疾让她容貌尽毁,不能出席任何社交场合,又怎能叫她甘心?     “虽然陈大夫竭力医治,七小姐的风疹也好得七七八八,可是那些红斑依然十分明显,她若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面出门,只怕要吓坏不少人呢!”小丫头一想到九小姐是陷害自家小姐不成才变成了那副鬼模样,心里就说不出地解气,连语气里也带着丝幸灾乐祸。     被江容华嗔怪地看了一眼,青梅调皮地吐吐舌头,前者合拢了书本,将其放到小矮几上,动作轻柔优雅,眼中却是冰凉一片:“我听说紫胭斋的茉莉香粉十分不错,质地细腻,白如云霞,用来遮瑕是极好的!”           第22章 茉莉香粉(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光滑的百蝶穿花大铜镜里映着一张五官精致的瓜子脸,蛾眉杏眼,胆鼻樱唇。     如果这铜镜再模糊点,那么镜中之人看着就是个端丽可人的小美人,只可惜这镜子新磨得太亮,将其脸上斑斑驳驳的红块照映得分外明显。     这两日在陈大夫的精心医治下,风疹发作的麻痒和疼痛基本消退,却留下这些可怕的疤痕。     江淑华颤抖着手捂上自己的双颊,这个样子让她怎么去参加明日的寿宴!     而她若不去,那些整天闲着没事干,最喜欢家长里短,嚼舌根的夫人太太小姐们必会打听她的情况,若被她们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会狠狠嘲弄一番。     “小姐,明日的寿宴,您还去吗?”碧桃捧着华丽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锦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江淑华的神色,却被她反手一掌扇倒在地。     “贱婢,我怎么就不能去了?你也觉得我现在可怕得像鬼一样是不是?你也敢取笑我是不是?”江淑华暴怒得脸都扭曲了,眼中的怨毒仿佛要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碧桃射穿。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碧桃被她的神情骇到,连忙不住磕头,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心中却不免怨怼,七小姐害人不成,反毁了容,还接二连三地把气撒到自己身上,活该!     江淑华未并留意到她眼底的怨气,将梳妆台上所有的珠宝首饰一袖子全拂落在地,不少还打到了碧桃的身上,痛得她不住瑟缩。     那样的场合,她本应该是美丽大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受年轻公子们爱慕和小姐们妒羡的眼光,而且据说宁王殿下也会去……     不行,她不甘心,都是江容华那个贱人害的,若她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定要将其撕烂了喂狗!     “小姐……”二等丫鬟碧桐打起五彩琉璃珠玉门帘,同情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碧桃。     七小姐自从染了恶疾以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发脾气,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战战兢兢,能不往跟前凑就尽量躲得远远的。     以往她还一直羡慕碧桃,作为深得七小姐器重的大丫鬟,私底下得的好处不知有多少,如今看着,首当其冲倒霉的可不也是她,今日若不是有好事,她也是不愿意来触这位小姐的霉头。     “什么事?”江淑华越想越不甘心,心底仿佛有一把熊熊烈火燃烧,怎么也按捺不下去,问话的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     碧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的脸色,吞了口口水,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递上前去:“是宁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东西!”     “你说什么?宁王殿下!”江淑华一改先时的愤怒,无比惊喜地快步走到碧桐跟前一把夺过锦盒,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四支敕造大小白云湖笔,一个小小的玉兔镇纸和一柄青竹茶铣。     中规中矩的表礼让江淑华微微有些失望,碧桐下面的话更是让她满心的欢喜变得索然无味。     “惠妃娘娘得知宁王殿下要暂居咱们府上,便让他带了宫中出的文房四宝作为谢礼,其他的几位小姐和少爷以及老夫人,太太和老爷也都有份,五小姐她们的跟小姐的一样,少爷们的茶铣换作了白玉笔筒,老夫人是一串沉香木的雕百子千孙佛珠和榉木龙头拐杖,太太……”     “够了!”碧桐正说得兴起,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宫里出来的东西,怎能不激动呢,全然没有察觉江淑华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原以为那晚的一支惊鸿舞虽不至于彻底打动宁王殿下,却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所以才派人送了东西来,哪知道竟是惠妃一早就安排好的,而且她的那份与其他庶出姊妹并无不同,简直就是硬生生打她这个嫡出小姐的脸!     江淑华没好气地将那锦盒随手放在梳妆台上,生着闷气。     “咦,这是什么?”     碧桃看着眼前的锦盒一时心痒难耐,趁江淑华不注意,偷偷打开,却发现那锦盒竟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空间较小,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镶了水晶和玛瑙的珍珠色小圆盒。     碧桃满心疑惑地将其打开,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恭喜小姐,看来宁王殿下果真对您有意呢!”     “你说什么?”江淑华正没好气着,听到碧桃的话以为是在笑话她,蛾眉一挑又要发作,却在看清她手中之物时猛地顿住。     碧桃一脸献媚地将圆盒递到江淑华跟前,指着里面薄薄一层白粉道:“小姐天生丽质,肤色白皙,从不需要涂那些遮盖面色的脂粉,所以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像锦绣园里的那些姨娘们为了有一个好颜色,每日早起都要涂脂抹粉,这盒东西便是作此之用。     “奴婢观它质地细腻,芳香扑鼻,只怕是出自杭州有名的胭脂铺紫胭斋呢!奴婢听说外头的公子们如果有喜欢的小姐,都爱送紫胭斋的脂粉,聊表心意!”     江淑华原本的满腹怨气,随着碧桃的一番话渐渐消散,面上显出喜色来,待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仿佛五彩斑斓的烟花绽放,又惊又喜。     她接过香粉,用指甲挑起一点放在鼻尖下轻嗅,一阵淡雅而又特别的幽香沁入心脾,她就知道以自己的姿容和才华又有哪一个男子能不动心呢?     江淑华百般珍惜地将那盒茉莉香粉放入妆奁的最底层,想起宁王英挺的眉眼,尊贵的气度,顿时一颗少女心扑通直跳。     要是她真的有幸嫁于宁王,即便只是一个侧妃,那也是高高在上,到时候弄死区区一个江容华简直易如反掌!     “淑华!”徐氏担忧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母亲!”江淑华笑得端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娴雅贞静,温婉善良的江府嫡女。徐氏微微有些诧异,虽不忍打断她的好心情,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淑华,明日的寿宴你还是不要去了罢!”     江淑华面上笑容不减,拉着她的手道:“母亲可是为我脸上的红斑担心?”     徐氏怜惜地替她理了理鬓发,点点头。     “母亲,请看!”江淑华将那小圆盒呈给徐氏看,后者疑惑道:“这不是紫胭斋的茉莉香粉吗?”     “正是!是宁王殿下送与我的……”江淑华边说边羞红了脸。     徐氏闻言面上一喜:“当真?看来咱们家要出一位王妃娘娘了!”     “听说这香粉遮瑕效果极好,明日我只要涂了它,再去参加宴会,旁人若不凑近了看必不会发觉我脸上的异样!”江淑华满怀期待地看着徐氏,仿佛已经能想象到被众位公子小姐簇拥着交口称赞的情景。     “不行!”徐氏坚决地摇了摇头,“陈大夫叮嘱过,如今你脸上的皮肤脆弱无比,除了他开出的膏药,不能涂抹其他任何东西!”     “母亲,我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薄薄涂上一层,定然不会有事的!”     一听徐氏还是不让她去,江淑华心头大急,“而且据说这茉莉香粉是精选上等的茉莉花瓣研磨后,再加入珍珠粉,白芍药,最是美容养颜,断不会损害我的容貌。     “宁王殿下如今虽住在咱们府上,但到底要避着嫌隙,不能常往后院来,明日他也会出席寿宴,正是与他亲近的大好机会啊!”     江淑华见徐氏脸色有些松动,便再接再厉:“如若女儿当真有幸入了宁王的眼,母亲便是王爷的岳母,咱们家也算与当今陛下做了亲戚,对父亲的仕途必然也会有所帮助,更不用说哥哥的前程了!到时候祖母哪里还敢不喜欢您,只怕还要赶上来巴结您呢!”     一幅无比美妙的画卷在徐氏眼前缓缓展开,终于让她点了头:“若是脸上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赶紧遣人去请陈大夫,明白吗?”     “淑华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又哪里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呢!”江淑华一脸娇嗔地依偎在徐氏怀里,手中紧紧握着那盒茉莉香粉。           第23章 牡丹亭戏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钱老夫人的寿宴设在酉时正,用过午膳徐氏便带着江府一众姊妹和江以信上了去钱府的马车。     老夫人李氏不待见这个儿媳不愿和她一同前往,与大姨娘两个人呆在小佛堂念了一下午的般若心经,把徐氏气得直发抖,所幸想到宁王似对江淑华有意,才将这口气强行咽下,等淑华做了王妃,看这老不死的还怎么跟她作对!     江老爷作为钱参政的上峰,徐氏一行人到钱府自然备受欢迎,钱夫人阮氏亲热地挽着徐氏的手臂,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在看到她身后一身华衣的江惜华时,笑意便更深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男女宾客的席位竟被安排在同一个小花园里,中间仅隔几座假山凉亭和一条五尺宽的人工挖掘的溪流,溪边疏疏朗朗栽了几株腊梅,含苞待放。     江容华坐在花园东侧一隅,西面的男客们来来往往,互相行礼应酬,虽看不清面容,身形却是影影绰绰,不少年轻小姐甚至夫人太太都不自觉地朝那边偷眼望去。     江容华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钱参政比江老爷年纪还大两岁,膝下三儿一女,大儿子和二儿子早已成家,小儿子才八岁,只有三女儿钱晚菱年后便要及笄,却还未说亲……     看来此番钱老夫人的寿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离宾客席十丈开外的湖心旁里搭了一个不大的戏台,唱的是今下江南最流行的《牡丹亭》,请的是杭州最有名的戏班子和春社。     阮氏拉着徐氏在戏台的左前方坐下,留了正中的主座给今日的寿星钱老夫人,江家姊妹的位置自然在徐氏身后,其他女客都相应落座。     这和春社有八十年的历史,听说前几年还给宫里的贵人唱过戏,因着老班主年纪大了,落叶归根,一班人马才回到杭州,绝非一般的大户人家有钱便能请得起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尽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戏台上身着玫红色玉锦直领斜襟戏服的花旦悠扬婉转的唱腔远远传来。     出谷黄莺般的吴侬软语蕴含着少女杜丽娘的无限情思凭空吹皱了一池春水,不止撩拨起这些未出阁小姐们的心底最隐秘的那根丝弦,连在场的夫人们也仿佛回忆起青葱少艾时的美妙时光,只有江容华捧着早已凉透的茶盅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少女怀春,曾几何时她也把陆梁当做一生可以依靠的良人,然而所有的旖旎幻想都在江绮华嫁入陆府后化作泡影,一步一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说和春社的当家台柱名唤柳笙的,唱做俱佳,人物风流,前几年进宫唱戏,还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不知道今日来了没有?”     台上正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徐氏一手闲闲地打着拍子,随口问道。阮氏一面低声叮嘱丫鬟们添水,一面笑道:“姐姐说的柳笙,可不就在台上?那杜丽娘正是他扮的!”     “哦?”徐氏一听直起身子,细细盯着看了两眼:“想不到这名角儿竟如此年轻,也就十七八的光景吧?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     “可不是?”阮氏见她有些兴致,便搜肠刮肚地将平日里听来有关柳笙的信息,不论真假一一道来。     “听说这柳笙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被和春社的班主收养,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便登台唱戏,先前不过得一些夫人太太的欢喜,渐渐地连不少爷们也去捧他的场,到后来,不知怎么的竟还传到宫里去了,一时风光无限……”     阮氏正说得兴起,却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不屑道:“再如何,也不过一名戏子,上不得台面的玩物罢了!”     在场众位夫人小姐看似沉浸于戏文之中,实则都留了一份心神在徐氏和阮氏这边,江惜华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江容华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五姐姐一眼,江惜华素来好强,却也非这般不分场合,不知轻重的人,今日当着徐氏的面给阮氏没趣,想来也只能为了那桩事了。     她原以为江惜华敢在她的望月楼放毒蝎子,多少有些手段,如今看来却是蠢人一个。她这般激怒阮氏,不过是为了让她对自己不喜,那么亲事便也不了了之。     这个法子虽然直白,却未必有效,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不得体的话,听在诸位夫人小姐耳中,定会觉得她没有教养,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只怕江惜华断的不仅仅是与薛铭的姻缘了……     徐氏貌似心情不错,在外又要树立善待庶女的形象,心里虽然恨得牙痒痒,却还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小孩子不懂事,让阮氏不要往心里去,又叫江惜华向阮氏赔礼道歉。     那阮氏面上微有尴尬之色,却还是聚起笑容连道不妨事,原本不过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谁知江惜华竟猛地站起身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身为堂堂江府的女儿,竟要因区区一个戏子道歉,真是可笑之极!”     谁也没有料到江惜华竟是一心想要把事情闹大!     今日来参加钱老太太寿宴的哪个在杭州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成日里没事干最好叨东家长西家短的贵妇人们巴不得闹出点事儿来,一个个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徐氏的脸色却是难看无比,她不知道江惜华是发了什么疯,竟在这样的场合闹将起来。     江淑华坐在徐氏另一侧,正和一位官家小姐说话,江惜华异于平常的言行让她又惊又怒,对身后的王妈妈吩咐道:“五姐姐前两日得了顽疾想是还未好利索,伤到了脑子,王妈妈你差两个人把她送回府去!”     王妈妈一得令,就要上前,却被江惜华一把推开:“什么肮脏的老婆子也敢碰本小姐,我好得很,我没病!我堂堂江家的小姐,身份再低,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人作践的!什么戏子,什么商贾……”     徐氏听她这般说脸色都变了,急忙让王妈妈强行将她拖上江府的马车。     到这里,不少围观的太太小姐都听出江惜华话中有话了,想是原本在府里就受了委屈,借着机会发泄呢,高门大户的庶女日子果真不好过,看向徐氏的目光便多了些许微妙。     徐氏心知必是江惜华知晓了前日和阮氏密谈的内容,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这么一出,便恨恨地瞪了阮氏一眼,如果不是她突然说要替薛铭做媒,自己今日也不会这么丢脸!     阮氏暗自叫苦不迭,原想着两家先结下亲,年后再提及晚菱和江以礼的婚事,到时候必能顺利不少,谁知道江惜华竟是这样一个火爆的性子,如今惹得徐氏都怨上了她,自己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江惜华大概没料到徐氏竟然会采取强制手段,眼中流露出慌张之色,奋力挣扎起来:“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才不回去,你凭什么让我回去!”     徐氏气极,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一个极圆滑世故的声音笑道:“江夫人且慢,五小姐虽然说话直了些,却是个天真率直的孩子。今日难得钱老夫人寿宴,诸位太太小姐也有个机会聚在一起,这马上就要开席了,您就让她留下来一起吃个饭罢!”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打扮得体的妇人,长得与阮氏有四五分相像,脸庞微圆,眼睛不大却未语三分笑,眉间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徐氏听薛铭之母薛夫人阮二娘这样说不由得怔了怔,江惜华出言不逊,甚至隐隐有贬低薛家的意思,想不到她竟还能为那小贱蹄求情,脸上便带了怪异的神色。     不过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宾客,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朝江惜华道:“也罢,既然薛夫人替你求情,便让你留下来,还不快谢过薛夫人!”     江惜华未曾料到薛夫人竟会帮她说话,心中十分异样,面上却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更何况她何时听从过徐氏的话,便别过头去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薛夫人好似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朝徐氏欠了欠身,又转过头看向戏台。     接下来的半场戏徐氏和阮氏都没有看的心情,后者更是频频看向自己的二姐,如果不是在人前,只怕立刻就要拉着她问个究竟了!     薛夫人朝她摇摇头,示意待会儿再说。而其他的太太小姐也都窃窃私语,至于议论的内容自不必说。     连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江绮华都忍不住拉了拉江容华的衣袖,欲言又止,却又想到经过江惜华方才这么一闹,只怕连累着她们江家其他女儿的言行也格外被关注了,终究没多说什么。     唯有江悦华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望着戏台,仿佛当真被戏中才子佳人的故事迷住了一般。           第24章 再起口角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钱老太太是个微胖,看上去十分慈爱的老妇人,与李老夫人想比,少了一分精明,多了一些随和,这大概也和钱府人口较为简单不无关系。     只是她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在戏快结束的时候,由丫鬟搀着略坐了坐,让客人们无需拘谨,随意即可,便又披着大毛的氅衣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到得酉时将近,湖中心的戏台被撤了下去,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桌,男女客依然隔着一道假山梅树屏障遥遥相望。     除了江以信,江府的男子和京都来的贵客都尚未出现,作为主人的钱参政一面应付着其他男客,一面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进来一个灰衣灰帽的小厮在钱老爷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面上大喜,朝身边的客人拱了拱手,又整整衣冠,带着三个儿子向外走去。     寿宴尚未开始,徐氏便被几个惯于在她面前奉承的官太太拉着坐了主桌,仿佛方才江惜华丢人现眼的事情未并发生一般。     世人便是如此,什么也敌不过权势二字,江容华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杯盏,笑得清冷,却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宁王到!”     江容华随着众人起身迎接,大概是刚刚从布政司回来,萧珩穿着玄色绣四爪螭龙锦袍,腰间束暗黄色白玉腰带,眉间隐有疲惫之色,却依然丰神俊朗,如芝兰玉树。     一同出现的还有江以则江以礼兄弟,以及徐渐和魏景辰,唯独不见陆梁。     江容华蛾眉蹙起,陆梁出身贫寒,全凭借自身才学和圆滑的手腕才能高中状元,深得睿帝的青眼,如今宁王在此他竟未相伴左右,就不知道他又在计划什么了!     江容华一面想着一面随诸位宾客看向来人,江以则虽不及萧珩为皇天贵胄,少了一分贵气,好歹也是个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不似另一边江以礼,徐渐二人绫罗裹身,手摇折扇,富则富矣,贵则贵矣,却给人一种轻浮猥琐之感,至于那魏景辰……     想到他无赖地让自己带路,还拉着她听了一晚上壁角,江容华的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这厮狡猾无比,人前背后判若两人,真要形容的话大抵是衣冠楚楚的禽兽罢!     正这般想着,那魏姓“衣冠禽兽”目光虚虚一扫,与她正好对上,江容华面无表情地别开眼,并没有看到魏景辰微微勾起的唇角。     宁王摆了摆手让众人无需多礼,便与随行几人一同入了男客的席面,一时间假山梅树的另一边响起觥筹交错,阿谀奉承的声音。     “那位穿玄色衣裳的便是宁王殿下罢?果真是龙驹凤雏,一表人才……”     “可惜宁王虽好,却非我等小女子能够高攀的,我倒是觉得那魏公子也不差……”     “江三公子方是真正的风流人物呢!”     “嘻嘻……”     为了方便说话,女客这边所有的夫人太太坐了几桌,小姐们另外开了席,江容华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细细品味手中的果酒,并不参与。     “几个未出阁的小姐竟私下里议论外男,羞是不羞?”江惜华素来好强,以往但凡有八卦闲话定要算她一份,怎奈先头闹了一出,无人与她攀谈,心有不甘,便出语讥讽道。     “哟,五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随口几句,不像五小姐还敢当众顶撞嫡母呢!”江惜华虽说庶出,但到底是江家的女儿,旁人并不敢与她针锋相对,不过钱晚菱就不同了。     那日她与江惜华在文昌阁前可算真正结下了梁子,今日再见面更是互相看不顺眼,她就不明白了,这个刁钻傲慢的庶女有什么好,二姨母竟然还会帮她说话,连母亲也对她笑脸相迎!     “你!”白天的事情江惜华也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却没想到会被钱晚菱奚落,气得满脸通红,如果不是她的母亲来跟大夫人提及薛铭和自己的婚事,她又怎么会丢那么大个人!     脖子上的抓伤又疼又痒,这一切都是她母女的错!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江惜华的心头,对方眼中的嫌弃和鄙夷让她气血上涌,忍不住咬牙道:“钱晚菱你这个贱人,怎么不去死!”     江悦华见她说得不像,赶忙拉她在身边坐下,江绮华也替她夹了一筷子火腿,直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钱晚菱有一瞬被江惜华眼中的神色骇到,嗫嚅着嘴还想再辩,徐氏和阮氏那边好似听到动静遣了丫头过来询问,也怕把事情闹大,只得推说无事。     徐氏不疑有它只吩咐丫鬟叮嘱小姐们注意言行,却听得薛夫人笑道:“江夫人当真教女有方,贵府的几个小姐一个个水葱似的,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倒叫我这种粗人汗颜了!”     说着便端起酒盏就要来敬徐氏,却不料夹在两人中间的阮氏无意间转了下身,薛夫人一个不稳,那酒便洒在了徐氏的缎裙上。     “哎呀,瞧我笨手笨脚的,脏了夫人的衣衫,这可怎生是好?”薛夫人万分歉意又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徐氏,后者虽心有不快,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幸而阮氏飞快地看了眼两人笑道:“我前日刚做了几身新衣裳,还未上身,姐姐若是不嫌弃,妹妹便带你去换上吧!”     紫红色的果酒洒在裙子上,湿哒哒的一片,让徐氏非常难受,便点头应允,薛夫人见状忙道:“三妹今日是主,丢下娇客们离开,未免失了礼数,而且这事儿都是我不小心,还是让我陪夫人过去吧!”     阮氏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二姐,知她向来行事稳重谨慎,方才“失手”打翻酒盏必有缘故,又想到白日里她不以为逆地替江惜华说话,此刻怕是有话要与徐氏说,便道:“也好,绣纹,带两位夫人去我院子换衣裳!”     到寿宴的后半段,徐氏和薛夫人都还未回来,其余宾客都微微有些醉意,席间的气氛却是相当热闹融洽,不少女眷都离开座位找相熟之人闲话饮酒。     “哟,这不是江大人家的七小姐吗?几个月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江府姊妹六人和钱晚菱等身份较高的官小姐们坐了一桌,旁边那桌坐的都是六七品官阶或者杭州排名靠前的富商巨贾家的女眷。     说话的是个满头珠翠,体态丰满的中年妇人,只见她谄媚地凑到江淑华跟前,正想好好夸赞几句,拍拍马屁,孰料这位素来美名在外的江七小姐忽然面色大变,急急后退,躲开她的亲昵,留那妇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场众人看到如此情形,皆露出惊讶的神色,江绮华拉了拉容华的衣袖,小声道:“七姐姐这是怎么了?那孙氏虽是富商之妻,出身低微,但也没有必要如此避讳吧!”     江容华微微一笑,并不做声,反倒是对面的江惜华不屑地冷哼道:“她那张烂脸不知抹了什么东西,远远看着跟常人无异,细瞧却还是能看出上面的红斑,哪里还敢让人靠近!”     “原来如此,我正奇怪那陈大夫的医术何时这般高明了,短短几天便让七姐姐的相貌恢复如初,当真妙手回春呢!”江绮华恍然大悟地重重点了点头,十分天真可爱。     江淑华此刻也觉察自己反应过了,便扯出一丝笑容道:“孙夫人谬赞了!今日怎不见孙小姐?”     孙氏到底跟着夫君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二十年,如今见她这般说,立马将原先的一丝尴尬抛到脑后,满面堆笑道:“那丫头前阵子刚说了亲事,害骚得很,整日里待在房中,没好意思出门呢!”     “哦?不知许的是哪家的公子?”     女子但凡出了阁,为人妻,为人母,对子女们的亲事总是格外热衷,孙氏“不经意间”提起的话头,让同席的几位中年妇人顿时来了兴致。     “说起来大家也都是知晓的,正是宣威将军家的三公子!”孙氏状似随意地抿了抿鬓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底的骄傲和喜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啊呀,原来是他家,真是恭喜孙夫人了!”宣威将军四个字让在座众人神情各异,那些与孙氏身份地位相近的夫人们心中是又羡又妒。     宣威将军虽说不过从四品,但胜在是个京官儿,天子脚下,眼界高远,自然比地方上同级别的要矜贵些,更何况以孙家世代经商的背景,嫡长女嫁给他的儿子做正室,确实有些高攀的味道。     不过听在江容华等人的耳中,却是完全不够看了,江惜华和其他几位官家小姐皆面露讥讽之色,钱晚菱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个从四品小官的庶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孙氏听见,这位富商太太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那些原本妒羡她的妇人也暗暗幸灾乐祸起来。     江容华端起身前的甜白瓷汝窑小茶盅,轻轻啜了口微烫的茶水,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钱参政虽为地方官吏,却是从三品的职务,自然不把这位孙氏口中的三公子放在眼里。     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那位孙小姐的婚事究竟如何江容华不知道,但若她没有记错,前世这位自视甚高的钱晚菱小姐结局可是不怎么好啊!           第25章 各怀鬼胎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孙氏讪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再不出声,然而讥讽的目光还是从四面八方向她投来,她顺手拿起茶盏,发现早已空空如也,不知是否是钱府疏忽了,竟没有一个下人上来添水。     江容华看着她僵硬的面色微微一笑,在青梅耳边低语几句。     小丫头眼中露出诧异不解的神色,却还是提了青花瓷的茶壶向孙氏走去。     孙氏正自憋闷,身旁突然走近一个眼生的丫鬟,以为是钱府的下人,便没好气地冷冷哼了一声,却听那人道:“奴婢青梅奉我家小姐之命,给夫人续些茶水!”     “你家小姐?你不是钱府的丫头?”孙氏吃了一惊,赶忙问道。     “我家小姐是江布政使家的九小姐!”青梅将茶盅递给孙氏,低眉敛目无比恭顺地轻轻指了指江容华所在的位置。     孙氏见了不住点头,看这丫鬟行事作风,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待听到江布政使的名号,手里一抖,茶水也晃出来少许,她顾不得擦拭衣裙,顺着青梅的手指,正看到江容华云淡风轻地朝她点头示意。     孙氏同样回以一礼,以示感谢。     都说江府七小姐如何美丽大方,待人亲切,从她方才碰了一鼻子灰便可想见,也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反倒这九小姐看着是个端方得体之人。     “九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去与其他小姐聊天?”轻浮的声音让江容华心中一惊,转过头正对上徐渐贪婪的目光。     “容华从前甚少出门,相识的小姐不多,倒是让表哥见笑了!”江容华淡淡的神色,轻柔的话语,让徐渐心中好似有一百只小爪子挠得又酥又痒。     “九妹妹说得哪里话,表哥我也是身在他乡,除了咱府上的,其余几无相熟之人,这样热闹的场合反倒显得更加寂寥……”     徐渐一面文绉绉地感叹着,一面暗中观察着江容华的神情,可惜后者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坐姿,微笑不语,让他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庶女有些吃不准起来。     他望着对方吹弹可破的肌肤,温润沉静的双眸,想起接风宴上震撼人心的琵琶舞曲,止不住地口干舌燥,摸了摸手中的青玉酒壶,把心一横,替江容华斟了一杯梨花酿:“一个人喝酒甚是无趣,不知九妹妹可愿意赏脸陪我喝一杯?”     “小姐!”江容华尚未开口,青梅便一脸担忧地唤了她一声,江容华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徐渐见她这般豪爽,简直得意地想放声大笑,他早已命徐禄在这酒中下了份量不轻的合欢散,不要说江容华这样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哪怕是最贞烈的尼姑也能让她化身为荡妇!     徐渐想象着一会儿江容华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的模样,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恨不得立马将其搂在怀里疼爱一番!     江容华看着他**熏心的样子说不出的恶心,她低下头,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冷意。     “徐兄,我方才还想找你好好喝几杯,无奈找不到你人,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明明是温润和煦的声音,却让徐渐有种阴测测的感觉,原先的绮念一时消了大半,他循声望去,看清来人,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魏兄,魏兄想喝酒,小弟自然是奉陪到底的!”     对于魏景辰这个人,徐渐一直是不敢小瞧的。     不论在朝堂上还是军队里,靖国公府的势力一直稳稳压制着定国公一家,魏景辰虽为庶子,却熟知排兵布阵之法,加之自身骑射功夫了得,近两年在大祁与南疆诸国的战役中立下不小战功,深得睿帝的器重。     甚至有传闻,他会取代嫡子魏景瑜的地位,与陆梁这般出身贫寒的新贵不同,魏景辰一旦承袭爵位,便会有着强大的家族支持作为后盾,到时候只怕自己见着他都要行礼。     魏景辰听他这样说仿佛十分高兴,亲自替他倒酒灌了他五大杯,方带着小厮灰雀施施然离去。     从头至尾未曾与江容华说过一句话,只临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有若无的浅笑别有深意!而那徐渐仿佛已有些醉意,让徐禄虚扶着跟在后头回了男客席。     江容华皱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却听青梅在身后小声道:“小姐!”     江容华循着她努嘴的方向,正瞧见远处一个眼生的丫鬟把什么交给江惜华,后者诧异地接过,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又飞快地将东西塞进袖子里,小心地张望了四周见无人注意,才一脸喜色地跟着那丫鬟离开。     “小姐,这可不是咱们府上,五小姐无故离席却是什么道理?”这一个月青梅跟着江容华不管是胆识还是心思皆长进了不少,知道想在江府大宅好好生存,谨守本分是远远不够的!     江容华也是满心疑惑,江惜华白天丢了那么大一个脸,照理更加应该安安分分才对,眼前却又是演的哪一出?     “九妹妹!”     温柔似水的声音拉回了江容华的思绪,江淑华作为江老爷的嫡女,又是江南出了名的美人,自然有不少如孙夫人一般想要奉承拍马的女眷,指望能讨好了她,给自己的老爷儿子带些好处,江淑华忙于应酬尚且不及,这会子怎么有空来找自己。     “七姐姐找我何事?”江容华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十分恬静。     眉眼柔和,面容清秀,容貌虽不似自己这般出挑惊艳,一身白皙细腻的肌肤却是让厚厚脂粉下满脸红斑的江淑华嫉妒至极,更不说那份遗世出尘的气质,连她也不及万分。     江淑华想到这里心内更恨,嘴里却是亲热的模样,微微带着一丝羞赧:“我方才酒饮得多了些……”     江容华见她面颊绯红,更加楚楚动人,笑得更加亲切:“姐姐若是想如厕,让钱府的丫鬟带路便可,来找妹妹却是做什么?”     江淑华未料她拒绝得这般干脆,怔了怔,忙道:“眼下已过戌时,天色全黑,此处毕竟不是你我自幼长大的家中,姐姐心中不免害怕,妹妹可愿意相伴姐姐前往?”     江淑华哀求的口气让江容华心底冷笑不已,前世她就是被眼前这位好姐姐温婉柔弱的模样欺骗,到头来丢了孩子,丢了性命!     联想到方才徐渐的不怀好意,江容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转瞬即逝,对江淑华笑道:“既如此,妹妹便陪同姐姐去吧!”     江淑华见她答应,心内大喜,扶着碧桃的手袅袅娜娜地走在前头,青梅却是急得不行,几次欲言又止,江容华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也站起了身。     钱府为了老太太的寿宴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沿路的花树草叶间点缀了各式各样的的花灯,明明灭灭,别具心裁。     “九妹妹平日虽甚少出门应酬,酒量却似乎不错呢?”江淑华刻意放缓了脚步等江容华跟上,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提着话头,隐隐含了丝试探的意味。     江容华并不接话,只望着她笑:“陈大夫果然妙手回春,不过几日姐姐的脸便恢复如初,美貌更胜从前!”     江淑华听她提起自己的恶疾,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如果不是江容华这个贱人,她哪里需要敷那厚厚的香粉才能见人,不过,想到过不了几日她便再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江淑华强压下心中的怨恨,反而亲热地去牵她的手,却被江容华不着痕迹地避开:“黑灯瞎火,七姐姐还是扶稳了丫鬟的手比较好!”     江淑华气极,扶着碧桃的手指倏然收紧,长长的指甲几乎嵌入肉里,小丫头不由得失声痛呼,被江淑华狠狠一瞪,方含泪生生忍住。     此后两人并未再说话,行至一处较为偏僻的院子,江淑华仿佛又恢复到原先那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柔声道:“九妹妹,便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待江淑华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江容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转身对青梅道:“走吧!”     “咦,小姐,咱们不等七小姐了吗?”青梅疑惑道。     “我这个好姐姐恐怕是不会回来了!”江容华看了眼江淑华离去的方向,说了句让青梅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小丫头见状不再多问,疾步跟上。           第26章 亭中议事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时值入冬,即便是多雨湿润的江南空气也有些干燥,青梅扶着江容华借着清冷的月色缓步走在花间小路,两边做工精致的灯笼好似两条蜿蜿蜒蜒的火色长龙,细看却可发现上面覆了薄薄一层白霜。     江容华深深吸了口气,却突然猛地咳嗽起来,青梅慌忙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担忧道:“这一个月老太太老爷燕窝人参不知送了多少来,小姐的身子刚有些起色,可别再病着了!”     江容华笑着摆摆手,她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症候,哪里就那么容易好了。     她的七姨娘因为江老爷纳六姨娘为妾的那天酒后失德,成了江家大宅里一名默默无闻的通房丫头。     江老爹是个十分正直,或者说自诩为十分正直的好官,他的一言一行是整个江浙府的表率,七姨娘的存在却时刻提醒着他曾德行有亏,自然不会对她有多少喜爱,从那一次后便再也没有去过七姨娘的房间。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若没有强大的娘家作为后盾,唯一赖以生存的便是夫君的宠爱。     七姨娘原本不过是福寿院里的一名二等丫鬟,李氏把她送到江老爷的身边,正是希望年轻美貌的她能掣肘大夫人徐氏,后来看江老爷待她如此,便也不再管了。     而六姨娘呢?新婚之夜新郎官却在别的女人床上,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没名没分的丫鬟,简直把她气炸了!     江老爷作为一家之主,江府所有女人的天,六姨娘讨好还来不及,哪里敢对他摆脸色,所有的怨气便全数撒在了彼时还未抬为姨娘的七姨娘头上,端茶递水,伺候用膳,甚至大冬天的六姨娘院子里所有主子下人的衣裳全让七姨娘一人洗完。     可怜的七姨娘一整天没有进食,冰冷的河水把她原本细嫩的十指泡的又红又肿,刺骨得疼,嘴唇却是如纸片一样苍白,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岸边。     如果不是大姨娘给她送点心在她房里找不到她,只怕她的七姨娘就要成为一具无声无息的冰雕了!     那一次晕厥是福是祸难以言说,福的是大夫查出七姨娘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祸的是由于她太过操劳,加之营养不良,胎相不稳,孩子保不保得住难说!     大概是老天爷怜悯她母女,虽然期间波折不少,才八个月她便呱呱坠地,但好歹是平安出世,却落下体弱多病的症候,体质也较一般人更为寒凉,也难怪江柔华总是叫她“病痨鬼”了!     江容华自嘲地笑了笑,喉咙里又是一阵发痒,索性拿帕子捂住嘴痛痛快快地咳了几声方舒服了许多,正要吩咐青梅不必担心继续前行,却被迎面小跑而来的一人撞到了肩膀,连连后退几步,扶着路边一株大柳树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看青梅却是被撞个正着,一屁股跌坐在地,正疼得龇牙咧嘴,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人,却见他早已跑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穿灰色小厮服的背影。     江容华匆匆瞥了背影一眼,便去扶青梅,小丫头忙自己爬起身,上下打量江容华:“小姐,没撞疼你吧?”     江容华望着她疼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没事,倒是你,方才那一下子可不轻,等下回府让陈大夫来瞧瞧!”     青梅一听,停下拍去裙摆上尘土的动作,忙摇头道:“奴婢平日里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哪里就这样娇贵起来了!只是这钱府也算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想不到府里的下人竟这般不知礼数,慌手忙脚跟只乌眼鸡似的,冲撞了客人也不知赔礼道歉!”     小丫头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颇有些愤愤,江容华却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只怕那边的宴席已近尾声,快些回去吧!”     青梅摸了摸还有些生疼的屁股,点点头,江容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说破,带头往前走去。     青梅抱怨得很对,那人实在不知礼数,只有句话却是说错了――这名衣着简朴的男子只怕并非钱府的下人,至少江府的势力比钱府还要大上一级,却从未见过有哪个人下人能用价值千金的碧绿通透,水头上佳的翡翠丝带束发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的舞台是在江府,今日她只是来钱家参加寿宴,手伸得太长未必是件好事!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江容华自重生以来嫡母姊妹使下的绊子被她一一巧妙化解,看在青梅眼中宛若神人。     不过这位“神人”却有一个相当致命的弱点――方向感极差!     她清楚地记得方才与江淑华来时曾经过一块刻有著名大书法家欧阳子《永州怀古》拓本的石碑,如何绕了这许久不要说石碑了,连大一点的石头都未曾见到一块!     青梅见自家小姐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以往她觉得小姐总是云淡风轻,平静如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此刻的她却是多了几分人气,便忍不住轻笑出声,见江容华疑惑地看过来,忙敛了笑容道:“走了这许久,小姐不如去前面的亭子稍息片刻,待青梅找个人问问路……”     小丫头话音未落,却听得那亭子里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王爷,两个月前陛下派二皇子亲征漠北,据前方传来的线报,今年的新科武状元戚博厚骁勇善战,又师承终南山冲虚真人,尤擅奇门遁甲之术,助二皇子连夺嘉平关,丰裕关两大重要关口,照这个势头预计再过半月定能顺利攻下布图族!”     难怪方才在宴席上不曾见到陆梁,原是替宁王打探消息去了,江容华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那名着天青色锦袍的男子身上,冰冷凉薄不带一丝情意。     二皇子魏王萧炀与宁王萧珩素来是面合心不合,睿帝跟前兄友弟恭,背地里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而所谓的魏王党和宁王党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又逃得过多少人的眼去呢?     叹只叹先皇后故去时未能留下一粒种子,不然立嫡立长,早早定下储君,也就没这两位什么什么事了。     萧珩负手立在亭中,身长如树,眼里说不出的讥讽:“二哥素来好强,此次北伐他曾在父皇和百官面前夸下海口,若三个月内未能得胜归朝,愿按军法处置,我长了十六岁还未见过皇室中人生受那九九八十一杖军棍呢……”     萧珩喃喃自语,侍立一旁的陆梁低着头并不接话。     萧珩沉吟片刻道:“我听说此次负责军中粮饷的是户部侍郎郑元青,郑侍郎为官二十载,对我大祁朝忠心耿耿,却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修齐可知是什么?”     修齐是陆梁的字,萧珩以字相称,可以看出确实对其十分信任和亲近。     陆梁很自然地接道:“修齐不知。”     萧珩微微一笑,修长的左手撑了撑亭子的乌漆廊柱,随意道:“郑元青只娶有一妻,成亲十五载膝下仅有一女无子,朝中同僚和家里亲友皆劝其纳妾,都被他一一婉拒,说此生只爱郑夫人一人,哪怕断绝香火也绝不会再纳他人……”     陆梁点点头:“郑侍郎这话在京都曾风传一时,修齐也有所耳闻,朝中百官议论纷纷,甚至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有说郑侍郎重情重义的,也有说他不孝的……彼时京中女子皆羡慕郑夫人,希望能像她一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陆梁说到这里,萧珩却忽然大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哈哈,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郑元青不愿纳妾却是另有缘故……”     萧珩转过头看向陆梁,接着道,“他喜欢男人!”     萧珩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果真令陆梁吃惊不小,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萧珩饱含深意的目光。     大概是与一个男人四目相对让陆梁和萧珩都有些怪异的感觉,两人错开视线,陆梁微微松了口气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若我所料没错,二哥军中所剩的粮草支撑不过十日,若没有郑元青后方及时的补给,不要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他也无法攻下布图!”     萧珩眉宇舒展,神气清明,仿佛两人相商的并不是关乎千万人性命的战役,而只是每日睡前与好友对弈的一盘棋局。     “郑元青不过小小一个三品侍郎,只怕不敢在粮饷上动什么手脚。”陆梁依旧低着头,江容华隐在花叶间看不出他的神情,波澜不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谁说的准呢,马上就要入冬,根据京中传来的钦天监预测,不日便会有一场大雪降下,到时候路滑难行,粮饷从京都运往千里外的漠北,晚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     萧珩垂下双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梁,后者点点头:“此事可大可小,修齐明日便回京亲自打点!”语毕朝萧珩行了个便礼,匆匆离去。     江容华见陆梁离去也不想再做停留,正要拉了青梅继续找路,不料夜间光线昏暗,小丫头迈开脚步无意间踢到了一粒石子,那石子委实顽皮,咕噜噜滚出老远,清脆的撞击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显。           第27章 一团忙乱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谁?”冷峻的声音让江容华无奈地叹了口气,青梅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只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小姐。     “江容华见过王爷!”     江容华从一株开着大朵红花的山茶后转出,不卑不亢地朝萧珩福身行礼,丝毫没有偷听被抓的心虚惭愧。     萧珩见到是她一向自持的面上有一瞬间的意外,沉沉的目光落到眼前之人乌黑的发顶,并不说话。     青梅垂首跟在江容华身后,被这种沉默压迫得两腿发软,若不是自家小姐方才让她镇定的一眼,只怕此刻她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无意间撞见宁王和陆梁的密谋对江容华而言绝非幸事,然而事情既已发生,懊悔先时的鲁莽于事无补,眼下她急需做的是如何脱身不被卷入其中,只是这位冷面王爷不发一言的反应让她有些吃不准起来。     宁王不说话,江容华自然也不会自作聪明地没话找话,她柔和的视线一直围绕着手中雪白的帕子打转,仿佛愣要从上面瞧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来,直到萧珩低沉的声音打破这种静谧:“方才我和修齐的话想必皆已入了九小姐的耳罢!”     肯定的语气让江容华心头一凛,面上却依然淡淡的。     再世为人,看到萧珩的第一眼她便清楚此人心思深沉,眉眼间的冷酷折射出深入骨髓的杀伐果决!     她低垂着双眸,敛起自己所有的情绪,温和平静地应道:“容华方才不胜酒力,离席歇息了片刻,却在返回的途中迷路,偶然遇见王爷与陆公子在这亭中小憩,不敢打扰正要离去,却还是惊动了王爷!”     萧珩自问待人冷淡,在外除了必要的礼节性的应酬,素日的少言寡语总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这一点八面玲珑的二哥萧炀与他截然相反,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睿帝才会将南下视察官吏政绩的事情交予更加铁面无私的他。     萧珩看着眼前的少女,娇娇小小的一个,细细的脖颈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然而就是这么柔弱的一个少女在接风宴上弹奏出击金碎石,高亢回环的琵琶曲,又在撞见皇室兄弟手足相残的阴谋后面不改色地站在自己跟前。     她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     “江布政使府上人丁兴旺,膝下子嗣十几人,不知兄弟姊妹间的情谊在九小姐心中处于何等地位?”     江容华能感觉到萧珩探究的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身上,他命人设计拖延供给前线的粮饷,不过是为了阻碍萧炀在漠北一役立下战功,却不顾因此而无辜牺牲的将士的性命以及身后那些苦等他们凯旋而归的妻儿老小!     此刻又与自己谈论兄弟亲情,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果真不假!     然而再一想倘若宁王对那人人向往的大位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待当今陛下驾鹤西去,魏王或者其他兄弟继位,为了让自己安心,朝臣安分,宁王又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成王败寇,古今真相!即便放在前世她与江淑华身上也一样适用!     江容华喟叹一声,终于抬起头直视眼前与她身份悬殊,境遇相似的男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在萧珩耳中竟有种直指自己内心的错觉,他收回远眺夜空的目光,正对上她乌黑的眼眸,坚忍而不带一丝杂质。     萧珩顿了顿,带头走出凉亭道:“一起回去吧,估计寿宴也快结束了!”     江容华听他这么说,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算松了大半,她挺了挺早已被冷汗湿透的后背,伸手扶向青梅。     小丫头一个激灵差点摔倒,搀着江容华的手臂,倒是自己大半个身子倚靠着她才险险稳住,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姐,吓死我了!”     江容华瞥了眼萧珩的背影见他似乎并未听到青梅的话,便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手。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宁王身为虎子,方才轻飘飘几句话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又岂止一星半点!     不过她此番虽偶然听到这位冷面王爷残害兄弟的计划,却并无任何证据,所以萧珩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自己,但往后偷听壁角这种缺德事还是少干为妙,否则前世大仇未报,就莫名其妙送地了性命,便当真不值得了!     直到钱老夫人的寿宴将近尾声,徐氏薛夫人二人才相携归座,形态十分亲密。     江府姊妹这一桌只剩下江绮华与几位不相熟的官家小姐,江柔华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隔壁孙夫人那一桌,被几个六七品官员家的夫人围着嘘寒问暖,一脸的虚荣和满足。     江绮华小心翼翼地剥着一粒水晶葡萄,这盛夏的果子居然能出现在初冬的席面上,也算是稀罕物件儿了,难得的是竟与当季的时候一样美味多汁,入口生津。     江绮华正吃得十分中意,却听得右手边一个略带讥讽的女声响起:“八小姐,贵府上的十小姐与那些浑人在一起做什么?”     江绮华疑惑地转过头,原来是比江老爷低两个品级的一位赵姓官员家中的嫡女,她不慌不忙地拿手帕子拭了拭嘴道:“大概是那边的果子更好吃罢!”     江绮华一脸天真,满不在意的模样让那赵小姐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与其他小姐说话。     “小姐,那位小姐与你并无恩怨,为何出语相讥?”江绮华的贴身丫鬟黄莺不平又有些疑惑道。     江绮华将帕子放在膝上折叠齐整,轻声道:“父亲身居高位,我等子女皆受他的荫蔽,自然会让一些人眼红心酸。”     只是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七姐姐,恐怕这赵小姐说的又是另外一番话了……     江绮华的视线落在邻桌笑得看不到眼睛的江柔华身上,后者满头的廉价珠翠让江绮华一阵恶心,只飞快地收回视线,又娇嗔着让黄莺替她剥葡萄。     黄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十小姐比自家小姐还小两岁,连她都知道为自己的婚事周旋打算,八小姐却总似长不大的孩子,五姨娘也听之任之,着实令她担忧。     “七姐姐!”忽闻江绮华唤了一声,原来是江淑华回来了,却不见一同离席的江容华,“咦,九妹妹呢?”     “怎么?九妹妹竟还未回来?”听得江绮华的疑问,江淑华仿佛也是吃惊不小,“我方才如厕出来便不见她的踪影,以为是这丫头等不及自己先走了……”     正这么说着,徐氏那厢眼看已近戌时末,与阮氏薛夫人最后互敬了几杯果酒,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辞过来,又让王妈妈去男客席告知江老爷自己带江家姊妹先行回府,才招呼着江淑华几个与阮氏和其他女眷告罪,却听女儿说江容华不见了!     徐氏想起连日来江容华让自己和淑华吃的暗亏,怒由心生,这个小贱人出个门都能给她整出幺蛾子来!     正要发作,却见江淑华朝她使了个眼色道:“母亲,钱大人府上地方不小,九妹妹方才说要出去透透气,别是迷路了罢!”     江绮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江淑华一眼,后者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道:“倘若九妹妹当真是迷了路,这更深露重的,可别受了风,淑华斗胆还恳请钱夫人差人帮忙寻一寻九妹妹!”     江淑华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仿佛真的为自己的庶妹担心不已,看在其他夫人小姐眼中自然又是一阵称赞!     “七小姐说得哪里话,寿宴上人多眼杂,九小姐迷路也是正常,我这便叫人去找!”     江容华离席多时,不见回来,阮氏其实比任何人都着急,方才江淑华说的受风着凉倒是小事,怕就怕府里湖泊假山不少,黑咕隆咚的那九小姐别掉进池子水井的才好,不然这寿宴可不变成丧事了!     阮氏几息间便转了无数个念头,听江淑华这般说忙一叠声儿地应了,当即吩咐婆子带着丫鬟就要行动,又听江淑华道:“淑华委实放心不下九妹妹,不如让碧桃这丫头一同跟着,倘若寻着了,即刻来告诉母亲和我,也叫我们安心!”     碧桃闻言正要跟上,却听一个木木的声音道:“七姐姐只看着容华,竟未曾发觉惜华也不见了么?”     众人惊讶的循声望去,正瞧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江悦华,听她这么一提才察觉江府还少了一个女儿!           第28章 捉奸在床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悦华及时的出言提醒让江淑华脸色一僵,她一心想着拿江容华的错处,哪里还会顾及到江惜华。     至于徐氏,落梅院的这个五女儿对她而言更是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与江容华两人从此消失不见,省得在跟前晃来晃去给自己添堵,不过碍于江府的颜面,只得作出焦急的模样顿足道:“惜华这孩子也是,一个两个的都不知去了哪里,倘若出了什么事,可让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阮氏听徐氏这般说话面上更加难看,急急让心腹婆子带人四下里找去,自己则不住安慰徐氏,直道必不会有事。     女客这边的阵仗早惊动了男客席,不一会儿钱参政差了小厮问明缘由,听得是江府的两位小姐不见了踪影,哪里还坐得住,与江老爷两人匆匆赶来。     后者见到假模假样抹泪擦眼的徐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出门赴宴都能把女儿弄丢,真是丢尽了他江仲友的脸!     徐氏先时还兢兢业业扮着慈母的角色,见江老爷这般看她便也懒得再装,坐在红木圈椅上喝起茶来。     待钱府的下人上来添了两道水,方见到碧桃跌跌撞撞返回,忙放下茶盏喝住她道:“五小姐和九小姐呢?”     “五小姐还未找到,九小姐……九小姐却是找到了!”碧桃仿佛赶得很急,边喘粗气边看向江淑华,后者正一脸询问之色。     “九妹妹人呢?在哪儿?”江淑华眼中一亮,重重松了口气,仿佛十分欢喜,迫不及待地问道。     “九小姐,九小姐……奴婢不敢说!”碧桃听江淑华问她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胆奴才,有什么敢说不敢说的!小姐问你还不快如实说来!”     江老爷为官多年,对待下人自有一股威严在,几句话掷地有声,把碧桃吓得一阵哆嗦,忙道:     “九小姐,九小姐在翠竹苑!”     “嗐,这丫头,我道是怎么了!翠竹苑那里是一排闲置的厢房,平日里但凡有客人要住个十天半月都安排在那儿,九小姐想是走得累了在里面歇个脚罢了,有什么敢说不敢说的!”     听闻找到了江容华,阮氏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儿,又笑着嗔了碧桃一眼,却被她后面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表少爷也在翠竹苑!”碧桃仿佛自知说错了话,赶忙捂嘴,但那话儿说得委实不算小声,在场众人但凡不是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江老爷气得横眉倒竖,利剑一般的目光扫向碧桃,好似要在她身上刺出一个大洞,小丫头这才害怕江老爷会不会一时气急迁怒到自己的头上,忙朝江淑华膝行几步寻求庇护。     徐氏看了眼盛怒中的江老爷,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想不到江容华这个小贱人竟会在钱府做出与人苟且之事,果然与她姨娘是一个德行,都是不知廉耻的贱货!     嘴里却道:“容华那孩子平日里看着孝顺懂事,怎么会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别是你这丫头弄错了罢!”     “这般关乎九小姐名节的大事奴婢怎能弄错,跟奴婢一起去的钱府的妈妈和姐姐们都可以作证……”     碧桃指了指身后面色尴尬的钱府婆子和丫鬟,见后者为难地点点头,江老爷的怒火烧得更旺,勉力压制才没有当场爆发,对钱夫人行了一礼道:“不知贵府的翠竹苑在何处,烦请夫人带路!”     钱参政见好好的寿宴上竟发生了这等丑事,虽然江容华徐渐二人都跟钱家没什么关系,但到底是在自己府上又事关上峰的颜面,便朝阮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尽力配合,阮氏点点头:“江大人,徐姐姐这边请!”     徐渐被魏景辰狠灌了五大杯桂花酿,靠着徐禄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脚步虽有些踉跄神智却还是清明的,桂花酿入口馨香绵长,却没这么快上头,更何况接下来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徐渐眼前又浮现出方才江容华仰头饮酒的画面,淡粉色的檀口与甜白瓷小酒杯两相接触,竟莫名的诱人!他感觉浑身燥热起来,小腹更是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迫切需要一双温凉的小手替他释放**!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扶爷去那翠竹苑!”徐渐在徐禄后脑勺猛拍了一下,打得小厮差点没摔个大跟头。     徐禄瘪了瘪嘴,摸摸脑袋,委屈地搀着徐渐快步前行,唉,谁让他摊上这么个急色鬼主子呢?     徐渐强忍着焚身的欲火,到得翠竹苑门口早急红了眼睛,想不到那桂花酿的后劲竟然这般大,往日里他虽心中想要来事,却也没有这般渴望的,酒能乱性,果然不假!     窗棱上覆着薄薄一层雨过天青色烟纱,皎洁的月光透进来,给并未点灯的屋内蒙了一圈昏黄的光,暧昧无比,垫了新棉褥子的软榻上朝内侧卧着一名女子,虽然看不到脸,但那身水蓝色撒花雨丝锦衣衫却正是江容华今日赴宴所穿!     徐渐一眼望见榻上之人柔软的身躯,哪里还移得开眼,饿虎扑食般将她搂在怀里,手也伸到对方衣内乱摸,嘴里九妹妹,好妹妹糊叫一气,身下的女子竟也是竭力迎合,让徐渐感叹那合欢散着实是个好东西的同时,却隐隐也感到有哪里不对。     然而女子滑腻的肌肤,柔软的酥胸,低低浅浅的吟哦,犹如燎原的星星之火,轰得一下让本就没剩多少理智的徐渐解开腰间的绶带,彻底沉溺到温柔乡中!     榻上地动山摇,帐内春光正好!     正当徐渐恨不得死在这女子身上时,一阵震天响的拍门声惊得他差点丢盔弃甲!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依照他和江淑华的计划,这会子正是碧桃带了徐氏等人前来“捉奸”,只是此刻让他停下,还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外头的动静,继续埋首苦干!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山榉木制的房门被人撞开,露出江老爷怒气冲冲的老脸和身后浩浩荡荡一众人马!     徐渐未来得及穿衣,只拿薄被将自己和身后的女子裹得严严实实,江老爷早被屋内的靡乱景象气得浑身发抖,尚未开口,便听得一旁徐氏痛心疾首地哀嚎道:“渐儿,今日是钱老夫人寿宴,你怎么能与容华在这里行……这等事呢?”     “姨母……”徐渐哑着声音正要开口,却被江淑华打断道,“母亲,表哥是定国公家唯一的嫡子,从小有满腹经纶的先生教导诗书礼仪,如何会这般不知轻重,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罢!”     语毕江淑华红着小脸躲在徐氏身后不敢再看那一团乱糟糟的锦被。     徐氏听江淑华如是说,心下会意,问题不在徐渐,那么就在江容华那个贱人身上了!     原本想着让徐渐瞅准寿宴上的机会给她下毒,想不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虽说以江容华的身份嫁给徐渐为妾当真是便宜了她,不过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偷情被捉奸在床,无疑能让她后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况且定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她徐氏的娘家,要弄死一个名誉败坏又孤立无援的妾室恐怕比在江府对一个主子小姐下手要容易得多!     想到这里,徐氏嘴角的冷笑是怎么也掩饰不住:“我知道容华这孩子也大了,有了一些女儿家的心思,只怪我这个作母亲的没有及时察觉,反而被一些下贱的浪蹄子挑唆地教坏了,早知如此,我便应该早早替她觅一户好人家订下亲事,也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母亲说笑了,女儿年纪尚幼,还想再多孝顺祖母,父亲和母亲几年呢!”     清脆的笑声仿佛与所有同龄少女一样天真娇俏,打断了徐氏不断的“自责”,只是这话里内容的寒意和声音的主人让她眉心一跳,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     来人正是言笑晏晏的江容华,那么榻上与徐渐厮混的又是谁呢?           第29章 晚菱之死(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先时碧桃来报说江容华和徐渐在翠竹苑私会,加上方才徐氏先声夺人一口点出屋内女子的身份,在场包括江老爷,阮氏一干人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此刻见到衣衫齐整,端方得体的江容华,惊讶的无以复加,连徐渐也傻了眼。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女子,三十多岁年纪,浓妆艳抹,面白如鬼,发髻凌乱,娇躯柔若无骨贴在徐渐手臂上,眼中尤带着欢好后的媚意。     “呀!”唬得徐渐惨叫一声,光着身子连滚带爬地从榻上翻下,大概是受的惊吓不小,又骨碌碌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抱着廊柱质问道,“你,你是谁?”     “咦,秀云怎么是你?”待看清女子的面容,阮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脱口而出的惊呼让在场的多半人更加迷糊。     秀云?这女子又是什么身份?     江老爷见自家九女儿清清白白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满腔的怒火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至于徐渐这个外甥,定国公府的品阶摆在那儿,于情于理即便要教训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又露出一贯逢场作戏笑面虎的模样,却不料身边的钱参政暴喝一声,气急败坏地冲到屋内给那女子狠狠一掌,又一把抓起榻上女子的头发,将其拖到地上:“下作的娼/妇,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半老徐娘还想勾引寿宴的男客,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浸猪笼!”     江容华的突然出现让“捉奸”这出戏码的局势来了个大转变,一时未回过神来的众人与那浑浑噩噩的奸妇秀云一同被钱参政的一巴掌彻底打到清醒。     “钱夫人,听你方才唤那人秀云,莫不是与她相识?她是谁呀?”从宴席上一路跟随来看好戏的孙夫人压低了嗓音向阮氏询问。     后者讪讪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时辰不早了,恐路上难行,诸位夫人还是早些回府吧!”阮氏避而不答,竟是下了逐客令。     孙夫人见状也不再多问,却磨蹭着不肯离去,要知道窥探他人府上的秘闻正是她这类闲得发慌的贵妇人唯一的爱好,如今钱府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儿,便是用八抬大轿恐怕也撵不走她!     “哎!”身后另一位满身绫罗的商贾夫人拿手肘轻轻碰了碰她,两人便相携着避到离阮氏较远的角落喁喁说起话来。     “你还不知道罢,听说这秀云正是钱参政的二姨娘,钱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虽然没有子嗣,却深得钱夫人的器重呢,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打的可不止钱参政的脸!”     “原来是这样,唉,钱夫人素来是个要强的,把钱府上下打点的妥妥帖帖,却没能料到自己的心腹竟是个不守本分的,所以说妾就是妾,生来下贱,平日里定要严加管束,给不得好颜色啊!”     孙夫人似乎颇为惋惜的样子,话里话外却隐含着对钱夫人持家手段的不以为然。     两人背着旁人悄悄说着,以为没人听见,却尽数落到不远处江容华的耳中。     对于徐渐,她其实一直都有所戒备,不仅仅是因为此人看她的目光太过放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是徐氏的亲外甥,江淑华的亲表哥。     不管是何缘故,徐氏母女对自己一直虎视眈眈,又是构陷又是加害,徐渐几次三番地往弄月楼跑,这中间要是没有鬼,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是以,几个时辰前,当他虚情假意地来女客席与自己把酒诉衷情时,便暗暗留了心思,大袖一掩,将徐渐为她倒的酒尽数吐到了帕子上。     紧接着江淑华又以如厕为借口约她离席,她就知道专门为她安排的好戏已然开场!     然而重活一世,她不再是原来那个怯懦拘谨,不懂反抗的小小庶女,既然知道对方挖了陷阱让她跳,她又岂能乖乖顺从他们的心意呢?     于是她带着青梅离开了距厕室不远的翠竹苑,本打算暂且让徐渐江淑华的计划落空,待回到江府再与他二人慢慢算账,却不料竟有人偷梁换柱,让钱参政的小妾与徐渐春风一度!     这一招不可谓不绝!     定国公徐文渊受着正一品的爵位,又身为国舅爷,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倘若徐渐与地方官员小妾通奸,而这个小妾又是个比他大上二十多岁,足可以做他老子娘的粗俗妇女这一风流韵事传到他的耳朵里,只怕打得这个龟儿子三个月下不了床都是轻的!     只是这半路杀出,替她行动的程咬金到底是谁呢?     江容华修眉微微蹙起,猛然想到寿宴上紧随徐渐之后寻到女客席的魏景辰,充满热情地对徐渐灌酒,离去前意味深长的一瞥,难道是他!     江容华看向人群中间的高挑少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挤眉弄眼。     这个纨绔子弟!     她略显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却听得那人高声道:“钱大人且慢!”     此番来钱府赴宴的男女宾客几乎有五成聚在了这翠竹苑的大门前,其中又以女眷居多,魏景辰突然出声叫住钱参政,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眉眼间更显潇洒,惹得不少深闺小姐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的窃窃私语。     骚包!江容华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     钱参政此刻已是怒火攻心,恨不得一刀杀了秀云,碍于魏景辰的身份只得勉强压制,铁青着脸色对其抱拳道:“这是老朽的家事,不知魏公子叫住老朽是有何见教?”     魏景辰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内,并不去看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反而好心地扶起抱着廊柱跌坐在地的徐渐方冲钱参政笑道:“钱大人客气了,见教不敢,不过此事恐怕并不仅仅是钱大人的家事呢!     “徐公子与这位姨娘不惧世俗眼光,偷着宴会的空儿都要在一起,想必是爱极了对方,钱大人如今不顾徐公子的意愿就要将她浸猪笼,不是生生要了徐公子的命嘛!”     呵,这个纨绔颠倒黑白,信口开河的本事让江容华大开眼界,明眼人一看便知徐渐对秀云这个半老徐娘并无意思,却硬要将其塞给他,只不知徐渐为何没有反驳魏景辰的话呢?     江容华暗自思量着,而那厢钱参政却被魏景辰堵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不过是处置一个红杏出墙的小妾却变成了明知徐渐爱慕秀云仍要取其性命,这不是硬生生打定国公府的脸吗?     钱参政面上的犹豫之色落入魏景辰眼中,只见他哂然一笑:“钱大人无需为难,老夫人寿宴这样大的好日子,断不可弄出人命,不若成全了他二人也是一段佳话,正好宁王殿下也在,让他做个见证!”     钱参政看看魏景辰,又看看徐渐,最后看向江容华身边的萧珩,老脸涨得通红,嗫嚅良久只得垂首道:“若能得宁王殿下的见证,也是秀云的荣幸!”     萧珩瞥了眼一脸无辜的魏景辰,知道徐渐这个表弟向来行事荒唐,若不趁此机会让他吃一顿教训,日后不知会干出什么令父兄家族蒙羞的事儿来,便点点头道:“如此,过几日秀云便随定国公府的马车一同上京吧!”     徐渐闻言睁大了嘴巴,一双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离眼眶,却依然没有出声拒绝。     江容华看在眼中想到曾有一本杂谈记载,世间有一种叫点穴的功夫,中招的人不论八尺大汉还是身怀绝技皆口不能言,全身无法动弹,看徐渐的样子,应是方才魏景辰扶他起来的时候做了手脚。     江容华正这般想着,全然没有发觉身旁多了一个人,直到那人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才惊醒过来。“九小姐觉得这桩喜事如何?”     眼前之人嬉皮笑脸,哪里还有方才三言两语,拿定国公府和宁王逼迫钱参政的精明。     “喜事哪有好坏之分,自然都是好的!”江容华退开两步,随口说了句场面话。     “唔,说的也是!”魏景辰摸摸光洁的下巴,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九小姐怎么跟殿下在一起?”     “方才容华迷了路,途中偶遇宁王殿下,是以……”江容华下意识地开口解释,却猛地顿住,她跟谁在一起,关这个纨绔什么事?     复又恢复到往常淡漠的样子:“容华与谁在一起似乎没有向魏公子报备的义务,此间事情既然已了,魏公子若没什么事的话,容华告辞!”     魏景辰对她的刻意疏离似乎不以为忤,依然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跟前道:“九小姐确实没有这个义务,不过在下若能知道原因,却是会安心许多!”     在下若能知道原因,却是会安心许多!     这个纨绔大庭广众之下,他在胡说什么啊!江容华竭力镇定,让自己不要多想,却依然能感觉到面上火辣辣的!她飞快地看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方松了口气,也不再理会魏景辰,自顾离去。     “九小姐就是这般报答有恩之人的?”魏景辰立在原地,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娇小的背影,声音不大,正好让江容华听见。     后者停下脚步,心道果然是他在中间横插一杠,破坏了徐渐和江淑华的计划!     不过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与魏景辰相识不过数面,便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她,若无所图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只是自己不过江府小小一个庶女,堂堂靖国公府家的少爷便是有事也求不到她的头上,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江容华转过身直视眼前的少年,冷冷道:“容华并未请公子插手此事,何来报恩之说?”     语毕,不待他回答娉娉袅袅地带着青梅朝江府其他姊妹所在之处行去。     哈,这是嫌他多管闲事?魏景辰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姑娘就把话头给堵死了,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啊喂!     他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灰雀,谁说古代小姐个个含蓄内敛,温柔似水,这九小姐就分明是个异类嘛,看似谦和有礼,大方得体,实际上一点亏也不肯吃!     江容华才走出三步,就被一个钱府的丫鬟撞了个满怀:“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出了秀云这档子事儿,钱参政心里正不痛快,阮氏狠狠瞪了眼那丫鬟道:“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到底出了何事?”     “夫……夫人,三小姐,三小姐她死了!”           第30章 绮华之惑(小修)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什么?”     那丫头的话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原先还因为徐渐和秀云私通一事闹得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江容华也懵了。     三小姐?钱府的三小姐不就是钱晚菱么?     她记得两个时辰前钱老夫人的寿宴上钱晚菱还趾高气昂地与江惜华斗嘴,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死了呢?     “眉儿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什么?老夫人寿辰大好的日子也不知道忌讳!”一直跟随在阮氏身边的管事妈妈显然不相信眉儿的话,皱着眉头训斥道。     “柳妈妈,奴婢说的是真的啊,三小姐,三小姐的尸身此刻还在小树林呢!”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眉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府上唯一的嫡女死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好,自己这个前来报信的奴婢也会受到牵连!     眉儿咚咚咚的磕头声,在众人的敛声屏息中格外清晰,连柳妈妈也不由得慌张起来。     而阮氏仿佛才消化这个晴天霹雳,身形晃了两晃才堪堪稳住,哆嗦着嘴道:“诅咒主子最是大逆不道,倘若晚菱好好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还不快带路!”     小丫头刚见过死人,此刻又被阮氏的疾言厉色一吓,腿都软了,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西行去。     “小姐?”青梅朝眉儿离开的方向奴了奴嘴,示意是否需要跟去。     江容华看了看四周,眼下钱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早有些不愿惹上是非的宾客悄悄退了出去。     徐氏却因着一直站在阮氏身边,且二人又素来交好,一时间倒不好走得干净,便犹犹豫豫地挪着脚步,身后跟着眉头紧锁的江淑华,浑身发抖却又不敢擅自离开的江柔华和一脸木然,明显心不在焉的江悦华。     钱参政是江老爷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官阶仅比他低一级,一方面是关心下属,另一方面整个江浙府都属于江老爷管辖的区域,这会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死了人,于情于理这时候离开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江老爷正要快步跟上突然想起什么,掉转头朝一旁面无表情静静伫立的宁王恭敬行了一礼道:“钱大人此刻定然心乱如麻,不免失了礼数,还请宁王殿下不要怪罪于他,倘若钱三小姐当真遭遇了不测,现场只怕冲撞了殿下,不如下官这就差人送您回府?”     宁王看了眼躬身前倾的江老爷,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无妨,左右无事,我一起去看看也好!”     皇帝的儿子都发话了,江老爷自然不敢拂了他的“雅兴”,便道了声请,紧随其后。     “九妹妹!”     江容华目光落在江老爷等人的背影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江绮华拿帕子在她眼前挥了挥方回过神来。     “九妹妹不去看看?”江绮华拉着她的手,偏了偏头小声道。     “八姐姐什么时候对死人也有兴趣了?”江容华看着她一脸兴致勃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模样,有些好笑,便点了点她的额头打趣道。     江绮华轻呼一声,摸了摸额头,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旋即正色道:“九妹妹这话说得不对,那不是死人,那是钱三小姐!”     江容华听出她话中有话,便收了玩笑的意思看着她,江绮华朝她使了个眼色便转过身混在人群最末,江容华眸光微闪,嘴角轻勾,跟了上去。     “九妹妹为人低调,而我又素来不爱卷入那些腌臜的事情,在许多事上便不愿意出头,然而这并不代表你我是蠢笨无知之人。     “就如我方才所说,钱三小姐即便死了却也不是普通的死人,她是谁?她是钱参政的女儿,还是唯一的嫡女,说得实在些,身份虽不能与七姐姐相比,却只怕在你我之上!对于我们女儿家,这辈子最重要的大事……自然是希望能找一个好归宿!”     江绮华放缓脚步,神情严肃,全然不似一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待江容华跟上来后便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分析着,说到这里顿了顿,微微红了脸,继续道。     “钱小姐正值大好芳华,今日钱老夫人寿宴男女宾客的席位又是那样安排,钱府打的什么主意,想必大半人都看出来了,而以钱老爷和钱夫人对她的疼爱必定舍不得将其远嫁异地,那么在这江浙府与钱小姐最为门当户对的会是哪家子弟呢?”     江绮华适时抛出了一个问题,江容华抬手将鬓间的一绺碎发撩至脑后,笑而不答。     前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毫无疑问,自然是咱们江府!俗话说高嫁女低娶妇,父亲那里我不晓得,不过以母亲的性子……她深以自己低嫁为憾,又不放心家中大权日后旁落强势的儿媳,对钱小姐反而会相当满意!”     江容华心中对江绮华的话十分赞同,面上却是不显,只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让江绮华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可是如今她竟然死了,不管是谁,其目的极有可能是不希望我们江钱两家结为亲家,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江绮华仿佛对其中的因由深感困惑,两道弯弯的柳眉紧紧蹙起。     一旁默默听了半晌的青梅忍不住出声道:“许是钱小姐或者是钱大人得罪了什么人,所以那人才杀了钱小姐报复罢!”     “也有这个可能,希望是我多想了吧!”江绮华依然神情凝重,显然仍未释怀,却听江容华扑哧一笑。     “青梅你不懂,你道八姐姐这般烦恼所谓何事,实则是怕四哥哥丢了媳妇,俗话说长幼有序,八姐姐这么着急地替四哥哥操心亲事,难不成是自己想嫁人了?     “可惜前面还有三哥哥,五姐姐,六姐姐和七姐姐,只怕没个三五年是轮不到八姐姐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绮华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料江容华竟说了一大番胡话,不由得愣了愣,待回过神来,又羞又恼,趁其他人不注意满面通红地拧了拧她的手臂:“你个烂了嘴的小丫头,又坏心眼地编排我,往后若再这般口不积德,当心嫁不出去!”     江容华见她恼了,忙满口好姐姐地求饶,江绮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被她这样一打岔也没了纠结方才那个问题的心思,只乖乖巧巧地随众而行。     江容华下意识地落后半步,视线落在江绮华高半头的背影上。     她早就察觉这个外表单纯的八姐姐心思深沉,却不料她竟看得这样明白,不过江绮华与五姨娘素来喜欢藏拙,今日她又为何特意对自己说起这些?     往后江府最有故事的两个女儿此刻一前一后走在钱府蜿蜒的小路上,各怀心思,直到眼前出现一片黑黢黢的小树林方随众人停下脚步。     大概是这林子过于僻静,所以钱府的下人在布置府邸的时候忘了在周边挂上装饰点缀的灯笼,在月华的笼罩下,昏昏暗暗,影影绰绰。     “老爷,夫人,三小姐,三小姐就躺在那儿!”眉儿飞快地瞥了眼林子里面,抖着手指了指一株掉光了叶子的水杉树底下黑乎乎一团。     钱参政和阮氏顺着她的手势望去,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钱参政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的气死风灯,凑近一看,原本鲜活娇俏的钱晚菱此刻如一个破碎的布偶,面色灰白,双目圆瞪,早已没了生机,不由得悲从中来,如果不是碍于身后的宾客,只怕早不顾仪态地痛哭了!     不过身后的阮氏可没有这般好的自制力,更何况方才一路行来,她心中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如今亲眼见到女儿惨死,那根弦就仿佛瞬间断了,再顾不得仪态,一把扑倒在钱晚菱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江老爷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悲痛欲绝,心中叹息一声,走到钱参政身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又朝徐氏使了个眼色,后者白着脸似乎有些不情愿,直到江老爷坚持地横了她一眼,才挪着小脚靠近阮氏,却不敢去看地上钱晚菱的尸身。     江容华冷笑一声,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心术不正的活人!     此刻的钱氏夫妇悲痛交加,正是心理防线最弱却又最敏感的时候,江老爷作为上峰,给了他二人最及时的安慰,钱参政一家往后只会更加忠心耿耿,而徐氏眼下若露出一丝嫌弃恐惧,让阮氏察觉到,这个嫌隙只怕也会就此埋下了!           第31章 惜华疯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在场有不少娇滴滴的深闺小姐,此刻见到清冷的月光下钱晚菱惨白僵硬的面孔,早吓得纷纷躲入自家长辈的怀里,如江绮华等带着贴身丫鬟的,也惧怕地抱作一团,更有甚者,纷纷尖声惊叫起来!     江柔华就是其中叫得最大声的一个,她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攀着一旁江容华的手臂,刺耳的尖叫声让人无比烦躁。     江容华不耐地将其从自己身上扒开,压低了声音冷冷道:“别叫了,再叫今晚就让你同她睡了!”     江容华语气中的寒意仿佛比地上的尸体更让江柔华恐惧,她飞快地松开手,往另一边江淑华的方向靠了靠,她大概是太过害怕,连神智都不清了,怎么会靠到这尊瘟神的身上去!     江容华见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嘲讽和轻蔑,旋即转过头去,借着钱参政手里的灯笼细细打量着地上的钱晚菱。     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嫩绿色水草纹长袄,藏青色刺绣镶边的棉绫裙皱巴巴地散开着,原本绾成别致朝云近香髻的长发,此刻却是凌乱不堪,混着血迹粘成一团,而那血迹的源头是钱晚菱的胸口,深色的一块在灯笼的映照下闪着乌亮的光!     “想不到九小姐不但才华横溢,连胆识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少年特有的干净低沉的声音酥酥地江容华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小小的耳廓上,无比暧昧。     要是换了其他女子只怕早就羞红了脸,然而江容华只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偏头离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纨绔子弟道:“害怕又有何用?容华可没有得以庇护的长辈!”     江老爷和徐氏都好端端地在前头安抚钱氏夫妇,江容华这话若是落到旁人耳朵里,只怕会给人大逆不道的印象,因此刚冲出口,她就后悔了!     想她重生以来一直时时小心,步步留意,唯恐落下一丝把柄在别人手里,而重蹈前世的覆辙,却没想到在这个相识不到半月的纨绔跟前,竟屡次失了分寸!     想到这里江容华心中一凛,神情越发疏离     魏景辰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思及她方才话中的内容,忽然不想再逗弄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少女,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道:“你只是一个女子,你有害怕的权利!”     魏景辰这话说得极轻,又被一旁蓦然响起的惊呼掩盖,也不知道江容华听见没有,他自嘲地笑了笑,转开眼去。     “你们快看,那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江容华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却是在离钱晚菱一丈开外,小树林的更深处,高大的水杉木底下靠坐着一个黑影,看身形应该是名女子无疑。     钱参政此刻心里眼里早只有一个死去的女儿,哪里还顾得着其他人的死活,江老爷便只得亲自带着小厮提了气死风灯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惊得魂儿都快没了,只因瘫在树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五女儿江惜华!     江惜华此刻的形容比钱晚菱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目紧闭,衣衫凌乱,明显有跟人撕扯的迹象。     江老爷忙将她抱在怀里,右手托着后脑勺,却感觉有些粘腻,借着灯笼一看,竟是满手鲜血!     心下一沉,拍拍江惜华的脸蛋,唤了两声,得不到回应,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能清楚地感觉到,不由得松了口气,对身旁的小厮道:“快去请陈大夫来一趟!”     钱参政到底是个男子,又做了二十几年的官,时间过去半晌,虽依然十分悲痛,到底还是缓过来了,忙吩咐下人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让陈大夫给江惜华诊治。     阮氏一直趴在钱晚菱身上哭,徐氏又是害怕又是厌弃,只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一转眼正瞧见江老爷紧张的模样不屑地哼了哼,随口跟江府的一个婆子道:“你去把五小姐背到客房去,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弄得浑身是血,真是丢尽了我们江府的脸!”     徐氏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江老爷一听,恨不得立时扇她一耳光!     果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不知道心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他狠狠瞪了眼徐氏,小心地将江惜华放到婆子的背上,又叫了一个丫鬟跟在旁边伺候,却听得叮――的一声,一枚金光灿灿,尖端带血的簪子从江惜华手中滑落下来。     江老爷尚不及捡起,那簪子便到了一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中,手的主人一改面对江容华时的嬉皮笑脸,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魏公子,这是小女的贴身之物,还请魏公子将它还给老夫罢!”江老爷见魏景辰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枚簪子,许久未动,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不料魏景辰却从怀里拿出平日用的手帕,反而小心的将它包起来,边包边道:“江大人,请恕景辰直言,这簪子恐怕不能交给你了,因为它并非江五小姐之物,而是……钱三小姐的!”     “什么?”江老爷大吃一惊,“这不可能,钱三小姐的东西怎么会……”江老爷说到这里猛然顿住,面色不禁白了白,直直地望着眼前颇有深意的魏景辰。     “江五小姐的发髻虽然有些许凌乱,却不难看出梳的是个简洁大方的单螺,固定头发的唯一一根簪子正好端端的插在头上。     “而钱三小姐的朝云近香髻,相对繁复,别的头饰一个不少,却在最醒目的右侧少了一支珠钗,试问钱小姐作为一名爱美的大家闺秀又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所以这紫玉镂金簪定然不是江五小姐的,而是钱三小姐的!江大人若是不信,把钱三小姐和江五小姐的贴身丫鬟找来问问便知!”     魏景辰最后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却忽然想到,两位小姐都在这里,那他们的贴身丫鬟翠屏和红袖又去了哪里?这两人不带丫鬟在此碰面所谓何事?最后又如何会一死一伤呢?     魏景辰修眉紧锁,不待江老爷说话继续道:“所以这枚簪子极有可能是重要的物证,小侄方才已遣人去请杭州府衙的通判过来,此事牵扯到江钱两家的小姐,江大人和钱大人恐怕都不便插手其中,还需交予府衙处理!”     江老爷和钱参政听了魏景辰的话脸色顿时难看无比,虽说靖国公府的名头很大,但魏景辰的官职毕竟低于二者,而且出事的又是自己的女儿,这般自说自话地想让他们袖手旁观,如何做得到!     “魏公子,既然在老夫管辖的地域内发生了命案,我作为江浙司的布政使自然不能……”江老爷话未说完,却听得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珩出声道:“阿翊言之有理!”     原来那个纨绔表字翊。     古人云,翊,鹏鸟展翅也,他的长辈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字,想来也是希望魏景辰能如大鹏一般直冲天际,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罢,不过这样宏大的愿景一般极少放在一个庶子的身上,靖国公府当真不简单!     江容华的目光落到不远处那名颀长少年的身上,微微蹙起了眉头。     另一边,因着堂堂宁王发了话,江老爷和钱参政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了是。     阮氏不知什么时候哭晕了过去,由柳妈妈和两个丫鬟扶着回了主屋,剩下一众男女宾客对着一具尸体大眼瞪小眼。     钱参政只得打起精神,红着眼抱拳道:“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是钱某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先行回府,待此间事了,钱某定亲自登门致歉!”     几个与钱参政共事的同僚说了安慰话,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江府的家眷,江老爷冲徐氏挥了挥手,正要让她先带着孩子们回去,却听得一个丫鬟急匆匆赶来道:“老爷,夫人,五小姐醒了!”     “哦?是吗!”江老爷闻言大喜,心道陈大夫医术果然高明,一会儿定要重重酬谢。     徐氏心里却是别扭无比,原本以为今日这事儿能顺便去了一个眼中钉,不曾想江惜华小贱人竟这般命大,流了那么多血都没事,不禁埋怨陈大夫来得太快!     “只是……”江老爷正高兴着,见那丫鬟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皱眉道:“只是什么?”     “只是五小姐醒来后,神智似乎受到了损伤,一直不停地说胡话,好似,好似得了疯癫之症!”           第32章 条分缕析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钱府到底是整个江浙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连安置客人的厢房也布置得十分雅致,大概是为了安抚江惜华的情绪,梨花木小案上放着一个水晶莲花形香炉,袅袅地浮着沉香青烟。     红/袖站在四角拔步床边抹着眼泪,嘴里不停柔声劝说,试图接近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江惜华。     “惜华,惜华,你怎么了惜华?”江惜华惊惧的眼神让江老爷心中一痛,这是他倾注了最多父爱的女儿,晨起在福寿院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江老爷伸出右手想要抚一抚江惜华的脑袋,却见她如受惊的小鹿慌不迭地躲开了,咬着衣襟哆嗦不已:“别过来,你不要过来!”     “好,好,好,我不过去,惜华别害怕!”江老爷收回手,安抚了江惜华一阵,便向一旁等候的陈大夫问道:“陈大夫,怎么会这样?”     陈大夫行医多年,经验丰富,又是江府一直用惯了的医生,也不隐瞒:“江老爷,在下方才给五小姐细细诊断过,脉象虽说有些虚弱,想是失血过多所致,却十分平和稳定,照理不应出现疯癫之症,不过五小姐许是惊吓过度,一时神智不清,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江老爷听他这样说,稍稍安下心,又问道:“那何时才能恢复正常呢?”     陈大夫摸了摸三寸长的山羊胡,沉思片刻斟酌道:“头,官能之首也,最是轻忽不得,所幸五小姐虽然看似流了不少血,却并未伤到根本,或许睡上一觉,明日醒来便大好了,也或许……”     陈大夫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最坏的预期,但在场每个人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未尽之意――江惜华可能一辈子都这样疯疯癫癫了。     江老爷心中自然也很清楚,然而事已至此,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让红/袖将陈大夫开的安气宁神的方子收好,亲自送他出去。     此时东方已露鱼白,钱府门前的那条石板路上渐渐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远处遥遥传来摊贩叫卖的吆喝声,一片富足祥和的盛世景象,谁也不会想到,就在昨晚,钱老夫人的六十寿宴上,发生了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一夜未眠,直到卯时初刻,江容华才随众人坐着来时的马车回到江府,胡乱梳洗了一下,躺进被窝,明明很困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青梅随侍江容华也是一晚没睡,便换了青柠小丫头坐在门槛上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听见她悉悉索索的动静,以为是被子太冷,便拿了个梅花小暖炉,塞了两块香饼子进去递给她。     江容华自然知道自己无法入睡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却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笑笑接了,又让她自去做事,不必管她。     青柠点点头,小丫头不声不响,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机灵活络,正要转身离开,忽的又被江容华叫住:“听说七姐姐屋里的碧桐与你是老乡?”     “是,奴婢祖籍四川,爹爹去世后,我与娘亲一路往东,去了扬州,碧桐姐姐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那时正巧住在奴婢家隔壁,我俩便相识了。     “她家也是家境不好,偏生孩子又多,上头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实在养不活,她爹便将她和一个妹妹卖给了人牙子,那时候奴婢还没进到咱们府上,与她相见也是后来的事儿了。”     青柠年纪虽小,口齿却很清楚,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附耳过来,低语几句,小丫头听完眼珠子一转,笑道:“小姐放心,奴婢定将事情办妥!”     江容华听她将卧房的门轻轻阖上,复闭上眼睛,温暖的手炉让她浑身舒畅,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回顾着昨晚钱府发生的所有事情。     先是寅时看戏的时候,江惜华不顾颜面地大吵大闹,徐氏欲将其强行送回江府却被薛夫人劝住。     接着钱晚菱并几位官家小姐拿白天的事出言讥讽江惜华,而她这个五姐姐也差一点控制不住,那时若不是悦华及时制止,只怕这两个被宠坏了的娇小姐当场打起来都有可能。     然后是徐渐不怀好意地来向自己敬酒,中途被魏景辰打断……不对,她好像遗漏了什么!     江容华望着天青色的帐幔顶出了半日的神,还是没有想起来到底忘了什么,反而由于她不断辗转反侧,暖炉里的香饼子又燃尽了,被窝里一片冰凉,更加睡不着,只得批了一件兔毛的斗篷坐起来。     原本有些热意的脸蛋被窗缝里透进的凉风一吹,猛地一个激灵,让她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等等,她记起来了,在徐渐来敬酒之前,青梅好似看到了什么,对,是江惜华!     她顺着青梅的手势看到一个眼生的丫鬟把一件玄色的东西给了江惜华,接着江惜华便一脸喜色地离开了座位!     江容华细细回忆着那时的情境,凤眼微微眯起,彼时她与这个五姐姐相距甚远,看得并不清楚,只从那玄色之物柔柔软软的质地和半尺见方大小推断出似乎是一方锦帕!     锦帕上写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不过此刻想来,却能看懂江惜华当时的心情!     眉眼含春,娇羞欣喜。曾经的自己在面对陆梁时也是那般形状,所以不难看出江惜华的突然离开,十之**是要去与心上人相会。     只是为何最后又会和钱晚菱在一起呢?     倘若是钱晚菱为报私仇相邀,江惜华绝对不可能那般欢喜,反而多半会置之不理,难道是钱晚菱怕江惜华不去,所以假借他人的名义把她骗去?     这倒也说得通,江惜华与钱晚菱屡次发生口角,前者更是在宴会上诅咒对方去死,这可是在场几十名女客都听在耳朵里的,还有江惜华手中带血的簪子……     依照这样一步步推断下来,钱晚菱的死因就很明显了,三天前她划伤了江惜华的脖子,令其差点破相,让江惜华一直怀恨在心,加之不满阮氏替薛铭说媒,江惜华有充分的动机杀害钱晚菱!     如果府衙的仵作验出钱晚菱身上的致命伤口正是江惜华手中的簪子造成的,那么她毫无疑问就是杀害钱晚菱的凶手!     多么顺理成章!     江容华忽然有些发冷,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然而就是太顺理成章了,反而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江惜华虽然刁蛮任性了些,却到底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十二岁的少女,绝对没有胆子拿簪子捅人!     然而江惜华众目睽睽之下的无理取闹让她有了极好的杀人动机,还有那方将她约出去的锦帕,昏迷后握在手中的簪子……     一切的一切仿佛从他们进入钱府开始,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无形中操控着局面,而那人的目的就是让江钱两家反目成仇!     想到这里江容华倏然抓紧了手下的被子,原先她与江绮华的想法一样,以为钱晚菱的死不过是有人不愿意两家结亲,却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样!     是谁?到底是谁?     钱参政在官职上虽比江老爷低了一级,却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如今出了这事,不仅是让江老爷自断一臂,而且恐怕还会有所反噬!     真凶好深沉的心思,江钱反目与他到底有何好处?江容华觉得自己离那个真相已经很近了,想要再深入地去想,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素手下意识地抚上额头,才发现早已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     “小姐!”     青梅惦记着自家小姐,又怕青柠年纪小,不懂事,照顾不周,只在下人房里打了个盹儿,便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来看江容华。     却见她伶伶俐俐地穿着中衣,仅单单披了一件兔毛斗篷,端坐在床上出神,当即吓得轻呼一声,把沉思中的江容华唬了一大跳,待看清是她,方回过神嗔怪道:“你这丫头,也忒咋咋呼呼了,差点没把我吓丢了魂儿。”     “小姐,你还说我,昨晚在钱府便有些咳嗽,这会子还不好好休息,又穿得这样单薄,是存心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么?”     青梅摇了摇头,走上前,将江容华捧在手中的暖炉挖出来,拿手心贴了贴,早已冷透了,更加不赞同。     “这会子也快到用膳的时间了,小姐若是不困,还是穿衣起来吧,老太太那里担心你昨晚受了惊吓,已经差白芷姐姐来看了两回了!”     江容华听她这样说,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只是她低着头,是以青梅并未瞧见,只自顾换了一个新添了玫瑰香饼子的小手炉,在外面细细裹了一层蟒蛇纹的山羊绒布塞到江容华手里,絮絮叨叨地说着:“青柠这丫头看着伶俐,做事却粗心了些,这光秃秃一个炉子,可不要烫坏小姐了……”     江容华暖了一阵儿手,看她嘟嘟囔囔地将窗棂上的一丝细缝关紧,又往卧房正中取暖的火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忙的不亦乐乎,不由得目光柔和起来:“我也睡不着了,你服侍我梳洗罢,祖母那里是该去报个平安了!”           第33章 河边共处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青梅听江容华这么说,忙唤小丫头拿了洗漱用的布巾,柳枝,青盐等物进来,又一迭声地让探亲回来的青杏去大厨房要吃食。     江容华摆了摆手道:“这个时候老太太那里也到了用膳的时辰,你们也不用忙了,自去吃饭,我去福寿院蹭一顿也是一样!”     因这一个月来,江容华在李氏心目中的地位如水涨船高,老太太留饭也不是一次两次,江容华这么做反而更显祖孙二人亲密,青梅闻言点点头,当下手脚利索地拧了巾子替江容华擦过面,又用特制的银质小勺挖了一小撮紫胭斋润肤用的香脂在手上晕开后,轻轻拍在江容华脸上。     后者看着铜镜中神色淡淡,略带点婴儿肥的白皙小脸,不禁感叹:这一个月在她身上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倘若自己还是前世那个怯懦不知反抗的江府九小姐,只怕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过了立冬,日头出的越发晚,即便在江南也一天紧似一天地冷起来了,江府内大大小小的池塘都结了薄薄一层冰,堤岸上光秃秃的柳枝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显得萧索又无助。     江容华看了眼脚边的枯草,心内一片平静,即便在前世,她也没有伤春悲秋的情怀,更遑论今生!     刚走近福寿院,江容华便听到老夫人舒心的笑声从低矮的院墙内透出来,不免有些纳闷:经过这半天想必江惜华疯癫的事情已经传到李氏的耳中,好歹也是正经的孙女,老太太又一向看重落梅院,如何还能笑得出来呢?     江容华这般想着脚下却是不停,穿过月洞门,走进内室,青梅正要打起防风布帘,不料那帘子却被人从里撩起,露出一张容长温婉的鹅蛋脸。     “白芷姐姐!”     白芷似是没有料到江容华这时候会来,也愣了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侧过身子让二人进去,嘴里笑道:“老太太正念叨着,这不就来了,可算应了那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到!”     李氏果然歪在寿星椅上等着摆饭,白兰站在旁边盯着丫鬟们布置碗筷,见江容华进来,忙问道“九小姐可是吃了饭过来的?”     江容华未及回答,青梅抢先道:“不曾呢!小姐知道老祖宗记挂着,忙急急地赶来了,连饭都不曾吃!”     “你这孩子,外头冷得很罢,你又空着肚子,忒不知保养了,快坐下来跟祖母一起用一点罢!”李氏见她鼻尖冻得泛红,话语里带了一丝怜惜,又让白兰叫小厨房多加两个江容华素日爱吃的小菜。     江容华应了一声,正要挨着李氏旁坐下,却听见一个少年温润的声音道:“看九小姐脸色似乎不大好,想是昨晚受了惊吓,还未恢复?”     江容华循声望去,雨前龙井蒙蒙升腾的热气后又是那张狐狸一般纨绔子弟的脸,笑得温暖和煦,人畜无害。     魏景辰捧着一只黄杨木根雕八仙过海的中套杯端正得体地坐在李氏左前方不远处的小几子后,被一张装饰用的小屏风挡住,是以江容华方才进门的时候未并瞧见,此刻见他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额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氏似是看出江容华心中的疑惑,伸手指了指一脸无辜的魏景辰笑道:“我因与长公主殿下多年未见,也不知她近来如何,便让人请了景辰过来陪我说说话。”     魏景辰适时点点头,乖巧无比:“您也知道以祖母的脾气能落在她眼里的人物全大祁也没几个,您与她相交多年,又是尚在闺中时便结识的密友,自然与别个不同,她老人家年纪越大越怀旧,还时不时在我们孙儿辈跟前提及您,总说当年您南嫁江氏,还是她替您遮的盖头!”     魏景辰的一番话,把李氏说得又欢喜又感动,想起年轻时候的故事,连眼圈儿都红了:“想当年,我虽才名满京华,但到底只是个庶出,表面看着风光,背地里却被那些自恃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女眼红刻薄,也只有长公主她从不在意我的身份……”     李氏一时感慨便多说了两句,到后来才发觉失言,便转了话头问起江容华昨晚事发的经过。     江容华将钱晚菱被害,江惜华疯癫一事捡要紧的讲了一遍,只字不提徐渐与钱府小妾的私通,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而言,是应该避讳的。     江容华轻缓的语调让李氏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到最后竟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江容华见状也不再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小圆桌旁,直到白兰轻声提醒二人菜已上齐,李氏才回过神来,和蔼地让江容华多吃点,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时饭桌上只余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     魏景辰是用了午膳过来的,便舒服地坐在高背椅上优哉游哉地品茶,时不时往江容华的方向望去。     江容华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举手投足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优雅秀气。     魏景辰发现她几乎不吃带骨头的肉类,连鱼虾也极少吃,只吃一些清淡酥嫩的食物,便以为她与现代那些爱美的女人一样是为了减肥,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便多了一些不赞同。     十岁,正是身体发育的第一个高峰,这般挑食只怕会营养不良,只是像她这样的少女也会在意外表刻意节食么?     魏景辰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冰冷到极点,近乎死气沉沉的黑眸,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祖孙二人用罢午膳,拿香茶漱了口,李氏拉着魏景辰又说了会儿闲话,后者便打算起身告辞,却被老太太叫住:“孩子,等一下,我前几日得了两册大藏经原本,你回京的时候替我带给长公主罢,白芷那丫头知道放在哪儿,你且随她取去!”     江容华知道李氏午膳后有小憩的习惯,又看出她神色里的疲态,便略坐了坐也出了福寿院,临行前李氏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叮嘱她好好养身子,有空去看看江惜华。     从内室出来才发现外头出了太阳,暖融融的日光照在江容华略显苍白的脸上,仿佛给她抹了一层橘色的胭脂,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一丝艳丽。     魏景辰背靠青砖砌成的矮墙,双手环胸,嘴里懒洋洋地叼着一根草标,目光牢牢锁在那个裹在兔毛斗篷里的小人儿身上。     “九小姐!”     江容华回过头,正看到阴影里少年灿烂的笑容,身后面无表情的灰雀捧着两卷佛经,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她。     “魏公子找容华所为何事?”江容华依然淡淡的,不惊不躁,不急不缓,让魏景辰不禁怀疑活了两世的人是她而非自己。     “今日天气晴明,云淡风轻,不知九小姐可有雅兴陪在下走一走?”     风流调笑的语气让江容华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在对上少年乌亮的眸子时忽然改变了主意:“好!”     “小姐!”青梅原本抱着大毛的套衫,垂首侍立在江容华身侧安静地听二人对话,她以为以自家小姐的性子定不会对那魏家少爷假以辞色,谁知小姐竟应下了,不由得大急。     虽说是在府内,但魏少爷到底是外男,而且还是寄宿在江府的客人,这青天白日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一个不慎传扬出去,对小姐的名声恐怕是大大的不利!     江容华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头一暖,除去锦绣园的五姨娘,偌大的江府大概也只有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时时为自己着想了!     江容华安抚地拍了拍青梅的手,又朝她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落梅院此刻正为江惜华的事乱作一团,短时间内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她。     而江柔华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她并不将其放在眼里,至于瑞和院……     江容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江淑华母女此刻怕也是自顾不暇呢!     江南人家的府邸园林多水多桥,与北方宅院的宽阔大气不同,讲究精致柔美。     离福寿院东墙不远的地方便有一条三丈宽的人工河,江老爷是经科状元出身,信奉老庄,便亲自为此河取名上善河,取上善若水之意。     魏景辰叼着草标沿了上善河的堤岸闲庭信步,身后三尺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江容华,冬日暖融,岁月静好,竟让他有种前世大学里谈恋爱的错觉!     他微微偏过头,斜睨了那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人儿一眼,哂然笑了,魏景辰啊魏景辰,你竟然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生了绮念,你又不是古人,难不成竟有恋童癖?     “魏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清清淡淡的声音打断了他心底的自嘲,轻咳一声,转过身,望进面前少女波澜不兴的眼底,玩味道:“是你让阮氏来给江惜华说媒的罢!”           第34章 景辰之慧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眯起眼,看向三尺开外的纨绔少年,他今日穿了一件雨花锦上衣,腰间束一根月白色涡纹金缕带,橙黄的冬日里更显眉眼俊朗,然而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字眼却让江容华一阵发寒,心生警惕!     她自认为诱使阮氏来府上说媒这事做得隐秘无比,即便在江府生活了多年的老夫人,徐氏等人也无法将那日阮氏来访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而魏景辰在江府住了不过短短几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少年的目光一直放在江容华脸上,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心里莫名愉悦起来,他还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个言行举止异于同龄的少女动容呢!     一开始的诧异过去,江容华迅速镇定下来,她抬起头,古井无波地望向魏景辰漠然道:“容华听不懂魏公子在说什么。”     她料定魏景辰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她在江惜华的亲事上做了手脚,他那样说或许还是试探自己的成分居多。     “哦,是吗?”魏景辰饱含深意的语气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狐狸,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九小姐对自己的丫鬟真好,特别是那个丫鬟还屡次背叛主子,差点要了你的性命,这般以德报怨,在下自认是做不到的!”     此刻二人已变成并肩而行,青梅与灰雀紧随其后,小丫头一直紧绷着身子,深怕魏景辰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冒犯了自家小姐,然而一路走来,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五小姐何时说了亲事?她说亲又跟小姐有何关系?     不过魏公子最后几句话她听懂了,望月楼背叛主子的丫鬟说的自然就是青杏,一想起青杏那丫头,青梅气便不打一处来,虽说小姐原谅了她,自己可不会给她好脸色!     这边厢青梅抱着大毛衣衫胡乱想着,江容华却被魏景辰那短短几句话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拿帕子捂住嘴低头轻咳一声,待抬起目光时已恢复到往常的波澜不兴:“魏公子请继续说。”     听到她略显沙哑的声音,魏景辰心中涌起一股怜惜,眼中也流露出赞赏之意,真是个隐忍自制的少女!     “九小姐院子里的丫鬟青杏十分挂念自己的幼弟和弱妹,九小姐心善,便给了她三日假期,让她回家探亲,在旁人看来许会觉得九小姐体恤下人,断不会料到这不过是你主仆二人联合起来唱的一出好戏!     “青杏离开望月楼时,除了洗换的衣物,积攒了几个月的散碎银两外,还有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     魏景辰适时的停顿让两人的对话显得有些戏剧化,他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望着江容华,后者淡淡地移开视线,脚下不停,却不去接他的话,反倒是身后的青梅脱口问道:“是什么?”     江容华睇了她一眼,小丫头自知失言,赶忙捂住嘴巴,讪讪地笑了笑。     “魏公子说书的功夫不错,连青梅都听得出神,倘若你并非靖国公家的子嗣,倒是可以挂职在京都的大小茶馆,每日说上两三个时辰想来也能糊口了。”江容华冷冷讥讽道。     魏景辰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却并不以为忤,继续道:“那件东西是九小姐亲笔写的一份匿名信,只不过不是用惯常的右手,而是左手!旁人被九小姐的琵琶舞曲惊艳,却不知你最擅长的并非乐技,而是书法!     “九小姐的左手字写得一点也不比右手差,只是两者风格迥异,很难让人想到是同一人所写。最关键的是那封匿名信,信上不仅披露了七小姐突发恶疾,惨遭毁容的爆炸性信息!     “还从各个方面向钱夫人阮氏分析让五小姐嫁与她外甥薛铭的好处,并提到近来有贵客暂居府上,与江府的女儿们也都打了照面……所以给五小姐与薛铭做媒是宜早不宜迟!     “这样一封书信通过青杏带出江府传到了钱夫人的手里,九小姐,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情?”     魏景辰双眸狭长,老谋深算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狐狸,若说江容华在对话的开始震惊无比,那么到后来早恢复了平静。     江淑华表面优雅娴淑,谦和有礼,实则骄傲自大,目无下尘,她最大的资本除了江府嫡女的身份,便是拥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如今自食恶果得了风疹,毁了容,这样大好的消息怎能不与人共享!     不过这事毕竟关系到江府的颜面,所以江老爷,徐氏甚至包括李老夫人在内的主子们都三缄其口,而府内的下人更是不敢走漏半点风声,江容华无奈之下只好想出这样一个计策,让青杏做了一回送信的鸽子。     阮氏可不是江府的人,像她这样的贵妇,平日没什么爱好,最喜如一条嗅觉敏锐的猎犬,搜寻各府的秘闻,然后作为谈资将其散播开去。     所以经过昨日的寿宴杭州府甚至整个江浙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都已得知江淑华毁容的消息。     即便江淑华现身宴席,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眼光毒辣,自然能看出她脸上与往日的不同,便如那孙夫人,仿佛不经意间的靠近,实则却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至于江惜华的亲事,俗语有围魏救赵,江淑华母女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如今又多了一个徐渐,只怕更加难以对付。     于是她想到了落梅院,三姨娘李若梅入府十几年,牢牢抓住江老爷的宠爱,与徐氏成对峙之势,无疑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然而与之联手却又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错,重活一世,在这个深宅大院,她谁也不信,谁也不敢依靠,她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手段!     但是怎样才能让落梅院与瑞和院的矛盾激化呢?     接风宴后江柔华与陆梁的私会,让她有了主意,她这个五姐姐也到了可以说人家的年纪了呢。     徐氏作为主母,庶子庶女的婚姻大事都牢牢握在她的手里,只要她同意将江惜华嫁给薛铭那个渣滓,如若没有正当理由,连江老爷都不能反对,到时候落梅院一脉,还不恨死徐氏?     江容华知道自己的心早已被前世那一碗苦涩的汤药染得漆黑,既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那么她定要让那些陷害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她不是天真烂漫,无忧懵懂的十岁女孩,而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仇恨仿佛刺骨的坚冰把江容华层层包裹,娟秀的眉眼浮现一丝戾气:“魏公子说了这么多,不过都是猜测而已,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恕容华不再奉陪!”     魏景辰觉察出她的变化,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桃花小笺,上头锋芒凌厉的字迹任谁见了都不会认为出自一个柔柔弱弱的十岁少女之手!     “这信怎么会在你手上?你跟踪青杏!”江容华陡然拔高声音,挑眉道。不过她素来说话轻声细语,即便提高音量,也比猫叫大不了多少。     魏景辰看到她不再掩饰的戒备和警惕,浑身紧绷,仿佛一只身处险境,蓄势待发的小猫,倏然笑了,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     阳光洒在上善河面,泛起粼粼波光,映衬得十五岁少年更加面如冠玉,微风轻拂,散落在肩头的青丝飞扬,潇洒又从容。     江容华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色,大脑飞快地转着,从徐渐私通一事可以看出眼前之人应该会功夫,而且似乎还不弱,不过他平日有大半时间与宁王在一起,像跟踪丫鬟这样的事绝不会自降身份亲自去做……     江容华的视线落到一旁面无表情,低眉敛目的灰雀身上,身材匀称,脚步持稳,这个仆从只怕不简单!     事已至此,江容华也不再隐瞒,抬起头直视他乌亮的眸子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魏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魏景辰感觉自己似是望进了一汪潭水,深不见底,他狡黠一笑,薄唇轻启:“下次你做坏事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第35章 探望惜华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饶是江容华再淡定也被魏景辰这句语带暧昧的话弄得怔了怔,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江惜华的亲事算不得有多重要,只是昨晚钱晚菱死在了寿宴上,她这个素来跋扈的五姐姐又晕倒在现场,且极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但凡府衙断案的通判不是个没脑子的,定能顺藤摸瓜查出二人争执,甚至江惜华杀人的动机大半是为了与薛铭的亲事,只怕自己到时候也会被牵扯进去!     一开始她想着等落梅院和瑞和院对上了,就将青杏送出府去,却万万没有料到中间会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在她的记忆里,由于钱氏夫妇将钱晚菱这个宝贝女儿捂得太紧,以至于她到了十六岁都未曾说亲,年纪又一天天大起来,最后竟挨成了老姑娘,只得草草嫁与阮氏远房的一个侄儿,虽不受欺负,却是背井离乡,结局说不上多好,但比眼下的惨死要强上太多!     这一回当真鲁莽了!     她一心想着复仇,却没有考虑到由于自己的重生,让许多事情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倘若跟踪青杏的不是魏景辰,而是徐氏,江淑华,三姨娘抑或陆梁,她又该如何翻身呢?     想到这里江容华背上不禁冒出层层冷汗,头一次庆幸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魏景辰,这个人虽然纨绔不知所谓,但她有一种直觉他不会伤害自己。     不过被人捏着把柄的滋味绝对不好受,江容华收起一闪而过的松懈,反戈一击道:“魏公子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又是堂堂靖国公家的公子,连父亲都要对你礼让三分,想做坏事哪里用得着拉上容华?”     魏景辰早见识过她的伶牙俐齿,便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哦?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坏事?”     江容华大脑飞快地转着,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紧盯眼前的少年,将他一丝一毫的神情都收入眼中:“魏公子初来杭州便委实做了不少事,比如徐表哥私通时的偷梁换柱,再比如……钱三小姐的死?”     魏景辰比常人眸色略深的眼睛沉了沉,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拿折扇飞快地在江容华头上敲了一记:“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我帮你处置了徐渐那个色鬼,你倒好,反而怀疑上我了?”     江容华吃痛,下意识地去抚头发,方才她提到钱晚菱的死不过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在里头。     她总觉得这事儿不仅仅是内院纷争的产物,恐怕还跟外头的局势有关,但她终归只是一名闺阁女子,即便有前世的经历,眼界却还是窄了一点,她仔细观察着魏景辰的神情,嬉皮笑脸,眼中却有跟她一样的疑惑,看来不是他。     “怎么?看到在下如此英俊,傻了?”魏景辰抬起手,檀香木折纸扇又要落下,被江容华敏捷地避开,冷冷瞥了他一眼,却不接话。     “难道九小姐不信?在下一心向善,平日里吃斋念佛,最是虔诚,不要说杀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简直比唐僧还唐僧……”     江容华听他碎碎叨叨地胡言乱语,冷笑一声:“靖国公一门忠烈,从老公爷开始便世代从戎,听闻魏家的子嗣十二岁便上场杀敌,立下不少战功,魏公子若说钱三小姐不是你杀的,容华姑且相信,但要说自己手下干净,简直可笑至极!”     靖国公府名声显赫,魏氏子孙的前途在京都自然不算什么隐秘,不过一个养在千里之外,江南深闺的女子竟也有这般见识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魏景辰敛了面上的调笑,深深看了眼身旁的娇小少女:“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其实你我心中都清楚钱晚菱的死绝非表面看着这么简单,不过这件事已由杭州府衙接手,九小姐还是莫再深究了!”     魏景辰见江容华低着头不说话,叹息一声,补充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这个丫头小小年纪,鬼心眼儿忒多,不过有些不该插手的事情最好当做不知道,还有以后要做坏事记得叫上我!”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做坏事儿这件事上,江容华偏过头看向静等她回答的少年慢慢道:“容华一个女儿家每日看看书,写写字,能做什么坏事?恐怕要让魏公子失望了!”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魏景辰早料定她会装傻充愣,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少女,实则厉害非常!     “看书写字自然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乐事,不过也实在无趣得很,让我感兴趣的自然不是这些,而是之外的!”     魏景辰似笑非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容华,让她忽然有种无力感和绝望感:“魏公子,我不知道那些事到底哪里让你觉得有趣?     “江容华只是一个挣扎在江府后院一亩三分地的小小庶女,所有的营营汲汲都充满了心机和仇恨。     “如果有人说我自私,恶毒,冷酷,我一点也不会意外,因为他们说得很对,江容华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女子,所以像魏公子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离得我远远的,而不是跟我扯上什么关系!”     江容华眼底的冰冷让魏景辰心底莫名一痛,这是他穿越以来见过的最冷漠的眼神,没有热度,不带丝毫感情,隐隐还有一丝死气。     他忽然有一种想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事实是他也这么做了,光洁的下巴抵在小小的头顶:“小丫头,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微凉的锦衣和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让江容华彻底怔愣,大脑一片空白,青梅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所幸及时想到自家小姐的清誉,生生咽下,慌忙将手中的大毛衣衫一扔,手脚并用地上前想把江容华从魏景辰怀里挖出来,却在经过灰雀身边时突然浑身一僵,怎么也动不了,又不敢出声唤人,不由得大急。     而江容华这边时光仿佛停顿了三息,直到耳边再次传来少年干净的声线:“怎么这般瘦?”     她才恍然醒悟,猛地挣扎起来,魏景辰也不为难她,轻轻松开手臂,江容华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蹦出老远,她冷冷地看向魏景辰,话却是对灰雀说的:“快放了青梅!”     灰雀面无表情地转向自家主子,见后者微微点点,便随手在青梅身上点了两下。     小丫头得了自由,顾不得手脚酸麻,跌跌撞撞地飞奔到江容华身边,如护崽的母鸡将她揽在身后,一脸凶悍地盯着魏景辰,生怕他再做出无礼的举动。     江容华青着脸看了看魏景辰手中的桃花笺,随后视线上移,落到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她握了握拳头,平复心底的起伏,对青梅淡淡道:“回去罢!”     语毕不再看魏景辰一眼,转身离去。     暖阳下瘦小的身形挺得笔直,倔强又孤独,凉凉的微风从上善河上掠过,在魏景辰的心里吹起一片涟漪,他摸摸鼻子,收了平素的调笑,看了看身旁的灰雀道:“该死的,你家主子还真有恋童癖!”     青梅偷偷打量着自家小姐的神情,平平淡淡好像跟往常没有什么差别,方重重舒了口气。     转而想到方才气人的一幕,差点儿跳起来,这个魏少爷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怎么行为如此不端,下次见着他,一定要提醒小姐绕道走。     江容华快步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原先的恼怒渐渐平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禁自嘲一声:江容华啊江容华,做坏事被人抓了把柄不说,竟然还在自己府里让人轻薄了,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上善河环绕江府一周,当初挖掘的时候开的颇深,是以并没有所谓的源头,河面上掠过的冷风让江容华脑子更加清醒。     如果她未曾经历前世的种种,如果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江容华,那么即便没有魏景辰的提醒,她也不会对钱晚菱的死表示过多的关心,然而没有如果!     “小姐,不是回院子吗?”青梅看到自家小姐停下脚步,想了想,走过横跨上善河的若水桥,不解道。     “天色尚早,我们先去一趟摘星楼,五姐姐受了惊吓,我作为妹妹去探望探望她也是应该!”     在青梅心里,但凡欺负过自家小姐的都不是好人,更何况五小姐还曾把毒蝎子引到望月楼,险些害得她们一院子的人都被蛰死,心肠之歹毒可见一斑,她想不通为何小姐还要去看她。     不过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如是想着,青梅眼中一亮,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跟上江容华的步子。     摘星楼内前所未有的安静,连端茶倒水的丫鬟也都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江悦华的房门一如既往地反锁着,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     东稍间江惜华的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江容华跟在通报的丫鬟身后,一进门便看到拔步床边三姨娘哭得如核桃般红肿的眼睛。     江以则正低声安慰着,听得她进来打起珠帘的声音,起身迎接道:“九妹妹也来看望惜华?”     江容华得体地向他行了兄妹之礼,被他虚虚扶住:“自家兄妹,容华无需多礼!”     三姨娘见到是她,拿帕子拭了拭眼睛,哑着嗓子让丫鬟给江容华倒茶。     红/袖闻言就要去提案几上的美人颈彩釉汝窑小茶壶,却被三姨娘皱眉叫住道:“这么多丫鬟,偏你赶在前头,我和三少爷坐在这里尚且不好好伺候惜华,背后不知怎生怠慢呢?”     红/袖闻言,忙收了伸出去的手,替江惜华掖了掖本就妥妥帖帖的被角,微红的杏眼落在江容华眼里,后者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三姨娘大概为江惜华的疯癫心痛不已,一改往日温柔大方的模样,嘴里不依不挠,说得红/袖几乎哭出来:“想来惜华在钱府出事,也是你们这帮子偷懒卖乖的东西不尽心看着!”     江以则陪着江容华坐在乌木案几旁,皱了皱眉却并未出声制止,忽然本昏睡在床上的江惜华惊叫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第36章 姨娘初晴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三姨娘本就坐在拔步床边,听到女儿的动静忙转过身,伸出一半的右手在江惜华又一声惊恐不安的尖叫中心痛地收回,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丰润的嘴唇微微颤抖,不住说着安抚她的话:“惜华,惜华,我苦命的女儿啊!”     江容华紧随江以则身后,面上满是担忧之色,眼中却是一片凉薄,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江惜华的身上。     此刻的江五小姐裹着繁华抱团的锦被,仅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嚣张矜骄。     江容华见状不由得蛾眉轻蹙,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因房里不少人看着,便附和着三姨娘说了几句让她宽心的话,就告了辞。     三姨娘此刻没有应付她的心思,不在意地摆摆手,还是江以则自请送她出来。     两人出了摘星楼,绕过低矮的院墙,江容华便婉言让江以则留步,后者摇摇头,脚下不停,江容华心中一动,敛起眼中的情绪缓缓道:“三哥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江以则是江府子嗣中最年长的一个,过完年便十六了,举手投足间有着江南公子的温文尔雅和世家子弟的清高贵气。     他身量比江容华高出不止一头,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更显底蕴:“晌午的时候我去了前院找父亲,正好碰上府衙来人,说钱三小姐的死有了些眉目。”     杭州府之于江浙道相当于京都之于大祁,在江老爷和布政司一众官员的治理下向来富庶太平,虽没有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却鲜少有杀人放火这类重大案件发生。     如今钱晚菱的死就如一方大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不激起个三尺大浪只怕都不会有人信,是以,江以则会提及这事江容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不过府衙居然这么快便有了消息倒是让她吃惊不小。     她偏头看向江以则,后者薄唇紧抿仿佛在斟酌字句,半晌才道:“经仵作检验,钱小姐身上唯一的伤口便是由惜华手里握着的那枚簪子造成的,而那时小树林里只有她二人,并无第三人在场,所以吴通判认为……”     “他认为人是五姐姐杀的?”这个结果江容华早有猜测,并不觉得多少惊讶,转而问道:“想必钱府那边也得到了消息,钱大人有什么反应?”     江以则修眉微舒,他这个九妹妹当真慧极!     事到如今,以江家在杭州府的势力,江惜华是否杀了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府的态度,倘若钱参政忍痛将事情按下,那么往后江老爷多提拔提拔他和他的儿子们,这事儿也算过去了,但是倘若钱氏夫妇不依不挠,一定要让江惜华抵命,那么这事儿恐怕便不能善了!     “钱参政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不过钱夫人膝下仅钱三小姐一个女儿,眼下她出了意外,自然悲痛欲绝,怕是有些棘手!”江以则抬手抚了抚眉心,仿佛疲惫不堪。     江容华垂首走着并不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几息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江以则迟疑的声音:“听说九妹妹昨晚中途离席,过了很久都未曾返回,难不曾是吃坏了肚子?”     江容华闻言瞳孔一缩,冷声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哥竟怀疑是容华杀了钱晚菱然后嫁祸给五姐姐吗?容华虽然见识浅薄,却不是愚蠢无脑之辈,这事对咱们江府影响的厉害,你我心知肚明,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哥何必试探我!”     “九妹妹误会了,三哥也是关心则乱,你切莫往心里去!”江容华直白犀利的回答让江以则怔了怔,旋即又想到江惜华若有她一半的精明哪里还用得着他和三姨娘操心,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三哥客气!不过经三哥提醒我倒是想起回席的途中还真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江容华看出他眼中的复杂,心下嗤笑,待抬起头,面上又露出恍然之色。     “什么?”江以则吃惊地望着眼前娇小的少女。     “三哥不妨让人去查查钱府喜好用上等碧绿翡翠环束发的年轻男子,说不定会有收获!”     江以则细细打量了江容华的神色,见她不似说谎,心下震惊至极:“三哥这就让人去查,便不再送九妹妹了。”     江容华点点头,目光追随着他瘦削颀长的背影,眼神冰凉。     她将昨晚遇到的灰衣“小厮”供出来并非是为了救江惜华,她这个好姐姐在把毒蝎子引到她屋里时,无疑是起了取她性命的念头,她自认不是胸襟博大的圣人,如果江惜华因这件事获了罪,甚至被砍了头,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反而还会庆幸老天有眼。     然而江惜华是江家的女儿,就如她先前所言,此事已变成江钱两家的恩怨,一个弄不好,只怕会让江府蒙受重创,在她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报仇雪恨之前,江老爷和李氏依然是她最大的靠山,所以江府不能有任何事!     江容华带着青梅回到望月楼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如血的残阳给天际染上殷红的色彩,刚进门青杏便一脸喜色地向她通报:“七姨娘来了!”     江容华微微怔了怔,旋即快步走进暖阁,正见到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软声细语地让珊瑚把食盒里的小菜端出来放到小圆桌上。     她披了一件板岩青滚边交织绫长袄,下着宝石青兰花暗纹百合裙,满头青丝简简单单绾成一个单螺,轻拢慢拈的云鬓里仅插一支素银簪子,恬静的面上神情柔和。     珊瑚将碗碟端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让汤汁溅出少许,妇人嗔了她一眼,从袖袋里拿出一方整洁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把沾在碟子边缘的汁水擦拭干净,又将各色菜肴摆成梅花的形状方满意地点点头。     江容华站在门口从心底到眼睛有些发酸,仿佛害怕吓到屋内恬静的妇人,用极轻的声音唤了声:“姨娘!”     七姨娘循声转过头,在看到她的一瞬眼中的欣喜无法掩藏,却又猛然想起什么,从高凳上站起来,局促不安道:“九小姐回来了!妾今日觉得身上好了许多,便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九小姐尝尝合不合口味!”     江容华看她恭谨小意的模样,心中更加酸楚,这是她的生母,却因隔着一个地位高低而时刻处于卑贱的姿态。     “青梅,你带着青杏和珊瑚姐姐用饭去罢,我这里无需照管。”     江容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的贴身丫鬟,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朝摆好菜肴的珊瑚笑道:“小姐用膳向来不喜欢让人伺候,倒是便宜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青杏刚从大厨房领了饭来,我看着菜色还不错,姐姐就与我们一道用些罢!”     “你倒是个乖觉的,不好生伺候你家小姐,自己先吃上了,罢罢,我今日便学你一回,躲个懒!”     珊瑚被青梅俏皮的样子逗乐了,又见七姨娘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便福了福身,三个丫头说说笑笑地打起门帘出去。     重生一月,除了那次处置六姨娘纤巧外,江容华只去过锦绣园两次,一次七姨娘正在午睡,她在榻前静静站了片刻,未等她醒来便匆匆离去。     另一次是七姨娘坐在廊檐底下纳鞋底,她爽性连门都没进,只是站在月洞门口远远看了她小半个时辰,在她发现自己之前转而去了福寿院,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偷偷让青梅往西苑送去银两和布帛。     所以这还是母女俩第一次相见,江容华走近几步,抿唇细细端详着七姨娘,从鬓角到面容再到衣衫,睁大了眼无比认真。     七姨娘见她不说话,原本就略有不安的心绪更加不宁,她手足无措地绞着自己的帕子,眼中犹如孩童做错事的慌乱,良久嗫嚅道:“妾,妾只是来给九小姐送点吃的,妾这就走,妾不会打扰九小姐,不会让人说九小姐的闲话。”     她颤抖着声音急急向江容华行了一礼,尚未直起身便被江容华抱住腰身,小小的脑袋贴着她的脖子,呜呜咽咽,自责又后悔:“娘,你不要走!”     在大祁,除了嫡母,庶出的子女并不能唤他人娘亲,甚至是自己的生母也只能疏离地叫一声姨娘,此刻江容华一声饱含深情的娘让七姨娘又惊又喜,几欲落下泪来。     江容华把头枕在七姨娘的膝上,任由她慈爱地摩挲自己的脖颈。她并非没有良心的畜生,攀上了江老爷和李氏这两棵大树,便将八月怀胎,九死一生产下自己的生母忘得一干二净!     江府就像一潭黑色的腐水,她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但她不希望将七姨娘牵扯进来。     她的姨娘只是一个柔弱温婉的女子,应该在她的保护下,过着平静的生活,所以她尽量疏远她,表现得一点不在意她,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不会伤害她!     她自以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却忘了自己刻意的疏离,会让她多么心痛!     江容华拿起七姨娘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轻声道:“娘,对不起!”           第37章 报应不爽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母女两又说了会儿话便坐下来一起用膳,说是用膳,更多的是江容华在吃,七姨娘则温和地看着她,细心地替她布菜。     江容华感受到她眼中的慈爱,心里又酸又胀,正要提醒她自己吃不了那么多,眼风瞥见绿松石珠串门帘外一颗小小的脑袋犹犹豫豫地探来探去。     “青柠,进来罢!”江容华放下碗筷,拿绢帕拭了拭唇角,轻咳一声。     小丫头飞快地看了眼七姨娘,规规矩矩行了礼,见江容华面色无异方道:“那事儿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果然不出小姐所料,闹出些动静了,小姐有什么打算?”     江容华目光闪动,满是嘲讽之色:“你去把青杏叫来,别的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青柠机敏地应了声是,小步退出暖阁,七姨娘看着江容华气定神闲地吩咐丫鬟,说的话她却一句也听不懂。     她感觉到自己这个女儿身上有某些东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眼前的少女看似柔和,却退去了所有的软弱,不经意间流转的目光,冰冷犀利,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她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眉间不由得浮起几丝清愁。     江容华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喟叹一声,素手抚上七姨娘的手背温声道:“娘,不要担心,容华能保护好自己!”     因为我还要保护你!江容华在心里默默补完没有讲出来的话。     七姨娘自从生下她后身子便十分羸弱,加之六姨娘的欺辱,府里那些拜高踩低下人的作践,一个月里有二十天是缠绵病榻。     在江容华的记忆里,前世七姨娘只硬撑到她嫁入陆府,两个月后就撒手人寰。     彼时的她正满心满眼地爱着陆梁,千方百计想讨他欢心,是以七姨娘的死并未让她有多么悲伤,只心不在焉地守了三日灵,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副薄棺材装着七姨娘草草下了葬。     依照大祁的风俗,大户人家的小妾并不能葬入夫家的祖坟,像江府这样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相对考究点,一般会找个风水还过得去的山头立碑。     不过当初六姨娘恨极了七姨娘,联合徐氏,买通了相风水的大师,谎说七姨娘命格凶煞,只怕死后会化作厉鬼在府里纠缠不休,唯一解决的法子就是埋到乱葬岗去,让孤魂野鬼缠着她,便不能再作恶。     江老爷本来就对七姨娘心存芥蒂,听到那骗子这么说,更加厌恶,不耐烦地把丧事交给徐氏,自己连面也不曾出。     回想从前,江容华感到怨恨无比,眼中的冷意也越发明显。     “孩子!”     柔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抬起头正对上七姨娘担忧的眼神,便微微一笑,眉眼都松懈下来:“天色不早了,不如今晚娘便留在望月楼歇息罢!”     “咱们府上从来没有姨娘在小姐房里过夜的规矩,孩子你刚刚得了老爷和老太太的青眼,不知正有多少人盯着呢,姨娘不能让你坏了规矩,被人说闲话!”     七姨娘急忙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碗碟,语气中的坚持让江容华无奈地咽下劝说的话。     珊瑚早吃完饭,坐在外头的小杌子上,说说笑笑地与青梅打璎珞,见七姨娘出来,赶忙站起身搀扶她,江容华还是不放心,叫了两个做粗活的妈子一同跟着。     弄月楼江淑华的卧房内,碧桃敛声屏息地替她打来洗漱用的清水。     表少爷的计划失败七小姐正窝火着,昨晚她睡在外间的竹榻上,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翻了大半夜的身,七小姐向来心思重,屡次想要除去九小姐,却无一失败,只怕那位如今已然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了。     碧桃叹息一声,将铜盆放在实木架上,江淑华还未睡醒,帐幔低垂,不见一丝动静,想来是昨儿夜里走了困,所以才起迟了。     只是这会子日头渐高,再过片刻,其他主子或是管事妈妈找来,见她睡着终归不像,而且七小姐人前最重礼仪,到时候失了面子,遭殃的又是自己。     想起江淑华背后恐怖的处罚,碧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轻手轻脚地撩起玫瑰灰纱帐,将它归整到床檐的铜钩里,江淑华朝内侧卧着,露出形状完美的脖颈,让碧桃欣羡不已。     她低低唤了几声,并未听到回答,又伸手隔着锦被拍了拍,依然没有动静,便奇怪地把江淑华的身子轻轻掰过来。     待看清床上之人的面容,碧桃猛然退出老远,死命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连撞到了架子上的面盆,热水撒了一身都没有察觉,然而铜盆落地发出的巨响却是让江淑华惊醒过来!     江淑华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灼热的火炉,浑身滚烫,特别是脸上,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刺痛,麻痒,深入骨髓,她难受得想要去抓,却抬不起手,连意识都是模模糊糊的。     她听到碧桃在叫她,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惊天一声巨响,才让她彻底清醒。     她睁开眼睛,身上依然酸软,看到碧桃瞪着眼睛看她,裙子绣鞋浸在水里,连同屋里的地面都是湿漉漉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贱婢给她点好颜色就闹出幺蛾子!     “还不快过来服侍我更衣!”江淑华见她依然满脸恐惧地盯着自己,语气越发不耐。     碧桃哆嗦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小姐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听到碧桃提及江淑华忽然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裂开一般疼痛,方才头昏脑胀的竟也没有察觉,心里一慌,她颤抖着抬起手,却不敢触碰,好疼!     “镜子呢?快给我拿镜子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混乱了江淑华的思绪,她歇斯底里地冲碧桃大喊,后者逃一般地走开,在梳妆台前翻捡了半天,才抖着手把菱花小镜递给江淑华,却别着眼不敢看她。     江淑华无力地接过,看向镜中,啪嗒――一声磨得发亮的镜子掉落在地,蹦了几下不动了。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原先红斑的地方鼓起一个个小指大的疮包,密密麻麻,让人发寒,眼角的那个已然破裂,乌黑腥臭的的汁液顺着脸颊划出一道污痕,污痕两边有更多小包在隐隐发出来,比起原先风疹的后遗症简直可怖百倍!     “小姐,奴婢,奴婢去叫陈大夫!”碧桃见江淑华呆坐在床上半晌不动,心里更加害怕。     “不许去!”方才歇斯底里的喊叫让江淑华的嗓子一下子哑了,她阴沉沉地望着碧桃,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去,快去让人守着门,什么人都不准放进来,更不许去回春堂叫陈大夫和母亲!”     原先在陈大夫的医治下她的风疹已经好了大半,脸上虽然有几块红斑却还是平整光滑的,如今变成这幅鬼样子多半是用了那劳什子的茉莉香粉!     陈大夫反复交代过除了他开出的膏药,其余东西一概不能乱抹,前日母亲也提醒过自己,如今她哪里还有脸去叫他们!     碧桃诺诺应了,打起珠帘把二等丫鬟碧桐叫到跟前,低声又严厉地将江淑华的话叮嘱于她。     后者正疑惑方才卧房里传来的大动静,眼下又见碧桃白着脸眼中难掩慌张的神色,一时好奇,越过她的肩膀偷偷往房内张望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魂儿都没了,忙急急应了退出去。     “你再去给我打盆温水来,我要洗脸!”江淑华身上依然灼热,酸软无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一颗心却是扑通乱跳。     她只觉得脸上又痛又麻又痒又粘,对,她需要洗一洗,一定是昨晚上太累了,洗得不干净,所以才会这样,只要把香粉都洗掉,一定能恢复的。     她眼中又亮起希望。     碧桃端着铜盆,心中委实害怕,手上并不是很稳当,盆中的清水一层层晕开,荡起细微的波纹,江淑华低下头,不堪入目的倒影让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厌弃地别过头,对碧桃恨声道:“还不快给替我清洗,难不成这种小事还要你主子亲自动手吗?”     碧桃咽了咽唾沫,将温水放到一边,沾着白叠布面巾一时有些无从下手,直到江淑华狠厉的眼神再次钉到她身上,才不情不愿地擦拭起来。     浓黑的汁液映衬着白色的丝绢让碧桃胃里一阵翻腾,不小心擦破几颗成熟的疮包,让原本就吓人的脸上更加一塌糊涂,还把江淑华疼得只抽冷气,狠狠甩了碧桃一耳光:“贱婢,你是想疼死我吗!”     江淑华一把夺过面巾,自己照着菱花小镜小心翼翼地清洗着。     碧桃粉白的左脸高高肿起,看着这样一张怒气冲冲的可怕的脸,心里对江淑华更加怨怼。     还不是七小姐自己享受被众人环绕赞美的感觉,不甘心留在府里,敷了宁王殿下送来的茉莉香粉去钱府赴宴,不然病情何至于恶化成这样!     江淑华洗了半天终于把脓包清理干净,又让碧桃找出一块丝帕,将自己半张脸遮起来,额头用刘海厚厚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猛然一看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碧桃见状忙把前晚准备好的衣衫拿来正要服侍她换上,却听江淑华冷冷道:“去把我最漂亮的那件杏黄底百蝶穿花纹单罗纱衫子拿来!”     小丫头颇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完全平静下来的主子,见她眼中隐有不耐,忙打开沉香红木双门橱。     一时更衣完毕,江淑华满意地看了看梳妆镜中的身影,对碧桃道:“你陪我去见宁王殿下!”           第38章 自取其辱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文昌阁位于江府的东南角,离江以则,江以礼兄弟的居所不远,与小姐们的绣楼不同,是一处十二开间,三面厢房,一面门廊的小院落。     正中最大的一个雅间内当地摆了一张花梨大理石案几,案上放一个墨紫色兽头熏香炉,正袅袅散发着温雅的沉水香,东墙上悬着一副大书法家欧阳逑的《京都赋》。     不远处的窗棂底下设一张半人高的紫檀木榻,榻上坐了两名年纪相仿的俊朗少年,左侧那位面容沉静,着深紫织锦缎直裰,墨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     坐他对面的少年神态相对放松,一头长若流水的青丝仅用一根同色缎带松松绑着,宽大的鸦青色广陵锦衣袖口掩住半截精瘦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枚黑玉棋子。     此刻对弈的两人正是萧珩和魏景辰,小厮明扬和灰雀各自侍立在自家主子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雅间内只余清脆的落子声。     “听说殿下让陆梁先行回京了?”待纵横十九线的楸木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黑白两色棋子后,魏景辰似是闲着无聊,不经意道。     萧珩并不着急回答,从一旁的棋笥里拣了一枚白子,思忖几息,轻轻落在一角,又将被困其中的两枚黑子挑出,扔到手边的小簸箩里方道:“漠北的战事太过顺利了些。”     萧珩的回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魏景辰却是听懂了。     这就是皇室子孙的内斗,就好比前世一个科室的医生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私底下为了学术研讨的名额,吃回扣抢病人,你踹我一脚,我打你一拳都是屡见不鲜,比比皆是。     只是那会儿若不小心着了道,顶多失了升职加薪的机会,不像如今,完全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留神丢了性命都是小的,还会连累族人,连死都不能给个痛快!     魏景辰心底嗤笑一声,比之高度发达,法制健全的前世,大祁的贵族在对待人命这一点上简直跟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差不了多少。     不过,达尔文的进化论说得好,物竞天择,如果他不能适应这个朝代,那么等待自己的便只有灭亡,说不定还能在穿来十五年后又穿回去。     “殿下觉得陆梁此人如何?”     魏景辰盯着棋盘上的格局,修眉紧锁,唉,看来他又要输了,即便自幼生活在大祁,于围棋一道上他从来都无法胜过萧珩,难道这些古人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了?     也是,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胎教的重要性。     萧珩落子的手顿了顿,终究没有放下,只将那白玉棋子重新丢入棋笥,他双目微练,端坐如松,双手插入袖筒内,睨了眼对面的少年道:“阿翊似乎对修齐颇有成见?”     魏景辰坐直了身子,不以为然地摸了摸鼻子:“我哪里有什么成见,只是事关战役,圣上向来重视,陆梁那个小白脸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倘若一个不慎,在他那儿走漏半点风声,只怕对殿下大大不利!”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我,魏景辰苦笑一声。     “修齐是个文官,虽说与你无法相比,但也并非那般孱弱,而且我让明旌带了一支廷卫暗中协助于他,当万无一失。”萧珩离开木榻,负手立于窗前。     魏景辰听他这般说也不再多言。     廷卫是萧珩秘密豢养的死士,专门执行诸如暗杀之类见不得光的任务,只听他一人号令,相当神秘,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且里面的成员个个身手不凡,要说以一当百都不为过,但是再多就不清楚了。     “这事儿你就不要担心了,反倒是你,今早驿站收到靖国公府的来信,你那个嫡母又替你相看了一名女子,听说是镇远候家的嫡出三小姐,让你早些回去见一见呢!”     萧珩似是想到什么,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魏景辰,成功地让他一张如玉俊脸皱成一团:“那个老虔婆整日里吃饱了没事做,难道只有说媒才能打发时间吗?我听说那镇远候在西北边关呆了十几年,前些日子才被圣上召回京,长得目似铜铃,五大三粗,基因摆在那里,他的女儿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珩与魏景辰相识十数载,早习惯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字眼,这对他听明白自己这个发小的话并无影响:“魏夫人张罗了几次相亲,阿翊都不满意,连去也不曾去一回,莫不是心中有人了?”     魏景辰心里忍不住撇了撇嘴:不是他不满意,而是那些名门小姐一个个才十二三岁,放在前世,还是上小学初一的年纪,而他两世加起来都是快四十的大叔了,让他怎么欢喜地起来!     萧珩最后一句问话及时地钻入魏景辰的耳中,打断了他的腹诽,竟让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苍白的瓜子脸以及古井无波的眼睛。     魏景辰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弄得哭笑不得,他使劲甩了甩头,却听到灰衣门房进来通报:“殿下,江七小姐求见!”     雅间内两人都怔了怔,时近黄昏,江淑华这会子来找萧珩做什么,还是魏景辰率先反应过来打趣道:“我有没有意中人不知道,不过心仪殿下的女子可是等在外面了!”     江淑华迈着江南女子特有的优雅小碎步走进雅间,不料魏景辰竟然也在,秀眉不由得紧蹙起来。     “七小姐来找本王所谓何事?”     淡淡的语气带着疏离,让江淑华心头惊讶又不解,他都送自己香粉了,如何还是这副冷淡的模样?难道是因为魏公子在场,所以不好太过表现的缘故?     一定是这样的!江淑华定了定神,朝二人行了福身礼,一双美目看了看魏景辰却并未答话。     一般人若是看到这么个光景,必定识趣地告辞离开,无奈魏景辰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一般人,他反而双臂环胸,一脸看好戏地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脚底连挪都不挪一下。     萧珩见状轻咳一声,淡淡道:“七小姐尚未婚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有损七小姐的闺誉,阿翊正巧与我对弈,也好做个见证,七小姐有事情不妨直说!”     江淑华闻言身形晃了两晃,被身后的碧桃及时扶住才堪堪稳住,因面上敷着轻纱,倒看不出脸色,不过想也知道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淑华确有要事想与殿下单独谈谈,还请魏公子回避!”     任何一个男子面对江淑华温柔似水的请求只怕都无法拒绝,魏景辰挑了挑眉,看向萧珩,后者叹息一声,点点头。     纨绔轻佻的少年郎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离开,趁江淑华不注意对着萧珩无声道:不要辜负美人恩!在见到对方无奈抽动的嘴角后,才带着灰雀心满意足地离开。     “七小姐可以说了!”萧珩端坐在大理石案几后看了眼明扬,小厮眼明手快地替他和江淑华倒上极品毛峰,随后乖巧地立在高背椅后装雕像。     江淑华仿佛也不在意,盈盈美目如云似雾地望着萧珩,嘴里说出的话让明扬差点咬掉舌头。     “萧郎,你怎能如此待我?”     刚刚端起的茶水在江淑华话音落后晕起一个涟漪,他并未迟疑,小啜一口,方放下甜白瓷的茶盏皱眉道:“七小姐何出此言?”     萧珩的不动如山让江淑华心里一凉,她听闻眼前的十六岁少年素来凉薄,所以当得知他对自己另眼相看时,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淑华虽是没有见识的弱女子,却也知反复无常非君子所为,萧郎既然对我有意,眼下又为何如此冷淡,伤淑华的心呢?”     江淑华捧着胸口,娇弱欲泣的模样让人恨不能将她口中薄幸的男子千刀万剐。     萧珩早年生活在宫里,见惯了后宫妃嫔用眼泪博取同情的戏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本王何曾对你有意?”     明扬自幼侍奉萧珩,自然知道在京都亦有不少名门闺秀欢喜自家主子,私下里让贴身丫鬟递个手绢香袋的也不在少数,却还是头一回有女子这般大喇喇闯进主子的房间,不说自己生了单相思,还厚颜无耻地诋毁主子看中她的!     萧珩直白的否认和明扬仿佛看怪物一般的眼神让江淑华浑身一僵,一颗心更是坠入谷底。     容颜被毁,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珩的反应,倾城绝色是她嫁与他最重要的筹码,如今忽然失去,只有确定萧珩的心意,才能让她安心,所以当即不顾脸上的伤势,身体的不适匆匆寻来,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看着萧珩俊朗如玉的面容江淑华终究不死心地问道:“萧郎若是对淑华无情,又为何私下让人送了茉莉香粉给我?”     “本王从未让人送过那种东西,七小姐想必弄错了!”     萧珩冷漠确凿的声音让江淑华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她看着对方不似作为的眼神终于反应过来定是有人暗中给她下了套子!     什么茉莉香粉,什么宁王有意都是她自作多情,自取其辱的空想罢了!     脸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提醒着她被毁的容颜,不顾身份主动找上男子还被对方无情拒绝又让她感到无比屈辱,江淑华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脚下发软,一把抓住碧桃的手臂,抖着唇道:“淑华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萧珩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皱了皱眉道:“天色将晚,可需本王派人送送七小姐?”     江淑华感觉由于情绪波动太大,脸上又有疮包破裂了,唯恐脓汁沾染面纱,让人看到,忙婉言谢绝,带着碧桃逃一般地离开文昌阁,并没有瞧见身后不远处满脸疑惑,皱着鼻子的魏景辰。     “灰雀,你有没有闻到七小姐身上有股怪味儿?”           第39章 雨夜打脸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时近隆冬,日头落得一天比一天早,尽管江淑华在文昌阁待的时间不长,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乌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团浸了水的脏棉花,偶尔吹过的湿冷的风昭示着一场不小的冬雨即将降下。     望月楼内,青梅急急招呼青柠几个小丫头把覆了半透明桃花纸的大小窗子关起来,自己则往二楼江容华卧房内的暖炉里添了两块银丝炭,又在红木箱笼里翻翻拣拣,不知在找什么。     江容华裹着大毛氅衣坐在小姐椅上烤火,饶是如此还是冻得鼻尖通红,手脚发凉。     这具比常人更加畏寒的身体让她多少有些无奈,从前不得江老爷老夫人宠爱的时候还能说是吃穿条件不好,如今当归茯苓这样的补药不要钱似的吃进去,也未见得气血有多旺,身子依然弱得很,得找个机会禀了老太太让陈大夫过来瞧瞧。     “唉!”青梅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几个装衣物被褥的大木箱都倒腾出来,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最后无限惋惜又懊恼无比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江容华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从用完膳就没见你停过!”     “小姐你看,外面的天阴得吓人,这冬雨不比寻常,一旦落下来整个屋子都寒浸浸的,你从前垫的褥子太薄了。     “我原本记得入秋的时候每个院子都派了一床十斤厚的被子,用的是今年庄子上新收的棉花和从钱塘蚕户收购来的真丝,又绵软又保暖,可是我方才翻遍了所有的箱子都没瞧见,想是在我们不防备的时候又被十小姐给顺走了!”     小丫头嘟着嘴,满腹牢骚,江容华想了想道:“罢了,即便是江柔华拿走了,这会子黑灯瞎火的你上门讨要,她也不会见你,这样,你把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找一床给我顶一下,其他的你跟青柠他们分了盖吧!”     “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奴婢们是下人,怎么能用主子的东西!”     青梅见江容华要把自己的被子给她们盖哪里肯依,慌得直摆手,却听被她拉住了手道:“青梅,从前是我软弱无能,害你跟着我受尽欺辱,往后咱们主仆一条心,势必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千百倍地偿还回来!”     青梅,对不起!前世但凡遇到险境,都是你硬逼着自己挡在前面护住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替你的小姐去叫产婆。     然而所有的种种都是她江容华懦弱包子,自作自受!     即便知道嫡母姐妹不怀好意,心存歹念,也只是一味躲在角落里装鸵鸟,逃避自欺!     江容华每每回忆起青梅死前眼底流露出的自责懊丧,就心痛无比,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握紧了她的手认真道:“青梅你要记住,你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心腹!”     江容华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让小丫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待回过神来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小姐,你说得真好,但是青梅胆小怕事,不值得你如此信任!”     边说边趴在江容华膝头呜呜哭了起来,江容华喟叹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低低道:“不要害怕,往后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却给了青梅莫大的勇气,她飞快地抹掉眼泪坚定道:“嗯,青梅不害怕!”     江容华看她哭得小猫似的一张脸,又好气又好笑:“那还不听快我的,把被子搬去屋里,要是你不小心受了凉,倒是要你家小姐我服侍你了!”     青梅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听江容华道:“青杏那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小姐放心,我特意叮嘱车夫送她到家后便立即回程复命,看辰光也快了!”青梅正替江容华铺床,听她问话便看了看案上的青铜刻漏。     江容华点点头,走到拔步床边坐下,忽然想起什么道:“明日早些叫我起来,我要去福寿院给祖母请安!”     青梅应了声,又手脚利索地把汤婆子捂进锦被里,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道:“听青柠那丫头说,快日落的时候七小姐蒙着面纱去了文昌阁。”     江容华看了看窗外已经密密麻麻打落下来的雨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雨大路滑,七姐姐回来的路恐怕难走得很!”     江淑华出弄月楼的时候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天气,碧桃则是时刻担心她把满腔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不敢多言一句,是以,两人往文昌阁去的时候并未带上雨具。     江淑华被宁王无情拒绝,自以为受了屈辱,心中怨恨不已,加之脸上灼痛难当,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腥臭的浓汁不断涌上来,还好天色已晚,昏昏暗暗地也没有多少下人经过。     文昌阁在江府前院,离弄月楼自然不近,当江淑华走过若水桥的时候,酝酿许久的冬雨终于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不过片刻便蔓延成一片雨帘,打在她脆弱无比的脸上,疼得刺骨。     薄薄的面纱贴在疮包上,犹如一块表面撒了碎核桃仁的糕饼,看得碧桃一阵恶心:“小姐,您的脸……恐怕浸不得水,前面就是大夫人的瑞和院了,不如进去避一避吧!”     “贱婢,我说了不能让母亲知道此事,你还让我去瑞和院,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江老爷最喜附庸风雅,是以府里八成的甬道都是用打磨圆润的卵石铺成,平日里看着倒有几分野趣,只是一旦遇上雨天就会变得光滑无比。     江淑华一双薄薄的绣鞋踩在上头就跟冰嬉似的,整个人靠在碧桃身上,几次拉着她差点摔倒。     小丫头原本光洁的手臂不多时便肿起道道淤痕,如果不是摄于她平日的积威,碧桃真恨不得将这个又臭又沉的包袱甩掉。     雨越下越大,仿佛凝成了一股股雨线,又是一个踉跄,碧桃早已累得脱力,手不自觉的松了,江淑华膝头一软,直直跪倒在地上。     她正要呵斥碧桃,只觉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在了旁边的花泥地里。     碧桃见状使劲推了推她,却是毫无反应,吓得魂儿都丢了大半,顾不得江淑华醒来是否会找她算账,慌手忙脚地往瑞和院跑去。     从钱府回来徐氏的心情就很好。     先不说江容华那丫头豪气干云地喝了渐儿斟的酒水,不出五日便会命丧黄泉,便是摘星楼这两日传出来的哭声就让她欢喜得只差摆酒庆祝了!     江老爷宝贝似的宠着落梅院,如今江惜华那个小狐媚子不还是疯了?     而她的淑华美貌端庄,又入了宁王殿下的眼,只等年纪一到便可当上娘娘,往后这江府上下还不是她徐文佩说了算?     王妈妈是徐氏的奶娘,打小就服侍着,徐氏对她也亲厚,大小事情从未隐瞒,这会子高兴便拉了她挨坐在自己脚边的小杌子上细细计划起江淑华的亲事来,从嫁衣到嫁妆,甚至连陪嫁的丫头婆子都打算提前挑选。     王妈妈虽然觉得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但想想自家七小姐的人物品貌确实配得上宁王,另一方面也不忍拂了徐氏的好兴致,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笑呵呵附和着。     徐氏正说得兴起,忽然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心里有些不喜,让彩屏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后者尚未打起珠帘便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在徐氏面前跪下哭喊道:“大夫人,你快去救救小姐罢!”     徐氏虽然仅三十七八的年纪眼睛却渐渐有些花了,一时之间竟没认出面前之人,还是彩屏惊呼一声:“碧桃,怎么是你?”     这丫头是碧桃,那她口中的小姐岂不是淑华?徐氏看她衣衫湿透,形容狼狈,心底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道:“淑华到底怎么了,还不快给我说清楚!”     碧桃嗫嚅了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不住磕头道:“小姐,小姐她晕倒了!”     徐氏心头一颤,顾不得披衣加袍就要出门,比之与她不亲的敏华,淑华才是她的心头肉,从小锦衣玉食,身体极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昏倒呢?     正待再问,看到碧桃瑟瑟发抖的模样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在前头带路!”     徐氏先时以为江淑华身在弄月楼,却不料碧桃竟把她往小路里带,心里便有些疑惑,这破风破雨的,天色又晚了,淑华不好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她哪里知道江淑华为了避开瑞和院,不让她瞧见自己一塌糊涂的面容,刻意绕了远路。     是以当稀泥地里黑乎乎一团呈现在徐氏眼前时,这位骄傲了半辈子的贵妇人差点没厥过去。     王妈妈作为府里的老妈妈,到底经的事儿不少,虽一样震惊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让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通通回自己的房间去,没有命令不准出来,只叫碧桃,彩屏,彩霞几个心腹上来把江淑华送去瑞和院。     此刻的江淑华手脚扭曲地崴着,一身绫罗裹了泥水,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原本敷着的面纱也不知去了哪里,半张脸泡在黄褐色的积水里,露在外面的半张红黑相间,凹凸不平。     徐氏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一把抢过彩屏手中的灯笼,凑近细看,惊叫一声晕倒在王妈妈怀里!           第40章 审问碧桃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徐氏母女双双晕厥,又碍于江淑华的形容不好兴师动众,这可愁死了王妈妈几人。     眼看寒冷的冬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王妈妈一跺脚,下死劲儿掐了掐徐氏的人中,见她悠悠醒转,忙吩咐碧桃,彩屏把江淑华抬回去,自己和彩霞一边一个搀着自家主子急急跟在后面。     瑞和院一干仆从虽得了命令不准私自出房,不过正院里七手八脚,进进出出的响动到底还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有几个胆子大的透过门隙窗缝悄悄张望,只见到一盆盆脏污腥臭的血水不断从屋里送出来。     徐氏不过是受了惊吓,暂时晕倒,此刻醒了并无大碍。     原先在外头黑灯瞎火地并未细瞧,一进屋忙不迭地让人将江淑华平放在软榻上,又要把正院所有的灯都点起来,自己站在软榻边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小心拨开江淑华粘成一团半覆在面上的湿发,立马豆大的泪珠滚瓜似的落下,哑着嗓子不住呻吟。     这还是她美丽娴雅的淑华吗?     原本白皙嫩滑的脸上长满烂疮,又黑又红,没有一块好皮,十几个破裂的大疮包上溢出浓黑的汁液,散发着阵阵恶臭,熏得人简直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来人,快替七小姐洗漱更衣!”徐氏怜惜地摸了摸江淑华的脑袋,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王妈妈忙吩咐彩霞去小厨房打热水,自己则向内室走去,七小姐自小就比大小姐更加亲近夫人,即便如今也时常留宿瑞和院,因此倒也备着换洗的衣衫。     徐氏看着江淑华惨不忍睹的面孔,依然有些心惊肉跳,她抚了抚眉心,定了定神对彩屏严厉道:“你连夜去一趟回春堂,务必把陈大夫请来,注意避着些,从西侧门出去,别让人看见了!”     彩屏见徐氏铁青着脸,眼中怒火尤盛,赶紧应下匆匆离开。     徐氏到底出身世家大族,又主持着府里的中馈,一时的忙乱失态过去后,便将事情安排下去,眼看着江淑华被王妈妈抱进侧室沐浴,方微微松了口气,跌坐在楠木太师椅上,抿了口茶,对一旁垂首侍立的碧桃道:“你过来。”     徐氏轻轻淡淡的语气让碧桃心底莫名发颤,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来到她跟前等着问话,突然觉得额头一痛,殷红粘稠的液体伴着清脆的瓷器落地声模糊了她的眼睛。     小丫头下意识地摸了摸了伤口,满手的鲜血让她脑子有些发懵,直到徐氏劈头盖脸五六个耳光扇下来,才彻底清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     “饶命?作为贴身丫鬟,好好的小姐让你这贱蹄子照顾这样,你还想让我饶命!”徐氏尖着嗓子嘶叫。     她不情不愿地南下江浙,嫁给江仲友二十年,夫妻之间没有相敬如宾,只有相看两厌,连年轻时候的房事也只是为了巩固地位,传宗接代,还处处受到那个地位低下的庶出婆母的压制!     然而她的淑华让她重新燃起来了希望,她出色的容颜让无数世家公子倾倒,端方的仪态在上层社会交口称赞!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快来了,只要淑华嫁得好,母凭女贵,看谁还敢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可是如今淑华一张脸可怕得跟恶鬼似的,不要说宁王,只怕连最低贱的乞丐都不愿意娶她,她徐文佩以后还会有出头之日吗?     她仿佛看到江老爷和李氏嫌弃鄙夷的眼神,看到李若梅那个贱人不屑的嘲笑,还有大姨娘,这么多年她一定早就猜到是她让人把江以则推到井里去的,她知道她一直等着机会除掉自己,就像一头暗中窥伺的母狼,替她的崽子报仇!     徐氏感觉浑身直冒冷汗,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眼前渐渐晕眩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好像又听到那个如紧箍咒一般的佛号随后是带着****的笑声。     “不要,不要!”徐氏猛地痉挛起来,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眼睛瞪得老大,睚眦欲裂,布满血丝。     碧桃原本瑟瑟发抖地跌坐在一旁,见她忽然发作,吓得连尖叫都忘了,只不停地往墙角里缩。     王妈妈正和彩霞小心地替江淑华清洗头发,听到外间瓷器碎裂和凄厉的哭声,以为是徐氏在审问碧桃,心里虽有些不忍却也知道如今七小姐容貌被毁又昏迷不醒,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碧桃作为贴身丫鬟绝对难辞其咎,不怪夫人发这么大火。     然而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却觉出事情有些不对来,那不算小声的喃喃自语怎么听着好像是徐氏的!     王妈妈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顿时变了,连手都顾不得擦,急匆匆跑出侧室,果然见到徐氏翻着眼睛,口中连白沫都吐出来了,暗道一声糟糕,赶紧从妆奁最底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琉璃瓶,略有些慌乱地倒出两粒小拇指大的药丸,倒了茶水给徐氏灌下,又不住轻抚后背助她顺气。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辰光,徐氏才渐渐缓过来,整个人虚脱得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汗湿深衣!     王妈妈见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余光瞥见早吓傻了的碧桃,正要开口让她先退下去,却听徐氏喘着粗气道:“王妈妈,你,你来替我审审这个贱婢!”     王妈妈见她双拳紧握,眼中的震怒凶狠好似要把小丫头吃掉,无奈地叹了口气,夫人到底还是心气太高了些。     “碧桃,我问你,七小姐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妈妈站在徐氏侧前方半步,皱眉望着碧桃冷声道。     小丫头仿佛还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直到王妈妈把一杯冷水泼到她身上才打了个机灵,浑身哆嗦着道:“先时小姐因为风疹脸上长了红斑,但是陈大夫妙手回春,已然好了大半,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不料今日晨起的时候突然发起疮包来,奴婢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用了那茉莉香粉的缘故!”     “既然今日一早便有了异样,为何不及时来回禀夫人,如果七小姐的脸真有什么闪失,你十条命也不够赔!”     王妈妈是看着江淑华长大的,如今看她成了那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责问碧桃的语气里也带了丝凌厉。     “夫人,夫人,不是奴婢的错啊,是小姐,是小姐不想夫人责怪她,才叮嘱奴婢不能告诉您,也不让奴婢去请陈大夫!奴婢忠心侍奉小姐,万万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夫人饶命!”碧桃越说越委屈,抽抽搭搭地又哭了起来。     徐氏听着心烦,王妈妈看在眼里忙勒令她别哭了又道:“真是个蠢丫头!七小姐脸上有伤,你不好好劝她待在房里养病,大冷天的又教唆她跑哪里去了?”     王妈妈这话听着是顾全了江淑华的颜面,把她脑子进水才做得出来的事都推到了碧桃的头上,然而江淑华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唆使得了她!     徐氏抬头看了一眼王妈妈,皱着眉头哼了哼,后者心底一颤,又听碧桃道:“小姐是去了文昌阁!”     知女莫若母,如果方才徐氏还不能理解江淑华的心思,文昌阁三个字却是让她豁然开朗。事实上换作她是江淑华,此刻最担心的只怕也是宁王的反应了!     徐氏精神一震,急忙问道:“淑华可见到宁王殿下了?他怎么说?是不是对她有意?”     碧桃想起文昌阁内的一幕,畏畏缩缩了半天,眼看着徐氏又有发怒的征兆才道:“见着了。宁王,宁王说他从未对小姐有意,也从未送过什么茉莉香粉!”     “什么!”徐氏与王妈妈对视一眼,心头惊怒无比,后者还待细问却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彩屏一身雨水地带陈大夫进了屋。     陈大夫穿一身赭色梭布直缀,头戴玄色诸葛巾,三寸长的山羊胡上沾了细细的水珠,老脸皱着,明显心情不佳。     他刚刚搓着手上床,捂暖了被窝,就听见外头震天响的拍门声,如果不是江府的丫鬟,他早就一扫帚打出去了。     不过陈大夫活了大半辈子,除了有一手精湛的医术,人情世故也练达无比,对着江府的当家主母自然是低眉顺目,恭敬至极。     “陈大夫,还请救小女一命!”陈大夫是江府的惯用医生,徐氏一见他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再不顾跪在地上的碧桃,急忙站起身迎接。     彩霞原本坐在床头守着江淑华,见众人进来,忙起身行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打起垂挂的帷幔。     此刻江淑华已被洗刷干净,换了干净的中衣,盖着锦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的疮包一个个异军突起,分外显眼,只是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跟一具尸体也差不了多少。     饶是陈大夫见多了各种形容难看的病症,路上又听彩屏讲了大致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从随身携带的医箱拿出臂枕,两指搭在江淑华腕上细细把脉。     徐氏扶着王妈妈的手满脸紧张之色,陈大夫抹了半日的脉,又眯着眼睛细细瞧了江淑华脸上的疮包,最后掀起眼皮看了看瞳仁,转过身严肃道:“七小姐这是中毒了!”           第41章 不眠之夜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中毒!     陈大夫短短的一句话让徐氏一阵心惊肉跳,原先以为是江淑华的肌肤不适合用那茉莉香粉才导致容貌被毁,而今听来竟不是那么回事!     在这江府大宅只有她徐文佩给人下绊子,使诡计,连落梅院的那只狐狸精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淑华头上,这下毒之人会是谁呢?     徐氏这边想着,又听陈大夫拿白叠布擦了擦手疑惑道:“此毒说来也奇怪,只加重了七小姐面部的伤势,身上其余的地方却没有受到影响,倘若是通过饮食入口,当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依老朽看,多半是直接从肌肤侵入……”     陈大夫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转过身朝徐氏行了一礼道:“敢问江夫人,近日七小姐面上是否除了老朽开出的膏药,还涂抹了其他的东西?”     徐氏听他这么问,心头一喜,忙道:“先生所言极是,淑华前日正是不小心把一盒茉莉香粉误当作膏药敷在了脸上,想来正是那香粉的缘故了!”     王妈妈正在替江淑华掖被角,闻言目光闪了闪,未并开口,反倒是另一边年纪稍小的丫鬟彩霞不解地喃喃自语道:“怪了,陈大夫的膏药融入了多种药材,乌漆麻黑的,苦味儿也重,七小姐怎么会将它和雪白芳香的茉莉粉搞错呢?”     声音不大,不过暖阁里的众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彩霞尤未察觉,正想再说什么,身旁的彩屏赶忙拿手肘碰了碰她。     小丫头下意识住了嘴,抬起头,一眼对上徐氏横过来的目光,吓得一个机灵,往彩屏的方向靠了靠,讷讷地低下头。     徐氏顾及江淑华的颜面,撒的谎自然漏洞百出,那药是陈大夫配的,心下雪亮,想来是这位江府贵女不堪忍受脸上的红斑,所以才用香粉遮掩。     陈大夫莫可奈何地幽幽叹息一声,罢了,他嘱咐也嘱咐过了,用的药更是极好的,如今病人不配合,要真出了什么岔子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何况,他虽行医多年,有些见识,却仅仅是一名回春堂的坐堂郎中,绝非什么解毒高手,看着七小姐的样子,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咯,不过面上还是一副恭谨的模样道:“原来如此,还请夫人将那香粉拿来让老朽一观,若能知道七小姐中的是何种毒,想必诊治起来应能事半功倍!”     徐氏闻言正要叫人去望月楼取,却听身后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低低道:“那香粉在奴婢这儿。”     碧桃依然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个巴掌大的珍珠色小圆盒。     几个时辰前江淑华去文昌阁确认萧珩的心意,多少有些忐忑,让碧桃带着这盒香粉纯粹是为了求个安心,想不到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陈大夫用无名指在细腻如玉的粉饼上沾了沾,又拿到鼻尖底下轻嗅,眉头紧锁,最后在徐氏一干人焦急的目光中放到嘴里尝了尝,半晌松口气点点头道:“是断肠草,这种毒草看起来十分普通,倘若不慎吃下去,肠子会变成黑色,甚至粘结在一起,最后腹痛而死!”     徐氏一听江淑华竟是中了这样霸道的毒,惊得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忙道:“这可如何是好?先生可一定要救救小女,银子,药材都不是问题,咱们江府不差这点钱!”     “江夫人莫急,所幸这香粉中断肠草的含量并不多,又是通过肌肤渗入七小姐体内,危害大大降低,只是形容恐怖些,于性命却是无碍的,待我开个方子,每日按时服用,不出三日定能将毒清除干净。”陈大夫迅速写了药材和用量,王妈妈赶忙接过吩咐彩霞煎药。     徐氏闻言一颗心才稍稍落回肚里,让王妈妈封了一百两的诊金,送陈大夫出去。     此时外头打更的梆子响了四声,瓢泼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子点缀在黑蓝的天空中,有一种冬夜特有的沉寂。     王妈妈把陈大夫送到西侧门,后者正要告辞,却听她道:“先生且慢,刚落了雨,想必路上湿滑得很,夫人感念先生的妙手,吩咐了府里的马车送您回去,彩霞已经去叫车夫了,烦请您在此稍后片刻!”     陈大夫忙拱手连道不敢,王妈妈屏退了守门的婆子,目光微闪,紧紧盯着眼前这名年近花甲的老大夫道:“夫人还有句话想问先生,不知这次中毒,是否会在七小姐的脸上留下疤痕?”     陈大夫心里叹息一声,整了整药箱的背带回答得十分隐晦:“七小姐年纪尚轻,倘若没有伤到肌理,再好好调养,或许能恢复如初。”     王妈妈久经世故,自然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一个倘若,一个或许,七小姐的脸怕是要毁了。     这个结果只怕夫人也接受不了,一会儿回禀的时候还得好好斟酌斟酌,要是一不小心刺激到她……王妈妈心头一凛,走近几步,低声道:“还有一事是老妇人自己想问先生,夫人那病能否彻底根治?”     陈大夫年纪大了,又折腾了半宿,已然困了,这会子听得王妈妈的询问,眉心一跳,清醒过来,无奈地摇摇头:“夫人得的是心病,非药石所能及,老朽医术有限,这几年开的方子都只能暂时抑制罢了。”     不过若是能得知困扰她的病因究竟为何,或许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陈大夫行医多年,看的人儿事儿也多,自然清楚像江府这样的深宅大院大都有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却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探听的,因此后面那句话并未说出口,只不痛不痒地又关照了几句。     王妈妈心里微微有些失望,面上丝毫不露,又讨教了一些养生的方子,陈大夫都一一     作答。     两人正这般说着一辆乌木圆顶青幄小马车慢慢靠拢,王妈妈目送陈大夫上车,便回了瑞和院。     刚进院子便听到物什落地和高声呵斥的声音,右侧下人房里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在望见她的身影后飞快地缩了回去,王妈妈心里也正不痛快,隔着两三仗的距离骂了几句娼妇,原本悉悉索索的丫鬟婆子们立时没了动静。     转进西稍间,却见到徐氏一脸怒容地盘腿坐在软榻上。     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绾在脑后的垂云髻有些松散,面前跪着碧桃,还有一个瘦削脸,齐刘海的十三四岁丫鬟,青色的对襟短褂湿漉漉的,再看向徐氏手边空了的甜白瓷茶盏,皱了皱眉道:“碧桐,你怎么在这里?”     “你问她!”     徐氏涂了殷红色凤仙蔻丹的右手重重拍在矮几上,把原本就心惊胆战的碧桐差点吓个半死,趴在地上,哪里还说得出话。     “我就奇怪香粉要真是宁王送来的,他有何理由要在里面做手脚害淑华?所以又细细问了碧桃,想不到竟是这贱婢从青杏那丫头手里接过来的表礼!青杏是谁?那是江容华的丫头,你也敢拿她给的东西,是存心不想让你主子活了吗!”     徐氏越说越气,不顾仪态地下了软榻,冲着碧桐一阵死命的捶打,犹如骂街的泼妇,不一会儿,碧桐口鼻处就渗出血丝,两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彩霞彩屏不忍地别过头,碧桃则是缩在两人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王妈妈看着终归觉得不像,才上前拉开徐氏不住道:“不过是个没长脑子的蠢丫头,夫人仔细手疼!”     徐氏胡乱发泄了一通,依然不觉得解气,顺着王妈妈的搀扶坐回软榻上冷冷道:“彩屏,把这个贱婢扔到暴室去,不准给她吃喝,等她饿死了再放出来!”     彩屏看了看徐氏神经质地颤抖的嘴唇,赶忙应了,与彩霞两人将碧桐半拉半拖地弄了出去,小丫头先时不过受些皮肉伤,此刻听到自己要被活活饿死,奋力挣扎起来,无奈到底敌不过两人之力,远远的还能听到哭喊的求饶声。     碧桃跪在一边目睹了碧桐被处决的经过,不禁冷汗涔涔,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来,所幸暖阁里及时传出江淑华低低唤人的声音,徐氏面上一喜,顾不得其他,匆匆走了过去。     江淑华脸上依然可怕的吓人,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的,但到底醒了,看到徐氏焦急忧心的模样心中一酸,终于忍不住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徐氏虽然作为母亲,但看她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竭力克制才没有将她推开,口中安慰道:“没事了淑华,陈大夫来过了,他说你是中了毒,吃了药就好了!”     江淑华一听中毒,身体僵了僵,抬起头恨声道:“母亲,到底是谁下毒害我?”     一说起这个,徐氏也是愤恨不已,咬牙切齿道:“还不是江容华那个贱蹄子,她让青杏把那盒掺了断肠草的茉莉香粉混在宁王送来的表礼里面,才害得你容貌全毁!”     居然是青杏!     江淑华又是意外又是恼怒,青杏原本是她收买了放在望月楼的一枚棋子,故而自己和碧桃并未对她设防,且她又时不时得了自己的命令暗中出入弄月楼,连带着院子里其他丫鬟也对她另眼相看,却万万没料到她会在这件事中起了关键作用,看来那次福寿院老夫人中毒一事后这贱婢就不知怎么的投靠了江容华了!     她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被江容华倒打一耙!     江淑华软弱无力地靠坐在拔步床上,然而眼中的凶狠连彩屏都不敢直视:“母亲,你一定要替女儿报仇,她把我害成这样,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第42章 福寿闲话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淑华情绪激动,说得含糊,但话语中的她指的是青杏还是江容华,徐氏和王妈妈却是听懂了。     徐氏安抚地替她拍背顺气,慈爱道:“江容华那丫头喝了渐儿斟的酒,不出五日定然身亡,且再让她得意几天,母亲先替你把青杏那个贱蹄子发落了,你也不要忧心,好生把脸养好才是正经!”     去钱府赴宴的前一天,徐渐找上了江淑华,直言想与她合谋败坏江容华的清誉。     江淑华以为他只是一时起了色心,想趁机占点便宜,况且她正巴不得让江容华在众人面前出丑,便欣然同意,并未怀疑那害人性命的毒药早被徐渐替换了。     而那个色胚对母女俩阴奉阳违自然不会主动告知,是以,江淑华同徐氏一样,对实际内情并不了解。     一想到她那个恨之入骨的九妹妹时日无多,她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无奈牵动脸上的肌肉,疼得钻心,只得难看地抽了抽嘴角,心里对江容华更加怨恨。     冬天日头出得晚,卯时初刻外头依然黑漆漆一片,江府大宅里除了大小厨房的厨娘杂役早早地起身刷锅备饭,其他伺候主子们的丫鬟小厮都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望月楼二楼的香闺内亮起一豆小小的灯火,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微的咳嗽,接着是屋里的人来来回回走动倒映在窗子上的影子。     “小姐,这会子只怕老夫人那里也还未起身呢,你身上不好,还是再歇一会儿罢!”青梅低声吩咐青柠去大厨房要热水,自己则手脚麻利地伺候江容华穿衣,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心疼不已。     “我也睡不着了,白躺着倒走了被子里的热气,反而容易受凉,而且青杏那事儿还需去祖母那里扫个尾。”     江容华摆了摆手,待梳洗完毕,因着时辰尚早,平素吃的燕窝粥还未煲上,看着小圆桌上四五个下粥的小菜并不觉得饥饿,草草喝了杯温水,便带着青梅出了院子。     卧房和雅间里都燃着火盆,室内暖烘烘一片,一掀起防风布帘,一股子冷风迎面扑来,江容华觉得精神一震,却让青梅脸上带了忧色,赶紧替她戴上兔毛镶边的兜帽。     尚未冒头的晨曦将远处的天际染上一帧瓦青,再近些的地方几重层层叠叠的浓云仿佛泼墨一般低低地垂着。     遥遥眺望,偌大的宅院内只寥寥数处有了光亮,只怕其中便有徐氏的瑞和院罢,江容华极目而望,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小姐,这天阴得很,只怕要落雪了!”     青梅穿了府里新发的青花小袄,依然冷的直跺脚。江容华素来怕冷,这会子倒是只觉得神清气爽,小脸冻得微红,却平添了几分妍丽:“已经到了十一月,这雪是该下了!”     主仆俩走得很慢,且望月楼在江府的最东面,离福寿院不算近,直到卯时三刻才隐隐看到主院屋顶勾起的琉璃龙头。     当大姨娘听到守门的小丫头来通报时,微微有些讶异,却还是整了整衣衫从西稍间出来。     高高的门廊下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合身的斗篷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晶莹如玉的小脸,淡淡的蛾眉舒展着,狭长的丹凤眼平静无波,只微微上翘的淡粉色嘴唇让她多了几缕恬静少了几分老成。     世人都以为江府的七小姐艳冠江南,却不晓得九小姐才真正是个宝,如今年岁尚小便有了这样的气度,往后还不知怎么出挑呢!     大姨娘满眼都是赞赏之色,嘴里却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请安了,老太太才刚起身,你恐怕要在暖阁里候一候了!”     大概在两人心里都将对方当作了盟友,是以,大姨娘和江容华讲话便随意了许多。     “祖母年纪大了,我们作小辈的,偶尔早起全一全孝心也是有的!”江容华饱含深意的看了眼大姨娘,后者微微一愣,细细品味她话中的意思,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九小姐真是个玲珑人儿!”     黑曜石菱形珠串门帘内,李氏胸前垫了一方雪白的绣金线菊手绢,歪在藤条太师椅上,一旁白芷捧着铜盆,白兰绞了帕子,看架势正要净面,大姨娘清脆的笑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快别忙了,来了个抢你俩活计的!”     大姨娘说得风趣,白兰白芷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李氏坐直身子觑着眼看向来人:“是谁来了?”     江容华乖乖巧巧地走到老太太跟前,拉起她的手道:“祖母,今日就由容华来伺候您洗漱吧!”     温文的声音让李氏心底一颤,回过神来欢喜地拍了拍江容华的手背道:“好孩子,不枉祖母平日疼你!”     江容华从白兰手里接过微有些凉了的帕子,重新浸入热水里,目光对上白芷幽幽的眼神,微微一笑,后者低下头去。     江容华的动作很轻柔,让李氏十分受用,睨了眼一旁站着的白兰笑嗔道:“你服侍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如容华手脚利索,亏得满府的下人都以你为榜样,我看你以后也不用作这些贴身的活儿了,还是去后院劈柴去罢!”     李氏的嗔怪让在场人都笑了,白兰性子活泼,平日也经常与老太太玩笑,顺口接道:“罢罢,老太太得了可心的人儿,我这样粗笨的哪里还好意思留下,这便去了,以后九小姐便同大姨娘一道宿在福寿院,也不用两边跑,卯时起,戌时歇,哎哟哟,只怕不出三日,老太太您就该心疼了!”     李氏被白兰愁眉苦脸的模样逗乐了,指着她笑道:“我就说了两句,便勾出你这一大番话来,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打小就服侍了我,等我哪天驾鹤西去了,便脱了你的奴籍,放你出府罢!”     李氏这番话听着好似给了白兰一个莫大的恩德,要知道贱奴在大祁是最没有地位的,生老病死都掌握在主子的手里,而且脱去奴籍的代价十分巨大,绝非一般人家可以承担。     然而再之前的那句话便十分值得人推敲了,等李氏驾鹤西去?     在江容华前世的记忆里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直到八十才寿终正寝,距离现在还有整整十五年的时间,看白兰的年纪约莫十五六的样子,再过十五年,就是三十出头。     在这女子十三便可谈婚论嫁的朝代,三十岁的姑娘就算给平民百姓作填房小妾都不会有人要了,也就是说她的后半辈子注定要孤苦无依!     白兰本就聪慧,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减少:“老祖宗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江容华看着她背在身后的右手,握得骨节泛白,叹息一声,李氏确实看重白兰,所以才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甚至不愿意把她配给府里的管事,或许这牺牲的不过是一个小小丫鬟的后半生,对许多作主子的来说并不算什么,连李氏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却在无意间埋下了隐患。     牛角梳一下一下地篦过花白的头发,见李氏心情不错,江容华状似随意道:“说起丫头,容华倒有一事要向祖母禀告!容华院子里一个叫青杏的丫鬟昨儿夜里忽然发起高烧来,孙女素来身子弱,怕被过了病气,便连夜将她遣回家去了!”     李氏抿着发髻的手顿了顿,旋即道:“不过一个得了病的丫头,打发了便打发了,只是你院子里的下人本来就少,再减一个,就更不像了!     “在你祖母这一辈的时候,如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正经的小姐主子,底下下人都是有定额的,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的,还有十几个负责洒扫,虽说如今不比从前规矩大,精简了不少,却也不能太过,否则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李氏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江容华,面上的笑容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真切,江容华垂首敛目地替她绾了一个大髻,乖乖巧巧地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氏见她不说话,一副受教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我看你身边跟进跟出的也就青梅一个丫头,虽然机灵,到底经的事儿少,一些大场面恐怕撑不住,其他几个不是太木讷,就是一团孩子气,也用不上。     “这样,我把白芷给了你,这丫头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沉得住气的,等过几日府里采办下人的时候,你再挑几个周正的,让她调/教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李氏话音刚落江容华猛地抬头看向白芷,见对方依然沉静如水地站在一旁,心里有些复杂,而青梅在听到老太太说她撑不了大场面时,气得几乎跳脚,却又不能发作,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另一侧大姨娘的神色也有些微妙,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担忧。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白芷姐姐稳重知礼,容华几次想向祖母讨她,又怕您舍不得,便没好意思开口!”     江容华语气里带了实实在在的感激,老太太眼中的欢喜才真切了几分,又夸赞她梳头的手艺好,气氛再次暖融起来。     屋内几人说着话,正屋的防风布帘被人从外头掀开,灌进一股夹着雪花的冷风,江容华看清来人,心底冷笑一声,嘴里却意外道:“母亲来了!”           第43章 婆媳斗法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因着婆媳俩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徐氏甚少来福寿院请安,李氏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对她的知情识趣算是默认。     今日见她竟破天荒地早早来了,心里满是惊讶,身子却坐着不动,连眼皮子也未抬一下,把徐氏膈应得极不舒坦。     “容华叨扰了祖母一早上,实在惭愧,而且白芷姐姐的住处也得赶紧安排下去,既然母亲来了,便由母亲陪您说说话罢,孙女便先行告退。”     江容华温温文文,不紧不慢地朝二人行了礼,见李氏点点头正要离开,却被徐氏叫住:“你站住!”     徐氏焦急之下口气便有些冲,江容华落落大方地转过身,疑惑道:“母亲叫住容华不知所谓何事?”     江容华无辜的眼神和李氏冷不防横过来的目光让徐氏一阵后悔,但她此番强忍着反感来福寿院正是为了找这个小贱人,如何会让她离开,当即放缓了语气道:“我这次来除了给老太太……请安,还有一事是要问你!”     “哦,不知母亲要问什么?”     经过昨晚,想必徐氏母女定能猜到是自己指使青杏借了宁王送礼的名义,把混有断肠草的茉莉香粉递到了江淑华的手里,此番急冲冲地找上门来,难不成是为了兴师问罪?     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虽然带着莫大的怨恨,却还有一丝奇怪的情绪在里头,江容华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嘴里却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我房里一个用惯了的梳头的丫鬟彩明这两日家中有事,便放了她几天假,其余的丫头我又嫌她们笨手笨脚,不合心意。”     徐氏一面讲着一面不住打量着江容华的脸色,忽然发觉从上次落水昏迷至今短短一月的辰光,这个庶出的九女儿便如换了个人似的。     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婴儿肥,五官却长开了些,变得更加精致,最关键的是周身的气度,只怕连淑华都要被比下去!     一时间又妒又恨,她的淑华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恐怖如鬼,而这个小贱人却长得越发动人,即便心知她命不久矣,一口气终归还是咽不下。     “母亲,你怎么了?”江容华一脸关切的出声询问,原来徐氏讲到一半竟沉浸在自己的怨念里,看着江容华的方向呆了。     “没,没事。”徐氏尴尬地摇摇头,又听到李氏不屑地哼了哼,只得讪笑一声接着道:“你也知道府里住了贵客,我作为当家主母,整日介蓬头垢面的终归不像,听王妈妈说你屋里有个叫青杏的,最是心灵手巧,不如借母亲几日,等彩明回来了就还你,你不会不肯罢?”     江容华在徐氏灼灼的目光中暗嘲不已,面上却露出惋惜之色:“并非容华不肯,只是实在不巧,青杏那丫头昨儿得了急症,我已将她遣回家养病去了,才刚跟祖母说这事儿,母亲便来了!”     “什么!”徐氏万万没料到江容华动作如此之快,还将青杏的去向在老太太这里备了案,她想拿乔发作都发作不了!     不过转念一想,青杏到底只是个不起眼的丫头,在府里料理,反倒顾忌颇多,不免束手束脚,不如出了府买几个地痞流氓,处置了她,就算闹出事情来,也算不到她这个深宅贵妇的头上,徐氏打定了主意,渐渐放下心来。     而先时徐氏一时情急,音量高了八分,一旁一直闭着眼假寐的李氏终于忍不住喝道:“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不过一个梳头的丫鬟,老婆子这里多得是,随你挑!容华院子里本就人少,你不想着送几个过去,还要问她借人,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     李氏言下之意暗讽徐氏只想着自己,苛待了庶女,后者心中一阵憋闷,忽然灵机一动,笑道:“母亲说的是,竟是我疏忽了,明日便从我院子里拨两个人过去罢!”     “哼,你自己都嫌弃的丫鬟还往容华那里送,我都替你害臊,不用你的人,我已经把白芷给她了,再过几日让江忠把人牙子叫来,给她姊妹几个都仔细挑两个合心意的。我和仲友把府里的中馈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整日里做些有的没的,把你那起子小家子气都给我收起来,别到时候后院失火,让仲友操心!”     李氏重重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拐杖,语气严厉,丝毫没有在众人面前顾及徐氏的颜面,徐氏原本打着往江容华院里塞人的主意,这会子哪还敢说什么,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脸色分外精彩,嘴里诺诺应着,心里早对李氏恨得咬牙切齿。     “眼见着孩子们一天天大起来,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要开始筹谋了,以则年岁最长,不过我和仲友都觉得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打算明年开春让他下场试试,倒是不急!     “反而是女孩儿们的事情你要多上些心,我看着咱们府里的几个小姐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道上倒也拿得出手,只是太过娇惯,平日里针线拿得也少,只怕往后在……要吃亏!”李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容华,才掉转头对徐氏皱眉道。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徐氏该筹谋什么即便李氏不明说,江容华心中也是十分清楚的,便装作不好意思地垂首绞弄起手中的帕子来。     徐氏这边却是气得够呛,江老爷膝下三个儿子,江以信年纪尚幼不提也罢,她的儿子以礼比江以则也就小了两岁,过了年便十四了,李氏竟是提也不提,满心满眼地顾着落梅院,连让江以则入试春闱都打算好了,偏心到这地步的婆母当真少见!     徐氏这边脸色越来越难看,老太太那厢仿佛全无察觉似的忽然向侍立在身后的大姨娘笑道:“我记得咱们杭州府有一家很出名的绣坊叫乞巧坊,她家的独门绣法双面三异绣闻名大祁,我还在京都作姑娘的那会子,这种异样,异针,异色的绣技连宫里贵人都交口称赞!”     大姨娘点点头,接口道:“可不是,特别是乞巧坊的当家绣娘月娘,尤善此技,二十年前出自她手的一方双面三异绣帕子就卖到了千金,更遑论屏风这样的大件了!”     “不错,这月娘年事渐高,前几年把绣坊交给了最得意的弟子,自己则退居幕后做起了甩手掌柜,我思量着若是她肯来府里教容华几个女红,倒是极好的!”     李氏接过白兰递到手边的人参养荣汤,吹了吹上面的浮沫,也不急着喝,只拿一双精明的老眼觑着徐氏。     几句话下来徐氏已经从原先的忿忿不平中稍稍缓和,她握了握藏在大袖中的拳头,面上摆出虚假的笑意:“母亲这提议极好,待儿媳回去再细细安排!”     “不必了,我前几天已经让白兰递了我的名帖到乞巧坊,今日不过知会你一声,到时候人来了好生招呼着,别失了我江府的颜面!”     徐氏作为主母,老太太下名帖请女红师傅这样大的事情她居然一点不知情,整张脸彻底黑了,如果不是碍于孝道,只怕当场就要爆发,江容华看她怒极的模样,微微一笑,这府里真正当着家的只怕并非她这个心胸狭窄,眼界浅薄的嫡母呢,李氏则看也不看徐氏一眼,自顾喝起汤来。     江容华见状,知道她没有再留自己和徐氏的意思,便朝二人福了福身,带着青梅就要离开福寿院,到了正屋却被一个温稳的声音喊住:“九小姐,且等一等!”     惊讶地回过头,却是白芷追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三十六骨青漆大伞:“外头的雪下得重了,奴婢方才见你们来的时候并未带伞,便让人从杂物间拿了一把!”     江容华的视线落在那把大伞上,面色柔和起来:“你先把平日用惯的东西理一理,一会儿我让丫头来帮你搬!”     青梅极有眼色地接过,向她道了声谢,主仆二人便互相扶持着消失在暮薄的雪色中,白芷怔怔地看了会儿,转过身打起布帘回了屋。     “小姐,你说咱院子里人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老夫人早不送晚不送,巴巴儿地忽然想到把白芷姐姐送到咱们院里来,是个什么意思呢?”     青梅右手举着伞,左手搀着江容华走得小心翼翼,不是她对白芷有敌意,而是老太太的做法委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这一个月来,府里发生的事情确实多了些,六姨娘被禁足,七姐姐中毒毁容的事儿只怕也瞒不过祖母,加之五姐姐又患了疯癫之症。     “如今安安稳稳,毫发无伤的怕也只有我跟八姐姐,八姐姐与五姨娘素来明哲保身,不愿掺和那些脏事儿,祖母是知道的,而我醒来后性子变了不少,难免让她起了疑心!”江容华注意着脚下,嘴里向青梅解释道。     “这可如何是好?不说五小姐的事儿与小姐你无半点关系,便是六姨娘和七小姐那也是她们自作自受,怎么能怪你呢?”青梅听自家小姐说得云淡风轻,不由得着急起来。     “你先莫急,这事是好是坏尚且两说,关键还在白芷身上!”江容华拢了拢微有些被风吹开的斗篷,神秘一笑。           第44章 丫鬟白芷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主仆二人回到望月楼,二楼烧得暖烘烘的火盆让江容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青梅小脸一皱,低声吩咐青柠去大厨房让崔妈妈热热地熬一碗姜汤来,驱驱寒,自己则手脚麻利地替江容华脱去斗篷和沉重的外衫,换上柔软轻便的家居便服。     江容华晨起并未用膳,又来回走了两圈,这会子倒有些饿了,想起方才一楼正屋的八仙桌上似乎摆着一碟金黄色的糕点,疑惑道:“那点心做得精巧,不知是谁拿来的。”     青梅也有些奇怪,便叫了个不常在江容华跟前服侍的丫头进来细问,只听那丫头道:“是黄鹂姐姐送来的。”     这丫头平日主要做些粗笨的洒扫活计,生得并不伶俐,回话也不尽人意,不过江容华倒是听明白了。     为了方便记忆和区分,江府的丫鬟大都以颜色命名。     比如她院子里的青梅青杏青竹,江淑华的丫头碧桃碧桐碧荷,江以则手下的墨菊墨痕墨言,江以信身边的朱砂朱弦朱衣,至于江以则,因他素来以严于律己自居,不喜亲近女色,所以唯一一个贴身丫鬟白术还是李氏给他的,院子里其余的仆役都是小厮。     而排到江绮华,她的丫鬟正好冠以黄色,大丫鬟黄莺随时左右,江容华倒是十分熟悉,这黄鹂却是耳生,想来是个二等或者更低的丫头。     江容华点了点头将小丫头打发了出去,又让青梅把那碟子黄金糕端上来,自己倚在美人榻上出神。     虽然以往江绮华与自己也算亲近,但自从钱府那晚交心以后,江容华对这个八姐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直觉江绮华没有害她的心思,至少目前没有,她也不介意与之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然而如果以后对方生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她不会心慈手软也就是了。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江绮华与她并没有什么仇怨,但非要说交好,也只是流于表面,所以江容华并不想放过多的心思在她身上,闭起眼睛,思绪转向瑞和院。     徐氏大早上的来寻自己,一开口就是讨要青杏,打的什么主意,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她虽抢先一步将那丫头送出府去,只是以徐氏的手段,青杏还是自求多福罢。     大概是起得太早,而江容华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靠着窗棂,拥了山羊绒毛毯直犯困,青梅端着那盘点心进来的时候正见到她一点一点地点着头,迷迷糊糊得好似一只慵懒的小猫,不由得笑出了声,倒把江容华惊醒了。     “小姐,空着肚子睡觉不利养生,你身子又弱,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饥,一会儿用了午膳再睡罢!”     江容华点点头,坐直身子让青梅在背后塞了一个靠枕,忽然想起什么道:“上次那当铺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江容华将将重生的时候慨叹人手和资金的不足,曾让青梅托了大厨房的崔妈妈将一些不常戴的首饰拿去当了,彼时换得的银两比她预估的多出整整十五两。     而崔妈妈做事向来谨慎,避开了江府名下的铺子,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当铺的掌柜认出她是江布政使家的仆役,而且那些首饰虽然款式一般,但成色不错,不难想到原先的主人身份定然不低,从而卖了一个人情给她,她有种直觉有这般眼力和胸襟的当铺掌柜其身后的东家也定然不是一般的商贾。     她江容华在府里虽然有江老爷和李氏作靠山,却终究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儿,仅仅能在后院一亩三分地上作文章,而徐氏也好,陆梁也罢,他们的交际面无疑比她广阔得多,如果能掌握他们在府外的把柄,或许能对他二人造成致命的打击。     所以她需要一个外头的盟友,甚至只是利用关系也无不可,帮她做一些她不方便做的事!     而这个心思活络的商贾便是她考虑的第一个对象,倘若能与之相交,必能给她的复仇之路平添不少助力。     “崔妈妈每日都要出府采办,因此府里不少丫鬟小厮缺钱用了,经常托了她去当铺换些银钱来使,所以她对那铺子熟悉得很,奴婢前几日去领晚膳的时候,见四下没人,便悄悄问了她,可也巧了,那铺子的东家,与小姐也竟有一面之缘呢。”     青梅边将江容华晾干了的衣衫折叠齐整,放在熏香炉上烘着,边不大不小地卖了个关子。     “哦?是谁?”江容华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想不到什么时候与那人有了交集,拿着黄金糕的手顿了顿奇道。     青梅见无所不能的自家小姐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得意地挺了挺胸胸道:“就是那日在钱老夫人寿宴上,碰了七小姐一鼻子灰,又被钱府的下人怠慢,最后还是小姐让青梅去替她倒茶的孙夫人。”     江容华见她如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却把青梅看得两眼发直,口中喃喃道:“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外头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暖日映着雪光照在窗棱边江容华的脸上,柔和又美好,从前的九小姐虽然也会笑,却因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并无如今这般让人感到惊艳。     江容华被青梅下意识的感叹说得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拉回到原先的话题:“看来我与这个孙夫人当真有缘!”     先前在寿宴上,江容华举手之劳,向孙氏伸出橄榄枝,不过是心头一动,临时将她列入府外合作的第二人选,却没料到,那第一个对象竟也是她,让她颇感意外的同时,也觉得这事儿或许能顺利不少。     看来她得找个时间与这个孙氏面谈一下了。     江容华正陷入自己的思索中,却听到外间小丫头通报白芷来了,目光微闪,又看了眼青梅,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撩开珠帘向一楼走去。     白芷依然是一副持稳淡定的模样,与一旁略显活泼的青梅形成鲜明对比,她身上穿的依然是方才在福寿院的那件二等丫鬟的青色对襟小袄,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她长得并不出挑,微圆的脸庞,不十分大的杏眼,鼻子两侧还有几点细小的雀斑,可以说非常普通,甚至还不及青梅的俏皮。     “白芷姐姐在福寿院伺候祖母不少年了,虽说不如白兰姐姐等级高,不过容华看着却是比一般的贴身丫鬟都要妥当,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同青梅一样,将你升为一等罢!你是祖母给我的人,想来母亲那里也不会有异议!”     江容华把毛毯退到小腹上,青梅顺势替她披上一件灰鼠坎肩。     “青梅一般要值夜,所以睡在我外间的竹榻上,青杏走了以后,青柠屋里倒是有床榻空出来,你且先暂时与她挤一间屋,待过几日收拾出干净的新房间来,再搬过去罢!”     “但凭小姐做主!”白芷依然一副恭谨又淡然的样子,不因江容华升了她的等级而喜形于色,也不因她对自己的防备而面有怨怼。     “你先去安置物什,一会儿让青柠叫大厨房加几个菜,算是给白芷接风。”江容华朝白芷点点头,后半句话却是对青梅说的。     小丫头福了福身,无比乖巧地应了声是,神态动作从未有过地恭顺,眼瞧着白芷行礼出去,江容华不由得打趣道:“怎么,怕被白芷比下去?”     青梅红了红脸,旋即正色道:“青梅打小就服侍小姐,断不能让后来的看轻了去,否则别人还以为是小姐管教无方呢!还有青柠青竹几个,我一会儿也得去敲打敲打,让她们都端着点儿,别给小姐丢人!”     江容华看她一脸严肃,心知她是为自己考虑,心下一阵感动,又听她悄声道:“小姐,白芷姐姐到底是老夫人屋里出来的,只怕还念着旧主,要不奴婢试探试探她的忠心?”     江容华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她背负了前世莫大的仇恨重生,心心念念的自然是报仇一事,原先望月楼人少,眼睛也少,如今多了白芷,恐怕过几日还有其他的仆役要来,倘若一个不慎,被人抓着把柄,只怕到时候非但报不了仇,还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白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能为她所用……江容华思量了会儿,纤细的十指轻轻交握,微蹙的蛾眉缓缓松开,若有所思道:“或许过几天便有一个试探她的好机会。”           第45章 夜探香闺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细嚼慢咽地吃完了半块黄金糕,一手支着下巴从窗子口眺望楼外的景色。     远处的上善河宛如一条银白的缎带,横贯整个江府,光秃秃的花木和小姐们的绣楼顶上都覆着一层半厚不薄的积雪。     看着静谧的雪景,江容华心情从未有过的平静,面上依然淡淡的,眉眼却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青梅指挥着小丫头们把望月楼前的那条石板路清扫干净,一柄不起眼的红漆油纸伞缓缓出现在江容华的视线中。     由于角度的关系,伞下的面容让人看不太清,只瞧见逶逶迤迤一袭黛色妆花平素绡芙蓉散花裙,那人走得不紧不慢,说她闲庭信步,却又没那么自在。     江容华双手放在窗棂上,小小的下巴抵在上头,忽然对这名女子起了兴趣,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灼,油纸伞微微一偏,露出半张轮廓柔和的侧脸,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又沿着石板路不急不缓地走了。     江容华在看到她的面容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倒不是那女子长得有多惊艳,相反比起她周身淡如幽兰的气质,那张细眉细目的脸蛋反显得太过平庸。     真正让她惊奇的是自己竟然看不出她的年纪,若将她归于三十多岁的妇人,但寻常妇人又哪有这般沉寂睿智的眼神?若说她已年过花甲,看容貌又委实太过年轻,江容华在江府生活了十年从未见过府里有这样一个人物,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揣测。     草草用过午膳江容华实在撑不住困意,窝在锦被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青梅来瞧了几次,见她睡的正香,不忍叫她,是以,醒来的时候已过酉时。     此刻天刚擦黑,加之被窝实在暖和,江容华赖了会床,在青梅的服侍下哆哆嗦嗦地套上衣裙,纵然不大的卧房内燃了三个火盆,怀里还揣着个手炉,江容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青梅见状,从箱笼里翻拣出两件大毛的外衫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方觉好了些,不禁担忧道:“小姐如此畏寒,以后要是嫁到吝啬一点的夫家,连火盆子也不多给几个,可如何是好啊!”     江容华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便让她把自己素日练字的帖子拿来。     青梅应了声,却听得珠帘响动,白芷提了一个三层八角红木大食盒进来,淡淡的语气里带着恭敬:“小姐,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江容华睡了一下午并不觉得饿,便摆了摆手道:“我现在吃不下,先练会儿字,你跟青梅自去吃,不必管我。”     青梅与江容华相处的日子最久,知道她的性子,对她也不似别的丫鬟那般拘谨,只动作麻利地把字帖,狼毫,桃花笺等物摆在软榻的矮几上,又飞快地研好墨,见白芷还站在原地笑道:“小姐身子弱,平常吃得也少,倘若硬吃下去,反倒会积食。”说着又把火盆子往江容华的方向推了推,随后下了楼。     白芷看了看沉静埋首的江容华,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江容华右手微顿,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又继续誊抄武协的《美人赋》。     说起这个武协却是个妙人――前朝唯一,也是历朝历代有史以来唯一一名女书法家。     她的《咏舟子》甚至被前朝的懿帝奉为神作,命人悬挂在御书房里,一抬头便能看到,有道是日久生情,懿帝作为男人,日日对着这幅字也生不出什么想法,反倒是对写这字的人起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便下诏让武协入宫陪伴,岂料这位才女竟傲气得很,大笔一挥,写了一篇讥讽懿帝的散文,连夜悄悄地逃了。     前朝皇帝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即刻发动一支禁卫军,挨家挨户,漫山遍野地搜捕武协,连住满乞丐的贫民窟也未曾放过,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瞧见。     直到多年以后,懿帝驾崩,遗体送入皇陵的瞬间,高大雄伟的陵墓竟从内部倒塌下来,抬着棺材的八八六十四名侍卫砸死了一半儿。     新帝命人清理现场的时候竟在瓦砾中意外发现一具骸骨,遗落在旁的玉珏证明了她的身份,正是失踪了四十年的武协,同那玉珏一起被送入皇宫的还有一册两指厚的卷宗,泛黄的封皮上用一种简洁得出奇的字体写着盗墓笔记四个大字。     嫁与皇帝大概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梦想,荣华富贵,光耀门庭,比如江淑华,比如大祁其他的大家闺秀,而这个叫武协的奇女子竟敢讥讽一国之君,不说她的勇气胆识,便是之后的境遇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换作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江容华自嘲地笑了笑,她若是要表态也该有皇帝看得上她呀。     “小丫头,傻笑什么呢?”     低沉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容华悚然一惊,转头对上纨绔少年似笑非笑的俊脸,下意识地正要大喊,忽然想到这是在自己房里,若是贸然把人引来,损害的只会是自己名声,一息的功夫江容华脑中便转了数转,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只听清脆的啪――的一声,魏景辰原本晶亮的丹凤眼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一脸委屈地摸着自己的左脸颊道:“容儿,你居然打我!”     江容华看了看淡粉色的五指印,稍稍解气,这会子又听他没脸没皮,自来熟一声容儿,竟有一丝羞恼,但她到底是活了两世的人,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冷冷道:“这么晚了,魏公子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容华的闺房内,所谓何事?”     魏景辰方才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那一丝小女儿情态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心里莫名有些愉悦:“有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昨日晌午到现在,我有一天半的时间未曾见到容儿了,算一算都过了四秋半,委实想念,是以……”     魏景辰煞有介事又可怜兮兮的话让江容华头痛起来,猛然想到一个问题打断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魏景辰摸了摸鼻子,蛮不在乎道:“你那院墙那么矮,我轻轻一跳就进来了,喏,还有灰雀。”     江容华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阴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一名灰衣男子,见她看过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江容华额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个纨绔子弟把她这里当什么了!     一楼的下人房里隐隐传来青梅和其他丫鬟的闲聊,中间夹杂着青柠咯咯的笑声,白芷偶尔插上几句,显然并没有发觉二楼的异常。     她不知魏景辰是如何避开众人的视线到达她的卧房,但通过那日他在钱府的表现,她便猜测这人会些功夫,想来也是,倘若没有过硬的武技,他这个十二便上战场的靖国公府四公子只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江容华心底冷笑一声,会功夫不是他的错,但是这般随心所欲地潜入她的望月楼就是大大不该了!     魏景辰看清她眉间一闪而过的戾气,不禁皱了皱眉,涎着脸儿凑过来道:“容儿,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对你的救命恩人下毒手啊!”     江容华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救命之恩指的什么,再看他厚颜无耻的模样彻底怒了:“魏景辰,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拿出来说!还有不要叫我容儿!”     被点名的魏四公子一脸无辜道:“容儿,这怎么能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呢?你可知那徐氏母女伙同徐渐原本打的什么主意?”     魏景辰不顾她杀人的眼神,挪了一张小杌子在跟前坐下,因他身量颇高,而江容华是盘坐在软榻上且偏她又生得娇小,如此一来,两人视线正好持平,只是一个精壮高挑的少年坐了个矮矮小小的板凳,生出种莫名的喜感,让江容华有些无语,却也没再赶他。     一旁充当空气的灰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为有这么个主子感到丢人,魏景辰却是全无察觉,兴致勃勃地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徐渐身边的贴身小厮名唤徐禄的,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杯中之物,不过他酒量极好,所以,徐渐也从未在这方面禁过他。     “然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这个面瘫随从虽然木讷了点,却是个千杯不醉,那日徐渐从弄月楼出来,我便让灰雀约了徐禄喝酒,十坛子杏花酿下来,终于叫他说了真话,原来徐氏竟诓了徐渐在钱老夫人的寿宴上给你下毒,这种毒并不常见,却能在无声无息中让人精力枯竭,不出五日衰败而死。”     江容华听到这里心头一凛,纤细的五指紧紧握着手中的狼毫笔,徐氏果然好毒辣的心思!     “不过徐渐那个色鬼却是另怀鬼胎,暗中让徐禄把那致命的毒药换成了合欢散,男人喜欢女人没有错,但是倘若为了得到她而使用一些卑鄙无耻的手段,就让人不齿了!”     魏景辰说得正义凛然,然而此刻他身在江容的香闺内,这话怎么听怎么没有说服力。     江容华揉了揉抽得发疼的额角,又听他继续道:“所以我一早将他壶里的酒换成了普通的梨花白,而我随后灌他的那五大杯才是真正加了红尘醉的,而红尘醉可是比合欢散的药效还要强上数倍呢!”     魏景辰好似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笑得不怀好意,江容华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那个叫秀云的姨娘身上穿的好像跟我那日赴宴的衣衫极为相似,也是你安排的?”     “不错,我不过问她想不想去国公府做姨娘,她便答应配合我所有的计划了。”     魏景辰摸了摸自己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随口答道,见江容华了然点点头,忽然正色道:“不过,我这次来却是有别的事想同你说。”           第46章 何为真相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不过,我这次来却是有别的事想同你说。”     “什么?”江容华见他一改方才的玩世不恭,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如云似雾的蛾眉不由得轻轻蹙起,手中的狼毫也搁到了汝窑梨花瓷笔架上。     魏景辰顺手替她拉了拉滑落下来的毛毯,沉声道:“杀害钱晚菱的凶手找到了!”     “是谁?”     不过两天功夫,这案子就破了?杭州府衙动作之快让江容华暗暗咋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玉环束发的灰色身影,素手则下意识地接过魏景辰拉上来的山羊绒毛毯,盖到身上。     魏景辰见她沉浸在思绪中,不再抗拒自己的亲近,眼中的笑意更深,嘴角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仿佛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钱晚菱的死牵扯到杭州府甚至是整个江南道最有权势的两户人家,他一个小小的府衙通判若是敢不尽心,头上的乌纱还要不要了?     “至于凶手,却是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人物。”魏景辰故作神秘地朝江容华眨了眨眼,成功让后者鄙弃之后,轻咳一声:“是薛铭!说起来,令兄江以则在这个案子里可是立了大功!如果不是他让府衙搜查钱府喜欢用碧绿玉环束发的年轻男子,只怕这事儿还有得磨。”     魏景辰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容华,显然知道江以则的消息来自哪里。     “咳!”江容华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皱眉道“怎么会是他?”     由不得江容华不意外,只要不是疯子,杀人总要有初衷,这薛铭倘若因为不满意与江惜华的亲事,而心生怨恨,把她倒有可能,却怎么也不会对钱晚菱下手啊,难道是为了嫁祸江惜华?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江容华站在薛铭的角度想了几个缘由皆不满意,心头的疑惑反而更胜,巴掌大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却比平时的死气沉沉多了几分生动。     魏景辰看她冥思苦想的模样心中有一块地方忽然变得无比柔软,低低的近在咫尺的声音仿佛情人之间的耳语:“先时我也与你一样,对他为何要杀害钱晚菱百思不得其解,杭州府衙严刑审问后,才知居然是误杀!”     “误杀?”魏景辰轻轻缓缓的语气好似带着诱惑,江容华的耳根莫名有些泛红,当即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对着那张靠得越来越近的俊脸就是一脚。     “啊呀,你这个恩将仇报,没良心的小丫头,我好心给你解释案件,居然还踹我!”     魏景辰一不留神,只觉鼻子一痛,紧接着身子向后倒去,饶是他动作敏捷,才险险稳住,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灰雀隐在墙角看着魏景辰狼狈的模样,不忍地别开头去,他怎么会有这么丢脸的主子!     “你讲话便讲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江容华冷冷地看了眼面前的纨绔少年,语气中的寒意让灰雀下意识地看了眼屋内的火盆,见三盆银丝炭都没有要熄灭的迹象,才微微松了口气。     魏景辰摸了摸早已不疼的鼻子,这丫头跟只小猫似的,连力气也小,又见她一脸戒备的炸毛模样,心头流过一丝怜惜,终究规规矩矩地在老地方坐下:“好,我不靠近。”     见江容华依然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丝毫不敢有所放松,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自己这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在她眼里就成了诱拐小萝莉的猥琐大叔了呢?     “你还说不说?”江容华见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猜测这个纨绔脑子里定又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便有些不耐烦。     “说,自然说!”魏景辰赶忙接道,“根据薛铭的口供,他在扬州已有心仪的女子,名唤如烟,是眠月阁的当红头牌,并且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不过薛夫人并不知晓,或者即便知晓,为了能和江府攀上关系,也不会同意两人的婚事。     “薛铭无法,只得从江惜华这边入手,如果是人家女方没相中自己,那么这桩亲事自然不了了之,然而,江惜华却是个心高气傲的,虽然她并不喜欢薛铭,更认为以他的身份地位配不上自己,却不能接受薛铭拒婚这个事实。     “依着江惜华的暴脾气,两人很快争吵起来,并且吸引了不远处独自散步的钱晚菱,钱小姐与江惜华积怨颇深,便帮着自家表哥,与江惜华打起了口水仗,后者恼羞成怒,抓着钱晚菱的衣衫厮打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薛铭。     “薛铭也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心气大得很,当即气得脸都扭曲了,想也不想地从钱晚菱头上拔下簪子,朝江惜华刺去,不料却在混乱中刺到了钱晚菱,而江惜华则是一时控制不住力道,后脑勺撞上旁边的水杉木,晕了过去。     “薛铭虽平日欺男霸女的事儿做的不少,此刻见出了人命,也是慌了神,看着一死一晕的两人,忽然心生一计,布置了现场,作出两败俱伤的假象。”     魏景辰说了一大番话,觉得有些口渴,无比自然地拿起矮几上江容华的杯子将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     江容华一心消化他话里的内容,便没去理会他没脸没皮的行为。     薛铭的口供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漏洞百出,首先像薛铭这样的富家子弟,从小称霸一方,必不屑于假借别人的名义把江惜华约出去,何况那时他是抱着心平气和谈判的念头,更加没必要做这些手脚。     而那晚她与青梅清清楚楚地看到江惜华是带着羞怯欢喜的笑容离席的,所以约她之人绝不会是薛铭!     其次,薛铭与江惜华发生争吵,而那个时候钱晚菱恰恰出现在附近,身边没有一个丫鬟,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还有薛铭作为钱府的宾客,又为何会穿着小厮的衣服?     “不对,整件事情都不对!疑点实在太多了!”江容华转头看向魏景辰,她总觉得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少年实则精明过人,如此明显的破绽,她不信他会看不出。     “不对又如何?疑点多又如何?薛铭已经招供,真相大白,这事儿就算已经完了!”魏景辰手中把玩着那只瓷盏,看它如陀螺一般在手下旋转,蓝白色晶莹剔透的质地更加衬得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温润如玉。     “魏景辰,你到底想说什么?”魏景辰状似随意的姿态掩盖不了他眼底的深沉复杂,江容华知道他大晚上避开众人耳目,翻墙进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向自己解释钱晚菱一案的经过。     “容儿,你的敏锐让人嫉妒!”魏景辰看向江容华的眼里满是赞赏,“这事儿确实没完,因为薛铭死了!”     “什么!”起初的震惊过后,江容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只是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惊疑,“怎么死的?”     “在牢里悬梁自尽,还留了一份悔过的血书!”魏景辰拿帕子擦了擦濡湿的手指,言简意赅道。     “杀人灭口!”江容华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     魏景辰点点头:“你说幕后真凶在钱老夫人的寿宴上搞出这么大动静,四品官员的嫡女和三品大员的庶女一死一疯,豪门巨贾的嫡子又做了替死鬼,图的什么呢?”     江容华偏过头,视线落在虚无处,大脑却是飞快地转着。     如果不是自己在路上偶然撞上薛铭,并对他起了疑心,从而牵扯到他,那么杀害钱晚菱的凶手十之**会被认为是江惜华!     她先时便怀疑真凶意图挑拨江钱两家的关系,断了江老爷的臂膀,如今听魏景辰这么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江老爷能奉命掌管整个富裕繁盛的江南道,足以说明睿帝对他的器重,是谁有这么大胆子在宁王南巡的当口力挫江老爷呢?     睿帝自然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对自己的得力大臣下手,而宁王又必定不会希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命案,那么有这样魄力和胆识的便只有那一位了!     江容华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感到心惊,她直觉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不是她一个小小的闺阁庶女能够触碰的,却又明白倘若什么都是无知无觉,只怕哪一天就忽然死在梦里了。     魏景辰看她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却并未有所动作,他不敢打扰她,他在等她想清楚。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青铜刻漏簌簌的流沙声,江容华缓缓转过头,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却是锐利的:“他在逼父亲站队,对吗?”     “是。”两人都未明说,却皆心知肚明,这个他除了正在漠北打仗的魏王萧炀还能有谁?     真不愧是亲兄弟,一个计划着在粮草上动手脚,延误战事,另一个迫不及待地想控制江南道!     江容华嘲讽地笑了笑,魏景辰认真地看着她:“圣上素有心疾,且渐渐年迈,却迟迟不肯立下储君,对宁王和魏王表面上也是一碗水端平,朝中不少心思活络的大臣早早地在暗地里选好了效忠对象,除去几个阁老置身事外,江大人便是为数不多的孤臣之一。”     江容华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道:“那么靖国公呢?看你随宁王南巡,想必应是支持他的罢!”     “不,老爷子心里明白得很,在圣上做决定之前,谁也不偏帮,此次北伐,我二哥魏景涵便是做了魏王的副将。”魏景辰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软榻上的小人儿。     江容华心下了然,忽然觉得魏景辰狡猾如狐的性子或许是遗传了靖国公。     月牙儿不知什么时候从浓云后面探出头来,皎洁的光华洒在窗棂上,软榻上和江容华的脸上,将她清冷的眉眼映衬得圣洁无比。     魏景辰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或许住了一个成熟的灵魂,而自己对她的好感也是一种心理上对等的正常感觉。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江容华清冷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魏景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一字一句道:“因为只有你是提醒江大人的最合适的人选!”           第47章 青梅有难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因为只有你是提醒江大人的最合适的人选!”     江容华怔了怔,旋即明白了魏景辰话里的意思。     江老爷明哲保身,做了二十几年的无党派人士,一心效忠睿帝,却不排除这次扛不住魏王警告的压力,而被迫做出选择的可能。     徐氏是定国公的妹妹,更是宁王的嫡亲姨母,除了睿帝和朝中的几只老狐狸看得明白,只怕不少大臣已自动将江老爷归为宁王一派。     所以倘若宁王借此机会明里暗里地敲打他,恐怕反而会适得其反,让这个浸淫官场多年的布政使心生嫌隙。     再进一步说,以江老爷的阅历,只怕在钱晚菱死的当晚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因此对魏王的怨恨大过惧怕的话,兴许还会寻求宁王的庇护。     所以,在这件事上宁王最好的作为便是不作为,那么魏景辰今晚来找她纯粹是他自己主意?他希望父亲保持中立,而他是靖国公家的子孙,靖国公世代尽忠,只听命于当今圣上,也就是说实则是睿帝要江仲友保持中立!     江容华心头一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睿帝看似精力大不如前,却遥遥掌控着千里之外江南的局势,江老爷这回倘若当真站错了队伍,只怕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江容华看了看眼前精壮的少年,小麦色的肌肤衬得他眸如晨星,一向嬉皮笑脸的神情也尽数收去,认真的样子竟有种摄人的魅惑。     虽然是睿帝的意思,提醒江老爷的事,却不好由魏景辰出面,江容华心中喟叹一声,为人臣子当真是一件极辛苦极不容易的事!     他代表的是靖国公的意志,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江老爷交往过密,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一个不好,两家还会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大帽子,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台谏臣成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忠心直谏,连皇帝陛下都不好说什么。     因此,这大半个月里宁王一行人虽暂居江府,却大都忙于视察,与包括江老爷在内的江府中人的接触也都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无比光明磊落。     江容华就不一样,她是江老爷的女儿,并不会有多少人把注意放到她的身上,而且她近来又颇受宠爱,父女之间推心置腹,想必也不会让自家老爹多心。     对江容华而言,那些皇子之间争权夺位的勾心斗角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只想对付徐氏母女以及陆梁这些害过她的人,把前世的仇怨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     然而,如今她羽翼未丰,大仇未报,江府这棵大树若是倒了,所谓的复仇都是一句空谈!     她敛起眼中的眸光,转向魏景辰道:“好,我答应你!”     魏景辰见她这么短时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心中又惊又喜,她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子!     得得得的打更声遥遥从府外传来,江容华皱了皱眉正要问魏景辰是否还有其他的事,就听到翠玉珠帘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脸色微变,冲他低喝道:“有人来了,还不快走!”     魏景辰感觉出她浑身紧绷,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紧张,不由得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容儿,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幽会?”     江容华一掌拍开凑到面前的俊脸,眼神犀利如刀,话中的凌厉仿佛要将魏景辰凌迟一般:“你还不走?信不信我杀了你!”     魏景辰见她真的恼了,也不再逗她,嘿嘿一笑,飞快地揉了揉她额前柔软的刘海,与灰雀一前一后犹如两道影子越过东面的窗棂,消失在江容华的视线里。     江容华下意识地理了理刘海,心中有些恼怒,不过魏景辰尽管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浪荡模样,却不得不承认这厮功夫确实不错。     珠帘被人轻轻打起,发出叮叮的清脆的碰撞声,江容华收敛了心神看向来人,却是白芷。     “小姐方才并未用膳,想必这会子该饿了,不过这个时辰吃得太多,怕会积食,奴婢便让崔妈妈炖了点桂圆红枣羹,最是滋补气血,夜里睡觉也不会觉得太冷。”白芷边将食盒里的五子嬉戏小汤碗端出来边解释道。     江容华伸手接过,目光在她脸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依然是清清浅浅,雷打不动的淡定,却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知道自己气虚畏寒,真真是个妙人。     “白芷,把这个杯子扔了罢!”江容华放下汤碗,指了指案几上的蓝白色茶盏。     白芷有些惊讶,却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刚要拿起,又听江容华道:“算了,把它收起来罢,拿一个新的出来,我以后不用它了。”     江容华并没有急着去找江老爷谈心,接下来的几天,只如往常一样按时去福寿院请安,回来后便坐在大槐树底下晒太阳。     青梅趁着日头好,把积压在几个红木箱子里的衣物,书籍都拿到后院来晒。     江容华靠在半高的躺椅上,看了看五颜六色码得整整齐齐的物件,视线不由得被远处一块黑底绣繁花抱团的东西吸引住了:“青梅,那是什么?”     青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哦,小姐说那个呀,那是小姐刚出生的时候用来裹身子的包被。”     青梅将一方小小的褥子递到她面前,江容华鼻子一酸忽然有种想落泪的感觉,方才摆得远,所以瞧不仔细,待看清了,心底的悲,痛,恨犹如跗骨之蛆,缠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江容华面色煞白,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掩在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她前世也曾为她的孩子准备了这样一块包被,他却连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活活闷死了!     江淑华,不将你毁得千疮百孔,我誓不为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青梅看她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担忧地唤了几声。     江容华听到她的声音,又看了眼另一边坐着打璎珞的白芷,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情绪,淡淡道:“我没事!青梅,去药庐看看我的茯苓膏熬好了没?”     青梅点点头,见日头渐渐大起来,唤了白芷,两人一起从堂屋搬出一张不大不小的绢纱屏风,挡在江容华身侧,才向外头走去。     江容华把那块包被搭在身上,闭起眼睛,橙红色的阳光透过屏风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形成星星点点的阴影。     白芷看她许久没有动静,以为是睡着了,便去内室拿了毛毯正要替她盖上,忽然听江容华道:“白芷,你可有什么心愿?”     白芷微怔,紧了紧手里的毛毯,恭谨道:“老夫人把奴婢给了小姐,奴婢便一心侍奉小姐,其他并无所求。”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对于白芷其人,江容华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似谨慎本分,无可挑剔,却又仿佛时刻提醒着自己不可逾矩,这种压抑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俗话说无欲则刚,江容华并不觉得白芷是她自己所说的那种的状态,相反,她几乎能肯定这丫头是个有想法的,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她也不想逼迫,对这一类人,顺其自然往往是最好的计策。     江容华未并再说什么,只示意她把毛毯给自己,接着躺在屏风后头小憩,而白芷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随时听候她的吩咐,不知过了多久江容华忽然惊醒过来,皱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白芷进屋看了看刻漏回答道。     “青梅可曾回来?”江容华闻言猛地从躺椅上坐直身子,沉声道。     白芷怔了怔,回道:“未曾!可要奴婢去药庐看看?”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江容华心中升起,她飞快地穿上绣鞋,略整理了衣衫和发髻:“不,我亲自去!”     白芷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神采,又转瞬即逝,江容华因为担心青梅,并未发觉,只觉得那丝不安渐渐扩大,连脚步都有些急促。     刚回到堂屋便听到小丫头青柠气喘吁吁地从院外跑进来:“小姐,不好了,青梅姐姐被大夫人扣下了!”           第48章 容华爆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小姐,不好了,青梅姐姐被大夫人扣下了!”     江容华脑中嗡――地一声,前世青梅即将被凌辱时,眼中的绝望凄厉仿佛层层巨浪,将她席卷其中,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是陪了她两世,忠心耿耿的青梅,在重生的那一瞬,她就对天发誓,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容华雪白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一双丹凤眼红得吓人,白芷以往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不禁怔了怔。     青柠赶忙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青梅姐姐到了药庐,得知管事的吴妈妈不留神将小姐的茯苓膏忘记熬了,便只好让她赶紧熬上,正巧这时候,七小姐屋里的碧桃来替七小姐取药,吴妈妈便将煎好后放在热水里保温的药给了她。     “谁知,碧桃竟说吴妈妈偷懒,原本这药得三碗水熬成一碗才有效,这回却只放了两碗半,七小姐是嫡出的小姐,吴妈妈哪有这个胆子,又不善言辞,被伶牙俐齿的碧桃一通抢白,硬是要求她替七小姐重新煎药。     “偏生药庐里最后一个炉子上刚放了小姐的茯苓膏,碧桃竟二话不说,一把抓起瓷盅摔了个粉碎,青梅姐姐见状哪里肯依,拉着碧桃就要理论,却不料大夫人竟这个时候亲自来了药庐,见到二人对峙,下死手掴了青梅姐姐……一掌,还让人把她押到弄月楼去,说要给七小姐当面赔罪!”     江容华边听青柠讲述前因后果边疾步走出望月楼,大概是太过气愤憎恶,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青柠见状不由得有些担心,赶忙上前搀住,却被江容华轻轻推开:“你不必管我,快去弄月楼盯着,不过切勿把自己牵扯进去。”     青柠虽然惊讶自家小姐已这般出离愤怒了,为何不亲自去弄月楼,却还是点点头,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     白芷望着江容华笔直的背影,犹豫了下,快步跟上。     江容华到福寿院的时候,李氏将将用完午膳,捧着锡金镂空手炉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白兰替一旁高背椅上的江老爷换下了冷茶,屋内的气氛虽说不上僵硬却有些凝重。     显然二人先时在聊的内容并不愉快,不过一想到青梅此刻身处险境,江容华便等不了挑一个良辰吉日了。     “九小姐来了。”白兰有些吃惊,江容华辰时刚来福寿院请过安,这会子又两眼红红地来找老太太,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李氏和江老爷也是一脸疑问地看向她,却见江容华扑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再不起来。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白芷目光微闪,也从善如流地跪在旁边。     江容华毫无征兆的动作让母子俩大吃一惊,李氏更是赶紧让白兰扶她起来,然而江容华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趴在地上。     “容华,出什么事了?”经过这一个月江老爷对这个孝顺聪慧的九女儿可说是赞赏有加,忽然见她如此,作为父亲,到底心疼,便亲自过去搀她。     江容华仿佛找到了得以依靠的臂膀,一头扑到江老爷怀里,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道:“祖母,爹爹一定要替容华做主啊!”     江老爷对儿子们素来严厉,因此江以则几个虽然对他尊敬有加,却亲近不足,加之女儿们又一个个大起来,江淑华江惜华是早几年就与他渐渐生分,而江柔华更是怕他跟避猫鼠一样,在他跟前别说撒娇卖乖,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声,江绮华倒还好,只是甚少往他跟前凑。     如今江容华像一个孤立无助的小可怜一样依偎着江老爷,将他为数不多的父爱尽数激发出来,一声平民化的爹爹更是让他的心都化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容华不哭,有什么事儿都告诉爹爹,爹爹一定替你出气。”     “嗯!”江容华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自然是把青梅说得无辜又可怜,而徐氏则成了一个随意打骂下人的恶主子。     “容华知道自己的身份,七姐姐是嫡出,母亲心有偏颇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七姐姐的药向来是吴妈妈亲自负责,从未弄错过,怎么青梅去了便出岔子了呢?也是青梅那丫头不懂事,七姐姐的药是府里的头等大事,容华体虚了十年,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还让人把茯苓膏给摔了,那是祖母前几天赏我的矜贵东西,真真可惜。”     江容华满面惋惜之色,等她说完江老爷的脸早已变得比锅底还黑,正要开口,便听李老夫人将手炉重重顿到矮几上:“瑞和院一脉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李氏虽然近来对江容华起了怀疑,但见她今日哭得跟平常十岁孩子没什么两样,反倒以为是自己多虑了,便渐渐放了心,况且她一向与徐氏不对盘,巴不得时时寻找机会打压她。     “随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这样无法无天,也是你夫纲不振!”     李氏这几句话说得便有些重了,偏江老爷出于孝道还不能反驳,只得笑脸陪着,心里却对徐氏更加怨怼,又见她让白兰拿斗篷,便知她是想亲自处理这事,慌忙阻止道:“母亲说的是,儿子这便去弄月楼看看,您身体不好,外头又冷得很,还是让儿子代为教训那个贱妇罢!”     李氏知道当着一屋子丫鬟和江容华,不好太过扫了江老爷的颜面,便哼了一声,又拿起手炉,坐进太师椅里,算默认了。     越靠近弄月楼江容华越有一种心惶的感觉。     她之所以在第一时间去找李氏而不是去弄月楼,只因清楚徐氏不是六姨娘,名义上对方是自己的嫡母,当众顶撞嫡母,即便自己有理也变成无理。     另一方面徐氏毕竟主持着府里的中馈,底下的爪牙心腹众多,是为妾的六姨娘无法相比的,所以她无法像对付六姨娘那般对付徐氏,否则只怕不但救不出青梅,连自己都可能要吃暗亏。     在这江府大宅,有资格教训徐氏,且又与她对立的,江容华很容易就想到了老夫人李氏,虽然先前她对自己似乎起了疑心,可是救人如救火,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去了福寿院搬救兵。     还未进得弄月楼,便听到青梅饱含痛苦的声音,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凄厉绝望。     江容华心里仿佛被灼热的烙铁烫过一般,刺痛无比又揪成一团,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跟着江老爷走了进去。     大团的乌云不知在什么时候将日头遮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偶尔飘来几粒雪子,显得越发阴冷。     宽阔的庭院中央摆着一张一人宽的红木春凳,上头结结实实绑了一个披头散发,仅着中衣的女子,朝上的背脊和腰臀处鲜血淋漓,皮肉绽开,殷红从破碎的衣衫中不断渗出,浸了水的牛皮绳随着她因疼痛而本能的挣扎,越缩越紧,勒着她的四肢,甚至嵌到了肉里,入眼触目惊心!     而旁边一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把一根两指粗的马鞭往红彤彤的辣椒水里沾了沾,抡圆了胳臂又要抽下,却被一个巨大的冲撞顶得往后一仰,一屁股摔跌在地上。     江容华坐在她身上,死死制住,顺手捡起边上一块石头,冲着她的脸没头没脑地砸了下去,那人立马鬼哭狼嚎起来。     江容华毫不理会,一下两下三下,仿佛不解气似的,直到白芷猛然反应过来,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柠两人合力将她拉开。     孰料,江容华此刻力气居然大得很,死死拽着那婆子的衣襟,就是不松手,青柠急得快哭了,在她耳边不住小声哀求道:“小姐,求你松手吧,她已经死了!”     大概是听到那婆子已死,江容华的手才慢慢放开,只是眼中浓郁的戾气和手上沾染的鲜血,让她看起来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白芷赶紧拿出帕子帮她擦手,侧着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     “啊!”徐氏的尖叫唤回了还被方才骇人一幕惊呆的众人,却立马被江老爷喝止:“叫什么叫,还嫌不够丢人!”     江老爷也没料到青梅的惨状会刺激到江容华,皱着眉头让人把那婆子的尸体抬下去,又满面怒容地横了眼徐氏。     今日的事情,容华纵然鲁莽了些,却皆因徐氏而起,若不是她好端端地把人家的丫鬟绑到弄月楼,还打成这副样子,也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江老爷眼中的不满让徐氏气得发抖:“老爷,我不过是惩戒一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她江容华便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我的下人致死,难道我作为江府的当家主母,竟是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吗?”     这二十年来,徐氏对江老爷无半点情意,江老爷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她背后强大的定国公府,他连看都不会看这个被娘家宠坏了的女人一眼,而且他向来不爱管后院的杂事。     这次若不是容华求着,他也不会来弄月楼,这会子听徐氏理直气壮的质问心里不耐烦起来:“你把她的丫头打得半死不活,她把你的婆子打死了,也算扯平了,这事就到此为止罢。”     徐氏见他竟是满心满眼护着江容华的意思,心头更是火大,嘴里也口不择言起来:“落梅院的狐狸精迷了你十几年也就罢了,人家好歹还是出身书香世家,是个贵妾。     “不过去了锦绣园几次,现在又被初晴那个贱人迷住了,她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出身贱籍的丫头,怎么?如今又看上青梅了不成,可惜都打成这样了,只怕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啪――”江老爷在众人面前自制力向来不错,却也被徐氏气头上的胡言乱语彻底激怒了,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把徐氏打了个凛冽,一直缩着头不敢讲话的王妈妈赶紧上前扶住。           第49章 再探香闺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徐氏大概是没料到江老爷会打她,一时懵了,待醒过神来,看了一圈周围的下人,自觉颜面丢尽,哭喊着撞向不远处的廊柱。     王妈妈赶紧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边哭边不断劝说着,彩屏几个早被今日发生的事情吓破了胆,诺诺地跟在王妈妈身后,偷眼打量着三个主子。     江老爷见徐氏平静下来,大袖一甩,正要离开,却听到不远处白芷青柠焦急的声音:“小姐!”     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江容华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软软地倒在白芷怀里,仿佛失去知觉,昏迷了过去。     江容华方才不顾仪态,殴打婆子的举动到底在江老爷心里生了膈应,不过作为父亲,在下人面前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昏倒无动于衷,传出去只怕会有损他江布政使的名声,皱了皱眉沉声道“还不快把九小姐送到望月楼,再去回春堂请陈大夫!”     说完,再不看江容华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紫檀色镂空海棠纹熏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江容华躺在拔步床上,听到白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轻手轻脚地忙碌,一拨人来了又走了,还有七姨娘呜呜咽咽的低声抽泣。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外头渐渐安静下来,连府外远远的打更梆子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想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浑身冷一阵热一阵,难受极了。     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接着一小股冷风灌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听到一个压得极低的男子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埋怨身旁的同伴:“身手不如从前了嘛,翻个窗都那么久,把她冻着了怎么办?”     并未听到另一人的回答,不过江容华却已知道来人的身份,试问除了魏景辰那个纨绔子弟,还有哪家公子会这般不知廉耻地翻墙而入,夜探香闺呢?     江容华得知是他,原本高高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只是这人来干什么?     悉索走动的声音渐渐靠近,最后在她床头停下,久久未发出声响,久到江容华惊疑不定,差点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不利之事时,终于听到魏景辰叹息一声,随后是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江容华此刻话也说不出,动也动不了,心里因魏景辰毫不避讳的举动早将他砍杀了几百遍。     可惜后者并未察觉,反细细用手指替她梳理起额前的刘海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我原以为世上不只一个魏景辰,却不晓得竟还有两个江容华,看你这么小胳膊小腿的居然能把一个一百五十多斤的胖婆子打死,真是个奇迹!”     江容华的发质十分柔滑,细细软软的,偶有几根碎发斜斜伸出,倒显得俏皮,魏景辰看她乖乖巧巧地躺着,不再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俯身,低头。     江容华感觉有个柔软的东西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只停顿了一息便飞快地离开,她猛地怔住了,心脏忽然狂跳起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登徒子!”     略显沙哑的声音让屋内三人都愣了愣,灰雀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面瘫脸,自觉地隐在暗处当摆设,江容华则一时吃惊于自己又能动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反而是魏景辰面露喜色道:“容儿,你醒了!”     丝毫没有方才趁人之危,吃豆腐占便宜,还被人发现的羞愧之色。     “你给我出去!”江容华睁大了凤眼,怒目而视。     魏景辰坐在小杌子上屁股也不挪一下,面露委屈道:“人家翻山越岭,千辛万苦地来看你,你怎么能赶人家走呢?”     江容华额角忍不住抽了抽,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的活宝,所有的愤怒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奈何半分不得。     江容华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背过身朝内侧卧,罢了,以她的直觉魏景辰并不会伤害自己,他爱在那儿坐多久便坐多久,她不理会也就是了,时间过去,总会走的,只是不知青梅的伤势如何了。     马鞭质软,应当不会伤到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恐怖是恐怖了些,只要没有腑脏受损,多将养些日子应是无碍。     江容华当时虽是盛怒,却还能清楚地思考,已然想到这一点,却还是打杀了那婆子。     一方面是为了震慑徐氏,让她明白,她想处置别人自己不管,但青梅是她豁出性命也要护住的人,想打她的主意,那婆子便是徐氏的下场!     另一方面也是怕徐氏和自己一样早早地把婆子调离江府,以她如今的力量要将手伸到府外恐怕要大费周章,所以她当机立断,趁徐氏和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砸死了那婆子,替青梅报了仇。     她发过誓,这一世她再不会如前世一般任人宰割,她要睚眦必报!     虽然知道不出明日全江府甚至全杭州都要知道江家的九女儿是个修罗转世,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江容华嘴角微微勾起,微眯的丹凤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泠泠的月光隔着薄薄的桃花纸透进来,柔和却清冷,魏景辰对着拔步床上小小圆圆的一团修眉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容华听身后果然再无声音传来,加之体虚畏寒,被窝里暖洋洋的,不知不觉便有了睡意。     朦朦胧胧间,忽然感觉有人将自己连被子抱了起来,心头一凛,难不成自己看走眼了,魏景辰这厮其实是个表里如一,彻头彻尾的小人?     这般想着,手下奋力挣扎起来,却听到魏景辰莫可奈何地温声道:“你就一定要用后脑勺对着我吗?别动,我有话跟你说。”     江容华哪里会听他的话,挣扎得更加厉害:“魏景辰,你个混蛋,你最好放开我,否则哪一天落在我手里,定让你不得好死!”     魏景辰见识过她对付江淑华的手段,也让人调查过她在府里的所作所为,所以丝毫不怀疑她话里的威胁性。     只是他一个堂堂穿越人士,连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也搞不定,说出去简直丢尽穿越族人的脸!     修长有力的手臂箍着江容华娇小的身子,两人差距颇大的身高,加上包裹得圆润的被子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婴孩,只是这个婴孩一点也不乖巧,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魏景辰肩上,疼得他直抽气,却依然固执地抱着她。     江容华身体本就虚弱,浓重的铁锈味让她一阵恶心,胃里止不住地翻腾起来,只听哇――地一声,吐了魏景辰一肩膀。     后者正暗暗佩服自己的忍痛能力,突如其来湿漉漉的触感让他的脸色顿时精彩万分,又白又红又青又黑,好似开了染料铺子一般。     待看到容华小脸惨白,奄奄一息的模样,却是惊惶起来,赶紧把她放平躺在床上,一时懊悔无比,她刚刚醒来,自己又做什么抬杠,惹她生气呢。     魏景辰前世是个外科医生,拿手术刀解剖人体顺溜无比,对中医一道却只学了个皮毛,也不知道江容华此刻是个什么光景,所幸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宽慰病人倒是有些心得:“别怕别怕,想是早饭吃多了,吐出来反而舒服些,陈大夫应该还在替七小姐诊治,我马上让灰雀把他请来!”     “魏景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你走!”江容华侧着头不去看他,语气中的决绝厌恶让魏景辰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灰雀对自家主子全无逻辑的安慰颇有些无语,九小姐是吃了多少早饭到这时辰还未消食啊!     他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不知该不该去叫陈大夫,所幸青铜刻漏里的流沙缓缓落下,江容华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     大概是太过疲累,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仿佛听到一声无奈苦涩的叹息,还有少年低低的喃喃自语:我本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京都……           第50章 怪事频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接下来的几日江府内频有怪事发生。     一开始是大厨房替江淑华特意烹制,放在纱罩里的酒酿鸡翅不翼而飞,崔妈妈以为是哪个馋嘴的丫头小厮偷吃了,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紧接着弄月楼半夜出恭的小丫头柳儿在茅房听到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吓得腿脚一软掉到了粪坑里,待过了一晚被人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浑身肿胀,臭气熏天,死去多时了。     因形容实在难看,怕污了江淑华的眼,只拿一张草席裹了随意埋在了乱葬岗,碧桃清楚江淑华的性子,便殷勤地将柳儿的生身父母叫来,让她裁度打发了。     这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身后跟着一名圆头圆脑的三岁孩童,想来是柳儿的幼弟,尽管已经梳洗过,脸上,指甲里依然有不少黄泥。     珠帘后的江淑华嫌弃地皱了皱眉,在外人面前却还是要维持江府嫡女端庄大方的气度,面纱后的美目露出哀戚之色,温婉体贴地柔声安慰了几句,又让碧桃拿了十两银子给那孩子,只说给他做几件过年的新衣。     夫妇俩见状,忙千恩万谢地拉着儿子磕头,小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淑华的面纱,忽然挣脱了他爹娘的手,飞奔到她面前,将好奇了许久的面纱拽了下来。     坑坑洼洼,红黑交错的一张脸把那傻孩子唬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江淑华一时没有防备,呆在当场,待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拿手帕子捂住面容,嘴里喊得歇斯底里:“滚,快让他们滚!”     因隔着珠帘,夫妇俩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何事,不过听到她大怒的声音,却知道自家儿子是闯了大祸,连银子也顾不得拿,逃一般地离开了江府。     “母亲前几日说替我寻一个能祛除面上疤痕的大夫,可曾有消息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发泄过后,江淑华拿帕子擦了擦手,又仔仔细细地将面纱敷好,语气中带着急切和期盼。     弄月楼二楼的卧房内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很好地隔绝了屋内的响动,价值不菲的陶瓷花瓶,茶壶,杯盏碎了一地。     碧桃跪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瑟瑟发抖,早起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被扯得凌乱,两颊也是高高肿起,见江淑华发问哑着嗓子道:“说是已经有了眉目,是个不出世的神医,专门治些见不得人的疑难杂症。”     “贱人!说谁见不得人?”江淑华随手拔下发间的金簪,朝碧桃没头没脸地扎了下去,幸亏后者动作敏捷,险险避过,刺到了大臂。     碧桃顾不得剧痛,惊恐地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容貌被毁和与生俱来的怪病是江淑华的两大痛脚,她跌坐在小姐椅里,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旋即想起碧桃方才的话又燃起希望:“罢了,别磕了,看得我心烦,母亲这几日被江容华气得病倒在床上,只怕没有心思顾我……那神医住在哪儿?”     碧桃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只诺诺地回话:“听王妈妈说,似是在城西的矮子巷!”     城西是杭州府最脏乱的地方,那里聚居着乞丐,流民和其他贱籍,什么样的医馆会开在那儿?     江淑华皱了皱眉,素手隔着薄纱抚上脸颊,不管那人住在什么地方,只要能治好她的脸,哪怕是地狱她也要走一趟。     柳儿的事仿佛是一个引爆炸药的□□,弄月楼小丫头出恭遇见女鬼的风言风语很快在江府散播开来,一时间弄月楼里的仆役们人人自危,而其他院子里的下人却是又惶恐又好奇。     “听说那柳儿是听到了女鬼的哭声所以被勾了魂儿!”冬日暖晴,梅香阵阵,福寿院堂屋的防风布帘前的台阶上坐了两个□□岁的小丫头,头碰头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讲悄悄话。     “这算什么,昨儿七小姐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冬儿早起打扫后院,竟在僻静的西北角发现了一大摊子血呢!”左面面皮白净,模样还算清秀,年纪稍长一些的丫头见对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屑地哼了哼。     “月儿姐姐,真的假的,是什么血啊?”先时提起话头的那人显然来了兴致,却又露出怀疑之色,引着她往下讲。     “还能是什么血?当然是……人血了!”月儿见她不信,一时急了,说话的音量不自主地高了两分。     “啊,太可怕了,月儿姐姐,你可别吓我!”小丫头一听是人血,满满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往她身边缩了缩。     “大中午的不好好做事,在这里乱嚼舌根,当心吵醒了老夫人,仔细你的皮!”白兰带了些威严的低喝让原本还有些自得的月儿赶紧低头应是,转身进了小厨房。     另一个被丢下的小丫头则冲白兰嘻嘻一笑:“既然老夫人还睡着,青柠便不打扰了,还请姐姐转告老夫人,我家小姐今早醒了,待身子利索些,再来请安!”     白兰对这个说话伶俐的小丫头心里有几分喜欢,点点头正要送她出去,却听里间传来李氏低哑的声音:“白兰,让那丫头进来罢,我问她几句话!”     李氏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头却很好,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浑浊,她穿着一件栗色葫芦双喜纹缎面鸡心领立领中衣,外头披了弹墨妆花缎短褂,歪在软榻上嚼参片。     青柠毫无畏惧,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明亮机灵的眼睛看着李氏,让老太太心生好感,语气也较平时柔和了许多,眼中却是隐隐含了精明:“容华那孩子醒后可觉得身上还有什么不爽快的地方?”     青柠似是没有听出她话里试探的意思,皱着小眉头想了想道:“小姐除了身子弱一点,其他并无异样,不过……”     “不过什么?”李氏看出她脸上的迟疑,赶忙问道,一旁侍立着的大姨娘见状目光微敛,嘴角扬起一抹极细小的弧度,并未有人察觉。     青柠犹豫了下,方慢吞吞道:“小姐不记得那日她在弄月楼做的事儿了。”     “不记得了?”李氏挑了挑眉,眼中毫不掩饰地透着怀疑。     青柠诚恳地点点头:“奴婢私下里问过小姐究竟怎么回事,她说她一进弄月楼,身子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见到青梅姐姐被大夫人打成重伤,满身伤痕,惨不忍睹,随后便一点记忆也无。”     李氏盯着青柠,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小丫头只在讲到青梅重伤时面露悲戚之色,其余时候并无异样,便对她的话信了大半,又让白兰去小库房拿了血燕,茯苓等补品让青柠带回去。     “初雨,这事儿你怎么看?”     李氏动了动身子,大姨娘极有眼色地伺候她起身,边系扣眼儿边道:“别人不了解九小姐,老太太您还不知道吗?不说把先头怯懦的性子改了,越发地孝顺懂事,大方持重,那份气度放到外头,有谁会想到她竟是个庶出呢?”     大姨娘看了眼李氏的脸色,见她微微点头,便不慌不忙地接着道:“先前听丫头们说她砸死了一个婆子,妾身一直是不信的,却也想不明白,今日才算通透了。”     “哦?”李氏拿掌宽的小篦子抿了抿花白的鬓角,随口接了一声。     大姨娘迟疑了下,方凑近道:“依妾身看,弄月楼怕真有些不干净呢。”     李氏信了几十年的佛,吃了十几年的斋,方才又听到青柠和月儿的对话,对这些天府里的流言早有计较,眼下大姨娘正是说到了她心坎里,深以为然。     “我素日看着容华那孩子是个知进退的,怎么会突然失了分寸,定是在弄月楼魇着了。只怕近来府里不太平也和那东西有关,这样罢,过几天,你与我去一趟红叶寺,请高僧来家里做场法事,去去晦气!”     大姨娘正要应下,忽然想到什么道:“只是大夫人那边向来不信这些,倘若贸然把人请来,只怕会惹怒了她。”     “哼,想来正是她不信神佛,弄月楼才沾染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她倒平安无事,往日里损的阴德都报应到淑华身上了,不然好好的孩子,怎么会长了满脸的斑?我看她还能有脸说!”     一说起徐氏老太太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江老爷若是娶了李若梅为正妻,哪里会有这许多事儿!     青柠轻手轻脚地撩起打磨的光滑的翠玉珠帘,见江容华正亲自替青梅擦药膏换纱布,白芷在一旁打下手,赶紧过去帮忙。     青梅的伤确实如江容华先时预料的一般,虽然看着恐怖了些,所幸并未伤到筋骨和腑脏,只要好生将养,不出一月定能痊愈,让江容华重重松了口气,倘若青梅当真有个好歹,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比那日更加骇人的事来。     “祖母那里怎么说?”江容华小心翼翼地替青梅盖上锦被,拿白叠布擦了擦手看向青柠道。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老太太在大姨娘的诱导下,以为小姐在弄月楼打杀婆子是被女鬼附了身,还说要请红叶寺的高僧来做法呢!”青柠依然是笑嘻嘻的天真模样,三言两语交代了福寿院的动静。     江容华闻言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堪比九尺寒冰:“咱们便等着看好戏罢!”           第51章 火烧碧桃(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又过了一日,李氏与大姨娘果真去了红叶寺,以超度家中意外身亡的下人为名,请回了八名身穿袈裟,头顶戒疤的和尚,令寺内的其他香客对江府的宽厚仁义称赞不已。     为首的一名法号圆寂,年过花甲,长得慈眉善目,逢人便爱念佛号,颇有些得道高僧的味道。     未待李氏开口,圆寂便双手合十,面露凝重之色:“阿弥陀佛,贫僧方才虚晃一眼,便望见贵府上空似有乌云笼罩,实乃大不祥之兆,恐有妖魔作祟!”     李氏和大姨娘听他这样说,不由得面色大变,知道在真正的高人面前定然欺瞒不过去,赶忙道:“大师,实不相瞒,这阵子府上确实有些不大太平,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圆寂并未立刻回答,只快步走出福寿院,在门廊下来回走了两步,口中念念有词,方返回道:“经贫僧方才施法探寻,那作祟的孽障应是在贵府后宅之中,且以西南方位阴气最盛,只怕就是它的老巢了!不过由于那地方离老夫人的院子较远,贫僧尚无法确定具体位置,还需实地查看,才能得出结果。”     西南方位!     李氏和大姨娘对视一眼,那不正是江淑华的弄月楼和徐氏的瑞和院所在之处吗?     先时二人不过是猜测,眼下见红叶寺的高僧也这么说,李老夫人当机立断,亲自带着八个大和尚浩浩荡荡地向西南进发。     徐氏自那日被江老爷当众掴了一掌之后,自觉颜面尽失,躲在瑞和院装病不出来,连管事们按例的回话,如无特别紧要的也是能免则免。     王妈妈见她如此不振,简直心急如焚,劝说道:“夫人一直觉得是老爷下了您的面子,依老奴看,那日的事情,老爷便是有三分不是,您也占了七分。     “当着那么多下人,还有九小姐的面,您做什么提那落梅院,七姨娘?到后来连老爷看上青梅这样没影儿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个爷们儿,又身居三品高位,您这样打他的脸,也不怪老爷生气了!”     王妈妈是自小看着徐氏长大的,对她和江老爷之间这桩没有任何感情的婚姻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徐氏心气高傲,又极以自我为中心,如果换了其他人来对她说这番话,只怕早被打得遍体鳞伤了,也只有王妈妈敢与她推心置腹。     徐氏也知道那日自己是被气糊涂了,但一时间抹不开面子,挺直着背坐在软榻上绷着脸不说话。     王妈妈微微叹息一声,那日的事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先时以为九小姐只是运气好,嘴巴甜,才三番几次避开了徐氏母女的算计,还得了李氏和江老爷的宠爱,全然不曾想到她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长成了那样一个心思缜密,胆大果敢的少女,徐氏倘若一直由着自己的性子,日后与她对上恐怕还要吃亏:“夫人还需多想想四少爷和五小姐。”     徐氏虽然自私冲动却不是个蠢笨的,王妈妈的话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一想到江老爷的偏袒,李氏的对自己的刁难,一口气到底咽不下去,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吵嚷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提高音量叫了彩屏几声。     后者慌慌张张地打帘进来,看了看徐氏惴惴不安道:“是,是老太太带了几个……几个……”     “几个什么?”彩屏结结巴巴的样子让徐氏心里更加不悦,慌得小丫头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飞快道:“老太太带了几个和尚来咱们院儿做法事!”     “什么!”徐氏听到和尚二字,惨叫一声,两眼翻白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王妈妈不赞同地看了彩屏一眼:“小蹄子,知道夫人听不得那两个字你还说,还不快去请陈大夫过来!”     因徐氏平素最厌恶光头和尚,因此不少丫鬟小厮皆是第一次在府里看到所谓的高僧,一个个皆面露好奇之色,推推搡搡隔着低矮的院墙看好戏,青柠自然也混在其中。     圆寂在瑞和院并未停留太久,便双手合十对李氏道:“阿弥陀佛,那孽障并不在此地。”     李氏点点头带他往更西南的方向行去,尚未走进弄月楼,圆寂忽然神色一凛,让李氏等人退在他身后,又对着堂屋高声喝道:“孽障,还不速速投降!”     语毕其余七名和尚在弄月楼的庭院内一字排开,盘坐于地,口中念念有词,圆寂则转身对惊魂甫定的李氏道:“贫僧方才忽然感受到一股极浓烈的煞气,想是那孽障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在做困兽之斗,还请老夫人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到庭院里来,待我施法将它找出!”     李氏闻言,重重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拐杖,冲一旁早被这阵仗吓傻了的守门丫头道:“没听见大师的话吗?还不快把七小姐和其他丫鬟都叫出来!”     江淑华正在卧房内吩咐碧桃准备明日去城西拜访神医的东西,后者看她满怀希望的模样,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道:“小姐要不要跟大夫人说一声,毕竟矮子巷那地方鱼龙混杂,要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小姐,只怕不妥,不如等大夫人好全了,让她陪您一起去?”     江淑华瞥了她一眼,怎会不知她的小心思,还不是怕到时候出了事儿,责任全在她的头上,当即道:“不必了,母亲最近正心烦,我作为女儿也不能事事让她操心!”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不想再多看一天自己这张残破的脸了:“等我的脸治好了,定重重赏你!”     碧桃听她这般许诺,心思便活络开了,七小姐虽然人前背后各有一套,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时常对她非打即骂,不过却与徐氏不同,出手极为大方,她既然说会赏自己,便不会小气。     碧桃正盘算着,忽见守门的小丫头慌手忙脚的进来通报:“小姐,碧桃姐姐,老夫人让你们都到庭院里去呢。”     祖母?     江淑华心里藏了太多的秘密,平日在弄月楼的时候总喜欢把卧房的门窗关起来,以隔绝他人的窥视,也方便她暗地里打骂碧桃,聊以发泄,是以对外头的动静全无所知,不明白老太太这会子怎么想到到她院子里来了。     江淑华检查了下面纱,揣着满腹的疑惑,与碧桃一起下了楼。     只见庭院内早乌压压站满了人,心中更加惊疑,正要向人群外的李氏福身请安,却听一个光头白眉的老和尚大喝一声:“孽障,终于寻到你了,还小姐请让开,待老衲收了她!”     众人循着圆寂的视线望去,却见他口中的孽障正是江淑华身后的碧桃,一时都惊惧无比地退开数步,只留主仆二人立在当中。     江淑华本就聪慧,见这架势立马醒悟过来,恐怕是有人想以莫须有的罪名对碧桃下手,忙对圆寂柔声道:“碧桃伺候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绝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大师,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罢!”     圆寂死死盯着碧桃,只把她看得浑身发毛:“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肉眼凡胎,自然看不破她的真身,待贫僧引了天火,让她现出原形!”     大祁朝十停人中有九停是信佛的,围观众人听他这般说自然深信不疑,看向碧桃的眼神又是害怕又是厌恶,不知是谁带的头,不一会儿烧死她三个字在弄月楼声势颇大地响了起来。     碧桃一听那老和尚竟要用火烧她,吓得一把抱住了江淑华的手臂,直往她身后躲,嘴里辩道:“我清清白白一个弱女子,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诬陷于我!”     江淑华看了眼她哀求的目光,皱了皱眉,将她的手臂拂开,正要说话,却听大姨娘训斥道:“大师是红叶寺的高僧,想必不会看错,况且他与你非亲非故,何必诬陷你一个小小的丫头,近来府上委实出了不少事儿,只怕连七小姐忽染恶疾也是被你这坏东西害了,如何再能留你!”     江淑华自然知道自己这满脸的红斑全是拜江容华所赐,却不能说出实情,反驳大姨娘的话,又见众人群情激奋,一时间噎在那里,李氏见状便对身边的白兰吩咐道:“去,把七小姐拉开!”     碧桃闻言知道接下来便要处决自己,忙死命拖住江淑华的左脚,力气之大,连两个粗使婆子都拉不开,最后还是白兰一棍子敲晕了,才让她松了手。     因怕吓到府里的主子们,让碧桃现形的仪式特特放在了最北面鲜少有人往来的角落里,又将围观的仆役们清干净了,圆寂一行人才开始施法。     高高的木架旁围着厚厚一圈泼了火油的柴草,七名光头和尚分坐两侧,念着地藏经,碧桃直挺挺地被绑在上头,已然清醒过来,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惊骇无比地看向圆寂手中的火把,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除了将手脚磨得生疼外,一切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熊烈火将自己包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她是人,她是人!     浓烟呛得她渐渐失去意识,模糊间她仿佛看到十丈开外的小楼内,一张苍白的小脸向她露出嘲讽的讥笑。           第52章 主仆之间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熊熊大火烧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圆寂捂着鼻子在柴草灰烬中翻拣出一块水头极差的白玉圆环佩,双手呈了递给李氏看.     后者嫌恶地瞥了一眼,念了声佛祖保佑,便让白兰奉上一包一百两的银子和一个黛青色佛字底纹的香囊。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把银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又飞快地打开香囊,待看清里面的银票数量,心头一喜,塞到怀里,正要离开,却听李氏掀了掀眼皮,慢慢道:“大师是方外之人,不涉红尘,像替鄙府驱邪这种事就不便往外头传了。”     圆寂忙敛神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夫人请放心,贫僧省得,今日之事必不会泄露半句。”     李氏点点头,又将眼闭上了,忽听得二等丫鬟白芸撩帘进来道:“老太太,九小姐屋里的青柠姑娘来了,说九小姐上回在弄月楼被那碧……那妖孽侵染了污秽之气,想请大师过去念几遍金刚经,也好安心些,这会子正在外头候着。”     白芷跟了江容华后,她的职位便由白芸顶上了,这姑娘也是一样的寡言少语,却更显得忠厚木讷了些,待触及大姨娘不赞同的目光,溜到嘴边的碧桃方改了口。     “容华那孩子身子骨向来不大好,倘若再被邪气缠上,可还了得,确实该让大师看看!”李氏闻言目露担忧之色,对圆寂道,“劳烦大师了!”     望月楼堂屋一如既往地烧了三个火盆子,比福寿院还要暖和几分。     圆寂飞快地看了眼坐在上首的江容华,巴掌大的小脸晶莹如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凉薄与寡情,虽然屋内热得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依然裹在厚厚的裘衣里,手上还捧了一个红铜小暖炉。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眼前这名体质羸弱的深闺少女会是火烧碧桃一事背后的主谋。     事实上,相较于江容华,他更愿意相信能如此驱使自己的是在红叶寺,拿了五百两雪花银找上他的江府大姨娘,然而对方却告诉他她也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与他做这桩买卖的是府里的九小姐。     “大师请坐!”     这位九小姐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清脆纯真,相反有些低沉,语气中也不带一丝波澜,一只脚已跨进棺材的老和尚平日自诩看人极准,面对这个十岁的小姑娘竟有些吃不透起来。     “听闻大师挂单的红叶寺最出名的不是降妖除魔,而是卜算姻缘,求孕送子?”     江容华见他落了座,端起白芷倒上的清茶,凑到鼻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大师是贵客,理当上好茶,白芷将这不是给人喝的东西倒了,拿极品的雨前龙井来!”     圆寂自知把碧桃的事处理得妥妥帖帖,江容华没有理由再把他找来,但他此刻坐在这里,便猜测这个十岁的小女娃定还有别的事情要自己办,而这件事恐怕还不能给那位姨娘知道,想着不由得端起了架子。     原本听到前半句,见她对自己如此客气,眼中微有得色,待听得不是给人喝的东西一句时,好似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再等到白芷把一盏碧绿清亮,香气宜人的茶水递到他手边,知道此物的矜贵,那苍蝇更是咽不下吐不得,只得憋红了脸道:“多谢九小姐!只是贫僧供奉伏虎罗汉,主降妖,与卜算一道并不精通,九小姐若是想问姻缘,贫僧推荐鄙寺的圆宝师兄。”     “多谢大师提点!”江容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容华还听闻不少待嫁少女,为能够在夫家能过得平安和顺,通常都会来贵寺烧香祈福。譬如像杭州富户孙家,嫡女孙小姐再过一月便要嫁去京都,路途遥远,家中父母难免照顾不到,只能祈求佛祖庇佑了。”     圆寂到底活了六十几年,不论在阅历上,还是脸皮上都非年轻人可比,所以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消化了先前的尴尬,又恢复到得道高僧的模样,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九小姐所言不差,孙夫人真真是个心善之人,每隔几日便来礼佛一次,香火钱也捐赠了不少,光是一百零八斤的蜡烛就捐了两对……”     圆通满脸推崇,口若悬河地细数了孙氏的善行之后,好似想起什么,朝江容华问道:“九小姐突然提起这事,不知……”     老狐狸!她尚未说起要他做的何事,便张口就谈价钱了。     江容华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容华确有事情要劳烦大师。”     “小姐,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那老和尚早知道碧桃不是妖怪,为何还要将她烧死?”青柠见圆寂走得远了,才将憋了许久的疑惑问出口。     江容华喝了口热茶,感觉浑身暖了许多,只说了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他只是和尚,还不是鬼呢!”     青柠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却见白芷从江容华手中挖了暖炉出来,拔下发间的一根银簪子,挑了些许燃尽的炭灰,又加了两块梅花饼子,复递给江容华。     “那红叶寺是咱们杭州府甚至整个江浙道最大的寺庙,不算住宿在寺里的,光是挂了单的僧人便有五百号,纵然香客众多,香火鼎盛,吃饭的嘴巴也不少,那圆寂不做些外事,只怕老了连送终的棺材本儿也没有,你再看他方才用茶,去年出的上好的毛尖都不吃,可见平日里吃喝皆是极讲究的。”     白芷轻轻淡淡的一番话,把青柠说得目瞪口呆,江容华面上却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心腹本就不多,除了躺在床上养伤的青梅算一个外,青柠因年纪太少,经的事儿终归有限,就当前而言只能算作半个。     经过这两天明里暗里的观察,对白芷其人,沉稳敏锐,颇有想法。她竟有些惜才,将她收入麾下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于是她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碧桃的事并未瞒着她,甚至今日与圆寂的密谈也没有避开她,她在打一个赌,她赌白芷对李氏并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如今听她对自己直言不讳地讲出心里的见解,她便知道这场赌局她已经赢了一半儿!     白芷处事相当聪明谨慎,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说得便是她这种人,而这种人若是不想开口,那么你就算用尽办法也只会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却无法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字。     “青柠,你去看看青梅醒了没。”     小丫头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白芷知道江容华支开青柠必是有话要与自己讲,规规矩矩地立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温顺地垂着头。     江容华把手贴在暖炉上烘了烘,看向白芷的目光是柔和的:“白芷,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什么心愿?”     白芷猛地抬头,小小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瘦削的双肩好似一直担负着什么,却被她顽强地支撑,不见一丝倦怠。     她八岁入府,便一直在李氏跟前抄佛经,偶尔白兰不得空,做些端茶递水的闲活。     她跟白兰不同,并不是江府的家生子,她的父亲曾是一名秀才,寒窗苦读十余年,却并未能够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在第三次院试的时候,由于太过劳累,猝死在考场上,之后母亲改嫁,继父是个吃喝嫖赌无一不做的混蛋,黑天白日地不着家,回来便是对她母女又打又骂,最后为了还赌债,还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刚开始她还埋怨上天的不公,入了江府方觉得或许天无绝人之路,然而,李氏的自私,福寿院丫鬟显而易见的结局把她的希望一点点磨灭,她变得越来越隐忍克制,也变得越来越绝望,眨眼五年过去,在她几乎快认命的时候,李氏把她给了眼前这个少女。     九小姐从前并不爱往福寿院来,与七姨娘也不大亲近,只窝在自己的望月楼默默忍受着十小姐的欺负,所以她并没有见过她几次,即便见过也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直到那日她奉李氏的命令去给她送接风宴的衣裙。她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却是冰冷刺骨,她不敢看她的眼睛,放下衣裙便飞快地离开了。     然而即便是跟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主子,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命运会有任何改变,只因丫鬟就是丫鬟,是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贱籍,她依然隐忍,依然克制,依然绝望。     当青柠通报说青梅被大夫人扣下时,她心中有一闪而过的惋惜,兔死狐悲的哀感,然而在目睹了九小姐红着眼睛打杀婆子的那一刻,震惊,疑惑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甚至觉得九小姐疯了,为了一个丫头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还夹杂在了一丝丝……羡慕。     随后九小姐以果决的手段设计了碧桃,杀了徐氏母女一个措手不及,又很好地洗白了自己,可以说是一箭双雕,白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却也对她的智谋佩服不已。     而此刻,当她听到九小姐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她知道九小姐是在给自己机会,也在给两人机会,她是李氏放在望月楼的眼线,也是九小姐的大丫鬟!     所以,她作了一个决定。     白芷微微抬起头,平静而又激动的视线落在江容华脸上:“小姐,奴婢不希望成为下一个白兰。”     “好!”           第53章 所谓父女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这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前晚上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到卯时方止,江府内外一片银装素裹,洁白得妖娆。     江容华用完午膳,看了看青铜刻漏,让白芷提上大厨房煲的竹荪鸡汤,出了门,临走前,又去暖阁看了青梅。     小丫头在挨打的第二天便醒转过来,只是一直昏昏沉沉,疼得连话也说不出,又怕江容华担心,包着一泡子眼泪强忍着。     后者看在眼里,除了对徐氏的新仇旧恨又添一笔外,更是心痛不已,燕窝,茯苓,人参之类的矜贵东西不要钱似的往暖阁里送,再配合陈大夫开的药方一起调养,这两日青梅的伤势终于有了起色,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腰背上最严重的几处地方也在慢慢愈合,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反看得青柠颇为羡慕,偷偷对白芷说她也想被打一回,一旁的江容华听在耳中,哭笑不得。     今日江老爷沐休,无需去布政司点卯,辰时的时候去福寿院给李氏请了安,随后去摘星楼看了江惜华,见她依然惊惶不已,疯疯癫癫,又想起七女儿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心中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似的,难受得紧,重重叹了口气,让贴身小厮江泉在后头跟着,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略显孤单地回了前院的书房。     心不在焉地往梨花木大理石案几前坐了,随手拿起一本近来在民间极为流行的诗册,翻了几页,发现记录在内的都是一些风花雪月,无愁说愁的陈词滥调,委实无趣得很,刚悻悻地放下,便听得江泉通报说宁王和魏公子来了。     江老爷微微有些愕然,赶忙收拾了衣衫和心绪,亲自出去迎接,不一会儿书房内便传出互相客套的寒暄。     江老爷的书房前有一株很大的桃驳李,每到盛夏便会结出一个个红得发紫,大似孩童拳头的李子,府里的管事妈妈便会带着小厮将它们打落下来,让小丫头捡了,挑出最大最甜的留给主子们,其余的由众人分食。     不过对这种一看就无比诱人的果子,江容华只在三岁的时候吃过一次,之后便敬而远之了。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是咬了小小一口,不过片刻,便觉舌头麻痹,呼吸困难,几欲昏死过去,把七姨娘吓得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如果不是陈大夫来得及时,只怕她在那时候便夭折了,大概也不会再经历往后的种种罢。     江容华双手笼在袖筒里,对着这株落了叶子,光秃秃的李子树微微有些出神,大概是想起年幼的时光,眉眼间有种缅怀的柔和。     忽然书房门口的防风布帘被人从内掀起,江老爷面上带着恭谨和气的笑容,身后是一袭紫衣华服,沉静如水的宁王,还有做足了后辈姿态,却不让人觉得卑微的魏景辰。     江容华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们,神色在见到那个纨绔子弟时有一瞬的凝滞,旋即恢复如常,缓步上前,娉娉袅袅,大方得体地行了礼。     宁王见到是她,紧抿的唇线有些许放松,眼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抬手虚扶道:“九小姐不必多礼。”     江容华低眉敛目,无比乖巧地站到江老爷另一侧,不知是因在人前还是别的缘故,魏景辰并未像前几日那般出言逗弄她,连眼风也未曾扫过来一个,只客客气气地与江老爷说着话,而江容华的视线也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送走了两尊大佛,父女俩才得以进屋。     江老爷让江泉替她倒了热茶,暖身子,江容华也示意白芷把食盒提上来,亲自将崔妈妈煲了一上午的浓汤递给江老爷:“时近年关,司里的事越发繁忙,父亲还要陪伴宁王殿下四处奔波,十分劳累,容华特地吩咐大厨房炖了鸡汤,给父亲补补身子。”     江老爷听她说得孝心拳拳,心内倒有几分感动,再看她瘦削矮小的身量,比常人苍白几分的面容,想起这个女儿从小身子便不好,前几日还在弄月楼被妖物魇着了,语气里便多了些许关心和疼惜:“父亲正值壮年,这点劳累不算什么,倒是你却是要把身体养好,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过两年,到了年纪,若是传了不好的名声出去,只怕……不好说亲事。”     江老爷说到后面顿了顿,又怕她听不懂,还是把话讲完了。     江容华微微怔住,对素来不理后院诸事的江老爷为何忽然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颇为惊讶,不过对方接下来的几句话很快解开了她心头的疑惑:“你们的父亲我在江浙道上呆了二十年,做了十年的布政使,这几年有些厌倦了,每每想起京都的故交旧友,却难以相见,不免寂寞,容华啊,父亲回京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的身上了。”     江老爷殷切的眼神如大冬天兜头一盆冷水让江容华从头冰到脚。     这就是她的父亲,拿自己亲生女儿的终生幸福来换取平步青云的前程,如今江惜华疯癫,江淑华毁容,江柔华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所以她和悦华,绮华便成了江老爷的重点培养对象!     她一直以为前世将自己代替江淑华嫁给陆梁是徐氏的阴谋,现在想来或者一切根本就是她这个好父亲的授意!     江容华只觉遍体生寒,心头更是冷笑不已,面上却做出小女儿羞怯的娇态:“容华尚且年幼,还想多陪伴父亲和祖母几年。”     江老爷见她这般说,哈哈一笑,也不再提。     江容华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寒意极力掩埋,牢牢记着今日来的目的,仿佛不经意间提起了话头:“听祖母说杀害晚菱姐姐的凶手已经落网,可算还了五姐姐一个清白,否则不说五姐姐有牢狱之灾,只怕还会影响到咱们江钱两家的关系,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江老爷点点头,眼中微有怨恨之色:“凶手是钱夫人的外甥,也是个胆大妄为的,竟敢在宁王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吴通判也是个会办事的。”     江容华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吴通判才是这起案件最大的受益者,不但令江老爷破格将他提拔了一级,又得了宁王的称赞,说不定吴庸这个名字还会传到睿帝的耳朵里。     “方才在门口遇上宁王殿下和魏公子,想必也是为了此事罢?”江容华将甜白瓷茶盏捧在手心里捂着,低着头随口问了一句。     江老爷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或者在他眼里,似江容华这样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少心眼可以瞒得过他,况且她还是他的女儿,江老爷喝了口汤,细细品味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宁王二人来寻为父,并非为了此事,而是来辞行的。”     江容华闻言一愣,转而想到明日便是十二月了,不知不觉间,萧珩一行人竟已在江南待了近一月,不说大祁的皇室素来重规矩,所有在外的子孙都要在正月初一前返回京都,开庙祭祀,即便如魏景辰,徐渐等人也是要回家过年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今圣上膝下子嗣单薄,宁王南巡难免牵挂,殿下及早赶回也是孝心一片。”江容华顺着江老爷的话,把话头一路引到睿帝的身上。     江老爷摆了摆手道:“江南富庶太平,不说宁王身边有随行的侍卫,圣上那里为了护他周全,定也会派了高手在暗中……”     江老爷说着忽然没了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直侍立在侧的江泉以为他被鸡骨头卡着了,赶忙过来查看,却被他一掌挥开,厉声道:“出去!”     书房里包括江泉在内的丫鬟小厮们,被他忽如其来的厉喝骇了一跳,赶紧诺诺应了,江容华跟在后头也要离开,却听江老爷道:“容华留下!”     江容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紧不慢地在高背椅上坐下,白芷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老爷双手反背,在阔大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步子又大又急,眉头紧锁,仿佛被什么极重要的事情勾住了心神,焦躁不安。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凉下来,直至完全冷透,江容华一直端端正正地坐着,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老爷的脚步却是放缓了不少,终于完全停下,跌坐在藤椅里,宽宽的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褐色的立领中衣早已湿透,他重重舒了口气,与江容华一般无二的丹凤眼中透着精明与循循善诱:“容华,告诉父亲,今日这趟是谁让你来的?”     江老爷浸淫官场多年,管理江浙道,应酬宁王爷自然是游刃有余,不在话下。     然而他毕竟离开京都太久了,久到魏王的一点点警告就可以让他动摇原本立场的地步,然而江容华无意间的提醒却令他如当头棒喝,他一直自诩孤臣,并不是他真正想做孤臣,而是统治大祁的那位驭人者想让他做一名孤臣。     江容华仿佛未看出他眼中的探究,拿帕子抿唇微笑:“父亲说笑了,容华只是来给父亲送一盅鸡汤,您说会是谁让女儿来的呢?”     云淡风轻的话语让江老爷心情有些复杂,从他方才让下人们退出书房到方才试探性的询问,自己这个九女儿始终是恬淡如菊的模样,他自然不信她站不住脚跟的借口,只是一想到一个十岁少女竟能看透钱晚菱之案背后的政局,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他的容华当真是个宝啊!           第54章 挑选仆役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宁王一行人走得很匆忙,匆忙得让江老爷摆个践行宴的机会都没有,离那日书房辞行不过两天,与来时一般轻装简从,天刚蒙蒙亮,四辆马车无声无息地从江府正门驶出,一路往北行去。     萧珩等人的离开并未对江容华和江府造成多大的影响,除了江惜华忽然疯癫,江淑华面目全非,徐氏卧病在床,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只是对江容华而言,难得多了几日清闲。     接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江府的主子,下人们也越发忙碌起来,人手上竟有些捉襟见肘,李老夫人往府里增添仆役的计划终于提上了日程。     只是作为当家主母的徐氏一病不起,而瑞和院对外的宣称是因碧桃的惨死受到了惊吓,大夫交代要好生静养,李氏思量了半晌,便让李若梅暂时接手江府的中馈,直到徐氏痊愈了为止。     红叶寺和尚的突然入府让徐氏确实病了两日,不过很快便好了,一想到李氏平日对自己的诸多挑剔不满,徐氏便打算撂几天挑子,过年本就事多,那个老不死的年纪又大了,必然忙不过来,到时候还不是要来求自己?     然而徐氏算盘打得响亮,却不料老太太亦不是个省油的灯,正好趁机削了她的职权,让李若梅得了便宜,直把徐氏气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李若梅名义上虽只是个贵妾,但到底出生书香世家,又是李氏的内侄女,原本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便是以主母的规制教导的。     是以,不过两日府里的事情就渐渐上了手,只是不知出于习惯还是生性不够果决,但凡遇上不能决断的都会找李氏商议,姿态谦卑几近低声下气,与先时徐氏趾高气昂,处处做对的情形截然不同。     江容华去福寿院请安的时候遇见过几次,不禁感叹,这位痴心痴情的三姨娘当真是个聪慧无比又有自知之明的人。     李若梅的办事效率挺高,离年三十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便让老管家江忠带了人牙子进来,细细挑了四十来个手脚干净,相貌端正的丫鬟小厮。     因老太太想亲自看看,便将他们聚在了福寿院阔达的庭院里,整齐地排成四排。     江容华坐在一众兄弟姊妹中间,淡定地喝着茶,目光只粗粗扫了一眼面前如待宰肥羊的仆役们。     这些人年纪大都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其中以十二三岁居多,已经换上江府统一派发的灰色短袄和棉裤,一个个低着头,紧张又惶恐。     这样的场合江惜华和江淑华自然是不会出现的,前者是因为神志不清,失了甄别的能力,李氏和李若梅也心知肚明,因此早早替她留了最好的丫鬟,与□□一同服侍。     至于后者却是顾忌脸上的疤痕,能不抛头露面就尽量躲在房里不出来,只是她前不久刚失了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碧桃,亟需找人顶上。     李氏虽然不喜徐氏,对这个唯一的嫡孙女却还是存了几分疼惜,正打算作主替她挑两个中意的,却听身旁的江以礼笑道:“祖母不必担忧,淑华的丫头我帮她留心便是了!”     同样是徐氏的孩子,老太太喜欢江淑华,却对这个三天两头往外租家跑的嫡孙没多少好感,仿佛隔了几层似的,绷着个脸不接江以礼的话。     后者并不在意,一双眼睛在几个容貌出众的丫鬟身上溜来溜去,没有片刻闲着,反倒是他左手边的江以则朝李氏微微一笑:“祖母,四弟与七妹妹最是亲近,想必也知晓她的喜好,由他把关您也可以放心。”     李氏听他如是说,面色缓和了不少,眼风瞥见江以礼兴致勃勃的模样,哼了一声,也由着他去了。     之后便是各花入各眼,全看有没有主仆缘分了,自古长幼有序,然而还有一句老话叫嫡庶有别,江以礼凭嫡子的身份生生将作为庶长子的江以则硬生生挤了下去,头一个去挑。     李氏倒无异色,反是一旁做足了规矩,端正侍立其后的三姨娘李若梅一方丝帕笼在袖中差点没扯个稀烂。     江容华又把视线落在江以则身上,只见对方依然保持着最谦和大度的姿态,腰杆笔挺,云淡风轻,如果不是颈上微微暴起的青筋,她几乎要以为她这个三哥当真如面上那般淡泊平静呢。     果然是有其母便有其子,一样的隐忍又好强。     江容华微微笑了,却听身侧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轻轻道:“九姐姐,一会儿你帮我去挑罢。”     江容华惊讶地转过头,正对上江以信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纯净无辜,让人不忍拒绝,不由得挑了挑眉,又见他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带着丝丝讨好,心头一软,在他额头轻轻弹了记道:“好,你就等着到时候九姐姐给你挑几个又丑又笨的罢。”     江以信只觉额头一痛,下意识地捂住,小嘴瘪了瘪,欲语还休,纠结半晌,终究什么也没说,认命般地重重叹了口气,委屈又可怜。     江容华好笑地看着他演戏,跟着大姨娘住在福寿院,又深得李氏的疼爱,她可不觉得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十一弟是个软柿子。     不过出于她和大姨娘的盟友关系,加之江以信也从未明里暗里地伤害过她,偶尔流露出的撒娇依赖,让她对其并不似别的兄弟姊妹那般心存戒备,反倒多了几分难得的姐弟之情。     江以礼挑得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选好了人,清一色的八个丫鬟,并无一个小厮,环肥燕瘦,竟是所有仆役中容貌最上佳的几人。     屋内众人皆面露古怪之色,李氏心中也是讥讽不已,冷笑道:“你倒是会挑!还好你父亲今日往司里去了,倘若让他看到你这德行,不打死你才怪!”     江以礼闻言面上有些不悦,满不在乎地哼哼道:“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外祖母送来伺候我的丫头个个国色天香,赏心悦目,就这八个还算粗鄙的,连人家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呢!”     江以信声音虽轻,在场之人却都听到了耳朵里,对他的言行皆暗暗摇头,李氏更是气极反笑:“好好好,你外租家是定国公府,财大气粗,权势逼人,自然样样都高出我们一头,你在这里既然住得不满意,何不前日随了宁王殿下一同回京,从此再不用到江南来了!”     江以信是徐氏千盼万盼,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根独苗,素来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指责,当即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福寿院,留下那八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跟上。     不过李氏接下来的几句话很快给他们找了归宿:“这八个蹄子烟视媚行,断不能放在小姐少爷们身边,一会儿让江忠卖还给那个人牙子罢!”     江以礼大逆不道地跟李氏呛声让李若梅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出身高贵又怎样,还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与她的以则相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对李氏的吩咐忙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祖母,以礼他年纪尚幼,一时冲动难免口不择言,这般负气离去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不如孙儿跟去看看!”江以则望着江以礼离去的背影,面露担忧之色。     江容华闻言嗤笑一声,她这个三哥当真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手,这话明着是替江以礼开脱,实则火上浇油。     果然只听李氏大声道:“不过比你小了一岁,过完年便十五了,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妄为,目无尊长,说他几句便负气离开,简直与他那个娘一模一样!不用管他,以则你去选罢!”     江以则听她这么说,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江以礼啊江以礼,像你这样的大草包,即便有母族撑腰,也难以出人头地,江府的家业迟早是我江以则的。     对江容华而言这次挑选仆役不过是冷眼旁观了一出落梅院力挫瑞和院的好戏而已,她前几日刚将白芷收入麾下,青梅的身体也渐渐康复,两个心腹丫鬟足以让她如虎添翼。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这么片刻功夫就能辨识人心,所以她要挑也不过是挑几个无关紧要的粗使丫头给李氏看罢了。     待三十几个仆役都分派到各院以后,已是华灯初上,李氏想起许久没有这般儿孙齐聚,便让小厨房备了一桌二十菜的宴席。     江容华在福寿院同众人用完晚膳才带着白芷和其余新挑的四个丫鬟回望月楼。           第55章 秦氏愉心(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大祁江南一带过年辞旧迎新的风俗颇多,祭灶掸尘,除三尸。     江府自然也不例外,清洗各色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洒扫六闾庭院,掸拂尘垢蛛网,疏浚明渠暗沟,仆役们忙忙碌碌的身影随处可见。     不过相较于其他院子,福寿院的下人更加辛苦,只因老太太特地叮嘱了将向阳的东偏院一套五间房收拾出来,所有的桌椅板凳,棉被褥子全部重新置办,且都是杭州府最好的铺子出品。     至于花销,李氏早已放下话,不管多少都从她私帐上扣,动静之大让府里不少不明缘故的主子仆人皆暗暗咋舌,揣测起这个让老太太翘首以盼的究竟是何人物。     旧年十二月初十,也就是江容华等人挑选仆役之后的第三天,一辆乌木圆顶青幄小马车从江府西侧门辘辘驶入,沿着专用的青石板路面行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车里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随后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一顶软轿,小轿子颠颠地一路前行,最后在福寿院外头的一排大柳树旁停下。     自从为了青杏的事伺候过李氏一回之后,老太太仿佛特别中意江容华的手艺,三天两头把她叫去福寿院闲话,打发时间,偶尔捶腿篦头,祖孙俩言笑晏晏,共享天伦之乐。     看在江府有心人的眼中,知道这位九小姐风头正劲,对她便更加尊重,只有江容华从李氏那双精明得不见一丝浑浊的老眼中看出了四个字――待价而沽。     那日她从江老爷的书房出来后,便直接回了望月楼,对这个利欲熏心的老爹她是一丝好感也无,只让青柠暗中注意着他的动向。     果不其然,江老爷见她离开,便急匆匆去了福寿院,事后青柠从洒扫丫头月儿口中打探到,江老爷与李氏的谈话似隐隐提及了九小姐。     江容华垂下眼眸,心中嗤笑一声,如果说江老爷“卖女儿”的心思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前途,那么李氏的意图却要高尚许多。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像她这种为江家操心了大半辈子,一只脚早已跨进棺材的老妇人,心心念念的自然是整个江氏家族的繁盛。     在她看来,即便再疼爱江惜华,再喜欢江淑华,再欣赏江容华,都只是出于个人的情感,而在家族层面,孙女们都不过是通过联姻,攀附权贵的工具,为江以则他们的平步青云铺陈道路罢了。     “前几日你父亲来跟我说,因你年岁渐长,行为做事也极有分寸,又是个孝顺懂事的,便想把东郊那两处庄子,和朝晖大街,凤起大街的几家铺子划到你的名下。”     江容华手中拿着黄杨木小槌子,轻轻敲打李氏的踝关节,替她舒缓按摩,后者舒服地微眯着眼,视线落在她乌黑的发顶,语气很随意,听不出什么情绪,“原本是要给你做嫁妆的,如今不过是提前罢了。”     江容华闻言手里动作顿了顿,面上依然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心头却是激动不已。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江老爷从京都到江南,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处世圆滑,手虽不长,却也不是个两袖清风的,江府家底深厚,别人或许不知,做了两世江家女儿的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江老爷身为杭州府级别最高的三品大员,买下的地皮自然是最肥沃的,盘下的店面也自然是地段最好的!     前世的她一心扑在陆梁身上,为了讨好那人,主动把东郊和城中的几处陪嫁折成现银,替他上下打点,疏通关系,那时陆梁一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让她热泪盈眶,死心塌地,如今想来那虚伪背叛的小人嘴脸简直让她恶心得想吐!     江容华古井无波的眼底弥漫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却在抬头的一瞬收敛起全部的情绪,不急不缓道:“这……容华尚且年幼,那几处庄子店面倘若交到孙女手中,只怕不妥,而且其余姊妹那里也说不过去……”     那日江老爷来找她,说容华绝非池中之物时,李氏还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见识,然而待听完江容华在书房的表现后,终于惊讶得无以复加。     再之后江老爷提出要把陪嫁庄子提前交予她时,李氏便也没有反对,几番思量下,还多添了一处城中的成衣铺子,李氏可不是眼界狭窄的徐文佩,对于有用之人,她从不吝啬。     如今见江容华面对这么大一笔财富依然不骄不躁,淡然自若,不由得暗暗点头,脸上笑得越发亲切,慈爱地摸了摸江容华的头道:“傻孩子,只是划到你的名下,那些庄子铺子自然有专门的管事打理,哪里用得着你操心。祖母我一路看来,这么多孙子孙女,只有容华你最得我的欢喜,祖母老了,精力有限,对孙儿们也不是个个都顾及得到……”     江容华听她这般说,心底冷笑不已,如果现在是她疯癫毁容,只怕李氏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了,面上却装出勉为其难地模样,诺诺道:“长者赐不可辞,全凭祖母,父亲作主。”     李氏看她谦恭感恩的样子极为满意,便让白兰把放在内室暗格里的地契房契拿来。     江容华陪着李氏又说了几句知冷知热的贴心话,把老人家说得越发欢喜,拉着她的手更显亲密。     江容华眼见日头西沉,惦记着一会儿陈大夫要来替青梅做最后一次诊治,便向李氏告辞,却听得守门的小丫头满脸喜色地匆匆跑来通报:“老太太,秦夫人来了!”     秦夫人?哪个秦夫人?     江容华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而李氏却激动地站起身,忙对那丫鬟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话间,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在丫头的搀扶下,撩帘进来,只见她身穿绛紫色掐牙连珠团花锦纹软烟罗交领长通袖袄,下着逶迤拖地银灰色提花四喜如意纹裙,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倘若再年轻二十岁,定是个端庄妍丽的美人儿。     美妇一眼望见李氏,串串泪珠便滚瓜似的落下,几步扑到她怀里,哽咽道:“母亲!”     短短两个字让江容华对眼前夫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祖父江秉然一心向政,并不沉迷女色,因此连嫡带庶,李氏膝下仅有四子,其中庶三子江季友七岁的时候跟着小厮逛庙会,人多走散后便再没有回来,生死未卜。     李氏并无女儿,连收养的义女也没有一个,因此能唤她为母亲的便只有三个儿媳了,江容华的四叔江叔友比江老爷小十岁,应该不会有这般大年纪的夫人,徐氏又与江容华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不会认错,所以如此想来这位姓秦的夫人应该就是她的大伯母了。     只是她曾听大姨娘说起,大伯江伯友是李氏唯一的亲生儿子,从小立志弃文从戎,十五岁的时候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响应朝廷的征召,奔赴西北战场,结果尚未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便马革裹尸,一去不复返了,只可怜刚过门的娇妻新婚三天便成了寡妇。     在大祁寡妇再嫁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必浸猪笼的丢脸事,李氏曾劝这位大伯母择一户忠厚老实的好人家改嫁,无奈后者打定主意要为夫君守节。     然而寡妇门前是非多,加之一年以后江仲友娶了徐氏,徐大夫人素来小性,妯娌俩的关系便有些微妙。     秦氏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也不愿与徐氏打交道,果断提出要去姑苏娘家,颇有名气的水月庵带发修行,青灯古佛,终老一生。     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又回来了呢?而且看李氏先前让人收拾东偏院的情形,显然是早得了消息的。     江容华面带微笑地看着婆媳俩相对而泣,心头越发疑惑起来,忽然瞥见黑曜石珠帘再次被人打起,一个变声期少年喑哑独特的声音吸引了屋内众人的注意:“侄孙鹏举见过老夫人!”           第56章 过继子嗣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这是个长相略显阴柔的少年,跟江以则年岁相仿,得体的言行举止显示出良好的教养,然而瘦削的下巴和过薄的嘴唇让江容华产生一种此人并不好相与的直觉。     “这是哪家的孩子?”     李氏听到响动转头望去,只见那少年着一件湖蓝色浣花锦直裰,腰间绑着一根青色蟠离纹金带,墨发拢在一个小白玉冠里,低眉顺眼显得十分乖巧,当下心头便生了几分好感。     “这是愉心娘家七叔的幺子,名唤鹏举,平日勤于读书,鲜少出门,如今愉心回杭州探望您,将他一并带来,也是想让这孩子多见见世面。”     不知是否是在庵里礼佛多年的缘故,秦氏的声音有一种慈悲的平和,不紧不慢的语调,让人如沐春风。     李氏闻言又细细打量了秦鹏举几眼,夸赞是个周正的好孩子,就如见到所有别人家的孩子一般,客客气气却也并不十分热络。     秦氏一旁看着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却很快收拾起了情绪,转而动容地拉着李氏的手驱寒温暖,那模样简直比亲女儿还要关怀备至。     然而那秦鹏举到底年纪不大,且终归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界狭窄,在控制自己情绪方面远远不及他的姑母,被李氏晾在一边后原本就比常人白上两分的面色更白了,酷似柳叶的细长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     倒不是李氏刻意怠慢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客人,只是她此刻一颗心都放在秦氏的身上,看到她就想到自己死去的亲儿子,又悲又痛又怀念,对旁人便没了多余的心思照顾周全。     于是那秦鹏举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处境颇为尴尬,白兰看在眼里忙笑着把他引到江容华对面的高背椅上,又亲自端了茶来。     少年对白兰感激地笑笑,喝了热茶,苍白的脸上有了少许血色,垂着眼睑看青花瓷茶盏里上下浮动的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头至尾,江容华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屋内几人的互动,并不出声打扰,直到李氏和秦氏的情绪都慢慢平复下来,才瞅准两人拭泪的一个空隙道:“从姑苏到咱们杭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又是水路又是马车起码要走十天半月,大伯母路途劳累,还需好生歇息才是,祖母想要叙旧,也不急在一时,况且陈大夫交代过您的身体可不宜多哭呢!”     轻轻柔柔的声音如一把软软的小刷子让人听了熨帖无比,李氏闻言笑道:“还是容华说得对,祖母年纪大了,见了你大伯母只管高兴,也没想到让她先歇一歇。”     又见秦氏惊讶地看向江容华,忙将后者拉到她跟前拍着小孙女的手背道:“这是仲友的九女儿,名唤容华,最是懂事明理的。”     秦氏上下打量了江容华一番,巴掌大的小脸晶莹如玉,如云似雾的蛾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上穿镂花素缎花草纹样圆领小锦衣,下着及地玫瑰紫刺绣百褶裙,臂弯上披了一件绛红色缕金连珠团花锦纹烟纱素软缎,不管是做工还是面料都是普通人家绝对穿不起的。     不过几眼,秦氏便知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在江府必是极受宠爱,当即拉过她的手笑道:“二弟的几个孩子皆是出类拔萃的,原先我在姑苏修行的时候,时常听水月庵的香客提及咱们府上的七小姐,美丽娴雅,端庄大方,如今见了容华竟是一样的温婉可人,愉心私心里是极羡慕二弟和二弟妹的。”     秦氏说着眼圈儿又红了,李氏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哀伤之色,嘴唇动了动,似是顾及一旁的江容华几人,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江容华见状便福了福身,带着白芷告辞出来。     “青梅姑娘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好,并没有落下病根,九小姐只管放心。”     陈大夫收起臂枕,整理好医箱,看了眼床头还未吃完的半碗燕窝粥,心下感叹,江府不愧是杭州府数一数二的的大户人家,连一个丫鬟病了也如寻常小姐一般紧着,人参茯苓不要钱似的吃到肚子里,这能不好吗?     陈大夫的话好似给青梅下了特赦令,待他一出去,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嘴里不住抱怨道:“小姐,这大半个月可闷死我了。”     江容华见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机灵俏皮,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下,轻声道:“青梅,是我连累了你。”     虽然性命无碍,虽然已经痊愈,但青梅到底是因为她才受了无妄之灾,挨了皮肉之苦,不过好歹借圆寂的手除去了碧桃,又打杀了行刑的婆子,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至于徐氏母女,前世今生两笔账一起算,她定要让她们活着比死还难受!     小丫头闻言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忙认真地宽慰道:“小姐,你看青梅已经好全了,切莫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为了小姐青梅愿意做任何事,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杀人放火,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江容华尚未开口,便听送了陈大夫回来的白芷凉凉道:“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小姐还能指望你去杀人放火?”     青梅被她一呛顿时语塞,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憋得小脸通红,蓦地瞧见一旁江容华坐在小姐椅里看着她俩,面上带着淡而舒心的微笑,忽然觉得伤好了真好!     第二日晚间李氏让大厨房多烧了两个菜,一大家子坐在福寿院里给秦氏和秦鹏举接风洗尘,除了徐氏托病没来,江惜华疯病不能见人以外,江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到齐了,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桌。     一般像这样的家宴,都是长辈们说话叙旧,子孙后辈皆埋头吃菜,或罢箸聆听,没有吩咐是不能说话的,是谓食不言。     李氏坐在面南的主位,左下首是江老爷,右下首是秦氏,按规矩是不错的,只是原本江老爷身边徐氏的位置上端端正正满面笑容地坐了三姨娘李若梅。     一身银红色镂花团云纹雨丝锦交领偏襟华衣,无比的光鲜亮丽,动作优美地替李氏几个布菜,倘有不知情的见了,一准会把她当做江府的主母。     秦氏暗暗称奇,面上却是不显,对她用公筷夹过来的一把蒜泥鳝丝略僵了僵,只一瞬便笑着道了谢,却并未吃下半口。     李氏看在眼里忙对手足无措的李若梅解释道:“你大嫂在庵里养成了茹素的习惯,见不得杀生,也不吃荤腥的。”     李若梅闻言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让人重新拿了干净的骨碟,放了几块做工细致的素烧鹅,递给秦氏,歉然道:“若梅一时糊涂,未曾想到嫂子是菩萨跟前的人,方才冲撞了,还请嫂子勿怪!”     与徐氏的外强中干不同,李若梅走的一直是楚楚动人,小家碧玉的路线。     偏她又爱往年轻里打扮,三十五岁的年纪依然肤若凝脂,发似泼墨,简单绾成一个单螺,上簪一枚蝴蝶蓝珐琅珠钗,比妇人多了几分清纯,比少女多了一丝妩媚,此刻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秦氏,让人觉得仿佛她若不原谅她,便是极大的罪过似的。     如果说昨日秦氏给江容华的印象是慈悲为怀,那么此刻便是宽容大度,仿佛真应了李若梅方才那句大嫂是菩萨跟前的人:“不知者不怪,弟妹无需在意。”     弟妹二字真真叫到了李若梅心坎里,要知道江老爷虽然把江府的中馈交到了她手里,但毕竟她妾室的身份摆在那儿,府中不少下人,特别是原先在徐氏手底当差的老人,更是仗着资格老对她阳奉阴违。     如今又见李氏言行间对秦氏与别个不同,便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嫂起了结交的心思,由此更加殷勤,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无比融洽。     只是这番情境看在两个人眼中却委实不是滋味了。     江以礼几欲冒火的视线钉在李若梅笑得快抽筋的脸上,恨不得射出九九八十一个窟窿,不过是个下贱的妾,比奴才好不了多少的东西,也敢蹬鼻子上脸,果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当他这个嫡子是死了不成。     江以礼越想越来气,当即就要拍案而起,却被身侧的江淑华及时按住,压低了声音道:“哥哥切勿冲动!”     江以礼看着眼前相亲相爱,其乐融融的场面,心头火气更胜,哪里听得进,正待发作,忽觉大腿一痛,下意识偏过头不解地看向江淑华道:“妹妹何故拦我,李若梅那个贱人给母亲提鞋都不够,咱们府上哪里轮得到她耀武扬威?”     江淑华见他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与对面斯文有礼的江以则形成鲜明对比,一时又是怒其不争,又埋怨徐氏对他宠溺太过,便又下死手拧了他一下,低声道:“你也知道她是个妾了,何必自降身份当众给她难堪?听说上次在福寿院已经惹了祖母不快,这次再不顾场合地闹起来,是嫌母亲不够烦恼吗?     “她落梅院一脉再怎么蹦跶,哥哥你江府嫡子的身份终究无法改变,更何况还有国公舅舅给你作靠山,只要你不闯祸不惹事,将来整个江府还不都是你的?”     不知是大腿上剧痛无比的那两下还是江淑华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江以礼讪讪地安静下来,让江淑华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他似乎哪里不对劲,来不及多想,便见李氏忽然放下筷箸开口道:“自伯友战死沙场,愉心离开杭州在水月庵修行二十四载,虽时有书信寄回以报平安,咱们娘儿俩终不得相见……”     李氏说着声音带了些哽咽,秦氏也拿了帕子拭泪,说起陈年往事,江老爷直觉心里堵得慌,出于孝道,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李氏。     后者摆摆手:“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这两年我年纪大了,许多事也想得开了,不过人老了,总是要有儿孙承欢膝下才不会觉得太过寂寞,所以我想着把府里的一个孩子过继到伯友名下,将来让愉心也好有所依靠。”           第57章 一波又起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所以我想着把府里的一个孩子过继到伯友名下,将来让愉心也好有所依靠。”     李氏这话一出,底下众人反应各异,除了秦氏依然清心寡欲,不食烟火地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早就知道这茬以外,从江老爷到各姊妹兄弟都是吃惊不小。     连江容华也意外地抬起头,她就奇怪这二十几年都不再来往的大伯母,怎么忽了巴儿地找上门来,原来竟是老太太的意思。     “母亲……”     李氏看了眼正欲开口的江老爷,她既然把这事摊开来讲,必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而且也没打算让人当众回驳她的话,不管是江老爷还是其他人!     只听她沉下了声音截断道:“伯友十五岁便战死沙场,亏得圣上体恤,封了一个从四品的忠烈将军,也算光耀了门楣,却连棵独苗都并未及留下,想我那时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得就此随了他去才好,如今算算你大哥也走了二十五年了,仲友,难不成你真忍心看着他那一房生生绝后吗!”     李氏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况且在大祁,没有子嗣的人家从亲族中过继一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于江老爷而言,膝下仅三子七女,女儿虽然不少,儿子却连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委实算不得多,如今又巴巴儿地要把其中一个过继给死去的哥哥,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愿意。     江老爷一时又埋怨李氏实在偏心,大哥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心心念念想着替他延续香火,让他忍痛割舍自己的儿子,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不过他孝子的名声向来在外,倘若公然驳斥了老太太的要求,流传出去不仅会让人觉得不孝,恐怕还会被说成对兄长不恭,这对他的官声又绝对是大大的不利啊!     想他南放的这些年,好不容易爬到正三品的布政使,依然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接待宁王一行人更是思前顾后,唯恐行将踏错半步,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返京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当今圣上最重孝道,曾在太后病重时绝食三天,仅喝清水度日,以陪母受苦,这时候要是一顶不孝不恭的大帽子扣下来,不说回京了,连降三级都是轻的!     江老爷顾自盘算着这事儿给他带来的利弊,面上现出迟疑之色,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儿子女儿们各自活动的心思。     既然是替江伯友传宗接代,那么此事自然与小姐们无关了。     江府的三个少爷,四子江以礼是嫡出,身份摆在那儿,何况还有一个国公舅舅做靠山,那么怎么不会轮到他,所以此刻这位四少爷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与他而言,不管是江以则还是江以信过继给大房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要知道根据大祁的习俗,庶子二十及冠后便会从府里搬出去,同时搬出去的还有他应得的那份财产,所以在江以礼的心里,少一个兄弟便是少一个人跟他分财产,这么一想,他巴不得两人都过继过去完事!     如此一来,剩下江以则和江以信两个,前者学业优异,又深得李氏的欢心,照理说按着李氏爱子心切的心思,定会把他交给秦氏抚养。     只是江以则年岁渐长,即便秦氏对他再好,十六岁的少年自然还是满心满眼地惦记着自己的亲娘,一个弄不好日后翅膀硬了,关起门来,虐待养母,卷了财产,再把生母供起来的也不在少数。     而十一子江以信年纪尚幼,生母八姨娘莲香在生他时难产早逝,如今的大姨娘也不过是暂时抚养,八岁的孩童,秦氏有大把的时间让他全心全意地向着自己,而不会成为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把江以信过继给大房,日后被反噬的可能性显然更小。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江以则和江以信的身上,江以则过完年便十六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有礼,温顺平和,只是略微有些僵硬的坐姿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此刻的他五味陈杂,说不清是希望李氏选他还是选江以信,江府庶三子的身份让他既骄傲又恼恨,骄傲的是江府的名头,恼恨的是庶三子的地位。     在江南,每个人都因为他是江布政使的儿子而阿谀奉承,极力巴结,然而这一切都是江以礼不在场的时候,不论他在家塾的表现多么出色,撰写的文章如何受先生夸赞。但凡他那个只知道声色犬马的草包四弟一出现,他便彻底沦为一个陪衬!     凭什么?凭什么他江以礼不学无术,花天酒地还能随时压他一头?     一切都只因为他会投胎,托生在了国公府嫡出小姐的肚子里,一生下来就是嫡子,而他的母亲只是个贵妾,愣凭他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人家与生俱来,抢也抢不走的优势!     他不甘心!     然而如果他能过继给大房,那么他江以则便是死去的忠烈将军唯一的嫡子,虽说不及江以礼靠山雄厚,而且以李氏对大房的偏爱,对自己的看重,将来她私库里的体己不说十之□□,也有十之七八会是他的!     有了这笔财富为他打点铺路,加上嫡子的身份,到时候江老爷再顾念父子亲情,稍加照拂,只要他过了殿试,某个一官半职绝不在话下,哪怕为官做宰,封侯拜将也是指日可待!     江以则越想越兴奋,隐在大袖下的双手激动得颤抖起来,连呼吸也止不住地有些重了,他殷切地看向李氏,却在触及李若梅忧心忡忡的眼神时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略显不自在地别过头。     他是三姨娘唯一的儿子,五妹妹江惜华疯了,六妹妹江悦华又是那样成天一副死人脸……江以则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忽然觉得家塾里的教人处事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然而某些东西在前程权势面前注定是要被某些人舍弃,姨娘也会希望我好的罢……     江以则攥紧了天青色玉锦绸衫衣摆,垂着眼再不去看三姨娘李若梅一眼。     江容华虽然不知道江以则方才仅仅几息的天人交战,却没有忽视他亮如虎狼的目光和下意识对自己亲娘的避忌,心底冷笑不已。     江以则果然是与江老爷最为相像的一个,一样的六亲不认,利欲熏心,倘若他与江以礼身份地位换个个儿,假以时日,定会雏凤清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胜于蓝罢!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与这位三哥并无多少交集,连最开始他让白术送来一方的徽砚,她也为了不在众姊妹中间白出风头,徒惹嫉妒而婉言谢绝,如今想来,彼时的做法当真明智,与这样的人合作跟与虎谋皮又有何异!     江容华的视线又落在斜对角江以信的脸上,只见他睁着大大的小鹿眼依然是一副无辜的表情,惹人怜爱,仿佛听不懂长辈们商议的过继一事,然而她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不安和抗拒。     他是不愿意的!     江容华忽然对眼前这个八岁的男孩感到惊奇。     作为整个江府年纪最小,存在感之低仅次于江悦华的庶子,八年前,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一出生便交给死了儿子悲痛欲绝的大姨娘抚养,作为治疗她心头创伤的良药,八年后,依旧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便让他生生离开已经有了母子亲情的大姨娘,而去给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养老送终!     而他只是默默隐忍,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干干净净,不泄露分毫,连江容华都看不透他心底所想。     他湿漉漉的大眼睛转到大姨娘变得煞白的脸上,微微向下耷拉的嘴角似乎是在苦笑,放在桌下的左手,几乎要把八仙桌的边缘抠出一个洞来。     李氏的视线在江以则和江以信两人脸上仿佛不经意地扫了一遍,又拿素帕拭了拭嘴,中气十足地缓缓道:“以信这孩子一直跟着初雨住在福寿院,我这几年看下来,是个孝顺聪明的,从今交予愉心抚养,伯友也算有后了!”     李氏这话一出,只听得――的一声,却是大姨娘手中为众人布菜的公筷掉到了地上,从江容华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弯下腰,抖着手怎么也捡不起来。     还是一旁白兰不忍心,快步上前捡了递给她,大姨娘毫无血色的嘴唇微颤,想对她说句道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靠着身后的高背椅心乱如麻。     江以信原本粉嫩的小脸也终于白了,却依然一声不吭,盯着五子嬉戏小汤碗双唇紧抿。     而另一边的江以则仿佛输了赌局的赌徒,双目通红,被江以礼压一头也就罢了,如今大好的翻身机会居然落入江以信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儿手中,让他怎能甘心!     “祖母,十一弟年纪尚幼,自顾不暇,以则愿意侍奉大伯母,问安视膳,扇枕温衾,如待生身!”     江以则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跳出来了,所有的感官都丧失了功能,只有耳朵还有一丝清明尚存。     是以,他并未看到三姨娘摇摇欲坠的身影,和江以礼不屑讥讽的嘲笑。     不过很快,这位看了半日好戏的江四少爷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只因忽然进来通报的小厮打断这场关于过继的讨论:“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府外有人闹事,说咱们府上四少爷打死人了!”           第58章 初晴之疾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府外有人闹事,说咱们府上四少爷打死人了!”     “什么!”屋内大大小小的一干主子仆从尚未从江以则不合时宜的毛遂自荐中回过神,又一个惊天的消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在耳旁炸响。     钱晚菱的事情才刚刚落幕,好不容易让江惜华洗脱冤情,怎么这么快又牵扯上人命官司了!     江老爷又是诧异又是愤怒,犀利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江以礼,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一般,不过在弄清事实真相前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摆出平日处理政务的威严道:“以礼,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我,我不知道啊!”江以礼下意识地矢口否认,然而眼底的躲闪心虚却让江容华看出了他底气不足。     作为江府的一家之长,又是整个江浙道的最高父母官,如今苦主都找上门来了,江老爷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向李氏告了罪,急匆匆地往外赶去。     江容华看了眼白芷,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剩下江府众姊妹兄弟皆面面相觑,各色各样的目光让江以礼如芒刺在背,极不舒服,开口道:“祖母,孙儿想起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向您老人家请安!”     语毕就要站起身,却听主位上的李老夫人厉声喝道:“站住,在你爹回来前,你哪儿都不准去!”     老太太铁青着脸,满是沟壑的面上一丝笑意也无,严厉的语气让江以礼悚然一惊,只得讪讪坐下,一旁的江淑华却是急得不行,正想好好问问他到底闯了何祸事,却听得秦氏一声惊呼:“弟妹,你怎么了?”     江容华先时一直暗暗注意着江以礼,此刻也与其他人一般循声望去,只见李若梅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一脸痛苦地软到在秦氏怀里,呼吸清浅,仿佛晕了过去。     李氏也被这一突发的状况骇了一跳,赶忙道:“快扶到暖阁去,再请陈大夫来!”     一时间整个福寿院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扶着李若梅,差点没把她抬起来。     江柔华最喜瞧热闹,屁颠屁颠地夹在里头,一会儿踩着人裙子了,一会儿勾着人头发了,越发添乱。     江绮华面上也露出好奇之色,大大的桃花眼眨了好几下,自己稳坐不动,却悄悄遣了丫鬟黄莺坠在后面。     反倒是李若梅亲生的一双儿女木鸡似的站在一旁,插不进手,江以则自然是因为先前突然被江以礼“抢了风头”,满腔“孝心”惨遭无视,不免心灰意冷,况且他在说了那样一番话后,一时半刻只怕也无颜再去见三姨娘。     而江悦华只定定地望着手中一个做工极精致的荷包发愣,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她的亲娘方才晕厥过去一般,当真让江容华暗自纳罕。     另一侧的江淑华顾不得旁人,一心拉着江以礼想让他把事情说清楚,后者却见李氏无暇顾着他抬脚要走,却听老夫人跺了跺拐杖高声道:“慌什么慌,吵得我心烦,悦华以则留下,其余人都回各自院子去罢……以礼也先别走,等你老子来!”     李氏原本就因过继之事不顺当而心有不满,后又听小厮通报说江以礼打死了人,加上如今三姨娘无缘无故突然晕倒,让她难免心烦意乱起来,声音也有些嘶哑,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迟暮之感。     “祖母劳顿,容华告退!”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如一汪清泉稍稍抚平了李氏心中的烦躁,江容华缓缓福身,气度雍容,优雅娴静,仿佛身周的忙乱都无法沾染她一片衣角,李氏朝她点点头,对这个九孙女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层。     江容华不紧不慢地出了福寿院,见天气晴明便往锦绣园行去。     青灰色的廊檐下,七姨娘坐在小藤椅里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橙红色的冬日照在她如墨的发上,闪过一道银丝,江容华忽然鼻子微酸,她的姨娘把最好的芳华献给了这座深宅大院,自己却白发早生……     重重的咳嗽声让江容华从哀感中清醒过来,只见一旁描着花样子的珊瑚赶忙从屋内倒了茶出来,递给七姨娘,抬头间望到月洞门外的江容华喜道:“九小姐,你来了!”     七姨娘喜不自胜地抬起头,素手却把帕子往衣襟里塞了塞,又冲珊瑚吩咐道:“快去给九小姐倒茶,哦,还有我晨起做得那碟子玫瑰糕也一并拿来,原本我打算一会儿让珊瑚给你送去,竟不想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姨娘这边有没有什么缺的。”江容华背倚廊柱,看着七姨娘忽然鲜活起来的模样忽然很想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一回。     今日落梅院商议过继人选时,她坐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对江以则弃母投荣不齿的同时,也为自己身为女儿感到庆幸。     她的姨娘虽然只是个妾室,但她孕育了自己十月,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才让她得以降临人世,她地位卑微,怯懦胆小,李氏不管她,江老爷嫌弃她,六姨娘欺负她,徐氏作践她,但她对自己的爱是谁也无法替代的,为了不累及自己,她一直默默忍受,仅仅只是希望女儿能够平安顺遂。     七姨娘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的慈爱怜惜让江容华心中一痛,握紧了手中工艺略显粗糙的彩釉茶盏,垂下眼睑,视线不经意间落到露在七姨娘衣襟外的白色帕角,上头一点殷红委实触目惊心。     江容华心中一凛,顺手将它拉出,雪白的幽兰素帕上开了大朵的红花,浓重的血腥气让她一阵晕眩,一把握住七姨娘的手沉声道:“姨娘,这是怎么回事?”     七姨娘未料到一个不防,竟让她把帕子拿了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想竭力掩饰,却突然词穷,反被一旁的珊瑚抢了先道:“九小姐,姨娘从前天开始便整夜整夜地咳嗽,几不能寐,到四更天的时候还咳出了血,昨儿情形也是一样,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个囫囵觉。     “今日晨起精神方觉得好些了,方才姨娘咳得厉害,奴婢进屋倒茶竟未曾留意这染血的帕子,现下一算,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珊瑚越说越急,看着七姨娘苍白的嘴唇差点哭出来,“奴婢原本想悄悄出府去请陈大夫,可姨娘怕惊动旁人,到时候闲言碎语地说起来,又要连累小姐,便制止了奴婢,也不让奴婢去找小姐……”     珊瑚的一番话让江容华心都缩起来了,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她的姨娘不过二十五岁,虽然素来体弱却从未有过吐血这等重症,蛾眉紧蹙道:“咯血岂是小事!这会子估计陈大夫正替三姨娘看诊,我亲自去叫他过来看看!”     七姨娘闻言赶忙拉住她道:“姨娘没事,方才只是一口淤血卡在喉咙里,难受得紧,吐出来以后反倒通畅多了,不要担心,姨娘病了这么多年,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何必再兴师动众,徒惹非议!”     江容华何尝不曾听出她话中的宽慰之意,只是知母莫若女,七姨娘看似温顺柔和,固执起来却比最坚韧的蒲苇还要强上三分,罢了,她既心有顾忌,一会儿让青梅悄悄去把陈大夫叫来也不迟。     江容华打定主意便问起了别的琐事,七姨娘见她不再纠缠此事,微微松了口气,母女俩晒着太阳,吃着糕点,亲亲热热地讲了会儿话,江容华才回了望月楼。           第59章 若梅有喜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南的年节并不流行贴窗花,不过江府的丫鬟们个个都有一双巧手。     江容华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青梅带着青柠并新挑的几个丫头裁红纸,百子石榴,彩蝶戏花,凤鸣祥瑞,却是把原本绣在手帕,荷包上的花样子描下来剪了,红彤彤的倒增添了几分过年的味道。     江容华坐在小姐椅上,手边是浮浮沉沉的桔梗茶,热热香香的喝下去喉咙底还有一丝淡淡的清苦。     这是白芷原本在福寿院,闲来无事,自己收了北面园子里的桔梗花,配上甘草晾干,再装在一个小瓷坛里的。     西侧院收拾出来后,白芷便不与青柠挤一处了,搬家的时候小小巧巧一个坛子被江容华瞧见,一时好奇,便让白芷替她拿滚水沏了一盏,香得不得了,据说还有祛湿镇咳的功效,不知不觉添了三次水。     白芷见她喜欢便把整坛子都给了她,还说等开春的时候百花争艳,只怕能入茶的更多了。     这事还被偶来串门的江绮华嘲笑过,说她这个九妹妹真是越得宠越抠门,连自己丫鬟的东西都惦记上了,直让青梅几人没事把体己捂严实了。     江容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心静如水,不过这种难得的平静在白芷撩帘进来的那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收敛起眼底的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朝青梅低声吩咐道:“三姨娘在福寿院晕倒了,祖母派人请了陈大夫来,这会子应该诊治完了,你去福寿院外头候着,等陈大夫一出来便把他请到锦绣园替七姨娘瞧瞧旧疾,注意避着些人!”     语毕起身往东暖阁走去,身后默默跟着白芷,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多带些诊金,七姨娘的病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梅会意地点点头,从二楼卧房内室的小抽屉里取了银钱往外走去。     江容华坐在软榻上,拢了拢大毛衣衫,看了眼白芷,后者压低了声音将她一路尾随江老爷的所见所闻缓缓道来。     “要说是闹事也不尽然,那找上门来的苦主不过三人,原是江干街上开茶叶铺子的小老板,此人姓叶,四十多岁年纪,最是好赌,四邻都管他叫叶赌头,早年死了婆娘,再未续弦,膝下只一根独苗。     “如今出事的正是他那唯一的儿子叶茂才,叶茂才与他老爹不同,不爱赌,却最喜在烟花之地流连,并且不到天明是绝不回家的。     “就在三日前这位叶公子竟破天荒地二更刚过就拍响了自家大门,叶赌头来不及意外,便瞧见儿子一身是血,竟是被两个眠月楼的龟公半抱半拖地弄回来的,神智早已不清,放到床上,迷迷糊糊地只管说胡话。     “那两个龟公似是怕惹祸上身,一把人送到连赏银都不要,便匆匆告辞离开,叶赌头彼时只顾叫人请大夫,救了叶茂才性命要紧,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问到底出了何事,即便如此那叶茂才也不过靠参汤硬吊了三日,昨儿晚上便咽了气。     “叶赌头又急又气,儿子的尸身都顾不得收,连夜找上了眠月楼,一问才知道自家儿子竟是为了一个歌妓与人大打出手,却被对方的几个小厮暴打了一顿,再问那凶徒是谁?老鸨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咱们府上的四少爷!”     白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细,却把事情的经过讲得十分清楚,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略一沉思道:“父亲贵为正三品布政使,又远离京都,可以说是整个江浙百姓的天,这叶赌头小小一介布衣商贾,竟不畏强权敢来闹事,想来也不过一时意气,这事最后多半花几两银子也就过去了。”     “小姐所料不差,那叶赌头倘若开始还有七分的怨气,在见到咱们老爷时却是剩下三分了,只是事到临头,骑虎难下,勉力支撑罢了。     “因着是在正午,围观的人倒是寥寥无几,老爷便将他和两个随从叫到花厅好言宽慰了几句,又让忠伯拿了一叠银票给他,那叶赌头一见银子连原本的三分怨怒也一丝不见,闭着嘴巴从西侧门出去了。”     白芷见江容华杯里的茶色淡了,便重新沏了一盏来,继续道,“奴婢远远地看着花厅里的光景,瞧得不仔细,那银票厚厚一叠,只怕有上万两。”     江容华捧着桔梗茶啜了一口,笑了笑,上万两白银买一条人命,说不上是值不值得。     原本江以礼忽然闹出这么一件事来,对她而言委实是个打击瑞和院的好把柄,只是不论眠月楼还是叶赌头都与她隔着铜皮包的一扇江府大门,她的手到底还是不够长啊!     江容华无比惋惜的叹了口气,却不知上天早已安排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在前方等着她。     时近黄昏,遥远的天际一片橘色,格调温暖得与空气中的寒冷极不相称。     青梅还未回来,江容华想起七姨娘帕子上那一抹殷红心脏止不住乱跳,仿佛为了抚平些许烦躁,她下了软榻在暖阁里来回踱步,幸而只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听得青梅熟悉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     江容华往外迎了两步,却与一脸焦急之色的大姨娘对上,而念叨了多时的青梅跟在后头,眉眼间显得轻松俏皮,与往日并无两样。     江容华见状不由得舒了口气,与白芷不同,青梅向来藏不住心事,看她这般情形,七姨娘的病情应当无碍。     “九小姐,还请你帮初雨一个忙!”     江容华恢复了平素的波澜不兴,正打算与大姨娘寒暄几句,只见后者忽然直挺挺跪在地上,朝她重重磕了一头,倒把一旁的青梅吓了一跳,白芷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下意识地看向江容华。     江容华低低叹息一声,亲自将大姨娘搀起来道:“大姨娘,你我既为盟友,你又何须如此?姨娘此番来定是为了十一弟的事罢!”     大姨娘跟在李氏身边多年,素来是个注重仪表的人,然而此刻的她发髻颓散,双目红肿,泪水将她脸上的妆容都弄花了,苍白憔悴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紧紧拉着江容华的衣袖道:“九小姐,我初雨自诩玲珑,府里大大小小的辛秘没有几个是我不知道的,但在老太太面前却不过是翻不出如来佛祖五指山的孙猴子罢了,如今她二话不说,要把以信过继给大房作嫡子,这不是要生生剜走我的心吗,以则走了,如果不是以信承欢膝下,我可能早就一根白绫……”     大姨娘的情绪显然十分激动,被江容华轻轻按在梨花木圆凳上,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李氏为江以信另择归宿让她再一次面临失去孩子的痛苦,“九小姐,九小姐,你虽然早慧,却无法理解我此刻的惊惶,我不能没有以信,我不能没有他啊!”     大姨娘痛彻心扉的哭诉让江容华深埋心底的悲伤如洪水一般渐渐漫上来。     她何尝不懂,她也曾是一位母亲,虽然仅仅听过孩子的哭声,连他稚嫩的小脸都不及看上一眼,但那是她十月怀胎,期盼已久,倾注了无限爱意的生命,如果他没有一出生就被碧桃活活闷死,那么或许徐氏的百般算计,江淑华的横刀夺爱,陆梁的薄情背叛也不会让她这般恨得入骨罢。     江容华深吸了口气,闭了闭发酸发胀的眼睛,她低声吩咐白芷去打水来替大姨娘洗漱,嗓音有些嘶哑,白芷眼底闪了闪,终归什么也没说,撩帘出去。     大姨娘洗了脸平静了许多,想起方才在江容华面前如此失态,一时有些脸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听江容华道:“十一弟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不止姨娘,便是我也不希望他被交予别人抚养,更何况我今日看他情形也是不愿跟了大伯母去的。     “只是过继一事毕竟是老太太开的口,即便父亲也轻易回驳不得,确实有些棘手,不过只要这事没有上告到族里,十一弟的名字也未写入大房一脉,那么一切都有寰转的余地,你且容我想想!”     根据大祁的风俗,像过继子嗣这样的大事,多半在大年初一焚香沐浴,开宗祠,祭祖先的时候进行,所以眼下还有半月的时间容她们挽回局面。     江容华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案几上,小叶黄杨笔帘中挂着一串六十四菩提子的佛珠,还是上个月圆寂和尚火烧碧桃时留下的,说是可以辟邪。     江容华微微一笑,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与大姨娘低语几句,后者闻言面上一喜:“倘若当真如九小姐所料的那般,能让我母子免受分离之苦,初雨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情!”     江容华又与她交代了几句细节,便听得外间青梅通报道:“十一少爷来接大姨娘回去了!”     大姨娘心头大石落下,闻言面上露出慈爱之色,念叨了两句小孩子家,大冷天的出来别冻着了之类的话,便向江容华告辞,又猛地顿住,转头看她,饱含深意道:“对了,有件事九小姐或许还不知道,方才陈大夫替三姨娘诊脉,说她,有喜了!”           第60章 若梅削权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方才陈大夫替三姨娘诊脉,说她,有喜了!”     江容华闻言面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如常,与大姨娘对了个眼神,后者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很多事情就是个命,不是你的,即便一时运气,抓到手里,最后终归还是要吐出来。”     青梅立在江容华身后被大姨娘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姨娘有孕与命数有什么关系?在她看来这最多只能说明江老爷年富力强罢了!     而前头替大姨娘打着帘子的白芷心中却是一动,三姨娘好不容易趁着大夫人徐氏卧病在床的机会当了几天的代理主母,如今忽然被诊出有喜,只怕这中馈揣在怀里尚未捂热就要交予旁人了。     江容华看了眼大姨娘,笑得云淡风清,似乎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大姨娘也不再多说,出了暖阁,正见到望月楼堂屋的一张高背椅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红绫短袄,腰间系着葱绿蜀锦腰带,膝上露出玄绸撒花灯笼裤,底下是掐金苏绣的棉纱袜,着黑底褐面小朝靴,灰狐斗篷搭在一旁的矮几上,嫩白的小脸带着婴儿肥,乌亮的小鹿似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青柠端了盘糕点给他,便随手拈了一块,又见小丫头与他年纪相仿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倒把素来活泼机敏的青柠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敢情十一弟来我院子里不是为了寻大姨娘而是来找青柠玩儿的罢!”江容华见状不由得打趣道。     “九姐姐,姨娘!”江以信听见响动突的跳下椅子,唤了一声,又看向江容华无辜道:“以信方才不过看那丫头嘴角沾了一粒米饭,所以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罢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青柠身上,小丫头窘迫得小脸通红,顺手一摸,哪有什么米饭,看向江以信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幽怨。     “咳,日头西斜,屋内昏暗,大抵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罢!”江以信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表情极为严肃。     江容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以前怎么没发觉她这个十一弟与那魏姓纨绔如此相似呢?简直就是一个大狐狸,一个小狐狸,睁眼说瞎话唬人的本事丝毫不落其后。     想起魏景辰,江容华有种说出的感觉,她是感谢他的罢,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行事荒诞,纨绔轻佻,但毕竟他替自己教训了徐渐,又让她去提醒江老爷做一名孤臣,随之附赠的那几处庄子店面也可以说间接拜他所赐……     “九小姐,时辰不早了,妾身与十一少爷便先告辞了,三姨娘方才已经回了落梅院,老太太说明日用过午膳再去看她,你若是无事,也该去探望探望。”     大姨娘朝江容华福了福身,打断了江容华的思绪,后者自然听懂她话里的暗示,微笑道:“容华省得,姨娘那边的事却是宜早不宜迟,迟恐生变!”     大姨娘点点头,牵着江以信的手缓步离开。     江容华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身上了楼,又把青梅叫来细问陈大夫替七姨娘看诊的结果。     青梅想了想,利落道:“陈大夫把了半日脉,说了一大通什么肺经,什么阴损之类的话,奴婢也听不懂,便索性问他七姨娘的病要不要紧,他说这是姨娘生七小姐时就落下的旧疾,只要细心调理,切忌忧思多虑,慢慢自会痊愈,于性命上时无碍的,至于咯血,应是冬日干燥,脾肺不调,吃几剂润肺止咳的药便好了。”     陈大夫行医多年,经验丰富,听他这么说,江容华放下心来:“给陈大夫的车马钱可不能少。”     青梅冲江容华眨了眨眼,嘻嘻一笑:“小姐放心,奴婢可是花了整整八十两银子从陈大夫那儿买了甘草,橘皮之类的寻常药材,他哪里还会再把七姨娘的病症随便往外乱说呢!”     翌日晌午,江容华让白芷留在院子里教导那四个新来的丫鬟,自己带着青梅包了一包上等血燕不紧不慢地朝落梅行来。     落梅院的环境十分清雅,九间青墙乌瓦房三面围拢,徒留朝南一个月洞门,前架小桥,后栽梅林,绿水环绕,石漫甬道,不难想象三姨娘年轻时候凭窗奏雅乐,倚花唱清歌的风流娇媚,难怪能把当时高中状元的才子江老爷迷得团团转,十几年过去,娇妻美妾**个,依然荣宠不衰。     江容华两世都未踏入落梅院半步,前世是因为蜗居望月楼,鲜少走动的缘故,今生却是一心复仇,关注点都在瑞和院一脉,对三姨娘的注意确实少了些。     以往的落梅院人气如何江容华不知道,不过今日却是热闹无比,隔着院墙大老远便能听到屋内笑声一片,江容华笑了笑,让守门通报的丫头在前头带路,自己跟在后面。     一跨进堂屋门槛,江容华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摆设布置,心底忍不住冷笑一声,看落梅院外头的朴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心性多么高洁的风雅人物,只可惜内里的奢华让她闻到了浓浓的虚荣和不甘。     不过与六姨娘那个满头廉价珠翠的暴发户相比,三姨娘显然有品位的多。     比如此刻她盖在身上的那条龙凤呈祥云丝被只怕是六姨娘全部身家加起来都买不起的,更不用说随随便便摆在长条主案上的那两只漆画描金将军罐,老道成熟,价值百金,所以即便与徐氏这个主母相比,三姨娘的家当也毫不逊色。     只是三姨娘不过李老夫人远房的一个侄女,虽说家境还算殷实,却绝不是能这般享受的人家,如果不是江老爷太过宠爱,那么便是李氏私底下也给过不少体己了,除了这两点她实在想不通三姨娘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哪来那么多银子置办这些东西。     三姨娘靠坐在床头,头上戴着紫貂抹额,满脸是笑,那笑中带着些许得意,不知是江容华来得太过凑巧还是其余人都像她一样得了李氏在此的消息,除了称病的徐氏,江府的大小主子此刻都围在这位矜贵的三姨娘床前,连江以礼也被江淑华拖着站在最外围,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江淑华似乎刚讲了什么讨巧的话,令三姨娘笑得花枝乱颤,一旁太师椅上的李氏和江老爷也都满眼笑意。     “九姐姐来了!”人群忽然中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把众人的注意都转移到江容华身上,江以信如一只狡黠的小狐冲她眨了眨眼。     后者睨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朝李氏和江老爷福了身,后与众姊妹兄弟见过,该有的礼节分毫不差,看得李氏直点头,又听她温温婉婉道:“咱们江府许久未曾添丁加口,如今姨娘有了身子,正是过年前的一件大喜事,说来也是祖母的福气好,多子多孙,再过几个月又要抱孙子了!”     江容华的语气清清淡淡,并未有刻意讨好的意思,但听在老太太耳中却是无比熨帖,拉着她的手笑得满脸沟壑。江老爷见李氏这般喜欢江容华,对这个九女儿也越发看重起来。     然而这一切看在一个人的眼里却是无比的刺目,江淑华蒙着面纱站在李氏身后,心中急剧膨胀的憎恶和嫉妒几乎要让她发狂。     在江容华来之前,她已经成功的夺得了李氏几人的欢心,也再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感受到自己依然是江府的嫡女,哪怕容貌暂时被毁,但自己的聪慧知趣是谁都无法企及的!     然而她这个九妹妹一来,原先所有的一切都被打断了,冷落,尴尬,让她仿佛从高高的山顶一下子摔到谷底,粉身碎骨,腑脏俱裂!     江容华漠然地瞥了一眼身后针尖麦芒似的恶毒目光,眼底的冷意让江淑华浑身一颤,起了细细一层鸡皮,不敢对视地别开头。     “若梅今年三十有五,这一胎得来实属不易,虽然前头有过以则,惜华三个,但这个年纪有孕还是要格外注意!”     李氏语气里的关心爱护是显而易见的,三姨娘如今可以说是江府里最着紧的人物,面上又是骄傲又是幸福,然而老太太紧随其后的一句话让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所以我想着后面你还是安心养胎为主,府里的大小事务要么交给愉心罢!”           第61章 协理中馈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所以我想着后面你还是安心养胎为主,府里的大小事务要么交给愉心罢!”     李氏随随便便一句话听在李若梅耳朵里,简直是晴天霹雳,哪里还能安心养胎,不动胎气就不错了。     原先的骄傲得意早丢到了爪洼国,放在被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想不到李氏对大房竟偏心到这个地步,面上却是无比惶恐的神色:“姨母体恤,若梅感激不尽,只是若梅这才刚刚有孕,而且也不是头一胎,便撂挑子图清闲,传出去只怕会让人以为若梅是那等轻狂惯了的。”     李若梅一双动人的杏眼染了盈盈泪光,见李氏态度坚决,便楚楚可怜地看向江老爷,其中的依赖,委屈,需要让后者心中仿佛被一只小手揪住一般。     在过继一事上,他本就不满李氏的强硬,以信是他江仲友的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与自己都不商量一下,便自作主张拿了主意,到现在他心里还膈应得慌。     如今又借了若梅有孕的由头,二话不说,把这个家交给了秦氏,这可是他江老二的宅子,徐氏与他虽说不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江府主母的名头仍安安稳稳地挂在头上,主母卧病让有能力的贵妾代理掌家,尚且说得过去,却断没有大嫂替小叔子主持中馈的理,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江老爷这般想着,面上也有些不好看,语气生硬道:“大嫂离开杭州二十余年,对府内的事情恐怕知道的不多,如今又临近年节,事情也越发繁杂,我看这事还是等过完年,安定下来以后再提不迟。”     李氏听出江老爷话里的不悦,知道他定然还在为过继的事耿耿于怀,想他毕竟是江府的一家之长,又手握江浙民生大权,江伯友没了这么多年,往后自己还要靠他养老送终,不好要求太过,正要松口,便听坐在对面四方扶手椅里的秦氏笑道。     “二弟说得极是,况且愉心青灯古佛了二十几年,哪里还懂什么当家理事,别把咱们府上弄得一团遭便是菩萨保佑了,愉心这次回杭前受了佛祖的指点,只愿好好服侍母亲,把伯友的孩子抚养成人,再不想沾染俗务的。”     秦氏的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让李若梅好感顿生,而她尚未去水月庵修行前对江老爷也如亲弟弟一般照顾,所以现下见她说得掏心掏肺,江老爷不由得面露愧色。     李氏听在耳中更是感动不已,她如此看重秦氏,一方面是念在她为江伯友守节二十五年,委实不易,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两人一个死了儿子,一个死了丈夫,要说同病相怜也不为过。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样的孝心,既如此,府内诸事还是先让若梅处理着,不过也不能太过操劳了,这样罢,不如让个人在旁协助一二,也能让她能稍稍歇口气,只是这人选上……”     李氏话音刚落别人倒还好,江淑华眼中却是一亮。     除去早已出嫁的大姐江敏华,她可是家里唯一的嫡女了,主持中馈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非她莫属,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殷切的目光屋内众人但凡不是个瞎子都注意到了,如果不是出于身为贵女的矜持,只怕毛遂自荐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李氏只顾低头沉吟,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李若梅晓得自己的危机已然解除,便彻底放松下来。     如今她肚里装着个宝贝,除了徐氏和秦氏,其余几位小姐通房妾室无一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这协理的人是谁,与她而言并无关注的必要,笑意盈盈地在一大家子脸上溜了一圈,忽的视线落在儿子江以则颓唐的脸上,僵了一僵,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     “老太太可是贵人多忘事,眼下明明白白放着个合适的人儿,竟是没想到!”大姨娘侍立在李氏身后,替她拢了拢略有些松散的发髻,轻声笑道。     江淑华正为李氏的犹豫不决暗自着急,大姨娘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打破了屋子里的凝滞,让江淑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纳闷这大姨娘素来与自己没什么交情,怎么忽然做起那举荐韩信的萧何了呢?     不过只要她能插手府里的中馈,这当家的大权回归瑞和院一脉是迟早的事,届时再给大姨娘些许好处也就当还她这个人情了,江淑华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哦,是谁?”大姨娘平日伺候李氏十分尽心,深得老太太的信任,却鲜少在人多的时候插嘴说话,一时间李氏倒来了兴致。     “喏,咱们府上的九小姐可不就是最适合的人?”     大姨娘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屋内众人有一瞬间的匪夷所思,九小姐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如何能够担起掌家的重任,但当他们看到另一边小姐椅上不骄不躁,气度从容的江容华时,又觉得大姨娘当真是慧眼识珠。     这几个月江老爷和李氏对九小姐的宠爱,绝不是毫无缘由的,更何况老太太嘴上说找个协助三姨娘的人,却不过是为先头秦氏的事情被江老爷驳回一节找个台阶下罢了,如今江容华在李氏心里只怕比当初的五小姐江惜华还要在意几分,细细想来,大姨娘的这个提议委实是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里。     果然只听李氏抚掌笑道:“可不是我糊涂了,容华这孩子是个行事稳妥的,由她帮衬若梅,我也放心些,仲友以为如何?”     李氏看向一旁的江老爷询问他的意见,后者也满意地点点头:“初雨举荐得极好,容华明年也十一岁了,有些东西早点学起来以后也用得上。”     江老爷拍了拍膝盖,若有所指地望了眼对面的江容华,这事便算定下来了。     “父亲,祖母是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犯糊涂不成?咱们堂堂布政使府让一个妾主持中馈已经是可笑至极的事情,如今又放着七妹妹这样尊贵的嫡女不用,去抬举一个低贱的庶女,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江淑华尚未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回过神来,人群外的江以礼却是忍不住跳将起来,看向江容华的目光满是鄙夷和不屑。     他在定国公府仗着舅舅和外祖母的疼爱,蛮横惯了,殊不知在江府由于徐氏的关系,他这个嫡子甚至还不如江以则江以信两人受江老爷和李氏的待见,况且李氏虽然出身高门,却也是个庶出,最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提嫡庶尊卑。     如今江以礼一口一个低贱庶女直把她气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指着江以礼:“你,你……”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便止不住地急喘起来,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老太太,老太太!”大姨娘赶忙替她顺气,江老爷面色大变,亲自倒了茶来。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氏方缓过神,铁青着脸道:“人老了都嫌臭,一个两个都巴不得我去死,老婆子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的,江仲友,你真是教的好儿子!”     李氏说完扶着大姨娘站起身,沉香木拐杖支着青砖地面,转头向秦氏道:“这江府我是待不得了,愉心你替我去福寿院收拾收拾,老婆子现在就回京都,哪怕爬也要爬出去!”     李氏说要回京都可见实在是动了真怒,铁青着脸就要往外走,却被江老爷抱住了腿道:“母亲这般说,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     一时众人皆上前劝解,江容华刚被授予了掌家大权,如今正是她表现的机会,当即拉着李氏的手道:“祖母切莫生气,也是四哥哥常年在外,说话不防头,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好歹饶了他这回,父亲这两日本就事多,府里府外各处忙,三姨娘又有了身孕,十二弟一出生见不到祖母,可不让人心疼死。”     江容华这几句话表面听着温温润润,实则包含了三层意思,一是江以礼这性子是在定国公府养成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不过是疼爱外甥,江老爷难不成还能不许?     另一方面江老爷身为三品大员,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不管怎样也该给他留些面子,第三却是打的温情牌,都说隔代亲,李氏对三姨娘肚里的这个孩子自然是无比期待的。     李氏方才撂下狠话,也是被气得狠了,如今一大堆人围着好说歹说,加上江容华适时的入情入理的开解,而江老爷又双膝跪地,虎目含泪,也不好再发作,只虎着脸不说话,却未再提要走的话。     另一边江以礼只顾逞口舌之快,哪里料到会拂了李氏的逆鳞,这会子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趁众人不注意,便想悄悄离开,却听得一个天真无辜的声音道:“四哥哥要去哪里?”     江以信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以礼,仿佛当真好奇他的去处一般,江容华闻言乐了,她这个十一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江仲友好不容易安抚了李氏,经江以信一提醒,正巧逮住打算开溜的江以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逆子,先头为了一个歌妓打死人的账还未同你算,如今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厥词,我江仲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来人把他给我按住,拿家法来!”           第62章 阴沟翻船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当今睿帝奉行施仁政,讲求以德服人,因而朝野内外鲜少酷吏,江老爷又是文官,儒雅谦和的名声向来在外,是以,即便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要求严格,却也不会轻易动用家法。     如今忽然说要杖责江以礼,不仅江淑华脸色大变,在场的李氏,秦氏等人也都觉得这个惩罚是否太重,更不用说江以礼本人,早吓得面如土色。     与所有富家子弟一样,他自小是泡在蜜罐子长大的,不要说挨打,便是重话也不曾听过一句,一时间腿脚都软了,如果不是被听了江老爷吩咐一左一右将他挟住的两名杂役提着,只怕是站也站不住,偏他性子又倔,讨饶的话就在嘴边,却梗着脖子,怎么也不肯说出口,急得江淑华直向他使眼色。     再说屋内大小主子十余人,三姨娘和江以则自不用说,与瑞和院一脉斗了十几年,巴不得今日江以礼当场就被江老爷打死了才好。     而大姨娘因着徐氏害死江以良的恩怨在里头,如果江以礼一命呜呼,也算是一命抵一命,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去替他求情。     其余诸如江柔华之流早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呆住,生怕一个不好,受到牵连,哪里还敢多嘴出声,至于江绮华素来明哲保身,不爱多管闲事,此刻混在人群中,捧着茶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爷,家法来了!”江忠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件长三尺四寸六分的物什,垂首转交给江老爷。     江容华也是第一次看到所谓的家法,这是两片由炭火熏成黑褐色,柔韧无比的竹板,一端用牛筋绳细细扎牢,另一端自然散开。     这样的设计充分体现了历朝历代大家长们的无上智慧,每当第一片竹板与受刑者的皮肉相接触的一瞬,很快第二片竹板就紧随其后,在前一片的基础上颇有弹性地追加一记,可谓雪上加霜,酸爽无比!     这一点在江以礼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落梅院堂屋当中一条宽阔的春凳,两个厨房当值的杂役一头一尾将其死死按住。     也合该江以礼倒霉,这两杂役平日恨极了徐氏的各种克扣,积累已久的怨气便全转移到他的身上,手下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劲,不一会儿江以礼做工精致的衣衫下,细皮嫩肉的手腕脚踝处皆起了青青紫紫的淤痕,疼得他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而江老爷这头,原本想到动用家法也不过是一时气极,下死劲打了三四下,怒气泄出,动作便再没有前头那般干脆利落,然而眼风瞥到李氏依然铁青的脸色,为了全一个孝子的名声,只得硬起心肠,手中的家法高高扬起,一时间清脆响亮的噼啪声,当真如竹笋炒肉一般,不绝于耳。     至于那江以礼这会子哪里还有半分先时的骨气嘴硬,边嚎边哭着求爷爷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至极。     江淑华从家法被拿上来的那刻就知道事情不妙,恐怕自家老爹是要动真格,便悄悄让身边的丫鬟碧莲去瑞和院找徐氏前来救急。     那碧莲得令匆匆退出落梅院,熟料刚拐过月洞门,便被人一麻袋兜头套住,紧接着后脑勺一痛失去了知觉。     是以,当徐氏听丫头来报说自家儿子在落梅院出言不逊,触怒了李老夫人,被江老爷动了家法,挣扎着从榻上起身,跌跌撞撞地赶来时,江以礼俯首趴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腰臀处血迹斑斑,黏腻无比,当即豆大的泪珠滚瓜似的落下。     江老爷打累了坐在主座上歇息,右手还拿着染了血色的家法,江淑华红着眼跪坐在江以礼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去触碰他的伤口。     江容华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一阵畅快,江以礼可是徐氏的心头肉,打了他可比打了她自己还要疼上百倍。     俗话说因果轮回,徐氏上个月才让人鞭笞了青梅,这会子便报应到他儿子身上了,江容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可惜方才的家法上不曾抹了辣椒水,与青梅那时的痛苦相比还差了三分。     “老爷,以礼是犯了何错你要把他打成这样?”徐氏一把挥开按住江以礼的那两个杂役,犹如一只发怒的斗鸡,瞪圆了眼歇斯底里地朝江老爷喊道。     大概是来得太过匆忙,她头上的发髻半歪着,给人一种可笑的感觉,大病未愈,面色和嘴唇都十分苍白,眼底深深地青黑显示着她睡眠也不佳,江容华微微一笑,看来让她这位嫡母辗转不安的心事还真不少呢。     “你还有脸来问我,你倒是问问你生出来的好儿子,草菅人命,出言不逊,对长辈无礼,哪一件是我冤枉了他!”江老爷原本已经消下去的怒气被徐氏不辨是非的质问又一次挑了上来,握着家法的右手青筋暴起。     “笑话,以礼在京都外祖家时安安分分,从未听说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为何一到杭州便三天两头出事,定是有人陷害他!”徐氏心疼地擦了擦江以礼脸上的冷汗和涕泪,又埋怨地看了眼一旁的江淑华,似是在责怪她为何不早遣人来通知自己。     “姐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咱们堂堂江府四少爷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陷害他呀?”     李若梅抱着手炉看了半日好戏,仗着如今身怀有孕,身子矜贵夹枪带棒地说起了风凉话,里头的意思很明白,是好是歹都是他江以礼咎由自取,做什么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乱扣,徐氏要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     “贱人,别以为怀了个不知雌雄的孽种就尾巴翘上天,在这里胡乱挑拨,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两说,生下来能不能养活就更不知道了,以礼这回要是有什么好歹,你肚里那块肉就别想安稳地落地!”     徐氏显然被李若梅得意轻蔑的样子激怒了,腾的一下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腹部,仿佛要把它剖开来一般,吓得后者赶紧扑到李氏怀中,小脸煞白,楚楚可怜的模样与徐氏的凶恶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江容华心中冷笑一声,此时的徐氏还认不清当前的形势,江以礼被打时并无一人劝阻,可见瑞和院一脉早已孤立无援,哪怕徐氏再强硬,也不可能以一敌众,激怒了江老爷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江容华自嘲地笑笑,她前世该是有多懦弱无能才会被这个蛮横无脑的嫡母算计得体无完肤的啊!     “仲友,这样恶毒的妇人还留着做什么,是想再让她把咱们江府弄个鸡犬不宁吗?”李氏尖锐地看了眼徐氏,转而朝江老爷高声道:“口无遮拦,辱骂妾室,诅咒子嗣,简直有违妇德,依我看还是早日将她休了,江府主母的位置当贤德者居之!”     李氏的话让整个落梅院刹时安静下来,徐氏大概也未曾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望着江老爷。     屋内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江老爷身上,李若梅的目光尤为炙热,她能感觉到那个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位置从未离她这么近过,只要江老爷一句话,今日便是将徐氏扫地出门的最好机会。     然而江老爷毕竟不像徐氏这般容易头脑发热,相反,今日发生的种种让他觉得很是疲惫,脑子却十分清醒,徐氏还不能动!     至于不能动的原因,他那个素来聪慧的七女儿替他作了回答:“父亲,母亲今日一时情急失言,全是出于对哥哥的爱护疼惜,俗话说母子连心,我想倘若今日被打的是三哥哥,哪怕他再不忠不孝,三姨娘也定会一样地心痛不已,哥哥自小便没吃过什么苦,如今这幅样子,不要说母亲了,便是我,或者是外祖母和舅舅看到,只怕也会心痛不已罢!”     江淑华的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江容华都忍不住要为她喝彩。     先是把徐氏的口无遮拦尽数归结于母子情深,还顺便讽刺了一下江以则为攀高枝,认他人为母的不孝行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提醒江老爷瑞和院一脉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只要江老爷还想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这位国公大舅爷是万万不能不得罪的!     李氏和李若梅显然也听出了江淑华话里的玄机,前者脸色虽然难看,却也知道休弃徐氏事关重大,只怕一时半会儿成行不了了,瞥了眼江老爷哼了一声,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而后者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内恨极了江淑华的牙尖嘴利,然而对方说得也是事实,这闷亏只能生生受了,还反驳不得。     江老爷略一犹豫,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板着脸道:“徐氏教子无方,即日起禁足半年,誊抄女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前去探望!”           第63章 嫌隙暗生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徐氏教子无方,即日起禁足半年,誊抄女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前去探望!”     徐氏抱着浑身是血的江以礼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贵为定国公府嫡出的幺女,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极尽姊妹兄弟的宠爱,也曾经无数次想象自己未来的夫君与自己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远嫁他乡,夫君厌弃,婆母打压,阖府上下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多时候她躺在床上都忍不住回忆往昔的种种顺心如意,却怎么也想不通走到这步田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嫁给江老爷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一个极度自私的男人,他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如果不是背后强大的娘家,他绝不会娶她。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透过他漠视的眼睛,甚至还能隐隐感觉到他深埋心底的怨恨,他享受着定国公府嫡女婿这一身份在官场上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厌恶着豪门世家的庞大权势在他身上施加的种种压力!     每个人都以为江老爷与李若梅那个贱人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只有她知道对李若梅所有的宠爱不过是为了弥补一开始求而不得的遗憾,同时也是对定国公府压制的无形反抗。     呵,这样一个极度骄傲的男人怎么会把心放在别人的身上,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冰凉的地面让徐氏止不住打了个冷战,脸上满是灰败之色,视线落在江以礼惨白的面孔时,忽然诡异地大笑起来。     江仲友啊江仲友,即便你再如何精明要强,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是江府的主母,只要定国公府不倒,那么以礼就还是江家唯一的嫡子,你死后的一切不还都是我儿子的!     徐氏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拉扯着毫无知觉的江以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王妈妈,彩屏两人赶紧上前帮忙,徐氏轻蔑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随后扶了扶歪斜的发髻,高昂着头颅,大步迈出了落梅院,仿佛方才差点被休弃的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一般。     江淑华孤零零一人站在堂屋当中,一时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可惜刚刚经过徐氏一事,这种关注除了带给她尴尬和羞愧以外,并无半点高高在上的喜悦,江淑华捂着面纱讪讪地向江老爷,李氏几人行了礼,赶紧跟上。     “好了,没事就都回去罢!”江老爷疲惫地摆了摆手,尽管他与徐氏并无多少夫妻之情,然而终归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有些事情一旦作出决定,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特别是情感这种东西,更是如此。     江老爷此刻的心情委实算不得多好,草草向徐氏告了罪,便带头走了出去,李若梅倚在床头握紧了拳头,想不到今日的事竟这般容易就让徐氏挨过去了,禁足半年,这算什么惩罚?     她依然是江府的主母,而自己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贵妾!     李若梅满心的不甘,眼睛都微微发红,忽觉腹部一痛,吓得赶紧收敛情绪,安抚地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这个年纪有孕到底风险不小,而且昨儿陈大夫也说了这胎坐得不甚稳当,让她还需仔细些才好。     再说李氏几人在落梅院待了也有大半日,这会子见江老爷发话,便陆陆续续辞了李若梅出来,江容华走在最后,眼风微微朝内室一扫,发觉还有一人垂手立在床边,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姨娘。”不知是否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江以则的声音有些嘶哑。     李若梅原本已经闭了眼睛假寐,忽然听他说话,惊讶地睁开眼,对上儿子落魄又跳脱的眼神,想起他昨日在福寿院的表现,心头一阵烦闷,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姨娘,我错了,你原谅我罢,我真的知错了!”     江以则素来是个颇有心计,城府极深的人,这二十几年来李若梅盛宠不衰,这当中有大半是他的功劳,随着年岁渐长,这位江府三少爷行事越发稳妥,细致无缺,如果不是实在渴望嫡子的身份也不会做出那般冲动的事,所以,**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自制力再强的人在它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不过很快,江以则在毛遂自荐后的下一刻便彻底清醒,懊悔不迭,彼时即便不考虑李若梅的心情,看在江老爷眼中,他江以则也成了另投他人怀抱的不孝子,幸而接下来江以礼打死人的事情吸引了众人大部分的注意力,而三姨娘又在此刻被诊出怀有身孕……     所以江以则知道要想挽回局面只能靠他这位身子矜贵的亲娘了,想到这里,他膝行几步,抱着李若梅的手臂痛哭起来。     李若梅听他哭得悔恨,到底母子情深,心中的气已然消了一半,不过又思及他先时让自己如此寒心,便板着脸硬声道:“你既有好的去处,哪里还需要认我这个姨娘,没得挡了你的好前程!”     江以则见她只顾隔着云丝被抚摸肚子,却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一种名叫嫉妒的情绪犹如盛夏的野草一般疯长起来,冷冷地讥讽道:“只怕不是以则有了好去处,而是姨娘有了新的依靠罢!”     孕妇情绪本就不稳,如今再被江以则一刺激,刚刚消散的怒气又重新聚集起来,李若梅捂着肚子厉声道:“好好好,想我李若梅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心甘情愿嫁人为妾,到了江府又不顾脸面地四处讨好,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孩子的将来着想!     “如今你也大了,翅膀硬了,会捡高枝了,我这个姨娘是不是就成了拖你后腿的累赘?你也不用担心,我既有了你十二弟,今后的所有筹谋自然只为他一个人,你好好做大房尊贵的嫡子,哎呀,这话我可说错了,你赶着去人家还看不上,老太太指定的可是江以信那个毛小子呢!”     李若梅越说声调越发拔高,心头的火气也更加旺盛,江以则一声不吭地跪坐着,前面的几句话倒还能忍耐,最后犀利尖刻的冷嘲热讽也都罢了,只是听到她说以后一心只为肚子里那块肉打算时不由得心中一沉,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既然做不成大房的嫡子,那么江府的家业他是势在必得,任何阻挡他的绊脚石都要毫不犹豫地除去!     江以则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李若梅发泄怒气,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者才渐渐平静下来,江以则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满是后悔之色:“姨娘教训地是,都是儿子一时鬼迷心窍让姨娘寒心,儿子保证今后再不会干这样的糊涂事了!”     李若梅怀着孕,情绪的波动也是一阵一阵的,如今见他蜷着身子,俯首贴地,形容狼狈,再大的恼意也不好再发作,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自己朝里躺下,再不去看他一眼。     是以,三姨娘李若梅并未瞧见自己儿子离去前几欲掐入肉里的指甲,和微微猩红的眼睛。           第64章 西苑之谜(捉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娉娉袅袅地出了落梅院,青梅伶伶俐俐地跟在身后,主仆俩沿着石子路穿过青瓦门,正要往东走,却被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九妹妹,你等一等!”     江容华循声望去,只见江绮华扶着黄莺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趁现在消息尚未传开,我便早早地恭喜九妹妹了!”     江绮华笑得坦荡,一边白嫩的脸颊现出一个深深的梨涡,甜美讨喜,带着三分可贵的纯真,江容华心头一松,微微笑道:“祖母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是真的要我当家,再者,我这样年轻不经事,只怕也没几个会服我的!”     江绮华听出她话里的隐晦,不服她的岂止府里的下人,主子小姐少爷们又有哪一个是好拿捏的,时近年关,三姨娘怀着身孕,力有不逮,一个弄不好,过年失了礼数可不让人笑话?这江府的家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即便如此,九妹妹如今深得父亲和祖母的看重,也非旁人可以轻易欺侮了你去的!”江绮华看着眼前瘦削的少女,言语间似颇有些感概,却没有丝毫的嫉妒羡慕。     她还记得从前的江容华话极少,比江悦华的存在感还要低上三分,受了江柔华的欺负只会一个人躲在绣楼里哭,连哭也不敢哭得大声,抽抽搭搭的,对生母七姨娘更是充满了怨怼。     她记得她曾偷偷向自己抱怨,如果不是因为七姨娘,她也不会被父亲嫌弃,下人们也不会拜高踩低地作践她,彼时的江容华就像一只自怨自艾,满腹委屈的幼兽,有时自己看她和七姨娘实在可怜便暗地里相助一二。     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她的这位九妹妹竟然蜕变如斯,并不是如何地精明强干,雷厉风行,只是温温润润的,仿佛一块精心打磨的美玉,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江绮华不由得赞叹一声:“容华,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容华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说,不由一愣,旋即轻笑道:“八姐姐,年岁渐长,人都是会变的。”     江绮华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沉寂沧桑,心头一震,却也没有深究,拉起她的手叹息一声:“容华,有时候我在想身为江府的女儿到底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江容华有一瞬间的沉默:“八姐姐以为出生在普通人家,就必然能平安顺遂吗?”     江绮华似是被她忽如其来的反问问住了,呆立当场,久久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江容华早带着青梅走远了。     “小姐,青梅觉得八小姐方才的顾虑不对!”青梅一直跟着江容华,二人的对话自然都落在她耳中,如今听小丫头有自己的见解,江容华微微笑道:“哦?这是为何?”     “青梅觉得幸运或者不幸关键还是要看人,像小姐你这样的定是幸运的,老爷老太太疼爱有加,如今又得了协理中馈的大权,青梅以后也能一扫从前的憋屈,跟着小姐扬眉吐气了!”     “哦?我看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罢!”江容华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便有心逗逗她,不料小丫头却是急了:“不是,小姐,青梅自己的事都是小事,青梅知道小姐一直不喜欢大夫人和七小姐,眼下这两人一个被禁足,一个毁了容足不出户,小姐若是借着掌家的机会扳倒他们应是再好不过的了!”     江容华知道她一心为自己着想,只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徐氏再怎么落魄却始终有定国公府这个大靠山在,逼急了的狗会跳墙,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给她致命一击,江容华绝不会轻举妄动,于是微微摇头道:“青梅,要想彻底打垮一个人,必须清楚她最大的弱点,然后牢牢抓住这个弱点,用尽各种办法攻之,否则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隔靴搔痒,一旦给她一个极小的机会便会东山再起!”     青梅看着她微眯的双眸,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抚掌笑道:“小姐,今日看到三少爷被打成那样,青梅心里真是又痛快又解气!”     “嘿,小丫头,今日的事你可要感谢我!”江容华尚未开口,却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老气横秋的话语让她不由得笑了。     “是是是,都是十一少爷的功劳,青梅这厢谢过了!”青梅转头见到江以信,嘻嘻笑着福了福身,后者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只把你做的玫瑰糕多送与我两块也就是了。”     一直跟着江以信的大丫鬟朱砂闻言俏脸一红,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道:“爷,你要是想吃玫瑰糕只管跟奴婢说,何苦来麻烦青梅姑娘。”     “怕什么,九姐姐的丫头就是我的丫头,九姐姐的玫瑰糕就是我的玫瑰糕,同样我的东西也是九姐姐的东西,九姐姐,你说是不是?”江以信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江容华,后者额角一抽,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熟稔耍赖的性子了,简直与某只狐狸一模一样,大姨娘她知道吗?     江以信见她不答,拉了拉她的衣摆,湿漉漉的瑞凤眼中带着小小的期盼,江容华心头一口老血生生咽下,从齿缝中蹦出一个字:“是!”     江容华见他眉心微舒,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心中闪过一丝怜惜,初生丧母让这个小小少年犹如一叶无根的浮萍在江府这汪大池里飘荡,小心翼翼地处事,小心翼翼的待人,大姨娘虽然疼他如亲子,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就如前世她无法保护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样,江容华心底喟叹,牵起他的手,轻声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江以信对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诧异,却很快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垂着头低低道:“我想去锦绣园看看八姨娘。”     江容华怔了怔,看着他不断摩挲地面的右脚和微微湿润的手心,应了声:“好!”     锦绣园住了除三姨娘李若梅以外的所有姨娘,因而是江府内最大的一处院落,江以信的生母八姨娘莲香住在西苑,最快的路径便是从北面的垂花门进去,只是这样便不能去东苑看七姨娘了,江以信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微微挣开江容华的手道:“九姐姐不用顾及我,去看看七姨娘罢,以信有朱砂陪着,不妨事的。”     江容华想了想,毕竟是在自家府邸,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点点头叮嘱朱砂务必看顾好十一少爷,目送江以信进了垂花门才从东侧门进了锦绣园。     七姨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因此平日里都早早地用完晚膳,上床歇息,江容华虽然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碰碰运气,与她说说话.     青梅抬手正要叩门,却见清漆榉木门从内打开,珊瑚端着水盆与二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欢喜道:“九小姐来了,快进来罢,七姨娘刚刚歇下,奴婢去叫她!”     江容华闻言忙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不必了,我也只是顺路,姨娘既然睡了就不要吵她了。”     珊瑚心里有些遗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七姨娘对九小姐的疼爱之心,不过九小姐所言也是为七姨娘考虑,一时又释怀了。     江容华细细问了她七姨娘这两日的病情和饮食起居,听说旧疾有起色心里也很高兴,吩咐青梅明日再送些血燕,人参之类的补品来。     小丫头刚要应下,却听得西苑传来一声惊惶的大叫,江容华面色微变,叮嘱珊瑚好好照顾七姨娘不要出来,便带着青梅匆匆往西苑赶去。     那声惊叫在暗灰的暮霭中显得格外瘆人,也把珊瑚吓着了,她很想出去替江容华叫几个粗壮的婆子,但想到七姨娘这边也离不开人只得作罢,只暗暗祈祷菩萨保佑九小姐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此刻酉时已过,日头完全落下,只余遥远天际雾蒙蒙的光亮,所幸锦绣园廊檐上挂了一溜简易的纸灯笼,上头画了或鱼或虫,或花或鸟的花样,寥寥数笔,情态逼真。     江容华借着昏黄的灯光沿着抄手游廊,行了约摸盏茶功夫,终于看到间隔东西两苑的月洞门,那门只虚虚地掩着,并未落锁,守门的婆子大概是灌了黄汤挺尸去了,竟无一人看守。     江容华轻轻推开陈旧的门扇,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青梅也是第一次来西苑,听说里边住的是江柔华的生母六姨娘,再一个便是八姨娘,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好像听小丫头们闲聊时谈起还有一个二姨娘,却是一次也未见过。     相比东苑,西苑给人一种清冷萧索的感觉,六姨娘被禁足前尚有下人不时走动打理,到后来那些洒扫的杂役们也都偷懒懈怠了,枯黄的杂草长到膝头,沿路纸糊的灯笼也破破烂烂,只两三个还顽强地发着微弱的光。     青梅顿觉毛骨悚然,她咽了咽唾沫,抖着声音道:“小姐,要不我们出去罢,这里怪吓人的!”     “不可,以信是我带来的,断没有将他留在这里的道理,更何况方才那声惊呼我听着像他身边的朱砂,指不定是他二人遇上什么意外了,我就更不能丢下他们不管了!”     江容华看了看寂静的四周,黑黢黢的房屋犹如一张张血盆大口,随时等着将她们吞噬,她冷冷一笑,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是能让她害怕的呢?     她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青梅,有我在,不要害怕!”     “嗯!”江容华镇定的声音让青梅心绪稍稍平复,想起她曾说过不论何时都会护在江容华前头,如今却要对方来安慰她,不由得暗骂自己不争气,挺直了脊背,两人互相扶持着继续往前走。           第65章 离开西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并不知道八姨娘生前的住处是在哪儿,主仆俩只得边走边喊江以信的名字。     幸而,西苑不算太大,两人的运气也还不错,只喊了两声便听得不远处高高的假山后头传来江以信急迫的回应:“九姐姐,我在这儿!”     江容华听到他的声音微微松了口气,与青梅快步上前,只见江以信坐在泥地上,一手抓着右脚脚踝,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江容华小心地将他扶起来,边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边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朱砂呢?”     江以信指了指三丈开外的廊檐,明明灭灭的灯火下,灰扑扑的一团,想来正是朱砂,江容华朝青梅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小脸一跨,缩着脑袋扫了一圈四周,又对上江容华似笑非笑的神情,银牙一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江容华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江以信红肿的脚踝上,叹息一声,蹲下/身,示意他上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骨头嫩得很,如今扭伤了脚,必须马上医治,不然以后就算长好了,也会落下病根,八姨娘这里等你伤好了再来看她不迟。”     对江容华的话江以信没有丝毫异议,他一声不吭,乖乖巧巧地趴到她的背上,小脸蛋贴着她的脖子,沉默着。     江容华虽然不知方才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个荒凉陈旧的西苑发生了什么,却看出背上的小小少年在想心事,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勉强。     以前江容华不得宠,望月楼下人也不多,因此偶尔事多的时候,青梅会帮着做一些粗活,反倒练就了一身力气。     她拍了拍朱砂的脸,又不死心地掐了掐人中,无奈对方依然毫无反应,只得半搀半提地扶着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回到江容华身边,重重舒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自家小姐看着娇娇弱弱地一个少女,却总能让她感觉莫名的安心。     经过这么一折腾,辰光已近戌时,暮霭越发浓重,浮浮沉沉地弥漫在空气中,江容华托了托江以信的膝弯,幸亏她这个十一弟与她一般瘦小,不然以自己的小身板只怕连拖都拖不动。     “九姐姐。”江以信想了一路的心事,就在江容华以为这孩子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出声唤了她一声。     “嗯?”江容华随口应了,表示自己在听,谁知江以信接下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饶是活了两世的她都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九姐姐,我好像看到八姨娘了!”     江容华下意识的停下脚步,青梅更是吓得手下用劲,她感觉自己身上白毛汗都起来了,揪着朱砂腰间的嫩肉朝自家小姐身边贴了贴,疼得朱砂倒抽一口冷气,哼哼唧唧地清醒了过来,青梅顾不得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十一少爷,奴婢胆儿小,您可别吓奴婢!”     江容华峨眉紧蹙,转头看向江以信,自己的这个十一弟虽说只有八岁,却比别的同龄孩童都要早熟得多,他会说出这话,定不是寻常的恶作剧。     江容华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以信挣扎地从她背上下来,只身子斜倚着江容华的手臂,神情凝重又疑惑,与往日的无辜**简直判若两人,只听他缓缓道:“这西苑我与朱砂来过很多次,因而熟悉得很。     “八姨娘的院子在西边的最角落,从北面的垂花门进来要经过六姨娘的小院落,而这两处屋子之间还有不少闲置的厢房,是为以后有新的姨娘进来准备的,另外还有一片无人打理的野蔷薇地,方才我与朱砂尚未到得八姨娘的屋子,便远远地瞧见那蔷薇地里有个人影晃动。     “因天色昏暗,花枝阻隔,瞧不清楚,但看那人身形不算高大,好像是个女人,朱砂以为是六姨娘,便唤了一声,谁知那人好似被惊动一般,转过身飞快地跑了,我心有疑虑,就追了上去,熟料刚过假山,就被泥地里的乱石绊了一下,崴了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八姨娘的屋子。”     江以信的叙述很平和,但江容华能感觉到他靠着自己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九姐姐,你说那人会不会真的是八姨娘?”     江容华被他期待又不安的语气弄得心头发酸,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八姨娘已经走了八年了,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又怎么会不来见你呢?你看到的那个人影说不定是哪个在这里躲懒的丫鬟,在你发现后,生怕被责罚,才慌乱之下进了八姨娘的房间。”     江以信低着头,大概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咬了咬唇,略显失落道:“是啊,如果八姨娘真的还在人世,一定会来见我的。”     江容华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古井无波的目光看向青梅身边的朱砂道:“朱砂姑娘又是怎么会晕倒的?”     朱砂仿佛还未从先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煞白的嘴唇哆嗦着:“九小姐,九小姐,有鬼啊!奴婢看见,奴婢看见一个白影……”     “住口,太平盛世,哪来的鬼魂作祟!”江容华皱眉低喝,打断了她的话。     虽说像人死重生这样离奇的事都让自己遇上了,但在眼下这个处境,朱砂的话对四人的情绪没有半点好处,“好了,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房歇息才是,十一弟出来久了,大姨娘那边只怕要担心。”     朱砂似是被江容华的训斥吓住,双手紧紧攀着青梅的肩膀,讷讷地不敢再言,青梅一双杏眼惊惶不定地乱看,心中也是一阵打鼓,幸而没过多久他们便走出了西苑。     江以信回过头看了眼身后黑黢黢的庭院,神情有些复杂,江容华看在眼里,心头一凛,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正色道:“以信,八姨娘已经不在了,咱们府里人多手杂,难免有一两个心术不正的,以后日落了就不要再过来了,白天过来也不能只带朱砂一个丫鬟,明白吗?”     江以信低低嗯了一声,再不多言,江容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大过年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大姨娘从落梅院回来后便一直在盘算过继一事,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才发觉江以信不见了,不过江府姊妹兄弟之间互相串个门吃个饭实属平常,因此倒也不急,打发了几个丫鬟去各院子寻一寻。     谁知大半个时辰过去,派出去的丫鬟们一个个回来禀报,没有找到十一少爷,大姨娘这才急了,想去找李氏商量,却又怕她责怪自己照管不周,越发要把江以信送给秦氏,便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去找江容华。     刚走出福寿院,便与并肩而来的姐弟俩对上,大姨娘微微松了口气,借着丫鬟珍珠手里的灯笼视线落在江以信踮着石板地的右脚,又是吃惊又是心疼:“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江以信刚要开口,便听江容华笑道:“还不是十一弟贪玩儿,巴巴儿的撇下朱砂,一个人跑到府北面的太明湖划船,结果看到湖边的大柿子树上几个未摘干净的果子又嘴馋挪不动腿,小小的个子爬到树上,一脚踩空,摔了下来,要不是我正巧路过,只怕这会子还在树底下躺着呢!”     大姨娘从未把江容华当做一般的女儿家看待,自然也没有对她的说辞产生怀疑,只一叠声地谢过,又一面絮絮叨叨地责怪江以信不该这般孩子气,一面火急火燎地让珍珠拿了药酒,亲自给江以信揉擦,江以信一脸委屈地低着头,无辜地大眼睛湿漉漉的,仿佛真的犯了错事一般。     江容华见状,眉间微松,向大姨娘告辞出来。     “小姐,你说锦绣园西苑真的有鬼吗?”被大姨娘屋里的人气一冲,青梅心中的恐惧减轻了不少,她拉了拉江容华的衣袖,依然有些惶惶不安。     “既然是鬼,便是死后所化,既然死了,便说明她活着的时候也斗不过别人,所以即便有鬼又有何惧?”     江容华嗤笑一声,她的目光越过高高低低的花木和屋顶,停留在庞然大物似的锦绣园,锐利犹如鹰隼,是人是鬼,她定要查个清楚!           第66章 协理中馈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翌日一早,江容华卯时初刻便起身梳洗。     这是她协理中馈的第一天,白芷特地选了一件烟霞色蝴蝶葡萄十样锦立领小锦衣,下配樱草红掐牙镶边连珠团花锦纹洋绉裙,外加一条轻紫色彩绣葫芦双喜纹蝉翼纱织锦披肩,青丝绾成简简单单一个单螺,上簪一支玫瑰金镶丝钏,百蝶穿花大铜镜里倒映出的少女少了几分稚气,凭添一丝成熟。     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白芷跟了李氏五年,不论眼界还是心思都非普通丫鬟可比。     先头三姨娘掌家时,各管事每日例行汇报的地点是在福寿院,这也是三姨娘的提议,只说自己不曾理过事,没经验,想要李氏帮忙看着。     当初江容华听说这一点后还觉得她颇有眼色,孰料前日陈大夫刚把出喜脉,三姨娘便以安心养胎,不能劳累走动为由,让管事们今后都在落梅院汇报日常,江容华不由得嗤笑一声,小门小户出来的,终归眼皮子浅了点。     李氏死死压制了徐氏二十年,时至今日仍试图让江老爷将其休弃,所图为何?     自然是因为权利这东西人人心向往之,徐氏想要,三姨娘想要,而有时候一个人想要权利,可能并不是为了从中取得多少好处,而仅仅是出于习惯,不想放弃,比如李老夫人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当然在她的观念中,这么做都是为了整个江府,中馈大权交给旁人,她不放心。     徐氏想从李氏手里夺权,老太太不乐意,两人便这么纠纠缠缠地斗了二十年。     不过三姨娘却看到了这一点,确切的说她是朦朦胧胧地觉察出了这一点,然而身怀有孕的意外之喜让她得意忘形,自恃身子矜贵,加上昨儿李氏当着全府大小主子的面想把中馈交予秦氏,让她对其产生了怨气和隔阂,是以,原先的小心谨慎尽数被抛至脑后,一时意气,却不知已然拂了老太太的逆鳞。     “小姐可曾想过担起阖府中馈的重任?”     冬天日头上的晚,此刻天光依然不甚大亮,灰蒙蒙一片,远处墨团似的浓云昭示着不久恐怕会有一场大雪降下,白芷扶着江容华的手臂,走得小心,脚步却也不慢,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望见落梅院背后红如火烧的红梅林。     江容华缎面绣鞋踢了下石板路上的一粒小石子,微微一笑:“送上门来的东西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芷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极轻浅的笑容:“小姐所言甚是!”     江容华素来是个守时的人,这一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变过,约定好的时辰,绝不会早一刻或者晚一刻,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她委实是个执拗到骨子里的人,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复仇的执念才会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她。     是以,江容华跨进落梅院堂屋的时候,正好应该是管事们例行汇报开始的时间,然而,堂屋中央站得整整齐齐一排的青衣葛巾,以及其中大厨房崔妈妈絮絮叨叨地抱怨临近年节,市面上鸡子五分一斤,贵得吓死人,无疑说明这汇报进行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守门丫鬟细声细气的通报,和随之而来的江容华,让崔妈妈的大嗓门停了停。     九小姐协助三姨娘主持中馈的消息在昨儿黄昏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江府,竟不料当职的头一天,便迟了半刻,一时间江府大小十来个管事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满。     江容华一进门便知道三姨娘不着痕迹地摆了自己一道,这会子众人的神色又都看在眼中,却依然不紧不慢地在三姨娘左手的主位坐下。     后者面色微变,如今虽说是她李若梅顶了徐氏的位置暂时掌管着江府诸事,但真要论起身份地位来,也不过是个贵妾,比一般的下人高贵不了多少。     江容华就不同了,即便是个庶出,那也是府里头正正经经的主子,如今她毫不客气地坐了左首位,无形中便让自己矮了一头,李若梅涂了蔻丹的指甲抓紧了袖摆,面上有些僵硬。     江容华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她眼中的嫉恨,端端正正地坐在扶手椅上,脊背挺得笔直,稳稳道:“崔妈妈继续说罢!”     崔妈妈点点头,又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与平日并无不同,都是一些斤斤计较的琐事,三姨娘刚开始还听上几句,到后来便有些不耐,加上孕妇本就嗜睡,不一会儿杏眼微眯,打起了盹,江容华却是听得十分仔细,中间还打断了崔妈妈几次,把一些不了解的地方问了个清楚。     崔妈妈是典型的江南妇人,言辞啰嗦,不过在事务细节上却很注重,江容华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事到如今,瑞和院一脉在与福寿院的各种明争暗斗中无疑是失败的,然而徐氏到底还是掌了这么多年的家,手底下的心腹也不算少,比如此刻站在这里的管事起码有一半是她的人,另一半却是打上几辈子起就在江府效力的老人,在后院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虽说江容华这几个月来深得李氏和江老爷的宠爱,但在这些人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     账房的张妈妈便是其中之一,精明能干会算计,她男人又是跟了江老爷多年的随从,后来上了年纪,江老爷念他忠心便外放到城东一个收成不错的庄子做了庄头,跟杭州府一般的地主也差不多,膝下三个儿子都在府里谋了肥差,吃穿用度比不少的富商还要好些。     所以说像张妈妈这样的管事妈妈,深得家主器重,如今竟然要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汇报账务,老脸便有些拉不下来,随口敷衍道:“府里的账务老奴昨日刚向三姨娘报告过,依老奴看今日便没有在报的必要了。”     原本心不在焉的李若梅听张妈妈这般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得意的笑,到底只是个姑娘家,连自己都镇不住这些老油子,更何况她。     江容华轻笑一声,面上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悦,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张妈妈面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后者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眼里满是不屑。     “依你看?哼,我竟不知咱们江府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连下人也能替主子作决定,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父亲,还是祖母,抑或是禁足瑞和院的母亲?”     江容华修眉高挑,凤眼微眯,忽然大喝一声,语气里的寒意和句末微微上扬的质疑的尾音,把屋内众人都震慑住了。     三姨娘放在腹部的双手顿了顿,张妈妈脸色微白,自然听出江容华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她可不想和徐氏牵扯上什么关系,强自镇定道:“九小姐多虑了,并没有人给老奴这样的权力。”     “很好!白芷,去请忠伯过来,就说张妈妈主意大,咱们府里不敢用,叫了人牙子来,发卖了,从今日起把账房的副管事提上来顶她的缺儿!”     江容华这话一出,不止张妈妈慌了,其余管事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张妈妈在江府待了大半辈子,这会子要真被卖了出去,几辈子的老脸可都没法要了,当即咬牙道:“府里打发下人都要向主母报备,九小姐这般随意,老奴不服!”     “说得也是,不过如今母亲禁足瑞和院,想来也无暇顾及你这事,父亲,祖母既然把中馈大权交给三姨娘,又让我从旁协助一二,难不成我二人竟无权发落你一个小小的管事?还是说你不服的其实是父亲和祖母的决断?”     江容华这番话说得巧妙,一方面用徐氏禁足堵死了张妈妈的话头,另一方面把李若梅也拉下了水,让她无法再作壁上观,并且最后一句将李氏和江老爷抬出来,更是给张妈妈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张妈妈显然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才明白过来这位新官上任的九小姐只怕是要拿她开刀,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不死心地朝李若梅膝行几步,哭诉道:“三姨娘,三姨娘,九小姐要把老奴逐出江府,还请您为老奴做主啊!”     李若梅原本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看好戏,私心里,她是早就想将这群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的管事们整顿整顿,却碍于自己的身份,迟迟不敢动手。     却不料江容华今日竟这般果决,娇媚的杏眼望向这个瘦削的少女,对上她古井无波的双眼,心中一凛,刚要开口,便见江容华一脚踹开张妈妈冷声道:“三姨娘身怀有孕,如果一个不慎动了胎气,你这婆子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还的!     “来人把这个自作主张,顶撞主子的婆子拖出去,交给忠伯处置,没得让人说我江府没规矩,随随便便什么下人都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江容华这回来落梅院为了行事便宜,特地带了两个粗壮的杂役婆子,眼下见她发话,二话没说挟起张妈妈出了堂屋。     随后落梅院中彻底安静下来,李若梅捧着肚子尚未从江容华的雷厉风行中缓过神来,而出了张妈妈这事,其他管事都人人自危,偷眼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也多了些许畏惧。     江容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仿佛先头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并不是她一般,端起甜白瓷茶盏啜了一口,让管事们继续汇报事务。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便顺利多了,直到排在最末一位的管事王妈妈。           第67章 发落刁奴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王妈妈是徐氏身边的老妈妈,同时也负责阖府上下一百多名丫鬟婆子的人事调度。     因着江容华,李若梅二人与瑞和院一脉之间的恩怨,王妈妈此刻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方才江容华雷厉风行地发落了张妈妈,显然是抱了杀鸡儆猴的目的,而且从眼下其余管事毕恭毕敬,小意谨慎的神色不难看出,这位九小姐的手段显然已经有了成效。     不过,她服侍徐氏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更何况,即便如今徐氏被暂时禁足,却依然顶着江府主母的名头,背后又有实力雄厚的娘家作为靠山,嫡子四少爷也还是江府未来的家主,只要徐氏不倒,她这个管事妈妈便无需对江容华奴颜婢膝。     王妈妈这般想着,心中大定,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语气生硬地开口道:“老奴无甚要事禀报!”     江容华闻言看了眼三姨娘,见她端着茶盏,眼底虽有怨恨,却没有奇怪的神色,显然在过去三姨娘掌家的日子里,这位难缠的王妈妈在汇报一事上一直是这般消极怠工的,不过李若梅也无好法子对付她,况且对方手底下并没出过什么乱子,便由得她去了。     只是眼下这王妈妈既然撞到了江容华手里,咱们的九小姐可不会让她好过!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徐氏自恃身份,寻常欺凌她和七姨娘的事不是推波助澜借了六姨娘的手,便是交给王妈妈来办。     后者原本就是徐氏从定国公府带来的陪房,见惯了大宅子里的龌龊事,早些年又死了当家人,心肠越发冷硬,后来江淑华嫁到陆家,与她共事一夫,徐氏疼惜女儿,便把王妈妈送到她身边,助其构陷江容华,霸占嫡妻之位,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仆呢!     江容华看向王妈妈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沉默良久,堂屋里其余人仿佛哑了一般,竟无一人敢打破此时的寂静。     李若梅动了动嘴唇,触及江容华眉间的戾气时,忽然感觉腹中一痛,似是肚里的胎儿受到了惊吓,赶紧安抚地摸了摸,却再不敢看她一眼。     “王妈妈当真没有事要禀报吗?”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王妈妈飞快的看了眼她,旋即垂下眼皮,却依然能感觉到慑人的视线如灼热的利剑让自己不安起来,有一瞬她甚至觉得这位九小姐并不是要借机削她的职权,她真正想要的是自己的命!     这样的想法让王妈妈心中一颤,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奴确实没有!”便显得底气不足。     江容华见她如此冷笑道:“是吗,看来王妈妈真是年纪大了,需要我提醒几句!前日白芷听采办的小厮偶然提起咱们家在凤起大街的一处胭脂铺死了个丫头,名唤青杏。     “然而就在昨儿黄昏时分,打理那铺子的陆掌柜偷偷摸摸从西侧门进了府,没有找祖母,没有找三姨娘,也没有找我,却直奔瑞和院,有下人看到是王妈妈你与他碰的头……”     王妈妈闻言,面色大变,正要开口,然而江容华哪里会给她辩解的机会,截断道:“你不要跟我说找他来是为了替母亲挑选胭脂,先不说母亲素日只认准紫胭斋的雪里红,从不用别家的脂粉,只说她独居瑞和院,一心反省思过,怎会有多余心思妆艳扮娇,你这刁奴莫要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往她身上泼脏水!”     江容华的一番话把王妈妈的后路尽数给截了,说难听点,徐氏被禁足,自己出不来,别人进不去,打扮的再娇艳又是给谁看呢?     王妈妈心中快速想着对策,却在对上江容华古井无波的双眸时,忽然发觉不论哪一个都会被眼前这个精明无比的九小姐击破化解,不由得苦笑连连,索性低下头,再不言语。     “王妈妈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好好想想!”江容华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嗤笑一声,挥了挥手,原先将张妈妈拖出去的两个婆子挽着袖子就要上来。     王妈妈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嘴里尖声道:“九小姐,老奴没有犯错,你不能把我关起来!”     “闭嘴,主子的命令哪里轮得到你质疑!”李若梅置身事外了半晌,这会子见江容华发落王妈妈,眼前一亮,王妈妈是徐氏的贴身妈妈,手里不知捏着她多少秘密,这样一个扳倒徐氏的有力证人怎么能让江容华得了去?     当即道:“不过九小姐到底年轻,这等油滑的奴才只怕压制不住,不如交给我,让我来处置罢,来人,把王妈妈关到后头的柴房去!”     李若梅不及江容华回答,便迫不及待地作了决定。     江容华冷冷一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三姨娘当真是糊涂了,你身怀有孕,哪里还有精力操心这些,祖母和父亲让我来协理一二,容华岂能躲懒推卸?三姨娘还是好好养胎才是正经,九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倘若这期间我十二弟出了什么纰漏,三姨娘可担待不起啊!”     江容华微微侧着身,阴沉锋利的言辞让李若梅有种错觉,仿佛坐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年仅十岁的无知少女而是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阴谋家。     从她跨进落梅院的种种表现来看,李若梅丝毫不怀疑她后半句话里的威胁,她感觉腹中又是一阵隐隐作痛,不禁难受地皱起眉,想不到让她引以为傲的身孕居然成了一把双刃剑,还被江容华当做痛脚牢牢抓在手心里。     李若梅不甘地哼了哼,眼睁睁地看着江容华身后的那两个婆子和不住挣扎的王妈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容华虽得了祖母和父亲的令协理中馈,终归年轻,许多事儿都不懂,以后还需各位管事们多多提点着,再过几天便是大年三十,母亲禁足,能不能把这年过得顺顺当当的,还要靠诸位出力,不过咱们府上对下人素来宽厚,等闲些的时候,容华自然会向父亲祖母请示,对诸位论功行赏!”     江容华挺直着脊背,声音虽然清脆话里的敲打之意却让底下的管事们心头一凛,见识了这位九小姐干脆利落的手段,哪里还敢小瞧了去,又听她许诺做得好会有赏赐,更加叹服,忙诺诺应是。     江容华点点头,站起身对李若梅道:“三姨娘若没别的事,容华便先告辞了,哦,对了,以后三姨娘要是想把例行汇报的时间提前,希望能事先告诉我一声,容华也不想被误会是那等轻狂之人。”     李若梅感觉十数道或了然或鄙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难堪无比,她霍的站起身,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让管事们自行散了,自己躺到暖阁的软榻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并未将这个不起眼的九小姐放在心上,所以故意在她当职的第一天就把汇报的时间提前了半刻,如果换作一般的深闺小姐,只怕早羞愧得满脸通红,坐立不安,谁知她竟能面不改色地安然入座,甚至还理所当然地坐了主位。     并且很快抓住汇报进程的主动权,让管事们按着她的思路依次禀报,短短一个时辰就发落了张妈妈,处置了王妈妈,还让其余管事对她敬畏有加,动作极快,让她简直措不及手。     三姨娘这才惊觉自己先头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跟徐氏比起来,九小姐才是真正可怕之人。     不行,好不容易借着徐氏禁足的机会握到手上的中馈,决不能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拱手让人,看来,她得好好谋划谋划了。           第68章 处理琐事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回到望月楼并没有立即审问王妈妈,这老婆子手里虽然捏了徐氏不少把柄,但从方才她在落梅院的表现来看,忠心嘴严,只怕是块硬骨头。     江容华靠坐在小姐椅上,笼着小手炉,峨眉紧蹙,王妈妈不是青杏,她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还多,并非随便吓唬吓唬就会缴械投降的,该怎么做呢?     白芷端着燕窝粥,打起珠玉帘,一眼望见江容华托腮沉思的侧影。     从她上次替老夫人送衣衫至今,两个月过去,九小姐仿佛张开了一点,尽管依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身量似乎高了些,婴儿肥消褪,下巴也有些尖了,此刻,随着她的姿势,细长的脖颈优雅的弯着,仿佛一只高贵的天鹅。     白芷轻手轻脚地将金边粉彩小瓷碗放在她脚边的矮几上,又从箱笼里拿了一块卐字不断头的山羊绒小毯子,搭在她的膝头。     江容华回了神,从白芷手中接过炖的几近透明的燕窝粥,拿甜白瓷勺子舀了一口,嚼了半晌,眉头又皱了起来。     白芷并不去打扰她,坐在不远处的小杌子上替江容华缝制贴身衣物,自打白芷过来后,望月楼的针线活便被她包揽了。     初时青梅还以为是她想讨好自家小姐,委实敌视了许久,白芷也不解释,直到有一次江容华偶然提及七姐姐面上的伤势,才恍然大悟,这女儿家的衣裙,首饰,鞋袜,可不正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地方?     青梅明白过来,羞得满脸通红,所幸小丫头是个明事理的,当时就向白芷负荆请罪,后者并不在意地笑笑,这事便揭过了,自那以后青梅对这个不声不响,却心思细腻的姑娘敬服起来。     “白芷,王妈妈此刻被关在何处?”江容华放下瓷碗,用帕子拭了拭嘴忽然问道。     白芷边将碗勺收起,放到托盘上,边回道:“奴婢让人把她关到后院最角落的空房子里了,小姐是打算审问她?”     江容华摇摇头,沉吟道:“找两个婆子轮流看着她,不论白日黑夜,房间里点上几对十八斤的大蜡烛,切记不要让她睡觉,一日三餐的吃喝却不要短了她!”     白芷面上微有惊讶之色,却暗叹江容华这一招逼供的方法极好,临近过年,任何见血的审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都会落下话柄,江老爷和李氏虽能容忍江容华新官立威,但她却绝不能触碰到二人的底线。     不少吃不少喝,没有大刑伺候,只不过是不让睡觉,传出去只会说九小姐到底年轻,连处置下人都是这般不痛不痒的,然而这其中的难受憋屈却绝不是一把年纪的王妈妈所能承受的。     白芷应声将江容华的吩咐传达下去,忽的听闻院子里一阵响动,紧接着青梅带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进来,只见她上穿兰花紫刺绣镶边藤纹梭布上衣,下着姜黄色底连珠团花锦纹月裙,油光水滑的乌发全数挽起,在脑后扎成一个大髻,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青梅把人交予白芷,自己接着指点其余的小丫头子们准备过年的东西。     “小姐,账房新任管事柳周氏来了!”白芷的声音四平八稳,杏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这位新管事。     “奴婢柳周氏见过九小姐!”柳周氏一进暖阁便忙不迭地行了礼,语气中带着感激和讨好。     这也难怪,如果不是江容华忽然寻个由头打发了张妈妈,这账房管事的肥差只怕再过二十年都不一定能落到她的头上。     “你是柳家的媳妇?”江容华对她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账房是一般大户人家最紧要也最私密的地方,如果她要挑徐氏当家时的错处,那么从账目上着手无疑是最方便也最容易的。这也是为何她不发落别人而偏偏要寻张妈妈晦气的原因。     她原先想过在账房安插自己的人手,不过一来找这样一个能写会算的丫鬟或者小厮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二来平白无故放一个外人进去,只怕又会有人不服,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把二把手柳周氏提拔起来。     她曾向白芷打听过,这个周氏并非府里的家生子,而是药庐柳妈妈的大媳妇,为人机敏,心思缜密,偏她又会说话,在府里的人缘也很好,江容华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因为她们能明白你对她们的好,同时也有能力来回以同等的报答。     而柳周氏显然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回禀九小姐,药庐的柳妈妈正是奴婢的婆母!”柳周氏顿了顿,又福下身去,殷切道:“九小姐对奴婢的提拔之恩,奴婢没齿难忘,奴婢今后在府里任凭小姐差遣!”     江容华点点头,随口问道:“这也快过年了,今年一整年的账可盘算清楚了?”     柳周氏闻言忙答道:“回小姐,除了十二月份的账还未来得及结算,年初至十一月的都已经盘点好了,这是账本,请小姐过目。”     江容华心头一喜,想不到这柳周氏果然是个上道的,连账本都提前备好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很好,你先放下罢,我抽空看一看,明儿让青梅给你送过去!”     “哎哟,小姐言重了,不敢劳动青梅姑娘,奴婢原想着咱们府上许久没有盘账了,不如明日晌午奴婢把过去五年的账本都给小姐送来,过年可是大节,花销费用自然不少,您不妨比对着前几年的开支,心中也好有个底不是?”     江容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名相貌并不出众的妇人,后者搓着手讪讪一笑。     但凡账目即便再精细也会有一二个错处,柳周氏初次接管账房,自然不希望先头张妈妈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日后事发栽到她的头上,所以她的这番话看似是向江容华献殷勤,实则也是想借此机会,把自己摘干净。     不过江容华并不在意她的这点小心思,相反,柳周氏的话正中她的下怀。     她随手翻了翻膝上的账本,又合上道:“你考虑得很是,父亲每年的俸禄虽然不少,却要养着阖府上下三百口人,加之公库里的不少东西都是死物,像大一点的珊瑚摆件之类除了偶尔送人情,算不得银子,俗话说细水长流年年有,大吃大喝不长久,等这阵子忙完了,我想再看看更早些的账目,看有无可以省俭的地方。”     柳周氏闻言一愣,心道这位九小姐是要彻底翻一翻陈年旧账了,看来今日府里下人之间流传的闲言碎语果然不差,眼前这位看似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当真是个厉害的呢!     柳周氏赶忙应下,见江容华再无别话,便很有眼色地告退出来。     “小姐,先时在福寿院的时候,奴婢曾跟着白兰姐姐学过查账,这账本便由奴婢帮小姐看罢!”     江府的女儿于琴棋书画一道上自幼便有外头的老师教授,然而这记账看账的本事,却不在学习的范围内,即便是才名在外的江淑华也不懂这些,白芷这般说,是以为江容华同样如此。     “不必,等明日的账本来了,你再与我一起查罢!”江容华起身坐到梨花木长条案几前,翻开蓝底黑字封皮,细细看了起来。     白芷听她这样说愣了愣,这九小姐让人吃惊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管是与瑞和院的明争暗斗还是今早在落梅院收服管事,都与她原先的认知相差极大!     白芷赞叹一声,收拾了心绪,走到堂屋,替她泡了壶甘草桔梗茶,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消息。     “方才翠柏大街江记绸缎庄的金掌柜来寻小姐,但因周管事在屋里汇报事务,便没有进来,青梅问了他来意,说是昨儿一早铺子里到了一批极珍贵的织金锦,价值不菲,希望小姐能派个可靠的人过去看看。这会子人已经回去了。”     江容华啜了口茶,正要点头,猛的顿住,嘴角轻勾,忽然向白芷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姨娘可曾定下何时出府?”     白芷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了悟,低低道:“大姨娘已经说服老太太明日一早便去红叶寺寻圆寂大师,算算大老爷和十一少爷的命格是否相合。”     大祁朝从皇室到平民大都信佛,对所谓的命定之数更是深信不疑,男女说亲需要八字合婚,动土乔迁则要挑选黄道吉日,更不用说家族过继子嗣这样的大事了。     倘若子孙的生辰八字与长辈不合,甚至相冲,那么这过继便是万万行不得的了,江容华那日替大姨娘所出的计策,便是在这命格上做些文章,至于找谁相算,红叶寺的圆寂大师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如此妙极,你打发个小厮去趟翠柏大街告诉金掌柜,过几日我亲自去绸缎庄瞧瞧!”           第69章 背后小人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翌日一早大姨娘果然与李氏秦氏坐了一辆漆木深灰油布顶棚的双轮马车,低调地从江府的东侧门出去,及至午膳时间才匆匆赶回,大姨娘一下马车送李氏到了福寿院,未来得及用膳,便往望月楼行来。     青梅刚从大厨房领了饭回来,白芷摆好碗筷,江容华坐在小姐椅里想了想道:“再去拿一副碗筷来罢!”     “小姐,这是为何?”     青梅把一碟糖醋脆皮鱼,一碟云耳炝山药,一盅火腿咸笋炖乳鸽,外加其余桂圆红枣羹,炸黄金丸子等零零总总七八个小菜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到小圆桌上,听江容华这样说不禁疑惑道。     白芷见她傻呆呆的模样在一旁笑了笑,并未说话,只从内室的红木匣拿了一套江容华平日不大用的桧木镶银丝镂花的餐具出来。     江容华正要答话,只听小丫头青柠迈着莲花小碎步,轻轻巧巧地进来通报:“小姐,大姨娘来了!”     青梅一眼望见青柠背后满脸喜色的大姨娘,惊讶的张大了嘴,她家小姐也太神机妙算了罢!     江容华朝白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起帘子朝外张望了一会儿,又在青柠耳边低语几句,让她看着些人,小丫头清脆地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大姨娘的神色想必圆寂大师相算的结果定是让你满意的!”江容华拉着大姨娘在她身边坐下,语带笑意道。     “多亏九小姐机敏,那日妾身得了你的提点,第二天一早便让珍珠悄悄封了五百两香火钱送到红叶寺,说明了来意,圆寂大师倒也是个痛快的,拿人钱财□□,今早老太太把大老爷和以信的生辰八字一递过去,大师便皱了眉头,掐着手指嘀咕了半晌,看得老太太心里一阵发慌,到后来才说二人的八字相冲,是断没有父子缘的!”     大姨娘见屋内仅青梅白芷两个,且都是江容华的心腹,安下心来,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的原委捡要紧的说了一遍。     江容华点点头,又听大姨娘接着道:“秦氏那边还好说,叹了句可惜,其他倒也没说什么,只老太太当时就沉默下来,回来的路上也一言不发,到了福寿院连午膳也没胃口用,只在软榻上歪着。”     大姨娘语气里有些怅然,到底是服侍了二十来年的主子,眼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倘若以信当真如老太太所愿,被过继给了大房,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江容华看出她心中所想,却也没有说什么空洞无用的安慰话,李氏和江以信在她心里谁更重要,是毋庸置疑的,大姨娘此刻对李氏的一丝丝同情,也不过是事后的感慨罢了。     “对了,九小姐的事那圆寂大师说已经安排妥当,孙夫人每隔七天都会带着孙小姐去红叶寺上香祈福,他算了算,明日正好便是七日之数,且她母女回去的路要经过翠柏大街,九小姐若是想避开旁人,不如请她去咱们江府名下的绸缎庄坐坐。”     江容华喝了口鸽子汤,感受了下冬日里浓郁的汤汁暖和肠胃的美妙,大姨娘的主意正是她先时所想,大祁朝虽说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不似前朝那般严格,却还没有到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以随意抛头露面的地步。     江容华想见一见孙夫人,然而在钱老夫人的寿宴后却一直没能出府,直到江老爷和李氏把协理中馈的差事交到她手里,行事才方便了许多。     昨日绸缎庄的金掌柜来报说需要有人监查那批珍贵的织金锦,她便知道机会来了,圆寂大师那里是早就约定好的,只需大姨娘再去打声招呼,事情便算成了一半。     两人用完午膳,打发白芷青梅二人自去吃饭后,江容华与大姨娘一道往福寿院行去。     刚随守门丫鬟跨进堂屋便听到西稍间传来喁喁的说话声,江容华站住脚,侧耳听了听,不由得嗤笑一声。     “姨母,您是不知道九小姐的厉害,前儿在落梅院,侄女还什么都没说呢,她便自作主张地让人把张妈妈拖出去了,咱们府上对下人最是宽厚仁义,更何况张妈妈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发卖就发卖了呢,再说您老人家往日里是最怜贫爱老,九小姐也不是不知道,她这么做真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三姨娘见李氏眯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并不接自己的话,不由得着急起来。     她一把甩开搀扶着她的琥珀,三两步趴到李氏塌边,埋怨道:“还有账房管事的空缺儿,那柳周氏虽然精明,却到底是个年轻媳妇,只怕不够稳重,九小姐没跟我商议便草草让她补了职,姨母这边也未来报备一声,如今咱们府里哪里还有人把您,把侄女放在眼里,但凡有事都寻九小姐去了,姨母,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三姨娘的语气仿佛带着万分委屈,然而其中的挑拨之意连一旁的大姨娘都听得分外明白,后者偷眼看了看江容华的脸色,见她依然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好似什么也不曾听到一般,心中又是一阵赞叹,九小姐这份气度岂是常人能及的。     “听丫鬟说,三姨娘今儿一早便来寻过老太太,彼时我们三人正要出府,老太太没有心思应付她,没想到她这会子又来了,当真是不死心!”     江容华微微一笑:“依我看,三姨娘的运气真真不好呢,只怕祖母这会子也没有应付她的心思。”     果然只听李氏中气十足地呵斥道:“你自己没本事,掌不好家,还怪到别人头上,如今又来我这里让我给你撑腰,我就说让你安心养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中馈的事你要是真理不过来,还不如交给愉心,偏你和仲友又都不愿意,先时我还担心容华年轻不顶事,眼下看来,可比你顶事多了,仲友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     大姨娘在堂屋里站了会儿,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亲自替江容华打起黑曜石珠帘,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三姨娘原本指望借着李氏的手,打压打压江容华,却万万没料到老太太竟会这样说,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无比。     又听得白兰福身行礼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对上江容华古井无波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日她对自己肚里孩儿的威胁,猛地打了个冷战,往后挪了挪,背后说人坏话还被逮住的尴尬瞬间被畏惧和怨恨所替代。     江容华讥诮地看了她一眼,便朝李氏行了礼笑道:“容华今日前来,本是想把这几天协理中馈的事务跟祖母禀报一声,想不到竟被三姨娘抢先一步,如此倒是多谢三姨娘了。”     江容华忽略背后怨毒的目光,亲亲热热地拉了李氏的手,撅着小嘴道:“三姨娘素来是个软和的,加之那日事发突然,张妈妈奴大欺主,王妈妈又不尽不实,孙女只好先斩后奏,发落了二人,还请祖母怪罪!”     李氏因着江以信过继一事颇为烦闷,本就没有计较琐事的心思,如今见江容华撒娇卖乖,心中一软,温声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祖母老了,有些事也没心力操持了,只要不出大错,你且看着办罢!”     江容华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乖乖巧巧的谢过,又与李氏说笑了几句,把老人家心头的阴霾扫去不少,对她更加欢喜。     而一旁的三姨娘则气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她怎么也想不通江容华这个小贱人是给李氏灌了什么**汤,非但不责怪她,还给了她放手去干的“特许令”!     琥珀见自家主子情绪不对,生怕她一时怒极动了胎气,忙小声安抚道:“姨娘何必置气,九小姐再能干也是个姑娘家,终有一天是要嫁出去的,您就不一样了,三少爷深得老爷看重,如今您还有了身孕,倘若又是个少爷,日后这江府还不都是您的?”     三姨娘紧紧抓住琥珀递过来的手,心中一定,没错,当务之急是好好把肚里这块肉生下来,再彻底打垮瑞和院一脉,才是正经。     至于九小姐,慢慢收拾她也不迟!三姨娘摸了摸肚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第70章 孙氏谈判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小姐,你说那孙夫人今日真的会来赴约么?”     杭州府翠柏大街江记绸缎庄后院的小厢房内,主位的高背椅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少女,沉静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淡然的目光中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荒凉与冷意。     江容华是用过午膳,未时到的绸缎庄,金掌柜自那日得了消息,知道她要亲自来铺子里看看后,一大早便伸长了脖子候着,待见到她的青幄小马车仿佛见到皇帝的銮驾一般,颠颠地带着几个伙计出来迎接。     他当了几十年的掌柜,如今的东家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丝毫不敢小瞧了去,凭他在生意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当家人年纪越小,只怕越有手段呢!     江容华此次前来的意图本就不在视察店铺,因而见店里生意不错,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便让白芷细细翻看那批织金锦,自己则推说乏了,去了后院歇息。     而此时问话的正是青梅,小丫头似乎比她还心急,每隔一炷香的功夫便到前头去张望一下,惹得金掌柜还以为江容华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终于在她第五次心急火燎地打算走出小厢房时,验收完毕,侍立在另一侧的白芷抽了抽额角,忍无可忍道:“你消停会儿罢,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咱屋里?”     青梅站在门口,闻言讪讪地收回已经迈出一半的左脚,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江容华,正要为自己辩几句,不经意间眼风扫到匆匆赶来的两人,欣喜道:“小姐,孙夫人和孙小姐来了!”     江容华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这是她这一世养成的习惯,是一种进入紧张兴奋状态的准备。     “江小姐!”     这是孙夫人第二次见到江容华,她今日穿了一件靛青色掐牙镶边水草纹天香绢立领软缎小袄,逶迤拖地的墨绿底掐牙镶边下裙,身披弹墨散花水雾绿草单罗纱,细柔的乌发,绾成一个垂鬟分肖髻,插一枚六面镶翠青玉头花,整个人清清爽爽。     孙夫人心底暗暗称赞不已,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通身的打扮即便富贵如己,只怕也不能更得体了。     “孙夫人!”     江容华落落大方地与孙夫人见了礼,这位圆润微胖的三十多岁妇人满脸是笑,眼底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以及对自己忽然约她相见的疑惑。     江容华微微一笑,很好,相比于孙夫人的一头雾水,她可是有备而来,心理上占足了优势,待会儿的商谈对自己会更有利。     江容华直起身,转头看向孙夫人身后面带微笑的少女,孙夫人见状笑着介绍道:“这是小女宣雅,今日我正是带了她到红叶寺上香的。”     孙宣雅看着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纤细,比她母亲高出半头,容貌只能说是中等,胜在气质上佳,温婉绰约,全然没有商贾人家的铜臭气。     两个少女互相福身行礼,三人便各自找座位坐了。     还是孙夫人先开了口:“九小姐让圆寂大师代为转交您的名帖,约我母女在此,不知所谓何事?”     江容华温和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道:“俗话说在商言商,容华便不与孙夫人打哑谜,我此番邀您相见是为了与您做一笔买卖。”     “哦?”     说实话,在到这里来之前孙夫人想了很多次,却始终无法想出江容华约她见面的目的,如今听对方说居然是要跟自己做生意,不由得吃了一惊,面上却没什么波澜,沉浮商场十几年,在控制情绪方面孙夫人一直做得很好。     “不知九小姐是想跟我谈什么买卖?”     “孙夫人先别着急,在这之前,容华还有一件烦心事,想请孙夫人帮忙参详参详。”江容华皱着脸,一副苦恼的样子。     孙夫人彼时在钱老夫人寿宴时,便因一杯茶而对江容华心生好感,如今见她一个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模样心里更生出些怜惜之意:“九小姐请说,妾身但凡帮得上忙的定不推辞。”     江容华面上露出些许感激之色:“得父亲和祖母疼爱,前几日把府里的大小事务交予了我打理,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的贵,咱府上人又多,每日光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胭脂水粉,乃至过年过节各项采办,花销便要近百两银子。”     江容华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朝孙夫人瞥了眼,果然见到对方脸色微变,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父亲身为江浙道的父母官,在外头素来提倡节俭,却从没想过后院的开销竟会这般大,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把这笔银子裁减些。”     孙夫人先时吃惊一是见江容华小小年纪便肩负掌家重任,委实难得,二来是感叹这江府果然是一块肥肉,再听到后来,隐隐发觉这块肥肉竟有吃到自己嘴里的可能,不由得精神大震,忙道:“九小姐考虑得很是呢,俗话说精打细算,油盐不断,九小姐不如换一家货源,或许能省下不少银子。”     江容华听出她话里的殷切,眉心微舒,看来鱼儿要上钩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孙夫人见状赶忙再接再厉:“九小姐,不是妾身自卖自夸,但凡冠有我们孙记名头的货品皆是价廉物美,童叟无欺的,就方才小姐所说的那几项开支,妾身粗粗一算,便能减下至少十两银子一天呢,十两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一年便是三千六百多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     江容华依然是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看得孙夫人焦急起来。要说她为何这般迫切地想为江府供货,赚取银两倒在其次,关键还是想与堂堂布政使府搭上关系,先不说能不能傍上这么个大靠山,就是说出去的口碑也是一块响亮的招牌了。     孙夫人见江容华一直沉吟着不回话,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再看到她眉宇间的镇定,忽然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她方才一开始便说是要与自己做买卖,如今却迟迟未定,不是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够优厚,只怕是自己没有看准对方的需求,便低声问道:“不知九小姐想拿贵府的供货权与妾身换什么?”     江容华忍不住要为这位貌不惊人的孙夫人鼓掌,真不愧是杭州首富孙万山的女人,这么会儿功夫便想到自己是另有所图,她朝白芷使了个眼色,后者麻利地将厢房外洒扫的丫鬟遣到别处,又谨慎地查看了四周,关上门窗,守在外头。     这屋子的隔音效果极好,白芷坐在廊檐下,静静地看了会儿不远处三两只肥嘟嘟的麻雀争食草丛中的种子。     不过过了盏茶的功夫,榉木门从内打开,孙夫人依然如来时一般笑容满面,然而细心的白芷还是看出了她眼底的复杂和嘴角些微的僵硬,娴雅的孙小姐温温柔柔地跟在身后,三人有礼地别过。     江容华看着孙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容一点点敛去,又恢复到往日的沉静:“我们也回去罢!”     时近黄昏,大团的火烧云把大地映衬得通红一片,地处闹市的翠柏大街退去了白日的喧嚣繁华,只余零零星星几个小摊贩,手脚利索地收拾着摊铺。     江容华坐在小马车里闭目养神,呼吸清浅,仿佛睡着了一般,白芷从随行的包袱里找出一件狐狸毛斗篷,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却见她缓缓睁开眼睛,冲她一笑,自己接过披在肩头。     白芷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江容华见状,微微摇了摇头:“孙夫人是个精明好财的商人,但这并无意味着她就是个胆大冲动的,相反她很谨慎,算计得也很清楚,对我的条件,她说要再考虑考虑,三日后再答复我。”     江容华话语中并未有任何失望的意思,在来之前,她便作好了心理准备,用江府的供货权来让孙家成为她在府外的眼线,对孙夫人而言本就是一个盈亏未知的买卖,她并没有指望仅仅一次商谈就能把事情敲定下来,而且三天,她也等得起。     “不过孙小姐再过半月便要孤身一人嫁去京都,娘家越强大,那么她在夫家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从孙夫人频繁地去红叶寺烧香祈福,便可以看出她对孙小姐远嫁是多么的不放心。     “所以如果这时候孙家能与我江府搭上关系,孙夫人显然很乐见其成的。结果如何便看她心中的那杆秤到底是如何衡量的了!”     白芷点点头,正要开口,却感觉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到一路上透过帘子,不断向外张望的青梅惊呼一声:“小姐,前面地上好像躺着个人!”           第71章 淑华作死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小姐,前面地上好像躺着个人!”     江容华闻言一怔,撩起卷了一角的车帘,杭州府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城中的布局被大大小小的弄堂分割成豆腐干状的许多块。     此刻马车所在的位置正是在这样一个幽深的弄堂里,四周已经有些暗下来,簌簌的穿堂风灌进江容华的脖子,昏黄的夕阳笼罩着不远处青石板路面上模糊的一团。     “牛叔,绕道回府!”江容华往外瞥了一眼,放下帘子,语气平淡地对车夫吩咐道。     “哎!”忠厚老实的车夫牛叔应了一声,对着那一团同情地摇了摇头,拉紧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     江容华闭起眼睛,无视青梅惊讶的神情,她背着无尽的仇恨重生,这一世除了复仇,她不想花任何多余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也更不想做一个好人!     青梅见自家小姐不理她,心内有些委屈,哀怨的目光粘在江容华身上,似乎在埋怨她的铁石心肠。     白芷暗暗叹了口气,九小姐当真是个太过理智之人,先不说那人身份未明,贸然救上车来,是否安全,只说如今的江府大宅女眷之间,纠缠争斗不休,倘若九小姐出趟门,就随随便便带了个人回来,落在旁人眼里,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是以,尽管心有不忍,白芷还是对江容华的决断极为赞同的。     一时间不大的车厢内再无一人说话,只余底下车轮辘辘的滚动声,江容华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昨晚查账查到子时,又惦记着今日与孙夫人的会面,恍恍惚惚地睡得并不踏实,这会子终于挨不住马车轻微的颠簸,不由得睡了过去。     要说睡过去也不尽然,事实是她刚打了个盹儿,便被噩梦惊醒,她又梦到了死前的一刻,生产的剧痛,婴孩的啼哭,江淑华的冷笑,陆梁的厌弃,最后都归结为一碗浓黑苦涩的药汁,从舌尖顺着食道流到腹中,沦为黑暗。     “小姐,你怎么了?”江容华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青梅焦急担忧的眼神,一旁白芷则拿了手帕替她轻轻擦拭额头的冷汗。     “我没事。”江容华坐直身子,怔怔看着斗篷上细软的狐狸毛,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了句令青梅差点咬掉舌头的话:“牛叔,回那弄堂去看看罢!”     白芷看着她微微舒展的眉心,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她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劝阻,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江容华接下来讲了一句话:“就在刚刚,我忽然发觉从我手里流逝的可能是一条本该鲜活的生命。”     弄堂僻静,又是寻常人家闭门落户的时辰,那人即便运气再好,也不可能在第二日早起前遇上第二个江容华,严冬腊月,且随时可能会有大雪降下,一晚上过去,那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不难想象。     “好嘞!”牛叔高声应了,挥舞起鞭子,伴随着清脆的马铃声,马儿小跑起来,不一会儿便回到了那个小弄里。     那人依然趴在地上,灰扑扑一团,江容华看着牛叔将他负在背上,三两步走到自己跟前,语带惊异道:“小姐,是个姑娘,而且受了很重的伤!”     江容华示意他将人放到马车内,牛叔略犹豫了下,依言做了。     白芷赶忙用银签子将烛火拨亮了些,青梅好奇地凑过去细瞧,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江容华也明白过来方才牛叔为何会有些犹豫,只因这位姑娘伤得实在太重,灰褐色的窄袖深衣上大团的深色至少有五六处,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头发并未绾成时下流行的繁复发髻,而是简单利落地高高束起,不过此时却很凌乱,面上也是脏污不堪,嘴角破了,左眼肿着,脸颊上有多处划伤,深浅不一。     青梅原本托着她的头,这会子感觉手上有些黏糊糊湿哒哒的,便抽手来看,满眼血红,小丫头吓得差点没哭出来,却又不敢随便放手,只可怜兮兮地望着江容华。     后者显然也没料到居然会救了这样一个人上来。本以为是因饥寒而晕倒在路上的穷人,如今粗粗从她的伤势来看,不是被仇家追杀,伤势过重,便是追杀仇家,性命垂危,倒是个麻烦人物。     江容华沉思片刻,对白芷道:“你去请陈大夫来,只说我今日回来受了风寒,叫他过来瞧瞧。”     白芷点点头,轻巧地下了马车,往回春堂所在的凤起大街行去。     江容华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名来路不明的女子,希望今日自己并未做错罢!     牛叔赶着马车从东侧门进府,又马不停蹄地绕了远道,避开人多的院子,才在望月楼北面的垂花门停下。     青梅不敢惊动旁人,只因车内之人的形容委实不好看了些,幸而她力气不小,半拖半抱地把人弄进了白芷房里。     而与此同时有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江府的西侧门悄悄出去,车上只坐了两人,其中一人着樱红色滚边素软缎立领琵琶襟袄袍,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别致的云鬓高髻,身材窈窕,仪态柔美,露在衣服外头的细长脖颈和双手嫩白如雪,让人不禁遐想她轻薄面纱后的容颜会是怎样的惊艳。     “小姐,咱们当真是要这个时辰出府么?”此女正是在倚月楼闭门不出多日的江淑华,开口的是接替碧桃成为她心腹的大丫鬟碧莲。     “哼,真是个蠢丫头,我原先以为碧桃已经够蠢的了,没想到你比她还蠢!白天府里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看着,我哪里能有出去的机会,也只有等日落之后,才不会引人注意。”江淑华斜了眼碧莲,接着又语带怨恨道。     “果然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东西,往日母亲掌家的时候,什么谗言媚语,好话说尽,如今见我势微,让那守门的婆子行个方便,留个门,开口就是十两银子,奴才就是奴才,等我治好了脸伤,夺回中馈大权,定要让这些小人好看!”     “是是是,小姐说的极是,小姐身份尊贵,聪慧大方,岂是那些低贱之人可比的,且让他们再得意几日,这府里的中馈很快就是您的了!”     这碧莲是个极会说话的丫头,原先碧桃碧桐在时,被二人死死压住,凑不到江淑华跟前去,如今倚月楼最伶俐的两个先后死了,新进来的小丫头又人生地不熟,碧莲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卯足了劲儿的往上爬,不过三日便得了江淑华的欢心,今日江淑华打算去城西的矮子巷让那传闻中的华神医瞧瞧脸上的伤,,便只带了她一人。     马车跑得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过了三条街,然而江淑华仍觉得不够快,她不断催促着赶车的车夫,直到嘈杂鼎沸的人声穿过小小的车窗钻入她的耳中:“小姐这巷子太窄了,而且人太多,又挤,只怕我们的马车过不去。”     马车越行越慢,终于完全停住,车外传来车夫闷闷的声音,江淑华在马车里坐了片刻,见车子还是一动不动,便有些不耐烦起来:“离神医的住处还有多远?”     “回七小姐,不远了,就在巷子尽头。”车夫扶了扶头上的圆帽答道。     江淑华有些焦躁,她整整衣衫,作了个决定:“碧莲,扶我下车,这么点路,我走过去罢,马车就停在这里,不用跟来。”     然而等江淑华踩着踩脚凳仪态万方地走下马车时,才知道自己的这个主意错得有多离谱。     狭窄的巷子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台楼,上头皆挂着五颜六色,艳俗无比的纸灯笼,大冬天里穿着清凉的妓子们涂着厚厚的脂粉站在门口,甩着花哨的手绢,娇媚的声音说着风流的话招揽经过巷子的路人。     “小姐,要不还是让勇哥儿送您过去罢!”碧莲口中的勇哥儿正是那赶车的年轻车夫,江淑华看了眼身后木愣愣的勇哥儿,眼中露出厌弃鄙夷的神色:“不用,你跟我过去,帮我挡着点儿。”     碧莲无法,只得小心地走在江淑华前面,后者拿手帕捂着鼻子,袅袅娜娜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矮子巷是什么地方?     要说是杭州府最乱的地方也不为过,可它又是全杭州最奢靡的地方,青楼,赌坊,地下买卖,无一不有,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会在这里厮混的,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是以,江淑华一下马车便被几个老油子盯住了。     碧莲越往里走越感觉到手脚发软,她已经看见好几双如饿狼一般虎视眈眈的眼睛在她和江淑华身上盘踞不去了。     她是江府的家生子,生于江府长于江府,从来没有来过,甚至是连听都没有听过这样仿佛会吃人一般的地方,心中的害怕几乎要让她迈不开步子。     江淑华走在后面也有些后悔,然而一想到自己可怖如鬼的脸,终究是咬咬牙,推着碧莲继续往前走,很快车夫勇哥儿也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江淑华嫌恶的避开几个满嘴酒臭,想要靠近她的寻欢之人,一盏茶后终于跌跌撞撞地拐进一个转角,廊檐下破败的两个灯笼照着一块字迹模糊的匾额,上书华神医馆四个潦草的大字。     江淑华垂下素手,重重舒了口气,吩咐碧莲上去敲门。     碧莲虽然还是止不住地害怕,却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哆嗦着走上前去,刚抬起手,便被不知从哪里闪出的黑影从身后捂住了嘴巴,顿时心头大惊。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奋力挣扎起来,看不到偷袭之人的脸,只看到不远处江淑华华丽的衣衫被另一个黑影拖进了阴暗的草垛里。           第72章 华氏神医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眼前的医馆招牌虽然破旧,但看在江淑华眼里却让她浑身止不住得颤抖起来。     天晓得从宁王殿下接风宴上染了恶疾,毁容之后,整整两个月过去,每每看到铜镜中自己那张黑红交错,坑坑洼洼的脸,她都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但她不敢,而且她也不想死。     她是堂堂三品大员江布政使家的嫡女,她的母亲是大祁朝定国公的幺妹,她身份尊贵,才华横溢,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声都传到京都去了,她本该有大好前程,她本该觅得一个王公贵族作夫婿,她本该让绝大部分同龄少女欣羡不已,所以她一点也不想死。     她看着碧莲上前叩门,美丽的杏眼都激动得有些泛红,只要进了这扇门,再出来的时候她就可以恢复到先前的倾城绝色,她失去的所有也都会回来!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双粗糙的大手混着腌臜的烟草味紧紧捂住了江淑华的口鼻,让她有些发懵,直到一具死沉的躯体压到她身上才惊恐地反应过来,本能地大叫出声。     “小娘们儿,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理你,这是哪儿?这是矮子巷!本来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哎哟,好久没摸过这么滑这么嫩的女人了,爽死大爷我了!”     粗哑的声音,以及喷在她面纱上腥臭的热气让江淑华有些作呕,她死命捶打着污言秽语不断的肥胖男人。     然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中的大家小姐的这点子力气,打在那人身上简直比挠痒痒还轻,反而惹得对方更加得意,只听刺啦——一声布帛破裂,紧接着江淑华感觉胸口一凉,那双油腻腻的脏手落在她柔软的身子上粗鲁地肆意揉捏,湿滑的舌头犹如冰凉的蛇虫,胡乱舔弄着她的耳廓,发出啧啧似老鸹一般恶心的淫/笑。     江淑华这会子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不该这么鲁莽,只带了一个丫鬟入夜出府,哪怕车夫勇哥儿在,她也定不会受到这样的侮辱,然而晚了,什么都晚了,她好恨啊!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要怪江容华那个小贱人,如果不是她让自己穿上那件动了手脚的衣裙,那么自己也不会染上风疹,满脸红斑,如果不是她假借宁王的名义把那个有毒的茉莉香粉送到她手上,那么自己的脸也不会恶化如斯,她也不需要到这个脏乱下贱的地方来!     所以都是江容华害的,这一切都是江容华害的!     江淑华眼中的恨意犹如两盏幽幽的灯火,银牙紧紧咬着嘴唇,殷红的血色渗出面纱,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肮脏的莽夫夺去女子最宝贵的贞洁!     江淑华一边惊叫一边挣扎得更加卖力,伏在她身上一脸享受的粗汉不耐烦地抬起头,伸手照着她的头脸就是一巴掌。     “叫什么叫?吵死人了!大爷我喜欢骚娘们儿,可也不喜欢这么烈的,事到如今,还不乖乖从了大爷我,好多着呢……呃,啊!”那人讲到后面声音渐渐变了,忽然惨叫一声,飞快地离开江淑华,连衣服都顾不得穿,逃一般的往巷子外人多灯亮的地方跑去,边跑还边惊恐地大叫:“鬼啊,有鬼啊!”     清冷的月光下,一张沾了血水的面纱飘落在草垛上,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瑟瑟发抖地蜷在草丛中,巴掌大的脸上满是疤痕,可怖如鬼!     江淑华仿佛尚未从变故中回过神来,又尖声叫了盏茶的功夫,直到喉咙嘶哑,才渐渐平静下来,她神经质地拢紧了几不蔽体的襦裙,惊魂甫定地咽了口唾沫,在草垛上坐了片刻,才摇摇晃晃地往医馆大门口走去。     江淑华伸手推了推紧闭的门扉,又是一阵手脚发软,忽然听到左侧三丈开外昏暗的角落里传来女子细微的呻/吟哭泣声,男子粗重的低吼喘息和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正望进碧莲绝望痛苦的双眼。     巨大的害怕再一次席卷了江淑华,连惊叫都忘记了,她焦急地拍着木门,再不敢看那个方向,不知拍了多久,破旧的木门终于从内打开。     华神医今晚心情很糟,先是娶了没几个月的婆娘昨儿晚上趁他出去喝酒,与隔壁卖狗皮膏药的王阿三偷偷私奔了,顺带着还把他的家底掏了精光。     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尽管虎鞭牛鞭顿顿补着,六十出头的身子哪里还能跟年轻的小伙子比?那婆娘夜守空房,耐不住寂寞,自然就红杏出墙了。     接着是白天矮子巷循例收保护费的地头蛇找上门来要他把这个月的孝敬钱交了,他哪里拿得出来,那地头蛇便威胁他说只给一日期限,明日晌午倘若再拿不出银子,就要让他好看。     华神医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又听到外头一阵急过一阵,催命似的拍门声,没好气地开了门,正对上一张鬼面,饶是他见多识广,才没被吓晕过去。     华神医在矮子巷住了许多年,治的大都是见不得人的病症,比如前头红袖招里的那些妓子身上哪里不爽快了,寻常正规医馆里的大夫又嫌脏不愿意瞧,便都会找到他这里。     因而华神医打量了下江淑华破烂的衣衫,便以为是哪个青楼女子不慎毁了容,没好气道:“就你这烂脸看好了也没法接客,走走走,快走开!”     说着甩着衣袖就要打发她,江淑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内容,气得浑身发抖,不过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维系在这个人身上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看都不看直接扔给华神医。     后者顺手接过,打开一看,十两的锭子起码有五六个,关键还是金子!     华神医感觉自己的眼睛简直要被亮花了,看不出来眼前这个丑八怪还是个有钱的主儿,这下子不但明日的保护费是有了着落,剩下的金锭就算不接生意也够他好吃好喝好几年的了,便忙不迭地把江淑华请进屋。     医馆内院跟门面一样破败,晾晒草药的筛子杂乱地堆着,小小一间堂屋,只两把竹藤椅并一张缺了一个腿儿摇摇晃晃地矮几,让江淑华不禁怀疑徐氏是不是弄错了?这穷酸的糟老头不会是个骗子罢!     华神医自然不知道江淑华心中所想,哈着腰,让她坐下,后者嫌弃地捂了鼻子,依旧站着,华神医也不勉强,搓了搓手道:“小姐,是想治脸伤?”     “正是,听说华大夫医术超群,可能让我的脸恢复如初?”江淑华终究是抱了一丝希望的,所以说这话的语气里带着殷切。     华神医并未答话,只凑近江淑华的面孔,仔细瞧了半晌,遗憾地摇头道:“小姐,你脸上的伤已然伤及深层的肌理,普通药石根本无法医治,我看你眉眼精致,檀口胆鼻,当真是可惜了!”     “什么?你胡说什么?”华神医的话仿佛将江淑华推入了绝望的深渊,这怎么可能?她的脸真治不好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把我的脸治好?”     情绪极大的波动让江淑华双目圆睁,脸都有些扭曲,变得更加可怕,她歇斯底里的步步逼近华神医,仿佛他再说出一个不可能,便要将其撕裂似的,“只要能把我的脸治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一千两,一万两,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华神医后悔地直跺脚,他果然是霉运缠身,原本以为是来了个金主,想不到竟是个疯婆子,只得嗫嚅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要治好你的脸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江淑华仿佛溺水孩童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襟,急切地问道。     华神医犹豫了下,终于在她吃人的目光中低声道:“只是这其中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因为想要治好小姐的脸为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换皮!”           第73章 整容手术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只是这其中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因为想要治好小姐的脸为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换皮!”     “换皮?”江淑华心中一惊,这法子光听听就让她觉得头皮发麻,然而容貌对女子而言,特别是对她这种天之骄女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母亲徐氏禁足,哥哥江以礼被用家法奄奄一息,大姐江敏华远在京都,解不了近渴,如今的江府已然是李若梅和江容华的天下。     她不甘,她才是江府的嫡女,她要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全都夺回来,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容颜未毁,否则即便瑞和院一脉重新掌家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娶这样一个怪物!     江淑华银牙紧咬,深吸了一口气道:“如何换皮?”     华神医并未答话,翻箱倒柜地从角落里找出一本破了封皮,纸张泛黄的书册,鸡爪似的手指舔了舔口水,半晌翻到中间一页,眉心一松,对江淑华恭敬道:“也是小姐找对了人,老朽祖上师承神医华佗,代代行医,所有的医术皆记载于此书当中。     “而这换皮一术更是其中密不外传的秘技,寻常大夫只怕连听也未曾听说过,此术需将病者身上完好的肌肤割下来填补到伤患处,再辅以其他秘方调理,便能恢复如初了,当然个中痛楚小姐是不难想象的!”     这华神医吹得神乎其神,倒也差不离多少,不过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这本传家宝一般的医书自从他老爹的老爹再老爹传下来以后,他老爹的老爹学了一半,他老爹学了一半的一半,最后才到了他手上。     华神医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生活只图安单,便只学习了其中的十之一二,替矮子巷的街坊邻居开点治标不治本,又吃不死人的汤药,勉强糊口度日,至于这换皮之术还是在十年前,老爹的指点下,照本宣科地替人做过一次,场面之血腥,把他恶心得三天没吃饭,只靠喝清水度日。     华神医边说边偷偷打量眼前的少女,他是实在没办法,什么神医的名头全是瞎胡吹,他就指望着这换皮的法子太过残酷,把江淑华吓走才好。     然而老头子显然嘀咕了美貌在江淑华心中的地位,后者皱了皱眉道:“倘若真如你所说将完好的肌肤割下来,那岂不是会在原处留下新疤?”     “小姐所料不差,只是老朽会在手臂腿脚等不轻易示人的地方取肉,往常是看不见的。”华神医想了想道。     “不行,我堂堂江…我一个娇美的弱女子,身上怎么能留疤呢?”江淑华听他这么说,很快否决了。     “那老朽也无别的法子喽!”华神医微微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这样的年轻小姑娘,平日养得娇滴滴的,哪里受得住这剧痛。     江淑华掩在大袖下的素手紧握成拳,沉默了半晌,幽幽开口道:“不知可否用他人的皮肉代替?”     江淑华低低的声音让华神医怔了怔,下意识道:“每个人的皮肉都不一样,一般来说是不可以的。”     华神医说到一半,抬头对上她阴测测如蛇蝎一般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哆嗦,嗫嚅:“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     江淑华闻言露出一个极丑的笑容,所有的伤疤如虫蚁一般动了起来,让华神医肚里一阵翻腾,不自然地别开眼。     然而毕竟是脸面这样娇嫩的地方,江淑华出于谨慎,还是思虑了片刻道:“如果用别人的皮肉填补我脸上的伤处,可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这倒是把华神医问住了,医书上只写了如何换皮,却没有提到像江淑华说的这般做的后果,然而对方灼灼的目光让他一阵情急,脱口道:“只要好生调养,当是无碍的。”     江淑华彻底放下心来,看看屋外的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瞥了他一眼道:“你随我来。”     华神医奇怪地抓了抓稀稀拉拉的发髻,不知这位富家小姐又要做什么,提了盏灯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江淑华推开大门,探头张望了一下,原本三丈开外悉索响动的昏暗角落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华神医与她一起走过去,后者更加疑惑,待橘色的灯笼光一照,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王阿三家的屋角,那狗杂种拐了他婆娘以后,破屋子便没人住了,一名十二三岁左右的年轻姑娘衣衫不整地昏倒在那里,看形容显然是被人凌辱了。     “这是我的丫头,你看看她脸上的皮能不能用。”江淑华嫌恶地拿脚碰了碰碧莲的身体,口气好似在集市上挑几钱一斤的大白菜一样随意。     华神医眼珠子转了转,倒是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了个大概。     应当是这主仆二人入夜寻到他这里,却不料遇上歹人,小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逃过一劫,而丫鬟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惨遭毒手。     不过看这位小姐的情形,显然是对丫头的遭遇早已知晓,先不说当时为何没有唤他救人,只说那丫鬟都这样了还惦记她的皮肉,这小姐也委实太让人寒心。     “你在磨蹭什么?银钱还要不要了?”江淑华见华神医站着不动,颇有些不耐烦起来。     后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这里不够亮堂,看不大清,我先把她背进去,再断一断。”     华神医把碧莲放在一张破旧的竹塌上,替她把脉,又听到一旁的江容华自言自语道:“倘若这丫头的皮肉不合适,还需再找找其他人的……”     话语里的冷漠让华神医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俗话说相由心生,这位小姐的心肠果然如她的脸一样丑陋不堪。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此人换皮之意的坚决,只得细细查看了碧莲的脸,半晌道:“小姐果然好运气,这位姑娘脸上的肌肤与你的极为相似,想必换上以后定能十分契合!”     江淑华一听心中大喜,她双手捂住脸颊,急切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你速速准备一下,即刻便开始罢!”     华神医看了看她,咽了口唾沫,说实话,自那次以后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未曾替病者动刀子了,而且老爹也死了快八年,临到头心里终究没底,害怕起来,拿着药箱的手止不住地哆嗦。     江淑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当即拉下脸道:“华神医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不愿意替我医治?”     “不是不是……”     从江淑华把那袋金子扔到他怀里的时候,华神医就知道这绝不是他惹得起的主,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华神医一狠心,如今他骑虎难下,治不好这小祖宗,无疑他今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还不如放手一搏,富贵险中求,兴许还能赚个钵满盆满。     “请小姐躺到另一张竹塌上,为避免这过程中小姐忍受不住,挣扎起来,老朽要把你和那位姑娘的手脚都束缚住,再用麻沸散减轻痛楚,顺利的话一个半时辰换皮之术应能完成。”     华神医定了定神,向江淑华指示道。     后者依言躺平身子,她感觉手脚发凉,胸口起伏得厉害,一颗心仿佛从高处掷下的一把珍珠,砰砰乱跳,她闭上眼又睁开,耳中是华神医叮叮当当摆弄器具的声音。     麻沸散的效力发作得很快,她身体动不了,意识却很清醒,她看到华神医拿着一柄细长的尖刀在火盆上烤了烤,又凑近她的脸颊。     她不觉得有丝毫疼痛,然而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锋利的刀子在她面皮上慢慢游走,似乎还能听到肌肤破裂的声音,那种细微的触感有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层层毁坏的错觉,简直要把她逼疯!     江淑华终于知道为何华神医用了麻沸散却还要用帛带将她手脚绑在竹塌四角了,这是一种直指内心的折磨,而这样的折磨她要足足承受一个半时辰!     江淑华活了十二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江容华的,涂了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入身下的竹塌里,她今日所受的苦定要千百倍地从那个小贱人身上讨回来!     今日江淑华的运气确实不错,或者应该说华神医在岐黄一道上确实颇有天赋,换皮之术进行得很顺利,不知过了多久,后者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唤醒了几近崩溃的江淑华,又细细叮嘱了她后续的调养事宜。     麻沸散的效力尚未散尽,江淑华颤抖着手抚上双颊只摸到厚厚一层白叠布,心下一惊,只听华神医道:“小姐不必担忧,七日后拆了这布便无碍了。”     江淑华听他这般说,安下心来道:“华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明日我便让人把剩下的诊金送来,好好答谢华神医,至于今晚见过我的事……华神医是聪明人!”     “是是是,今晚的事老朽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华神医一听她许了银钱,精神一震,一张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江淑华再不看他一眼,提脚往外走去,却又被他叫住:“小姐,你的丫鬟不带走吗?”     江淑华嫌恶地看了眼里间满脸血污的碧莲,不屑道:“不人不鬼的东西,你替我把她扔到乱葬岗去,辛苦费明日一并送来!”           第74章 无力回天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望月楼东厢白芷的房间内,被江容华捡回来,浑身是伤的女子气若游丝地躺在木板床上,青梅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头,却又不敢碰她,生怕一不留神,动作大了,把那奄奄的一息都掐灭了。     “小姐,你说她会不会死?”青梅守着那人,每隔半刻就拿手指放在她鼻下试探。     “大过年说什么死不死的,也不觉得晦气!”江容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见她傻里傻气,却满眼担忧的样子,不觉心中好笑,“你也别站着了,我估摸再过片刻白芷定会把陈大夫请来,这姑娘伤势严重,热水,白叠布之类的还是先备下为好,一会儿就能用上!”     “哎,还是小姐说得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青梅一拍脑袋,一迭声地应了出去。     江容华的视线落在床上之人身上,一言不发,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做得最冲动的一件事,饶是上回眼见青梅挨打,一怒之下砸死行刑的婆子,她也是想好了退路,更何况此人来历不明,是敌是友,是否会给她招致祸患也尚未可知。     江容华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自问后悔吗?     不,她不后悔,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前世被强行灌下下红汤药,浑身血液飞快流逝,意识渐渐丧失的最后一刻,想要活着的执念犹如最坚韧的藤蔓从她的骨头里生长出来,在今世开出娇艳的花。     “小姐,陈大夫来了!”白芷轻声细语的通报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打断了江容华的思绪。     陈大夫虽奇怪这江府九小姐怎会在下人房中,却也没有多问,拿出臂枕,恭谨道:“方才听白芷姑娘说九小姐受了风寒,老朽便匆匆赶来,只是观小姐面色除了血气稍有不足外,这风寒……老朽医术浅薄,倒是没看出来,还请小姐伸出手,待老朽把把脉,再行诊断。”     “劳顿陈大夫入夜来府,容华惭愧,陈大夫果然医术精湛,令人叹服,实不相瞒,此番是因我院子里的一个丫鬟受了点伤,想请你帮忙医治医治,还请陈大夫见谅!白芷青梅去守着门!”江容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半分惭愧的意思。     之所以让白芷以自己病了为缘由去叫陈大夫,而不是直接告知对方受伤的是个丫鬟,只因对方到底是杭州府最有名的医馆回春堂的坐堂大夫,能请得动他上门诊治的多半都是些富贵人家,且都是要递上名帖约好时间的,也只有像江府这样的高门,家主是江浙道最大的父母官,陈大夫才会召之即来。     不过这也只限于如老夫人李氏,主母徐氏以及各小姐少爷主子们有个头痛脑热,寻常下人病了,哪敢劳动陈大夫,后者也不愿意自降身份,替奴籍身份的人看诊。     而那些生了病的奴仆则多半是单独隔一个院子出来,或者直接打发回家,避免把病气过给别人,然后让府里有经验的老婆子熬点子汤药,灌个三四剂下去,好了就继续留下来干活,倘若眼看着不行了,大门一关,等死罢。     倒不是江府苛待下人,而是整个大祁朝的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做的,很多时候一个奴仆的性命还不如一匹马,一头牛值钱。     至于那次江容华请陈大夫来给青梅治伤,实属例外,毕竟如前者那般愿意为一个丫头随随便便几百两银子砸下去的也不多见。     陈大夫神色僵了僵,偷眼往江容华身后瞄了一眼,果然见到铜钩勾起的帐缦里躺了个人,只是看那人的衣着打扮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丫鬟,再见她面白如纸,血腥味儿站在门口都能闻到,寻常丫鬟又怎么会受这般重的伤?     陈大夫心中又惊又疑,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人都在这望月楼了,而且看这位九小姐的架势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了。     陈大夫无奈地走到床头,细细检查起那人的伤势,越看却是越心惊。     这九小姐是从哪里寻到的这么一个人,全身上下新伤旧伤无数,刀伤,鞭伤,剑伤,甚至还有几处烙铁留下的烫伤,而导致此次她昏迷的致命伤有两处,一处在离心口三分,另一处是在右肋下,肝腑被刺破,两处都是被一种奇怪的带钩的兵器所伤。     陈大夫这会子敢肯定这人绝非什么九小姐的丫鬟了,不过大户人家的后院本就事多混乱,他一个小小的大夫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又把了脉,不住摇头叹气,江容华见状心中一沉,沉声道:“不知我这丫鬟伤势如何?”     “非是老朽推脱,只是这位姑娘伤得实在太严重了,恐怕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无回天之力!”陈大夫语气里带着惋惜,末了又道:“老朽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留有一口气在的,当真罕见!”     江容华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浅的女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早知这样一个结果还不如当初让她在弄堂里自生自灭,也总比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她死要好。     “烦请陈大夫开个方子,容华再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回去罢!”江容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已经在收拾药箱的陈大夫,随后缓步离开,回了二楼的卧房。     陈大夫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回不过神,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姑娘是死定了的,怎么九小姐还让他开什么方子,这不是浪费药材吗?     “陈大夫,治得好治不好青梅不管,只看如今人还有气儿,没道理不给治,我想小姐也是这个意思罢!”青梅眼圈儿有点红,心里也堵得慌,夺下陈大夫手中的臂枕,递上纸笔大声道。     后者摇摇头,罢了,死马当活马医罢,便开了些补血益气和寻常疗伤的汤药,由白芷引着出了江府。     这一晚是白芷当值守夜,她躺在江容华房外的软榻上,听到里间悉索翻身了半夜,直到三更天才渐渐没了声响。     翌日一早江容华照旧去了落梅院听各管事汇报差事,经过那日在福寿院打小报告被她撞见以后,三姨娘似乎想通了很多,整日待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安心养胎的架势。     掌家的事宜也大半推给了江容华,倒让后者暗暗惊奇的同时也微松了口气,快过年了,这身子矜贵的主儿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大家脸上也都过不去不是?     江容华把过年的诸项事宜又拎了拎,便让管事们都回去各司其职,自己也起身回望月楼,刚出青瓦门便把走在最后的账房新管事柳周氏叫住了。     “九小姐叫奴婢不知所为何事?”柳周氏如今见到江容华就跟见到再生父母一般,虽说才做了几天的管事,却比从前几年的副管事都让她心里舒坦,这就好比吃饭,原先只给吃个半饱,现下却让想吃多少吃多少,两者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周管事对如今的差事可还满意?”江容华边缓缓踱步边随口问道。     “满意,满意,奴婢再满意不过了!”柳周氏堆着笑,忙不迭地应道。     “满意就好。”江容华点点头,满意就能有替她办事的心了,“你一会儿叫人把上次送来的那些账本拿回去罢!”     柳周氏闻言颇觉诧异,想不到才几天,九小姐便将五年的账本悉数看完,当真让人咋舌,不过江容华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她惊讶得咬掉舌头:“对了,我想再看看十年前的账本!”           第75章 踏足西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十年前是徐氏嫁入江府后的第五年,离现下委实久远了些,柳周氏虽然奇怪江容华要看那时的账本作甚,不过主子既然发话了,她也没有无故推脱的道理,便赶忙应下,告退离去。     日头尚早,府内的各项事务也都吩咐下去,江容华难得有片刻的悠闲,她沿着蜿蜒的卵石甬道走得很缓,冬季终究是一个肃杀的季节,天寒彻骨,百花凋敝,江南的庭院不流行栽松柏,因而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落光了叶子的花木,灰扑扑一片,如果不是天高气爽,难免让人心生压抑之感。     “小姐,你要十年前的账本做什么?”青梅亦步亦趋的走在江容华身后,细细的眉头从落梅院出来就纠结成一团。     江容华驻足而立,摸了摸路旁桃树尚未发出的新芽,低低道:“前几日我与白芷一同将府里近五年的账本大致翻看了一遍,除了如大厨房之类有油水可捞的地方账目有些许出入外,其余账目几乎没有大的差错,但凡过节送礼,父亲官场应酬等从公库走的物件领取也都悉数记录在册,与库房的本子比对也都无疏忽遗漏的。”     青梅虽然胆子小,心思却是个活络的,一边听着眉头皱得更紧:“如此说来,大夫人掌家时这账本竟是无比清白的?奴婢可不相信,大夫人的性子咱府里头谁人不知?小气吧啦的,巴不得把整个公库都搬到她的私库里去才好!”     青梅说得直接却也是实情,江老爷如今正值壮年,膝下的三个儿子年纪也都还小,大家伙儿尚且住在一处,要知道再过个六七年,江以则江以信相继弱冠,按照大祁的风俗是要搬出去住的,当然该到他们手里的那份家当也不能少了去。     更不用说府里除江淑华以外还有五个庶出的女儿要出嫁,这嫁妆自然也是按着礼数,一分不少地从公中出,所以徐氏如果想早早地为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江以礼和江淑华作打算的话,最可能会做的手脚就是把公库中的家什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她的私账上,那便谁也动不得了。     “你说得对,所以昨儿上午我二人又细细地从账目收入源头和支出流向上比对了一遍,倒真看出些问题来。”江容华轻轻放开手中的桃枝,嘴角的微笑颇意味深长。     “什么问题?”青梅搀了她的手臂,偏头奇道。     “咱们府上平日不用的闲钱都会到钱庄里换成银票,便于存放,也方便携带,只是这样一来每年需要支付一笔利钱给对方,作为他们代为保管银两的幸苦费。     “不同的钱庄收取的利钱金额也都不一样,比如全大祁联号的满记钱庄,听说背后的东家是京都里的一个外姓王爷,位高权重,除了亡命之徒,大概也不会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因而满记钱庄保管银子的风险要比其他钱庄小得多,收取的利钱也相对少得多。     “另外还有一点,大钱庄的银票的流通性也是小钱庄无法比拟的,所以照理说徐氏换票的首选钱庄应该是像满记钱庄这样的大钱庄,安心又省俭,以她的性子是断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     “然而事实上我在账本里看到的却是咱们府上每年有五万两的银钱存到一个叫通宝钱庄的小钱庄里,这相当于府里全年进账的三成,光付出去的利钱一年就有六百两,比满记钱庄要高出整整四百两,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换了谁都不会信罢。”     不知是否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江容华的声音有些沙哑,然而听她这样娓娓道来,青梅却是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小姐是想彻底查一查大夫人这么做的原因?”     “不错,我想看看徐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么大笔金额放到一个小钱庄的,说不定会有些线索,至于通宝钱庄那里我无门无路,只怕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能另想他法了。”     青梅赞同地点点头,又听江容华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也不知孙夫人那里考虑得怎么样了……”     主仆俩边走边闲话,不知不觉间到了锦绣园北面,高高的垂花门把园内外的景物隔绝开来,江容华脚下微顿,沉思了一会儿,就要往里走,却被青梅死死拉住,转头去看,只见小丫头一脸害怕的神色:“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罢,该用午膳了,白芷姐姐定然已经从大厨房领了饭来等您呢!”     江容华被她拙劣的借口逗乐了,面上却装出严肃的模样道:“那日十一弟和朱砂都说在西苑看到人影,我倒是好奇得很,这西苑除了六姨娘外,并没有听说还有谁住在里面,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是在自家府里我定要将这事弄个明白。”     江容华不说还好,一提及有妖,青梅心里更加恐惧,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腿都有些发软,小姐只顾着自己好奇,却不知道还有一句老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啊!     虽然这些日子跟着江容华经历的事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青梅的胆子也练大了不少,不过面对一些妖魔鬼怪却还是怕得很的。     江容华见她如此,微叹了口气道:“青梅,你从小便跟着我,你把我当成主子,我却是以姐妹之心待你,今日我便有两句话要嘱咐于你,一是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二是倘若你真的心有惧怕,那么很多事我便不好再带着你了。”     前一句江容华在重生之际便对她说过,可是不少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青梅要克服这一弱点也需要一些时间。     然而随着各种不受控制的事情一件件发生,江容华发现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青梅蜕变,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她需要时刻准备好应对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陷害,同时也要给对方强有力的打击。     对于青梅的性子江容华焦急又担心,如果她不能迅速成长,那么很有可能会成为别人拿捏她的一个把柄,而她的第二句话也是为了逼一逼这个小丫头,她知道依着自己对青梅的了解,全心全意,忠心耿耿,让她不跟着江容华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果然小丫头听她这样说完全惊呆了,嗫嚅道:“不,小姐,青梅很勇敢,青梅什么都不怕,小姐不能不要青梅,青梅都愿意为了小姐去死……”     江容华见状心中一颤,鼻子微酸,她如何会真的不要她,只是如果她不够强大到待在自己的身边,那么江容华便只能换一种方式保护她,比如像七姨娘那样远远地默默地守着。     江容华定了定神,眼眶有些泛红,她深深的望进青梅的眼中,一字一句道:“青梅,既然你连死不怕,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小丫头闻言一怔,喃喃道:“小姐说得对,奴婢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青梅把江容华的话反复说了几遍,心中渐渐明朗欢喜起来:“奴婢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江容华看着她眼底的光彩眉心微松:“现在咱们能进去了罢?”     白天的西苑与晚上大不相同,日头高悬,枯草稀黄,多了一丝荒凉,少了几分阴森,经过六姨娘的小院子时,江容华不经意地往敞开的窗户里望了一眼。     多日的禁足让六姨娘形容颇为憔悴,连原本钟爱的廉价珠翠都没有心思簪到头上,瑞和院一脉的败落把她心中唯一一线希望也掐灭了,仿佛没有人再记起有一个姨娘被禁足在这里,连她的亲生女儿十小姐江柔华也好多天没来看望她了。     她曾让贴身丫鬟玛瑙却叫过江柔华一次,后者来是来了,可谁知没说几句话又不耐烦起来,她说:姨娘你以后还是不要叫人来找我了,自从落梅院和江容华那个贱人当了家,我自己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你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生母下毒害过老祖宗似的,这不是让我更加难堪吗?     自那以后六姨娘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三十出头的妇人不过两个月的功夫,眼角皱纹横生,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江容华站在不远处瞧见她佝偻着背靠在窗棂上,面无表情地穿针引线,好像在缝制着什么,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如果不是眼中偶而闪过的光亮,她丝毫不会怀疑那人不过是个失了灵魂的空壳。     江容华波澜不兴地最后看了眼六姨娘,对这种欺负过她母女的恶妇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同情,她转身继续前行,因而并没有看到六姨娘抬起头嘴角露出的阴毒的笑容。     主仆二人很快来到那晚江以信口中的野蔷薇地,江容华不由得修眉一挑,露出兴味的神情。     只因相比于其他各处的萧索景象,眼前的这片花地委实长得太过喜人了些,前日来寻江以信的时候,因是在晚上,又急着找人,便也没注意,如今再来看,郁郁葱葱的带刺花株枝叶繁茂,竟在这寒冬腊月里结出了小小的花蕾!     江容华视线下移,只见野蔷薇周围的泥土松软,干湿适中,还铺上了厚厚一层草木灰作为花肥,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这片野蔷薇离八姨娘的住处并不远,江容华望了眼紧闭的大门,想了想,缓步走去,青梅咬了咬唇,把心一横,赶紧跟上。     八姨娘的院子跟七姨娘的差不多,也是不大的一个,榉木门面,堂屋,卧房加两间下人房,院门并未落锁,只虚掩着,青梅轻轻一推,便向内开了。     看清院内的景象,江容华脸上的兴味之色便更重了,她饶有趣味地拣起堂屋正中红木圆桌上的一只甜白瓷茶盏,纤细的手指仿佛随意地轻轻摩挲着内壁。     一尘不染,整洁干净,关键是……还很有烟火气呢!     江容华放下茶盏,转而向青梅道:“既然已经来了,也该给八姨娘上柱香!”     语毕朝青梅眨眨眼,带头往内室供了八姨娘牌位的小灵堂走去。     在大祁除了家主和主母,旁的妾室死后灵位是没有资格坐入家族祠堂的,这也是为何李若梅千方百计地想把徐氏挤下去的原因之一,毕竟贵妾也是妾。     小丫头转了转眼珠,应了一声,紧随其后。     江容华点了三支线香,站着拜了三拜,嘴里轻声道:“容华虽未与姨娘谋面,但看十一弟的模样,便知你生前必是个温婉可亲之人,今日容华偶然经过西苑,便顺道进来替十一弟上柱香!”     江容华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语带心痛道:“姨娘大概还不知道,十一弟自从上回入夜来了西苑,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回去后大病了一场,米水未进,人都瘦了一圈,至今还躺在床上说胡话,不说大姨娘了,便是我在旁边看着也难受,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他早日好起来啊!”     话音刚落,便听侍立在侧的青梅对着灵位后头帷幕高声质问道:“是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第76章 姨娘含芙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是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江容华从见到那片长势喜人的蔷薇地时便起了疑心,再进到八姨娘的院落,里头收拾得整整齐齐,整齐到仿佛每一件东西的摆放都是按着某人的生活喜好一般。     八姨娘去世多年,生前也不是特别受宠,府里的下人绝不会如此尽心地打扫,而堂屋圆桌上那一只尚带着余温的甜白瓷茶盏则彻底坐实了江容华的猜测――有人在这里!     青梅得了她的暗示,一进入小灵堂便刻意留心着四周的动静,果然瞧见在后者祭拜祈祷的时候,灵位后头的青灰色绢纱帷幕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虽然不明显,却终是被小丫头捕捉到了。     江容华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显,主仆俩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那一处,几不可闻的叹息声过后,缓缓转出一名衣着素净,看不出年纪的女子。     那人穿一件雪青暗纹天香绢直领对襟褂子,下着豆青色百水裙,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倭堕髻,头上一件金银首饰也无,只一根白得通透,前端雕成莲花状的玉簪子别在发间。     淡淡地蛾眉,细长的双眼,纤巧的唇鼻,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个说得出强处的美人,然而相比起平庸的眉眼,此人通身如空谷幽兰般的气度,让人有种只可远观,不敢亵渎的敬畏。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八姨娘的住处?”那人一露面江容华便怔了怔,之后陷入了沉思,青梅见自家小姐不说话,上前一步厉声问道,充满戒备的语气倒有几分威慑力。     不过对方似是未听到她的话,或者准确地说是将注意力全数放在江容华的身上,警惕和抗拒深藏在眼底,却并未开口,让青梅有种莫可奈何的无力感。     江容华偏头沉吟了半晌,忽然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示意青梅稍安勿躁,转过头直视那人的双眼:“原来是你!”     “你认得我?”江容华的话不止让青梅大吃一惊,连这位一脸高冷的女子也颇觉意外。     “夫人大概忘了我们的一面之缘!”江容华随意地笑笑。     此人的气质委实太过特别,不过看在江容华的眼里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她便在脑海中细细搜索了片刻,前世的她在出嫁前接触的人并不多,几乎都是江府内部的主子仆人,却从未有这样一个人的记忆。     那么令她产生这般面熟之感的便只有重生之后了,视线落到对方左手紧握,束成一束的红漆油纸伞上,大雪天,望月楼下,黛色妆花平素绡芙蓉散花裙,一张辨不清年纪的面容,如走马灯一般跳入江容华脑海中,她想起来了,雪光里那个苍老又年轻的女子。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记得的终归都要变成不记得!”那人看了江容华一眼,缓缓走到八姨娘的灵位前,双膝跪在蒲团上,以头触地,姿态虔诚无比。     带了几分禅机的话让江容华一愣,不过她这次来可不是跟人打哑谜的,眼前的这位女子就像高山上的一朵雪莲,淡漠清高却带了几分傲气,这样不明不白的周旋无疑对自己很是不利的,所以江容华决定换一种方式,单刀直入。     “八姨娘既然活着为何狠心不去见见十一弟?那孩子自幼丧母,被托付给大姨娘抚养,记忆里甚至没有生母的影子,八姨娘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那人似是一愣,很快又恢复到先时的不食人间烟火,接口道:“初雨是个良善之人,以信交于她,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八姨娘所言不差,自二哥不幸夭折后,大姨娘确实待十一弟如己出,不过有件事想必八姨娘还不知道罢。”江容华灼灼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那人的脸上,说话的语气却是加快了许多,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不愿意留给对方。     “何事?”那人跪坐着,又磕了一个头,以面贴地却没有再抬起来。     “前几日祖母召了大伯母回杭,打算把十一弟过继给大房作继子,大伯母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就不清楚了……”江容华的节奏又渐渐放缓下来,最后一句尾音拖长,似饱含着无限深意。     “愉心是个会打算的,又好面子,即便为了自己的以后,她也会好生照顾以信的……”那人缓缓直起身,随口答道。     江容华听她这般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旋即绷起脸尖锐道:“呵,你不是八姨娘,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八姨娘?”     青梅原本站在一旁听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虽不解这位“八姨娘”为何要抛下十一少爷,独居于此,但见她形形色色都替后者考虑周全,对她的不满倒是少了几分,却万万没料到后头形势急转直下,自家小姐当真是语出惊人!     那人显然也未料到江容华竟能揭穿她的谎言,刚要弯下去三叩首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她并未回答江容华的话,后者也并不着急催促她,只古井无波地看着她将第三个头磕完,再优雅地站起身,她转头看向江容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确实不是八姨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容华引着她走出小灵堂,来到堂屋,亲自替她倒了盏茶,似笑非笑道:“我从未见过有人祭拜自己的灵位,姿态如此庄严的!”     那人闻言一愣,旋即轻笑一声,刹那间犹如雪莲绽放,馨香满屋,她摇了摇头道:“想不到你这丫头从一开始就怀疑了我,那么后面提及以信都是为了套我的话了?”     江容华对她言辞的直白和不敬有些诧异,却还是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虽然没有当过母亲,却也知道寻常母亲谈到自己无法承欢膝下的孩儿时,会痛苦,会思念。     “可是在你的脸上我并未看到这些,我看到的是你为十一弟有个好归宿而感到欣慰。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你不是八姨娘,你知道八姨娘早就死了,你必是生前与她交好,所以将这个院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对十一弟的感情也出于她的感情。     “然而真正让我确定你在撒谎的是最后一句,大伯母在母亲嫁过来一年后便离开杭州回了扬州娘家,此后府里也鲜少有人提起,除了祖母,母亲并大姨娘几个老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她的闺名,八姨娘进府最晚,又如何会知道呢?还对她的性情品格了如指掌,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江容华很满意对方眼中的诧异,她知道自己所言定是八/九不离十了,便直直望进那人眼中,沉声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那人别开脸,看着握在手中清亮的茶水,轻轻搓了搓,哂然一笑:“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实际上,我是二姨娘。”     “二姨娘?你怎么会是二姨娘?”江容华蛾眉微蹙,并未言语,反倒是身后的青梅惊呼道,“二姨娘,二姨娘不是被扔到……”     青梅一开始听到那人说出自己的身份,情绪有些激动,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是被扔到乱葬岗去了,对吧?”二姨娘冷笑一声,将她未说出来的话补充完整,最后又仿佛自嘲道,“即便真被扔到乱葬岗,也比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强上百倍!”     对这个二姨娘江容华知道得并不多,因为她跟八姨娘一样,在她还未开始记事的两三岁上便香消玉殒了。     与八姨娘的难产而亡不同,二姨娘含芙的死要羞辱得多,她是被徐氏扒光了衣衫,众目睽睽之下,鞭笞而死的,而下这个命令的正是她的夫君,素有仁德名声在外的江仲友。     至于受刑的原因也很简单,某日江老爷心血来潮,一大早去她院子里喝茶,结果在她床上发现了另一个男人,这时候的新任江布政使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哪里能够忍受头顶那么大一朵绿云,当即便让人把奸夫拖出去乱棍打死,而二姨娘什么辩解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堵上嘴巴绑起来关暴室了。     “彼时父亲当真是太冲动了!”江容华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惋惜,丹凤眼不经意的瞟过二姨娘素白的面容。     “冲动?不,真正冲动的人是我,不是他!”二姨娘显然是个极为自制的人,先时偶然流露的一丝情绪波动在短短几息之间全数平复下来,她举起茶杯啜了一小口,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些许轻嘲之意,“我就不应该到这里来……”     “我有一事不明,人人都说二姨娘已经身亡,却又为何会好好地出现在八姨娘的院子里?”江容华见她摩挲着手边的红漆油纸伞,似乎没有想再开口的意思,心下有些着急,想了想,重新提了话头。     “我被人扔到乱葬岗以后,原本以为定是要在那里等死了,却不料入夜时分,府里竟然来了两个下人,用一副门板悄悄把我从西侧门送回了锦绣园西苑,把我扔下后又不管不顾地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所做的这些是出于谁的授意,只知道第二日一早是莲香发现了我,她以为是我自己偷偷回来的,便把我藏到了她的房里。     “她是个善良美丽的女子,在我卧病的那段日子里,是她一直瞒着阖府上下,暗中请人给我医治,还亲自照料我,我原来的住处早被江仲友下令封了,所以我便一直住在这里,昼伏夜出,那晚以信在蔷薇地里见到的人影就是我,当时我正打算去外面寻点吃食。”说到八姨娘莲香二姨娘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听二姨娘的意思,对咱们府里并无好感,伤好之后为何不离开呢?”青梅在一旁听了大半天,心中简直惊讶得无以复加,原来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居然还活着,而且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无一人发现。     “呵,江府毕竟是大户人家,规矩极严,耳目众多,我要出府谈何容易,而且,我还有事情未做……”二姨娘冷笑一声,忽而修眉微皱,凤眼微眯,转头看向江容华道:“方才听你叫以信十一弟,你这丫头是他的哪个姐姐?”     江容华看出她很明显想转移话题,便不动声色道:“九姐江容华!”     “你就是隔壁药罐子七姨娘的女儿?”二姨娘一愣,再看向江容华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江容华心中不满她对七姨娘的称呼,脸上便有些不好看,这人看着气质高洁,举止优雅,怎的有时说话这般不知礼节,隐隐的跟瑞和院那位有三分相像。     又听她低声道:“你这丫头有闲功夫在这里打探我的事情,何不多陪陪你姨娘?我看她的形容只怕时日无多!”     “你说什么?”江容华闻言大惊,沉下脸道,“二姨娘,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姨娘好端端的,你又何故咒她!”           第77章 三桩事情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二姨娘,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姨娘好端端的,你又何故咒她!”     “你这丫头说得好没道理,我与你姨娘非亲非故,无恩无怨,做什么咒她?我不过是听她整宿整宿地咳嗽,好心提点罢了,倒是你,连自己生母病重如斯都不知晓,真是枉为人子!”二姨娘冷冷看了眼江容华,便自顾站起身,回到卧房内,倚靠在软榻上再不发一言。     江容华双眉皱成川字,这几日忙着主持府里的中馈确实许久不曾去看望七姨娘了,派小丫头子过去问候,也都回禀说七姨娘还是老样子,精神头却是不错,她便也未曾上心,如今被二姨娘这么一说,心头顿时狂跳起来,深深望了她一眼后,便告辞出去。     后者闭目养神,连哼都未哼一声,直到江容华主仆出了院子才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九小姐江容华,真真是个妙人,只是你的存在不要让我今后的计划生变才好。     “姨娘!”轻缓的脚步声惊动了软榻上的女子,二姨娘坐直身子看着眼前神情木讷的青衣丫鬟,忽然精神一震,急切地问道:“我让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那丫鬟恭谨地答道:“时近年关,确实有不少外乡人离杭回乡,不过这其中并无像姨娘所说那般,四处寻人的。”     二姨娘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她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消息,或许那边早就放弃了罢……”     丫鬟似是看出她情绪低落,忙木木地安抚道:“姨娘别着急,奴婢会一直帮你留心着,或许那人很快便会出现了。”     二姨娘苦笑一声:“你不用安慰我,十几年都过来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罢……对了,李若梅和徐文佩那两个贱人最近有没有闹什么幺蛾子?”     “三姨娘这些天一直安安分分待在落梅院养胎,连府里的中馈也悉数交给了九小姐,至于大夫人,自被老爷禁足以后便一心一意守着昏睡不醒的四少爷,而且她手底下最得力的王妈妈也被九小姐给关了起来,这回只怕是翻不出天了。”     “九小姐……”二姨娘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苍白沉寂的小脸,明明是活生生的小姑娘,却给她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那丫鬟见她反复咀嚼着九小姐三个字,惊讶道:“姨娘识得九小姐?”     二姨娘唇边的笑意有些冷:“不错,就在你来之前的一刻钟,这位九小姐刚与我打过照面,我俩还整整闲话了一个时辰呢!”     丫鬟闻言面色微变,忙道:“那她是否知晓了姨娘的身份?不会将姨娘告发出来罢?”     “不,她不会,因为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却很懂得拿捏分寸,留条退路,想不到江仲友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儿,当真是上辈子积了太多德!”     二姨娘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又听那丫鬟道:“奴婢冷眼看着,九小姐和瑞和院一脉似乎积怨颇深,这两个月,明里暗里,不知道针锋相对了多少次,老太太老爷虽未明说,心里却也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两人都是默许的态度,至于三姨娘那边,九小姐可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的,所以奴婢想着,咱们是不是可以借她的手……”     那丫鬟并未把话说完,不过里头的意思却很明白了,二姨娘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半晌方摇了摇头道:“这个九小姐太过精明,而我身上又有太多无法告知旁人的隐秘,我怕到时候讨不到便宜反而把自己搭进去,这事儿且再看看罢!”     那丫鬟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又见二姨娘仿佛忽然想到什么道:“我听说那江以礼被挨了家法委实去了一层皮,可都过去三天了,为何还会昏睡不醒?”     “奴婢也觉得奇怪,想是伤势太重所致罢!”那丫鬟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想了想道。     二姨娘缓缓地摇摇头,她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江家大宅就像一个大大的魔窟,住在里面的妖魔鬼怪每日都粉墨登场,上演一出出精彩的好戏,她颇有深意地看了丫鬟一眼,嘴角轻勾:“要是江府唯一的嫡出少爷,徐文佩的心头肉就这样一睡不醒该多好啊!”     丫鬟心下会意,眼珠子一转,竟去了些许木讷之气,多了一丝灵动,她看了看略有些西斜的日头道:“姨娘放心,这事奴婢定能办妥!今日我是趁着老太太午休偷跑出来的,算算这会子也快醒了,倘若找不着人,只怕要起疑心。”     二姨娘点点头道:“万事小心为上,你且去吧,注意避着些人!”     江容华出了西苑便直奔七姨娘的院子,却只见到珊瑚在屋里收拾东西,忙急急喊住她道:“七姨娘呢?”     珊瑚端着装针线的小簸箕被她急吼吼地架势弄得一愣,好几息才反应过来道:“五姨娘方才来寻七姨娘说新描了几个花样子,请她过去看看,七姨娘盛情难却便跟着去了。”     珊瑚话音刚落,便见到江容华转身朝外走去。     江容华原本的步子又急又匆忙,青梅走在她身后几乎跟不上,她能感觉到自家小姐心头的焦虑还有自责,渐渐地她发现江容华的脚步慢下来了,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七姨娘顺着五姨娘的指点,低头看绣架上的一幅百子嬉戏的花样子,神情柔和,嘴角带着自然温暖的笑意。     青梅觉察出江容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眼底有着与七姨娘一样温和的笑,她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合欢树下,却并不进去,直到七姨娘不经意间抬起头,发现站得笔直如小白杨似的主仆二人,惊讶地唤道:“九小姐!”     江容华微微一笑,与两位姨娘互相见过礼,便听五姨娘道:“九小姐真真是个知礼明仪的大家小姐了,不像我的八小姐,明明一样的年纪,过年也十一了,看着还跟孩子似的!”     五姨娘虽这么说,不过在提到江绮华时语气里满是疼爱,江容华笑道:“八姐姐天真烂漫,赤子之心,才真正让容华羡慕不已呢!”     两人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子话,一旁的七姨娘并不插嘴,只默默坐着,慈爱地看着江容华,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她便满足了一般。     江容华很想问问七姨娘身子究竟觉得怎么样,却碍于五姨娘在场,只好作罢,又见她脸色虽差精神头却还不错,略略放下心,一盏茶喝完,便带着青梅起身告辞。     七姨娘嘴唇动了动,却仿佛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没有开口,微有些失落地望着江容华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与来时的急切不同,回去的路江容华走得很慢,她知道七姨娘在看她,她知道那目光必然是饱含慈爱的,所以她想让它停留得久一些,因为这是她在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大宅子里唯一的温暖。     “青梅,你明日去请陈大夫来一趟,再替七姨娘瞧瞧!”江容华用力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道。     江容华刚回到望月楼,便与正要出门的白芷撞上,后者见到是她,喜道:“小姐,你回来了,奴婢正要出去找你,今日管事们的例行汇报如何这么久?”     江容华并未立即答话,入了二楼的内室才将在锦绣园西苑见到二姨娘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白芷替她脱了外衣,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挑眉道:“小姐认为这位二姨娘说得都是真的?”     “不,正好相反,我觉得她说得不尽不实!”     江容华双手放在火盆上烤了烤,低头沉吟道:“我看她气质高洁,言语间却流露出高人一等的矜骄之气,只怕出身不凡,她说感念八姨娘的恩情,却对以信并无多少喜爱,还有她说她不应该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不应该嫁入江府吗?这里头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白芷动作利索地往小手炉里塞了两块银丝炭和一块玫瑰香饼,递给江容华,嘴里道:“奴婢入府八年,在福寿院的时候一直跟着白兰,闲言碎语间,对府里的不少事情也都知道个大概,却对这位二姨娘知之甚少。     “只知道她是老爷还在京都任职时,一顶花轿从侧门连夜抬进来的,第二日府里便多了一个二姨娘,那时候大夫人与老爷刚交换了庚帖,却还未定下亲事,大老爷在漠北的战事刚刚吃紧,老太太又正因为老爷的婚事与老太爷堵着气,这么个空当儿,便无人有多余的闲暇来理会二姨娘的进门,只当老爷多了个填房。     “不过这个二姨娘从一开始就低调得很,窝在锦绣园里,深居简出,几乎没几个人见过她,更加不知道她是何来历,与老爷如何相识!     “然而彼时老爷却对她很是宠爱,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头面首饰日日都会亲自送去,不过每次出来的时候脸色竟难看无比,渐渐的老爷也不再去她的院子了,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只怕整个江府的人都不记得还有一个二姨娘。”     江容华边听边飞快地消化着白芷话里的内容,忽然想到什么道:“彼时与二姨娘私通的那人是谁?”     白芷边替她泡桔梗甘草茶润喉边接着道:“是老爷身边的一个小厮,据说那人先头日日陪老爷去二姨娘那里,一来二去两人便生了情愫,加上后来老爷鲜少再去看她,二姨娘春闺寂寞,便……”     “哼,拙劣至极的栽赃陷害,大概也只有徐氏那个蠢货才想得出来,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诡计,精明如父亲又为何会不分青红皂白发落了二姨娘了?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江容华低低自语,这一天的经历让她脑子里充斥了太多疑问,加之方才因七姨娘的病情一急,此刻有些疲惫。     她闭了闭眼,把事情都条分缕析地整理好,再睁开眼时,顿觉清明了许多,向白芷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二姨娘不触及我的底线,那么我也没必要干涉她的事情,只留一分心神注意着她那边的动静便好。”     白芷点点头,又听江容华道:“对了,你方才说找我有事?”     白芷眨了眨眼,低低道:“确有三桩事情要与小姐说,第一桩便是孙夫人那里派人捎来了口信。”     “如何?”江容华刚递到唇边的茶盏又放下了,眼底亮晶晶的。     “孙夫人说小姐的买卖她接了,只是原本十两银子一天的让利却是没有了的!”白芷轻声细语地说得一本正经,江容华眼中却带了笑意。     “这孙夫人当真是个精明得幽默的人,她可说消息如何传递?”     白芷的声音压得更低:“孙夫人说既然往后大厨房食材的采购都交予她孙记的铺子,那么这消息由送菜的老农传递是再隐蔽不过的了,只是咱们这边需出一个稳妥的人接洽才行。”     江容华摸了摸手背,皱眉道:“明面上是食材的交易,暗地里却是眼线的交易,确实是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好法子,只这接洽之人倒有些难,首先必是要对我忠心不二的,你与青梅都是我的心腹,但倘若频频往西侧门跑恐怕太过引人注目……”     白芷斟酌了片刻道:“奴婢倒是有个好人选!”     “哦,是谁?”江容华奇道。     “小姐觉得青柠如何?”白芷伸出右手小指比了比道。     “果然是极好的!”江容华闻言恍然,又问道,“那第二桩事是什么?”     “第二桩是西侧院守门的婆子今日一早便巴巴地跑来邀功,说昨儿入夜时分七小姐带了一个丫鬟出府去了,至快天明的时候才回来。”白芷在江容华面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正色道。     江容华神色一凛,前世今生,但凡牵扯到江淑华的事她都不会掉以轻心,听之任之,她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眼神变得凌厉:“知道是谁赶的马车吗?”     “是新来没多久的勇哥儿。”     上回老太太下令往府里添些下人,这勇哥儿便是其中之一,年纪不大,老实忠厚,江容华有些印象:“你看看能不能从勇哥儿嘴里挖出那晚七姐姐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干了何事。”     待白芷应下后江容华手指点了点梨花木矮几台面道:“最后一桩呢?”     “小姐昨日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姑娘醒了。”           第78章 雪天失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小姐,昨日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姑娘醒了。”     “哦?”江容华闻言一挑眉,露出意外的神色。     白芷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接着道:“那日陈大夫说无力回天时,奴婢也没想象到她会醒过来,许是她命不该绝罢,奴婢已经让人去请陈大夫了。”     江容华点点头,让白芷披了兔毛斗篷站起身,撩起珠帘往外走去,嘴里道:“她眼下情形如何?”     白芷跟在后面,想了想道:“虽是醒了,身子却还虚得很,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楚。”     江容华进去的时候正瞧见青梅端着药碗手足无措的站在离木床一丈远的地方,而那病重之人则双手撑在床沿上,身体呈匍匐的姿态,目露警惕之色,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小姐,她醒过来以后就不愿意吃药了!”青梅见到自家小姐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这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昏迷的时候乖乖巧巧,喝药换药都顺从无比,谁知清醒了竟不让她近身,委实让人觉得头疼。     江容华走近床边,白芷微微皱眉,正要出言提醒,前者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在那人面前停住脚,微微上挑的凤眼变得幽深,语气里的冰冷让青梅直觉自家小姐此刻情绪不会太好:“你若不肯喝药,一心求死,就给我马上滚出去,大过年的别死在我望月楼,徒增晦气!”     话音落下,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青梅低头看着手中黑褐色的药汁,仿佛要将它看出一朵花儿来,白芷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连存在感都降低了许多,至于那床上之人,眼里的戒备虽然不减,却也停下了嘶嘶声,死死盯着江容华。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就在青梅怀疑这种僵持何时能够打破时,只听扑通――一声,那人再支撑不住,趴倒在床上再次晕了过去。     “小姐?”青梅转头看向江容华,似是在问接下来该如何?江容华抚了抚额,她怎么会救回来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     不错,就是危险,方才她进门的一瞬,那人投到她身上的目光让她感觉极度不舒服,虽然对方很快收回,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那种气息跟她背负仇恨重生后的狠戾不同,而是收割了无数人性命后锤炼出来的杀气!     江容华拂平衣袖上的褶皱,沉默不语,却听门外小丫头通报说陈大夫来了,便敛起神色。     老头子再次见到横在床上的病患时,面上大喜,不待江容华吩咐,直奔过去,捏起她的手腕,极其仔细地摸了半日脉,又掀了眼皮看瞳仁,一面不住地啧啧称奇。     “奇迹,当真是奇迹啊,老朽行医数十载,看过的病者无数,从未见过伤得这般严重还能再醒过来的,而且短短不到一日的功夫便自行恢复了三成,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呐,不过这位姑娘于性命上是无碍了!”     江容华听他这般说,蛾眉微蹙,视线又落在那人身上。     昨晚回来得匆忙并未细瞧,且她又满头满脸的灰尘血污,如今洗刷干净躺在床上,江容华才有功夫打量,容长脸,肤色很白,细眉细目,容貌普通,如果不是眉间一丝不易察觉地戾气,毫无疑问,此人便是那种混在人群里便找不出来的类型。     这人惊人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很好地勾起了陈大夫的兴趣,他斟酌着开了后续调养的药方,又再三叮嘱青梅仔细照料,才告辞离去,连诊金都忘了要,嘴里还一直自语不可思议。     江容华在六角圆凳上坐了会儿,等陈大夫走后,便站起身,又转头对青梅道:“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便送她离开罢。”     语毕,再不看那人一眼,在白芷的陪同下出了屋子,因而她并没有发觉床上之人的眼皮极轻微地抖了一下。     今日是十二月廿八,江南一年中最冷的日子,过了晌午阴沉的天空便稀稀拉拉地飘起雪来,到这会子雪花已经有鹅毛那么大,又急又密,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帘子,仿佛还能听到它们落在地上闷闷的声音。     江容华从白芷房里出来后并未回自己的正屋,反而往后院一排低矮的排屋行去,算算日子,王妈妈在那样的坏境下已经三天没睡了,照理应该已经熬不住了才对,她吩咐过看守的婆子,一旦王妈妈要求见自己便马上来报,却至今没有听到消息,这让她疑惑的同时也有些不安。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湿滑难行,江容华在白芷的搀扶下走得很慢,每行一步心底的不安就扩大一分。     这种不安终于在小丫头青柠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她时找到了原因:“小姐,杂物房走水了!”     江容华面色微变,杂物房就在关押王妈妈的空房子的隔壁,平日放一些她小时候的旧物和等闲不大用得上的东西,这么大的雪天,杂物房无缘无故怎么会起火呢?     江容华心头一凛,加快了脚步,又向青柠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有波及其余的房子?”     青柠脸色有些白,语速飞快,口齿却很清楚,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说了大概。     “因下着大雪,外头冷得很,奴婢们做完了手上的事情,午饭后都待在自己屋里休息,是看守王妈妈的婆子最先察觉不对劲的,不过空房里本就点满蜡烛,温度比别的地方高得多,是以,等婆子发现时,杂物房已经漫天火光了,空房子的门窗也被烧着了!”     “眼下情况如何?”江容华听完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听到青柠接着道:“发现得太晚,杂物房烧没了大半,隔壁看守王妈妈的两个婆子拼死逃出来一个,另一个和王妈妈还被困在里面!”     江容华闻言心中一沉,深吸一口气,冷声吩咐道:“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去救火,务必把王妈妈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再让逃出来的那个婆子来见我!”     青柠领命赶紧吩咐下去。     江容华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因被堂屋挡住,加之雪又下得极大,她站在这里竟丝毫没有发觉自家后院失火,当真是讽刺至极!     江容华自嘲地笑了笑,她可不认为这次杂物房走水是个意外,这样大的雪天,除非是刻意浇了火油之类极易燃的东西,否则白墙乌瓦的,要烧起来谈何容易!     “白芷,这事你怎么看?”江容华紧紧身上的斗篷,回了堂屋,坐在小姐椅上白得透明的手指在梨花木八仙桌上沉吟地点了点忽然问道。     “小姐,依奴婢之见,这火显然是冲着王妈妈来的,有人想在她开口前,让她永远也说不出话!”白芷替她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时低声道。     “哼,王妈妈被我的人看着,在空房子里并不好下手,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了隔壁的杂物房,倒是个聪明的!”江容华冷笑一声,面上依然是清清淡淡的,眼底却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而是深埋了一丝阴沉,“让我奇怪的是她是如何避开众人动的手脚的?”     “小姐,许是守门的丫鬟没留心,才让不轨之人有机可趁?”白芷也隐隐觉得不对,想了想道。     江容华摩挲着手中的甜白瓷茶盏,摇了摇头,垂下眼眸道:“不,白芷,咱们院子里恐怕出了内鬼了!”           第79章 审问婆子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不,白芷,咱们院子里恐怕出了内鬼了!”     白芷闻言面上也变得凝重起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点头轻声道:“小姐顾及得是,先头咱们院里人少,也还是出了青杏的事儿,如今新添的丫鬟婆子多了,眼杂手杂,难免有一两个眼皮子浅的被有心之人利用,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江容华低头啜了一口茶,眉间浮起一丝戾气,却很快隐去,沉声道:“这事儿先不要声张,那人既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背后定有人指点她,眼下闹了这么一出,两人必会再找机会碰头,青梅要照顾你房里那个,只怕没有闲暇,这两日便辛苦你了,找几个信得过的丫头,暗中留意着,特别是新来的雪儿,珍儿几个,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路鬼在作祟!”     白芷看着江容华有些难看的脸色忙细声应了,王妈妈是扳倒徐氏的有力人证,三天过去却一个字尚未吐露出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小姐会心绪不佳了!     “小姐,看守王妈妈的李婆子来了!”     随着丫鬟的通报,哆哆嗦嗦地走进来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妈子,灰白的发髻散乱着,额前的发丝被火光燎了大半,变成枯黄的一团,面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后脑大髻上一支镶了拇指大,色泽圆润的东珠点翠斜插着,狼狈又可笑。     李婆子在望月楼当差已经不少年月了,虽不在江容华跟前伺候,却也是个老人,所以眼前这位九小姐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原先的胆小怯懦,忍气吞声到现如今沉稳体面,秀外慧中,变化之大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李婆子,王妈妈这两天情绪如何?”江容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李婆子,旋即便收回目光,略有些稚嫩的声音显示她年纪不大,然而语气里的威严肃然让李婆子顿感压力陡增。     进屋前她原以为九小姐把她叫来是为了问这场火灾的经过,却不料对方竟一上来便问王妈妈的情况,颇有些始料未及的味道,不由得一愣,眼珠子转了两转,才讪笑着回道:“回小姐,王妈妈那老娼妇委实是块硬骨头,整整三天三夜不睡觉,屋里蜡烛光又亮得刺眼,老奴和钱婆子轮流守着她,都快熬不住,啧啧,谁知她竟生生扛下来了!”     江容华看着李婆子略有些夸张的咋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却放得极缓和:“王妈妈昨儿是何时辰用的早膳?”     李婆子又是一愣,不知道这位九小姐到底是要作甚,下意识踟蹰起来。     “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想很久么?还是说你其实有什么事瞒着我?”江容华冷笑一声,跳下小姐椅走到李婆子跟前,厉喝一声:“大胆刁奴,还不快跪下!”     李婆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得腿脚一软,只得老实道:“回小姐,辰时初刻。”     接下来江容华并未给她思考的时间,飞快地问道:“何时用的午膳?”     李婆子不假思索道:“回小姐,午时二刻。”     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问:“一日出恭几次?”     江容华紧紧盯着李婆子的双眼,后者不敢迟疑,立即道:“回小姐,三次。”     之后两人问答的节奏变得越发快起来,当然这一切都是江容华占了主导地位,李婆子只是被迫跟着答复,以至于到后来,她连回小姐这一敬语都来不及说。     “你与钱婆子如何轮换值守?”     “每隔两个时辰轮流一次。”     “王妈妈何时用的晚膳?”     “酉时末。”     “今儿晌午后院走水时,是谁当的值?”     “轮到老奴当值,钱婆子在旁边的榻上休息。”     “所以走水的事是你察觉的?”     “确是老奴。”     江容华看了眼李婆子额角微微沁出的汗水,和渐渐有些急促的呼吸,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仿佛随口问道:“王妈妈昨儿何时就寝?”     李婆子被江容华接二连三的追问逼迫,遇问必答几乎成了本能,脱口道:“亥时初刻……啊!”     “哦,是吗?”     江容华语调微微上扬,眼中的凌厉让李婆子一直紧绷的神经差点断裂,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面色大变,忙改口道:“奴婢说错了,说错了,奴婢和钱婆子一直按小姐的吩咐看着王妈妈,她怎么会有机会睡着呢?”     呵,江容华嘴角勾起一个诡奇的笑容,她就说嘛,整整三天不睡觉,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更何况似王妈妈这样年过半百的老妪,原来竟是她的人在里头出了问题。     她随手摸了摸怀里的红铜暖炉嘲讽地望着李婆子头上歪歪斜斜的东珠点翠,后者心虚地顺着她的目光左手抚上发髻,霎时面如死灰,不住磕头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猪油闷了心,被那个老娼妇利诱,还请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再也不敢了!”     东珠触手圆滑让李婆子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在锦绣园七姨娘的住处,她和钱婆子眼睁睁地看着九小姐让人把十颗那么大的东珠硬生生塞到六姨娘的嘴里,逼她吞下去,李婆子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也被那东珠塞住了,哽得她透不过气来。     江容华垂下眼眸,并不去看她,只转而向白芷道:“今儿后院的火势不算小,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传到父亲,祖母的耳朵里,倘若派人来问便说是李妈妈今儿晌午吃多了酒,头脑发昏,收拾杂物房的时候不慎打翻了油灯所致,大过年的,玩忽职守,我已经作主把她遣出府去了!”     白芷瞥了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的李婆子,叹息一声,小姐这一回真可谓是将计就计,借着发落李婆子,把杂物房走水一事干净利落地作了了结,一来避免了府里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借题发挥,二来也让纵火之人放松紧惕,更有可能露出马脚。     江容华刚处理完李婆子的事便听到青柠进来回禀道:“小姐,后院的火势基本控制住了,烧坏了一些你幼时的旧物和两间空房,钱婆子和王妈妈倒是救出来了,手臂和背部都有几处烧伤,具体如何还不清楚,奴婢已经做主让人去请有经验的婆子来给二人瞧瞧。”     江容华听完青柠的汇报,沉思片刻道:“好,等那婆子来了,不论王妈妈伤势如何都要对外宣称她重伤不治,如果咱们院里有人问起来,便说并无大碍,记着了吗?”     青柠虽然疑惑自家小姐为何要这样安排,却依然重重点了点头,又听一旁的白芷若有所思道:“小姐,看守王妈妈的人手是不是也要撤掉几个?”     “撤,确实要撤,最好撤得谁都能进去看望她!”江容华与白芷对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第80章 除夕之夜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吃过腊八粥,忙过廿九,终于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江容华起了个大早,依例去福寿院给李氏请过安。     这两日天寒地冻的,老太太身上便有些不大爽快,秦氏时刻伺候在旁,端水端药,周到体贴,简直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上三分,大姨娘在边上竟插不上手去。     所幸福寿院过年的大小事务也不少,灯烛防火守夜当值的人选要排出来,丫鬟婆子杂役们的压岁钱红包也要裁度着给,李氏又病着,这些便全权交给了大姨娘处理,倒把她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大雪从廿八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了整整两日,到廿九五更天的时候方歇,石子路上,屋顶瓦片上,花木枝桠上,沉甸甸地积压了厚厚的棉被似的白雪,小丫头子们将应景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灯笼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给府里添了不少年节的气息,偶有路过的下人看到江容华恭谨的行礼问候。     “白芷,你说世上当真有这般孝顺的媳妇么?”江容华别过李氏,出了青瓦灰砖的院门,回过头看了眼人影攒动的堂屋,吐了口白气道。     白芷扶着江容华缓步前行,听她这般问,想了想,轻声细语道:“别家的媳妇如何,奴婢不晓得,不过光看着大夫人和老太太,奴婢倒是觉得和孝顺二字全然搭不上边呢!”     白芷素来沉稳内敛,不似青梅那般活泼,鲜少打趣逗乐,听到这话江容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过年的缘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让人欢愉的气氛。     又听白芷接着道:“奴婢跟着老太太时间不算长,从未见过她对哪一个这般信任和欢喜的,老爷毕竟是……隔了一层,三姨娘也不过因了一点子远亲的情分,只有秦夫人大抵是出于大老爷的缘故……”     白芷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背后阔达的庭院,话没有说尽,不过江容华却是听明白了。     大伯江伯友的死是李氏终生难以释怀的一块伤疤,都说聪明人不会去揭别人的伤疤,然而秦氏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     她在李氏最感伤怀旧的迟暮之年回到杭州,正是为了提醒李氏,提醒江家,还有她这个大儿媳的存在,倘若她再晚回来个几年,等李氏撒手归西,能替她做主的人不在了,那么她秦愉心这么多年的寡可不是白守了?     秦夫人的娘家扬州秦氏,在前朝原本也是个簪缨世族,只可惜到大祁开国之初的时候,族里鲜少有出色的子弟入朝为官,便渐渐没落,后来秦氏嫁于年少有为的江伯友,好不容易攀上太傅李佐这个外祖,谁知那少年将军竟战死沙场,当真是世事难料,天不佑秦氏一族。     “我总觉得大伯母这次回来是抱了别样的目的……”江容华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仿佛喃喃自语道。     白芷默了默,正要开口,忽觉脖颈一冰,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赶忙拉着自家小姐避到一边,江容华掏出帕子帮她抖掉衣领上的雪渣。     “九姐姐!”清脆响亮的嗓音带着些微气喘,大概是玩得热了,江以信脱了外头的罩衫,只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红绫短袄,小脸红扑扑的,见到江容华眼前一亮,三两步奔到跟前,手中还握着一个拳头大的雪球。     江容华看着这位满头大汗的始作俑者,又好气又好笑:“大过年的人人都忙得很,偏你最清闲,我方才在祖母屋里看你姨娘似是累着了,你也不去瞧瞧她,只顾着自己玩儿。”     “真的吗?”江以信一听顿时有些急了,忙扔掉手中的雪球,往福寿院跑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不远处大柳树后头的一人喊道:“鹏举兄见谅,以信有事先行告辞,改日再与你一同玩耍罢!”     江容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身量拔高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雪地里,一件素缎月白长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得有些单薄,见她望过来,很快挤出一个笑容。     江容华向他行礼示意后,收回目光,直觉里她对这个陌生的少年一丝好感也无,总觉得那讨好的笑容背后藏了许多虚假与阴沉。     在江南有句老话,叫大年三十的吃,正月初一的穿,大年三十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江老爷也早早地从司里回来,在外书房换了常服,到福寿院见过李老夫人,娘儿两并秦氏几个便坐了府里的小竹椅晃晃悠悠地往摆饭的花厅行去,大姨娘还有些琐事要交代,便道一会儿带了江以信就到。     因是家宴,礼节上便随意了许多,阔达的花厅当中放一张十人长的大案,李氏自然坐了面南的主位,歪在垫了厚毛皮的太师椅上,与江老爷两人满脸欣慰地看着底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落座。     自打秦氏来了以后,李氏右手边的位置便像是特意替她留的,而对方也只虚虚客气了几句依然坐了。     “九妹妹如今协理姨娘当着家,委实辛苦,这样罢,三哥的位置让给你,你坐到父亲身边来罢!”     大概是时辰尚早花厅里人还未到齐,青梅替江容华打起五彩玛瑙帘子,白芷跟在后头,江容华一露面,向江老爷,李氏,秦氏见了礼,往大案末尾的位置走去,却被江以则带笑的声音叫住。     江老爷几个倒没说话,默默坐在下首的江柔华却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同样都是庶女,怎么江容华就这么好命,陪嫁的庄子店铺提前划到她名下不说,还得了协理中馈的大权,如今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下人哪个不巴着她,连三哥也当着父亲祖母的面卖她的好,江柔华觉得心底的妒恨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江以则的“好意”让江容华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的微光,面上却是不显,家主身边的位置是嫡长子的座位,她小小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既不是嫡,也非是长,倘若真的承了他的情,没脸没皮地坐过去,只怕明日江府九小姐恃宠而骄的名声便要传遍整个江南了。     “三哥哥说笑了,真要说辛苦,那也是三姨娘,十月怀胎,又要主持府里的中馈,委实不易,到时候十二弟降生,便是三姨娘中年得子,必然事事要替他操心,三哥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江容华说得是事实,于外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只是听在江以则耳中却是句句刺耳。     经过继一事之后,三姨娘本就对他寒了心,又偏偏好巧不巧地肚里有了,那日在落梅院,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挽转三姨娘的态度,却不料竟逼她说出以后只为十二弟筹谋的话来,江容华温温婉婉的谦让让江以则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好借着饮茶的姿势用大袖掩住嘴角的怨怒。     李氏和江老爷见江容华不骄不躁地在八小姐江绮华身边落了座,皆赞许的点点头,秦氏看了看李氏的面色,望向江容华的目光便有些复杂,身旁的表少爷秦鹏举端坐在案几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案上的碗碟,掩在大袖下的左手无意识地抠着高背椅的椅面,对方才发生的一幕仿佛全然不关心似的。     珠帘轻响,伴着婉转如莺啼的笑声,三姨娘一手扶着贴身丫鬟琥珀的手臂,一手撑着尚未显怀的孕肚,花枝乱颤地进了屋。     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提花金枝线叶交织绫交领对襟直领锦衣,下着蜜蜡黄底掐牙镶边彩凤纹撒花裙,乌黑的青丝绾成一个别致的反绾髻,戴一套湛蓝的宝石头面,怀孕让她的气色看起来极好,光彩照人,比往日更加妩媚多情。     江老爷这两日忙于公务,夜间多是累极在书房歇了,眼下见了三姨娘,被她水杏似的大眼一瞥,心底顿时又酥又麻。     三姨娘一进门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饭桌上的情形,一眼望见李氏右手边的秦氏冲她微微点头示意,顿时心中又酸又妒,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把肚子往外挺了挺,在秦氏身边娇娇弱弱地就要坐下。     “哎哟!”一声痛呼从三姨娘口中溢出,众人的视线皆集中到她那处,江老爷更是紧张地连声询问怎么了。     三姨娘眼中顿时包了一泡泪水,欲落不落,转头看向左边的秦氏道:“大嫂,你,你怎么能用手肘撞我的肚子呢?”     此话一出,秦氏面色微变,却很快盈盈笑道:“愉心今日穿了件大袖的衣衫,只怕是方才挪位的时候袖摆不慎碰到弟妹,让你受惊了!”     三姨娘心中嫉恨她夺了自己的宠,本就打算给秦氏点颜色瞧瞧,哪里会如此轻易地让她混过去,正要开口,只听李氏道:“你也不是第一胎了,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的,当心真动了胎气,还不快坐下!”     三姨娘恼怒的横了眼秦氏,后者一脸歉意地往李氏身旁靠了靠,老太□□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往心里去。     三姨娘只得委屈地看向江老爷,对方露出心疼的神色,解围道:“陈大夫说若梅这一胎坐得有些不大稳,小心着些也是没错的!”     话音刚落,只听帘外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七小姐来了!”           第81章 淑华的脸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七小姐来了!”     自徐氏被禁足后,江淑华也乖乖躲在弄月楼足不出户,是以,众人皆许久不曾见到她,这会子听丫鬟通报,倒也没有太在意,直到她莲步轻移,娉娉袅袅地进来,屋内从主子到下人都深吸一口气。     “七姐姐,你的脸好了!”江柔华恰到好处的惊呼声让众人回了神。     花厅里灯火通明,照着江淑华光滑白皙的桃腮,眼若秋水,眉似烟笼,仿佛又恢复到从前江南第一美人的模样,又见她穿一件淡粉色蔷薇纹样天香绢立领窄袖暗纹华衣,逶迤拖地绛红色并蒂莲百合裙,身披暗纹刻丝折枝牡丹碧霞罗十样锦,头绾松垮慵懒的堕马髻,鬓上簪一把编珠衔红宝石荆枝篦,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     “恭喜七姐姐恢复容颜!”“恭喜七小姐!”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道喜声在花厅里响起,李氏也满意地点点头,对江淑华笑道:“淑华就坐你父亲身边罢!”     江淑华温文有礼地福了身,以最优雅的姿态在江老爷下手坐下,享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赞叹的目光,这一切本就是属于她的,没有人可以抢走!     在这十几道或羡慕,或意外,或震动的目光中有一道惊艳显得格外炽热,扬州二十四桥自古盛产美人,环肥燕瘦,形形□□,秦鹏举不知见过多少,却无一人及得上眼前这位江府的七小姐。     他来杭州的时间不长,且又男女有别,仅有几次见到江淑华,她也都是轻纱遮面,不禁遗憾没有机会一睹江南第一美人的芳容,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就在这一刻十四岁的少年暗中做了个决定,他要得到她!     江老爷看着身旁端方美丽的七女儿老心大慰,打理齐整的山羊胡都笑得抖动不止,淑华的脸恢复如初,加上传扬在外的美名,他的仕途便又多了一份保障。     而对面捂着肚子撒娇卖乖的三姨娘看在眼里就颇不是滋味了,她的惜华至今仍疯疯癫癫,人事不清,而徐文佩的女儿脸都毁成那样了还能好,老天真是不长眼!     “小姐……”青梅侍立在江容华身后,看着江淑华仿佛比原来更美上三分的容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江容华嘴角轻勾,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江淑华的脸毁到何种程度别人或许不知,但自己却是清楚得很,她曾派人私下里问过陈大夫,得到的答案也是药石罔效,华佗难医,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七日前入夜江淑华偷偷出府后发生了什么,才让她的脸恢复如初。     白芷问过那日赶车的勇哥儿,然而勇哥儿只负责将她送到矮子巷,之后的事却一无所知,天底下当真有这般妙手回春的医术么?江容华的眉头轻轻蹙起来。     “咦,七姐姐,今日除夕,咱一大家子难得团聚,且你的脸又大好了,怎么你看着好像不高兴似的。”江绮华坐在江容华右手边,语带疑惑道。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再看向江淑华,也委实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却也说不出来,江淑华闻言一愣:“八妹妹说得哪里话,难得咱们一家子团聚,我心中着实欢喜呢!”     “哦,这就奇了,从七姐姐进来到现在,怎么妹妹就没见姐姐笑过呢?”江绮华一脸的天真无辜,众人皆露出恍然之色,原来的江淑华人前温柔可亲,谦和有礼,不似如今冷冰冰一个冰山美人,美则美矣,却少了些许人情味。     一时间看向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探究,江淑华心里一沉,眼神都变了,面上却依然像戴了一层美丽的壳子一般僵硬着。     秦氏见气氛有些尴尬,忙打圆场道:“许是七小姐脸上的伤还未好全,等过几日大好了想必便能如常了!”     江淑华忙不迭地点头,遵着华神医的叮嘱,在来这儿的前一刻她才把包了七日的白叠布去了,铜镜中光洁如玉的脸颊让她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让碧荷伺候她洗漱更衣后,匆匆赶到花厅,却不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此刻的江淑华心里早把那华神医骂了千遍,拿了她三百两黄金,却只是给了她一张不会笑不能哭,没有表情的“假面”!     江淑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额角,触手柔软,跟她原来的肌肤并无二致,心下稍安,或许真如秦氏所说,过几日便会好的罢!     “七姐姐,我记得原先接替碧桃的丫鬟好像不是她,而是个十五六岁,肤色很白的丫头呢。”     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江淑华惶惶不安的思绪,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眼底的冷漠让她一惊,莫大的怨恨霎时从心头涌上来。     她竭力压制住,顺着江容华的目光瞥了眼身后的碧荷,柔声道:“那丫头家里出了点事,我放了她几日假,让她回去了。”     “哦,是吗?七姐姐当真体恤下人,令妹妹汗颜呢!”江容华的视线落在碧荷身上,若有所思,这丫头年纪不大,与青梅差不多,垂在身侧的双手些微有些颤抖。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五姨娘携着七姨娘也到了花厅,给众人见了礼后便在西稍间的小圆桌旁落了座,尊卑有别,除了三姨娘,因名分较高,管着家,又怀有身孕以外,江府的其他姨娘都没有与家主同桌而食的资格。     江容华在七姨娘进来的时候飞快地看了一眼,即便有脂粉的遮掩,还是能看出她脸色极差,想起那日在西苑二姨娘说她时日无多,江容华莫名有些烦躁。     虽然陈大夫几次问诊都说七姨娘的身子只要好好调养,并无大碍,然而她的旧疾已然成了江容华的一块心病,或许可以让孙夫人帮忙找找民间的其他大夫。     “七姐姐,你怎么了?”开席的时辰将近,花厅里也渐渐安静下来,江柔华不算小声的询问一下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江淑华的身上,只见她美丽的杏眸泛着点点泪光,眼圈微红,让人见了心头为之一软。     “淑华,出了何事?”江淑华听到江老爷关切的话语,赶忙用帕子拭去泪水,哽咽道:“淑华不孝,大过年的作悲戚之状,只是淑华见到几位姨娘,便想起自己的生母,只怪她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惹得祖母和父亲不高兴……呜呜……”     江老爷素来疼爱江淑华,况且又是除夕这样的大节,府里所有主子都到了,却不见一家主母,也确实说不过去,便叹了口气道:“罢了,忠伯,去瑞和院把夫人请来!”     江老爷此话一出可把三姨娘给急坏了,江淑华这个小贱蹄子能说会道,长得又得人意,老爷李氏都喜欢她,不似她的惜华失了神志,悦华又是个锯嘴的闷葫芦,全然帮不上忙,徐氏要再解了禁,这江府哪里还会有她的位置。     阻挠的话还在舌尖,只听门口的珠帘噼啪一阵乱响,大姨娘急匆匆地跑进来,形容憔悴,扑通一声在江老爷跟前跪下,哭道:“老爷,以信不见了!”           第82章 以信失踪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老爷,以信不见了!”     李氏原本看花厅里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唯独不见大姨娘和江以信,便想着叫个丫头去催一催,却不料竟是出了这样的变故,瞬时脸色微变,底下众人也皆惊讶得窃窃私语起来。     江容华秀眉微蹙,放下刚递到唇边的甜白瓷茶盏,晌午的时候她还见过江以信,怎么这么会子功夫,人就不见了?     老太太重重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龙头拐杖,肃然道:“什么叫不见了?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不见了?”     “以信先头回来过……我,我忙着,后来他又出去了……他就不见了……”     大姨娘此刻当真是急坏了,满脑子都是江以信红扑扑的脸蛋,一时间有些发懵,语无伦次起来。     她说得乱,在场众人也听得稀里糊涂。江老爷在旁一拍膝头,赶忙叫住还未出门的忠伯,让他带着手底下所有可用的下人满宅子找去。     原本虽不能说其乐融融却也是热热闹闹的年夜饭霎时间蒙上了一层紧张的气氛。     李氏在太师椅上坐直身子,满是沟壑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只频频向珠帘外头张望,秦氏坐在她身边不住地低声安慰,其余江府诸兄弟姊妹不论是否真心担忧,在江老爷和李氏面前自然都表现得相亲相爱,焦虑无比的。     不过相比起他们,怀有近两个月身孕的三姨娘委实有些心焦,倒不是说她与江以信有多少情分,而是江以信和大老爷八字不合的消息尚未传开,倘若这个八岁的十一少爷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这过继大房的人选一个不好就落到了她儿子江以则的头上。     她虽生着江以则的气,说了不再管他的话,却到底是她肚里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哪舍得平白送给别人!     江老爷平日对几个儿子是严厉了些,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过了片刻见还未有消息传来,心头更加焦急,嚯――地站起身,在花厅里疾步走了两圈,在大姨娘跟前站住脚,重重叹了口气,埋怨道:“你啊你,以良让你自己养,你没看住,如今又把以信丢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把以信交给你!”     满屋子亮得刺眼的灯火,让大姨娘晕了晕,她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日头西斜,地上的暑气还没有消散,只着一件白莲清荷小肚兜和薄绸伴岩灰撒花阔腿裤的孩童嬉笑着在她跟前跑来跑去,对她说:姨娘,以良想吃杏儿酥。     三岁的孩子咬字还不清楚,他总喜欢把杏仁酥叫成杏儿酥,然而就是她一转身去趟大厨房的功夫,回来会跑会叫会哭会闹会要杏仁酥的活生生的生命变成了躺在她怀里没有气息没有知觉没有温度的冷冰冰的尸体。     她感觉脑子都空白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几次午夜梦回她都以为自己死了,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感觉十五年以后会再经历一次!     恍恍惚惚间,江老爷的斥责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把大姨娘渗血的心彻底剖开,脸色变得煞白。     江容华见状秀眉紧蹙起来,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道:“大姨娘,你先别着急,慢慢说,许是十一弟一时贪玩儿,天又黑下来了,在哪个树丛草堆里睡着了也说不定!”     大姨娘听到她的声音忽然像看到了希望似的,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她平静无波的双眸,渐渐清明过来,定了定神转而向江老爷道:“用完午膳到未时,妾身因要交代晚间守岁的事,便让十一少爷同朱砂几个丫鬟在福寿院外头玩耍。     “之后妾身进进出出的也张望过几次,都看到他在雪地里和表少爷打雪仗,未时末的时候,十一少爷回屋过一次,妾身见他额头上都是汗,本想替他把内衫脱了,怎料小厨房那头又来人叫去看看明早的素食合不合规制,妾身便让朱砂跟着她。     再回到堂屋的时候十一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妾身以为他又跑哪儿玩儿去了,且天色也还尚早,便没往心里去,再后来院子里的琐事一桩桩的更加忙碌,妾身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十一少爷。     “直到快酉时的时候,诸事打理妥当,又到了年夜饭的辰光,妾身想着替他换身衣衫就到花厅来,谁知竟找不见人了,寻了朱砂来问,只说十一少爷遣她去老太太房里要些果子,独自一人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妾身闻言赶紧让院子里几个下人出去找,他寻常玩耍的地方和小姐少爷们的住处都问过了,都说没见着……妾身对不起八姨娘啊!”     大姨娘说到这里早已满面泪痕,江容华细细思索着她方才的那番话,未时末的时候江以信回过院子,一直到将近酉时,这一个时辰都未出现在大姨娘的视野中。     今日是除夕,早就定了酉时正要吃年夜饭,江以信已经八岁了,看似无辜懵懂,但她知道这个十一弟实际比只小狐狸还精,不可能在阖府团圆的日子,因为贪玩儿无故失踪……     江容华越想脸色越难看,心底也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候只听珠帘响动,忠伯一脸凝重地带了仆役进来。     “如何?”江老爷急忙问道。     “老奴无能,十几个小厮把府里都翻遍了也未找到十一少爷。”忠伯眉间也带了悲戚之色。     “会不会是掉到上善河或者太明湖里了?”江绮华紧紧挨着江容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赶忙问道。     “老奴也和八小姐想一块儿去了,便特意带人去那两处瞧了瞧,嘿,前儿下了两日大雪,把河面湖面都冻了个结结实实,十一少爷是断掉不进去的!”忠伯佝着腰无奈地摇了摇头。     忠伯这话一出花厅里陷入了安静,大姨娘更是两眼发虚,瘫坐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大冷天的这八岁的孩子能去哪儿呢?     “该不会是趁人不注意出府去了罢?”五姨娘和七姨娘在西稍间听得动静也坐不住了,后者想了想,轻声道,大概是一直情急,又连着咳了几声。     “老奴方才问了东西侧门值守的婆子,皆说一直看着门,除了按例来送食材衣料的伙计,没见到十一少爷出府,不过大过节的她们偷懒吃酒,一错眼没注意,又怕被责骂,说得不尽不实也是有的,为防万一,老奴这就带人到外头找找去!”     忠伯跟了江老爷大半辈子,从京都到杭州,说是下人,却也跟有身份的长辈差不离,江以信江容华几个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加之府里男主子本就不多,这要是十一少爷再出个什么事,他心里也难受紧,当即招呼一声,往府外赶去。     一通忙乱下来,这会子已经快到戌时,大厨房的崔妈妈遣小丫头子慧儿过来偷偷瞧了两回,三十几道珍馐一直在蒸笼里热着,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只得悄悄找上白兰,求她帮忙拿个主意。     后者想了想,这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饿着肚子干等也不是个事儿,不过大鱼大肉的只怕又没胃口吃,便让干干净净地做点桂花酒酿圆子来。     江容华坐在高背椅上,想起江以信那双湿漉漉小鹿一般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右手轻轻点着乌木案面,思前想后,又把大姨娘说的事发经过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忽然有什么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直觉是很重要的东西,却一下子抓不住。     她闭了闭眼,再猛地睁开,面上却变得更加紧张,正要开口,却听斜对面的江以信高声道:“父亲,十一弟眼下不见踪影,让儿子干等着实在做不到,忠伯去了外面搜寻,儿子愿意带几个人再在府里找找,看有无疏漏的地方!”           第83章 三探西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父亲,十一弟眼下不见踪影,让儿子干等着实在做不到,忠伯如今去府外搜寻,儿子愿意带几个人再在府里找找,看有无疏漏的地方!”     江老爷此刻也是心急如焚,又听江以则说得这般兄友弟恭,微有动容之色,便点头应允了,又听另一边江容华冷不防开口道:“十一弟素与容华亲厚,他平日去的地方也无不知晓,容华愿意跟三哥一同前往。”     花厅里大概谁也没料到江容华会突然主动请缨,毕竟屋外黑黢黢的一片,且天寒地冻,冷风凛冽的,江以则身为男子,又是最年长的哥哥,倒还好说,其余在座哪个不是娇滴滴的深闺小姐,谁会愿意为了一个庶出的弟弟去受这个罪呢?     因而看向江容华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江淑华讥诮地看了眼一脸肃然的少女,她这个九妹妹当真是想争宠想疯了,忠伯带了那么多人一起找,都没找到江以信,就凭她?     只听一旁已经站起身的江以则不耐地劝阻道:“九妹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还是与其余的妹妹们坐在这里陪伴祖母和父亲为好,十一弟我定会安然无恙将他带回来的!”     江容华心中已有计较,便不与他多废唇舌,只转头对江老爷福身正色道:“容华心中委实不安,万望父亲同意女儿出去寻找十一弟!”     江容华冷静得可怕的眼神包含了坚持和笃定,让江老爷不由得一怔,他下意识地点了点。     七姨娘坐在五姨娘身旁的雕花镂空圆凳上,望着江容华柔和却坚毅的侧脸有些不安,她也为十一少爷担心,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出去受冻,然而她终究没有开口,抬手摸了摸鬓边不易察觉地一屡白发,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她能做的只有相信她的容华!     “老爷,九小姐一个十岁的女儿家,你怎么能同意她……”江容华带着白芷青梅二人与江以则一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三姨娘便捧着肚子叫嚷开了,却被江老爷狠狠瞪了眼,只得不甘不愿地噤了声。     江容华一行人出了花厅,便听江以则语带讥讽道:“九妹妹方才在屋里表表心意,讨父亲,祖母欢喜也就罢了,这真正寻人的事还是交予三哥我罢,黑灯瞎火的,别到时候十一弟没找着,九妹妹又有个什么闪失,咱江府这年可就没法安生过了!”     说完再不看江容华一眼,带了几个随行的小厮往府北面走去。     青梅气鼓鼓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嘟囔道:“小姐,三少爷也忒欺人太甚了些!”     江容华摇摇头,嘴角轻勾:“三哥因过继的事让父亲生了膈应,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在他心中的地位,他阻止我找十一弟,也是怕我会抢了他的功劳。”     “三少爷看着勤勉好学,待人也是温文有礼,想不到私心里竟是这样的人!”青梅不屑地啐了一口,又听江容华道:“罢了,不说他的事,寻十一弟要紧!”     语毕江容华借着白芷手中明黄的气死风灯,沿着清扫干净的青石板路往东走去。     “小姐,你知道十一少爷会在哪儿?”青梅见自家小姐步子虽急却丝毫不见慌乱,便以为她有了主意,不由得欢喜道。     江容华把手笼在袖子里,深吸了一口夜空的冷气,忽略胸口轻微的刺痛,沉吟道:“我也只是有个猜测,不敢断定,以信那孩子看似懵懂无知,实则最重情义。     “大姨娘抚养了他整整八年,养育之恩从不敢忘,因而当他得知祖母要将自己过继给大房时,即便嫡子的身份会带给他数不尽的便利,心里却还是极不愿意,不过我先时也说了,我这个十一弟最是个重情重义的,他虽然感念大姨娘的恩情,却也未曾忘记过自己的生母,方才大姨娘说她对不起八姨娘时,我才忽然醒悟……”     “所以小姐的意思是十一少爷这会子是在锦绣园?”青梅扶着江容华的手惊讶地张大了嘴。     “不错,他支开朱砂只怕也是不希望在这样的好日子里,被人看到去祭拜八姨娘,而乱嚼舌根。”江容华脚下不停,形色似乎更加匆忙起来。     “十一少爷既然在那里倒让人安心不少!”青梅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却听江容华正色道:“不,并非如此,知道他是去了那儿反倒更让我担心!”     “啊,这又是为何?”青梅偏头看向自家小姐,见她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嘴里疑惑道。     “西苑僻静,鲜少有人来往,但以忠伯的谨慎必不会掠过不察,况且一个半时辰过去,即便祭拜八姨娘也早该出来用膳,却至今不曾见到他,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江容华顿了顿,蛾眉蹙得更紧,脚步更急了几分。     锦绣园离花厅并不很远,且三人走得又疾,说话间已然到了小垂花门外,江容华望着眼前的萧条荒凉,不由得苦笑一声,想不到这个前世从未来过的西苑,重生后短短两个月竟来了三次,而其中有两次皆是为了她这个十一弟而来。     大概是为了增添些许年节的气息,丫鬟们在沿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干上零零星星地挂了式样简单的红灯笼,数量虽然不多,却还是能把四周照出个轮廓。     自上回被江容华敲打后,青梅的胆子确实大了许多,另一方面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西苑来的次数多了,加之此番还有白芷同行,便也没有那么害怕。     青梅深吸了口气,提着灯笼喊了一声十一少爷,却惊起栖在屋檐,花木上的几只肥嘟嘟的麻雀,翅膀扑棱间带起细碎的雪渣,扇了她满头满脸。     白芷嗔怪地帮她掸了掸衣裙,江容华见她狼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斜睨了她一眼,心头的焦虑反倒卸下了不少,三人静下心,一路走一路寻去。     除夕夜别处的热闹欢笑反衬得西苑更加寂静,沿路查看了几处闲置的厢房,并无江以信的踪影,接下来是六姨娘的院落,从外面看就像一座黑黢黢的小土丘,不见一丝光亮。     三人停住脚,青梅上前用力拍了几下院门,却不见有人出来,奇怪道:“小姐,六姨娘似乎不在,只是她的禁足尚未解除,能去哪儿呢?”     江容华冷笑一声:“不,屋里一定有人,你暂时先别敲了,咱们就在廊檐下候上一候,只怕一会儿便有人出来了。”     青梅闻言,虽然不解却还是点头应了,果然过了盏茶的功夫,榉木门从内打开,探出一个黑黑的脑袋,青梅赶紧伸手抵住门扇,再一用力把那丫鬟推了个凛冽。     “大胆刁奴,九小姐在外头为何不开门?”白芷看了眼连连后退的丫头,认出正是六姨娘身边的玛瑙,呵斥道。     玛瑙比白芷还大上几岁,入府也要早好些年,原本六姨娘傍着徐氏这个靠山尚有几分风光时,也是个狐假虎威的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靠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六姨娘自己又犯了事儿,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还硬气得起来,偏偏好巧不巧眼前这九小姐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中馈大权,岂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得罪的!     玛瑙跟了六姨娘十来年,贪财俗气虽与她一般无二,却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此刻听到白芷的质问,一口闷气尽管憋在心里,还是勉强地笑了笑,随口道:“六姨娘已经安歇了,奴婢陪她睡在里间,是以并未听到敲门声。”     “哦,是吗?”江容华似笑非笑的凤眼看得她心绪地低下头,嗫嚅道:“正是,奴婢不敢欺瞒九小姐!”     “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下人比主子过得还要安逸了,这除夕之夜守岁,老祖宗几辈子传下来的风俗,到六姨娘和玛瑙姑娘你这儿竟视如无物了!”江容华陡然拔高声音,厉声喝道。     玛瑙闻言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委实太过拙劣,只好补救道:“六姨娘前儿受了风寒,身子有些不大爽利,故而睡得早了些,奴婢,奴婢也是为了照看她,所以……”     江容华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往正屋走去:“哦,原来如此,青梅,去把李妈妈请来,好生替六姨娘把把脉,六姨娘虽然被父亲禁了足,却终究是八姐姐的生母,倘若因你照顾不周,让她有什么闪失,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不过如果李妈妈确诊她没病没灾的,是你这丫头无故咒她,那可仔细你的皮!”     玛瑙听她这样说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眼见着江容华就要走进内室,慌忙拦住道:“九小姐,六姨娘真的已经睡了,您不能进去……啊!”     青梅飞快上前,一把将她拉开,掼到地上,再拿手肘死死压住,让她动弹不动。     江容华冷冷看了眼玛瑙惊恐的眼神,让白芷寻了火折将堂屋和内室的灯烛点着,空荡荡的屋子哪里有六姨娘的人影!           第84章 找到以信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六姨娘呢?”江容华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玛瑙,对方心中虽然害怕得很,但一想到六姨娘此刻去做的事情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个激灵,拼命摇头,咬死了只说不知道。     江容华虽意外六姨娘的不知去向,不过她这次来是为了寻江以信,不好在其他事上未多作耽搁,只得先将这事放在一边,厉声向玛瑙问道:“今日未时以后可曾见到过十一少爷?”     玛瑙此刻见江容华已然知道六姨娘不在房中,便不再挣扎阻拦,只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听得江容华的问话,微怔了怔,老实道:“奴婢用过午膳后便一直与六姨娘待在内室里,朝南的墙上有个窗子,外头但凡有什么动静能看得一清二楚,六姨娘酉时二刻离开,奴婢随后就坐在堂屋的台阶上守着门,整个下午都未见十一少爷来过西苑!”     江容华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知道她的话并未作假,面上越发不好看,江以信要去祭拜八姨娘,必然要先经过六姨娘的住处,难道是她猜错了,他不在西苑,不对,以她对这个弟弟的了解,除夕这样的日子定然会到这里来。     玛瑙思索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道:“哦,对了,申时初的时候,奴婢替六姨娘到大厨房打过一次热水,刚出院门便看到野蔷薇地旁边那座叠嶂的假山石后头好像有个人……”     “小姐,一定是十一少爷了!”江容华闻言顿了一下,视线落在玛瑙黑黑的头顶,并未说话,反倒是青梅面上大喜,兴冲冲地猜测道。     谁知玛瑙摇了摇头,很肯定道:“不对,不可能是十一少爷,那人穿了件白色也不知是灰色的袍子,远远的映着雪光看不大清,不过他的身量比十一少爷高得多,起码要高出一个头。”     青梅听她这样说,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江容华在院子里走了两步,细细的月牙儿清清冷冷地悬在西南天际,被雾霭一样的薄云遮掩,散发着朦胧的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江容华心中更加焦躁,她瞥了眼玛瑙,森然道:“我虽然不知道六姨娘这个时辰去了哪儿,不过父亲尚未解除她的禁足,你最好看好你的主子,让她别总想那些害人的算计,安安分分的为八姐姐多积点德!”     江容华语气中的寒意让玛瑙往后瑟缩了下,忙不迭地点点头,目送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玛瑙撑了撑手臂,试图站起来,腿脚却是一阵发软,她从来不知道这九小姐竟这般厉害!     “小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青梅看了看江容华略显阴沉的脸色忧心忡忡地问道。     “找,继续找!”江容华古井无波的眼底有什么在涌动,到此刻她几乎能肯定江以信定然是出事了,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容华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执着是从何而来,经历前世种种,血缘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于她而言简直是比清水还要寡淡,然而江以信时不时对她表现出的那种依赖和信任仿佛弥补了前世襁褓中婴孩夭折的空缺……     江容华按住胸口阵阵发悸的心脏,深吸一口气:“去二姨娘那里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大概今晚江容华的运气并不是很好,行事低调的二姨娘并未在八姨娘的房里,如六姨娘一样不知去了哪儿,江容华想起她说她是昼伏夜出,想来也是为了避着人,倒有些了然。     因方才听玛瑙说在假山后头看到过人影,三人又特意绕过去瞧了瞧,无奈除了一个不知是哪个顽皮小厮堆的拙劣的雪人外,并没有其他东西,不由得更加失望。     前几日刚冒了花蕾的野蔷薇被下了两天的大雪盖了头,弯着花枝无精打采的,江容华在廊檐下站住脚,第一次感觉有些茫然。     整个西苑已经被她三人翻了个底朝天,各厢房但凡能藏人的箱笼衣柜也一一查看过,却依然不见江以信的踪影,眼下已近亥时,江容华过了先头的焦躁不安,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     青梅出来的时候衣裳穿得少了些,更深夜冷的,这会子冻得只呵白气,她搓了搓手,语带悲戚道:“十一少爷小孩子心性,最喜欢落雪天撒着欢儿地打雪仗,前几年三少爷还未像如今这般持重,要身份,便时常陪他耍,奴婢记得十一少爷的雪人也是堆得极好的,白胖讨喜,比假山边上肚大头小,滑稽可笑的那个好多了!”     青梅无意间的话让江容华心头一震,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了,不待多言,便疾步往假山后跑去。     天气严寒,那雪人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反而在表面生了一层又滑又硬的冰晶,江容华颤抖着手抚上大大的似弥勒佛一样的肚子,随后神色凝重地奋力扒拉起来。     白芷见状明白过来,拉着青梅,蹲下/身,与她一起刨雪,青梅隐隐也猜到了什么,顿时大惊,看到自家小姐脸沉如水,咬了咬唇,一声不吭,手下却是不停,很快从那雪球里露出一片半新不旧的湿漉漉的红色棉袄,紧接着是一张略有些青白的小脸。     青梅看到江以信蜷着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双眸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不由得鼻子发酸,简直想要哭出来。     江容华忙吩咐白芷去花厅通报,就说十一少爷已经找到了,自己则将江以信抱在怀里,飞快地脱下身上带着体温的斗篷,严严实实地将他裹住,又冷静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了,江容华心中一沉,不死心的把耳朵贴近他的胸腔,许久才听到微弱的一记跳动,不禁心中一喜,赶忙让青梅背起江以信,直奔福寿院。     这个除夕夜江府注定不会平静,福寿院西偏院的四角拔步床上,江以信烧得小脸通红,大姨娘握着他的手守在床头,虽然满面泪痕,眼里却是失而复得的激动。     其余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从花厅挪到了这里,在不大的木床前围成一个半圆,江以则几个站在最前面,唉声叹气地将满腹忧愁演绎得淋漓尽致,身旁的江淑华红着眼圈掏出绣帕拭了拭眼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她亲哥江以礼呢!     只有江容华没事人似的坐在人群外围,手中捧着白芷让小厨房熬制的红枣姜茶驱寒。     青梅见状跺了跺脚,一面为自家小姐的无动于衷着急一面又对江淑华的惺惺作态感到不屑,撇了撇嘴小声道:“小姐,是你找到的十一少爷啊,怎么反倒被那些人赶在前头了!”     江容华双手握紧了瓷杯取暖,轻笑一声道:“青梅,我找十一弟只是为了找到他,与算计无关。”     青梅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听小姐的准没错,另一旁白芷闻言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陈大夫,不知犬子的身子有无大碍?”江老爷有生以来第一次慈爱地摸了摸江以信的脑袋,看向陈大夫的目光带着些许歉意。     陈大夫咧嘴苦笑一声,他家里的八宝葫芦鸭刚上桌,还没动筷子呢,便听门房说江府来人了,如果换了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是江布政使府上,他若推托不去便是不想在杭州混了。     “十一少爷这会子发热是邪寒入体所致,待老朽开几副药吃了疏散疏散便好了,于性命是无碍的,幸而发现得及时,倘若再晚个半刻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陈大夫的话让屋内众人都重重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李氏坐在太师椅上如释重负地念了句佛号,江以信从小随大姨娘跟在她身边,要说亲厚,其他还真没一个孙子孙女及得上他的。     为防万一,李氏还是叫人给陈大夫在福寿院就近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后者无奈地行礼告退,得,这年他也在江府过了!           第85章 中馈之争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小厮送陈大夫离开后,江老爷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彻底敛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坐到背雕镂空寿桃的四方扶手椅里,忽然沉声道:“今日若不是容华及时发现,以信就要活活冻死在雪堆里了,堂堂江布政使家中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真当我这个家主死了不成?”     江老爷为官二十载,动起真怒来,委实有几分上位者的威慑力,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连江淑华小声的哽咽也听不到了,人人敛声屏息,生怕撞到这个枪口上,李氏的脸色也是难看无比,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八岁的无辜孩子下手?     三姨娘见气氛有些凝重,私心里也对江老爷为江以信动怒觉得颇不舒服,便仗着如今怀了身子,素日里又得宠,便娇滴滴地开口道:“老爷多心了,许是哪个下人与十一少爷闹着玩儿呢!天色也不早了,妾身和肚里的十二少爷都觉得有些困乏,老爷今日不如就到妾身的院子里安歇了罢……”     蠢货!三姨娘这话一出,江容华心底便止不住地冷笑起来,邀宠也不看看时间,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放在以往还算有几分聪明的三姨娘身上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果然只听江老爷高声训斥道:“闹着玩儿?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我江仲友的小儿子差点丧命,谁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江老爷从未这般严厉地呵斥过三姨娘,后者怔了怔,待反应过来,看了眼满屋子的人,自觉颜面尽失,顿时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却不敢顶撞江老爷,只得恨恨地瞪了眼守在他身边的大姨娘,大过年的不把孩子看住,扫了阖府上下的兴致不说,还让她受了这冤枉气!     又听江老爷道:“这次以信出事,说到底还是你没把这个家当好,或许母亲说得对,我看你安心养胎才是正经,府里的事便全数交给容华处理罢,她行事可比你稳妥得多!”     三姨娘此刻当真是百口莫辩,先时听了贴身丫鬟琥珀的建议,好好呆在落梅院不理俗物,只挂着个当家的虚名,而那些比狐狸还精的管事们但凡有什么事也都去找江容华商议,可以说她的职权早就已经被架空了,如今倒好,出了岔子,黑锅还是要她背,三姨娘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没厥过去。     “父亲,容华年纪尚轻,在旁协助三姨娘理事倒还好说,却万万担不起掌家的重任,何况十一弟如今出事,容华与三姨娘一样难辞其咎!”江容华在小姐椅上坐直了身子,温温吞吞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愧疚。     江老爷的手放在膝头摩挲了几下,仿佛随口道:“容华,以信的事你无需自责,不管怎样,终究是你救了他的性命,至于主持中馈上,我听说前阵子你彻底弃了先头府里食材胭脂水粉的货源,改换用杭州富商孙记的货物,虽不曾省俭下多少银子,东西却都是极好的,干净利落,这手笔像极了为父当年呢。”     江容华闻言心中一惊,她原先就怀疑江老爷看似对这后院的事不闻不问,实则心里却门儿清,她自觉与孙氏的交易已经做得不动声色,几块采办的更替也都是先后进行,并非一时间全盘取代,直到前几日才彻底把供货权转到孙氏的手上,江老爷此刻提起这事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江容华打起全部精神,恭谨道:“女儿曾在钱老夫人寿宴上与孙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孙钱两家也是多年的世交,而钱大人又是父亲得力的左膀右臂,女儿便想着这府里的大小采办交予别人,还不如交予她来的放心。”     官场上最讲究盘根错节,江容华这般说便是为了告诉江老爷,通过孙氏这一层,一定程度上还拉拢了钱大人,江老爷浸淫官场多年,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顿时哈哈一笑道:“有女如斯,吾之幸也!”     江老爷一说这话,别人还尚可,有两人却如被一百只蚂蚁抓挠一般,浑身不舒坦,其中一个便是江以则,不说江容华早先一步救了江以信,抢了他在江老爷面前立功的机会,便是三姨娘被削了中馈之权的事,就让他对江容华满腹怨怼。     他攥紧了手中的衣袖,开口笑道:“九妹妹聪慧过人,连三哥也自叹不如,不过妹妹终归年纪小了些,咱阖府上下三百来口人委实不算少,里面不乏有不服管束,阳奉阴违之辈,我看……”     “三哥哥说得极是,九妹妹一个人主持中馈确实势单力薄!”紧挨着江以则坐在李氏身边的江淑华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     从江老爷说让江容华全权掌家的时候她便按捺不住了,自己受了那么多折磨治好脸上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把江容华这个小贱人踩在脚下!     过去的十年,她从未把这个九妹妹放在心上,怯懦无能,胆小怕事,这样的人她连正眼也不曾看过一眼,只是为了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善良友爱才会虚情假意像逗弄小狗小猫一样地施舍一点怜悯给她,即便后来江容华知道了她的怪病,她也没有太多的惊慌,因为她知道以自己的手段,让她消失是易如反掌的事。     然而一次次陷害,一次次谋算,却被对方一一化解,不但毫发无损,还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自己反吃了大大的闷亏,让她怎么甘心?     “淑华原本跟着母亲学过几年中馈事务,倒是可以带一带九妹妹!”江淑华的声音很柔和,加上她本就生得貌美,话语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李氏看着她轮廓完美的侧脸赞许地点点头,不待江老爷开口道:“淑华打小便是个稳妥的,有她协助容华,我们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氏疼爱地拍了拍江淑华的手背,后者眼神却是一僵,江容华看在眼里简直想要笑出声来,她这个好姐姐打得好算盘,话里说的是带一带她,意思是她江淑华才是正经的当家人,江容华不过是个跟班,可惜老太太一句话便将两人的地位掉了个个儿!     江淑华生生压下翻涌的气血,面上依然是一副端方优雅的姿态,轻轻柔柔地应了声是。     江容华冷眼看着,心底嗤笑一声,人前大方得体,背后阴狠毒辣,在这一点上江淑华如果是第二,那么全大祁便没人敢称第一的!     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府外打更的棒子敲了三声,隐隐地传进来,江老爷见一屋子人皆眼饧口涩模样,江绮华倒在五姨娘怀里打着盹,老太太也整个身子歪在太师椅里,精神有些不济,便摆摆手让众人各自回屋散了。     江容华向江老爷,李氏行过礼,坠在人群最后,眼角瞥见替李氏出来送众人的秦氏正要转身回房,便出声将她叫住,后者回过头,见到是她,略带疑惑地笑道:“九小姐还有何事?”     江容华作势往她身后望了望,担忧道:“容华忽然想起方才送十一弟回来便不曾见到鹏举表哥,就想问一问大伯母,毕竟十一弟的事弄得人心惶惶,而且表哥来府里不久,许多地方也不熟,就怕出什么意外呢!”     秦氏闻言面上笑容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道:“那孩子许是白日里玩得累了,知道寻着了十一少爷后,心思一放松便一直嚷着喊困,我又拗不过他,便让他先歇下了。”     “如此,容华便放心了!”江容华看着秦氏的眼睛微微一笑,向她福了福身便告辞离开了。     折腾了一晚上让江容华走了困,这会子反而清醒得很,出了福寿院,带着白芷青梅二人闲庭散步似的走在石子漫的甬道上,半空中蒙着月色的薄雾已经散去,寒冷的夜风也小了许多,青梅挨着自家小姐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道是她搀着江容华还是江容华扶着她。     “小姐,你怀疑是表少爷害的十一少爷!”白芷无奈地把青梅拦到自己身上,轻声问道。     江容华并未立即回答,只是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道:“我记得晌午的时候见到他与以信一处玩耍,身上穿的就是件月白色的长袍。还有今晚府里早些歇息的人也忒多了啊……”           第86章 竹林私会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我记得晌午的时候见到他与以信一处玩耍,身上穿的就是件月白色的长袍。还有今晚府里早些歇息的人也忒多了啊……”     江容华看似毫不相关的两句话让白芷目光微闪,手中的气死风灯往身前探了探,将石子路面照得更远,低声道:“可惜咱们没有证据,只有等十一少爷醒过来以后才知道害他的真凶到底是不是表少爷了。”     江容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身后只露出一个屋角的东偏院,讥诮地轻笑一声:“谋害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八岁孩童,即便不落下把柄,夜里睡觉也会被噩梦惊醒罢!”     “噩梦?什么噩梦?奴婢没有做噩梦呀!”青梅一路上昏昏沉沉地困得不行,两人的对话冷不防蹦到她耳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江容华见她睡眼迷蒙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细白的手指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角,白芷则白了她一眼,不去理会。     青梅摸了摸脑袋,知道是自己听岔了,讪讪一笑,又回想起今晚发生的种种,颇有些愤愤然:“小姐,想不到七小姐不仅脸好了,老太太还让她插手中馈的事,她先头三番两次想害你性命,反落得面目全非的下场,依奴婢看,只怕如今不会善罢甘休呢!”     江容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眉间也一片冷然:“瑞和院一脉就像一堆将熄未熄的死灰,而我那个七姐姐便是把它重新点燃的一颗火星,不过灰终究是灰,再如何也不会变成火油,而酿成滔天大火。这两日多注意着各院子里的动静,特别是弄月楼,江淑华既然得了协理之权,想在一些事上做手脚就更容易了,还有,后日我打算去一趟红叶寺,让青柠知会孙夫人一声……”     方才在福寿院江老爷状似夸赞的话让江容华心中警铃大作,这府里或明或暗的不知多少眼线,看来今后她与孙夫人之间消息的传递还是直接放在府外的好。     白芷青梅皆低低应了,主仆三人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经过江绮华的倚月楼,看到东面靠近锦绣园的方向一大片翠竹林,清冷的月华洒在覆了白雪的竹枝上,幽静宁神,让江容华不禁驻足立了片刻,正要抬脚离开,眼风瞥见竹林深处,错落有致地几竿墨绿间一片秋香色一闪而过,心中一惊,大喝道:“谁?谁在那里?”     那衣角隐在斑斑驳驳的竹影里,被竹叶和积雪挡住,一动不动,如果不细看定不会被人发觉。     青梅听得江容华的喝问,好奇地往里张望了一下,昏昏暗暗地什么也看不清,正有些奇怪,又听江容华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语带寒意道:“我知道你在那里,还不快给我出来!”     林中依然是寂静一片,除了偶然细细掠过的夜风外没有丝毫其他的动静。     江容华面上一沉,转头吩咐道:“青梅,去前头把护院叫来!”     青梅心内虽然疑惑,但见自家小姐如此笃定,正要应下,只听得昏暗处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九妹妹,是我!”素雅的秋香色从墨绿后面显现出来。     “六小姐!”青梅惊呼一声,“你在那里做什么?”     江容华显然也未料到这林中之人居然是江悦华,只见她略有些局促地走到林子外头,不甚明朗的月光在她脸上蒙了一层淡淡地光晕,有种平日里没有的娇美神采,江容华颇为惊讶,下意识地又往竹林里看去,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挡住。     “我白日里听下人说八妹妹院子后头的竹林出了笋子,正巧路过就顺便进来瞧瞧!”江悦华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什么特色,属于那种让人听过就忘的类型,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略有些散乱的碎发,行动间不着痕迹地向原先的所在瞥了眼。     “六姐姐果然好兴致,怎么不见绿萍那丫头?”绿萍是江悦华的大丫鬟,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绿萍也跟她这个六姐姐一样是个锯嘴的闷葫芦,存在感极其微弱。     “我方才有东西落在祖母院子里,便叫她去取了来。”江悦华一直绞着手中的绣帕,她的绣工很出色,上头的一枝并蒂莲绣得栩栩如生,江容华见状忽然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六姐姐的女红越发好了,什么时候再给妹妹做一个荷包扇坠香囊之类的小东西罢!”     江悦华似乎越发不安起来,目光频频往竹林深处飘,几次过后神色才忽然安定下来,转头对江容华道:“你既然喜欢,我过几日得了空便替你做一个罢,绿萍去了这许久也不回来,我且去瞧瞧她。”     江悦华朝江容华点了点头,便慢吞吞地往西走去。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六小姐很奇怪?这除夕夜大晚上的,来瞧什么笋子,真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奴婢怎么感觉方才在十一少爷房里好像,好像没见到六小姐呀,是奴婢没注意吗?白芷姐姐,你瞧见她了么?”青梅目送江悦华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不解地挠了挠头发。     白芷仿佛怔住了,再看向江悦华离去的方向脸上有些愕然,江容华颇有深意地笑笑,目光又落在这片重雪压枝的竹林,有时候看似木讷不起眼的人其实更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呢。     就在她对江悦华手中的帕子表现出极大兴趣的同时,江容华清楚地看到一个藏青色的人影跳上了林子另一端的高高的围墙。     福寿院东偏院,秦氏送众人离开后回了李氏几句话便敲响了隔壁秦鹏举的房门,不一会儿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梳双丫髻的丫鬟,把她让了进去。     “怎么这么暗,表少爷呢?”秦氏一进门便发现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琉璃小灯,皱眉道。     那丫鬟赶忙回道:“是表少爷让奴婢只点一盏灯的,他这会子在内室……歇息……”     秦氏闻言顿了顿,看了那丫头一眼哼了一声,撩起珠帘,果然见到秦鹏举赤/裸着上身,面无表情的坐在圆凳上,霎时面色大变:“鹏举,你这是做什么?”     秦鹏举转过头,见到是她,动了动嘴唇,一言不发,却是把秦氏急坏了,一把抓起旁边塌上的羊绒毯子,往他身上裹,又没好气的对跟着进来的丫鬟责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么照顾表少爷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火盆子和暖炉来!”     那丫鬟心里着实委屈,表少爷从花厅回来后就暴躁地把衣服都脱了扔到地上,红着眼睛像要吃人似的,她从未见过一向和气待人的表少爷这幅模样,哪里还敢劝。     秦鹏举一把挥开秦氏手中的毯子,后者急得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干什么?我就是想看看,这冰天雪地的,整整三个时辰怎么就冻不死那小子!”秦鹏举瞪大了眼,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庞因为怨恨变得扭曲,把刚进屋的小丫头吓得嘭――的一声,手中的红铜小手炉掉到地上,滚了两滚。     秦氏听到响动面色一沉,低喝道:“出去!”     那丫头赶紧后退几步,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鹏举,真是你把江以信埋到雪人肚子里的?”秦氏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仍在微微晃动的青玉珠帘,低声问道。     “是又怎样?莫不是姑姑忘了对我族长父亲的承诺,真要让江以信那小子过继到你的名下,然后原本该属于江府大房的所有财产尽数被他得去?”秦鹏举丢了毛毯,自己从红木箱笼里取出一套干净的月白色直缀,语带嘲讽地对秦氏道。     后者见他承认,且还把在扬州时她与她那个族长大兄的计划说出来,面上不禁变得有些难看:“我既然答应了你父亲,就定会让你成为我大房的继子,只是你万不该不和我商议就擅自作主,还险些要了江以信的命!”     秦鹏举一边穿戴一边嗤笑道:“姑姑曾对父亲说李老夫人如何看重你,依我看只怕也不尽然,不然何至于到现在都还未将中馈大权交予你?反倒是被那九小姐得了去,鹏举这么做也是怕靠姑姑一人不能成事……”     秦氏放在梨花木长案上的手颤了颤,在扬州时她怎么就没发觉这个最小的外甥是这样一个阴沉狠戾的性子!     “眼下江以信虽然还昏迷着,却很快就会醒来,到时候只要他一指认是你下的毒手,恐怕连我都会被你牵连进去!”秦氏一想到秦鹏举做的事情,便一阵烦躁。     “不,他不会醒来,我不会让他醒来!”秦鹏举笑得有些狰狞。     秦氏听出他话里的不对,悚然一惊,厉声道:“江府上下都是眼睛,经过今日的事,二叔定然会有所防备,而且我这几日看着那九小姐也不是个简单的,你可别再干什么傻事,还有,以后你要做什么都必须先跟我商议以后才能行动,否则我就派人把你送回扬州,大兄的孩子也不是只有你一个!”     秦氏看了眼十四岁的少年,胸口一阵发闷,她倏的站起身,这个昏暗逼仄的房间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秦鹏举听出她语气中的警告之意,又露出那种讨好的笑容道:“姑姑何必动怒,鹏举以后听姑姑的便是。”     秦氏冷冷地甩了下衣袖,便转身离去,徒留下秦鹏举一人坐在原地,眼中流露出森森的阴狠。           第87章 大武死士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回到望月楼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不过因为要守岁,所有房间里都灯火通明,丫鬟婆子聚在后院大槐树下摆了两桌,吃黄酒剥花生,只青柠探头探脑地站在大门口张望,一瞧见三人的身影,忙跑过去,接过白芷手中的灯笼,江容华见状笑道:“怎么不与其他人一处耍去?”     青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奴婢年纪最小,一时半儿也凑不到里头,而且白芷姐姐和青梅姐姐陪着小姐去花厅吃年夜饭,这么大个院子上头灯地下火的,没个人看着终归不妥。”     江容华赞许地点点头,又听青柠低声道:“今儿黄昏小姐刚出门,孙夫人就让给大厨房送食材的张伯递了喜帖来,说后日孙小姐出阁,想请你赏脸喝杯喜酒!”     江容华面上一喜:“我才和白芷说,让你找个机会告知孙夫人约她见上一面,想不到她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孙小姐成亲,委实是个不错的时间,你明日让张伯回去告诉孙夫人,就说我后日一定去府上恭贺孙小姐大喜!”     四人穿过不大的庭院,青柠小碎步跟在江容华身边想了想道:“还有个事儿,就是前几日小姐捡回来的那个姑娘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眼下正在堂屋候着,说是要见您呢。”     大过年的,府里的事情越发多,青梅帮衬着江容华打理诸项事宜,也忙得脱不开身,便将那人托付给了青柠照料,小丫头年纪小了些,不过所幸对方是个好料理的,除了前两日伤势太重,动弹不得,喝水喂药要人伺候外,后面几天便都能自理,无需她帮忙了。     “哦?这么快?”江容华颇觉惊讶,她可是亲眼见过那人浑身浴血的模样的,更不用说心口上还有一道极凶险的致命伤,便挑了挑眉道,“既然好了,就送她出府罢!”     说话间,已然到了堂屋,白芷打起厚厚的防风布帘,只见明亮的灯火下笔直硬挺地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子,她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青梅的半旧小袄,由于两人身量差距颇大,有些不大合身,太过平庸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双眸深处有异于常人的肃杀与冷峻。     江容华一进屋便感觉到一道冷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极快地收回,不禁秀眉微皱,在自己平日坐的小姐椅上坐下,接过白芷递到手上的甘草茶,慢条斯理地啜了几口,直到将杯里的茶水喝完,身上暖洋洋的,才看向眼前之人:“姑娘养好了伤便回家去罢,倘若需要银两作盘缠尽管与白芷说,不必特地来见我。”     “倘若不是小姐将女宿带回来,女宿早就已经死了,女宿愿意留在小姐身边听后差遣,以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女宿一开口青梅便情不自禁地捂上了耳朵,只因前者的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江容华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微微一笑:“我救你不过是顺手为之,你大可不必介怀。白芷,去小抽屉里拿三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     “女宿愿意留在小姐身边听后差遣,以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女宿听江容华这般说,赶忙右膝跪地,坚定地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白芷站在一旁看了看江容华,迟疑着不知是否该去拿银两,后者细细打量了面无表情的女宿,嘴角露出兴味的笑容,良久方道:“你是名死士?”     江容华此言一出,在场的白芷青梅皆面色大变,小丫头青柠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因过于震惊而叫出声来,而话里的主角女宿弓着的身子微僵,却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深闺小姐会留一个别人的死士在自己的身边吗?”江容华笑意盈盈,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宿,语气却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仿佛就只是在问一个极正常不过的问题。     女宿显然不善言辞,江容华一句反问便将她彻底问住了,一时间堂屋里安静下来,白芷几人一脸戒备地盯着女宿,原以为她是惹了什么事才被人打成重伤,想不到竟是一个死士,这要是让府里其他人知道了,可还了得!     女宿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江容华也不催她,青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溜了溜,心下喟叹,当初小姐不愿意救她,自己还觉得小姐心肠冷硬,不近人情,如今救回来了对方却是这样一个身份,在她看来以小姐的谨慎是断不会将她留下来的。     青梅正这般想着,只见女宿放下左脚,缓缓弯下腰去,以头触地,沙哑地开口道:“女宿跟了小姐以后,便不再是别人的死士。”     江容华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光,忽然道:“你先头如何受了这般重的伤?是执行任务所致吗?”     女宿大概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怔了怔道:“正是,女宿奉主子之命来杭州寻人,不料在矮子巷遭到了袭击,拼力突破重围,却还是受了点伤。”     受了点伤?这叫受了点伤?女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江容华忍不住抚了抚额,再望进她真诚的眼神,忽然笑道:“你若是跟了我,岂不是背弃了原来的主子?”     这一次女宿如面具一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比常人颜色略浅的灰眸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却极好地克制住不让它蔓延开去,一板一眼道:“女宿并不曾背弃主子,是主子背弃了女宿,虽然蒙着面,但女宿知道在矮子巷追杀女宿的是主子的人!”     江容华有些惊讶:“哦,你犯了何事,你主子要派人追杀你?”     女宿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女宿不知!”     江容华摇了摇头道:“倘若因为你的原因而连累我被你主子追杀,岂不冤枉?”     女宿听她这般说,不假思索道:“女宿跟随小姐,只为报恩,如果真的遇上危险,必会拼死保护小姐,如若不敌,愿自裁谢罪,定不会连累小姐!”     侍立在江容华身后的青梅白芷皆被女宿话里的果决震慑,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叹服,又听江容华问道:“你的功夫如何?”     “女宿曾随主子征战沙场,于万人之中取敌方上将首级。”女宿显然受过极好的训练,说话言简意赅,江容华赞赏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征战沙场?你主子是谁?”     这一次女宿犹豫的时间有些长,江容华也不催促她,让白芷再倒一盏茶,捧在手心里,等那茶变得微微有些凉意时,只听女宿答道:“大武八皇子李承业。”     大武?     江容华有些意外,大武与大祁毗邻,位于南边,两国疆域面积相当,百姓数量相当,甚至连兵力也不分伯仲,至于邦交关系称不上好,却也不算太坏。     江容华视线落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宿身上,大武皇子的死士,一把削铁如泥的双刃剑,使得不好,头破血流,搭上性命,使得好了便是自己赚到了!     “女宿,倒是个难得的好名字,只是你今后若跟了我便不能再唤这个名字了,不如就叫青芜罢,芜草坚韧,与你是极相配的!”     江容华似有若无地看了眼女宿,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大武皇子确实非常人可攀的高枝,不过你既然跟了我,就只能认我一个主子!     女宿虽然话不多,却不是个蠢笨的,很快听明白了江容华的暗喻,便郑重地磕了个头道:“青芜多谢小姐收留!”     江容华微微一笑,敛了身上的淡漠疏离,亲自扶她起身:“往后你跟着我,便同青梅白芷一样,不过那些端茶倒水的细活不用你做,你只需负责整个望月楼的守备即可。”     青芜低低应了,随后一言不发地站到青梅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青梅正偷偷打量着她,便听江容华吩咐道:“青芜初来府上,对许多人事皆不清楚,你记得多提点着她。”     说完便摆了摆手让几人自行回房,白芷青梅青柠福了福身皆告退出来,青芜却站在原地不动,便疑惑地挑了挑眉,后者恭敬道:“小姐且去内室休息,青芜守在外间,确保小姐的安危。”     江容华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无妨,府里不比外头,不用太过担心,你今日暂先与白芷挤一挤,明儿去库房领了铺盖,衣裙等物什,再挑个收拾干净的屋子搬进去罢!”     青芜想了想,依言出去了,江容华刚要上楼,便见白芷行色匆匆地进来道:“小姐,钱婆子方才来禀报说王妈妈闹起来了!”     江容华神色一凛,老太太院子里江淑华刚得了协理之权,这头王妈妈便弄出动静来了,看来她这望月楼内果然出了第二个青杏了!     江容华心里冷笑一声,眉间闪过一丝戾气,朝白芷道:“想不到七姐姐竟这般心急,才开始插手中馈之事便迫不及待地向王妈妈递了消息,如此也好,左右睡不着,咱们给王妈妈送份除夕夜的大礼去!”     王妈妈依然被关在后院,不过因为原先最角落的空房子被大火烧了,便换到了靠近主院的一个小房间,那屋子四面围墙,仅朝南的门框上有个两尺见方的小气窗,与大槐树底下借着守岁消遣作乐的丫鬟婆子们隔了几仗距离,显得冷冷清清。     钱婆子握着手站在门口,一见到江容华就跟见到救星似的迎上来道:“小姐,王妈妈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七小姐协理掌家的事,这会子正闹着要见她,让她替自己作主呢!”           第88章 祭祖风波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小姐,王妈妈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七小姐协理掌家的事,这会子正闹着要见她,让她替自己作主呢!”     钱婆子推开木门,把江容华引进关押王妈妈的小房间,一股闷闷的骚味扑面而来,屋子当地一个小方桌并两把式样简单的榉木高背椅,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窄窄的竹塌,塌尾是个净桶,其余空无一物,与杭州府衙大牢也没什么分别。     已经四五天未曾梳洗,吃喝拉撒全在这一个地方的王妈妈大概是闹腾累了,瘫坐在冷硬的竹塌上,形容憔悴,肮脏邋遢,难怪钱婆子宁可蹲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愿与她共处一室。     先头出了杂物房走水的事,江容华只得放弃原来不让她睡觉的逼供方法,打算另寻他法磨一磨王妈妈这根硬骨头,却万没有料到三姨娘会因江以信的失踪而被削了掌家大权,反倒让江淑华抓住了机会……看来,她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呢!     四人进门的动静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王妈妈,毕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骂又叫地折腾了大半宿撑到现在也委实不易,睁开眼,见到昏暗的油灯里亭亭玉立地站着个玉雕似的人儿,一时有些糊涂,待彻底清醒过来,看清对方嘴角的冷意,猛地打了个哆嗦,心里顿时又恨又怨,隐隐地还有几分惧怕。     江容华遣了钱婆子出去看着门,只留白芷和一直跟在后头随行保护,默默无言的青芜。     “这两日让王妈妈受委屈了,还望妈妈见谅!”江容华收敛了情绪,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温和的话语仿佛把对方当作了有身份的长者。     “哼,九小姐的歉意老奴可当不起!”王妈妈见她神色和煦,以为江容华是忌惮七小姐江淑华插手中馈的事,胆子便大起来,语带讥讽道。     想她从京都到江南一路跟着徐氏这个国公府千金外加江府主母,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三天里满屋子又燥又热的烛火,黑天白日地对着她照,还不让她合眼,哪里吃得消,幸亏自己经的事儿多,身上也还有几件值钱的梯己,原先看守她的李婆子正好又是个见钱眼开的,倒让她笼络着放了水。     哪知道后来九小姐又把她囚犯似的关在这里,逼仄狭小,简陋憋闷,钱婆子因李婆子的教训,对她更是爱理不理,以至于三四天来竟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好几次半夜惊醒,王妈妈都觉得自己定是要疯了。     她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效忠了大半辈子的瑞和院一脉一蹶不振,七小姐毁容,四少爷昏迷,大夫人禁足,而江府竟成了一个地位不显的小小庶女的天下!     如果不是方才七小姐让埋在望月楼的眼线给她传递消息,王妈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撑得下去。     王妈妈这般想着心头的怨气渐渐涌上来,斜了眼江容华高声道:“老奴在府里做了三十几年的妈妈,伺候夫人,伺候少爷,伺候小姐,无不尽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不慎犯了点小错,九小姐也不该这样作践老奴!”     “王妈妈说笑了,你看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作践,只怕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罢!”江容华掩唇一笑,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牢牢锁在王妈妈愤然的脸上。     “你!”王妈妈听她这么说,一口郁气堵在胸中,憋得满脸通红,这九小姐果真好手段,不着痕迹地让她生生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偏在外人眼里还挑不出错儿来。     王妈妈恨得直咬牙,忽然冷笑一声:“九小姐也别太得意,如今府里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七小姐定不会眼睁睁地看你折磨我这把老骨头的!”     江容华闻言忽然轻笑出声,其中的嘲讽意味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王妈妈,你说的很是,七姐姐怎么会放心让你待在我的望月楼呢?”     “九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妈妈闻言面色微变,猛地抬头看向江容华。     江容华叹息一声:“王妈妈以为前几日杂物房那起火灾是怎么回事?”     王妈妈听她提起这茬,一下子怔住了,彼时她贿赂了李婆子,叫她拉着当值的钱婆子说话,好让自己眯眼打会盹儿,朦胧中鼻尖飘过一阵发腻的火油味,让她一阵犯晕。     很快窗棂和木门都烧起来了,一时间慌了,以为是江容华想要烧死她,然而很快从外头冲进来救她的望月楼的杂役,让她否决了这个猜测,只得把发生的一切归于意外,如今细细想来,其中当真有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江容华见她沉默不语,便知她心里也起了怀疑,接着道:“王妈妈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为何要借着青杏的死发落你,所以在得到想知道的事情之前,阖府上下最希望你平安无事的大概便是我了,反倒是七姐姐……”     江容华颇有深意地拖长了尾音,“倘若我是七姐姐,手里握着自己无数把柄的贴身妈妈落到了别人手里,只怕会寝食难安罢!”     王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老奴对七小姐和大夫人忠心耿耿,宁可死也不会出卖主子,七小姐定然也是信任老奴的,九小姐不必挑拨离间,也不用多废唇舌了!”     语毕忿忿然别过头,再不去理会江容华,后者见状蛾眉紧蹙起来,她没料到王妈妈会对瑞和院一脉如此忠心,这可有些不大好办了!     江容华从小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神情颇为凝重,回堂屋的路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正式迎来新年的第一缕曙光。     她站在二层朝南的窗子前,远眺灰蓝色的天际和薄雾笼罩下的江府,江容华的目光有些虚无,脑子里全是王妈妈硬气的拒绝,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小姐,可是在为那婆子的事烦心?”嘶哑的声音低低地打断江容华的思绪,青芜就像她的影子,悄无声息,却总在不远的地方。     江容华点点头,纤细的双手摸了摸光滑的窗棂,沉声道:“王妈妈真不愧是伺候徐氏多年的老油子,见招拆招,油盐不进,偏我那个七姐姐频频动作,步步紧逼,倘若让她寻个由头,将王妈妈要了回去,我想再从她口中得到彻底扳倒徐氏的把柄只怕就难了!”     青芜想了想,闷声道:“青芜有法子让那王妈妈开口!”     “嗯?”江容华颇为意外地看向她。     “青芜原先跟随八皇子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日,不知拷问过多少敌方的俘虏,区区一个婆子自然不在话下!”青芜平淡无奇的脸上带着丝傲然,江容华闻言眼前一亮,她怎么忘了,世上再没有比死士更懂刑讯之道的。     然而下一刻却又皱起了眉头:“不妥,王妈妈并非府里其他不起眼的小丫头,倘若一个不察,大过年的,死在了咱们望月楼,只怕江淑华又可以大作文章了!”     青芜听她这样说忽然笑了,倒是比平常说话的声音动听了几分:“小姐无需担忧,不见血的逼供法子,青芜多得是!”     江容华偏头看她,后者依然如昨日那般笔直硬挺站得如松柏一般,眼中的自信给增添些许夺目的神采。     “好,这事便交给你了!”     青芜刚领命离开,便听白芷步子轻轻地上了楼,回禀道:“小姐,按规矩,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开祠祭祖,福寿院那边白芸姑娘过来叫了一遍,让你洗漱洗漱,陪老太太一块儿去祠堂。”     大年初一送灶神祭祖先是大祁朝江南一带的传统,家主带着阖府上下开了宗祠,带头叩拜祖宗灵位,汇报过去一年的重大事务,祈祷来年家和兴旺,子孙绵延。     白芷从箱笼里翻出一件年前新做的丁香色团花万字不断头纹提花绡衣衫,在江容华身上比了比,再配了荔枝红底刺绣镶边折枝牡丹综裙,打量一眼,微皱了皱眉,把前几日孙夫人托人送来的镶红掐牙芙蓉花软烟罗广陵搭在臂上,才满意地点了点。     江容华在大铜镜里扫了一眼,庄重大气又不失喜庆,有白芷在,穿衣打扮一事上她从来都不需要操心。     此次祭祖江容华只带了白芷一人,青梅是另外吩咐了事情要她去办,小丫头青柠则留守望月楼,暗中留心试图接近王妈妈的所有丫鬟婆子,她就不信找不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今日的福寿院格外热闹,江容华到的时候不算小的西稍间暖阁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江淑华僵着个脸坐在李氏对面的小姐椅上,嘴里似乎在说什么讨喜的话,逗得江老爷和老太太满面笑容。     秦氏在边上偶然凑趣地附和两句,把气氛推得更加暖融,身后扬州来的表少爷秦鹏举依然是一副讨好的神情,然而略硬的唇线和未达眼底的笑意显示出他此刻心情并未像表现出来的这般美好。     江容华的目光落在另一边,不由得微微一笑,小少年精力果然旺盛,只歇了一个晚上,江以信的烧便退了,除了脸色有些许苍白外,其他看起来并无不妥,撒娇地歪在李氏怀里,一见白芷打起帘子,便跳下软榻,噔噔噔地跑过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唤道:“九姐姐!”     李氏见状向江容华笑道:“这孩子一醒来便嚷着要找你,初雨好说歹说,才生生劝住,消停了片刻!”     江容华带着江以信在李氏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打趣道:“难为他还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     众人闻言皆笑了,只有江淑华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嘴角抖了抖,不像笑,倒像是抽搐,李氏见了不住摇摇头,江淑华心头大急,对江容华的恨意更加重了两分。     又说了会子话,待余下江以则几人进了福寿院,江老爷便站起身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去北面的祠堂罢。”     一应祭祀所需的东西,江容华提前一天便吩咐了管事安排停当,江老爷带着一众子嗣浩浩荡荡地来到金瓦红墙的祠堂门外,吩咐忠伯打开青铜大锁。     忠伯从江容华手中接过钥匙,红漆大门缓缓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情景和江老爷震怒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连江容华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人群中只有一个人阴毒吃力地勾起了嘴角。           第89章 一波三折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情景和江老爷震怒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连江容华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人群中只有一个人阴毒吃力地勾起了嘴角。     祠堂正中央的高台上供奉着祖父江秉然一支已故先人的灵位,原本陈列整齐的木牌,如今仿佛经历了狂风暴雨一般,散落在地上,而四周墙上悬着的十几幅栩栩如生的历代家主画像也惨遭毒手,画中人物的脸被人用毛笔胡乱地涂抹成一团,已然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江老爷见状气得浑身发抖,李氏拄着沉香木拐杖脸色也十分难看。     “到底是谁干的!”江以信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眼下江府重地祠堂又出了这事,江老爷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在突突乱跳。     底下众人见他大怒皆不敢出声,生怕那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江容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只听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抢先一步道:“父亲息怒,这祠堂平日都用青铜大锁锁起来,咱们府里没几个人能进去的,不过这两天为了准备祭祀,进进出出,人多手杂,搞不好是哪个心怀怨气之人蓄意报复罢。”     江容华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江淑华没有表情的面具脸,见她望过去,水杏般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恨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听得江淑华接着道:“先头三姨娘和九妹妹当着家,想必对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清楚的很,不如让九妹妹说说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江容华波澜不兴地看着她那个聪慧可人的七姐姐,后者这话看似寻常,实则是挖了个陷阱让她往里面跳,作为当家人,竟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祠堂搅得天翻地覆本就是失职,倘若对肇事之人再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怕从今日起她便是第二个三姨娘了!     “昨日巳时祭祀所需的各项物什皆安排停当,容华亲自查看确认无误后便让白芷将大门锁了,至于钥匙则一直收在容华贴身的荷包里,直到方才开门时才交给忠伯……”     江容华古井无波的面上让人看不出情绪,一字一句的陈述忽然被一个不合时宜的惊呼声打断:“如此说来,到昨日巳时为止祠堂里还是好好的,而唯一一把钥匙又一直在九妹妹身上……”     江淑华素手轻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只见她痛心疾首地指着江容华道:“九妹妹,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呢?”     什么!     江淑华突如其来的斥责让在场众人皆吃惊地把视线集中在江容华身上,怎么会是九小姐,可是就像七小姐说的,只有江容华有钥匙,其他人就算想搞破坏也进不去祠堂,所以,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江老爷显然也与江淑华想到一块去了,对眼前这个他寄予最大厚望的九女儿瞬间充满了失望。而站在他身后左下首的李氏目光却微微闪了闪,流露出些许惊疑之色。     江容华冷眼看着江淑华做戏,心中讥笑不已,这戏也不是只有她一人会演!     只见她朝江老爷和李氏福了福身,才转身对江淑华语带委屈道:“容华身为江家的子孙,又得父亲祖母疼爱,暂时让我管着府里的大小诸事,如何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请七姐姐拿出证据来,如果姐姐仅凭猜测便想给容华按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也太过随意了罢,难不成是因为怨恨容华代替母亲主持中馈,所以才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吗?”     如果说刚见到祠堂内的景象时江容华有一瞬间的错愕,那么经过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再看江淑华有的放矢的提问,毫无疑问这定是她的好姐姐送她的新年大礼了!只是这礼太过贵重,自己可承受不起,还是她自个儿留着的好!     江容华蛾眉微蹙,眼眶微红,憋着嘴仿佛当真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虽然平日里上下打理无不妥当,却终究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女,而且正如她说的,她断没有做这事的理由啊,江老爷摸了摸山羊胡,不禁怀疑是不是真的另有其人。     江淑华大概没料到江容华反应竟这样快,还试图把话题恶意地牵扯到她指认的初衷上,让众人以为自己是在挟私报复,不过所幸自毁容事件之后她再不敢小看这个九妹妹,不管人证还是物证都已经提前备下,她就不信自己堂堂江府嫡女会屡屡败给一个小小的庶女。     “九妹妹多心了,姐姐只是就事论事,怎么会因为私怨而污蔑你呢。”江淑华在心里对江容华恨得咬牙切齿,语气却是十足的诚恳。     正当局面僵持不下,江老爷也一筹莫展时,一个眼生的婆子拖着一名约摸**岁的灰衣小丫头来到众人面前。     “咦,这不是账房的赵妈妈吗?”江淑华见到来人眼前一亮,道出了她的身份,“你这会子过来是为了何事?”     赵妈妈把那丫头推在地上,涎着脸儿地朝江老爷李氏等几个主子行了礼,忙回道:“禀告七小姐,老奴在九小姐的望月楼外头见到这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拿着个包袱,便上前问她是要做什么。     “谁知她二话没说,拔腿就跑,因前头出了十一少爷的事儿,弄得府里人心惶惶,老奴不敢大意,便将她逮住了,抖开包袱一看,竟是一套做工精良的织金锦衣裙,老奴想着这丫头定是偷了九小姐的衣衫打算去外头换钱,便把她带了来,让九小姐发落。”     赵妈妈嘴里说是让九小姐发落,眼睛却一直看着江淑华,显然未把前者放在眼里。     江容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小丫头的身上,因她低着头,所以看不清面容,不过看其身形江容华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哦,还有这样的事?赵妈妈你把那包袱拿给九妹妹看看,到底是不是她的东西。”江淑华朝赵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恭敬地应了,往江容华的方向走去,谁知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手中的包袱掉到了地上,落出里面湖蓝色的罩衫。     “呀,还真是九妹妹的衣裳,钱老夫人寿宴上我见她穿过呢!”江淑华看了眼那罩衫,辨认出来,呵斥道,“大胆奴才,竟敢偷窃主子的东西,依着咱们府里的规矩,可是要赶出去的!”     那丫鬟听她这样说,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又见赵妈妈挽着袖子就要将她拖出去,忽然猛地抬起头,忙不迭地向江容华膝行几步,抱住她的腿道:“九小姐,九小姐,奴婢是听了你的吩咐才去把这衣裙处理掉的,可不是奴婢自己偷的呀,九小姐,求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赶出去!”     “你说什么?”江老爷听出她话里的不对,疑惑道。     而另一边江容华此刻也看清了脚边那丫头的容貌,是年前新挑的四个仆役里的一个,名唤雁儿的,因这丫头年纪最小,素日里又是一副怯生生不爱讲话的样子,江容华倒不曾注意过她,却万没料到她竟然就是江淑华埋在望月楼的眼线,看来今日青柠在王妈妈那里要扑个空了。     “我何时这般吩咐过你?”江容华冷冷地盯着雁儿,厉声问道,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江淑华连这颗隐藏得极好的棋子都舍得放弃,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扳倒她了!     雁儿被江容华语气里的森森寒意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冷不防被一旁的赵妈妈暗中狠狠掐了一把,似乎在提醒她该怎么说,只得硬着头皮将江容华的腿抱得更紧,嘴上急道:“九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昨儿夜里,老爷老太太让七小姐协理中馈后,你便一直怀恨在心,觉得他们并不是真的疼爱你,否则怎么不把掌家大权全权交付于你呢,于是,丑时刚过你就换好衣衫去了祠堂,天亮以后又让奴婢把这衣衫拿出去烧了……”     “九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父亲祖母难道还不知道?定是这丫头自己犯了错怕被责罚,才情急之下污蔑九姐姐,这没根没据的巧言之辞咱们听它作甚!”江以信站在江容华身旁越听修眉皱得越紧,恨恨地踢了雁儿一脚,警告她别再乱说。     然而后者仿佛丝毫不察似的磕头如捣蒜:“奴婢说的都是实情,那衣衫上还有昨儿沾上的墨迹呢!”     赵妈妈闻言把那罩衫一抖,果然见到大团深浅不一的墨迹。     “容华,枉我和你父亲这般看重你,你这样做当真让我寒心!”李氏先前因江容华救了江以信,对她的好感更增添几分,如何也不愿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而此刻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她不信。     “九姐姐!”江以信见到那所谓的证据心头更是大急,即便这事真是江容华做的,他也要帮她圆过去。     江容华忽然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从赵妈妈手中接过那件衣衫放在鼻端嗅了嗅,又转身往祠堂内走去。     众人皆被她的淡然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江容华轻笑一声,向人群中看了半日好戏的江以则道:“三哥哥,你文章写得最好,对文房四宝也颇有研究,想必听说过在山西绎州出产一种极难得的香砚。”     江以则虽然不知道江容华为何忽然提及砚台,不过后者不着痕迹的马屁还是拍得他挺舒坦的,便笑道:“不错,众人皆知山西绎州盛产澄泥砚,却不知香砚更加可贵,顾名思义,这种砚台磨出来的墨汁会带有一股奇香,而且经久不衰,最长可以保持数年之久,深受附好风雅的文人骚客的推崇。”     “孙夫人听闻容华爱好书艺,前几日正巧差人送来一方香砚,所以近来容华练字蘸的都是用它磨的墨汁,三哥哥可以闻闻这衣衫上的墨迹还留有奇香呢。”     江以则对这香砚也只是听说过,并未真正见过,如今听江容华这么说,心下有些激动,接过来一嗅,果然闻到一股轻幽绵长的香味,与一般的花香熏香皆不同,不禁赞叹一声。     从赵妈妈带着雁儿过来,江淑华就像吃了定心丸,只等看江容华被责罚了,然而后者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再到后面待江以则说出墨迹可以留香,且经久不衰时,顿时心中一沉。     而另一边紧绷着小脸的江以信也看出些端倪,面上一喜,飞快地跑到那画像前,让朱砂抱起他,贴着面儿使劲闻了闻,抚掌道:“九姐姐,这画像上的墨迹并无香味!”           第90章 抓到元凶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九姐姐,这画像上的墨迹并无香味!”     “你这丫头,九姐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撒谎陷害她,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江以信三两步走到趴在地上的雁儿跟前质问道。     雁儿在江容华说她写字用的墨汁有奇香时就愣住了,她只是按照七小姐交给她的法子怎么伪造证据,把屎盆子扣到江容华的头上,却万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眼下被江以信一问,不由得心下大慌,下意识地看向江淑华,却被蹲在身边的赵妈妈又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江以信一直注意着雁儿,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便一脚踹开赵妈妈呵斥道:“好你个老刁奴,本少爷在问这丫头话,要你在旁边做三做四的!”     江以信人虽小,却委实有点子力气,一脚就把赵妈妈踹了个四脚朝天,哎哟哟抱着肚子直打滚,雁儿瞥了眼她,又感觉到江以信以及四周众人灼灼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正要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江淑华惋惜中带着些寒意的声音:“雁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肠竟这般歹毒,要是让你府外头的爹娘知道你今日所做之事,只怕会伤心得很罢!”     江容华冷眼瞥了瞥江淑华,后者掩饰性地拿帕子捂了捂嘴,而另一边江淑华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让雁儿身子顿时僵住了。     她娘患有咳疾,缠绵病榻多年,爹爹三年前给人做短工,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从此右腿便废了,家中的境况更加窘迫,然而两人对她这个唯一的孩子却是疼爱得紧,不忍心让她受一点委屈,这回到江府来做事,也是她偷偷瞒着签了卖身契的。     七小姐的的意思很清楚,如果她今日敢把她供出来,那么以后她们一家子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了,雁儿心中苦笑一声,早知道九小姐是这般七窍玲珑的人儿,那么即便七小姐许诺事成之后给她再多的银子,她也不会愚蠢到去陷害九小姐!     雁儿瘫坐在泥土地上,看了眼略带紧张之色的江淑华喃喃道:“不错,确实是奴婢陷害的九小姐,不过并没有人指使奴婢,全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听雁儿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江淑华微微松了口气,又道:“这么说,也是你偷了九妹妹的钥匙,把祠堂弄得一片狼藉?”     雁儿微微一愣,对上江淑华阴狠的眼神,一咬牙正要应下,却被江容华截住了话头:“七姐姐只怕猜错了,依妹妹看这事并非雁儿所为!”     “哦,九妹妹何出此言?”江淑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是啊,容华,你又从何得知不是雁儿做的?”江老爷自知方才是自己错怪了这个九女儿,一时有些讪讪,想到自己的仕途前程或许还指望着她,便摆出最慈爱的态度摸了摸山羊胡子问道。     江容华见状心底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一副恭顺的模样,温和道:“雁儿昨儿一整天都在望月楼帮青柠料理琐事,根本没有时间来祠堂,所以不是她。”     雁儿昨晚确实没有来过祠堂,当然并非是江容华所说的那个原因,而是她一直避着众人,在给王妈妈通风报信。     “雁儿,当真不是你?”江老爷听了江容华的话,早已信了大半,却还是板着脸问了一遍。     小丫头知道此刻再说是自己干的,也不会有人相信,只得诺诺地摇了摇头。     “那会是谁呢?”一时间在场众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江老爷便打算让人把灵位,画像恢复原样,却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在人群外头响起:“我知道是谁干的!”     江老爷诧异地转过身,暖融的冬日里站着一个细眉细目,看不出年纪的女子,她气质高洁,宛若冰山上的一朵雪莲,素雅的藕色提花祥云纹天香绢窄袖对襟长袍在微风中轻轻翻卷,一把陈旧的红漆油纸伞被她随手笼在身侧,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九姐姐,这位夫人是谁呀?”江以信偏过头小声地向江容华问道,不止是江以信,在场包括江以则江淑华江绮华江柔华在内的小一辈的也都不识得眼前之人。     江容华微微一笑,摸了摸江以信的脑袋并不答话,只略带讥讽地看向江老爷。     后者带了鱼尾纹的眼角止不住地抽了抽,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轻唤出声:“含芙!”     “是你!”而另一边扶着大丫鬟白兰的李氏面上大变,惊愕的样子仿佛见了鬼一般,如果不是被江老爷眼疾手快地搀住,只怕当场就要晕过去。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李氏干瘦的五指紧紧抓住江老爷的手臂,惊惧地问道。     二姨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江老爷,直逼得他咳了一声道:“母亲,含芙的事儿子一会儿回去再跟您解释,眼下还是先找出那肇事之人才是正经。”     李氏深深看了眼自己这个庶出的二儿子,又转头看向快整整八年未见的二姨娘,沉吟地垂下眼,也不再说什么。     江老爷目光微闪地看向二姨娘道:“你说你知道是谁干的?”     “不错,这肇事者既不是九小姐,也不是雁儿,而是……六姨娘!”二姨娘理了理松松的云鬓,笑着走到江容华身边,才回过头答了江老爷的问话。     在场众人虽不知面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不过看江老爷和老太太的模样显然是认识她的,再听她点出真凶是六姨娘,更是大吃一惊!     人群中的江柔华第一个不干了,尖着声音骂道:“哪里来的野女人,空口白牙污蔑六姨娘,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就要上前扭打二姨娘,却被江老爷厉声训斥道:“住手,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娴雅贞静,果真是被六姨娘教坏了,还不向你的几个姐姐们多学着点!”     江柔华素来惧怕江老爷,方才的破口大骂不过是生怕自己再因为六姨娘的事受到牵连,才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如今被江老爷训了几句,只得不甘不愿地退回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二姨娘,简直要冒出火来。     二姨娘不屑地看了眼江柔华,动作优雅地把手中的帕子往纤细的食指上绕了两圈,讥诮道:“老爷果然还是如八年前一般家教甚严呢!”     自二姨娘一出现,江老爷的眼底便多了一丝缅怀和眷念,却被她夹枪带棒的讽刺气得脸色铁青,他知道她在说八年前那场大庭广众之下的杖责对她的羞辱和严惩,无奈当着这么多小辈和下人的面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容华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这个二姨娘果真是个妙人呢。     二姨娘看着江老爷无比难看的脸色,心中顿时一阵畅快,见好就收,云淡风轻道:“昨儿夜里将近戌时,我心血来潮想到太明湖畔散步,经过祠堂的时候隐约听到里头有乒乒乓乓的声响,心中疑惑,就在廊檐下候了片刻,打算看看究竟是谁在里面捣鬼,一盏茶的功夫后,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出来,便一路尾随,谁知那人竟进了锦绣园西苑,还敲开了六姨娘的院门……”     二姨娘说到这整件事情就很清楚了,这肇事者除了六姨娘还能有谁!     江老爷沉着脸向忠伯吩咐道:“去把六姨娘叫来!”     再说锦绣园西苑最外边的小院落里,六姨娘满脸兴奋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算算时辰,江老爷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祠堂,并且发现里头一片狼藉,接下来七小姐安排的丫头就会指认一切都是江容华做的,不忠不孝,对先人不敬,不管哪一条这次都能让江容华不死也去层皮!     一想到初晴和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个贱种再也不可能翻身,六姨娘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六姨娘转了半天,等待让她渐渐心焦起来,想了想,便让玛瑙悄悄出去打探打探,看看究竟如何了,玛瑙点点头,刚出门迎面碰上带着婆子前来拿人的忠伯。     直到跪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六姨娘也还有些回不过神,为什么江容华那个小贱人还好端端地站在那边,满面笑容地与身旁之人说着话,而她却会跪在这里,遭众人嫌恶的唾弃!     “老爷,妾身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何错!”六姨娘虽然因为禁足再没有心思戴那些廉价的珠翠,不过满身的庸俗之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只见她故作可怜地膝行到江老爷跟前,拉住他的手,委屈道。     江老爷一见到她干瘪蜡黄的脸和花白的头发心中一阵厌弃,都说娶妻娶贤,纳姬取色,他江仲友堂堂正二品布政使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丑陋老态的妾室,简直让他丢尽颜面,厌弃地一把甩开她的手恨声道:“你还敢说自己无辜,破坏先人供奉,毁坏家主画像,又把这一切嫁祸给容华,你还敢说不知道自己犯了何错!”     六姨娘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知道事情早已败露了,一眼看向江淑华,却见到后者正亲热地挽着江柔华的手臂,心下一沉,不行,即便自己说出七小姐才是背后主谋,只要徐氏没有彻底倒下,只要定国公还是七小姐的舅舅,那么江老爷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对七小姐怎么样,而自己反倒会被后者记恨上!     六姨娘愚蠢了半辈子难得聪明了一回,坐在地上并未吭声,江老爷见状便以为她是默认了,心中更气,高声道:“来人,把这贱人关到暴室去,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祭祖在大祁朝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连皇帝都会在正月初一这天选个吉时,焚香沐浴,打开宗庙,祭祀祖先,更不用说民间的百姓了,如果祭祖过程中出了差错,便会影响这一年家族的运势,是以,江老爷会下令打死六姨娘并没有人感到意外。     在场众人皆冷漠地望着人群中蜷成一团的六姨娘,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去替她求情,至于江淑华是巴不得趁机将六姨娘灭了口,生怕她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只有江柔华面色变得煞白,忍不住就要冲出去,却被江淑华死死拖住。     忠伯得了令,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正要把六姨娘带出去,却听李氏开口道:“且慢,纤巧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痛恨,只是大过年的,也不宜见血,先关起来再说罢!”     江老爷见李氏这般说赶忙点头应是,向忠伯挥了挥手,后者领命,谁知六姨娘突然猛地跳起来,朝江容华扑去,却被那两个婆子眼疾手快地拉住,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贱人,贱人,你跟你娘一样都不是好东西……那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啊,她却迷惑老爷,爬到了他的床上,不要脸的贱人,怎么不去死!”     “啪――”重重地一记耳光让六姨娘瞬间噤了声,她睁大着眼对上江容华冰冷刺骨的目光:“闭嘴!”     “呵哈哈哈哈……”六姨娘怔了怔,止不住地大笑起来,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测测的语气向江容华道:“小贱人,别得意的太早,很快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忠伯听她说得越发不像,赶忙从地上抓起一把黄土堵住她的嘴,连拖带扯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江容华看着她疯癫远去的背影,烟笼似的蛾眉紧紧地蹙在一起。           第91章 姐弟之谊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老爷作为江浙道最大的父母官,平日不知有多少官员争先恐后找机会巴结,更不用说像正月初一这样的大日子,是以,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江府大门前的那条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来往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只因早先祭祖的时候出了那样的事,江老爷心头始终颇为郁结,便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酬他们,只让忠伯把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交给江容华处置。     过了腊八,江南的天气便一天天转暖了,似青梅这样身体底子好的,都减了一件夹衫,行动间都比从前轻快了许多,不过望月楼二层朝南的卧室内却还是烧了三个火盆,披着大毛衣衫的江容华捂着暖炉坐在软榻上,看白芷和青梅将那些礼物登记入册。     “江西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李长明奉景德镇彩釉美人觚一对,雨过天青莲花式温碗一套。”“杭州府衙通判吴庸奉雨前龙井,太湖碧螺春,黄山毛峰,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太平猴魁,庐山云雾,各两斤……”     各式各样的珍品琳琅满目地堆了小半屋,青梅一边点数,一边念出上头贴着的大红签子,白芷则对应着将它们记录下来,这些都是人情,送礼之人以后但凡求上门来,江老爷自然也要根据所谓的“孝敬”看是否该行方便。     江容华撑着下巴看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转头看向窗外,越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到望月楼西面石子漫的甬道上,偶有行色匆匆的下人经过,毕竟还在节下,各门各院大大小小的琐事也都不少。     按着往年的惯例,正月里徐氏都会带着小辈们去钱参政和几个与江老爷交好的官员府上拜年吃酒,只是今年徐氏被禁了足,老夫人李氏也懒得动弹,其余三姨娘之流终归身份不够,江老爷便做主将一应交际暂时都推了,只一家子清清闲闲地聚在一起吃了几顿,年味儿确实淡了不少。     六姨娘的事在初三一早,江老爷去福寿院请安的时候有了定论,老太太的想法是几个月来府里委实不大太平,再造杀孽只怕不妥,不如让六姨娘去杭州西南五云山上的静水庵剃度出家,也好为府里祈福祷告。     江老爷虽然觉得这么做便宜了六姨娘,不过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慈悲之心难免重些,便也不再多说,依言办了。     这事也就算这样过去了,对六姨娘江容华其实并没有放在眼里,她不过是江淑华用来对付自己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六姨娘离开祠堂前一刻说的话,她说让自己别得意太早,会有让她哭的时候,六姨娘深藏眼底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让她直觉对方并不是在简单的放狠话吓唬自己,难不成她还想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可是今儿晌午她便被一辆青幄圆顶小马车送出了府,即便真要作怪也没有机会了不是?江容华峨眉紧蹙,樱唇微抿,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罢……     “咦,这是什么?”青梅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江容华的思绪,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色泽鲜亮的泥娃娃,圆圆的丱发,带着些许婴儿肥,一脸肃然的表情与她的模样显得有些违和。     江容华也有些好奇,便从青梅手里接过,那泥娃娃被装在一个上好的红木盒子里,底下点了丝滑柔软的蜀锦,盒盖上还绑了一个樱桃粉的活结,江容华将那娃娃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会儿也没见出有多么珍奇,不由得疑惑道:“这是哪家送来的?”     青梅撇了撇嘴,将盒子里外展示给江容华看:“小姐,喏,这上头并没有写了送礼人名讳的红签子,不过看这东西并不值几个钱,想来也是某个官阶不高的小吏罢!”     青梅从江容华手里接过泥娃,仔细瞧了瞧,放回盒子,忽然笑道:“不过这娃娃持稳的样子倒与小姐有几分相像呢!”     江容华闻言以为她又在胡说,便瞪了她一眼,叫她把这东西与其余礼品一同送去公库。     足过了一个时辰,青梅与白芷才将所有礼物清点完毕,江容华半晌午的有些饿了,便吃了点子大厨房崔妈妈送来的桂花杏仁酥,打算去锦绣园看看七姨娘,只听楼下堂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九姐姐!     随之而来的是噔噔噔跑上木梯的声音,琉璃珠帘一阵乱响,露出江以信红扑扑的小脸。     江容华一见是他,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和暖的笑意,走过去替他把身上的斗篷除了,又让白芷拿温热的牛乳和玫瑰糕来。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与大姨娘说过?”先头江以信无辜失踪了两回,大姨娘自然不敢再掉以轻心,如今一刻不错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拴在裤腰带上。     “姨娘知道我是来姐姐这里,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江以信手里捏着半块糕饼,嘻嘻一笑。     “听大姨娘说父亲打算让你出了正月就随三哥哥去家塾里念书?”江容华见他嘴角挂了些许玫瑰糕的碎屑,便掏出帕子替他擦拭,江以信也配合地抬起脸。自从除夕夜江容华从雪地里把他挖出来以后,姐弟俩的关系比从前亲密了许多。     江以信听她说完,小脸一垮,抱怨道:“听说家塾里的先生个个都是古板不知变通的老学究,最喜欢抓着人背四书,背不出就要挨板子,我一点也不想去。”     江容华看他愁得鼻子皱成一团,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又打趣了他两句,忽然认真道:“以信,姐姐问你,你可看清那晚把你埋到雪人里的人了?”     江以信放下玫瑰饼,垂下眼睑低声道:“那天黄昏,我去锦绣园看望八姨娘,刚经过假山就被人从背后砸了一下,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江容华闻言有些失望,又听江以信紧绷着声音接着道:“不过倒地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     江容华挑了挑眉:“是谁?”     “是秦鹏举!”江以信稚嫩的脸上没有什么太过激动愤怒的表情,不过江容华能感觉出他是在竭力的克制。     “果然是他!”江容华冷冷哼了哼。     “姐姐早怀疑是他?”江以信惊讶道。     “不错,那晚我去锦绣园找你,六姨娘院子里的玛瑙说曾在假山后头见过个白色的人影,身量也与他相仿,我想起前一次你与朱砂在西苑也看到过两个人影,如今想来其中一个极有可能便是他,依我之见这秦鹏举只怕是一直悄悄跟踪于你,只等你落单就趁机下手。”江容华把牛乳往江以信的方向推了推。     后者接过来,并不急着喝,语气微带些寒意道:“我在与秦鹏举相交之时,总觉得此人有一种阴险虚伪的感觉,却也没想过他当真会加害于我,如今想来,他做那些只怕也是为了过继的事罢!”     江容华对江以信的敏锐通透颇为惊讶,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十一弟还真是只扮猪吃老虎的小狐狸,表面看着天真无辜的,实则心里明白得很。     “这事你与大姨娘说了吗?祖母那里想必也问过你罢?”江容华想了想道。     江以信点点头道:“彼时大伯母和秦鹏举也都在场,我便没有说出实情,只说并未看清。”     江容华闻言心中对江以信更加赞许,依着李氏对秦氏的信任看重,加上秦鹏举如今也算是江府的客人,江以信又好端端的活着,即便知道了真相最多也不过一句小孩子之间互相玩闹罢了,对秦鹏举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还不如待对方放松警惕,再做点什么不易察觉的小动作,让他吃点暗亏来得实际。     江以信喝了口牛乳,忽然凑近江容华的耳朵小声道:“九姐姐,以信今儿晨起听父亲向祖母提了一件事儿!”     “什么?”江容华被他神秘兮兮的模样逗乐了,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     “父亲觉得虽然有你和七姐姐掌着家,却终归都是没有出阁的大家小姐,不宜抛头露面,一些与其他官夫人的交际应酬也不好参加,不过他身在官场,这些事情是断断免不了的,所以与祖母商量着是不是解了大夫人的禁足。”江以信说着面露担忧之色。     江容华神色一凛,问道:“祖母怎么说?”     “祖母素来不喜欢大夫人,所以一时没有点头,不过依以信看,就算为了父亲的前程考虑,祖母也会松口的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江以信叹了口气道。     江容华皱了皱眉,脑子却飞快转动起来,江老爷能这么快想到要将徐氏解禁,显然她那个七姐姐在旁做了不少功课,只是自己如何能让瑞和院这堆死灰复燃!     “小姐!”低沉嘶哑的声音让江容华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青芜略弯下笔直硬挺的脊背,恭谨地朝她行了一礼,“王妈妈说想见你!”     江容华闻言心头大喜,抚掌笑道:“好,我这便去见她!”     江以信见她披了斗篷就要出门,便站起身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我也要去!”     江容华正要摇头,却又听他道:“姐姐,在以信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姐姐,你救了我的命,我也想替你分担,所以,你不要事事都瞒着我好吗?”     江以信收了往日天真无辜的模样,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认真地看着她,江容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道:“好!”           第92章 徐氏秘密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还是在先头紧挨着正院的小房间里,四面墙壁,并无窗子,屋内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地上投射出光怪陆离的阴影,当中桌椅竹塌一样不多一样不少,只不过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极轻微的血腥味儿,如果不细闻是绝对察觉不到的,东南角的昏暗处蜷缩着一个人影,小声地发出喃喃的低语,看身形正是王妈妈无疑。     江容华在高背椅上坐下,颇有耐心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么多天,王妈妈终于想通了!”     王妈妈听到她冰冷入骨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江容华这才借着灯火看清了她的面容,才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这个倨傲硬气的老婆子就像换个人似的,惨白如纸的脸上黑黑的眼窝深陷进去,不带一丝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经历过极其可怕的事情。     她无比怨恨地看着江容华,眼底的恨意犹如毒蛇一般缠在她的身上,然而目光在触及她身后的青芜时脸色更加白了两分,忙不迭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嘴里不停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循循善诱道:“王妈妈,你是自小伺候母亲的奶妈妈,可以说是她最亲近的人,想必她从未有什么事情瞒着你罢……今日我就是要你把她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统统给我说出来!”     王妈妈略显惊惶地看了看四周,有些犹豫,虽然她被那个木头人似的丫头的手段骇到,但真要她出卖跟随了三十几年的主子,到底踟蹰起来。     “看来王妈妈还是没想好,那我过几日再来,青芜,这里交给你了!”江容华冷冷哼了哼,作势就要站起来,实则一直暗暗注意着王妈妈的反应。     果然一听到青芜的名字,后者慌手忙脚地从角落里爬出来,只是姿势略有些奇怪,整个身子微微往左倾斜,到离江容华还有三尺远,不,确切地说是离青芜三尺远的地方赶紧顿住,抬起脏污的手胡乱抹了把脸,讨好道:“九小姐留步,老奴想好了,想好了!”     江容华嘴角微翘,重新坐下。     大夫人,你可不要怨我,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王妈妈心中暗叹一声,真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老奴便从大夫人入门开始讲起罢,二十年前夫人忍着委屈嫁给老爷,刚进门的时候夫妇俩虽不说琴瑟和鸣却也是相敬如宾,只老太太一直对夫人抱有成见,又看她肚子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便接二连三地把自己身旁有些姿色的丫头塞到老爷房里,像大姨娘就是夫人嫁过来半年后收的房,偏她肚子争气,才一晚就有了,四个月的时候大夫诊断出来是个男婴……”     “依母亲的性子定是将大哥哥视为眼中钉罢,只是如何还会让大姨娘好端端地把他生下来?”江容华记得江以良是在徐氏怀江以礼的时候没的,便带了些疑惑道。     “九小姐说得是,彼时夫人确实对大姨娘和大少爷恨之入骨,背地里也委实动过几次手脚,却都失败了,只因老太太把大姨娘接到了福寿院养胎,上上下下二十几双眼睛盯着,要知道老太太出身高门,见多识广,对后院的这些把戏有哪件是不知晓的。     “而且夫人一直到大姨娘顺利产下大少爷也未怀上,心里越发焦急,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对付她们,同时慧妃娘娘,哦,彼时还是慧婕妤,也让人从京都带了信来,让夫人心胸开阔些,作为主母,哪个庶子庶女不叫她一声母亲呢?”说到慧妃徐文慧,王妈妈眼中真正流露出崇敬的神色。     江容华习惯性地拿手指轻点了点桌面,这个慧妃娘娘想得倒是通透,也是,光看看谈笑间,罔顾万千无辜将士,恣意算计手足兄弟的宁王殿下便知,后宫的女人比后院的显然要可怕得多!     “可惜,我这个母亲并不将她长姐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变本加厉地将府里搅得乌烟瘴气!”江容华冷冷笑了笑。     王妈妈舔了舔嘴唇,仿佛也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大少爷长到三岁的时候,老太太终于让老爷将三姨娘抬进门,而且很快三姨娘也有喜了,夫人受了刺激,心绪不佳,便让老奴陪她去安福寺上香,听说那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     “等等,你说母亲从前信佛!”江容华心中一突,徐氏不信鬼神,最厌恶和尚,这是阖府上下皆知的事情,如何二十年前会去安福寺祈福呢?     江容华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王妈妈面色大变,飞快地低下头道:“夫人从未去过安福寺,是老奴记岔了!”     江容华凤眼微微眯起,低喝道:“你撒谎!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王妈妈的头低得死死的,嘴里嗫嚅道:“老奴没有撒谎,确实是老奴记岔了!”     “看来王妈妈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青芜,帮王妈妈好好回忆回忆,母亲二十年前到底有没有去过安福寺!”江容华漫不经心地把目光从王妈妈身上收回来,又转头对另一侧的白芷道,“带十一少爷去外头耍耍。”     白芷点点头,正要去拉江以信的手,却被他躲开,朝江容华噘嘴道:“姐姐,你答应让以信帮你分担的,我不走!”     江以信坐在江容华身旁一直认真听着王妈妈的讲述,对徐氏越发厌恶起来,如今听江容华让他出去,哪里肯依。     江容华听他这么说,无奈地板起脸道:“审讯婆子哪里需要你分担什么,还不快随白芷出去,这是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么?”     江以信看了看她又瞪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妈妈,小脚一跺,一溜烟跑出门去,白芷赶紧跟上。     江容华叹息一声,收回目光,重新落到王妈妈身上,好整以暇道:“好了,王妈妈,我们开始罢!”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江容华,王妈妈和青芜三人,前几日的噩梦争先恐后地涌到王妈妈的脑子里,深深的恐惧攫取了她整颗心脏。     “不,不……”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青芜面无表情地在她身上飞快地点了两下,王妈妈瞬间僵硬了身子,再动弹不得分毫,只余一双浑浊地眼睛焦急地乱转。     “小姐,大武朝的刑讯之法颇为……残酷,青芜怕会吓到小姐,不如小姐也同十一少爷那般回避一二?”青芜将王妈妈放到竹塌上躺平,转而看向江容华,一向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带了丝迟疑。     “无妨,你只管行刑便是!”江容华站起身,走到塌边,示意青芜不用在意自己,素闻大武朝军纪甚严,酷刑花样繁多,她今日倒是要见识见识。     青芜不再犹豫,应了声是,便将王妈妈胸部以下的衣衫解开,露出松弛的肚皮,借着灯火,江容华清楚地看到在距离肚脐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细细的伤疤,应该是新伤,用胶线完美地缝合着,并不起眼,然而王妈妈在青芜手指粗碰到她皮肤的一刻,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如果不是因为被点了穴,只怕就要拔腿而逃了!     青芜无视王妈妈惊恐的眼神,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极细极薄的短刀,将缝合的胶线挑断,动作极快地将那伤疤再次切开,伤口处并无多少血迹,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用刀尖挑出一条小拇指那般细小的白色虫子,轻轻从伤口处抖入。     王妈妈似乎知道这白虫的厉害,立时双眼圆睁,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然而很快瞳孔扩大,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滑落下来,即便不能动弹,她的整个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容华皱了皱眉,向青芜指了指那瓷瓶问道:“这里面是何物?”     青芜恭谨道:“是蛊虫,将九十九只毒虫放到坛子里,让他们互相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是蛊,方才青芜放进王妈妈身体里的便是一种名唤‘游’的蛊虫,它会在她腹腔内来回游走,啃食五脏六腑,直到将它们吃光,只剩一个空壳。”     江容华点点头,随着时间过去,王妈妈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青芜的话,神智渐渐变得有些涣散,江容华见差不多了,便对她幽幽道:“不知王妈妈可记起来?”     王妈妈嘴里又发出赫赫的声音,显得无比急切,江容华微微一笑,示意青芜可以结束刑罚了。     只见青芜将原来那个白瓷瓶放在王妈妈的伤口边,很快一条矮胖的突起在肚皮上游走起来,最后从伤口里探出脑袋钻入瓶中消失不见了。     青芜又替王妈妈将伤口用胶线缝合,再解开穴道,后者得了自由,腹部的剧痛让她不自觉地想蜷成一团,却因为手脚的不听使唤而徒劳地颤抖着。     “王妈妈,我再问你一遍,母亲到底有没有去过安福寺。”江容华的耐心一向不错,然而方才江以信带来的徐氏将被解禁的消息让她有些急躁起来,隐约中,她有种直觉,徐氏二十年前去安福寺一定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然王妈妈不会这般讳莫如深。     王妈妈一手小心地按着腹部,大喘了两口气道:“夫人确实去了安福寺,不过也就上了香很快回府了!”     “哼,王妈妈果然忠心耿耿,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么?”江容华的语气里带了些许不耐:“别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不过我更喜欢让人生不如死,青芜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在王妈妈印象里,江容华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即便比常人早慧些,也终究经不得多少事,然而这么几天下来,她才发现自己从前错得有多离谱,对方哪里是什么娇滴滴的深闺小姐,她简直就是地狱来的使者,她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就是死神的召唤!     王妈妈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死寂,她已经一把老骨头了,伺候了徐氏大半辈子,到头来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还要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夫人啊夫人,不是老奴对不起你,只能说九小姐的手段实在太厉害!     王妈妈苦笑一声,抬起头缓缓道:“那安福寺根本就不是什么送子灵验的名寺,里面的和尚也不是所谓的得道高僧,全是一帮**之徒,他们把前去求子的女香客带到点了迷香的厢房里,将她们迷晕之后,便三五人一起行那禽兽不如之事!”           第93章 徐氏秘密(二)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终于知道先头王妈妈为何死活不肯开口,也终于知道为何徐氏最听不得和尚二字,堂堂江府主母居然在上香的时候被庙里的野和尚迷晕玷污,这样的事情倘若传扬出去,不止江老爷要羞于见人,只怕还会让定国公府蒙受巨大的耻辱。     更重要的是,她那个身份尊贵的三哥哥正是在那之后才怀上的,如果认真推敲起来,到底是不是江老爷的种都还两说!     江容华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有人说想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法子,并不是将她杀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对这个算计谋害了她两世的嫡母,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将其一举扳倒,永世不得翻身,如今这个机会终于到了!     她想仰天大笑,又想嚎啕大哭。     江容华按住急剧跳动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关系到江家嫡亲血脉的大事,同时还牵扯到徐氏背后的定国公府,倘若只有王妈妈一个人证,只怕难以让人信服,搞不好还会被瑞和院一脉反咬一口,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江容华看了看趴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王妈妈,收敛了情绪道:“这事,府里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王妈妈摇了摇头:“当年陪夫人一同去上香的还有一个叫彩枚的丫头,事发之时正巧被夫人遣去解签,对那事并不知情,不过夫人自己心中有鬼,回府以后便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去,差人处理了。”     江容华自然明白所谓的“处理”是何意思,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徐氏即便再无脑,到底也是高门大院出来的,对这些龌龊的手段倒是熟稔得很。     “你可还记得当年侮辱母亲的人,他们后来如何了?”江容华敢肯定依徐氏的性子定不会放过那些人,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也不敢肯定,便试探地向王妈妈挑眉问道。     后者身子僵了僵,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扯了扯唇角道:“那些人做了这丧尽天良的腌臜事,自然不该有好下场,夫人暗中叫人一把火连人带庙烧了个精光,一只苍蝇也未留下!”     江容华缓缓站起身,走到王妈妈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叹了口气道:“王妈妈,看来方才的刑罚还是不够重,不然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欺骗我呢?”     王妈妈闻言心头一凛,为了给徐氏留条退路,她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只是这九小姐又是如何知道的!     江容华云淡风轻的笑容看在王妈妈眼里简直让她毛骨悚然,前者蹲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通宝钱庄!”     短短四个字让王妈妈面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容华。     “王妈妈一定奇怪我是如何知道的。”江容华对王妈妈的反应很是满意,微微松了口气道:“一个月前我刚接手府里的中馈,闲极无聊,便让账房新任的周管事把近五年的账本拿过来瞧瞧,却发现在兑换银票这件事上母亲似乎对通宝钱庄这个十年前才发迹的小钱庄情有独钟,于是我一时好奇,便又翻查了府里前十年的账本,结果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江容华看了看王妈妈惨白如纸的老脸,站直身子继续道:“根据账本的记录,十年前府里的公库曾遭过一次重大的偷窃,丢了不少值钱的珍玩古董,玉器珠宝,粗粗估计损失差不多有两万两银子。     “彼时负责看守公库的两个管事,一个是母亲的心腹老张头,另一个是祖母的人,失窃之后,母亲赶在所有人前面,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二人,不过有件事情让我觉得挺稀奇,照理老张头死了,相当于他们家的顶梁柱断了,生活应该更加窘迫才是,可怎么听说他家里人后来一直过得不错,丰衣足食,和寻常富贵人家相比也差不离呢……     “然而更让我觉得稀奇的还在后面,咱们府里失窃后的半个月,在全杭州最杂乱的矮子巷巷口,一家新钱庄悄悄开张了,这家钱庄的东家听说以前是个和尚……”     江容华嘴里说着,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王妈妈,不漏下她脸上一丝表情,府里公库失窃是确有其事,老庄头因“玩忽职守”被活活打死也是不假,不过把通宝钱庄的开办和两者联系起来却是江容华的猜。     至于钱庄的东家是个和尚更是信口胡诌,孙夫人的消息还未递进来,以自己的能力还不可能查得通宝钱庄这么多事情,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试一试王妈妈,果然见到对方满脸的震惊,慌张,失措,江容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九小姐说得没错,那五个恶贼有四个被那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只有一个,不知怎的竟被他逃了出来,还打听到夫人的身份,偷偷找上门来,用那事威胁夫人索取银两,夫人心中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自然不会顺他的意,便给了几十两银子,先将他打发了出去,又让老奴找几个地痞一路跟着寻个机会打杀了他。     “谁知那人竟还有些功夫在身,十来个混混竟不是他的对手,还把他惹得大怒,再次找到夫人,一开口就是五万两,否则就要把侮辱她的事说出去,夫人无法只得从公中挪了两万两银子,自己私库又贴了三万两才暂时将他安抚住。     “那人倒有些头脑,拿那五万两开了一家钱庄,打算以钱生钱,可是由于钱庄的名气实在太小,刚开始的时候委实艰难的很,于是又要求夫人每年务必兑换五万两他家的银票,来照顾他的生意!”     王妈妈说得咬牙切齿,显然恨极了那人,江容华坐回到高背椅上,右手又习惯性地在桌面上点了点,沉思起来,这个迷/奸了徐氏的贼人无疑是扳倒徐氏的关键,倘若能将他拎出来作证,那么任徐氏和江淑华再如何狡诈也翻不出天去了,只是这人当年能在徐氏手中屡屡逃脱,只怕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事还需跟孙夫人商议一二。     江容华看了眼王妈妈示意她接着说,后者叹了口气:“夫人也是个可怜人,虽有国公府娘家作后盾,可惜离得太远,心中就是有什么委屈也无处倾述,老太太又因为她是嫡出,心里膈应,尽管称不上百般刁难,平日里相处却也没什么好脸色,至于老爷那头,三姨娘进门前,一直紧着二姨娘,后来二姨娘丢开手了,又宠着三姨娘,倒把夫人这个正室冷落一旁……”     “王妈妈,想必你是忘了我将你请到望月楼的初衷了!”江容华冷漠的话语让王妈妈心中一惊,直骂自己糊涂,眼前这个小祖宗可是徐氏最大的仇敌,自己说这些同情徐氏的话可不让她厌烦。     罢了,她已经将徐氏最大的秘密泄露出去,其他的也不在乎多那么一件两件的了,赶忙应道:“是是是,老奴省得。从安福寺回来,夫人就一直惴惴不安,直到一个月后大夫诊出她有喜了,才扫去她心头的阴霾。     “然而,夫人肚里的孩子虽是嫡出,却终归不是府里的长子,彼时三姨娘的那一胎还未察觉,夫人每日去福寿院请安,又总会看到大少爷在院子里嬉戏玩闹,夫人心里早把他当成了眼中钉,偏大少爷打出生就跟着大姨娘养在老太太膝下,聪明懂事,又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深得老太太的欢心,还说等他长大了要把自己的梯己和府里一半的家产都传给他……”     “所以母亲为了祖母的梯己和那一半家产就把大哥哥也处理了?”江容华的语气里带着刻骨的寒意,对一个三岁的无辜孩子下手,徐氏当真该遭天谴!     王妈妈点点头,继续道:“先前老太太和大姨娘一直防着夫人会对大少爷下手,直到她有孕了才微微放松了些警惕,却不知道大少爷的贴身丫鬟蓝衣早被夫人收买,趁二人不备将大少爷推到了井里……”     王妈妈仿佛觉得造孽似的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却被江容华冷冷的讥笑弄得有些讪讪:“大少爷出事之后,三姨娘才被确诊有孕,不过月份却比夫人还要早上两月,三姨娘是个有心机的,自然知道大少爷的死跟夫人脱不了干系,防她跟防贼似的,瑞和院的人根本连她的身都近不了,才让她平安产下四少爷。”     江容华拿帕子擦了擦右手的几个指尖,忽然打断王妈妈的回忆道:“对了,二姨娘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那日在西苑与二姨娘的谈话,还是大年初一祭祖时后者及时的指证,江容华都有种直觉,二姨娘跟徐氏似乎也有过节。     王妈妈大概是没料到江容华会忽然提及二姨娘,不由得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说起二姨娘那次,夫人可是被三姨娘那个贱人当枪使了!”     “哦,这又是怎么说?”江容华奇道。     王妈妈恨恨地咬了咬牙:“三姨娘私心里是爱极了老爷的,谁知抬进门才知道老爷竟是一颗心全放在二姨娘的身上,哪里忍得住,便怂恿着夫人谋害二姨娘,自己则掐准时间带着老爷到锦绣园看好戏,真真是个嘴甜心冷的蛇蝎毒妇,更何况八姨娘的死也跟她脱不了关系呢!”     “你说什么?”江容华闻言悚然一惊,犀利的目光望进王妈妈的眼里。     后者被她凌厉的气势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嗫嚅道:“当时给八姨娘护胎的大夫一直认为她身子健壮,十一少爷的胎也不是很大,照理是绝不会难产的,却始终找不到原因。     “不过老奴后来听收拾八姨娘遗物的小丫头说,八姨娘生产的当天,妆奁里少了一把她平日里极喜欢的紫檀木梳,那木梳是八姨娘进府的时候三姨娘所赠,触手光滑,用它梳头,发有余香,依老奴推测,那梳子多半被动过手脚……”     “啪……”巴掌大的红铜小暖炉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烧得通红的银丝炭从里面掉出来,仿佛要灼伤江容华的眼,江以信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大大的小鹿似的眼睛渐渐红了。           第94章 风雨前夕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啪……”巴掌大的红铜小暖炉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烧得通红的银丝炭从里面掉出来,仿佛要灼伤江容华的眼,江以信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大大的小鹿似的眼睛渐渐红了。     “好了,母亲的事今儿我知道得也差不多了,还要多谢王妈妈的配合,在我江府嫡系血脉查清楚之前,只怕还要委屈王妈妈在望月楼多住几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江容华把目光从门口收回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王妈妈,“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王妈妈绝不是愚忠之人,什么咬舌割腕上吊之类不入流的手段千万别现在我眼里,不过为防万一,也为免有心之人对王妈妈不利,我会让青芜留下来给妈妈作伴,这样妈妈闲时还可以跟她说说话,也不会觉得太寂寞了!”     江容华朝一直沉默侍立在旁的青芜点了点头,后者恭谨应是,随后面无表情地把视线放在王妈妈身上,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     王妈妈跌坐在地上,往后挪了挪,心中叫苦不迭,她既然已经出卖了大夫人,便也没想着要以死谢罪,九小姐何必再让自己和这尊煞神待在一处,真真让她浑身不自在。     冬日和暖,微风轻抚,江容华出了那个阴暗污浊的“囚室”,猛地被阳光一照,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及时地被身后的江以信扶住。     江容华扭头看了看身侧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江以信,小狐狸目光沉沉,全然不似往日的天真无辜,不禁轻叹一声,轻握了握他的手,往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走去。     五人环抱的老树光秃秃地立在后院中央,修剪齐整的虬枝根根向上,直指天际,树下设了一张大理石白玉石桌,并一套四个雕花镂空圆鼓石凳,上头绑着厚厚的古香缎梅兰竹菊刺绣坐垫,江容华把一言不发的江以信拉到石凳上坐下,白芷知道姐弟俩是有话要说,便极有眼色的告退去大厨房领午膳。     江以信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江容华也不催他,她不知道王妈妈的话会给这个小小少年带来多大的震动,但她知道八姨娘的死一直是江以信心上永远也抹不去的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江以信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那个姿势,垂着眼,不言语也不动作,江容华叹息一声,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正要开口,却听他哑着声音道:“姐姐,我一直以为是我夺去了八姨娘的性命,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难产,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芳魂永逝,所以私心里,我真的有些恨我自己。     “可是我同时也恨着她,我恨她为什么不活的久一点,为什么不能坚持到我长大成人,而不是让我连面都不曾见着就丢下我,不要我!”     江以信的声音很平静,然而仔细听却能听出他话里不易察觉的颤抖,江容华解下身上的兔毛斗篷,披到他身上,系好扣带。     江以信看着斗篷边缘随风轻曳的细细的绒毛,声音有些缥缈,然而渐渐地眼底仿佛有一簇愤怒的火苗燃烧起来:“我以为我对自己的恨和对她的恨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时间把一切冲淡,却从来没想过让我这样痛苦的其实另有其人!”     “姐姐,你说她为什么要在八姨娘的梳子上动手脚?她为什么要杀了八姨娘?八姨娘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她?”江以信抓着江容华的衣袖,情绪激动,声音也有些嘶哑,“姐姐,我要报仇,我要去杀了她!”     江以信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江容华低声喝止道:“别乱来,你打算怎么报仇?你这副样子能杀得了谁?”     江容华的话仿佛当头棒喝,让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少年彻底冷静下来,到底只是八岁的孩童,无可抑制的悲伤化作泪水无声地溢出眼眶,江容华将他揽到怀里,如母亲安抚稚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良久,江以信偎着她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姐姐,我想报仇,你能不能帮我?”     “好!”     翌日,也就是正月初四晌午,孙夫人嫁女儿的喜帖正式递到了江府,江容华因为是早得了消息的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府里其他几个小姐皆有些欢喜,今年过年江老爷推了各种应酬,倒把她们拘束得紧了,失了不少过年的喜气。     在大祁,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交际都可以推诿,只红白喜事不可,否则是极下主人家面子的,传出去也容易被人诟病,江老爷自然也只好应下。     正巧从去岁重阳过后,李氏便鲜少出门,连钱老夫人的寿宴也不曾去,委实闷了一段时间,前儿身子又爽利了不少,便言既然徐氏禁足,这次吃酒就由她带着孙女们和以信小子,江以则跟着江老爷,江以礼身上没好利索,留在府里养伤。     初七一早,卯时刚过,江容华便睡不着了,坐在大铜镜前唤了青梅来替她洗漱。     小丫头看着光亮的铜镜里小巧纤细的人影,挑了挑江容华修得齐整的额发,嘟哝道:“小姐今年也十一了,再留这厚厚的额发太过稚气了些,能绾的髻也不多,依奴婢看,小姐以后还是似八小姐那般把额发留得长长的才好!”     江容华伸手抚上光滑柔顺的青丝,点点头,看着青梅手指翻飞,很快梳了一个垂挂髻,再簪上一朵青色镶珊瑚米粒花玉石篦。     白芷把前日睡前准备好的玫瑰紫彩晕锦立领斜襟小袄,和啡色底月季花百褶裙拿来替她换上,再搭一条掐牙镶边蝴蝶葡萄蝉翼纱十样锦,这样暖融的装扮让江容华一改素日的清冷,多了些少女的烂漫。     虽然眼下府里的中馈由她掌着,不过今日是李老夫人带队,她再如何的掐尖要强,只怕会让老太太不喜,老人家大都喜欢安分乖巧的小姑娘,她也没必要无故讨嫌不是?     依然从福寿院集合了再出发,江容华到的时候人几乎都已齐全了,只不见江淑华,让她不禁有些疑惑,她这个七姐姐素来守礼,断不会让所有人只等她一个,难不成又在搞什么鬼?     江容华秀眉微皱,扫了眼屋内众人,显然其余江绮华几人也都颇为惊讶,不过很快李氏的话给她们作了解答:“这两天府里要用的马车不多,赶车的车夫便有几人告假回乡探亲去了,淑华方才遣人来报,说要亲自调派人手,让我们不用等她,直接去东侧门便可。”     “哎……”江容华身后的青梅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却被另一边的白芷眼疾手快地拉住,朝她使了个眼色。赶车的车夫初五就已经安排停当,哪里来的人手不够?白芷虽然惊疑,然而江容华不说话,她断不会擅自开口,否则只怕会给自家小姐带来麻烦。     “容华惭愧,管着府里诸事,竟未曾想到这一点,幸亏七姐姐思虑得周到,不然只怕误了辰!”     江容华赧然一笑,又拉着李氏的手撒娇道,“容华经的事终归少了些,人又愚钝,不似七姐姐,从小跟着母亲学习打理家务,日后定能青出于蓝,让容华好生羡慕,还请祖母以后多教教容华呢!”     江容华心底冷笑一声,江淑华既然暗地里给她使绊子,自己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这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表面听着像是夸奖江淑华能干,仔细一推敲,却是在说,她这个七姐姐是徐氏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女儿,李氏跟徐氏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难保日后她不会为了自己的亲娘,与李氏作对,更何况,江淑华不管为人处世还是心思头脑都比徐氏要玲珑得多,倘若真有那一日,李氏只怕会更头疼。     李氏生性多疑,旁人尚不觉得,她却已经把江容华的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心中一沉,不自觉地对江淑华起了嫌隙,面上却是不显,拉着江容华的手笑着拍了拍,朝身旁的秦氏道:“瞧瞧,说得好可怜见,她要是个愚钝的,咱府里也没几个聪慧的了!”     秦氏附和着笑了笑,又瞥了眼内室的青铜刻漏,提醒道:“老太太,时辰差不多了,七小姐那边应该已经安排妥当,等着咱们了。”     李氏仿佛未曾听到她的话,转过头又点评了几句江容华的衣裳,言语间似是十分满意,才不紧不慢地让白兰扶她站起身招呼孙子孙女们往外走去,秦氏素来受李氏看重,今儿当着二房一众子女的面,对她不加理睬,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禁暗暗唾了自己一口,没事提那七小姐做什么,原以为李氏对江淑华还有几分真意,如今看来竟不是那么回事。     白兰替李氏披了带兜帽的斗篷,众人正要出门,却见丫鬟白芸在门口探头探脑,似是有事要禀,李氏见状问道:“出了何事?”     白芸生得木讷,不过也是福寿院的老人了,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白兰在一旁见李氏面有不耐之色,忙朝她使了个眼色,白芸才讷讷回道:“奴婢方才经过瑞和院被彩屏姐姐拉住了,说大少爷的伤恢复得极慢,整个人也一直昏睡不醒,大夫人心中焦急,在院子里闹起来了,说,说……”     “说什么?”李氏被白芸吞吞吐吐的模样弄得烦躁,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拐杖,冷声道。     白芸一咬牙:“大夫人说,大少爷病了这么些日子,老太太竟是一回也不曾去看望过,只顾紧着十一少爷,难不成十一少爷是您的孙子,大少爷就不是了吗?”     李氏一听,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以礼有她这个做娘的照料着,还要我这个穷酸的老婆子作甚,我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治不好他!”     李氏这话显然还记着年前那会子挑选仆役,被江以礼顶撞的事。     江容华在一旁听了却是差点要笑出来,徐氏这话说得当真是自己打自己嘴了,只怕她那个四哥哥还真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即便是,她也会将他弄得不是!     谁知白芸竟还有后话:“大夫人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李氏干瘦的双手紧紧握着拐杖,语气里满是怒意。     “大夫人还说,她娘儿俩在府里待不下去了,要带着大少爷回京都娘家,去投靠定国公呢!”白芷顿了顿道。     徐氏的话显然彻底激怒了老太太,只听她尖着嗓门道:“她自己想丢人也别拖累了咱们江家,做了二十年我江家的媳妇突然说要回娘家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她也不想想,自从她嫁进来,府里就没一天安宁过,我当初就说过,高门大户的嫡女与仲友绝非良配,如今可不应了这话了……”     大姨娘轻轻咳了一声,李氏回过神来也发觉当着小辈们的面说这些终归不妥,便停了话头,脸色却还是难看无比。     一时间众人都站在福寿院堂屋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开口,李氏也只顾生气,没再提去吃喜酒的话。     江容华不免有些焦急,虽然她很乐意看到李氏和徐氏不对盘,不过她今日去孙府是另有目的,这要是因为李氏一时怒极,称病不去了,她再独自想法子出府,只怕又是一番周折,便想了想道:“祖母息怒,母亲这般……也是忧心四哥哥的伤势,只是他的伤看着骇人,却并未伤及内腑,想必好好调养,多吃些燕窝之类的补品也就是了。”     江容华温温润润,不紧不慢的一番话,让李氏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又听她拉过白兰的手笑道:“祖母年纪大了,自己身子也弱,还要为父亲和阖府上下操心,委实辛苦,像探望四哥哥这样的事,就要多劳烦白兰姐姐你了。”     白兰闻言心中苦笑一声,哪里是她们没有想到,而是老太太一早就放下话,谁也不准去看望四少爷,不过今日江容华既然这么说了,也是为了在人前全李氏的面子,便赶忙应下,又听李氏开口道:“罢了,你一会儿去我私库里捡两支百年人参和一斤上好的血燕给徐氏送去,省得她大过年的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虽然与徐氏不睦,却也不想传个苛待儿媳,虐待嫡孙的恶名出去,倘若真把徐氏逼得急了,闹到定国公府那里,到时候两家撕破脸皮,这大半辈子的老脸也没法要了,而江老爷的仕途只怕也会受到影响。     李氏虽然气极,却还没有糊涂,被江容华一提醒,很快想到其中的关节,又见白芷吩咐下去,便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出发罢!”     江府的正门平日都用实木栓子从内锁住,只有有重要人物来访时才会开启,譬如上回宁王南巡,便是从正门大摇大摆进来的,寻常如陈大夫上门诊治,或者孙夫人的伙计给江府送食材之类的则是从西侧门进来,而另一边的东侧门却是专供府内的主子们和其他身份地位较高的客人进出。     一行人簇拥着李老夫人很快到了东侧门,果然望见小垂花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停着一溜四辆青幄圆顶小马车,打头的那辆车厢阔大一些也更华丽一些,显然是给老太太坐的,其余三辆从外观上看并没有什么区别。     江淑华站在不远处的红梅树下,僵硬的“假面”让她看起来冷若冰霜,只见她丰厚油亮的青丝高高挽起,上头用细密的满天星纱织绢花错落有致地缠了一圈,上身着一件浅金底百蝶穿花纹立领琵琶襟刻丝缎袍,下配逶迤拖地暗纹刻丝如意纹百合裙,臂上挽了一条湘色掐牙镶边缠枝花蝉翼纱交织绫,虽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却给人一种极致冷艳之感。     江容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得不说她这个七姐姐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却是个蛇蝎美人。     江柔华一脸艳羡地凑到江淑华身旁,伸手就要去摸她衣上繁复的金线刺绣,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转而上前去搀李氏,老太太没好气地哼了哼甩袖道:“我还没老到上不了马车的地步!”     江淑华讪讪地收回手,不知道李氏为何突然没了好脸色,便悄悄拉了江柔华来问,后者便将方才徐氏在瑞和院指责李氏,还说要回娘家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气得江淑华直咬牙,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母亲,自己好不容易在李氏心中经营起来的好感就这样被她毁得一点不剩!     “七姐姐,我今日能与你同乘一车吗?”江柔华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淑华腕子上的赤金缠丝双扣镯,不死心地问道。     江淑华嗤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正巧有些中馈上的事要与九妹妹讨教,今日便不与十妹妹一起了,不如你问问六妹妹,或者八妹妹,看她们谁愿意与你同坐一辆。”     江柔华听她这么说大失所望,只得悻悻地去寻江绮华和江悦华。     江淑华再不看她一眼,转过身,亲热地挽住江容华的手臂道:“九妹妹咱们上车罢!”     江容华看了眼放在自己胳臂上的素手,强忍着心头忽然涌起的恶心,笑道:“好!”           第95章 车内交锋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最后还是李氏与江以信坐了一车,江悦华江绮华坐了一车,江柔华落单,自己带着丹青乘了最后那辆小马车。     靛蓝色棉布车帘放下,不大的马车内江容华与江淑华相对而坐,青梅在一旁抓着白芷的袖子满脸紧张之色,牢牢盯着江淑华,那模样仿佛生怕对方突然发难把自家小姐吃了一般。     与之相反,当事人江容华却是闲适地笼着袖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淑华道:“不知七姐姐特意与容华同坐一车,是有何事要说?”     这是江容华重生之后,第一次与她的好姐姐避开众人,私下里单独相处,如果之前她对江淑华的恨意如滔天巨浪,不死不休,那么此刻除了仇恨,还有说不出的厌恶,两人举手投足间衣衫,肌肤不经意的触碰,都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想把今早的饭菜都吐出来。     江容华竭力控制住自己停留在江淑华身上的视线,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后者似乎并无察觉,嘴里亲热道:“妹妹自年前起便掌着府里的中馈,虽说中间有些波折,却到底并未出什么大乱子,一想到妹妹小小年纪便这般能干,倒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汗颜了!”     江淑华这般说着,语气里却并无多少惭愧之意,江容华知道以她高傲的性子,断不会无故夸赞自己,便只笑不语,等着她的后文,果然又听江淑华接着道:“不过,父亲身为二品大员,咱们江府在江浙道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是这府里由妹妹当家的事传扬出去,只怕……有失体面。”     江淑华这话一出口,江容华的面上倒没有起什么波澜,反而是一旁的青梅气得了不得,什么叫我家小姐当家就是有失体面?同样是江府的女儿,不就是七小姐会投胎,托生到了大夫人的肚子里,抛开这一点,小姐哪里比不上这个面瘫脸的恶毒女人?     这边厢青梅盯着江淑华的目光几乎要冒出火来,另一头江容华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七姐姐说得很是,不知姐姐有何高见?”     江淑华原以为她会被自己激怒,却没料到江容华竟是大大方方肯定了自己的说法,不由得怔了怔,也好,倘若今日能敲打了她,令她乖乖交出中馈之权,也算意外之喜,便道:“先头因母亲禁足,而我又……病了,父亲和祖母无奈之下,才暂时把中馈交予妹妹,如今姐姐的脸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再难躲懒推诿,妹妹也好歇一歇了!”     江淑华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让她乖乖交出中馈大权,然而江容华但凡不是个傻子,便绝不会这般轻易就范,江淑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待她开口又道:“妹妹不必担心之后会有不长眼的丫鬟婆子对你拜高踩低,你的吃穿用度还是按现在的份例一样不少,七姨娘那里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还有一点……”     “哦?还有?”江容华偏着头,似乎听得很认真,江淑华心头一喜,接着道:“妹妹如今也十一了,再过两年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江淑华微微顿了顿,偷眼看着江容华,果然见到后者小脸微红。     “本来这种事咱们女儿家自己是说不得的,只是如今也没有外人,姐姐便与妹妹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女子再好强终归都要嫁为人妇,七姨娘尊卑有别,你的亲事她如何插得上手,祖母虽然是长辈,可惜年纪一天天大起来,身子也越来越弱,自顾不暇,想操心也操心不动,至于父亲,身为男子,粗枝大叶,断断体察不到咱们女儿家的心思,只怕你的事最后还是要落到母亲的身上呢……”     江淑华今日忽然向江容华提起这茬也是遇着孙小姐出嫁,才循循善诱起来,在她看来,一门好亲事与江容华而言,绝对是最大的诱惑。     谁知后者扭捏半天,红着脸道:“容华得父亲和祖母的疼爱才让我打理阖府事务,所以容华并不想嫁人,容华愿意一辈子陪在他们身边以尽孝道。姐姐这么急着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是觉得他们亏待了你,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嫁出去吗?”     江容华前一句话的意思是江老爷和李氏让她掌的家,你江淑华想取而代之就找二人说去,紧接着的随口一句反问更是把她气得仰倒,还未说话又听江容华道:“也难怪姐姐会有这样的想法,母亲被禁足瑞和院是她一时糊涂,四哥哥挨打也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只是姐姐,你万万不能因此而怨恨父亲和祖母啊!”     江容华三言两语扣下来的一顶大帽子让江淑华掩在大袖中的素手握紧又松开,再开口语气里的笑意便多了几分勉强:“妹妹说笑了,姐姐怎么会怨恨父亲和祖母呢!”     江容华闻言但笑不语,车轮辘辘前行,轻微颠簸,她轻轻闭上眼睛,背靠着车厢,一时间马车内安静下来,不过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江淑华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是那么的狠毒。     江容华唇角微勾,并不去理会她,只想着一会儿与孙夫人的见面,不知过了多久,江淑华忽然开口,随意道:“听闻七姨娘素有咳疾,不知近来身子如何?”     为了不给江容华添麻烦,七姨娘素来行事低调,寻常都待在锦绣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江淑华也似乎从未将注意放到她的身上,这让江容华放心不少。     却没料到她今日竟会忽然关心起七姨娘的病情,让江容华心头警铃大作,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她的目光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仿佛要将她的内心剖开:“多谢七姐姐关心,七姨娘的身子比从前好了不少!”     “哦?是吗?七姨娘从前虽然只是个伺候祖母的丫鬟,却也是妹妹的生母,如今府里三灾八难的不太平,妹妹可千万把她看好了,别让有心之人害了她去。”     江淑华嘴角艰难地往上挑了挑,可惜面上肌肉太过僵硬,好好的一个冷笑看上去反倒像是在哭。     青梅见她这副滑稽的怪模样,幸灾乐锅地拿手臂碰了碰白芷,却看到后者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     江容华眉间闪过一道戾气,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谁要是敢动七姨娘,容华定会让她后悔!”     江容华眼底的刺骨寒意让江淑华心中一突,素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光滑如初的脸颊,又很快放下。     江容华疯狂的报复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只是她贵为江府嫡女如何能被一个低微的庶女死死压制住,这一次她一定要给这个小贱人一个沉重的打击!           第96章 孙府喜宴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这之后的一段路,因江淑华对七姨娘莫名其妙地“关心”让江容华心绪隐隐有些不安,又行了盏茶的功夫,二人乘坐的马车才缓缓停住。     江容华扶着青梅的手轻灵地下了马车,然而心中的不安却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扩大,背上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她瞥了眼前不远处整理衣衫的江淑华,眉心一跳,朝侍立身后的白芷使了个眼色。     后者轻手轻脚地附耳过来,只听江容华低声道:“今日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七姨娘那里会出事,这样罢,你赶紧雇一辆马车回去盯着,如果当真有人趁我不在想对她不利,你就裁度着办,头一件紧要的就是确保七姨娘周全,其他的等我回去处理。”     白芷会意地点点头,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江容华紧锁的眉头并未松开,只是眼下她在外面,府里的事情也无法掌控,所幸白芷是个沉稳的,有她坐镇应该不会出事才是。     孙家作为杭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家财不知凡几,偌大的宅子往东西两边蔓延,几乎占了一整条街,与阔达的江府相比也不遑多让,红通通的绸缎沿着长达数里的围墙绕了足足一圈,噼里啪啦的鞭炮爆竹声此起彼伏,给冷峭的空气中增添了数不尽的喜庆欢腾,红漆铁皮铜钉正门大开,孙氏夫妇笑容满面地站在琉璃门檐下迎接宾客。     孙老爷是生意人,孙家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当铺,米铺,脂粉,绸缎,茶叶,皆有涉及,谈买卖就是交朋友,何况今日唯一的嫡女风光出嫁,夫家又是四品京官的儿子,可以说这门亲事给孙家挣足了脸面,是以,散出去的喜帖如雪花一般繁多,熙熙攘攘前来吃酒的人群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往府内涌去。     江容华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孙夫人不禁怀疑,今日她是否抽得出身来与自己碰头,正这般想着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朝她熟稔一笑,在孙老爷耳边低语几句,便颠颠地朝江府众人快步迎来。     “哟,老寿星纳福!”孙夫人端端正正地朝李氏行了礼,后者忙让白兰扶住,连道恭喜,又叫跟来的婆子把贺礼奉上。     孙夫人满脸喜色地把众人让进东稍一个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花厅,花厅里并没有坐了太多人,且都是杭州府甚至整个江南道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钱夫人阮氏便在其中,与几个眼熟的官太太喝茶闲话。     一见李老夫人带着江府小姐们进屋,赶忙都站起身,一时间环佩叮当,又是一番互相见礼。     自十月初钱老夫人寿宴过后,江容华已有三月不曾见过阮氏,如今再见几乎快要认不出来,尽管满头青丝绾成松松的随云髻,然而中间夹杂的银丝还是若隐若现,加上眼角明显的鱼尾纹和乌青的眼袋,阮氏仿佛一下子从原来的中年美妇变成了几近迟暮的老妪,连身旁红光满面的李氏气色都要比她好上许多。     不过江容华倒是挺能理解她的这番变化,钱晚菱是她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养到十四五岁,却忽然死了,今儿再看看孙夫人一家欢欢喜喜地嫁女儿,此刻的丧女之痛只怕会格外地难以承受罢。     李氏虽然这几年因为年纪大了不爱走动,不过在场的夫人们没几个不认识她的,很快原本三五一伙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妇人们都靠拢过来,绞尽脑汁地与李氏套近乎。     笑话,江浙布政使江大人的母亲,谁不借着机会讨好她,更何况老太太还是前太傅大人李佐的女儿,这要是抱上了她这条大腿,先不说对自家相公的仕途是否会大有裨益,起码以后求江大人办事还可以借老太太牵个线搭个桥不是?而且听说他们家的三公子人品才学皆是一流,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想到这儿,但凡家里有女儿的官太太们脸上笑得更喜人了,而那些含羞带怯的小姐们在自家母亲的暗示下也作出最乖巧的模样,给李氏福身行礼,老太太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受用得紧,也难怪,人老了大都喜欢热闹的场面。     “这位就是府里的七小姐罢?啧啧,江南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跟画里的人儿似的!”一名穿靛青色掐牙镶边散花十样锦偏襟通袖袄,颧骨突出,额头略高的夫人眼睛在李氏身边的江府小姐们身上溜了一圈,忽然笑着奉承道。     江淑华闻言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温婉有礼地朝那人福了福身,果然又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李氏见状也微微消了心头的结缔,满意地点点头,江容华冷冷笑了笑,她这个七姐姐最擅长的便是人前做戏,倘若那些人知道她背后的阴毒手段,不知道会不会被吓死。     “姆妈,那个姐姐怎么一直僵着个脸,别人跟她说话连笑也不笑一下,好可怕啊!”一片欢笑声中,忽然有一个不和谐的稚嫩的声音窜了进来。     说话的是个三岁左右的女童,伏在奶娘怀里,一脸害怕地偷眼望着江淑华,都说童言无忌,其实花厅里不少人一早就发觉江淑华脸上的不对劲,不过碍于她江府嫡女的身份,又有哪个敢说来,一时间众人皆收了声,二十几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江淑华如花似玉却没有表情的脸上,气氛莫名得诡异起来。     江淑华微微偏过头,试图躲开众人的视线,李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满地朝她哼了哼。     “敏儿别乱说!”还是先头夸赞江淑华美貌的那个高额头妇人,只是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慌张之色,忙不迭地把那叫敏儿的女童按到自己怀里,赔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七小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淑华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却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毫不在意道:“敏儿年幼,长得又这般讨喜,淑华怎么会与她计较呢!”     那夫人听她这么说重重松了口气,把孩子交给一旁吓坏了的奶娘,叫带着边上耍去。     众人又说了会子话便听一个着鹅黄色小袄的孙府丫鬟进来通报说:“姑爷来接小姐了,夫人请诸位去外头看热闹呢!”     大祁女子出嫁一般定在黄昏,不过孙小姐的婚事比较特殊,宣威将军府远在京都,与杭州有千里之隔,姑爷耿项明倘若到日落西山了再来迎亲,只怕晚上就要住在孙府了,是以,孙耿两家一合计,把吉时定在了半上午。     江容华笼着袖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一群兴致勃勃的中年妇人身后,思量着等孙夫人空些了让青梅去传个话,商议下通宝钱庄的事。     “来了来了,小姐,快看!”因着宾客里有不少未出嫁的小姐,孙夫人特地在摆宴的庭院里独设了一处席面,四周用帷幔遮住,江容华便是与其他的深闺小姐们偷偷躲在里头往外瞧。     青梅掀起帷幔的一角,朝江容华招招手,示意她过去看,后者看她一脸兴奋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你看罢,我喝会子茶!”     青梅见她这般,一跺脚,飞快地跑过来,撒娇道:“小姐,你就看看罢,这京里头成亲跟咱们江南可不一样呢,光迎亲的队伍就跟条巨龙似的,长得见不到尾,那孙家姑爷穿一身大红袍子,骑着高头大马,比状元郎还威风呢!”     青梅说得眉飞色舞,江容华经不起她这么摩挲,只得打起精神随她过去。     只是这会子迎亲的队伍已经敲锣打鼓地进了内院,江容华探头望去,只瞧见新郎官和随行的傧相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宣威将军是从四品的京官,俸禄差不多是江老爷的四成,不过因是武职,还要加上行伍里的各项补给,总的来说,一年也有七八万两的进项,还不算其他孝敬和油水。     耿项明虽说是个庶出,不过从这迎亲的排场可以看出他在耿家的地位应该不会太低,另一方面也说明耿家对孙宣雅这个儿媳还是相当看重的。     江容华的目光在队伍里扫了扫,便要转身离开,忽然猛地顿住,对身旁意犹未尽的青梅道:“青梅,你有没有觉得落在最后的那个傧相有些眼熟?”     “眼熟?”青梅闻言颇为意外地又往外看了一眼,可惜此刻新郎几人已然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了,“小姐,你说得是谁呀?”     大概是随了七姨娘的性子,不管前世今生,江容华都喜欢清清静静的,便重新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摇了摇头道:“许是我看错了。”     青梅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问,跪坐在一旁的垫子上替她剥起松子仁儿来,江容华呆坐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对青梅道:“你一会儿去找孙夫人身边的杜鹃姑娘,问问她孙夫人什么时候得空?”     青梅得了令,麻利地吹去松子表面的薄皮,把攒了一手帕的仁儿递给江容华,自己则出了帷幔。     “九妹妹,听说孙家在后院设了戏台,请了和春社的名角儿柳笙,今日唱的是西厢记和桃花扇,我与六姐姐正要去瞧瞧,你可要一起过去?”江绮华素来是个爱热闹的,见江容华孤身一人,未免寂寞,便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寡言少语的江悦华。     江容华微有些惊讶道:“容华以为八姐姐最厌烦这些咿咿呀呀的昆戏,怎的今日竟有这兴致了?”     江绮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冲她挤挤眼压低了声音道:“哪里是我的主意,是六姐姐想去看,才拉上了我的!”     江容华闻言不禁笑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但你又怕到时候闷得慌,便又想拉上我?”     江绮华见自己的意图被戳破,不好意思地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娇嗔地瞥了她一眼。     江容华往她身后探了探,今日的江悦华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只见她一改从前的不加修饰,穿了一件淡粉色折枝牡丹织锦缎交领通袖蜀纱小锦衣,逶迤拖地轻紫撒花曳地裙,身披团云纹薄烟纱织锦。柔顺的乌发绾成一个娴雅的流苏髻,左右云鬓里各簪一枚碧色堆丝玉兰花篦,腰间挂着那个江容华上次见过的并蒂莲香袋,整个人清雅又秀丽。     江容华突然发觉自己这个不声不响的六姐姐今年似乎也十三岁了。     “好罢,左右无事,离午膳开席也还有一段时间,去后院坐坐也无妨。”江容华低头一沉吟,似是想到什么,笑着答应了。     三人向李氏告了去处,老太太叮嘱了几句,便让一个孙府的丫鬟带着她们往后院走去。     正月才出了头,天气依然冷得很,江容华一出帷幔,便忍不住打了个颤,想起方才青梅离开的时候顺手将搭在臂弯里的斗篷带走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捧了捧脸颊。     孙府果然极大,且来往的宾客众多,姊妹三人一路回避着,走了盏茶的功夫,刚穿过连接前后院的月洞门,便看到青梅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江容华见她这么快就回来有些惊讶,便对前头的江绮华道:“容华方才茶水喝多了,这会子有些不方便,不如六姐姐和八姐姐先去后院替我占个座儿,容华稍后就来。”     江绮华娇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好罢,你早去早回!”     江容华点头应了,见二人远去,便拉着青梅到不远的一个僻静处问道:“如何?孙夫人那边怎么说?”     青梅机警地看了看四周,从怀里掏出一个折了四折的纸片,江容华飞快地打开一看,上头记录了孙夫人着人调查的关于通宝钱庄的经营状况和东家印元龙的身家背景。     江容华微笑着挑了挑眉,看完后让青梅拿火折子点了,喜宴上人多手杂,倘若一不小心这小纸片遗落在旁人手中,那通宝钱庄可就要倒大霉了,在扳倒徐氏之前,这个小小的钱庄还有大用处,江容华可不希望它这么快出事情。     “孙夫人说,她也没料到今日会来这般多宾客,只怕腾不出空,她让小姐把后面要办的事叫奴婢传个话,她那边一安排妥当就派人通知小姐!”青梅把纸片的灰烬撒到不远处的小池塘里,想了想道。     江容华点点头在青梅耳边低语几句,后者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小姐,你觉得老爷当真会提前解了大夫人的禁足?”     “不错,你看今日赴宴的,除了我江府的主母没有到场外其余官家夫人可都在了,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多多少少都会猜测江布政使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情,以父亲的性子,绝不会再将徐氏禁足,更何况今早徐氏又闹了这么一出,看似丢人现眼,实则是在提醒众人,别忘了她背后还有定国公府撑腰,这事只怕祖母也只能妥协。”     “你便把我的安排与孙夫人说了,就说,我等她的好消息!”江容华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踱步,青梅将她的话在脑中盘了盘,又把兔毛斗篷替她披上才领命离开。     江容华拿帕子捂了捂发冷的鼻尖,在原地站了会儿,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她应该先让青梅把她送到后院再走的,因为她似乎不识得去后院的路。     于是乎,江容华只好独自摸索,闲庭信步似的瞎逛起来,只希望半路能遇着江府的下人,询问一二。     谁知刚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几株素心腊梅掩映的一大方泰山石后头传来喁喁说话的声音。           第97章 容辰重逢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谁知刚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几株素心腊梅掩映的一大方泰山石后头传来喁喁说话的声音。     “辰哥哥,你从进了这杭州府就整天心不在焉的,娴儿不管,听说这儿有个闻名遐迩的西湖,今日你便陪娴儿去游览一番罢!”是个娇滴滴的女声,话语中的颐指气使可以看出对方平日定是个养尊处优,喜欢发号施令的主儿。     江容华无奈地叹息一声,为何所有的假山之后似乎都有壁角可听呢,她素来对无关之人都没什么打探的兴趣,只是她毫无方向感的闲逛把她逼到了绝地,面前只有这一条青石小路,而这方泰山石假山正好巧不巧地如一个影壁一般挡在中央。     是以,事到如今,摆在江容华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沿着来时的路折回去,二是绕过假山大喇喇地径直走过去,江容华嘴角动了动,私心里不禁抱怨这孙府的庭院建得这般鬼斧神工,弯弯绕绕的做什么。     江容华略略合计了一下,毅然决定掉头,去人多的地方找个孙府的丫鬟问问后院怎么走。     打定主意,江容华退了出来,谁知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个步子匆匆的人影从背后撞了个凛冽:“娴县主,小爷我今日忙得很,你若想玩儿,找程进之去,灰雀,你替我拦住她,别让她跟来!”     剧烈的冲击把江容华撞得有些懵,她扶着旁边的廊柱堪堪稳住身形,却很快反应过来,等等,听那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还有灰雀这个名字好像也在哪里听到过……     “这位姑娘对不住……呃,容儿!”     魏景辰无数次想过与江容华的重逢,那时他会是个盖世英雄,身穿金色圣甲,脚踏七色云彩出现在她面前,好歹他这一世也是个十二岁便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虽不及大话西游中孙猴子那么威风八面,却万万没料到两人再见的场景会是如今这般……诡异。     没错,就是诡异,刚摆脱了让他头疼,纠缠不休的娴县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把他心心念念,想了两个月的意中人给撞了,而且看江容华那小脸白的,显然撞得还不轻,魏景辰此刻是又惊又喜又愤怒,老天,你踏马在玩儿我?     “魏公子。”江容华左手捂着右肩,面上微有惊讶之色,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方才在前院她透过帷幔看到随新郎一同入内院的傧相中有一人颇为眼熟,彼时便猜测可能是这位魏四少,只是他与那孙家姑爷耿项明到底有何交情,竟会跟来迎亲?     十六岁的少年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疑惑道:“我刚被老爷子赶上西南战场的时候,恰巧耿子牧也被宣威将军扔到了军营里,我俩便成了同袍,后来他从死人堆里把我拖出来过几次,我也救过他的性命,今日他成亲,便托了我给他做个傧相撑撑场面。”     灰雀看着自家少爷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忍不住翻了白眼,前几日到底是谁死乞白赖地硬要混在耿三少爷的迎亲队伍里的?     子牧是耿项明的字,魏景辰以字呼之显然两人的交情确实不错。     江容华听他说完,点了点头就要告辞,却听一个娇俏的女声喝道:“站住!大胆刁民,见了本县主为何不行礼?”     江容华这才看清先头在假山后说话的女子,年纪看着与江淑华相仿,也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身穿繁花云锦交领对襟暗花长衣,下着墨绿色刺绣藤纹留仙裙,臂上挽一条浅金底如意纹薄烟纱软烟罗,做工精致的蝶花吊穗钏簪在云鬓里,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江容华从方才魏景辰对她的称呼便知道此女的身份,前世嫁给陆梁后,对京都里的一些豪门贵族她也知道个大概。     这位娴县主是睿帝三哥吴王萧享的幺女,名唤萧娴,出了名儿的骄横跋扈,偏她老子爹疼爱得紧,纵得气焰越发嚣张,跟一般的公主也差不多了。想不到孙小姐的这门亲事竟还能招来这样的人物,倒是颇令江容华意外了。     “臣女江容华见过娴县主!”江容华并不想得罪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娴县主,低眉敛目,恭谨地福了福身。     萧娴抬着下巴不屑地瞥了一眼,姓江,又自称臣女,看来正是那个出了江南第一美人江家的女儿了,只是听说他家除了嫁到忠顺侯府的大小姐江敏华,和那声名在外的七小姐江淑华,并未听说有唤江容华的嫡出小姐,看来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定是个姨娘生的了。     萧娴是吴王妃四十才怀上的老来子,平日在家对那些庶出的兄弟姊妹向来是以鼻孔待之。     如今猜到江容华的身份,又见魏景辰似乎与她十分熟稔,他还叫她容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发作,无奈对方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而向另一边的魏景辰撒娇道:“辰哥哥,娴儿就想要你陪我游西湖,好不好嘛?”     江容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身旁的两人,抬脚就要离开,却见魏景辰一把推开抓着他袖子的萧娴,狗腿地跑到她跟前道:“容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的丫鬟呢?”     “魏公子请自重!”江容华被他没脸没皮的乱叫弄得一阵烦躁,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娴县主对他有意,他再这般自说自话地与她亲昵,只会给她招来无妄之灾,女人的嫉妒心是极其可怕的!     江容华说完再不看魏景辰一眼,转身离开,后者一脸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抬脚跟上。     “辰哥哥,你去哪儿?”萧娴见状赶忙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灰雀,拦着她,别让她跟过来坏小爷的事!”魏景辰加快脚步朝灰雀吩咐道。     在灰雀心里,魏景辰一直是个不靠谱的主子,打架要他掩护,逃学要他挨揍,如今连泡妞都要他断后,这大概就是命罢。     江容华无视三尺远处不紧不慢吊着的魏四少,又走了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一个穿暗红色小袄的孙府丫鬟,赶忙将其叫住,让她带自己去后院的戏台。     “原来容儿是要去听戏,爷识得路,爷带你去!”魏景辰语带讨好地凑到江容华身边,不等她说话,又朝那丫鬟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忙你的去罢!”     小丫头看着魏景辰清俊的面容不由得飞红了脸,认出他正是此次陪着新姑爷迎亲的傧相中的一人,赶忙福了福身极有眼色地告退离开。     看着那丫鬟渐渐远去的背影,江容华觉得心底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她猛地抬起头,盯着魏景辰乌亮的眸子冷声道:“魏景辰,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景辰似乎看不到她眼底的怒气,涎着脸儿道:“容儿,我不辞辛苦从京都赶来,路上累死了八匹汗血宝马,就为了早些见到你,你怎么能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江容华知道四下无人,魏景辰口没遮拦的纨绔毛病又犯了,额角止不住抽了抽,也不去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面无表情地别过头,打算再找个人问路。     魏景辰摸了摸鼻子,双手负在背上,也没再开口,视线落在她娇小的身影上。     两个月未见,这个清冷的姑娘仿佛长高了一些,不过依然还是只到他的胸口,毛茸茸的斗篷领子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白皙剔透,婴儿肥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小小的下巴让他忍不住有种想摸一摸的冲动,不过一想到她怒极发狠的模样,魏景辰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不觉的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魏景辰甚至能看清她细密微翘,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冻得通红的鼻尖。     一时的安静让江容华的思绪不由得飘到江府内宅,这会子白芷应该已经到了,希望一切都只是她的多心,七姨娘不要出事才好,至于徐氏那头万事俱备,只等孙夫人的消息。     江容华边走边想着心事,而魏景辰则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让他思念了两个月的小人儿,一个皱眉一个眨眼,似乎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江容华脸上的表情才会又细微又生动。     “喏,湖对面便是戏台的所在了,想不到容儿原来喜欢听戏!”不知什么时候魏景辰走到了江容华的前头,而后者竟也在两人沉默静谧的气氛当中一路跟着他走了许久。     江容华心头一凛,暗骂自己竟在这人面前警惕心如此之差,她不着痕迹地退开数尺,福了福身道:“多谢魏公子引路!”     魏景辰见她似乎又要撇下他赶忙跟上,后者见状顿了顿,偏过头似笑非笑道:“今日和春社唱的是西厢记和桃花扇,后院看戏的多是女眷,魏公子莫不是也有兴趣?”     魏景辰闻言一怔,讪讪地笑了笑道:“既如此,爷就不过去了,一会儿戏散了再去寻容儿!”     江容华到后院的时候台上正在唱“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欣赏普救寺美景的张生,无意中见到了容貌俊俏的崔莺莺,为能多见上几面,与寺中方丈借宿,住进了西厢房。     扮张生的是个最近新红起来的小生,相貌俊美,唱作俱佳,听说有望成为继柳笙之后和春社的又一台柱,而那相思情深的崔莺莺,粉面桃腮,莲步轻移,美则美矣,只是看身形容貌,举手投足,风流稍逊,似乎并不是柳笙。     江容华在最前排的矮几旁找到了百无聊赖品着香茗的江绮华,然而她身边除了丫鬟黄莺,和两三个凑趣说笑的少妇以外,并没有见到江悦华,不由得奇道:“咦,六姐姐呢?”     江绮华见她过来,赶忙拉她坐下,撇了撇嘴道:“还说呢,六姐姐刚到后院便说自己掉了一块帕子,一定要带着绿萍回过头去找,我拗不过她,何况帕子手绢这样的贴身之物确实也不好乱丢,便由得她去了。”     江容华闻言眸光微闪,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她这个六姐姐近来当真是太反常了。           第98章 心狠手辣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对这些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戏文本就没什么兴趣,不过闲来无事,便坐下喝了两杯明前龙井,时不时与江绮华低语几句,顺便又听了会儿隔壁桌几位夫人对台上角儿的评头论足。     “这梓官在和春社也委实呆了几年了,长得也还算得人意儿,原先在西厢记里扮的是红娘,彼时尚不觉得,今儿一看,跟柳笙还是有云泥之别的!”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江容华转头望去,原来是先前在花厅里奉承江淑华的那个官家夫人,想不到竟然又在这里遇上了她。     “谁说不是呢,有些人生来就该吃那碗饭,我原先还以为是柳笙扮的崔莺莺才巴巴的跑来捧场,谁知道,开场锣刚敲响,和春社的班主便上来说他今儿嗓子哑了,唱不了了,这不是戏弄人吗!”另一个身材矮胖,一脸福相的中年妇人很快接过了她的话茬,语气里带着抱怨和遗憾。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柳笙艺高架子也大,听说等闲的人家是绝请不动他的,别是嫌孙家是个商户所以不乐意登台罢?”先头说话的官夫人听她这么说压低了声音随口猜测道。     “这事张夫人只怕想岔了,听说那柳笙不但眉眼极其标致,性子也颇为风流,依我看他这回不是看不上孙家,而是临时私会哪家的小娘子去了罢。     “别看他一副眼界高远的模样,据说半个杭州的贵妇都曾与他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呢,您是不知道,啧啧,他那身段当真是媚到了骨子里。”中年妇人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若有所指地啧了下舌。     “哟,赵姐姐这么说,想必那柳笙竟是让你上手了?”张夫人会意地轻笑一声,用一种你知我知的眼神看了眼对方。     在大祁,有钱人家的太太夫人在外头置办宅子,豢养优伶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相反,这些上层贵族们暗地里还会互相攀比,谁养得戏子越拿得出手,便越有面子。     是以,两人的对话并未让江容华觉得有多么惊讶,只不过那个被称为赵姐姐的贵妇人长了这样一副尊容,竟能让柳笙这样的名角儿委身于她,当真不可思议。     赵夫人得意地笑了笑,眼中隐有不屑之色:“说到底再出挑也终归只是个戏子,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成百上千两雪花银子砸下去还不是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都说那柳笙是个心气极高的,性子最是古怪左犟,想不到竟让赵姐姐收服了,委实让人羡慕,不如姐姐什么时候寻个日子把那柳笙介绍与我认识认识!”张夫人瞧了眼戏台,仿佛透过那梓官在看柳笙一般,脸上露出欣羡之色。     赵夫人闻言咳了一声,脸上略有些不自然起来,迟疑了下,方压低了声音恨恨道:“那柳笙这两个月也不知勾搭上了哪里的野女人,整天介不见踪影,对那事儿也兴致缺缺,前两日竟还来与我辞行,这样没良心的东西妹妹不见也罢!”     张夫人闻言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勉强,两人边看戏边又议论了一会儿近来杭州府里的大小杂事,忽然听得湖对面东南角的小厨房里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一个穿孙府下人服的丫鬟急匆匆地跑来道:“张夫人,不好了,你家敏儿小姐出事了!”     张夫人一听脸色瞬间白了,哪里还有闲话嗑唠的心情,倏地站起身,对面的赵夫人也坐不住了,迈着与体型不符的小脚颠颠地在一旁不住安慰。     “走,九妹妹,咱们也瞧瞧去!”江绮华素来爱看热闹,听了半日调子极缓的昆戏,正闷得发慌,不待江容华答应,拉着她的手往小厨房走去。     还未靠近便听得刚扒开人群的张夫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那里面的心痛哀伤,连江容华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这时候人群渐渐散开了些,江绮华让黄莺开路,姊妹俩上前几步,看清了当中的情形。     说是小厨房,却也有一套三间青砖瓦房,当地一块青石板空地,张夫人满面泪痕地瘫坐在地上。     江容华的视线落在她怀里的敏儿身上,小孩儿双目紧闭,浑身湿透,裸/露在外的双手,脖颈和下巴被烫起了无数通红的水泡,而一丈开外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盛满了滚水,腾腾地冒着热气,边上随意地堆着几十只杀翻了的鸡鸭。     “真是太可怜了!”江绮华看着快哭疯了的张夫人,同情地叹息一声。     江容华峨眉紧蹙,江南的喜宴上必有一道鸡鸭做的菜肴,而那木桶原先应当是用来给这些禽畜褪毛的,却万万没料到那个叫敏儿的小姑娘会掉到里面去,只是那木桶高过敏儿的头顶,小孩子再贪玩儿也不可能自己掉进去呀。她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张夫人还请注意身子,切勿太过悲伤,淑华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定能治好敏儿小姐身上的伤!”江淑华柔柔的声音带着恰如其分的安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江容华没料到她这个七姐姐竟然也会在这儿,颇有些意外,心中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小厨房的管事方才去了前院,其他伙夫厨娘又在里头忙着,竟是没人察觉敏儿小姐不小心掉到了滚水里,倘若不是七小姐及时发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人群中有知晓前因后果的悄悄与身旁的人慨叹两句。     江容华猛地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仿佛要透过江淑华那层没有表情的假面,看穿她恶毒虚伪的本质,而后者正满眼惋惜地望着张夫人怀里的敏儿,轻声道:“只可惜了敏儿小姐的一副好相貌。”     张夫人听她这么说哭得越发厉害。     “咦,敏儿小姐的奶妈妈呢?怎么不见她?”紧挨着江容华的江绮华环视了一圈四周,嘀咕道。     “谁知道呢,这些年轻媳妇最爱躲懒,指不定到哪里吃酒打牌去了,真真该死!”赵夫人也是为人母亲,见到敏儿的模样咬了咬牙道。     “小姐,小姐……”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江容华看向惊慌失措的来人,正是两人口中,事发当时不见踪影的奶娘。     “我打死你个不知好歹的娼妇,我让你看好小姐,你就是这么看的!”张夫人的哀痛在看到奶娘的一瞬间尽数化作了怨恨,只见她抱着孩子一脚将后者踹翻在地,又没头没脑地大力踢了两脚,如果不是被身后的赵夫人及时拉住,只怕当场就要把奶娘给踢残了。     奶娘抱着脑袋,瘫坐在地上,边哭边哀求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方才一时内急,便托了孙府的一个下人帮忙照看小姐,谁知转头的功夫,小姐就不见了,奴婢也不知道竟会出这样的事啊……”     江容华看着不断磕头求饶的奶娘,垂下了眸子,一个时辰前敏儿的无心之言,让江淑华在人前颜面尽失,一个时辰后,无人照看的小姑娘便被严重烫伤,而发现她的人正是江淑华。     先不说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只凭她对江淑华的了解,这样睚眦必报,灭绝人性的事她这个好姐姐完全做得出来!     江容华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寒意,她想起三个月前重生之时的那次落水,先头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江淑华为何会对她这个毫不起眼,没有威胁的庶妹下手。     如今想来,只怕那时是她无意中戳到了江淑华的痛处或者窥探到了对方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让她迫不及待地想除去自己。     只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第99章 风雨跋涉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容儿,你没事罢!”低沉焦急的声音让江容华有些头疼,身着暗红色傧相服的少年一脸惊惶之色,拉过人群外头的小人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重重松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江容华被他紧张的模样弄得颇不自在,微微挣脱他的手,奇怪道。     “我与你分别后便想去内院找子牧,半途遇上一个孙府的丫鬟,慌慌张张,魂不守舍,仿佛吓破了胆儿似的,便把她叫住想问几句,谁知那丫头白着张脸竟是连话也说不囫囵,好半天才回了说,无意中经过小厨房,看到江府的七小姐把人推到滚水桶里了!我一急生怕那江淑华是对你下手,便赶忙跑来了!”     魏景辰一改先头的纨绔不羁,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后怕:“上天庇佑,还好你没事!”     江容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全然不被他的忧心感动,眼底一片古井无波:“多谢魏公子记挂,敢问那孙府的丫鬟现在何处?”     江容华语气里的冷淡委实让魏景辰感到沮丧,后者耷拉下肩膀,没精打采地摇摇头:“方才爷一心想着你这丫头的安危,哪里还顾及得到什么丫鬟,这会子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江容华闻言秀眉微皱,魏景辰的话证实了她方才的推测,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淑华对敏儿下毒手显然是临时起意,并没有经过周密的计划,难免被人无意中瞧见。     只是眼下这目击证人不见所踪,她的好姐姐人前又是一副温婉良善的模样,饶是谁也不会相信她便是伤害敏儿的凶手罢。     魏景辰负手站在江容华身边,一直偷偷打量着她神情的变化,心中一阵憋屈,他这般担心,她竟然连个好脸色也吝啬给自己,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而另一边孙府正院的堂屋内,孙夫人正笑容满面,脚不沾地地张罗着招呼新姑爷耿项明和随行迎亲的傧相们,贴身丫鬟杜鹃步子匆匆地跑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这位原本欢欢喜喜的富商太太脸色瞬间变了,只得把人全权交给孙老爷,自个儿忙不迭地往小厨房行去。     拨开人群,一见哭成泪人儿的吴夫人和昏迷不醒的敏儿,孙夫人便直叹流年不利,赶忙上前赔不是。     说来也巧,这吴夫人张氏正是杭州府衙通判吴庸的正妻,生有三个儿子,吴敏是底下最小的女儿,夫妇俩疼得跟掌上明珠似的,如今明珠受损,还是在孙府嫁女的喜宴上,这孙吴两家的嫌隙只怕要就此生下了。     孙夫人见张氏只管抱着女儿痛哭,也不理她,只得讪讪地退开。     又见江容华沉静如水地站在人群外头,仿佛看着救星似的,将她拉到一边,急切道:“九小姐,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像我这样的身份,如今敏儿小姐在宣雅的喜宴上被烫伤,虽说是个意外,可事情到底出在我府里,只怕经过这事儿,吴夫人和吴大人就要恨上咱们孙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容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孙夫人,只怕这事并不是个意外呢!”     孙夫人听出她话里另有深意,眸光微闪,压低了声音道:“九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敏儿小姐推到滚水里的?只是谁会跟一个三岁的孩子结下仇怨,要这般伤害她?”     江容华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又将魏景辰先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孙夫人,后者闻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才发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魏家四少爷,连忙福身行礼,咬了咬牙:“想不到七小姐看着美若天仙,内心竟如此恶毒。”     江容华并没有附和孙夫人的怨言,不管她与江淑华的恩怨如何,虽然她对江淑华恨之入骨,不过在外头她始终是江家的女儿,江淑华的妹妹,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脱离出来,那么这两个身份将一直牢牢锁着她。     这样的认知让江容华皱了皱眉,心中一阵烦躁:“孙夫人是聪明人,这事儿又出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不管是为了孙小姐的幸福,还是孙吴两家的交情,乃至我江府的声誉,都不适合闹大。”     孙夫人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哪里听不出江容华的弦外之音,眼珠子精明地转了转道:“多谢九小姐提点!倘若我找到了那个目睹事发经过的丫鬟定亲自去贵府,让江老爷裁度!”     江容华赞许地点点头,既然江淑华自己心狠手辣地作死,那么她便一点一点地让她自食恶果!     又过了片刻,江淑华派人去请的大夫终于来了,二话没说就让人把开始发烧的敏儿抱到厢房去,众人七手八脚地又是一阵忙乱,孙夫人作为东道主,也不好落下,正要跟上去,却听江容华忽然想起什么道:“孙夫人,方才我让青梅给您捎的话……”     孙夫人顿下脚步,握了握她的手,又谨慎地看了眼四周,才意味深长道:“九小姐放心,您交代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替您办妥的!”     因出了这样的事,原本热闹非凡的喜宴蒙上了一层灰暗,待大夫给敏儿略略包扎以后,吴通判一家连告辞也不说一声,满腹怨气地打道回府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几百号人聚在一个庭院里吃酒,用过午膳席,吴通判家的幺女吴敏不慎掉入滚水桶,烫得满身是泡的消息便在宾客之间传开了。     而新姑爷耿项明自然也听说了这事,虽然什么也没说,依然欢欢喜喜的,终归让孙夫人忧心不已,就怕孙宣雅嫁去了京都,会被耿家的人拿今日的事为难她,一时间对江淑华的怨怼又增加几分,伤害一个三岁的无辜孩童不说还累及她的宣雅,真真让人痛恨!     大概是孙夫人挑选日子的时候没有翻黄历,到了半下午,好不容易将孙小姐送上花轿,谁知先时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便阴沉下来,大朵的浓云从西北天际翻涌而至,孙府和迎亲队伍眼瞅着不对,赶忙加快了脚程,终于在大雨降下前把花轿抬上了北去的喜船。     大半宾客都未料到会突然变天,是以,也都没有带遮挡的雨具,况且这喜酒也喝了,新姑爷也瞧了,一些路远的宾客便都向孙氏夫妇说了一番道贺的话后匆匆告辞。     江容华记挂着后宅和七姨娘的事,加之老太太身子刚好些也受不得风寒,就随了众人一同离去,孙夫人张罗了半天,也是累极,便虚虚挽留了几句,只说路上小心。     江容华依然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等了盏茶的功夫却不见江淑华进来,便掀起车帘,正要让青梅过去问问,只听江淑华身边的碧荷跑来禀道:“小姐说十小姐怕打雷,便陪她坐一辆车了先走了,让九小姐不必等她。”     江容华冷笑一声,冬日严寒哪里来的打雷,江淑华寻的借口也忒拙劣了些,就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天色越来越暗,马车疾驰中,冷风穿过布帘子灌进车厢内,让江容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青梅赶紧将外衫脱下来要给她披上:“出来得匆忙,便没有带大毛的衣服,也是未曾料到会突然变天,小姐,马车上简陋,等到家了,奴婢给你烧暖炉!”     江容华看了看她里头单薄的短袄,叹息一声:“你快穿上罢,这么点路,哪里就冻坏了我。”     青梅正要说话,只听咯噔一声,紧接着整辆马车向左/倾斜,青梅赶紧抱住自家小姐,过了几息方平稳下来,却渐渐停住了。     “牛叔,出了何事?”江容华扶着青梅的手臂定了定神道。     “小姐,刚破风破雨的,马车驶过一个水坑,陷了一下,车轱辘好像裂开了!”牛叔跳下车,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愁道,“怪了,我昨儿晚上把车赶到车棚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子过个坑就裂开了呢……”     牛叔不经意的话让江容华心头一凛,思及方才江淑华特意上了江柔华的马车,难道她一早便知自己的这辆马车半途会坏?     “这两天府里要用的马车不多,赶车的车夫便有几人告假回乡探亲去了,淑华方才遣人来报,说要亲自调派人手,让我们不用等她,直接去东侧门便可。”     “听闻七姨娘素有咳疾,不知近来身子如何?”     江容华脑中有一道亮光闪过,倘若江淑华把自己留在这儿是为了让她没有时间去顾及七姨娘,那么此刻七姨娘定有危险!     江容华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她想起六姨娘在祠堂前的那抹诡笑,想起七姨娘日渐虚弱的身子,连手脚都不受控制得颤抖起来,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竭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牛叔,我们如今在哪儿?可看得到前头祖母的马车?”     “回小姐,刚出了朝晖大街,咱们先头为了等七小姐出发得晚,与其他的马车已经拉开一段距离,这会子风雨又大,已经看不到了。”牛叔戴着斗笠,跑出去几步,回来禀道,声音也带了几分焦急。     江容华闻言心下一沉,很快在脑中盘了数盘道:“牛叔,你快去附近的车行看看能不能雇到马车。”     牛叔赶忙应了一声,消失在雨帘中。     江容华坐在马车内脊背挺得笔直,冷静的面容与平常似乎并无两样,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出她此刻心绪极度不宁。     “小姐!”青梅看着她苍白的嘴唇,担忧地唤了一声。     江容华摇了摇头并未说话,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沉声道:“不行,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青梅扶我下车,我要走回去!”     江容华的决定让青梅有一瞬间的惊愕,朝晖大街离江府还有十里地,她没有听错罢,小姐说,她要走回去?     江容华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便扶着车辕跳下马车,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豆大的冬雨砸在脸上,竟微微有些发疼。     然而江容华这会子满脑子都是七姨娘的安危,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这么会儿功夫街上便没有一个行人,空荡荡的漫着厚厚的积水,江容华觉得自己仿佛在江河里跋涉,前行地无比艰难,她知道以她的脚程不知何时才能走回江府,只是让她这样干等着,实在做不到!     前世的她从未将七姨娘放在心上,直至她亡故,也不过一抔纸钱送她入土,这一世她说过她会护她周全,这一世她不想再失去她!     青梅回过神,被她眼底的执着骇到了,慌忙拉住她,带着哭音道:“小姐,你去马车里等牛叔回来罢,你这样是走不回去的!”     江容华脚下不停,眉间闪过一丝戾气:“眼下还在年节里,车行只怕都关门歇业了,哪里还雇得到马车,况且这样大的积水,普通的马车只怕也走不了多快,想必江淑华正是想到这些,才敢肯定能在半路留住我。”     青梅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一时又是酸楚又是心痛,然而她明白只要小姐决定的事便无人能够改变,小丫头狠了狠心,搀着江容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容华感觉自己身上的热度在慢慢退去,眼前也有些模糊起来,耳中隆隆地响个不停,她清楚是这副没用的身子在给自己拖后腿了,咬了咬牙,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在雨中疾步前行。     青梅感受到臂弯里的重量在渐渐加大,知道江容华快撑不住了,急得快哭出来,上天啊,谁来救救她的小姐!     不知是不是上天当真听到了青梅心中的祈祷,就在江容华即将倒下的一刻,一辆乌木雕朱雀纹饰的马车从后头疾驰而来,在离两人一丈远的地方缓缓停下,修长干净的手指挑开青布车帘,低沉的男声随之唤道:“容儿!”     青梅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天神,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魏少爷!”           第100章 回到府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模模糊糊中江容华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紧接着感觉自己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抱了起来,她想挣扎却没有一丝力气,只一缕干净宁神的紫檀香钻入鼻尖。     寒冷让她的脑子有些混沌,然而七姨娘的安危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时时挑动着她的神经,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对上面前乌亮的眸子,吃力却坚持道:“魏景辰,让你的马车驶得快些!”     清俊的少年脱下身上的黑狐斗篷将白得几近透明的小人儿包裹起来,触到她冰冷的手指,修眉皱得更紧,他很想问一问她:你是不要命了吗?     然而看着江容华因为寒冷而如小兽一般蜷成一团,心疼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只得无奈地苦笑一声,两世为人,他怎么就折在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里了:“灰雀,以最快的速度去江府。”     灰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狠狠甩在马臀上,枣红色的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在雨中狂奔起来。     车轮破开积水,轻微的颠簸让江容华稍稍安下心,白芷行事稳妥,有她照看七姨娘,好歹能抵挡一二,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身体的虚寒让她头脑发昏,好几次都忍不住要睡过去,她咬了咬舌尖,用疼痛和腥甜刺激自己,才保持一丝清明。     魏景辰看她勉力硬撑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疼,将那双没有温度的手握在掌心不断搓揉,好让她暖和起来。     江容华昏昏沉沉的,尚不觉得,青梅在一旁看着急得不行,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方才是因为情况紧急,魏少爷把她家小姐抱上车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再这般不设大防就大大不妥了,要是一个不好传扬出去,小姐的声誉可就全毁了!     想到这里忙对魏景辰道:“魏少爷,不敢劳烦您,还是让奴婢来罢!”说着就要把江容华从他怀里接过来。     魏景辰揽着江容华瞪了这个忠心护主的丫头一眼,没好气道:“你家小姐自然有小爷照顾,你这丫头再多说一句,就让你出去跟灰雀一起赶车!”     青梅还待再说,见他一副凶神恶煞,言出必行的样子,生怕当真被赶出去,她倒没什么,只是小姐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保不齐这不循常理的魏家四少爷倘若做什么出格的事来,只得闷闷地坐在一旁,紧盯着魏景辰的动作。     车内的温暖让江容华渐渐缓了过来,气息也平顺了不少,等手脚恢复了力气,猛然发觉自己竟缩在魏景辰怀里,心头一凛,挣扎出来,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古井无波,给人一种极其冷淡的感觉:“多谢魏公子相助!”     青梅见自家小姐好转,面上大喜,赶忙过去扶着她,魏景辰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心中淌过一丝失望,嘴里却故作委屈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身上稍微好些就忘了救命恩人,真真让我伤心啊!”     江容华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了,便不加理会,赶忙问道:“这会子到哪里了,离江府还有多远?”     魏景辰看出她心里着急,有意逗她,便长腿一伸占了大半个车厢,懒洋洋道:“快了,应该还有三四五六个时辰能到罢!”     江容华闻言面上一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透过小小的窗子,往外张望,沿街闭门落锁的铺子在雨帘中飞快地往后倒退,粗粗估算一下,多半再过一刻钟便能回府,不由得略略松了口气。     又见魏景辰好整以暇地眯着眼,想了想道:“耿府的迎亲队伍已经上了回京都的喜船,魏公子如何还会逗留在此?”     魏景辰嘻嘻一笑:“爷这不是想多见见容儿你嘛!子牧的傧相足有十个,也不差我,爷的容儿可只有一个!”     江容华额角抽了抽,她就知道不用问他,这个人嘴里没几句正经的。     今日是正月初七,从京都到杭州先要坐三天的马车,还要走两天的水路,也就是说他从正月初三便随耿项明南下了。     如今还在节下,靖国公府作为京都四大家族之首,论规矩必定是极严的,他一个魏家的子孙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当她江容华是傻子不成?     只怕其中另有缘故,或者是靖国公允了的,江容华眉头皱了皱,对这事却不想深究,不管怎样,今日若不是魏景辰刚好经过,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得了江府。     又听魏景辰接着道:“小爷原本是想回驿站换身衣裳,不料刚出了朝晖大街就看到江府的马车停在半路,让灰雀过去看了看只说车里没人,先时爷还不在意,直到又行了两里多地才听灰雀说前头有人,我还奇怪这大雨瓢泼的会是谁,没曾想竟是容儿你!”     魏景辰一想起方才见到江容华面无血色的模样,心脏就像被揪住了一样,收了面上的玩笑。     江容华咳了两声,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自己这破身子竟然还走了两里多地,果然是发狠得急了。     “少爷,江府到了!”马车缓缓停下,灰雀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江容华神色一凛,浑身霎时间紧绷起来,沉声道:“青梅,扶我下车!”     小丫头正要答应,熟料魏景辰轻轻松松抱起身无四两肉的江容华,灵便地跳下马车,江容华见状大惊,冷冷地盯着他的双眸道:“魏景辰,快放我下来!”     “这马车太高,爷怕你下不去!”后者嘴上答着,熟门熟路地进了东侧门,见她挣扎得实在厉害,才轻轻将她放下。     江容华脚一落地,便疾步朝锦绣园行去,青梅急忙跟上,临时还狠狠瞪了眼一脸无辜的魏景辰,还好这会子四周没人,不然小姐可要被这个纨绔子弟害惨了!     江容华心中焦急,抄了最近的小路往里赶,刚经过望月楼,迎面与一个小丫头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却是青柠。     青柠正急红了眼,如今一见到江容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七姨娘,她,她怕是不行了!”     江容华感觉眼前一黑,身形不禁晃了晃,她还是来晚了吗?     脚下却是不停,锦绣园与望月楼离得不算太远,一路上,竟连个下人也没瞧见,江容华心头越发不安,边赶边问身旁的青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芷呢?”     “今儿晌午的时候,七姨娘屋里的珊瑚姐姐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到咱们院子里来寻小姐,奴婢道小姐一早就去孙府吃酒了,珊瑚姐姐听了急得不行,只说七姨娘午睡的时候忽然在梦里叫了一声,她有些担忧便进去瞧瞧,谁知,姨娘竟已然人事不省了!     “奴婢一听,也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巧这时候白芷姐姐回来了,姐姐得知事情原委后,连道果然如小姐所料,便让珊瑚姐姐回去守着七姨娘,万万不可声张此事,又叫奴婢速速托个小厮去孙府找您,之后再去福寿院把大姨娘请来,自己则亲身出府去寻陈大夫。”     江容华听到白芷如此安排,连连点头,只听小丫头抹了抹眼泪,接着道:“珊瑚姐姐和奴婢这头都挺顺利,只白芷姐姐还未出府,便撞上了账房的张妈妈。     “不知她是从哪里得的消息,带着一帮子人把锦绣园堵了起来,还说姨娘得的是痨病,会过了病气给主子和其他下人,得赶紧挪到北边儿没人住的空屋子里去,又要把白芷姐姐关起来,说她是知情不报!”     “姨娘不过是有咳疾,什么痨病,简直血口喷人!”青梅越听越气愤,经过祭祖那件事,明眼人都知道张妈妈是七小姐的人,如今她这么做,又不让去请大夫,显然是想活活拖死七姨娘!     “眼下七姨娘在哪儿?”江容华眼中闪过一丝煞气,声音冷得能把人冻住,青柠知道这次七小姐是当真拂了小姐的逆鳞了,忙道:“白芷姐姐和珊瑚姐姐拼死拦着张妈妈,这会子人还在锦绣园!”           第101章 锦绣园前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白芷姐姐和珊瑚姐姐拼死拦着张妈妈,这会子人还在锦绣园!” 江容华心中担忧七姨娘的病情,再加上先头张妈妈以痨病为由软禁七姨娘,一时间怒得血气上涌,又提着一口气飞快地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青柠青梅微微一愣,纳闷道:“小姐?” 江容华深吸了口气,如果不是太害怕七姨娘出事,她大概也不会这般方寸大乱,定了定神对青柠道:“你快去找青芜,让她去一趟回春堂,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务必把陈大夫请来。》乐>文》小说 しwxs520” 青柠怔了怔,反应过来后面上大喜,虽然不知道这个新来的青芜姐姐,到底本事如何,不过看她能将王妈妈这样软硬不吃的主儿收的服服帖帖,想必定是个能干的,便赶忙应下,又听江容华叫住道:“告诉青芜,倘若途中有人阻挠,不必顾忌太多,必要的时候不折手段也无不可!” 青柠看着自家小姐语气中森然的寒意,止不住打了个冷战,会意地点点头方转身离去。 七姨娘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虽时好时坏,却也没有到危及性命的地步,更何况为了不牵扯到她,江容华人前尽量避忌与她的亲昵,正因为如此,当六姨娘在祠堂前放下狠话时,她才没有往七姨娘身上想。 如今再看,当真是自己太大意了,放眼整个江府,能让六姨娘恨得咬牙切齿,又能让自己深受打击的,除了七姨娘还能有谁呢?这般想着,江容华越发心慌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大雨在一刻钟前便停了,锦绣园圆圆的月亮门上垂挂着蜿蜿蜒蜒墨绿色的常青藤,苍翠欲滴,左右两边各守了一个四五十岁矮胖滚圆的婆子,正一脸谄媚地与张妈妈说着什么。 再往外一点的院墙根儿上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立着不少人,主子丫鬟,姨娘小姐,有幸灾乐祸的,如江柔华之流,有隔岸观火的,如五姨娘,江绮华母女,还有忧心忡忡的,如大姨娘,江以信等人。 江容华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些人上面,随着一步步靠近,只一双沉寂如水的凤眼透过一人高的院墙,锁在锦绣园最东面的一个小院落里。 “九姐姐,你怎么这会子才回来,以信一听说七姨娘这边厢出事,便遣了小厮沿路报信的!”江以信一见到面无表情的江容华,小脚一跺,迎了上去,拉起她的手皱眉道。 江容华摇了摇头,方才青柠也说曾派人来通知她,然而她一路上并没有碰到江府的下人,想想也是,她那个七姐姐既然想尽办法要把她留在半途,又怎么还会让人有机会给她通风报信呢。 “九小姐请留步!”江容华一只脚还未跨进月亮门,便被一个人拦住了。 江容华转过头,用一种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挡在身前的张妈妈:“让开!” 后者被她的目光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不过想起江容华只是一个暂时得宠的庶女,比不得身份尊贵的七小姐,便有些不大怕她。 再加上,前段日子,她与柳周氏同为账房副管事,偏偏江容华提拔了比她年轻的柳周氏,自己反而被压上一头,心里更加怨怼,张妈妈想到这儿,一咬牙,再次上前,梗着脖子道:“七姨娘得的是痨病,咳嗽个不停,老奴不让九小姐进去,也是为九小姐着想,九小姐可不要让老奴为难啊!” “啪――”江容华毫不犹豫地给了张妈妈一耳刮子,周身凛冽的气息如一座大山沉沉得压着张妈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七姨娘得的是什么病症,岂是你一个无知的婆子胡乱说的!” 张妈妈被江容华打得有些发懵,半晌才回过神,她素来是个泼辣难缠的,府里也鲜少有人理她,当即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老奴哪里有这个胆子,七姨娘自己得的病不好,九小姐还赖到老奴身上,老奴自进府以来一直忠心耿耿,连老太太也服侍过,今儿个竟被九小姐打了,哎,一张老脸真是没能要了啊,不活了不活了……” “好你个胆大妄为的老刁奴,你家小姐要进去看望她的姨娘,竟还敢拦着,小爷我从不知道堂堂江布政使府竟是让一帮狗奴才当家做主了!九小姐为难了你又如何?打了你又如何?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敢和主子叫板了!”低沉却不喑哑的男声在离众人三丈远的地方响起,江容华万没料到,这个纨绔居然还没走! 魏景辰在江府住过一个月,在场众人包括张妈妈在内也都认识他,虽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被他当着众人一通言辞犀利的教训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在江府待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被人叫做狗奴才,偏偏对方还是个她绝对得罪不起的人! 张妈妈顿时收了声,不情不愿地正要挪开身子放江容华进去,却听一个温婉柔美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咦,这不是魏公子吗?何时来府上做的客?淑华竟然不知,当真失礼了!不过魏公子远道而来,想必不是为了在这深宅后院管别人的家事罢!” 江淑华没料到江容华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料到魏景辰竟会跟她一块儿来,方才她亲身去前院禀告江老爷,就是想把七姨娘的痨病赶前一步落实了,谁知张妈妈这头差点挡不住。 不过,让她这个好妹妹进去了又何妨,听偷偷到东苑打探的玛瑙说,七姨娘此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活不成了,两人最多不过是见最后一面罢了! “小爷原本是来府上寻江大人,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谁知偶然迷路,经过此地,竟让我看到一个奴大欺主,嫡姐助纣为虐,欺负庶妹的场面,小爷我一时义愤填膺,实在忍不住,方仗义执言了几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七小姐见谅!”魏景辰毫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子,虽然嘴里说着见谅,却丝毫没有感到惭愧的意思。 而另一边一向自诩端方知礼的江淑华却被气得差点仰倒,什么叫嫡姐助纣为虐,欺负庶妹?原本不过是呵斥张妈妈,如今倒好,把她也拉上了。 “魏公子此言差矣,七姨娘身染恶疾,淑华也是怕九妹妹会过了病气才不让她进去的,魏公子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淑华扣罪名,淑华可不依呢!” 江淑华咬牙看了眼五步之外长身玉立的魏景辰,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血气方刚,而她又在最清纯美好的豆蔻年华,忽然心中一动,改变了策略,娇娇怯怯地把锦缎金线绣帕子在葱白的手指上缠了两圈,柔柔弱弱道。 若不是忧心里头七姨娘的情况,江容华简直要大笑出声,美貌一直是江淑华最大的资本,从前的她把这一资本用得得心应手,只是如今一个没有表情的美人,还僵着一张脸,故作娇羞就完全是四不像了。 魏景辰看江淑华嘴唇吃力地往上勾,好好的一张冰山美人面,瞬间跟抽风了似的,简直比吞了一只苍蝇还难受,赶快别过眼,视线落在江容华黑黑的发顶,才咽了口唾沫,呼吸也顺了不少。 “小姐!”嘶哑的声音仿佛被人割断了喉咙一般,然而听在江容华耳中尤胜天籁,猛的转过头,一眼望见疾步朝锦绣园行来的青芜,清爽干净,身后跟着不住抹汗的陈大夫。 江淑华此刻也看到了一前一后的两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为了不让江容华去找大夫,她派人把江府的三处大门都守严了,怎么还会…… “青芜,把张妈妈请开!” 按江容华原本的想法,这次是要硬闯进去了,七姨娘再怎么样,终归不是正经的主子,染了恶疾被送出去连江老爷和李氏都不会多说什么,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魏景辰,并且隐隐的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过正如江淑华说的,他毕竟只是外人,又是在天高皇帝远的江南,要想插手江府的家事,一没这个道理,二没这个权力,而且自己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故承他这个情……眼下青芜回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是!”没有多余的话语,简简单单一个字,伴着张妈妈的惨叫,让另外两个守着门的婆子吓破了胆,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江淑华也没想到这个面目普通,毫不起眼的丫头竟有这样大的力气,随手轻轻一推,便让张妈妈再也爬不起来了。 “陈大夫,请!”江容华看了看不远处不知是来得太急还是别的原因,挥汗如雨的陈大夫,沉声道。 后者一脸惊慌地把视线从倒地不起的张妈妈身上移开,急急应了一声,忙不迭地随江容华进园子。 “站住,你!”江淑华轻叱一声,她费尽心机把江容华留在路上,就是为了让她来不及赶回救七姨娘,如今眼睁睁看着后者请了陈大夫来,如何肯甘心! 僵硬如面具一样的脸庞由于太过气愤而扭曲起来,只听极细微的咯――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错了位置,顿时心下大惊,慌忙双手捧住面颊,再顾不得七姨娘的事,转身疾步就要离开,却被身后的魏景辰叫住:“七小姐留步,既然九小姐的事已经了了,小爷这会子也该去拜访一下江大人,正巧有些事与他商讨一二,不知能不能请七小姐带个路?” 江淑华此刻因脸上的异样,方寸大乱,哪里还顾及得上魏景辰,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后者看着她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虽有些惊疑,心情畅却快的很,顺手摸了摸鼻子,环视了一圈四周,朝眼瞅着就要跟江容华进园子的江以信招招手道:“这位是十一少爷罢,不如你带我去见江大人如何?” 因魏景辰先头帮着江容华挤兑江淑华,江以信私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再加上*岁年纪的少年郎大都羡慕那些比他们年长的男子,便看了一眼江容华渐渐远去的背影,跑了回来,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点点头道:“魏公子,这边请!” ... 第102章 芳魂永逝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进了锦绣园,一路疾行,很快到了七姨娘的住处,不料小小的院门外同样守着两个穿粗布衣衫的婆子。     白芷站在门内,素来平静恬淡的脸上带着哀求和忧愁,手心上摊了一支棱花汉白玉钏和一枚烂银花钿,身姿低得几乎跪倒在地,显然是在向二人求情,希望能通融通融,放她出去。     那两婆子一直是跟着张妈妈在府里混口饭吃,往日等闲的孝敬都进了张妈妈的兜里,哪里还轮得到她们,如今盯着白芷手里的两样首饰便移不开眼,两双枯树皮一样的老手就要伸出去,忽然腕子被人紧紧捏住,一阵剧痛传来,仿佛连臂骨都要被捏碎了一般,当即杀猪似的嚎了起来。     “小姐!”眼前的突变让白芷惊讶地抬起头,正望进江容华古井无波的眼中,心头一喜,差点落下泪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都是奴婢无能,护不住七姨娘!”     白芷说着就要屈下膝去,江容华赶紧一把扶住,沉声道:“你先不要自责,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七姨娘的病情,珊瑚呢?”     白芷知道此刻不是检讨的时候,忙擦了擦眼泪,边带着江容华往里走边道:“小姐,七姨娘从晌午便一直昏睡不醒,未时初又开始发起热来,身子烫得吓人,奴婢和珊瑚轮流用前些日子收集的雪水替她擦身,却怎么也降不下来,方才,方才一难受还把午膳都吐出来了!”     白芷说到这儿声音又哽咽起来,江容华听在耳中不由得直皱眉,七姨娘从前虽然咳嗽得挺厉害,却从未出现过昏睡不醒,发热呕吐这样的症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路想着,打起垂花珠帘,到了内室,一眼望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七姨娘,如墨的青丝散开着,把枕头遮住了大半,脸和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青黑显示她连日并无好眠。     珊瑚正打水替她清理嘴边的秽物,显然七姨娘刚刚又吐了一次,一见到江容华仿佛见着救星一般,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哭道:“九小姐,你可一定要救救姨娘啊!”     江容华的视线牢牢锁在七姨娘身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不过三两日未见,她的姨娘便换了一副模样,果然是欺她无能么!     “咦,老夫记得年前曾给府里的这位姨娘瞧过病症,那时还不妨事,如何忽然这般严重了?”陈大夫一见七姨娘的形容,顿时大吃一惊,赶忙拿出臂枕,上前诊脉。     谁知竟是越摸越心惊,两条稀稀拉拉的灰眉毛也皱了起来,嘴角微微下耷,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却又不死心地掀了掀七姨娘的眼皮,眼风扫到一旁珊瑚手里端着的痰盂,凑过去看了看,不住摇头。     江容华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七姨娘的事只怕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顿时手脚发凉,她猛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正在收起臂枕的陈大夫沉声问道:“陈大夫,不知我姨娘的病究竟如何?”     陈大夫想了想,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又听江容华道:“陈大夫不必迟疑,只管如实道来便是!”     陈大夫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才开口道:“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这位姨娘脉象极弱,且瞳仁涣散,无疑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九小姐还是早早备下后事罢!”     这世上有两种打击,一种是有不祥的预感,另一种是预感成真,后者显然比前者打击更大,因为把那侥幸的一丝希望也掐灭了,只剩下绝望。     江容华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的一颗心在极速下坠,有两三息她以为它太过惊慌无助,已经停止跳动了,直到它触及地面,摔得粉碎,剧痛如洪水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淹过头顶,让她窒息!     “小姐,小姐!”青梅和白芷带着哭音的急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江容华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江容华啊江容华,重活一世,步步惊心,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她一心想要护住的七姨娘如今躺在床上生机渐失,而坏事做尽的徐氏还好好地待在瑞和院,只等着时机一到,东山再起,江淑华协理中馈不过七日,轻轻松松便让自己栽了个大跟头,更不用说负心汉陆梁远在京都,她连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摸到!     她所谓的复仇,简直就成了一个天大笑话!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陈大夫略带迟疑的声音:“不过,说来也怪,这位姨娘突如其来的病发却与先时的旧疾并无多少干系,依老朽的诊断,倒像是中毒了一般……”     “不可能,姨娘心善,每次用膳都是让奴婢与她同桌而食,吃的也是一样的饭菜,为何奴婢无事?”珊瑚想起七姨娘的好,刚擦掉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这便奇怪了……”陈大夫虽然医术精湛,治病救人是一把好手,却不是府衙里断案的通判,哪里知道七姨娘中毒的缘由,更何况眼下病者无力回天,便是查出了毒源又有何用,便无奈地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江容华,摇摇头,告辞离去。     江容华垂着头,仿佛周遭的任何响动都听不到了,思绪一遍遍回忆两世与七姨娘相处的种种。     因为是早产,刚出生江容华就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再后来,怯懦无能的自己就如白眼狼一样,不分是非地怨恨着七姨娘,怨她为何不讨父亲的喜欢,怨她为何出身卑微。     然而她依然用最温和最厚重的爱或远或近地陪着她,看着她,在江府这个腌臜的深宅大院犹如一盏虚弱却顽强的灯火给她光明和温暖,可是,就在今日这盏燃烧了二十六年的灯火快要熄灭了,徒留她站在黑暗中,与毒蛇猛兽为伍!     江容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怔怔地走到床边,握住七姨娘越来越冰凉的手放到怀里,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暖和起来。     青梅看着江容华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欲放声痛哭,又怕惹得她更伤心,只得用手拼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白芷眼圈也红了,站在江容华身后默默流泪,她素来知道深宅大院的姨娘命比纸薄,却没料到有一天会应在七姨娘的身上。     “九小姐……”极轻微的声音在这个安静得近乎死寂的屋子里,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江容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娘亲,你醒了!”     七姨娘虚弱地睁开眼,说话还有些勉强,面上却不似方才那般苍白,隐隐的两颊竟还多了些许血色,她吃力地去握江容华的手,待触及那双微凉柔软,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目光一寸一寸地画过江容华的面孔,仿佛要把它牢牢记在心底。     忽然又想起什么,挣扎地坐起身,安抚道:“九小姐,姨娘怕是不行了,一会儿如果……你不要害怕,去请大姨娘来,她会打理停当的,你站得远远的便好!”     七姨娘的话让江容华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哀恸,悲伤彻底席卷了她,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她再一次永远地失去她的光明了!     七姨娘轻轻抚摸着她伏在床头的脑袋,渐渐变得缓慢,直至完全停止,临时江容华听到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我多想再看一会儿我的容华……”           第103章 脱胎换骨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不大的内室里安静得可怕,青梅紧紧挨着珊瑚,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     江容华仔细地端详着七姨娘闭目安详的面容,执起她尚带余温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白芷拿铜盆打了洗脸水,绞了白叠布,正要给江容华净面,让她也好精神一些,后者随手接过,示意她退下,反替七姨娘擦了擦手臂,脖颈,面孔等露在外面的肌肤。     青梅见状,知道江容华是想亲手料理七姨娘的后事,忙低声让珊瑚从箱笼里拿一套干净的中衣出来替七姨娘换上。     两人又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梳头更衣,却听青梅忽然惊讶道:“咦,小姐你看,七姨娘的枕头好像不是原来那个,可是奴婢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原先因为七姨娘青丝披散,将那枕头遮住了大半,众人也没有留意,这会子青梅一出声,江容华也觉出不对劲来。     蓝底的棉布,绣了几朵金线菊,上面被七姨娘枕出一个半圆形的凹坑,看样子里面装的应该是荞麦,草籽之类的物什。     “珊瑚,这枕头是怎么回事?”江容华盯着那个好似在哪里见过的枕头,心中一动,就要伸手拿来细瞧,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变,转而向珊瑚问道。     “回禀九小姐,这确实不是七姨娘原来用的那个。大年三十那晚,因着老祖宗的规矩,每个院子都要有人守岁,奴婢见姨娘身子弱便让她自去安歇,由奴婢看着灯火,无奈那晚姨娘觉得好些了,定要亲自守着,说是想替九小姐积福纳德……”     珊瑚红着眼看了看仿佛熟睡的七姨娘,抹了抹眼睛,继续道,“所以那晚,姨娘是快到五更天了才回房歇息的,不过奴婢替她铺床的时候却发现一向用惯的荞麦枕不见了。”     珊瑚顿了顿,又道:“姨娘一般是夜里咳得厉害,从前听民间的老人说荞麦,草籽之类的枕头能让人容易入睡,奴婢便亲手做了一个,那个是红底万字不断头的。     “不见了之后,奴婢翻箱倒柜地找,也没找着,却在外间的软榻上发现了这个蓝底绣金线菊的,不知是谁枕过放在那里,姨娘疲乏,便说先用它对付一晚上,等明儿再好好找找,后来过年事情多,奴婢便把这事混忘了,姨娘也没有提起,便一直枕着它。”     江容华犀利地目光紧紧盯着那个极其普通的枕头,脑子里思索着珊瑚的话,却猛的发现那枕头似乎动了动!     江容华以为是自己太过悲伤一时眼花,便眨了眨眼,谁知那枕头动得更加厉害了,不禁面色大变,连一旁的青梅白芷等人也煞白了脸。     “青芜,把这枕头划开!”江容华扶着七姨娘退到床尾,向一直隐在墙角的青芜大声吩咐道。     青芜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手法娴熟地将那枕头挑到地上,轻轻一划,随着炒得微焦的荞麦散落开来,一条拇指粗细的扁嘴蜈蚣慢慢昂起头来!     “小,小姐,那,那是什么?七姨娘的枕头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青梅只觉得自己浑身白毛汗都起来了,连话也说不利索,瞪大了眼,往白芷身后缩了缩。     又听得极细微的叮――的一声,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再看那蜈蚣已被青芜投出的匕首牢牢钉在地上,不断地扭动挣扎。     江容华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爬虫上面,眸色变得幽深,她方才似乎听到陈大夫说七姨娘是死于中毒……     她抖着手轻轻翻开七姨娘的衣领,果然在脖子后面发现了一块紫黑的乌青,上面还有两个几不可见的小孔,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咬过的痕迹。     “谁!”木质窗棂外冒出一个脑袋,躲躲闪闪地往里面张望,屋内几人尚未从那骇人的大蜈蚣上回过神,只听青芜嘶哑的声音低喝一声,旋即飞奔出门,不过几息便回到屋内,手上多了一个不断挣扎的青衣丫头。     “玛瑙!”青梅看清那人顿时拉下脸来,喝问道,“你不好好在六姨娘的房里闭门思过,到七姨娘院子外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六姨娘被送去静水庵后,哪里还用得上丫鬟,加之玛瑙也不愿意跟她去山里吃苦,便寻死觅活地留了下来,平日躲在西苑足不出户,也没人给她派事做,如果不是今日她暗中偷窥被抓青芜现行,江容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奴婢,奴婢,只是担心七姨娘的安危,所以想来看看她!”玛瑙一进门便瞧见一滩污水死在地上的爬虫,脸色不由得白了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在江容华阴沉得可怕的目光下哆嗦着道。     要问江容华此刻对玛瑙为何会这般痛恨,难道就是因为她在窗外探头探脑,多看了两眼?非也,只因玛瑙的出现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那日她与青梅听得江以信的呼喊,初次踏足锦绣园西苑,途径六姨娘的院子,透过南面的窗户,恰巧望见六姨娘坐在那儿手里绣着什么,彼时她并未注意,如今一想,那绣品上的图案花纹与这枕头竟是一样的蓝底金线菊!     所以其实是六姨娘换走了七姨娘的枕头,是她害死了七姨娘!     “青芜,把她扔到乱葬岗去,活埋了罢!”江容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眼中渐渐浮现凌厉之色,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看了眼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玛瑙,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     “九小姐,九小姐,奴婢真的只是来看七姨娘的,你不要杀我,不要……”玛瑙听到江容华不由分说的处置,又看着面无表情的青芜顿时慌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七小姐来替她查看九小姐的状况了,如今可好,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断送了,便忙不迭地爬到江容华脚边,哭喊道:“九小姐,九小姐,奴婢什么也没做,都是六姨娘害的七姨娘,是她把蜈蚣的卵缝到七姨娘的枕头里,待它孵化出来后,把七姨娘咬死的,求求你不要杀我!”     然而江容华只顾替七姨娘擦身,仿佛并未听到她的哀求,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玛瑙绝望了,视线落在江容华身旁的青梅白芷身上,竟不合时宜地有些羡慕,她已经十八岁了,服侍了六姨娘十年,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比不得人家命好,跟了好主子。     她定定地看着江容华,也不再挣扎,任由青芜点了她的穴道,往外提溜,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凄厉的大笑起来:“六姨娘,奴婢盼你早日下来,在地下等着你,哈哈哈哈!”     待江容华替七姨娘净完身,换上从未穿过的新衣,珊瑚便从七姨娘平素用的妆奁里拿出一把紫檀木梳,轻柔地替她绾发。     发丝幽香,让江容华有些晃神,她的目光扫过珊瑚手中的木梳,心头一凛,很自然地接过,沉声问道:“这梳子是哪里来的?”     珊瑚虽对江容华的反应有些不解,却还是如实道:“这紫檀木梳是姨娘刚抬进门时,三姨娘差人送来的贺礼,因为做工精细,还带有淡淡的清香,姨娘一直很喜欢呢,用了十年了……”     细细的梳齿抵在掌心,江容华只觉手中似是握了一块烙铁,苦笑一声,原来三姨娘不只是给八姨娘送了梳子,七姨娘也有,想来七姨娘自产后便患有咳疾缠,绵病榻也与这脱不了干系!     她的姨娘缘何这般多灾多难!     她看着床榻上梳妆齐整的七姨娘,原本急剧跳动的心脏渐渐缓和下来,面上也是一片平静,只有眼底似有若无地流淌着比坚冰还要冷上三分的寒意:“姨娘,你放心,那些害了你的人一个也跑不掉,不过我想你在地下一定不会想要再见到她们,那我便让她们生不如死!”           第104章 有喜有忧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七姨娘过世的消息很快在初七夜里就传开来了。     正月里死人,死的还是个地位不高的姨娘,一般人家都嫌晦气,更何况像江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李氏,江老爷当晚便是连面也不曾露一回,倒是把江容华叫到了福寿院。     李氏正用过晚膳,由江淑华伺候着喝老君眉,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待白芸通报说九小姐来了时,才让人把茶盏撤了。     “容华见过祖母!”     李氏听得响动抬起头,昏黄的灯火下江容华鼻尖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微皱了皱眉。     虽说是生母,却终究不过是个姨娘,大过年的哭哭啼啼,绝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便略有些冷淡地让白兰给她挪个绣墩来坐,嘴里道:“如今还在节下,正是应该欢欢喜喜的时候,而且事情也多,七姨娘的后事儿就简单点罢。     “我与你七姐姐商议了一下,觉得给她寻快风水宝地早日入土为安的好,其他的丧葬事宜能省俭便省俭了,等忙过这阵子多替她烧些纸钱也就是了,容华,你说呢?”     大概是今日在孙府吃喜酒累着了,李氏面上显出疲态,不过话里却透着不容违抗的毋庸置疑。     江容华听她这般安排,并没有立即应下,只微微低垂着头,心里却冷得仿佛藏了一块冰似的。     好一个趋吉避凶的李老夫人,七姨娘好歹也是江老爷的妾室,再不济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普通人家死了主子好歹还要敲敲打打,招魂布告一番,她江容华的生母居然就要被这样无声无息地埋了!     再者,七姨娘被江老爷收房前,与大姨娘一样,服侍了李氏也有七八年,想不到如今李氏竟是半点旧情不念,真真让人心寒!     李氏见江容华低着头不说话,心思一转,便以为她是不乐意,收了原先的和蔼之色,正要开口,又听一旁轻轻替她捶肩揉腿尽孝道的江淑华柔声道:“姐姐知道七姨娘因病去世,妹妹心里定是难受得紧……”     江容华不紧不慢地在绣墩上坐下,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这个七姐姐一旦开口便不会有什么好话!     于是不待她说第二句便飞快地截断道:“姐姐说笑了,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况且祖母父亲身子健朗,容华怎能不合时宜地大放悲声?否则岂非不孝?姐姐体贴妹妹,妹妹感激不尽,只是说这样的话可当真是不妥当了。”     江淑华自年三十那一日摘下面纱后便再未遮遮掩掩,今日不知怎的又把脸蒙上了,只露出一双美丽的杏仁儿大眼,流露着怨毒。     如今挤兑江容华不成反被对方将了一军,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然而当着李氏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假意笑道:“妹妹思虑得是,倒让姐姐汗颜了,不过七姨娘的后事……”     江淑华很及时地顿住话头,一双美目在江容华和李氏身上瞟了两眼,虽然惊讶,但她深知如今的江容华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任人欺凌的懦弱无能之辈,断不会让七姨娘草草下葬。     丧事从简本就是她撺掇的老太太,如果这事儿能逼得她和李氏闹翻,那么江容华的好日子就到尽头了!     想到这儿她的视线牢牢锁在江容华身上,李氏也想听听这个素来懂事乖巧的九孙女是如何想的,便微微从太师椅里探出身子。     江容华看着两人的模样,心底冷笑一声,既然都这么期待,她又怎么会让她们失望呢?     “容华自然是听祖母的!”     江淑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李氏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又见江容华这般明事理,思及江老爷曾跟自己提及容华日后恐怕是要飞上枝头作凤凰的,心头一动,觉得也不好对七姨娘太过苛待,否则反而会让孙女心生不满。     便拉着江容华的手,满脸慈爱道:“祖母虽说一切从简,却也不能太过,一些门面上的东西还是少不了的,你要是有别的什么要求也可以吩咐底下人去办!”     江容华温温顺顺,低眉敛目地斟酌了片刻,复开口道:“祖母,容华还真有一事要恳求您老人家呢!”     “哦,不知容华有什么事要烦你祖母的?”     话未说完,只见黑曜石珠帘一阵晃动,江老爷穿着藏蓝色圆领家居便服走了进来,身旁是着鸦青色交织绫锦袍的魏景辰,衣裳下摆上还溅着几个泥点子,应该是方才大雨赶路时沾上的,两人的背后探出江以信圆圆的脑袋,看向江容华的目光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江容华没料到他三人会忽然来福寿院,略有些惊讶,礼数上却分毫不差,站起身得体地行了礼,方缓缓道:“家中姨娘……过世,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容华和七姐姐当了这么几日的家,一些寻常的小事由管事妈妈们帮衬着也就糊弄过去了,只是这红白喜事,我二人到底年轻,又没经验,恐怕应付不过来,容华也不敢劳动祖母,所以想着要不解了母亲的禁足,让她继续主持府里的中馈罢!”     江容华此话一出,不仅是李氏,连江淑华江老爷等在场其余众人也都惊讶得无以复加,江以信抱着她的胳臂,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这个九姐姐是不是因为太过悲伤而犯糊涂了,急得他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只魏景辰垂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翘,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淑华目光闪了闪,带着满腹疑惑,她也曾想过借着七姨娘的死让母亲重掌中馈大权,只苦于不知该如何跟李氏开口,又不会让后者对自己心生嫌隙,却万万没想到替徐氏求情的话会从江容华嘴里说出来,她这个九妹妹如今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就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一时间看向江容华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丝戒备。     江容华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微微偏过头,避开李氏和江老爷的视线,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又颇为诡奇的笑容,让素来自持的江淑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移开双目,不敢与她对视。     屋内静了几息,还是江老爷笑着打破了沉默:“母亲,依我看,容华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再者,府内长期没有主母掌事传出去也不大像样!”     江老爷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一旁优哉游哉品着极品雨前龙井的魏景辰,后者仿佛全然未听到他的话,没事人儿似的低声向白芸讨要茯苓云片糕吃。     让徐氏重新掌家的事,江老爷向李氏也提过不止一次,老太太心里早有些松动,只是与瑞和院一脉斗了这么多年,让她一时拉下脸同意,却也难。     如今江容华适时地给了李氏一个台阶下,再加上她日后还要靠江老爷养老送终,怎么说也要给自己这个二儿子留点面子,于是沉吟片刻道:“那徐氏也是出身高门,只行事忒糊涂了些,不过关了这么些日子,想必她定明白,一家子还是和和美美的最紧要。”     李氏一松口,江老爷微微松了口气,连道母亲所言极是,他今日来福寿院原本就打算再跟李氏提提徐氏的事,只因一旁云片糕吃得正欢的魏家四公子方才给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李氏虽然同意解了徐氏的禁足,但对这个素来看不惯眼的二儿媳显然还是心怀芥蒂,并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费唇舌,便转开了话头道:“仲友,你这般急匆匆地带着魏家少爷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江老爷闻言,似是想到什么好事,一向威严沉稳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仿佛多年的夙愿得以达成,转过头正要对李氏言说,眼风扫到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仆从,便咳了一声道:“你们都出去罢!”     众人知道江老爷定是有机密的事要与李氏商议,便应声正要退出,又听江老爷叫住走在最后的江容华笑道:“容华留下罢!”     江容华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吃饱喝足的魏景辰,见对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淡漠地收回视线。     江淑华此刻心中却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个中滋味委实算不得好受,为何连她都听不得的事情,江容华却能参与其中,一时间嫉妒,怨恨如野草一般在她眼底疯长起来。     “小姐!”跟在她身后的碧荷见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神变得可怕无比,不禁打了个哆嗦,又怕被人发觉,便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江淑华回过神,冷冷哼了哼,才疾步离开,朝瑞和院走去。     江老爷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笑道:“方才魏贤侄来前院寻我,确实带了一个好消息过来,儿子一时忘形,便赶来向母亲通报!”     “哦?不知是有什么好事?”李氏也被江老爷的喜形于色感染,心情也好了起来,赶忙问道。     江容华默默坐在绣墩上,一声不吭,心思却是转的飞快,江老爷活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事儿没经过,能让他这么高兴的,统共也没几桩,她能想到的头一桩便是自己这个好父亲的仕途了。     果然只听江老爷摸了摸寸长的胡须,笑道:“年前户部尚书吕袆因贪墨一事被发配边疆后,便一直由左丞相李茂中兼着尚书一职,无奈李丞相年事已高,身兼二职,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朝中众臣便一直推测圣上会让谁来替这个缺儿!”     李氏听到这里心中也明白了几分,面上也是大喜,又听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江容华身旁,李氏斜对角的魏景辰接了江老爷的话头道:“年三十的时候,圣上为这事儿特意召了李丞相,我父亲,宁王殿下,魏王殿下等人商议,最后定下了江大人,任命的诏书应该这两日便到了!”           第105章 京中来使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翌日晌午果然有守正门的小厮进内院来通报说京都来的使者到了,江老爷急忙换了官服,带着两个儿子,大开红漆大门迎接。     而另一边徐氏昨儿晚上一得了消息,便出了瑞和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已解禁似的,在江府大宅里指指点点地晃了一夜,如今带着一众女眷紧紧跟在后头。     唯一的嫡子江以礼自那日被江老爷一顿家法伺候,已经连着七八日不曾下床,整日里昏昏睡睡,时梦时醒,徐氏先头还急得很,人生鹿茸,燕窝虫草不要钱似的往里补。     后见儿子皮外伤大好,连条疤也看不见,腰身更是肥了一圈,躺在床上白白胖胖,红光满面,除了嗜睡,倒无其他的不妥,让陈大夫来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四少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嗜睡些也不意外,便渐渐安了心。     加之如今她重掌中馈大权,江老爷又升了从一品的京官,春风得意,各项事务都要上下打点,也没多余的心思顾及江以礼,便仍然一日三顿地吃着陈大夫开的方子,打算到了京都再找出名的郎中替他瞧瞧。     江伯友战死沙场的那年,李氏痛不欲生,前太傅李佐也因这个英年早逝的外甥老泪纵横,睿帝素来敬重李佐,为了安抚这位三朝元老,股肱之臣,除了赐江伯友一个少年将军的虚名外,还顺便以李氏教子有方为由封了她三品的诰命。     而徐氏虽然是定国公家的嫡女,又是一家主母,无奈并无品阶在身,是以,这会子落后李氏一步,并不能与江老爷比肩而立,硬生生又被婆婆压了一头,一时间心里堵得厉害。     “王公公!”     那京都来的使者是个面白无须的内侍,年纪约摸五十出头,前一日魏景辰显然已经与江老爷通过气了,因而,这会子江老爷见到来使便熟门熟路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迎进花厅,摆下香案。     明黄色黑犀牛角轴丝绸诏书一抖开,江府众人顿时乌压压跪了一地。     “皇帝谕:江浙布政使江仲友,克己勤勉,造福乡里,素有贤名,深慰朕心,特封为从一品户部尚书,不日进京述职。”     封官诏书一出,除了昨儿早得了消息的江老爷四人,其余江府诸人皆喜形于色,徐氏,李若梅二人更是喜极而泣,当然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便不得而知,不过在江容华看来,徐氏这般模样,也极有可能是想到回了京都,有娘家定国公府作靠山,自己的腰杆便可以挺得更直。     众人在江老爷的带领下叩谢了皇恩,王公公是睿帝身旁的传旨太监,平素做惯了这类事,便很快亲自扶起江老爷,连声道了喜。     转眼瞧见一旁抱着手臂,东张西望的魏景辰,一拍大腿,挨了过来:“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诶,可找着您了,咱家听说耿将军家的迎亲队伍早上了回程的喜船,怎的您还在江大人的府上?咱家出发前,长公主她老人家特特让人带了口信来,让您大正月的早去早回,要不您今儿就拾掇拾掇,跟咱家返京?”     魏景辰看了眼老脸皱成一团的王公公,长臂一伸哥俩好似的搂着他的肩拍了拍,避开众人,小声道:“王喜,小爷自幼跟着宁王魏王几位殿下一处习文习武,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以说是看着小爷长大的,小爷岂是那等不知轻重的贪玩之人?”     王公公被他大掌一拍,不算健壮的身板立时矮了一截,听他这般反问苦笑一声,您要不是贪玩儿的主儿,长公主她老人家便也不会这般担心了。     魏景辰看出他眼中的不以为然,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小爷逗留在江南实在是有头等紧要的大事,只不便明说,你且先回去给祖母她老人家报个平安,就说小爷过几日就与江大人一家一同上京。”     王公公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应下,谁叫人家是得宠的主子,主子不想走,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还能硬绑回去不成?     因王公公是南下办事,等闲在地方官员家中也逗留不得,江老爷便让忠伯封了二百两的红包亲手交予他手上,作为车马劳顿的辛苦钱。     正要送出府去,又听那王公公接了红包,似是想起什么道:“再过七日便是正月十五,太后娘娘喜好热闹,便下了懿旨,让京中五品以上大臣带了家眷参加宫里的赏灯宴,江大人要是动身得早,兴许还能赶得上进宫赴宴!”     江老爷得了提点,赶忙谢过王公公,又让人加了五十两谢礼,老太监才心满意足地上了回京的马车。     还有七日便是正月十五,江府上下人口不少,加上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和各色金银细软,到时候尾大不掉,行动不便,粗粗一算,水路陆路起码要走五天,也就是说,最迟初十便得动身。     前头江老爷好歹在江南待了十几年,如今上京赴任,自然要与钱参政等同僚们应酬作别,至于后头的打包收拾,整理箱笼,便落在了徐氏的身上。     由于任命的诏书来得突然,一时间整个深宅大院忙得鸡飞狗跳起来,更加顾不上七姨娘的后事,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闹什么幺蛾子,倒让江容华料理起来方便了不少。     七姨娘去得突然,因而棺椁纸钱都未事先备下,加上如今江府正逢喜事,更不好再将七姨娘的棺材停在锦绣园里,大姨娘便来与江容华商量该如何置办。     后者坐在小姐椅上,纤细得透明的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眉间闪过一丝戾气:“大姨娘不必忧心,容华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连法事也能一并做了!”     大姨娘闻言也醒悟过来道:“害人终害己,确实该给那贱蹄子点颜色瞧瞧!’随后转了话头道:“那件东西已经连夜叫人做了,快的话今日黄昏便能送过来……”     江容华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青梅掀起防风布帘,赶进来道:“小姐,七姨娘的寿木已经送来了,眼下摆在东苑,白芷姐姐叫你过去瞧瞧。”     “咦,怎的这般快?”大姨娘与江容华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疑,站起身跟着青梅到了锦绣园,一踏进七姨娘的院子便见到一尊做工考究的上好柏木棺。     “不对,这不是我原先订的那尊,我订的是松木的,该不会是送错了罢?”大姨娘见棺材铺的伙计尚未离开,便吃惊地问道。     “回这位夫人,错不了,喏,您瞧,这是送货单,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江布政使大人府上亲验,除了你家咱杭州还有几个布政使大人哟!”那伙计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纸片,递给大姨娘。     江容华目光微闪了闪,七姨娘的死讯还未传到外头,断不可能会有哪个官员为讨好江老爷送个棺材过来的,会是谁呢?     江容华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纨绔不羁的笑脸,难道是他?     “这寿木可是一个魏姓公子让你送来的?”     “小姐所言不差,订这柏木棺的正是一位魏公子!”那伙计一拍脑袋道,“连银子也已经付了,小姐,夫人倘若无事,小的这便告辞了!”     大姨娘听说那棺材是魏公子让人送的,看向江容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暧昧,后者心底闪过一丝恼意,这个纨绔总是这般自作主张!     江容华定了定神,不再去想魏景辰的事,瞥了眼七姨娘酸枣木床头柜上的青铜刻漏,肃然道:“来人,替七姨娘入殓,再把灵柩停到静水庵去!”           第106章 恶有恶报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静水庵后山有一片低矮的厢房,是庵内姑子们歇息的地方。     此刻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洒在高低错落的乌瓦白墙上,显得特别静谧,然而最西北面旮旯里一间尤其阴暗破旧的厢房内传来的嚷嚷声打破了这份黄昏的祥和。     “静慈,你,你居然敢偷我的翡翠白玉镯!”     屋内站着大大小小四个姑子,皆着浅蓝色海青衫,此刻说话的那一个脸色蜡黄,十分消瘦,不过从她尖利的语气中不难看出,精神头还算不错。     “呸,谁要偷你那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还以为自己是江家的姨娘呢!”     被唤作静慈的姑子身材肥胖,脖子上悬一串九十九颗拇指大的檀木念珠,显然是庵内的老人,满脸的不屑之色。     原来先头说话的那人正是被迫遁入空门不久的江府六姨娘纤巧,她向来爱慕虚荣,最听不得旁人埋汰她,这会子被老尼姑静慈一呛,气得浑身发抖,果然到哪儿都不乏拜高踩低之辈,倘若还在从前,这起子秃瓢还不知怎么巴着自己呢!     “好你个贼尼,我可是江大人家的六姨娘,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等我出去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纤巧听她说的刻薄,气得越发狠了,一把扭住她的胳臂,就要去打她的脸,却被一边冷眼旁观的另外两名姑子,一左一右死死拉住。     静水庵的姑子有不少是土生土长的乡野村姑,使的一把好力气,纤巧被她们按住,动弹不得分毫,心中一惊,拼命嚎起来。     原以为这些和尚姑子都是出家的高人,被关在这儿顶多生活贫苦些,进来才知道看似小小一座尼姑庵,里头的勾心斗角,牛鬼蛇神,竟丝毫不比江府大宅少。     一开始那些姑子们都对她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甚至比江府的丫鬟还要殷勤周到,再想到府里头七姨娘初晴那个贱人时日无多,她简直高兴得想放声大笑。     谁知好景不长,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原先戴在身上的金银首饰就被她们顺手牵羊地顺走了大半,连藏在包袱里的银两也不翼而飞,而那些姑子们也渐渐的对她冷言冷语起来,但凡有什么粗活脏活也都丢给她做,饭菜更是连猪都不愿意吃的泔水,眼前的这个静慈便是里头的狠角色。     纤巧虽说在江府时并不怎么受宠,但最起码的吃穿用度是没有少她的,再加上从前狐假虎威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于是初八这日终于死拽着静慈尖声质问起来。     “啊呸,大伙儿瞧瞧,啧啧,这就是江府的姨奶奶,撒起泼来跟老妈子似的!”     静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纤巧,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只见她缓缓蹲下/身,拍了拍纤巧干瘦的脸颊,嫌恶地在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旋即朝另外两个姑子吩咐道:“善哉,静尘她污言秽语,六根未净,尔等好好帮她净一净罢,阿弥陀佛!”     “你,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江府的六姨娘,要是让老爷知道你们出家人滥用私刑,一定会把你们都抓起来的!”纤巧一见两人捉着袖子就要动手,不禁歇斯底里地放声尖叫。     “吵什么吵,这是山里,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搭理你,你就死心罢!”     静慈被她叫的心烦,顺手就是没头没脸地一巴掌,嘴里还不断向另一个姑子嘀咕道:“这么多天才吐出这么点东西,且都不是什么上等货,还不及李员外家的外室身家丰厚,这贱蹄子肯定私藏了东西,你再去她枕头被褥里翻一翻。”     那姑子应了一声正要走开,却见外头跑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在静慈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闻之面色微变,喃喃自语道:“都落了发了,还来看她做什么?”     小尼姑也是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静慈瞥了眼趴在地上的纤巧,哼了哼:“算你今儿走运,江府有人来看你,快拾掇拾掇,随静心去客房!”     纤巧闻言心内一喜,料想必是十小姐思念自己,所以特地来看她,想到这里一把挣开身后那个姑子的束缚,抬着下巴跟着那小尼姑出了屋子。     静水庵接待香客的地方在北边儿,离姑子们的宿舍不算太远,却也要翻过一个小土坡,纤巧一面走一面想着江柔华,不知道她吃得可饱,穿得可暖,有没有被江容华那个小贱人欺负。     不过算算日子,缝在初晴枕头里的蜈蚣差不多也该长成了,没有亲眼见到那贱人的咽气还让她颇有些不甘心呢。     纤巧想象着七姨娘临死前的痛苦凄惨,心里一阵痛快,不知不觉间竟已然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四周的景物也变得陌生起来,忙叫住前头的小尼姑静心:“站住,不是去客房吗?你这是在把我往哪儿带?”     “带你上路!”小尼姑背对着她,脚下不停,并未说话,只听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如一阵寒风刮进纤巧的耳中,把她整个人从内到外冻在当场。     她不敢置信地循声望去,硕大的乌木棺材旁如松柏一般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面沉如水,眉间带煞!     “你,你,你……怎么会是你?”看在纤巧眼里,此刻的江容华就如来自地狱的煞神,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却因为过于慌乱,被山间的石子一绊,摔坐在地上。     “不是我,还能有谁呢?七姨娘死得冤枉,所以我特地来此替她做场法事,不过我刚刚问了庵里的主持,她说这几日其他师父们都忙得很,只有静尘师父你最得闲!”     江容华嘴角勾着一丝诡奇的笑容,语气里的寒意比最冷的坚冰还要冷上几分,她一步一步缓缓向纤巧靠近,每一步都如尖利的刀子凌迟着她的神经。     “我没空,你不要来找我,静心,静心……”她抖着声音,惊惶地四处寻找带她来的小尼姑,哪里还有人影,心头瞬间凉了半截,连七姨娘已死的消息,都没法让她欢喜起来。     自那日被硬生生逼着吞下十颗东珠以后,她心里便觉得这个九小姐邪乎得很,等闲连面都不想与她碰着,更何况七姨娘还是被自己害死的,心里越发有鬼。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佛门清净之地,料她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片子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想到这儿,纤巧反镇定了几分,努力想要站起身,无奈腿脚还是软的,只得坐在地上直着脖子道:“九小姐,别以为你如今得了意就可以胡作非为,这儿是静水庵,不是江府,你做什么,佛祖可都在上头看着呢!”     “嗯,静尘师父说得有理。”     纤巧见她果然如自己所愿,若有所思地停住脚,心中一喜,谁知江容华接下来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句话让这喜尚来不及反应到脸上便化为乌有,“可惜我不信佛!”     “能想到把蜈蚣卵缝制到七姨娘的枕头里,静尘师父果然心灵手巧,难怪俗家名讳唤作纤巧呢,这份心思,连容华也自愧不如!”     江容华拊掌赞叹,顿时让纤巧面色大变,依着她和七小姐的计划,待蜈蚣把七姨娘咬死后,江容华等人必然一片慌乱,再让玛瑙趁机把枕头偷出来烧毁,那么她在其中做的手脚定不会让人察觉,却万万没料到江容华竟这么快便找上她了,不由得心头大骇!     “不错,是我害死的初晴,可是那又怎样,像她那样不要脸的贱女人,我巴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江容华,你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纤巧自知今日定不能全身而退了,便豁出去似的破口大骂。     “住口!”青梅见她两眼发红,仿佛疯狗一般,便拿帕子堵了她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容华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面上依然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淡漠的眸子对上她惊惶的眼睛,仿佛不经意道:“静尘师父可曾听说有一种酷刑叫千疮百孔?”     纤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江容华见状掩唇一笑:“很快你便知道了!”     沙沙沙,仿佛无数只脚在爬行,又仿佛无数张嘴在啃噬,纤巧瞪大了眼睛,听着声音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一个面貌极其普通,身材修长的青衣丫鬟举重若轻地将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放在纤巧跟前,那木桶的桶壁和桶盖上总共开了五个圆孔,皆用粗布堵着。     “静尘师父,既然你这么喜欢百足之虫,我便特地为你准备了这个木桶,既干净又方便,只是看这桶似乎太小些了,你如果住进去一定拥挤得很,青芜,这可怎么办才好?”     江容华看了眼瘫在地上,吓得三魂失了七魄的纤巧,话语中颇有些苦恼。     青芜恭谨地朝江容华行了一礼道:“回禀小姐,奴婢算过,砍了她的手脚正好够大!”     江容华点点头,又给七姨娘烧了几张纸钱道:“确实是个好主意,这事儿便交给你了,想来以你的身手还能让静尘师父少些痛苦!”     说完叫上青梅再不看纤巧一眼,转身朝静水庵前院走去。     纤巧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风瞥到一旁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匕首,感受着骨肉分离的巨大疼痛,额头一跳,眼前一黑,正要昏死过去,然而紧接着的又一刀剧痛让她很快清醒过来,额头背上成股地冷汗淌下:“江容华,你一定会遭天谴的!”     “重活一世,本就是逆天之行,谁敢阻我复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107章 一言为定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因出发去京都的时间定在后日,时间有限,来不及停灵守灵,江容华这头便请静水庵的姑子连夜替七姨娘做了场法事,又花大价钱托孙夫人在西山买了一块风水宝地,初九一早天蒙蒙亮就下了葬。     江容华在那小小的坟包前立了半晌,身旁是满脸血污,手脚俱废,种在木桶里,被蜈蚣咬得奄奄一息的纤巧,因为太过吵闹,她的舌头已经短了一截,只一双恨得几欲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略有些单薄的少女。     江容华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在你想要害她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青梅,派人好好照顾静尘师父,万万不能让她死了,被百虫啃噬的滋味世间少有,怎么的也得多尝几年不是?”     江容华一夜未合眼,回到江府的时候已是辰时,草草扒了两口早饭,便听白芷汇报入京行囊的整理情况。     “此番上京委实太过匆忙,即便思虑得再周到也难免会有疏漏,奴婢想着索性把小姐日常离不得身的东西带上,再收拾些金银细软,其余零零碎碎的物件就不带了,到时候有需要,在京都置备便是了!”     白芷指了指整整齐齐码在角落里的箱笼,“饶是如此,也整了两大箱出来,小姐体质畏寒,虽说已经开春,路上条件难免艰苦些,大毛的衣裳奴婢便做主带了两件。”     这类居家琐事交给白芷江容华是再放心不过的,便满意的点点头,又听白芷顿了顿道:“不过这次的行程大夫人那里已经给各院下了命令,一切从简,主子少爷小姐们随行的丫鬟婆子小厮之流也都有定额,伺候小姐的丫鬟不得超过四人,婆子不得超过两人,其他等入京安置下来了再添。”     江容华想了想道:“既如此,你,青梅和青芜便随我同往,另外再加一个青柠,那丫头看着年纪虽然小了些,不过倒是有一股子机灵劲儿,等到了京都你抽空好好教一教她,只怕也是个能干的,至于婆子,你便裁度着挑罢!”     白芷闻言赶忙应下,又见江容华眼底青黑,眉间隐有疲惫之色,不禁有些心疼,细声细语道:“离午膳还早,小姐不如睡个回笼觉养养神罢!”     江容华瞥了眼青铜刻漏,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道:“不了,今日还未去福寿院请过安,而且七姨娘的后事也要与祖母知会一声,不然礼数上难免落人口舌。”     白芷听她这般说,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还是拿了兔毛披风替她整理仪容。     “小姐!”     青玉珠帘一阵响动,青梅兴冲冲地跑上二楼,飞快地在内室环视一圈,见只有白芷在场,便放心地松了口气,凑近江容华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大夫人那头似乎有动作了!”     “如何?”江容华笼着红铜小暖炉的素手一顿,朝青梅挑了挑眉。     昨儿孙夫人趁替七姨娘买坟地的时机让人顺便递了消息进来,说江容华吩咐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彼时江容华正忙得脱不开身,便让小丫头青柠暗中盯着瑞和院的动静,想不到这么快便有了消息。     青梅眼中难掩喜色,语带兴奋道:“青柠那丫头人小鬼大,且仗着年纪小,嘴儿又甜,瑞和院的下人们倒都不大避忌着她,方才她正跟大夫人院子里做洒扫的茴儿嗑唠,却听到大夫人屋子里忽然传来惊天动地一声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丫鬟们慌手忙脚的呼喊,听声音似乎是大夫人晕过去了。     “因为要拾掇上京的东西,各处都忙乱得很,大夫人那里也不例外,青柠便乘人不注意,悄悄往内室窗子里张望了一会子,大夫人坐在软榻上,醒是醒过来了,脸色却难看得紧,与彩屏低声说着什么。     “青柠因为离得远,听得不大清楚,只说什么有事要出去……醉仙楼……不用准备午膳之类的。青柠眼见着彩屏就要去安排马车,知道耽搁不得,便匆匆跑来递了消息,自己仍回去盯着大夫人。”     “很好!”自七姨娘过世,江容华连日不见笑影的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     “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青梅有一种预感,马上就要有令人震惊的大事发生了,她直觉自家小姐从很早便开始布下一张网,网里洒满了又香又甜的鱼饵,只等着大鱼落入其中,而眼下正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江容华微微一笑,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记得父亲今日是约了钱参政喝酒的,只是地点似乎是在太白居,与醉仙楼离得倒是不远,却也隔了一条街,真真可惜了!”     青梅听得有些迷糊,白芷眼中却闪过一丝了悟:“小姐,是打算把老爷引到醉仙楼?”     “不错,今日那里会有一出好戏上演,父亲要是错过了岂不可惜?”江容华眉间闪过一丝煞气,嘴角也噙着嘲讽的笑容。     “只是老爷与钱大人的邀约是昨日便定下的,临时更改只怕不易。”青梅显然也明白过来,却很快提出了江容华计划中的为难之处。     “凭我之力确实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对有一个人来说却是易如反掌!”江容华倚在窗棂上,望着楼下沿了低矮院墙,玄衣帛带,优哉游哉一圈圈踱步的纨绔子弟,笑得有些古怪。     白芷顺着江容华的目光显然也瞧见了施施然前来的魏景辰,一时恍然,而另一边的青梅瞥见自家小姐眉眼间的笑意,撇了撇嘴,她可记得这位魏四公子是个轻浮跳脱的主儿呢。     江容华垂眼摸了摸暖炉上的一层红点子绒布,心思转了两转,忽然跳下软榻,偏头道:“白芷,你去瑞和院那头帮青梅盯着徐氏,先别让她出府,给我拖一炷香的时间便可!”     白芷闻言,会意地点点头,很快撩起珠帘下了楼,江容华也站起身对青梅道:“去福寿院给祖母请安罢!”     魏景辰似乎并没有想要进望月楼的意思,大概是走得乏了,不远不近地站在院门前一株光秃秃的大柳树下,负手而立,恣意又潇洒,身材颀长宛如芝兰玉树。     江容华出去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个魏景辰,收了往常的纨绔轻佻,竟多了几分难得的成熟还有……沧桑,不由得微微一怔。     “怎么,突然见到小爷这般威武雄壮,傻了?”嘻嘻的笑声拉回江容华的思绪,她果然是傻了才会觉得这人成熟和沧桑。     江容华别过头,不予理会,却发现青芜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左前方,看似随意一站,竟隐隐是保护她的姿态,而一双如鹰隼野狼一般的眼睛正牢牢锁在魏景辰身旁灰雀的身上,浑身肌肉紧绷,仿佛蓄势待发的豹子。     而对面的灰雀也一改从前面无表情,低眉顺目的老实模样,目光炯炯,周身的气势丝毫不输青芜。     江容华见状秀眉微蹙,低声安抚地唤了一声:“青芜!”     后者微微侧过身,面上却不改戒备之色,直到魏景辰随意地在灰雀肩上拍了拍,两人才一前一后放松下来,收了迫人的气息。     青芜很快闪到江容华身后,垂着眼,一声不吭,灰雀则瞥了眼似有若无挡在江容华和魏景辰中间的青梅,慢吞吞地退到自家主子左侧。     “好丫头,功夫不弱,有你在容儿身边,我也放心不少。”魏景辰颇为赞许地看了眼依然放了一丝警惕在灰雀身上的青芜,叹道。     江容华对他没脸没皮的自说自话渐渐习以为常,便没有接这个话头,只缓步走在冷硬干爽的青石板路上,后者见状很自然地跟了上去。     江容华走了两步,才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魏景辰,我今日有事要请你帮忙!”     魏景辰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就像勇猛无畏的铠甲战士,狡黠为矛,智慧为盾!     好几次他几乎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好几次他几乎以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直到七姨娘去世,才看到她脆弱绝望的一面,然而又很快振作,给仇人以精神和**双重打击。     所以今日她向自己开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在她心里是不同呢?     只是这丫头连求人的姿态都是这般高傲啊!     “虽然是容儿第一次开口,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喜欢贪些小便宜,所以……”魏景辰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嘻嘻一笑,眼中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和期待。     “倘若哪天魏公子有需要容华效力的地方,容华也绝无而二话!”江容华也不喜欢平白欠人人情,便想了想道。     “一言为定,终身有效!”     “好!”           第108章 雅间窃听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到福寿院的时候李氏正在补眠,不由得有些奇怪,李氏年纪大了,夜里睡的时间也短了许多,平素都是卯时初刻便躺不住起来了,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大姨娘听得江容华的疑惑,便悄悄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道:“昨儿老太太与秦夫人用完晚膳,娘儿两关在内室说了半宿的话,丫鬟婆子都遣去了。     “白兰半途进去添茶水的时候,隐约听到秦夫人似是有事在求老太太,不过好像被老太太驳回了,还说叫她不要犯糊涂,直到过了三更天,秦夫人才从里面出来,鼻子眼睛都是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大姨娘作势在眼睛上比了两比。     江容华微微一笑,秦氏来杭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助秦鹏举过继到大房名下,如今江老爷上调京官,不日便要启程上京,怎奈那事却迟迟没有定论,秦氏不着急才怪。     不过看李氏的反应,显然让秦氏的算盘落了空,思及此处,江容华秀眉还是忍不住皱了皱,她倒是宁愿让秦氏如愿,以秦鹏举那小子的个性,指不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江容华想了想便让大姨娘这两日看着些江以信,小心别再着了秦鹏举的道。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咬牙恨声道:“为了原就不属于自己的名利,不折手段地残害无辜,当真又可耻又可怕又可恨,倘若他以后再敢暗害以信,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因李氏歇着,江容华很快便告辞出来,从福寿院北面抄小路往东侧门行去,白芷已经让牛叔备好马车候着了。     一见到江容华白芷面上微喜,迎上来道:“大夫人的马车刚刚离开,小姐这会子出门正好。”     江容华点点头,在青梅的搀扶下正要上马车,又听她接着道:“不过在大夫人的马车前,还有一辆乌木圆顶的小马车也悄悄从东门口出去了。”     江容华闻言顿了顿,偏头奇道:“哦?父亲出去向来喜欢坐便轿,应该不是他……明日就要启程上京,想不到今日还有比我和徐氏更忙碌的,可看清楚是谁了?”     白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才凑近了道:“那马车的帘子被风卷起了一角,奴婢一眼望去,打扮的端端正正,似乎是……六小姐。”     江悦华!     江容华面上一怔,怎么会是她?     江悦华闷声不响,素来不喜走动,除了推却不了的应酬,平日里鲜少出府,这会子出去又是做什么?     江府大宅,深闺怨女,果然各怀心思!     江容华很快在脑中盘了数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白芷吩咐道:“这两日你让人多留心着些六姐姐,我总觉得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要发生呢。”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江悦华与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原本对于前者的事,她并不想放太多的精力在上面,不过自那日在七姨娘屋内发现了那把紫檀木梳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所有与李若梅,所有与落梅院有关的人和事,都让她起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白芷赶忙应了,依然回望月楼留守。     自那日望月楼出了内鬼之后,江容华对自家后院的戒备便严了许多,不管何时,青梅白芷和青芜三人中定留下一人看家,如今扳倒徐氏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王妈妈那里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江容华坐在马车内,紧了紧身上的兔毛披风,将整个计划梳理了一遍,见再无漏洞,才放下心来,正要闭目养神,忽然看到青芜修眉紧皱,欲言又止,便笑道:“在我面前不必顾虑太多,有话不妨直说!”     即便坐着,青芜的身形依然挺得笔直,恭谨地向江容华行了礼,才嘶哑地开口道:“小姐可知方才那位魏公子身旁的随从是何来历?”     江容华摇摇头:“这我倒不曾了解过,只知道灰雀自小便跟着魏景辰,还有身手似乎也不弱的样子。”     青芜闻言面上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小姐有所不知,那人的功夫岂止不弱,只怕连星宿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江容华听她口中提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微微有些讶异,便道:“星宿?与你一样,他也是大武八皇子手下的死士么?”     青芜点点头:“八皇子是大武皇帝最钟爱的儿子,门下豢养的死士不计其数,只其中二十八人最为厉害,尤其精通暗杀和盗窃机密。     “这二十八人以天上的二十八宿命名,比如奴婢此前便唤作女宿,另外还有张宿,鬼宿,柳宿等,二十八宿死士又分属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堂,每堂七人带领一批死士,各设一名堂主,而星宿则是四堂的总堂主,为人极为阴险狡诈,不过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不容小觑。”     江容华素来知道江府后宅的勾心斗角比之皇族内部的斗争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因而听青芜讲述李承业手下庞大的死士构架倒也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问了一句:“倘若你与那星宿交手有几成胜算?”     青芜素来沉静的脸上微微起了丝红晕,语带赧然道:“回禀小姐,青芜学艺不精,只怕三成也无!”     江容华习惯性地拿手指在小暖炉上轻点了点,陷入了沉思,青芜的身手她是知道的,然而对上星宿竟是三成胜算也无,足可以想见那人的厉害。     不过李承业作为大武皇子能招揽到这样的能人异士也不足为奇,而魏景辰只是靖国公府一个庶出的子嗣,竟有不输于星宿的灰雀随行保护便当真让人吃惊不小了。     江容华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纨绔轻佻的痞笑,微皱了皱眉,魏景辰,你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想不到那灰麻雀看着面瘫似的一个人,竟这般厉害!”青梅把青芜的话连起来想了一遍,不禁暗暗咋舌,“小姐,依奴婢之见,咱们以后还是离那魏少爷远一些比较好!”     江容华听她嘀嘀咕咕似老妈子似的紧着自己,不禁有些好笑,正要开口打趣她几句,只听牛叔在外头道:“九小姐,醉仙楼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青梅赶忙替江容华将披风的兜帽戴上,又拉高了兔毛领子,一下子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狭长微挑的丹凤眼。     醉仙楼是杭州府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与太白居,楼外楼一样都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地方,因而虽然地处闹市,里面却没有多少客人。     江容华一进门,柜台后的掌柜便满脸堆笑,极有眼色地亲自迎了上来:“不知小姐几位?”     江容华沉静地打量着楼内的布局,并未开口,只一旁青梅机机灵灵地道:“一位,不过要一个干净一点的雅间!”     “好嘞,小二,带这位小姐去二楼的雅间!”     江容华跟着伙计上了雕花鸡翅木楼梯,与一楼敞开式的大堂不同,整个二楼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小隔间。     每个隔间外的墙上悬着小小一块红漆木牌,上面用小篆写着诸如飞花,芝兰之类雅致的名字,门口垂着厚厚的草帘,将里头客人的说话声隔绝开来。     那小二也是个玲珑剔透的,知道像江容华这样的年轻小姐出来吃饭,大都不喜欢被人打扰,便带她往更里面靠窗的雅间走去。     “知道江夫人在哪一个雅间么?”江容华出声唤住带路的小二,仿佛不经意道。     “原来小姐是来寻江夫人的!”那小二了然一笑,换了个方向往另一边走去,最后在一个名为柳絮的雅间外停下,正要掀起草帘,却被江容华制止道,“不,我只是来喝一杯茶而已,我看隔壁的雅间就很不错。”     语毕不待那小二反应过来,入了隔壁空着的岸芷雅间。     小二挠挠头,真是个奇怪的小姐,不过比起江大人夫妇一前一后,还陌生人似的分坐两个雅间比起来,倒不算什么了。     江容华席地而坐,素手握着甜白瓷茶盏,见那小二离去,朝青芜道:“你找一找,这雅间里有没有暗孔之类的东西。”     与一般的客栈酒肆不同,像醉仙楼这般高端的酒楼隔音效果都非常好,不过有时候为了满足某些客人的特殊需求,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一个暗孔,平常的时候用软木塞起来,等有需要了再将软木拿出,便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动静。     青芜做了十几年的死士,干的正是类似这种窃取机密的勾当,因而很快便在一副雨打芭蕉泼墨图后找到了小小的一个圆孔,轻轻松松拔出堵着的软木,徐氏略显激动的声音刹那间传了进来。           第109章 徐氏倒台(一)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我说过,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找我!”     醉仙楼雅间内的这个暗孔开得极妙,江容华随意透过去一瞥,正巧看到徐氏背对着自己,别过头,席地坐在黄花梨木案几旁,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似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面是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倒没有寻常商人的圆滑精明,相反,一双不大的眼睛阴沉沉的,竟有一丝异于常人的凶悍。     江容华见过孙氏给她的画像,知道此人正是通宝钱庄的东家杨守仁,当然这是他还俗以后的名讳,而在安福寺出家时人称智光大师。     “谁?”     江容华注意着徐氏那头,不料身后的青芜忽然低喝一声,以极快地步子跃到门边,江容华闻声望去,只见厚实的草帘微微动了动,紧接着露出一张麦色清俊的脸庞和颀长高挑的身材,朝她嘻嘻笑道:“容儿!”     江容华见是他,又瞥到外头时不时经过的客人和伙计,皱了皱眉,示意青芜放行道:“你不好好陪着我父亲和钱大人,过来做什么?”     魏景辰不去看一旁与灰雀虎视眈眈的青芜,三两步在江容华身边坐下,涎着脸儿道:“两个大男人吃吃喝喝哪里用得上我作陪,小爷我当然是要来陪我的容儿了!”     边说边把江容华散落在席位上的衣摆拿在手上饶有兴致地绕了两绕,江容华清楚地感觉自己的额角抽了又抽。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她一定要让青芜把这个纨绔子弟扔出去,她冷冷地把衣角从魏景辰手中抽出来,语带警告地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只是别妨碍我的计划!”语毕再不看少年一眼,将视线放到徐氏身上。     魏景辰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对江容华不善的话语并不以为忤,修眉皱了皱眉,喟叹一声:“容儿怎么会认为小爷我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才呢?”     再说隔壁屋杨守仁听出徐氏语气中的忍耐和厌恶并不生气,面上依然维持着谄媚讨好的笑容,只是看在旁人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还亲自替她倒了一盏杏花酿,举了举杯,另起话头道:“听说江大人升了从一品的京官,恭喜夫人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到京都里享福去了!”     杨守仁说话虽称不上粗鲁却也直白,不过显然很懂得审时度势,先不说来意,只提江老爷升官的事,果然让徐氏对他的抵触情绪稍稍减缓了些,将那酒盏放到唇边抿了抿,冷哼一声。     又听他接着道:“夫人如今身份更加尊贵,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屑来见我了,让我委实心慌了一下呢!”     杨守仁死死盯着徐氏,说得十分轻松,不过中间却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徐氏心脏一缩,脑袋有些发晕,她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杭州北上京都,可以躲这个缠了自己十几年的瘟神远远的,谁知出发前一天竟还被他叫了来,也亏得自己解了禁足,否则不能准时赴约,指不定这个亡命之徒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都这么多年了,你要银子我给你银子,你要生意我给你生意,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十五年来,徐氏对这人又恨又怕,尽管知道屋内再无旁人,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愤恨道。     “我知道这么多年,一直受着夫人的恩惠,如果实在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想打扰夫人你的!”杨守仁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这两日铺子里流水有些周转不灵,我在杭州也没有什么朋友,想来想去,也只有夫人能助我一助了。”     “周转不灵?你做的是钱庄生意,稳赚不赔的买卖,再加上每年我府上又有五万两银子给你作储备,如何还会出现问题?”     这位通宝钱庄的东家对徐氏而言就像一只又脏又臭的吸血鬼,更何况十几年前的那个噩梦让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来,她双拳紧握,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杨守仁被徐氏一问,眉头皱了起来,拿起酒壶,不声不响地替自己满上,又一口饮尽,这般灌了四五杯,微有些醉意了,才道:“通宝是个小钱庄,平日只能给人兑兑银票,虽说稳当,却终究不过是些蝇头小利!”     “哼,贪心不足!”魏景辰低低的带着浓浓鄙视意味话落在江容华耳边,温温热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脖颈,有些痒痒的。     江容华悚然一惊,猛地偏开头,正对上魏景辰漂亮的双眸,沉静微黯,倒映着她修长如天鹅一般的脖颈,泛着淡淡的粉色。     江容华心中腾起一股薄怒,刷――地戴上兜帽,拉高领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又极冷淡地瞟了他一眼。     魏景辰见状,颇为无辜地轻咳一声,转过头去,不过眼角眉梢露出的点点喜色可惜看出他此刻心情极好!     “前日钱庄里来了个外地来的大主顾,兑了三百两银票,就说要见我,我也闲着没事,便跟他聊了两句。     “原来那人是苏州一个做丝绸买卖的生意人,这两日想在杭州府进一批新货,偏生手头紧得很,问我可不可以放印子钱给他,每个月三分的利钱,半个月还一次,一开口就要二十万两。     “我虽然没做过这些个以钱生钱的买卖,却也听说过,晓得几分,粗粗一算,光那利钱一个月便是以往一年的进项了,当时心思就有些活动了,暗中让伙计替我查了那人在钱庄的账目,倒是没瞧出什么问题,又见他一副衣着光鲜体面的样子,心一狠,便把银子借于他了,还多出了五万两!”     杨守仁说到这里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着贪婪的光芒,又仿佛觉得用小杯子喝酒不过瘾似的,直接掀了酒壶盖儿喝了一大口,徐氏见他粗鄙的模样厌弃的拿帕子捂了捂嘴道:“这不是很好么,你又来寻我做什么?”     “好?哈哈哈……好个屁!那瘪三前脚刚揣着二十五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后脚就进了矮子巷,在孙记赌坊玩儿了一夜,输了个精光!”     杨守仁似是气极,猛的将酒壶摔在地上,顿时碎瓷片儿四溅,在徐氏的手背上也拉了一道口子,不重却也很快渗出血来。     “小心!”江容华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被一双大手按在绸滑的布料上,温温热热的,还有某人强劲有力的心跳。     江容华感觉自己耳朵有些热,清爽的青草味不受控制地往她鼻子里面钻,有一瞬间的怔忪,却很快伸手推开面前之人,低吼道:“魏景辰!”     魏四公子这会子也回过神来,讪讪地松了手,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道:“咳,太紧张,太紧张了……”     江容华偏头不去看他,就在刚刚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竟和这纨绔的出奇的一致,一样的杂乱无章,一样的异于平常。     一定是因为扳倒徐氏在即,所以太兴奋了!     江容华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内心的奇怪感觉,又听到隔壁传来徐氏大惊小怪地痛呼声和杨守仁焦躁的声音:“二十五万两啊,一下子就没有了,如今铺子里实际能用的流水不到五万两,如果让那些在我这里兑了银票的人知道,只怕一个个恨不得要了我的性命!所以,还请夫人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相助一二!”     那杨守仁不知何时坐到了徐氏的身边,说到后面语气也软和下来,带着讨好之意。     后者满脸警惕地与他保持三尺的距离,冷哼一声:“我告诉你,不可能!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每次惹事都只知道求到我这里给你擦屁股,杨守仁,我马上就要上京了,别说二十五万两,便是一两也没有,你就死心罢!”     徐氏说着就要站起来离开,却被杨守仁飞快地拉住了手腕,阴测测地笑道:“你不帮我也没关系,只是你说要是让江大人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会怎么样呢?”     “杨守仁,你想干什么?”徐氏听出杨守仁话里的威胁之意,脸色瞬间大变,连腕子上黏腻恶心的感觉也顾不上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瞪大了眼质问道。     “哼,我想干什么?既然夫人你这么无情,也别怪守仁我无义了!十五年前安福寺西厢房,疾风骤雨,**一刻,夫人难不成忘了?”     杨守仁忽然反手从背后将她圈在怀里,语带暧昧地循循善诱,目光落在她保养得宜,细腻白皙的面容上,一阵口干舌燥。     仿佛有一道利芒从徐氏头顶直直劈下,那些竭力回避,不堪回首的记忆似潮水般涌来,让她面色煞白,奋力挣扎着想要脱离杨守仁的禁锢:“不,你别说了,别说了!”     杨守仁哪里会依她的话,只在这位半老徐娘耳边大声道:“既然做了,我为何不能说?江尚书大人的正妻可不是人人都能染指的,更何况还有江四公子……反正没有银子,等这事传出去,我也成了过街老鼠,还不如趁今日大家一拍两散,江大人即将上任户部尚书,一品大员啊,啧啧,夫人你说要是一会儿回去我把江大人的这顶绿帽子捅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呢?”     徐氏此刻把杨守仁当真是恨到了骨子里,十多年了,威逼利诱,买凶杀人也不知干过多少回,无奈这人有功夫在身,怎么也除不掉,倘若当真让他出去胡言乱语,她徐文佩也不用活了,而且还有以礼……     徐氏咬了咬牙道:“好,好,好,你说,到底要多少银子?”     “夫人果然痛快!”杨守仁听到她妥协,心下大喜,赶忙道,“不多,就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你这个疯子!”徐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杨守仁见状冷了声音道:“怎么?夫人觉得五十万两不足以买您的贞洁和四公子的身世么?”     徐氏主持中馈时,小气抠门的名声是府内皆知的,这会子让她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不差于生生割她的肉,当下便有些犹豫,又听杨守仁接着道:“只要夫人答应帮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纠缠夫人,如何?”     徐氏明白对方知道等自己入了京便再想贪便宜拿好处便难了,索性狮子大开口一次性要笔大的,一时又气又恨,无奈对方抓着自己的把柄,只得道:“好,我答应你,五十万两银票今晚便会送到你钱庄里,不过你最好说话算话,别再来要挟我!”     “不,我要现银!”杨守仁显然是怕徐氏到了京都反悔,银票不是干货,不如真金白银让他安心。     “好!”徐氏原本确实想在银票上做些手脚,然而见他这般警惕,只得咬了咬牙,恨声道。     杨守仁见她应下,顿时喜上眉梢,手里却依然在她臂膀上有意无意地摩挲,徐氏嫌恶地甩了甩却没有甩脱,狠狠地瞪了过去,只见到杨守仁红着面皮,眼里也泛起情/欲之色。     “你,你想干什么?”徐氏心里一慌,又听他道:“听说江大人府上有八房姬妾,且尤其钟爱三姨娘李氏,却对夫人并无多少夫妻之情,想必夫人独守空房已久了罢?不如你我重温昔日旧好如何?”     杨守仁说着便一把将徐氏扑倒在草席上,手里也不老实起来,徐氏万万没想到方才还好好的杨守仁怎么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震惊无比,却也不敢大声呼喊,生怕被人听到,只不住挣扎着。     而江容华这头也大吃一惊,看那杨守仁的变化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下意识地看向快与她头碰头的魏景辰。     后者得意地轻笑一声,朝碎了一地的酒壶努了努嘴,江容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必是这个纨绔在两人喝的酒中下了点作料,徐氏几乎没喝,所以并未受到影响,杨守仁便不同了,他可是喝了整整一壶的!     刺啦――一声,徐氏的外衫被撕开大半,露出里头大红色的肚兜,江容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正撞上魏景辰幽深的双眸,两人同时尴尬地咳了一声,素来皮厚的魏四公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姐,怎么了?”青梅并未见到雅间内的情形,看两人的反应颇有些奇怪。     江容华不找痕迹地挡住暗孔,转头对青芜道:“你出去找个机会把父亲引来罢!”     青芜得令正要离开,却被魏景辰叫住悠悠道:“不必,一炷香前灰雀已经去了!”           第110章 徐氏倒台(二)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奸夫淫/妇!”魏景辰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暴怒到极点的声音在隔壁雅间响起。     江容华与魏景辰皆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透过暗孔看向来人。     却说江老爷原是升了官职打算与钱参政这个老部下好好喝喝酒,谈谈心,选的地儿是隔了一条街的太白居,谁知半道上竟偶遇四处闲逛的魏景辰,非说醉仙楼新来的大厨做的一手淮扬菜天上有地下无,半拖半拽地把两人拉到了这里。     江老爷和钱参政本就只是想寻个地儿好好喝一杯,至于去哪里喝倒不在意,又想到今后去了京都,到底没有在杭州逍遥自在,与靖国公府搞好关系总不会错,这么想着顺便卖了魏景辰一个面子。     不过这位小爷素来是个闲不住,刚落座吃了两粒苔菜花生米,便嚷着肚子疼离了席,江老爷两人也不在意,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菜也上了满满一桌,仍不见他回来,连他身边那个名唤灰雀的小厮也不见踪影,便唤了贴身侍从江泉去外头看看。     无奈江泉去了半天回来苦着脸禀告道四处寻了并未找着魏四少爷,江老爷好不容易升了官儿,这节骨眼上最怕出什么岔子,心里一紧,寻思魏景辰不会出事儿了罢,老脸一皱,朝钱参政拱了拱手道自己出去瞧瞧。     谁知刚打起草帘便瞧见一个与魏景辰身形极为相似的背影,面上大喜,正要出声叫住,却见那人一晃拐入了另一个雅间。     江老爷虽然奇怪却还是跟了过去,怎料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身旁厚厚的草帘后面隐隐约约传来极为熟悉的女子的说话声,虽然听不大清,但他还是辨别出那女子正是自己的夫人徐文佩!     怪了,如今府里为了入京的事忙得人仰马翻,这徐氏怎么还有空在这里喝茶吃酒?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为了与哪位交好的夫人作别,徐氏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在应酬方面一向做得得体又大方。     江老爷这般想着便释然了,正要抬脚离开,却听到那雅间内响起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不由得咯噔一下,那魏四公子也没心思再寻了,脚下也如被胶水粘住了一般,侧耳窥听起来。     于是就这样将屋内徐氏和杨守仁的对话一字不落听了个全面,江老爷自打娘胎里出生以来三十七年虽称不上一飞冲天,却也好歹平步青云,如今又位极人臣,哪里受过这样荒唐的打击――自己娶了十五年的发妻竟然与不知哪里来的野汉子有私情,而唯一的嫡子还可能是那人的野种!     江老爷忽然觉得自己头上的那顶一品大员的官帽正绿得发亮。     虽说他与徐氏并无多少情谊,然而这一事实真相还是如晴天一道霹雳在江老爷脑中炸开了,他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发跳,素来秉承的儒雅大度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只想冲进去将这对狗男女活活打死。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正巧遇上两人扭麻花似的缠作一团,当即暴喝一声,随手抄起悬在墙上作装饰用的一把梧桐木琵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杨守仁只觉后脑勺一痛,紧接着有黏黏腻腻的东西渗了出来,顿时心头火起,连原本的欲/念也消得一干二净,扭过头就要破口大骂,却在见到江老爷铁青的面容时脸色大变,慌忙从徐氏身上下来。     而徐氏此刻却是全然懵了,只下意识地拢着凌乱的衣衫,然而脖颈上明显的红红紫紫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完了!     徐氏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她不知道江老爷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太白居与钱参政喝酒的吗?她快十年不曾与杨守仁见面,怎么今日便这么巧让江老爷撞上了,还让他见到这么不堪的一面?怎么会这样?     很快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解开了她的疑惑,也让她明白是谁挖了个陷阱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父亲,容华可寻着您了,四哥哥方才忽然上吐下泻,昏迷不醒了,瑞和院乱作一团,祖母让你快些回去……咦,母亲?”     江容华打起草帘,一脸焦急之色,却在看清眼前的情形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魏景辰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两眼,这丫头装模作样的本事比他还强哩!     江老爷大概也没料到江容华会这个时候出现,有些意外,不过在听清她话里的内容后冷哼了哼,大声道:“四哥哥,他哪里是你的四哥哥?不过是个下贱的野种罢了,死了最好!”     而另一边徐氏听见自家儿子突然病重,顿时大急,连江老爷的怒火也顾不上了,一把抓住江容华的衣摆,厉声道:“江容华,这些都是你的阴谋诡计对不对?以礼怎么了?你们把我的以礼怎么了?”     “父亲……”江容华见徐氏似疯了一般,发髻散乱,衣衫不整,通红着眼,仿佛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到江老爷身边,乖巧无比又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后者此刻恨不得一刀杀了徐氏和杨守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又怒目圆睁地一脚将徐氏踹翻在地道:“贱人,事到如今还要污蔑容华,安福寺,西厢房,疾风骤雨,**一刻,难不成还是我听错了不成?”     “老爷,老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堂堂定国公府的嫡出女儿怎么会与这样的人私通呢?真的是他们陷害我啊!这人我根本不认识,对,他说得那些话都是假的,我可以发誓,倘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徐氏知道这会子只能咬死了不认,因为如今败坏的不止是她的名声,还有江以礼的身世也会遭到质疑,倘若这事当真落到了实处,那么便是身为定国公的自己的亲哥哥也保不住她了!     江老爷见她说得狠,心里也有些迟疑,便听江容华在一旁柔声道:“父亲,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母亲到底有没有**于他人,这醉仙楼也绝不是开堂断案的好地方,再者父亲可记得母亲身边有一个伺候了三十几年的老妈妈王氏,我想当年的事实究竟如何,别人或许不知,但王妈妈定是知晓的,何不回府问问她?”     徐氏闻言顿时面色大变,看向江容华的眼神简直如两把利剑要将她射穿,江老爷听了却觉得十分在理便让一直跟着的江泉把杨守仁捆起来,再套了麻袋,塞到马车里送去江府,不过却没有绑徐氏,只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叫她赶快收拾形容,跟自己回去。     再说那杨守仁被江老爷砸了一脑袋以后有些发晕,直到这会子才清醒过来,知道今日必是中了他人的圈套了!     不过他有些功夫在身,自然也不肯为了江夫人这个半老徐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当即纵身一窜就要破窗而出,却被青芜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脚踝,用力一扯,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差点摔扁,一时间只剩半口气在,只得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江老爷怒火虽盛,理智尚存,待江泉将二人打理停当,朝看了半日好戏的魏景辰拱了拱手道:“让魏公子见笑了,只是江某此刻委实脱不开身,还请魏公子代为向钱大人转达一声歉意!”     魏景辰明白江老爷这般说是不想他跟着去江府看笑话便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道:“好说好说!”     因徐氏心焦自己的儿子,另一方面江老爷也想看看江以礼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于是一行人回到江府便直奔瑞和院。     江淑华戴着面纱焦急地在院门口来回踱步,看里间江以礼的情形怕是不好,母亲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当真急死她了,脸上也是僵硬得厉害。。     七姨娘去世那日在锦绣园门口她一时气极,面上一抖竟将左半边的脸颊往右斜了过去,虽然不是十分明显,但仔细瞧还是能瞧出异样。     最关键的是自那以后几天里她总梦见自己脸上的皮肤如鸡蛋壳一般层层剥落,露出里面血红骇人的肌理,吓得她半夜里惊叫起来,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坐到大铜镜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一坐就是大半宿,当然对江容华的恨意也更加深了两分。     远远的,江淑华望见江老爷大步流星地朝瑞和院走来,身后高高低低的似是跟了不少人,心中一喜,迎了上去,又看到人群中的徐氏似乎脸色极差,眼中还带着惊惶和怨恨,以为她是在替江以礼担心,便没有往心里去。     江老爷从江淑华身边经过却是连正眼也不曾瞧她一眼,直接入了内室,后者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尾随进门,无意间对上一双幽深冰冷的眸子,顿时一股寒意直窜上自己的头顶。     江容华见她眼神微变,倏然笑道:“七姐姐在自己家里怎么还戴着面纱,难不成还怕被姊妹们瞧了去?”     江淑华一双凤眼死死盯着江容华脸上,脖颈和手腕上吹弹可破,白皙无暇的肌肤,恨不得上去将它挠花了,她这样都是谁害的!     江容华仿佛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要她回答的意思,便施施然转过身进了屋。     江老爷快步走到江以礼床头,果然只见他面白如纸,气息奄奄,人也瘦得脱了形,床边的地上放着痰盂显然是刚吐过,里面的秽物散发出阵阵恶臭。     李氏皱着眉头坐在一丈远的四方扶手椅里眯着眼打盹,如果不是听小丫头来报说江以礼快不行了,她才懒得过来瞧这个不知好歹的嫡孙,这会子见江老爷进来,便掀了掀眼皮,哼了哼。     而徐氏一见到自己儿子半死不活的模样,一阵心疼,哭天抢地地扑过去,一把将昏死过去的江以礼抱在怀里,儿啊,肉啊地乱嚎,又连声问一旁收拾药箱的陈大夫江以礼的病究竟如何。     后者捻了捻须道:“夫人莫急,四少爷是吃了相克的食物才不慎中毒,所幸发现得及时,只需吃几副药洗洗肠胃也就好了!”     陈大夫说着就要开方子,却被江老爷制止道:“不急,还请陈大夫先去隔壁的厢房歇息片刻,一会儿再来替犬子诊治!”     江老爷的话让屋子里刹时间安静下来,徐氏顿时收了撒泼似的哭喊,抱着江以礼不说话,江淑华满眼的不敢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李氏也奇怪地望着自己这个二儿子,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江容华垂下眼眸,嘴角轻勾,江老爷的心思自己和徐氏都很清楚,在确定江以礼是江家的血脉之前,是绝不会让陈大夫给他医治的!           第111章 徐氏倒台(三)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老太太,老爷,小姐,王妈妈带来了!”     气氛正这般僵持着,一名形容枯槁的七十老妪被身后的婆子推搡着进了屋,屋内但凡认识王妈妈的丫鬟仆从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王妈妈如今也不过五十上下,怎么一个月不见,竟成了这副光景,众人视线都偷偷落在一旁小姐椅里笑得温文的江容华身上,不禁咋舌九小姐当真好手段,自此更加敬畏。     王妈妈哆嗦着环视了一下四周,一眼瞧见角落里五花大绑,一脸晦气的杨守仁,心脏一缩,差点惊叫起来,心道果然事发了!不由得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王妈妈,想必你也知道父亲把你叫来所谓何事了罢?”江容华纤细剔透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不急不缓悠悠开口道。     江淑华此刻也瞧出不对劲来,知道徐氏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江容华手里,而且这个把柄还不小,甚至连江老爷也惊动了,心里止不住着急起来,赶忙岔开话题道:“父亲,俗话说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四哥哥的病情最重要,其他的都等四哥哥好了再说不迟!”     江老爷因为徐氏的事连带着看江淑华也不顺眼起来,更何况他与李氏一样生性多疑,竟隐隐的觉得会不会江淑华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当即脸色更加冷了三分,并不去理会她,只向王妈妈呵斥道:“九小姐问你话呢,还不如实招来?”     王妈妈被江老爷语带威慑地一喝,心里大慌,又看到江容华身后面无表情,如煞神一般立着的青芜,顿时感觉腰间的伤口火烧火燎地剧痛起来,额头冒出层层冷汗,赶忙抬起头,却不敢去看徐氏,只道:“是,是,是!”     王妈妈心里很清楚,自己被青芜那丫头折磨过,虽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无奈身子却早已败坏,也没几年活头了,再看眼下的架势,连杨守仁也落在了江老爷的手里,瑞和院一脉显然大势已去,她如何还瞒得住,索性把这个在心里埋了十五年的秘密一股脑儿全说了。     这可谓是新的一年里,继江老爷升任京官以后江府的又一重大事件!     随着王妈妈胆战心惊的讲述,屋内众人,除了江容华,面色都如蜀中绝活变脸一般精彩。     对江老爷而言,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徐氏被杨守仁玷污一事,无疑是极下他面子的,一时间越听越气,胸膛不住起伏,紧握着的双拳也有些发抖,如果不是竭力控制,只怕就要招呼到徐氏身上去了,看向两人的目光也似要吃人一般。     其余侍立在侧的丫鬟婆子也知道这事情大发了,一个个都敛声屏息,生怕主子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李氏素来与徐氏不和,却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个二儿媳竟会与人做出这样伤风败俗,有辱门楣的事来,虽说是受了迷害,身不由己,却终究失了女人最重要的贞洁,难怪十五年前好端端的忽然就讨厌起和尚了,原来竟是有这样一个缘故在里头,当即对徐氏更加没有好脸色,暗暗唾了一口,下作的娼妇!     “王妈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母亲素日待你不薄,你为何不知好歹污蔑她?说,你这般做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而另一边向来娴雅淑德的江淑华此刻再也坐不住,猛的从小姐椅里站起来质问道。     虽然她也曾疑心徐氏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却从没往那方面想过,如今听了王妈妈的话,心中震惊不已,几乎反应不过来,然而看到角落里狼狈不堪的杨守仁和目光闪躲的徐氏早就信了七八分,只是倘若今日徐氏与他人私通的名头一旦落实,那么她江淑华的人生也就此毁了!     “七姐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如今两个人证都在场,怎么能说是污蔑呢?再者,七姐姐以为是谁污蔑的母亲,不如说个明白,是父亲,是祖母,还是妹妹我呢?”     江容华这次是要彻底打垮瑞和院一脉,又怎么会让江淑华抓住一点机会就翻身,因此面上虽是温温和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把她直往死胡同里逼,“七姐姐,不必着急,其实真要证明母亲的清白也不是没有办法!”     江容华微微一笑,缓步走到角落里,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坐在地上,双手反剪的杨守仁,若有所思道:“你方才在醉仙楼说十五年前安福寺与母亲……有染,不知可有证据?”     随着江容华的话,屋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守仁身上,明白此事的关键全在于这人了。     杨守仁原本一直缩着身子装死,知道不管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只凭今日在醉仙楼被江老爷撞破他与徐氏的私会便是难逃一死。     如今听得江容华问话,心中一横,事到如今,还不如拉上一个垫背的,于是抬起头看了眼僵直了身子的徐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我自然是有证据的,江夫人右边大腿内侧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你,你血口喷人,母亲腿上有红痣,但凡贴身伺候过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一定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把这一点告诉了你……”杨守仁的话让江淑华心中大骇,然而不管她如何替徐氏辩解,众人看向徐氏的眼神也尽数变了。     “七姐姐护母心切,妹妹能够理解,天底下谁人没有娘亲呢,只是很多事情当初既然做了,便不能回避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江容华古井无波的双眸沉沉地望进江淑华露在外面美丽的杏眼里,低低的话语仿佛梁上燕子的呢喃。     她听出来了,这一切果然都是这个下贱的庶女的阴谋,她一定是记恨自己联合六姨娘害死了七姨娘,所以也想让自己尝一尝失去母亲的滋味!     徐氏的秘密败露得突然,自己这个好妹妹又如虎狼一般紧咬着不放,江淑华只觉胸口一阵绞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脸上的面纱,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倒是提醒了一旁面如死灰的徐氏。     从江容华的人把王妈妈带进来,她就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眼下她能做的便只有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待江以礼弱冠之后,承了家业,只要自己还有一条命在,便能东山再起!     当即打定了主意,放下怀里的江以礼,坐在床沿上直直地望着脸色铁青的江老爷道:“十五年前我去安福寺上香求子,确实不慎着了这畜生的道,事到如今剃了头发做姑子也好,休了我也罢,绝无二话,但是如果老爷因为我而迁怒以礼,让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我远在京都的定国公大哥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徐氏愚蠢罢,她却想得通透,说她聪明罢,却万万不该都这种时候还一味要强,拿定国公府来压江老爷。     果然只听后者冷冷一笑:“如果定国公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是妹妹与野和尚生的,只怕羞都要羞死了,不知还会不会替他出头!”     徐氏听江老爷这般说猛地站起身,大声道:“老爷你怀疑我没关系,以礼却是你嫡出的血脉,我是他的亲娘,这一点难道还会不知道吗?”     江老爷的儿子不多,十几年前还夭折了一个,尽管江以礼整天吃喝玩乐,不成气候,却是唯一的嫡子,眼下又听徐氏言之凿凿,一时间倒有些踟蹰起来。     “哼,仲友,枉你还是一品大员,竟糊涂到这个地步,会听信这个娼妇的话,要想知道以礼是不是我江家的子嗣,滴血认亲不就得了!”     李氏拄着沉香木龙头拐杖冷眼旁观了半日,对她而言,到了她这个年纪,考虑的都是整个江家的利益,因此先头江以礼病重,虽然私心里对这个孙子并无好感,却还是派人去请了陈大夫来医治,不过倘若有人想冒充她江家的血脉,那她这把老骨头也是定然不会同意的!     “白芸,去端一碗水来!”     小丫头依然是一副木讷讷不甚灵光的模样,听了李氏的吩咐,退出去,又很快拿了水进来。     经过江容华身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顿了顿,低垂着眼把那水递到江老爷面前,让他滴了一滴血,再缓步走到江以礼床边,看了眼徐氏,后者一把挥开就要凑上来取血的婆子,自己咬破江以礼的手指,将血滴了进去。     之后白芸将碗放到当地一张梨花木大案上,不声不响地回站到李氏身后。     屋内十几双眼睛皆直勾勾地盯着水中两团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连杨守仁也伸长了脖子,咽了口唾沫,如果堂堂江尚书大人当真为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儿子,那他便是死也值了!     反倒是徐氏似乎成竹在胸,并未去看那水一眼,只搂着江以礼兀自心疼。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听闻江老爷暴喝一声:“贱妇!”     徐氏被喝得回过神,下意识地望向大案上的瓷碗,只见那两滴血依然好端端地分开着,一点要融合的迹象也没有,顿时面色大变,嘴里尖叫一声:“这,这不可能!”     她慌忙放下江以礼,三两步抢到大案前,捧着碗晃了几下,只见那两团暗红碎成几滴小血珠,很快又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不能相融!     此刻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仿佛被人劈头盖脸狠狠扇了一掌,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又听到唱诵佛号的声音,由远及近,手里一抖,那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不可能,不可能,那日以后没几天我就来了小日子,怎么可能会怀上他的孩子!”     徐氏似是失了魂魄,捂着耳朵跌坐在地上,连碎瓷片割破了皮肤都未曾发觉,只不住喃喃自语。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徐氏的辩解江老爷哪里还听得进去,只觉得胸中郁结难当,一把将大案上其他毛笔镇纸笔洗等物什挥落在地,又大步走到床边,将昏迷不醒的江以礼一把拖到地上,直喘了两口大气厉声道:“来人,把那对狗男女和这个孽种拖出去杖毙!”     一直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江泉得了命令,赶紧一挥手叫了两个小厮,就要来拖三人,却听一个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道:“父亲息怒,父亲明日便要上京述职,眼下如果处置了他们,动静太大,只怕于父亲的官声无益。”     “容华说得在理!”李氏赞同地点点头,与瑞和院一脉斗了二十年,如今徐氏彻底倒台,让她愤然的同时也有些唏嘘,“不如先将徐氏和那孽种留在杭州关起来,任其自生自灭,倘若定国公府那头问起来,就说病了,这事儿还是等过一阵子,咱们在京都站稳了脚根,再悄悄地处置为好!”     江老爷也是一时气极,这会子亦冷静下来道:“如此倒是便宜他们了!”     语毕向李氏告了罪,大步离去,这个让他烦躁不已的屋子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李氏看了眼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的徐氏,冷冷哼了哼,也扶着白兰的手出了瑞和院。     不一会儿偌大的内室便只剩江容华主仆和徐氏母子三人,而那奸夫杨守仁自然再难活命,早被江泉拖到隐秘指出处置了。     “小贱人,事事都如了你的愿,这下你高兴了罢,这下你满意了罢!”江淑华看着江容华大方得体,沉静如水的面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淑女风范,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青芜见她如疯妇一般,皱了皱眉,右手一动,江淑华痛呼一声,雪白的腕子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折了。     江容华见她痛得蜷缩起来,微微一笑,周身却散发出极寒的冷意:“不,你错了,我并不高兴,也并不满意,因为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第一卷,完。           112 船尾所闻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在江南,过了年便算是入春了,不过春寒依旧料峭,湄江两岸低垂入水的柳枝尚未冒出新芽,如姑娘的柔荑轻轻拂过来往的船只。 江容华手托下巴坐在船窗边,望着夕阳下粼粼的金红色的波光,被江府的大船不断破开又聚拢,思绪不禁有些怅然。 前世的江老爷并未升任京官,而是在杭州做了一辈子的江浙司布政使,如果不是十七岁的时候被徐氏偷梁换柱嫁于陆梁,她大概也没有机会到那个王公多如狗,权贵满地走的京都南阳的。 但是重生以后,她发现许多事情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比如钱晚菱的死,江惜华的疯癫,江老爷的升官,甚至……还有魏景辰的出现,在她的记忆里,与魏景辰此人不要说是有交集了,便是连面也不曾见过一回,而今生,却频频闯入她的生活,眼下那个纨绔还与自己在同一条船上。 江容华有些烦躁,虽然她不排斥意外,却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无法掌控便意味着无法预知,无法预知又意味着可能失败。而在她的直觉里,魏景辰便是这样一个让她无法掌控的存在。 江容华皱了皱眉,罢了,她重活一世的唯一目标便是让那些害她的人生不如死,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自然不必在意,江容华这么一想,心中一松,盘算起到南阳之后的事情来。 倘若咱们的魏四公子知道此刻江容华毫不犹豫地将他归入无关紧要的那一类人,只怕连肺都要气炸了,他这般小意讨好,默默关注大抵都是被狗吃了。 “小姐!”白芷打起布帘,手上端着一碗红枣桂圆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此番上京先要走两天的水路,等到了徽州地界再转乘马车,尽管各院得了李氏的命令尽量精简了行囊和随行伺候的仆从,加上瑞和院一脉,徐氏和江以礼软禁着,只江淑华主仆,却还是满满坐了两条雕花大船。 一条船上皆是各位主子小姐少爷们和贴身丫鬟小厮,另一条上则是粗使婆子杂役和大件却必备的家什,青梅因为不放心望月楼的东西便自请与青柠上了后面的船,留白芷和青芜服侍江容华。 江容华回过神,见到是她,接过五子嬉戏鎏金骨瓷的小碗,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刻就吃,只下意识地拿小勺搅着。 白芷见状,从箱笼里翻出几个做工精美的香囊,笑着递了一个给江容华,见后者面有讶色,便解释道:“奴婢前儿想着,咱们这一路上又要坐船又要坐车的,小姐体弱,怕是吃不消,所以赶了几个凝神静气的香囊出来,里面塞的是奴婢先头晒的陈皮和柠片,最是舒缓神经的。” 江容华将那香囊凑到鼻尖一嗅,果然感觉清爽了不少,又听白芷道:“奴婢看着咱们小姐还算好的,十一少爷那边也恶心得吃不下东西,听五小姐房里的□□姑娘说,五小姐头晕得最厉害,光一上午都吐了四五回,连清水也喝不进,把同一屋的六小姐也引得难受极了,绿萍姑娘还私下里问我有没有什么治晕船的药呢。” 自钱晚菱死后过去三个月,江惜华的疯病渐渐好了不少,由原先的癫狂之症转变成如今的自闭寡言,如果没有人刻意吓她,看上去跟正常人也没有区别,三姨娘心疼自己的女儿,便想着上了京再寻有名的大夫仔细瞧瞧。 “这香囊你若有多的便给以信送几个去罢!”江容华吃了口羹,想了想道,白芷闻言笑了:“小姐,既要送便各院都要送,否则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只怕又要说闲话了。” 江容华点点头:“这事你裁度着办罢!” 白芷包了一包香囊,收拾了碗筷,正要撩帘出去,忽然想起什么道:“虽说是大船,舱里到底逼仄,小姐不如让青芜陪着到上头透透气。” 坐了一整天,江容华也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便披了兔毛斗篷,走出船舱,身后跟着青芜。 江老爷和船老大站在船头仿佛在说着什么,其他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也不少,江容华见不得清净便让青芜在船尾的栏杆下面摆了一张藤椅,舒舒服服地眯着眼,享受江风的轻拂。 大船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仿佛儿时的摇篮,大概是这两日操心七姨娘以及徐氏的事太过劳累,江容华不知不觉的竟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似是听到不远处有少女温柔轻缓的说话声,江容华蛾眉微蹙,睁开眼,循着声音,正好看到大大的风帆后面露出一角香妃色的云缎。 “三郎,非要这么做吗?我还是有些害怕,不如把我们的事告诉姨娘罢,让她去求父亲……” 熟悉的声音让江容华忍不住挑了挑眉,只因那声音一改往昔的木讷沉闷,多了几分似水的柔情,虽然话语里透着焦急,倒有些许娇嗔的味道。 江容华坐直了身子,探头望去,将那说话之人瞧得更加分明,夕阳的余晖把江悦华衬得眉眼柔和,下巴微抬,蛾眉紧蹙,眉心笼着不知名的愁绪,一身丁香底印花并蒂莲圆领小锦衣让她看起来颇为娇俏。 江容华第一次惊叹自己这个六姐姐竟也有不输江淑华和江绮华的美貌,因为船老大在栏杆边上晒了几张渔网,正好将江容华小巧的身形掩住,是以她能看到江悦华,江悦华却不能看到她,依然与风帆后看不到面容的人喁喁说着话。 “悦华,别傻了,你是高门千金,而我出身寒微,江大人怎么可能同意我们在一起?”说话的男子音色十分特别,不似寻常男子的粗犷,清清雅雅,很是动听。 “可是,戏文里崔莺莺和张生,杜丽娘和柳梦梅最后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啊,三郎……” 江悦华的双眸因为希望和期盼或许还有少女的思恋情怀而变得璀璨夺目,她殷切地抓住那人的袖子,似是想说服对方,却被后者一把甩开,忿忿道:“六小姐,我原以为你会为了我们的情谊学习坚强的红拂女,想不到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所谓的荣华富贵,罢了,是我看错了你,一颗真心付诸春水!” “三郎,是我不好,我都听你的,你别生气!”江悦华见那人心生怨怼,不由得急了。 “好,这里虽说僻静,却难免有一两个人经过,咱们回舱里再说。”那人似乎比较警惕,很快收了话头。 江容华勾着唇角,坐在渔网的阴影里耐心等待,她倒要看看这个手段高超,撺掇她江府女儿的登徒子是谁! 113 萧娴县主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勾着唇角,坐在渔网的阴影里耐心等待,她倒要看看这个手段高超,撺掇她江府女儿的登徒子是谁! 很快,首先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江悦华的贴身丫鬟绿萍,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张望了会子,才向身后点点头。 江悦华又恢复了往日木讷不起眼的模样,不紧不慢地从风帆后走了出来,落后她半步的是个穿青衣小袄,身材高挑纤瘦的陌生丫头,梳着最普通的双丫髻,低垂着头,看举止颇为柔顺,江容华目光落在她那张略施薄粉的鹅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容儿,原来你在这儿!”欣喜的声音带着清爽的少年气息突然出现在江容华左侧,倒把她吓了一跳,“我方才去船舱里寻你,听你的丫头说你上来了,怎么坐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让我好找!” 魏景辰随手拿袖子掸了掸甲板上的灰尘,也不嫌脏,大喇喇地在江容华的小藤椅旁席地坐下,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你寻我做什么?”江容华有些奇怪地瞥了眼魏景辰,忽的想起在扳倒徐氏的那件事上这个纨绔还助了自己一助,便恍然道,“魏公子莫不是讨要人情来了?” 魏景辰闻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容儿,你能不能不要算的这么精明,我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么?” 江容华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这人的无赖劲又犯了,旋即转过头,把帕子蒙在自己脸上不再去理会他。 果然好一阵子不再听到身旁之人的动静,正迷迷糊糊的又要睡去,却听得魏景辰收了先时的玩笑之意,在她耳边不远处低低道:“我只是突然很想见你,仅此而已!” 江容华感觉那短短的一句话就像一根细长又柔软的丝带钻入她的脑海,顺着她全身的血液,在她的心底涤荡起阵阵极轻微却又不容忽视的涟漪,让她心中一紧。 带着丝甜味儿的江风拂过两人的青丝,身着墨色锦衣的少年四肢大开地躺倒在甲板上,偏头看向藤椅上丝帕遮面的娇小少女,看着她露在外面白皙晶莹的耳廓一点点变得粉红,他忽然作了个决定,这丫头他定下了! “我就说辰哥哥为何不愿意陪我下棋,原来竟是被你这个低贱的庶女勾引住了!” 尽管住的是船上最好的隔间,从吃食到丫鬟也是经过精心挑选,乏味的水路依然让萧娴感觉十分无聊。 她跟随耿项明的迎亲队伍南下杭州本就是想借此机会与她的辰哥哥多些时日单独相处,谁知在来的路上,魏景辰便一直与程元佳,耿项明几人厮混一处,她贵为县主,自重身份,也不好硬凑到几个大老爷们中间去。 等到了杭州,她更是连他的人影也见不着,一问随行伺候的小厮才知道魏景辰好好的驿站不住,竟在离江府不远的吴江客栈定了间上房,三天两头往那府里跑。 萧娴原先以为魏景辰是被那江南第一美人迷住了,那江淑华她在孙府的喜宴上也见过一面,杏眼樱唇,身姿玲珑,如果不是整日板着脸,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确实有几分诱惑男人的资本。 却万万没料到眼下魏景辰竟会和这个她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庶女在一块儿,而且看两人的相处,十分熟稔随意,显然是早已相识的,顿时一股名叫嫉妒的怒火从萧娴心底涌上来。 江容华轻轻拉下面上的丝帕,见到这位蛮横跋扈的娴县主有些意外,待听清她话里的嘲讽奚落之意,眉间闪过一丝阴沉,面上却是不显,只敛下双眸,福身行礼,才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娴县主,正巧到了晚膳的时辰,恕容华不能作陪二位,就此告辞!” 语毕转过身就要离去,却被萧娴娇声喝止:“站住,本县主允许你走了吗?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庶女,不知礼数!” 江容华见她如此纠缠不休,简直无聊至极,心中有些不耐,脚步微顿,尚未开口便听得一旁已站起身的魏景辰皱眉道:“县主,请你注意言辞,而且小爷我愿意与谁在一起恐怕不是你能够决定的罢!” 萧娴一口一个低贱,一口一个庶女,语气里的鄙夷让魏景辰觉得十分刺耳,虽然他穿越到如今的这个朝代已经整整十六年,但一些现代的观念却早已被前世的三十年刻入骨髓,比如,他从来不觉得所谓嫡庶之别当真可以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辰哥哥,你先时不陪我下棋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帮着她!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她和你才认识多久,你怎么能这般不分亲疏呢?” 萧娴不敢置信地望着魏景辰,虽然他以往对自己算不上热络,却对别的女人也没表现出如何上心,只与安乐候程进之之流玩笑打闹,所以她一直以为魏景辰生性便是这般洒脱不羁。 直到方才隐在渔网后看到他看江容华的眼神,还有耳边喁喁的低语,便再也忍不住现出身,然而如今魏景辰话里明显的对江容华的袒护之意又犹如数九寒天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让她感觉整颗心都被冰住了。 “县主,算小爷我求你了,与你一起长大的又不止我一个,你去找程进之啊,找我们家景云也可以啊,他不是一直追着你屁股后头跑嘛,况且很多事情不是时间长短便能说明问题的!” 魏景辰感觉头疼无比,萧娴在他眼里一直就跟前世那些被宠坏了的富家千金没什么分别,自私,骄横,仿佛全世界都应该围着她转。 待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乌亮的眸子有意无意地往江容华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道不知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却看到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压根儿没闲情参与到两人的对话中,脚步不停,走得更远了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辰哥哥,你便这么不待见我吗?”萧娴上前一步,抓着魏景辰的袖子,似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县主,不是我不待见你,而是我已经有了想要另眼相待的那个人!” 魏景辰皱了皱眉,轻轻拂落萧娴攀在他衣袖上的素手,旋即转过身,在夕阳的余晖中与那娇小的身影,一前一后,三尺距离,慵懒又散漫,无比协调却又无比刺眼。 萧娴握了握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指尖仿佛还有那袖子上丝绸冰凉的触感,作为吴王府最尊贵的嫡女,在京都哪个侯门小姐不对她曲意逢迎,哪个王公子弟不对她献媚讨好。 长了十四岁,萧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败给一个下贱的庶女,这一认知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 江容华,辰哥哥是我的,你休想夺走! 114 如切如磋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魏景辰大摇大摆,不远不近地跟着江容华,正欲随她回船舱,却见后者忽然转过身,面沉如水道:“魏景辰,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别让你周围的那起子破事牵扯到我!” 江容华此刻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话中的冷意饶是一旁默不作声的青芜也感觉到了:“如果因为你的一些无聊的举动,而给我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魏公子,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那娴县主对魏景辰有着特殊的好感,而这个纨绔自今年二下江南以后,对自己越发口无遮拦,不知避忌,江容华此刻心中冷得跟冰窖似的,不知怎的,她又想起前世临死前陆梁糟践她的那些话。 “贱人!贪图富贵,庶代嫡嫁,寡廉鲜耻,如今又产下死胎,还要伤害淑华,真当我陆梁死了不成!” “贱人也配与淑华相比?她美丽大方又善解人意,与你这等泼妇有云泥之别,我当初为她休了你实在是再明智不过!” 坚硬的靴底和冰凉的地面让江容华心中的恨意犹如滔天巨浪汹涌而来,没错,都是一样的,即便原先再如何的温柔缱绻,之后还不照样对她弃如敝履! “容儿,你怎么了?”魏景辰感受到她周身的气息似乎变了,再不复方才坐在藤椅上,帕子遮面的平静和煦,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充斥着阴冷的杀意。 魏景辰心里一沉,伸过手就要去拉她的手腕,只听江容华不带丝毫感情地低喝一声:“青芜!” 大武朝最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不管在速度,力度,还是在精准度上都是当世一流,寒光微闪,匕首翻转,魏景辰知道面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少女有着异于常人的杀伐果决,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当真会命令手下把锋芒指向自己。 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其他什么,身手敏捷,且素来在武技一道颇为自负的魏景辰面对青芜极快的匕首,居然只呆呆地望着那抹纤瘦孤独的背影,不闪不避。 还是身后的灰雀看出不对猛地将其推开,却终究还是因为两人距离太近,锋利的匕刃还是划破魏景辰的衣袖,在他的手腕上落下一串血珠。 “少爷!”灰雀一眼瞥见自家主子滴滴答答落在甲板上的一滩血迹,不由得面色微变,虽然他素来对自家主子不着调的无赖行止颇为鄙视和唾弃,却万万不曾料到在这样一个太平盛世居然还有人能,或者说敢伤到他,身形一动,握在左手的佩剑刚拔出半截便被魏景辰又归到了剑鞘里。 灰雀大急,转头看向魏景辰的眼神也充满了疑惑:“主子?” 而另一边青芜见自己竟能一招得手,也有些意外,飞快地拢起朱雀纹乌金匕首,退后一步,将江容华护在身后,一双不大的眼睛牢牢锁在对面之人的身上,全身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魏景辰瞥了眼已鲜血淋漓的右手,修长好看的双眉皱了皱,又很快松开,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到身后 ,朝江容华笑了笑道:“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了,你素来体弱,还是早些回舱里的好,船上风大,吹久了对身子无益。” 语毕又深深看了江容华一眼,才缓步离去,只是素来挺拔跳脱的背影,这会子看着竟有些落寞寂寥的味道在里头。 江容华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滩鲜红上,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 青芜与灰雀的对峙在魏景辰转过身后便结束了,眼见江容华望着血迹出神,挣扎了片刻,方开口唤道:“小姐!” 江容华听见声音回过神,带头朝船舱里走去:“回吧,该用晚膳了!” 再说灰雀跟着魏景辰走了两步,便见自家主子停了下来,不由得有些奇怪,也顿住了脚,又几息过去,只听魏景辰突然大喊一声:“妈呀,疼死小爷我了!” 灰雀眼中有些茫然,而魏四公子接下来的话让那丝茫然很快被鄙夷所取代。 “我说灰雀,没瞧见你家主子受伤了啊,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灰雀只觉自己的额角止不住抽了又抽,面无表情道:“回禀少爷,如果灰雀没有看错的话,您受伤的是手腕,而不是腿脚,您确定要人扶么?” “谁说我受伤的是手腕了?我伤的明明是心,那颗刚刚萌动就饱受摧残的少男心!”魏景辰抽了帕子,麻利又熟练地将伤口包扎妥当,一脸的痛心疾首。 “……”灰雀不忍地别开头,上天,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主子!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那丫头的招式还真够快的,连我也只能堪堪看清她的动作,先头在望月楼,我便感觉此人定有来历,想不到容儿竟能招揽到这样的人物……灰雀,上回我让你去查查这名叫青芜的丫鬟,可有什么发现?” 魏景辰放下大袖,将渗了血色的伤口掩盖住,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道。 “回禀少爷,时间不够,灰雀探得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她是九小姐两个月前在路边偶然遇上的,彼时青芜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是九小姐救了她的命。”灰雀肃然道。 “嗯。”魏景辰站在船舷上,负手而立,身姿颀长,敛去纨绔之色的面容在落日里更显丰神俊朗。 “还有,她似乎不是大祁人!”先头的那些信息,只要随便找个望月楼的下人,套两句话,很容易便能打听到,至于后面那一点,灰雀沉思片刻,斟酌道。 “不错!”魏景辰伸手拂上榆木雕花栏杆,江风把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大祁女子大都生得娇小,似她这般高挑的并不多见。 “而且据我所知,在我朝乌金是极其珍贵稀缺的铸剑材料,三年前魏王十五生辰,圣上为替他打造一套乌金弓箭作为贺礼,曾派人举国搜寻,历时两个月终于花天价从一个行走的番商手中买得一块两斤重的乌金。 “而这块乌金也是那番商半年前恰巧途径大武,偶尔所得,是以,此女竟然以乌金匕首作防身之器,据我推测,或许她极有可能来自大武朝!” 115 上岸整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回了自己的房间,正见到白芷卷着袖子将晚饭摆到小梨花木圆桌上。 “方才奴婢从崔妈妈那里领晚膳来的时候,还看到小姐与魏少爷说话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白芷放下手中的筷箸,三两步迎上来,替江容华取下兔毛披风,换上家常外衫笑道。 江老爷此番是奉了皇命上京赴任,不管是出于面子排场,还是为了舒适方便,自然都不能太过小家子气,坐的是那种大福船,船上一应炊具灶台,锅碗瓢盆俱全,不过因为李氏年纪大了,牙口和肠胃都比较弱,外头的东西也不敢随便乱吃,所以掌勺的还是原来府里大厨房的一班老人。 江容华看了一眼菜色,有自己喜欢的油焖春笋,西湖醋鱼和鸡汤煨三丝,听了白芷不经意的话头,想起魏景辰落在甲板上的那滩血迹和略显寂寥的背影,便焉焉的没了胃口。 江容华自重生后便极擅长藏匿自己的情绪,此刻却不知为何,眉间竟有一丝疲色,白芷素来心思玲珑,一眼便瞧出她的异样,悄悄问了一旁不动如山的青芜,后者便将方才江容华命她刺伤魏景辰的事简略地说了。 白芷没想到短短盏茶的功夫,居然发生了这么一出,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里带了丝埋怨道:“也是那魏家少爷太孟浪了,倘若他当真对咱们小姐有意,何不让家里的长辈上府里来提亲,虽说小姐年纪还小些,不过婚约这种事早早的定下也是合规矩的,如今这般没名没分的招惹,又算个什么事呢?” “白芷,你何时也学得青梅那丫头一样多话了?”江容华右手执箸,端坐在小姐椅上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白芷自知失言,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只拿汤勺舀了一碗酸笋鸡皮汤递给自家小姐,从她那个角度刚好看到江容华白皙小巧却因为心事而略显紧绷的侧脸,终究忍不住道:“小姐,大夫人出了那档子糟心事,即便大罗金仙在世,只怕也不能救她翻身。 “再看老爷的样子短时间内也不像是有要续弦的意思,退一步说,即便日后入了京娶了新夫人,也不知道新夫人的秉性手段如何,虽说小姐刚满十一,不过一天天的大起来,也是快得很。 “如今咱府里能做主小姐少爷们终身大事的也便只剩下老太太了,奴婢今儿早起去灶间要小姐的洗脸水,经过老太太的房间,隐隐约约的还看到八小姐服侍老太太洗漱,极是殷勤周到,连五姨娘都在呢。” 白芷心思细腻,思虑得也颇为长远,她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掏心掏肺了,江容华知道她出言提醒是好意,不过眼下她还不打算考虑这些。 有了前世的经历,婚嫁之事于她而言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有可能,等报了杀母灭子,殒命背叛的大仇,她便寻一个清净的地方,远离尘嚣,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不过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江容华踏上前往京都南阳的大船时,命运的齿轮就开始了难以阻止的转动,七年辗转,爱恨情仇,把她卷入了无法逃离的漩涡! 江容华捧了金丝边小汤碗小口地啜着,正要开口,忽觉脚下的大船放缓了航速,不禁有些奇怪,为了早日赶到京都,江老爷特意让船老大多雇些人手,昼夜轮流掌着船舵,控制风帆,以期在平静如镜的湄江上一日千里,怎么这会子船竟停了呢? 江容华心中疑惑,让白芷出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白芷刚打起布帘,便撞上笑意盈盈的江绮华和丫鬟黄莺,后者见这情形忙拉住了她道:“姑娘也不用出去打听了,是五姐姐吐得实在厉害,三姨娘特特央了父亲,说让大家伙儿上岸整休片刻,九妹妹可要与我一道出去透透气?” 江绮华说着在肚子上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徐氏倒台除了江容华外,最高兴的莫过于落梅院的那位了。 主母之位悬空,江以礼又成了野和尚的杂种,府里便再无嫡子,江以则作为庶长子,地位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李若梅更是母凭子贵,加之如今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江老爷年近四十的老来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枕边风稍稍一吹,为了疯癫的五女儿,停个船靠个岸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上岸整休?江容华峨眉紧蹙,忽的想到什么,冷笑一声,虽说江府的女儿个个都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娇弱得很,不过江南多水,多桥,也多船,泛舟湖上,是所谓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爱好之一。 绕是她江容华重生前也喜欢在府北面的太明湖上划划小船,再吟几句酸诗,更不用说江惜华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所以不过坐了一天的船,还是在风平浪静的湄江上,她那个五姐姐居然晕眩到要上岸整休的地步,当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啊! “哦,是吗?”江容华放下汤碗,纤白如玉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笑问道,“晌午的时候我听说六姐姐也晕船了,不知这会子可好些了?” 江绮华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这个,微微一愣,想了想道:“五姐姐与六姐姐是双生子,自然更加亲厚,所以先时两人待在一个房里,不过后来因为五姐姐委实难受得紧,三姨娘怕勾得六姐姐也吐起来,便让丫鬟在隔壁临时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六姐姐搬进去后倒是好了许多,我方才路过的时候去叫她,她还说不用上去呢!” 江绮华嘟了嘟嘴,她生性活泼,喜好热闹,福船虽大,但在舱里呆了一整天,早让她觉得无趣至极,好不容易能上岸,怎么会放过这个散心的机会,不过又碍于闺阁女子的束缚,叫她一个人带着丫鬟下船,终归觉得不妥,便想拉上其他姊妹,结伴同行。 江容华听她说完,眼睑低垂,嘴角轻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既如此,妹妹便同八姐姐一道上岸罢!” 如今的日头果然比年前长了许多,虽已过酉时,夕阳依然半藏半露地悬在空中,江容华一上甲板,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船头,似是在与江老爷闲话,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视线却落在那人负在背后的右手上,大袖轻掩,露出帕子的一角。 右手,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他日后战场杀敌…… “九妹妹?”江绮华扶着黄莺的手轻快地跳下船舷,见江容华神情怔忪,忙向她招手道。 江容华回过神,再不去看夕阳下的少年一眼,把手递给岸上的青芜。 116 红拂夜奔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府大船靠岸的地方并非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而是尚未出江浙地界,离一个叫龙岗的小镇不远。 除了江悦华,怀有身孕的三姨娘李若梅,不爱交际的二姨娘纪含芙,上了年纪,不喜动弹的李氏,加上陪侍其左右的秦氏和大姨娘,其余主子小姐少爷们都下了船,江老爷见天色尚早,加之即将离任,克己勤勉的劲头一上来便能决定带着众人微服考察一下他原辖地的风土人情。 魏景辰与江老爷打头,娴县主粘着她的辰哥哥,三人走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春风得意,再过两个多月便要入试春闱的江以则和形容消瘦,依然带着面纱的江淑华以及一脸好奇,东张西望的江绮华。 江惜华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把玩着腰间白芷送去的香囊,偶尔嘿嘿傻笑一声,在□□和另一个丫鬟的看顾下,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秦鹏举落在几人之后,灼热的目光在萧娴和江淑华身上来回盘旋,一直跟在江容华身边的江以信见他这般放肆,不知礼数,不屑地唾了一口。 自除夕那晚被埋雪堆,差点丧命以后,他的性子变得更加沉稳,对秦鹏举其人也更加警惕,别看小狐狸一副天真纯良,稚气未脱的模样,骨子里的脾性却与如今的江容华有几分相似,有仇不报,从来都不是他江以信的风格。 江容华带着白芷和青芜走在最后,视线落在江惜华略显呆滞的脸上,微微一笑,向□□随口道:“这两日五姐姐看着好了不少,想必过不了多久定能痊愈了罢!” □□扶着江惜华的手倏的收紧,却听见后者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将手松开,挤出一丝笑容,略显慌乱道:“借九小姐吉言,大约是陈大夫的药渐渐起了作用罢!” 江容华点点头,又看向另一边一直低着头的那个丫鬟,奇道:“咦,你叫什么名字?我从前在府里好像不曾见过呢!” 那丫鬟似是没料到江容华会注意到自己,顿了顿,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很快回道:“回禀九小姐,奴婢叫柳儿,是前阵子才入府的。” “哦,是么?倒是与七姐姐身边原来做洒扫的丫鬟一个名儿,是个标致的丫头,不如待我求了祖母,把你放到十一弟房里如何?”江容华瞥了眼一错不错紧盯秦鹏举的江以信忽然开口道。 “姐姐!”江以信转过头嗔怪地埋怨了一声,正巧对上柳儿妧媚多情的杏眸,微微一怔,扯了扯江容华的衣袖,小声道:“姐姐,这丫头……” 江容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江以信的聪明机灵尤胜常人,湿漉漉的大眼睛在几人身上转了转,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心里咯噔一下,抿紧了嘴唇,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恍恍惚惚的江惜华,闷声不吭。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近本县主的身,活腻了不成!” 不知何时,前面江老爷几人停下了步子,萧娴柳眉倒竖,对着跌坐在地上的一个小乞丐娇喝道。 龙岗镇离杭州已有数百里之遥,算不得如何富裕,沿路都是高高低低的青瓦平房和贩卖蔬菜瓜果,廉价胭脂水粉,下品珠宝首饰的小摊。 入春日渐长,镇上穿着粗布衣衫的百姓吃了晚饭,都从家中出来疏散疏散筋骨,不大的青石板路上倒有几分熙熙攘攘的味道。 萧娴自恃千金之躯,如果不是为了与魏景辰多相处片刻,哪里会屈尊到这样的小地方来,一路上别别扭扭,不是嫌太脏太臭,就是抱怨走不动了,无奈魏大公子仿佛听不见似的,只与江老爷商讨民情,丝毫不理会她的矫揉造作。 谁知众人刚经过一个小酒馆,便从里面踉踉跄跄地冲出来一个衣衫破烂,年纪不大的小乞丐,一头撞进萧娴的怀里。 这位京都来的贵人尖叫一声,把还有些发愣的小乞丐一脚踹翻在地,才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既然是微服视察,况且停留的时间也不长,江老爷原本就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却没料到还是出了岔子。 人群很快围拢过来,对着一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县主?这大姑娘说自己是县主?” “原来是县主呀,难怪长得如花似玉的!” “瞧她身上的衣裙起码要十两银子罢?” “依我看只怕十两也不够,说不定要二十两呢!” “啊呸,瞧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我邻居的三叔的儿子的表哥在京都做生意,像这种料子,我敢打赌绝对不下五十两呢!” 这些平头百姓寻常哪里见得到皇亲国戚,便是像江老爷这样的一品大员也从未碰到过,一时间,把不阔达的石板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容华并未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干扰,只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双凤眼不着痕迹,却始终牢牢锁在江惜华主仆的身上,一直目送她们悄悄避开众人,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 “姐姐,咱们要不要跟过去?”江以信小脸紧绷,握着江容华的手也有些汗湿,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不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刻她们的马车定然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以你我的脚力如何追得上。”江容华收回目光,轻唤一声,“青芜!” 青芜垂首听命道:“小姐是要我将她们拦截下来?” “不,我要你护送她们安全离开。”江容华摸了摸腰间蜜合色的香囊,笑得意味深长,“不然这戏还怎么唱下去呢?”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江老爷才费尽心神,平息了这场骚动,而那作为罪魁祸首的小乞丐则不知什么时候早不见了踪影,萧娴不甘地跺了跺脚,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众人又身心俱疲,江老爷点数了一下人头,打算回船上去,谁知竟发现少了几人,正是江惜华主仆,不由得大急。 江容华见状温温和和地笑道:“父亲莫急,方才人多手杂,五姐姐的贴身丫鬟怕那些百姓吓到五姐姐已经先行送她回去了。” 江老爷听她这么说,复安下心来,带着众人往回走。 魏景辰乌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江容华,背着手凑到她跟前,仿佛全然忘了方才在甲板上的冲突,语带戏谑道:“容儿,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个武艺高强的忠心丫头?” 江容华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的右手,冷着脸哼了一声:“魏公子,倘若让娴县主知道你这般惦记我的丫鬟,只怕又不得消停了。” 魏景辰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又见她斜睨了眼自己,带着少女的娇俏,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压低了声音笑道:“容儿,你放心,除了你,我谁也不惦记!” 低低的嗓音,如一根又细又软的羽毛,在江容华耳边轻轻挠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下,便被她冷厉的话语打断:“胡言乱语!” 魏景辰也不在意,拿未受伤的左手摸了摸鼻子,嘻嘻一笑,三两步坠在江容华身后,并未理会不远处四道阴沉狠辣,宛如毒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江老爷回到船上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江惜华,到她房里探望,见□□小意伺候着,而江惜华躺在软榻上,早已呼吸均匀,睡得安稳,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撩起布帘出来。 117 徐氏结局(回忆)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虽然是在船上,江容华的作息倒跟原先在杭州时没什么差别,翌日卯时,天尚未大亮便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凤眼,思绪飘到两天前的夜里。 徐氏已经搂着奄奄一息的江以礼两个多时辰了,目光呆滞,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 原先热热闹闹,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大院子,仿佛一夜之间便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阴宅,徐氏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自己和杨守仁秘密曝光的那一刻? 是再早些时候,王妈妈因虐杀青杏而被关押起来的那一刻? 还是她说话做事不防头,让江老爷下了禁足令的那一刻? 不,都不是,或许从望月楼的那个小贱人从太明湖寒冷的水里爬上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 明日天一亮,江府的一大家子老小便要踏上北去的福船,所有人都兴致高昂,江老爷也了了多年的夙愿,如二十年前高中状元的少年郎,鲜衣怒马,重返京都。 只有她,堂堂江府主母,靖国公府嫡出的幺女,如一块破烂的碎布被遗弃在空荡荡的瑞和院。 徐氏看了眼怀里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江以礼,神情麻木,先时她还不住拍打榉木院门,大声呼喊,希望有人能去请个大夫,然而过了许久,直到她嗓子都哑了,也不见一个人影,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孤岛,与世隔绝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原先虽然也被禁足过,却好歹还有彩屏等人伺候她,吃穿用度也不曾短过自己,为何今日这些丫鬟都像死绝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徐氏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害怕,她把江以礼放到软榻上,轻柔地盖上丝被,然后在偌大的瑞和院里寻找起来,从白昼到入夜,一间一间,却越找越焦躁。 她回到内室,使劲揉了揉脸,然后坐到龙凤呈祥的大铜镜前,光滑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无比憔悴的女人,徐氏忽然笑了,还好有你陪着我! 她仔仔细细地用丝帕擦拭着铜镜,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声音遥遥传来,越过高高的院墙,透过门窗的缝隙,无孔不入,钻进她的耳朵,让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铜镜啪——的掉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是佛号,连绵不绝,如诅咒般的梵唱在她的脑海里左突右冲,她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开了! 就在她无比惊惶,几近绝望的时刻,只见牢牢紧闭的院门从外打开,气死风灯在漆黑的夜里闪着明亮的光,她以为那是解救她的光明,然而殊不知迎接她的是更黑暗的深渊。 白芷替江容华紧了紧身上的兔毛披风,又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才拉着青芜出了瑞和院,顺便把门带上了,她知道此刻江容华定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青芜看了眼江容华,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小姐,青芜守着门,有事情唤我便是!” 从江老爷认定江以礼不是他的孩子开始,徐氏的头脑便始终有些浑浑噩噩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风灯的亮光。 “母亲。”冰冷入骨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数九寒天兜头泼下,也让徐氏原本有些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怨毒的双目死死盯着眼前娇小的少女。 “是你!”徐氏因为身边空无一人而感到恐惧,然而这时候让她更加恐惧的却是眼前之人,“你又来做什么?把我瑞和院一脉害得这么惨还不够,还要过来看我这个可怜人的笑话吗?” “可怜?徐文佩,你这般自怜自哀当真让人笑掉大牙!”江容华丝毫没有想要控制自己声音的意思,前世今生两段仇恨让她的情绪有些高亢。 她垂眼望着趴在地上的徐氏,睥睨的目光仿佛看蝼蚁一般,神色却是越发冷酷,“在江淑华设计害我落水差点性命不保时,在让徐渐往我杯里下致命剧毒时,在联合纤巧以毒虫取七姨娘性命时,还有其他种种种种算计谋害,母亲,你有想过会有今日吗?” 她都知道,她居然都知道!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徐氏感觉手脚没有一丝力气,也顾不得脏,靠在墙根儿上,这还是原来那个怯懦无能,胆小怕事的庶九女江容华吗? 先时她以为对方能一次次化险为夷,还让淑华和自己连吃闷亏,都是凭借一时的运气,到此刻徐氏才发觉自己错得实在离谱,这个她一直不放在眼里的少女居然如此可怕! “我屡次算计你,你恨我,害我,我都无话可说,栽到你手里我徐文佩也只能怪自己计谋不如人,可是以礼是你的亲哥哥,他是无辜的,你为何还要对他下毒手?” 如果这时候徐氏还认为江以礼一直昏迷不醒,只是因为偶然的食物中毒,那她当真应该拿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江容华见徐氏一脸怨恨的模样,倏然笑了,樱唇轻掩:“四哥哥的事母亲可错怪我了,害他如此的人并不是我呢!” “不是你,还能有谁?”徐氏显然并不相信江容华的说辞,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母亲可还记得三姨娘刚抬进门没多久,府里便出了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父亲的一个妾室因为与人偷情而被捉奸在床,是母亲下令光天化日之下,剥去那小妾的衣衫,将她鞭笞致死,扔到乱葬岗的……” 江容华不紧不慢的话让徐氏瞳孔一缩,惊叫起来:“你说的是纪含芙那个贱人!十几年前让她侥幸捡回一条贱命,想不到她居然敢害我的以礼!” 江容华闻言冷笑一声:“母亲,如果不是你害她背负通奸的罪名,以死人的身份十几年不见天日,她又怎么会让白芸伺机在江以礼的药材里下毒呢?所以说,怪不得别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徐氏一听江以礼原来是中毒了,心中更是大急,慌忙拉住江容华的衣袖道:“容华,九小姐,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以礼啊,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哥哥,你要是肯救他,你让我当牛做马,哪怕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徐氏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似是又想到什么,抹了把脸道:“你不是明天就要上京去了吗?只要你救了以礼,我会写信给哥哥,以后整个靖国公府都会是你的依靠!” 江容华并没有立即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徐氏,让她心里吃不准的同时又带了些希望。 然而很快,江容华冷入骨髓的话将那丝希望碾成了齑粉:“母亲,你觉得我会救他吗?江淑华在闷死我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江以礼是我的哥哥?” 江容华的孩子?徐氏听不懂了,江容华何时有了孩子?这孩子又怎么会被淑华害死? 徐氏甩了甩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正对上江容华微眯的眸子。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森然慑人,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让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松开抓着衣袖的手指,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边退边道:“你胡说,淑华何时闷死了你的孩子,你一定是疯了,你这个疯子,你这个魔鬼!” “母亲,你又说错了,我不是魔鬼,而是死不瞑目,挟着上辈子仇恨前来讨债的冤魂!” 118 容华之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躺在床上,葱白的藕臂搁在额头,睁着眼睛望头顶的纱帐。 刚过卯时,白芷已经起身了,放轻了手脚替她准备洗漱的青盐,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卧房门口的布帘被人轻轻掀起,紧接着是青芜压低了更显嘶哑的声音:“小姐醒了吗?” 白芷瞧了眼依然低垂不见动静的帐幔,将青芜拉到外间,小声道:“还没呢,这两日又要料理七姨娘的后事,又要与瑞和院的那一位计较,还要水路陆路,马不停蹄地赶去京都,小姐怕也是累坏了……” 江容华听出白芷话里的心疼之意,心中一暖,重活一世也多亏有这几个丫头陪伴协助,否则只凭她一人,想要复仇,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知又要多费多少周折。 她撑着身子从白桦木小床上坐起来,撩开帐幔道:“白芷,是青芜吗?让她进来罢,我也睡不着了。” 两人大概没想到江容华竟然醒了,皆微微一愣,白芷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姐素来体弱,还这般忧思过甚,心重浅眠,绝非保养之法。 “青芜,六姐姐那边可顺利?”江容华披了外衫,坐在凤穿牡丹梳妆台前,任由白芷在衣襟上垫了白叠布,替她擦牙净面。 青芜一如既往的身姿英挺,犹如笔直的松柏,不过听她问话,面色却柔和许多:“回禀小姐,六小姐主仆三人避开众人,抄小路很快到了镇口,随后六小姐和那个名唤柳儿的丫鬟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红袖却是没有跟去,径直回了福船。 “二人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奴婢暗中跟了一夜,发觉他们竟是又回杭州去了,奴婢见他们的马车停下来,便不再跟随,前来复命。” 江容华拿小篦子抿了抿鬓角,点点头,事情的进展跟她预料的差不多,不过也有几个地方令她颇为意外。 随众人下船透气的是江悦华而不是江惜华是她一早便看穿的,虽说两人是双生子,生得极为相像。 从外表上看,江惜华仅仅是在嘴角比江悦华多了一颗米粒大的痣,然而这一点如果要乔装改扮,对江悦华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再者江惜华得了疯癫之症,成日精神恍惚,沉默寡言,与先时的活泼好动相比,反而让江悦华更好模仿。 照理说这样一来,即便是二人的生母三姨娘李若梅只怕一下子也难以辨别出来,不过江悦华千算万算,做足了准备,却还是疏忽了一件事——香囊。 因为江惜华晕船——或者这个晕船也是江悦华一早便设计好的——白芷给各房的人都送了她亲手做的,缝了橘皮和柠片的香囊,看似小小,不起眼的香囊实则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或多或少存在差别的。 江悦华拿到的和江惜华的那一个自然也不同,江容华一瞧见她手中把玩的香囊,便知跟她们一起下船的是江悦华,而真正的江惜华只怕还在船上待着。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倒没这么快察觉江悦华已经行动了,好一个偷梁换柱! “小姐,青芜有一事不明,六小姐花了这么大精力,在这种时候,假扮五小姐避开众人,带着丫鬟离家出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青芜原本是个死士,还是个尽忠职守的职业死士,从不问主子为什么是她良好的职业操守,不过如今跟着江容华,是正正经经的良家丫鬟了,自然又有不同。 江容华微微一笑,并未开口,只听一旁正在绞面巾的白芷停下手中的动作,倒吸了口凉气道:“我就说那个叫柳儿的丫头看着有些眼熟,难道说……” “不错!”江容华站起身,将白芷先前就热在炖盅里的茯苓燕窝羹捧在手上,赞许地看了一眼白芷,又朝青芜道:“你可还记得昨儿黄昏的时候,甲板上,风帆后的对话?” 青芜想了想,点点头:“那时候青芜听到六小姐似是在与什么人商量事情,听声音似乎是个男的,不过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只见到六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绿萍,还有就是那个叫柳儿的丫头了,并没有看到男人。” “青芜你错了,怎么没有男人,因为那个柳儿就是男扮女装,混在我江府下人里面,六姐姐的情郎!”江容华的声音不大,却让听的两人都睁大了眼睛,“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是和春社的顶梁台柱柳笙!” 白芷素来聪慧,经江容华一点拨,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那柳笙十五六岁的时候便以花旦的扮相名享京都,二十岁上随和春社来了杭州,长相颇为妩媚娇美,身软似柳,嗓音婉转如莺啼,难怪假扮成丫鬟陪在六小姐身边也无人察觉。” “不过方才听青芜汇报她二人的动向,倒让我有些不明白了。”江容华放下手中的五子嬉戏鎏金边骨瓷小汤碗,跳下小姐椅,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皱眉道,“昨日下船以后不久便有个小乞丐不小心冲撞了娴县主,时机和人选都太过巧合。 “每天经过那小酒楼的百姓不计其数,却偏偏让我江府的人碰上了,还偏偏撞的就是最骄横跋扈不饶人的娴县主,仿佛就是为了刻意制造混乱,让两人有机会离开一般! “我先时还未注意,如今再看二人车马齐备,且似乎对这龙岗镇的地形也颇为熟悉,即便没有青芜护送,只怕也能顺顺利利地离开江家。 “然而六姐姐不过是个足不出户,涉世未深的大家闺秀,而柳笙虽说辗转南北,却终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以二人的能力如何知道准备这些,所以这一点让我很是不解。” 青芜这会子也明白过来,原来这江府六小姐折腾了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和情郎私奔,只是…… “小姐,不对,如果她们是做了万全之策,绝不该想不到官道阔达通顺,是最容易被人追踪的,还有虽说老爷离任,但杭州始终是他的地头,旧势力盘根错节,到时候要寻一个六小姐简直易如反掌!”青芜神色微凛,也觉出不对劲来。 江容华点点头,蛾眉蹙得更紧:“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柳笙……我总觉得此人恐怕不简单!” 119 东窗事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点点头,蛾眉蹙得更紧:“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柳笙……我总觉得此人恐怕不简单!” 两个丫头听她这般说皆点点头,白芷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手中的活计,正色道:“小姐,眼下各房里都还没动静,怕是尚未察觉到六小姐已经不见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原来该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只道毫不知情便可,算算时间,这事也瞒不了多久了。” 江容华看了眼船窗外渐高的日头,微微一笑,狭长微挑的凤眼里不带一丝温度。 果然到了酉时,夕阳西沉,天际的晚霞如火一般烧起来,江容华盖着薄被,斜倚在软榻上,安静地看着一本大祁山河志,隐隐约约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说话声,还有下人在船舱里跑动,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江容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目光依然落在手中的书册上,仿佛全然不为所动似的,白芷坐在小杌子上纳鞋底,时不时朝门口的布帘瞥一眼,饶是她素来性子沉稳,此刻也有些不淡定了,江府千金在上京途中莫名失踪,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终于又过了盏茶的功夫,银灰色的细棉布帘动了动,进来一个着掐牙散花锦交领偏襟小袄的丫头,却是白兰,江容华目光微动,心想,这事这么快便惊动李氏了! 白兰朝江容华福了福身道:“九小姐这会子可得空?船上出了点事儿,老太太让几位主子小姐少爷们都过去呢!” 江容华闻言面上微有讶色,只作不知:“我这里都听到动静了,究竟出了何事?这般兴师动众的!” 白芷与白兰原先都伺候过李氏,正经上说,白芷还是白兰一手带出来的,两人的情分自然不同,再加上,白兰自身被李氏牢牢捏着,自觉没什么盼头了,如今常听说江容华对手底下人不错,便对她也起了几分亲近之心。 眼下见她疑惑,便压低了声音道:“再过一晚咱们便到徽州地界了,方才老爷便让泉哥儿传话下去,叫各位主子和仆人们都可以收拾行囊准备换乘马车走陆路。 “通报到六小姐房里的时候,外头的移门紧紧关着,泉哥儿拍了半日才听到绿萍那丫头在里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接着又没声息了,泉哥儿觉得奇怪,便问六小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让有经验懂些医术的妈妈来瞧瞧。 “谁知绿萍竟似慌了神一般,连话也含含糊糊的,说不囫囵了,惹得泉哥儿更加怀疑,就将这事跟老爷提了。 “老爷思及昨日上岸的时候也未见到六小姐,心道别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罢,便亲自过来看她,路上遇见七小姐和十小姐,一问也都说一整日未见到六小姐,老爷这才急了,赶紧让泉哥儿拿柴刀把那移门劈开。” 白兰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古怪,看了眼四周,方压低了声音道:“哪知一进屋只看到绿萍瑟瑟发抖地缩在里间卧房的角落里,根本不见六小姐的人影呢!” “啊!”白芷轻呼一声,又赶忙用手掩住嘴道,“这么说六小姐竟是不见了?” 江容华故作责怪地斜睨了她一眼,板着脸道:“没忌讳的丫头,什么叫不见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白芷仿佛知道自己失言似的,赶紧住了嘴,又往江容华手里塞了个箍铜圈的小暖炉,主仆俩才跟着白兰去了李氏的房里。 江容华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或坐或站地挤满了人,李氏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江老爷背着手,目光凌厉地盯着跪在人群当中的绿萍,后者大概知道事发,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却依然一句话也不说,只垂着头,形容颇为可怜。 “姐姐,绿萍这丫头也真是的,事到如今了还不老实交代六小姐的行踪,难不成是想吃点苦头么?”同样作为江府的丫鬟,白芷看到绿萍的样子心里到底难免兔死狐悲之感,便对身边的白兰小声道。 谁知白兰无奈地叹息一声:“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白芷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问道。 白兰拿手在嘴边比了比,一脸不忍道:“泉哥儿劈开门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舌头已经……没了!” 白芷闻言猛的怔住了,连江容华也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为了不暴露行踪,将服侍自己多年的丫鬟的舌头生生拔去,怎么想都不会是她那个沉默寡言的六姐姐能做出来的,在她看来,反倒是柳笙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如果没有江悦华的默许,他又如何能这般顺利地对她贴身之人下手呢? 情之一事果然让人变得可怕! 江悦华喜好女红,因而绿萍虽然是她的大丫鬟,却并不识得几个字,只在针线上颇为讨喜,平素伺候笔墨的是另一个唤作绿萝的丫头。 可惜江悦华此番上京只带了绿萍一人,那绿萝并不在船上,想也是,她既早计划好了要与柳笙私奔,定不会带太多的下人,这样也容易避人耳目。 绿萍不会写字,又说不出话,江府的下人将两条大船早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一时间事情陷入了僵局。 李氏和江老爷正一筹莫展,眼见江容华站在人群外围,赶忙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焦急道:“容华,子不教父之过,你六姐姐无故失踪不仅会影响你父亲的仕途,便是对你们姊妹的名声也是无益,你素来聪慧,可有什么法子找得到她?” 李氏的话让江容华忍不住在心里哼了哼:江悦华忽然不见了踪影,她这个好祖母不关心她的安危反而还时刻惦记着江老爷的仕途和那些相比无用的名声,简直让人失望至极。 江容华掩去眼中的寒意,想了想,拉着李氏的手道:“祖母,前日大早六姐姐是与众人一同上的船,接下来的两天里,咱们的福船一直在湄江上漂,六姐姐总不可能是学了东瀛来的术法,潜水遁地罢,所以,以容华之见,她极有可能是昨日停船靠岸时不见了的!” 120 唇枪舌剑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容华的话让屋内众人皆眼前一亮,李氏更是拉着她的手连道好孩子,江老爷赶紧让船老大将福船停下,遣人快马回龙岗镇找人。 待诸事安排停当,江老爷才找了个绣墩在李氏身边坐下,静候消息,紧皱的双眉始终没有松开。 江府一干小姐少爷们皆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知道兹事体大,两位长辈此刻都烦躁得很,生怕冒然开口反会殃及池鱼。 不过也有不怕死的,比如此刻刚得了江悦华失踪的消息,在自己房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三姨娘李若梅。 因为李若梅怀着孕,且还没出头三个月,胎相又坐得不大稳,李氏一早便叮嘱了众人不要将江悦华的事告诉她,这会子也不知她从哪里知道了这事,当即便闹开了。 想想也难为她了,好好的一对双生女儿,三个月前江惜华吃了顿寿宴,回来就莫名其妙地疯了,如今江悦华也无缘无故的不见踪影,可不是要了她的命了! 李氏本就心烦意乱,如今听得丫头来报说三姨娘要亲自去龙岗镇寻江悦华,更是气得一股无名之火蹭蹭往头顶窜,铁青着脸道:“去,只管让她去,挺着个肚子不好好在房里呆着,要她作七作八的。到时候我的十二孙孙出了什么纰漏,这江府主母的位置她也不用肖想了,直接去静水庵陪纤巧罢!” 老太太颇为严厉的话让屋内变得更加安静,众人除了江淑华那张蒙了面纱的面瘫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外,皆是脸色各异。 江以则一直以江府庶长子自居,素来言谈举止持稳大方,此刻眉眼间的喜色却是连瞎子也看得出来,徐氏红杏出墙,虽非自愿,不过这罪名却是落了个彻底,只怕连娘家定国公府也帮不了她。 而李若梅为江府生了一儿两女,如今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倘若江老爷一高兴将她扶正也不是没有可能,眼下听老太太的意思,竟是已经将这事提上议程了。 假如三姨娘果真做了江府的主母,那么嫡长子的身份也就名正言顺地落到了他江以则的头上,这偌大的家业,似锦的前程还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江以则想到这里感觉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然而一旁江淑华温柔得掐的出水来的声音很快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都说人心险恶,又是在龙岗镇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偏远小镇子,六姐姐不声不响的离家出走,要是碰上了坏人,被劫了钱财也就罢了,这要是……” 江淑华适时地住了口,漂亮的杏眼看了眼江老爷和李氏,满意地见到二人越发难看的脸色,才接下去道,“女儿家的名声也没法子要了,也难怪三姨娘会这般担心……” “七小姐说笑了,六小姐素来聪明懂事,可不是那些随随便便出个门都会与野和尚珠胎暗结的女人可比的!”江淑华话音未落,便被一个饱含讽刺的声音打断了。 来人正是李若梅,她在自己房里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捧着肚子来寻李氏,刚进门便听得江淑华绵里藏针,所指颇为恶毒的话。 徐氏倒台,江以礼又被认定是那野和尚的孽种,如今的江淑华再不是身份尊贵的骄女,即便有定国公舅舅做后盾,料她一个小女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李若梅正是想到这一层,又仗着自己肚里那块肉,才敢这般直接地出言讥讽。 江容华嘴角微勾,徐氏当家的时候,手段毒辣,江老爷的八房姨娘不是死了就是安安分分蜗居在锦绣园,不争不抢,除了大姨娘没了儿子在福寿院心灰意冷地伺候李氏外,只李若梅在府里能十几年如一日地与徐氏平分秋色。 由此可见,这位三姨娘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更何况七姨娘和八姨娘的宿疾也都是拜她所赐呢! 江容华垂下双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之色,然而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更何况人大凡太过顺当就容易得意,一得意便容易松懈,一松懈便离危机不远了。 “你!”江淑华被对方借力打力地堵了一句,银牙暗咬,气得差点吐血,不过又想到眼下正是她李若梅丢了女儿,顿时将气尽数消了,捧着胸口忧愁道:“三姨娘只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都是至亲骨肉,淑华也是担心六姐姐,三姨娘何必挤兑我!” 说着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娇弱不胜的模样让人我见犹怜。 李若梅见不得江淑华假惺惺的样子,便委屈地扑到江老爷的怀里,抽噎道:“老爷,您听听,七小姐说得什么话?妾身自知身份卑微,如何敢挤兑她呀!” “好了,都给我消停会儿罢,怀着身孕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哭坏了我的孙子!”李氏顿了顿手中的沉香木龙头拐杖,呵斥道,“我素来看你行事稳当,才从一开始就由着你的性子把三个孩子都养在身边,谁知竟被你管教成了这副样子,疯的疯,丢的丢,若梅,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李若梅听李氏这么说,显然有指责她管教不力的意思,心里一突,赶忙胡乱抹了把脸道:“老太太,淑华那孩子向来懂事,一定是昨儿靠岸的时候独自下去透透气,又没人知道,所以定是把她落下了!” “倘若当真如姨娘所说的那般,倒教人放心不少,不过以信总觉得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不然绿萍丫头的舌头又是怎么回事呢?” 江容华顺着声音望向窝在大姨娘怀里的江以信,但见他紧绷着小脸,似是在为江悦华忧心不已,然而只有江容华知道,自从得知八姨娘难产全拜李若梅所赐后,自己这个十一弟便将后者恨到了骨髓里。 昨日在龙岗镇,小狐狸便对假扮丫鬟的柳笙起了疑心,眼下再结合江悦华的失踪哪里还会想不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若梅啊李若梅,这一次定让你不死也脱一层皮! 江以信随口一提让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连李若梅也不禁慌了神,抓着江老爷的衣袖道:“老爷,六小姐该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罢?” 江老爷眉头紧锁,正要敷衍宽慰几句,便听外间的小厮进来通报道:“老爷,老太太,魏公子和娴县主来了!” 121 垂死挣扎 - 庶女复仇手札 - 阿否 江老爷眉头紧锁,正要敷衍宽慰几句,便听外间的小厮进来通报道:“老爷,老太太,魏公子和娴县主来了!”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江悦华失踪一事江老爷本就没想惊动旁的外人,因此一听到二人来了,老脸顿时皱成一团,叹了口气。 魏景辰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云缎锦衣,上绣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与他发间的羊脂玉素心簪交相辉映,另有一段风流少年的佻达。 再看紧随其后的天之骄女萧娴,二八少女正值妙龄,石蓝底刻丝古香缎交领小褂子,逶迤拖地暗纹刻丝蝴蝶纹月华裙,身披掐牙彩凤纹薄纱天香绢,乌云般的秀发绾成一个简单别致的单螺,轻拢慢捻的云鬓里仅插一枚嵌珊瑚石榴汉白玉钗,富贵又大方,不过看两人的打扮倒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郎才女貌,契合无比。 江容华坐在李氏身边面无表情看了两人一眼,视线在魏景辰的右手上多停留了几息,抬起头正巧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头莫名有些恼意,便不动声色地别开眼,低头喝了口白芷递给她的茶。 “实在惭愧,老夫家中出了点事,打扰到两位的歇息了!”江老爷起身抱拳,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 萧娴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江老爷,也不向李氏见礼,毫不客气地在小姐椅上坐下了:“如果不是辰哥哥要过来,本县主才懒得走动!” 江老爷见她这般不把放在自己眼里,心头也有些窝火,不过,眼下最为紧要的显然是找到江悦华,更何况此女是吴王萧享的眼珠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一个刚刚上任的从一品京官根基未稳,轻易也得罪不得这位小主,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转而朝魏景辰道:“不知魏贤侄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李氏与长公主是自幼的手帕交,江老爷称魏景辰一声贤侄倒也合情合理。 魏景辰虽然对江老爷自私自利的为人颇为不耻,然而对方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在这个结婚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朝代,他也没必要和自己的终身大事过不去不是? “老夫人,江大人,不必过于担忧,景辰听闻府上六小姐离奇失踪,一早便派了心腹之人暗中打探,方才有探子来报,说有人在龙岗镇口曾看到六小姐和一名年轻男子上了马车,一路往南去了。” 魏景辰不紧不慢的话非但没有让江老爷等人放宽心,反而似在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勺水,顿时屋内便炸开了。 “魏贤侄,你的人没弄错罢?悦华,悦华怎么会和……男人在一起?”江老爷的脸色不由得白了三分,仿佛不死心似的又问了一句。 也难怪,在众人眼里,江悦华就是个沉默寡言,十分内向的闺阁少女,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做做女红,缝缝香袋,上京路上与人私奔这种荒唐事,便如天方夜谭一样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景辰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一开始同样不敢相信,不过,那探子在镇口的草丛里发现香囊一枚,看布料和上面的针脚非等闲人家所有,便将它带回来了,江大人请看!”魏景辰朝身后无声无息跟着的灰雀使了个眼色。 “咦,果真是奴婢送给六小姐的香囊!”白芷看了眼灰雀手心里,香妃色薄荷绿福字绣纹的香囊,惊讶道,“因昨儿咱府里有大半主子都晕船,小姐便吩咐奴婢将前日得空做的清神醒脑的香囊各房都送几个过去,这一个正是六小姐的。” 见白芷将那香囊认出,江老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不肖子孙,不肖子孙!” 若梅原先以为江悦华只是被落在龙岗镇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断出不了什么大事,却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在魏景辰说有人看到江悦华和一个年轻男子上了马车的那一刻,她就犹如被焦雷劈了一般,眼前一阵发黑,如果不是琥珀眼疾手快地掐了她一把,只怕当场就要昏死过去。 好半晌才拉回了神智,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李若梅机关算尽,费尽心思才把江老爷身边那些花花草草铲除得差不多,如今徐氏又成了废人,眼看着她做尚书夫人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不能阴沟里翻船,毁于一旦。 “老爷,悦华的香囊在那里,只能说明她确实去过那儿,却不能证明她是自愿跟人走的,说不定是那歹人掳了她去,您看看绿萍,可怜的丫头,定是忠心护主,才被人拔了舌头的!” 李若梅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既然魏家四少爷得了江悦华的踪迹,那么沿路寻去,要找到她也绝非难事,不过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跟个陌生男人独处了整整一夜,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这女儿家的名节算是毁透了。 所幸尚未到达京都,只要瞒得好,这事倒也不会传得人尽皆知,眼下她要做的便是摆正江悦华在整件事里的位置,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还是一个不知廉耻与人私奔的不孝女。 “老爷,悦华那孩子虽然木讷了点,不像惜华讨巧,可是她素来恬静孝顺,前几天还想着给您和老太太做一双新的春鞋……如今被人掳了去,也不知是生是死……” 李若梅说着也不管有外人在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因她怀着孕,保养得又得宜,肌肤比从前更显丰润,当真是脸若银盆,眼似秋水,把江老爷一颗心都哭软了。 “这一点姨太太倒是多虑了,根据龙岗镇上的百姓说,六小姐与那人行止亲密,言笑晏晏,并不像是被强行掳走的呢,所以照这样看来,六小姐当性命无虞才是!”魏景辰摸了摸鼻子,状似安慰地朝李若梅点点头。 而后者听了他的话却是巴不得江悦华就此死了,行止亲密,言笑晏晏,短短两个词无疑坐实了她与情郎私奔的事实,当即心中大急,脱口道:“魏少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咱们悦华清清白白的女儿,你这般损害她的清誉,到底是何居心?” 李若梅这话说得便有些不识大体了,旁人尚可,只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吃茶点看好戏的萧娴听不下去,当即柳眉倒竖就要拍案而起,便听另一侧不紧不慢带着冷意的声音道:“三姨娘,魏公子与六姐姐无冤无仇,污蔑她又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好心相帮,咱们怎么能做那不知好歹,反咬一口的人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