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寻常一日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人流如织的城市未尝不像危机四伏的丛林,只需一小片阴影、一层浅浅的薄雾、甚至一阵喧闹就足以让掠食者隐藏踪迹……黄昏已至,此时正是德斯坦的小贩们最为疲累不堪的收摊时刻,然而本该随着天色而陷入沉寂的市集却奏响了令人蹙眉的一连串杂音。 事件的开头可能是哪个小贼把肮脏的贼手伸进了体面人的口袋里,接着,追逐和逃窜的戏码便在道路本就不甚宽敞的街市中上演了。尚莫不清头绪的市民被人突如其来地推倒,好端端地摆放在摊子旁的货篮被人一脚踢翻……蔬菜水果滚了一地,咒骂声踩踏声乱作一团,而不事生产的乞丐居然也加入到了令人不快的变奏曲中。 “行行好!给两个子吧!” 包裹在一团烂布中的佝偻身影在躁动的人群中缓缓穿过,乞丐手中已然发黑变色的猪皮帽也在一个又一个人的面前晃过,然而众人都嫌恶地侧过头去,可怜的乞丐毫无所得。或许是失望所致,那乞丐几乎停下了步伐,连抓着猪皮帽的手也垂到了身旁。可这停顿不过持续了一小会儿,乞丐便再度挪动了起来,只是这一回,他一反常态地穿过人群,走向市集中央的“大道”,那儿正堵着一辆马车,看起来好似坐着有钱人的模样,这或许才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机会。 “怎么不走?”马车上,一个保镖打扮的家伙推开了车门,他朝车外探出了半个身体,随后朝穿着同他相仿的驾车者喊道。 在这个保镖的座位对面,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正一脸不快地倚坐在横凳上,他握着拳头的左手恰好放在唇边,翕动的嘴唇不时擦着无名指上佩戴的一枚戒指,而那戒指便在光线更为暗淡的车上微微泛着光芒。 “东西翻了!”驾车者近乎抓狂地回头答道。 “几个乡巴佬趴在地上拣那些该死的水果,根本没法把车挪出去!” 男人用两声轻咳召回了正蹙着眉头朝车外探望的保镖,那保镖对雇主的手势会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对驾车者喊道:“想办法让他们快点闪开,实在不行就给他们一点钱!” 听了这句话,一直坐在车头隔空挥舞胳膊的驾车者终于不甘不愿地朝乡巴佬们走去,而车上的保镖也一把拉上了车门。可这个保镖才清静了不过片刻,一阵叩门声便从车门外传来。 “行行好!给两个子吧!” 保镖忍不住低咒了一句,他本想对车外的乞丐置之不理,可那个无赖的乞丐像吃准了他的雇主耐心有限的模样,竟然越敲越欢起来,甚至还试图用脏手朝外掰门。 在用眼神征询了雇主的意见,并从雇主那儿得到了允许他随意处置的一挥手后,保镖再度打开了车门,他打算给乞丐一点教训,一个响亮的耳光或者一记能够打断鼻梁的重拳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他的手还没沾着乞丐的身体,一个猪皮帽就先伸到了他的面前。 “给两个子吧?” 乞丐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阴谋得逞般的笑意,保镖被这个声音怔了一下,他突然觉察到抓着猪皮帽的那只手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肮脏,可尚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猪皮帽便一下子扣到了他的脸上,一股令人窒息的呛鼻气味瞬间便冲上了他的大脑。 “啊!他怎么昏倒了?” 乞丐用肩膀顶着半个上身都倚着自己的保镖,随后好心地将这个昏迷的家伙推回到了车内。觉察到情况有异的雇主刚要去推另一侧的车门,便被探身进来的乞丐抓住了右臂,他下意识地伸左手朝那乞丐的脸上抓去,被抓落的风帽后面露出了一张脸纹画的异常拙劣的陌生面孔,而因为动作所带起的发丝则擦过了此人明显隆起尖角的耳廓,这让男人意识到袭击自己的居然是个精灵。 遗憾的是,他的时间就要停滞了,一把匕首已经扎进了他的左胸,而一个空洞的微笑也在他的瞳孔中定格。冒充乞丐的刺客似乎因为扎着什么奇怪的东西而让本该万分顺畅的突刺动作略略凝滞了一下,但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往前加了一把力,锋利的刀刃便彻底刺穿了目标的心脏。 “您真慷慨!” 刺客将死者垂在自己肩头的左手摆到了死者的身旁,只是当他收回手的时候,原本应该佩戴在死者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不翼而飞了。接着,刺客戴上风帽,并好心地为“慷慨施舍的有钱人”带上了车门,便转身向人群中挤去。 此时,四周依然嘈杂不休,车头的驾车者甚至还在同乡巴佬争论着一地的烂水果该值几个钱,没有人留意到马车自第二次打开车门到再度合上的短短数秒钟内发生了什么。等到其他人惊觉命案就在自己身边发生的时候,扮成乞丐的刺客早在一个无人的暗巷中换了衣服,他将裹在身上的那团破布随意地往垃圾堆上一甩,又抛了抛握在手中的戒指,随后便借着渐浓的夜色朝另一个方向行去,而在刺客要去的另一个地方,他的女客户正等着这枚证明自己得逞的戒指。 “刚才扎到的东西,想必是揣在那人怀里的礼盒吧。”刺客讽刺般地想到。 “让一个人在生日之际收到一份带血的礼物,还真是个令人着迷的邪恶念头。”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握在刺客手中的戒指便被换成揣在他怀里的钱袋。因为完全按照客户的要求完成了工作,女人在支付余款的时候还愉快地追加了一笔酬金,所以,尽管刺客已经从中掏了一笔不薄的费用犒劳了几个帮忙的小贼,现在这个钱袋仍微微地坠手。 “这真是一场轻松、愉快的买卖。”刺客又想到。 更愉快的是,他还不用忙着赶回行会……行走在夜色中的刺客突然在一栋楼前停下了脚步,他身手敏捷地攀上两楼的露台,随后贴墙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房间里,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同某个男人调笑着。在似迎似拒地招架了男人的毛手毛脚后,姑娘使了点小手段,便把男人哄的心满意足地结账走人,而正当她挂着一脸鄙夷的神色转身返回烛火方灭的屋子时,却被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身影吓了一跳。 “阿卡奇?” 那姑娘试探着问了一句,回应她的是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被称作阿卡奇的刺客在姑娘敞开的前襟中塞了大把金币,他又拽松了自己的发带,随后维持着热吻的姿势将姑娘引至床边…… 猩红伴着漆黑,这就是精灵刺客阿卡奇最典型不过的一天,这对常人而言宛如梦魇般的生活方式因死亡而起,或者也将随死亡而灭,难道会有什么声音将如梦者唤醒吗? 第一章 唤醒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阳光如利刃一般刺穿了褪色近半的绒布窗帘,在阿卡奇的脸上投下了点点的光斑,随着窗帘微微摆动而跳动不休的光芒仿似要剥离精灵脸上那画的异常拙劣的脸纹,可光芒却一点儿也未能唤醒如梦之人。 仍沉浸在睡梦中的阿卡奇不时微微蹙眉,但丝毫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直到一首歌沿着光线开辟的道路翩翩而至。 昔日在失落之地折下的树枝, 如今业已舒展为金色的冠冕, 但那冠冕所罩之地已成故乡, 名为家的乐土尚不知在何方。 这是一首透着异域风情的歌曲,和本地吟游诗人的曲风完全不同,但如果你了解这个世界的精灵们,就会知道这首曲子描绘的是精灵王国艾芬如何分裂为南、北两族的。 南艾芬族的精灵如今栖住在跃马河以南,世界树特拉伦之下,也即歌曲中提到的“金色的冠冕”,分裂出来的北艾芬族精灵则定居于荣耀草原以北的艾拉达,而这首歌的名字正是《艾拉达》。 随着曲声入耳,阿卡奇的睫毛像蝶翼一般颤动了起来。他侧过头,盯着窗帘发了会儿愣,随后才意识到身边的女人把腿搁在了他的身上。看到两个人的衬衣被睡姿“优雅”的女人蹭的皱皱巴巴,而本该盖着他俩的毯子却不知所踪,阿卡奇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天,他本可以直接回到行会,或者住个普通的旅店,有计划地给自己留一笔余钱。但他最终还是挑了这样一个地方留宿。这个选择让阿卡奇再度变得身无分文,除了一笔必须在今日上缴行会的费用。 “至少自己的每一分钱都及时兑换成快乐了。”阿卡奇自嘲地想到。 他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捞开女人搁在自己腰上的一条腿。然后径直走到了窗边。 当窗帘打开的那一刻,骤然涌入室内的阳光出乎意料地没让阿卡奇感到炫目和不适,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高举过头的双手很快就背到脑后把一头金发整理成了马尾。 叼着发带的阿卡奇看似不经意地眺望着窗下的街景,在他面前所呈现的景象便是德斯坦的市集了。此时,早市刚开,小贩们的货物已经堆叠完毕,不过客流却很少。 说起来,依山而建的德斯坦虽然算不上富裕的城市,但是这里也有别具一格的集市和行商,甚至每年也按时举办嘉年华会。不过因为最近凶杀案频发的缘故,以往热闹非凡的早市如今显得有些萎靡不正。不少平民把矛头对准了官僚主义以及同当局有诸多关联的黑暗组织—淬魔匕首,但真正的业内人士却心知肚明,事情比想像的棘手。 起码阿卡奇就知道有些事情绝对不是淬魔匕首所为,因为淬魔匕首才没兴趣将尸体狗啃一番。把什么凶案都往刺客的身上推,才是真正没脑子的做法。不过,他也没有兴趣调查真相,或者向愚昧大众证明点啥,他现在的兴趣就是听一听那首旋律不错的曲子。 其实,这首名为《艾拉达》的歌曲并不是阿卡奇头一回听到,很多吟游诗人都曾演绎,或者说挑战过这首堪称精灵民谣的曲子。只不过人类的喉舌很难发出恰当的小舌音,他们往往把歌词中的精灵语演绎的含混不清,让阿卡奇完全听不明白词意,而世居在德斯坦的精灵已经越来越少了,阿卡奇甚至一度怀疑这里是否还住着其他的精灵,不过就算有,他们也不会唱《艾拉达》。 星耀之夜他们结伴寻求一个归宿, 诸多足迹逐一消逝于漫长的旅途, 北风卷起飘雪筑成银白的帷幕, 揭幕者却望见永春滋润的国度。 看!现在他就听明白了《艾拉达》到底唱了点什么。这让阿卡奇越发确信歌者必然是来自北艾芬族的精灵。问题是,那些北艾芬族的家伙们不是都住在极北方的艾拉达么?何苦大老远地跑到德斯坦这个南蛮之地呢?阿卡奇情不自禁地猜测着,同时也眯着眼睛惬意地欣赏着那首被一再演绎的《艾拉达》。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双手从阿卡奇的背后缠绕了上来。 “要走了?”身后的女人问道。 “对。” 女人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 “一到白天你的那些甜言蜜语就全没影儿了。” 阿卡奇轻笑了一下,他看似不经意地拂落女人搂着自己的双手,接着转身说道:“我以为你更喜欢听钱的声音呢!” “这倒是个比较实际的说法。”女人又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再来?” “等下回有钱的时候。”阿卡奇趁势含住了她的耳垂,用略带喑哑、含糊的声音说道:“你这儿的宿费可不便宜。” “其实你可以试试赊账。”女人的眼神变得迷醉了起来。 “或者……用别的方式偿付……像你这样的精灵如果把脸上的东西擦干净的话……” 只听又一阵笑声从阿卡奇的喉咙深处传来。 “这个点子听起来有点邪恶。嗯哼,你真是个邪恶,邪恶的女人。”他亲了下女人的脸颊作为告别吻。 不多时,阿卡奇推开在猫眼下画着蝴蝶和蔷薇的大门,随后像个寻常的旅客那般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几乎在他离开那栋房子的同一刻,《艾拉达》的回响也停了下来。 伊蔻用一个弱音给歌曲收尾,随后抬起头故作疑惑地望向来人。此时,诗人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身着制服的家伙,这个男人的表情充满了市侩气,跺脚的模样也有点虚张声势。伊蔻留意到,周围的小贩时不时地朝这个人瞥过一眼,但是没有一个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敬意。 “一个庶务官?这恐怕不是我要找的人。”伊蔻在心里暗叹了一句,在他考虑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先一步站了出来。 “和昨天一样的好天气,先生!德斯坦就跟过去一样没啥变化,对吧?” 第二章 受邀而来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看到庶务官抱着胳膊冲自己摆出一副“你还要表演到什么时候”的轻蔑神情,老人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我这个人太啰嗦了,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力的?” 庶务官嗤笑了一声。 “瞧我遇见了谁?一个亲切的市民?那么按照规矩,把你们的设摊证亮出来看看吧。” “设摊证?”老人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我记得以前并不需要检查什么设摊证啊?” “那是过去的规矩了,我想你大概没听说过发生在这儿的命案吧。昨天,有个市政厅的家伙死在这里,如果不是几个卖水果的乡巴佬把他的马车堵在路中间的话,刺客根本不会在市集上得手,巧的是,那几个捡水果的乡巴佬都没有设摊证。”男人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这下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老人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这个人单独跑来查设摊证,说的事情也可大可小……”伊蔻想到。 他知道庶务官意在勒索自己,但是这个人提到的命案却是自己不容忽视的。他必须弄清楚昨天发生在市集上的命案是否同自己要调查的事情有关。 “能否容我靠近一步说几句话?”伊蔻突然开口道。庶务官把视线从一脸无措的老人身上移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伊蔻。伊蔻很快走了过去,又用更快的速度在这个人的袖子里塞了某样东西。他看着庶务官捏了捏袖子,一些钱币碰撞的细微声响从此人的袖口处传了出来,而庶务官的表情也因此变得古怪了起来。 伊蔻明白这个人一定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收到一笔超额的贿赂。事出反常必有妖!常人都会这么觉得。 “我看你们其实不是什么小贩吧?”庶务官说道。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事情的?” 现在该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伊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伴。只见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看来这个叫卢斯曼的向导相当缺乏急智,但在这个老人的身后,却有一双眼睛给了伊蔻一个肯定的暗示。目光来自于一个身材娇小,留着赭色披肩发的姑娘。伊蔻记得这个姑娘名叫奥拉,她是卢斯曼的跟班,绝大部分的时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道具,她身有缺陷,不能说话,如果不是那道视线的话,她就快成为货摊的一部分了。 伊蔻用不可言说的神情在庶务官的面前翻卷了一下衣袖,只见衣袖的衬里露出了一幅由白线绣成的独特图案,这幅图案的主体是一柄横笛,但横笛上还活灵活现地绣着一只麻雀—白色的麻雀。 “德斯坦最近发生了不少命案,有人专门请我们来查查事情的真相。您知道,一些脾气古怪的客户会提出一些特殊的联络方式。设摊、唱歌都只是形式而已。”伊蔻说道。 庶务官盯着伊蔻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 “你们是白麻雀?!被哪个治安官招来的?” 庶务官压低声音问道,然而不待伊蔻有所表示,这个人就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是的,只能是这样。他们破不了案子,想挽回面子就得偷偷买你们的服务,用你们的情报网来调查情况。老天!别告诉我是谁把你们招来的,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庶务官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畏惧之色,他想从袖口中把东西拿出来,却被伊蔻伸手制止了。 “别忙着推开给你的东西,我还有些问题得向你请教呢。” “你们不会把我索取贿赂的事情公之于众吧?” “我们一般不关心小事。” 庶务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客气了。 “你要问什么?” “我对昨天的案子十分好奇。依你看,这桩事情和前段时间的凶案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 “之前的凶案?你指的是尸体被毁的面目全非的案子?” 庶务官看着伊蔻的眼睛咽下了一口唾沫。 “恐怕这两者没什么关联,昨天那桩案子的手法相当隐蔽、干净,老实说,我挺钦佩那个凶手的。至于那些……” 庶务官说话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 “那些人的死法太吓人了,我都怀疑是不是人干的。不过那些死者的身份也很可疑。” 只听他补充道:“他们全是一群社会关系不明的家伙,我听卫队的人透露过这么一句话,里面有刺客……不过……” “不过?” “这里的平头百姓都猜这事儿八成和精灵脱不了干系。无聊的猜测,对吧?” 伊蔻的脸上一时流露出了迷茫之色,他弄不明白这些事怎么会让普通人联想到精灵层面。 “这种想法太偏见了。您猜哪个人比较了解那些案子?” “不清楚……噢!对了!” 庶务官的嗓门突然压的更低了,只是这一回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的色彩。 “这附近住着个叫萝丝的暗娼,你可以同她交流一下,她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一点。没准她还和哪个死鬼有过买卖呢。当然是在那个家伙还没死的时候。” “她住哪儿?” “那个方向,门上画着蔷薇和蝴蝶,特别好找。” “我想我没有问题了,但我们或许还要用到这里的摊位。”伊蔻看着对方的袖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只要你们别太出格,我当然不会来管。”庶务官心领神会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算是接受了这笔贿赂。 在离开以前,这个原本只是来敲诈小贩的胥吏好心地提醒伊蔻千万别走人少的夜路,然而伊蔻的眉头却随着这个男人的远去而越皱越紧。他下意识地拾起放在身边的鲁特琴,却迟迟地没有弹奏一个音符,更别谈继续吟唱《艾拉达》了。 “德斯坦只是一个不待见精灵的城市?”伊蔻想到。 在他的映像中,德斯坦更像一个同精灵存在羁绊的城市,但他却还没在这儿发现一个精灵同胞的身影。结合刚才聊到的事情,伊蔻突然感到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往下拽了拽头戴的宽檐帽。 第三章 咎由自取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以为刚才那个人是这儿的白麻雀呢。” 和伊蔻同行的卢斯曼扁着嘴露出一副需要安慰的表情。 “那个庶务官不会再来刁难我们了吧?” 老人的话把伊蔻从关乎精灵的联想拉回到了现实中。伊蔻笑着叹了口气,他伸手接过奥拉递给自己的水囊,随后相当斯文地抿了一口清水。 “只要他认定我们是被哪个治安官秘密请来的,就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我们得继续表演下去?直到这里的白麻雀注意到我们,再带我们找到这里的接头人?” 伊蔻又叹了口气,他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一番琴弦,鲁特琴发出了几个组不成调子的音符。 “你在想别的事情?” “嗯,那个庶务官刚才悄悄提到了一个女人,她似乎知道一些值得一听的东西,我在考虑找个时间见一见她。” “一个女人?难道是目击者?或者是白麻雀?我们要一起去吗?” 伊蔻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不,不用,我自己去问她一些事情就行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 他抢在卢斯曼问出更多问题以前落荒而逃了。 几分钟后,伊蔻出现在了阿卡奇离开的房子前,那个得了好处的庶务官没有欺骗他,这栋在大门口画着蔷薇和蝴蝶的房子确实出乎意料的好找,现在,他只要敲敲门,告诉别人自己要找一个名叫萝丝的女人,随后向这个女人问几个和凶案有关的问题就完事了,然而伊蔻却一时陷入了犹豫,他隐隐觉得事情或许会因为对方的行当而变得有些微妙。 说起来,精灵语中原本并不存在暗娼这类名词,打一出生就生活在艾拉达的伊蔻还是从一些分析人类社会的书籍中得知这个词指的是操持皮肉生意,贩卖虚情假意的商人。问题在于,几乎所有的艾拉达人对感情都相当忠贞。伊蔻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连爱都能出卖的女性。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了一点动静,似乎有道视线透过门上的猫眼打量了伊蔻片刻,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内穿低胸衬衣,外套长裙连着紧身胸衣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伊蔻的面前。 在面对伊蔻的时候,女人的嘴角挂着好似遇见熟人的浅笑,而她的身上则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慵懒气息。伊蔻几乎只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就有些局促地把视线偏到了一侧。 “我想找萝丝。”伊蔻说道。 “那么你已经找着她了。” 女人的声音犹如令人沉醉的佳酿,而伊蔻的脸上则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以为会先见到仆佣或者保镖一类的人。” 这句话让萝丝笑了起来,她轻捂檀口,腰肢就像柳树一样微微摇摆。 “嗯哼,男人到我这儿,通常只有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才会用上面的脑子考虑问题,可你倒是有些特殊。” 萝丝的眼睛在伊蔻的身上勾勒了一圈。 “我猜你不是来享乐的,对吧?”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了几分。 “我确实是来请教一些问题的,当然我会按照占用你的时间来付酬。”伊蔻彬彬有礼地笑道,他的目光不再躲着萝丝,但却把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对方下颚以下,锁骨以上的部位,就像在应付一个上了年纪且脾气乖僻的女图书管理员。 “进来吧,如果你选择当我的客人,我会考虑回答一些问题,或者你也可以继续站在门外,那样的话我就要关门了。” 萝丝作势把手搭在了门把上,她微挑着柳叶般的眉毛催促伊蔻快做决定。头一回应付这种状况的伊蔻开始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他浅笑了几声掩饰自己没来由的底气不足,随后才微微侧身朝屋内跨进了两步。只听身后传来了一记关门声,伊蔻的耳朵也随着响声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反应过激,好在眼前的景象并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样容易使人紧张。 呈现在伊蔻面前的屋内景象仅就布局而言和一个普通的富户之家没有太大的差异,要说细节的话,也只是多了一些突显女性化的物品而已,像是插满鲜花的瓷瓶、拥有精美纹路的餐垫、盛放着可爱茶点的三层架…… 伊蔻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感到自己的头顶一轻,他的帽子不知何时被萝丝拽在了手里。 “你是精灵?我果然没有猜错。” 尽管柔和的面部轮廓是精灵的特征之一,可事实上,大部分人只能通过“刀子耳”来区分人类和精灵。所以在听闻德斯坦对精灵不甚友好的时候,伊蔻特意为自己准备了一顶宽沿帽。现在帽子被揭开了,那对异于常人的尖耳朵从偏长的鬓发后露出了大半截,可伊蔻却出人意料地镇定了下来。 “我可以想像你认识不少精灵。” “不!如果你不是在耍我的话,那你才是第二个进这栋房子的精灵。” 耍她?伊蔻困惑了,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个女人,难道说自己同萝丝的头一位精灵客人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不过他倒是更加倾向于相信这是某种搭讪手法。想通了这一点后,伊蔻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问一句话,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萝丝朝客厅走去,一路上还不时左右转头打量房子的每一处,伊蔻注意到,这栋房子看起来竟好似没有旁人。 “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萝丝突然开口道。 她瞥了伊蔻一眼,语气又变得沉醉如佳酿。 “你在替我担心吗?” 萝丝轻抬臂肘将伊蔻的帽子挂上衣架,随后用一个舞蹈般优雅的转身再度面向伊蔻,她的长裙在旋转中既像花瓣又如金鱼的尾巴那般微微展开,而当她在客厅中间的软凳上坐下,并斜倚着身姿打量伊蔻的时候,那身衣裙便好似鸟儿的翅膀一般服帖地收束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身上柔和的线条。伊蔻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有魅力。 “对了!刚进门的时候你就特别关心过仆佣和保镖的问题。” 萝丝双手合十地在面前轻拍了一下。 “如实告诉你吧,我的客人中有商人、官员、军官,甚至还有刺客,现在你还替我担心吗?” 说罢,她伸出手臂,对伊蔻摆出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说说看你想知道什么吧?” 伊蔻浅笑着呼出一口气,他挑了萝丝对面的座椅与她隔着茶几相望,而萝丝则正了正身子,并捧起几上的银质茶壶开始为伊蔻沏茶,屋子里的气氛暂时陷入了沉默,只听到茶水注入杯中的声响。伊蔻并没有马上提问,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钱朝萝丝的方向推了过去。女人放下了茶壶,冲他扬了扬眉毛。 “噢?先付钱再谈别的。这还真是一致的风格。精灵都这样?或者,你在假装跟我开玩笑?” 这句话刚说完,萝丝就站了起来,她突然按住伊蔻放在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随后整个人的身体向伊蔻的方向倾去,鼻尖几乎触到了伊蔻的面孔。 “阿卡奇?”她突然轻声问道。 伊蔻被她的唐突之举给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像冻结般地僵硬着,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萝丝低声念出了一个人名。 “阿卡奇……你们这儿都喜欢用这种方式靠近别人说话吗?”伊蔻打趣道,然而他的通用语却开始不可控制地出现本不该有的小舌音。 “有人告诉我你什么事情都听说过一些,我想知道所有关于凶案的传言,这些凶案涉及到哪些人?死者都是哪儿的人?他们的共同特征是什么?他们的死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事情又是怎么开始的?”伊蔻一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萝丝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伊蔻跟着松了一口气。 “你问的凶案,指的是尸体遭到亵渎的那几桩案子吧?而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你是白麻雀?” 伊蔻笑了笑,算是默认对方的所有猜测。随后,他看见萝丝把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移到了天花板上。 “死者中有流浪汉、有淬魔匕首的刺客、也有谐音的人。” 伊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白麻雀得名的原因来自徽记的造型―横笛与麻雀,但其实“谐音”才是这个组织的正式名称,而伊蔻之所以来到不待见精灵的德斯坦,正是因为此地的接头人向艾拉达的枢纽会发来了求援信,请求他们协助调查白麻雀在德斯坦屡遭不测的原因。 只听萝丝继续说道:“前几个死者,只是普通的流浪汉……刺客和白麻雀的惨死则紧随其后,如果说前者只是无辜受害的话,后者极有可能是因为多管闲事而遭到了不测……我就听说这么多了。” “多管闲事?”伊蔻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算是给好孩子的奖励吧,麻烦你替我送一件私人物品给本城的治安官,作为回报,他应该会让你看看那些人的尸体。”只听萝丝叹了口气道。 第四章 藏于地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离开萝丝的房子后,阿卡奇一直在朝某个方向走着,他走的不快,一路上,为了生计和琐事而四处奔忙的各色行人一个又一个地与他错身而过,没有人注意到阿卡奇的存在,也没有人让他为之停顿。 迎面吹来的一阵风扯了一下他的帽子,阿卡奇下意识地拽了拽风帽,投射在帽檐上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几乎和他自绘在眼眶四周的脸纹混为一色,而他自己也犹如阴影中的脸纹一般融于人群之中。 身为刺客,又身处德斯坦这个妖化精灵的城市,你就得深谙低调的必要。 阿卡奇最后在一间豪不起眼的旧货店前停下了步伐,他推开门,一股霉味瞬间扑面而来,只见灰尘在透射进店铺的阳光中恣意飞舞着,昏暗的店堂里满是积灰的折旧家具和陈旧的摆设。阿卡奇依稀看见几乎被各类杂物遮蔽的柜台上趴着个人,除此以外,店铺里便别无人影了。 他朝店内走去,一直快走到柜台的时候,闲得直打盹的中年掌柜才从一堆杂物中抬起头来。掌柜的脸上起初挂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迷茫之色,但待他看清来人以后,面上的表情就变得热络了起来。 “你可算回来啦!”掌柜的说道。 “昨天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办得真利落,我就说你绝对有本事在闹市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货’,你可替我赢了一大笔酒钱。”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然而阿卡奇却没做任何表示。面对如此冷淡的“顾客”,中年掌柜渐渐失去了乐趣。他思考了一小会儿,跟着劝说道:“别这么沉闷,孩子!你该表现的骄傲一点,就像以前那样夸夸自己的战绩好吗?” 阿卡奇嗤笑着摇了摇头。 “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几年了。” “我以前说过类似的话?你是怎么说的?” 阿卡奇笑了笑,他斜倚着柜台,接着用搁在柜台上的那只手扯下风帽,露出束在脑后的马尾。 “这个建议相当撩人……你觉得要是我这么和人吹嘘的话,会不会比较助兴?” 阿卡奇意兴阑珊地答道。掌柜的朝天一仰头发出了抱怨的哼唧声。 “该死。我还真说过,看来我的记忆又变差了。” 他叹了口气,随后甩手将一把钥匙抛到了阿卡奇的手中。 “大老板在下面等着你,他似乎有事要吩咐,快去吧。” 阿卡奇握住拳头将钥匙牢牢抓在了手里,他动身进入店铺的后堂,通过六格台阶下至储酒的地窖,随后用钥匙打开了地窖深处的一扇门。 呈现在门背后的景象仿似来自一个腐朽、阴暗的异界,底下是犹如巨口般不知深浅的坑洞,只有星微的光芒透过上方的雨水孔投射下来,映照着挂满吊苔的冰冷石壁和从石缝中挣扎而出的蕨类。除此以外,再也看不清别的东西了,只能听见滴水声和各种不明的声音在地下空洞的回响着。 这个地窖似乎错挖到了地狱的表层,而且看似无路可走了。 阿卡奇走到了坑洞的边沿,他朝着某个隐蔽的位置踢了一脚。只听四周响起一阵金属与石块互相撞击的咔哒声,接着,一柄梯子便垂了下来。他沿着梯子爬至坑洞的底端又踏了一个机关收回梯子,这才朝隐约透着火光的方向走去,而那道火光所指引的方向便是淬魔匕首的堡垒了。 说起来,这个地方最早是某个贵族的应急庇护设施,地下建筑的整体布局不逊于地面上的官邸,不仅设有厨房、卧室、库房,甚至连祷告室也一应俱全。此地曾几度易主,它的上个主人还只是品味寻常的盗匪,不幸的是,向西扩张的淬魔匕首也相中了这块宝地,他们通过一场血腥十足的掠夺战接管了这里,并依着行会的惯常品味,给这个地下世界增加了陷阱、迷宫、拷问间和试炼间。 事实上,阿卡奇刚才走过的道路就暗藏着杀机,任何没有钥匙或者不知道收回梯子的闯入者都会触动埋在墙里的机关而永远沉寂于地下。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座堡垒就是只吞人的怪兽,一些初入行会的新人和被卖到这里接受培养的孩童也常成为它的腹中餐。就在阿卡奇沿着迷宫般的甬道一路走向行会的腹地时,他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了一窜低闷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脸带头罩,肩扛麻袋的壮汉正沿着自己面前的横向道路走来。 阿卡奇停下脚步,等待这个扛着麻袋的家伙先过,他注意到满是血污的袋子里似乎装着个羔羊大小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好像还在微微动弹着。 阿卡奇合了下眼睛,随后继续走向自己要前往的地方。在拐过几处暗哨后,阴森如墓穴的地下堡垒终于显露了些许暖色,随着冰冷的青石逐渐为成片的红砖所取代,阿卡奇渐渐听到了一些人的说话声,他穿过连着数个休息区的狭长走道,进入饰有壁龛的宽敞大厅。 大厅四壁和地板上依稀可见的符记仿佛在述说着这里曾和魔法有些许关联,然而淬魔匕首却把此地改造成了仅供刺客放松的酒馆。虽然此时尚早,可酒馆里已经坐着好些人了,他们大都在玩一种叫“七镜”的牌戏,有个投入的看客还不慎将食物碎屑落到了打牌人的脑袋上,看来“黑桃吞噬方”和“红心庇护方”的博弈已经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然而阿卡奇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其中的大部分人只是匆匆抬头一瞥就继续沉溺于自己的玩乐,只有少部分人看着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阿卡奇没心思理会这些人对他的看法,他同这里的“酒保”打了个照面,接着便穿过屋子一旁的侧门进入大老板的房间。 不一会儿,一张阿卡奇最熟悉不过的面孔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名为克鲁利,又称大老板的刺客头领正斜倚在软凳上等着身边的女人把仔细去皮的葡萄放进他的嘴里。阿卡奇上前两步将怀里的钱袋放到他面前的矮几上,接着便一脸乏味地站到一边等着听他的差遣。 大老板微微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女人暂时回避。 “干得不错。”他说道。 “相信你很享受工作的过程,而我则非常感谢你为行会贡献的财富。” 第五章 内部不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说重点吧,你究竟要我做什么?”阿卡奇冷言冷语道。 在短暂的冷场后,大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毫无诚意的笑容。 “我们这儿来了个坎贝斯的上层法师,他的职务颇高,这些天一直在问我要人。我要你到他那儿去,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都会是他的人。”他刻意加重了最后的几个字。 “就这样?” “就这样。” 大老板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而阿卡奇则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转身离开了房间。 同克鲁利的简短会面,令阿卡奇觉察到自己又有些情绪失控了。他跟傻瓜似的守着诺言,像提线木偶一般地听任摆布,可这位大老板呢?先是许可的复仇改为庇护,接着用严惩扼杀信赖,现在更好了,自己就这样被送给了别人,当然是暂时的!这可真值得庆贺! 正前往法师住所的阿卡奇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再度领教了一个混蛋的说话艺术。大老板吩咐自己的事情说穿了,就是让自己盯着那个来自坎贝斯的上层法师,弄清楚他来德斯坦究竟想搞什么?至于为何强调自己会是他的人?不就是拐弯抹角地暗示自己,只要能套得情报,不妨对那个法师用点精灵的“媚术”,不妨无底线地不择手段。 是不是很有趣?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 其实同朝不保夕的性命相比,为了任务不择手段在刺客眼里算不得什么。放眼整个行会,他一直自认为是最放得开的一个人,不但为了任务在外留情,连行会里都有不少人同他有染,有一次还因为玩过了头,而让淬魔匕首平添了几具尸体。 想起那桩事,阿卡奇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一下,他依稀记得那些人是怎么折磨他的,而那些人又恰恰是大老板亲自下手料理掉的,这让他的脑子混乱了很久,他逼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不切实际的事情,而现在?阿卡奇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做得太对了。 通向法师住所的甬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阿卡奇看着面前的木门,一股怨气又冲上了头顶。很好,自己的新主人就近在咫尺,推开门就是了。 “推开它!让我看看那个从坎贝斯来的法师究竟想玩什么花样。”阿卡奇想到。 他甩耳光似的朝门上猛推一把,门板撞到了墙上发出了刺耳的噪音,这声巨响好像把屋内的人给吓闷了。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来一个人的轻咳声。 “克鲁利送来的就是这么个没礼貌的东西?” 房间里,一个背对着阿卡奇的法师用缓慢的语速和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道。 “那大老板一定还忘了提醒你,这个东西相当的不知廉耻,您要不要马上退货呢?” “嗯……如此的不守秩序,倒是挺合我心意的。” 法师转过身朝阿卡奇看了过来。阿卡奇原以为自己会冲对方嗤笑数声,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还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他下意识地强制自己不再朝前迈出第三步,只听对方用略带意外的语气评价道:“不但不守秩序,还挺能反抗的。” 那法师突然拍了拍手。 “值得嘉奖。不过……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杀大权被捏在别人的手里?” 话音刚落,阿卡奇就感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股冰冷的吸力,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吸力也骤然变成了斥力,他被一下子弹飞了出去,背脊重重地撞到了墙上。阿卡奇本能地用手撑住墙壁,好让自己在坠地时不至于过度狼狈,可他尚未站稳,又一股斥力击中了他,他摔倒在地滚了两圈,像狗一样的面部朝下,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了。 “来自行会总部的上层法师真是怪物。”阿卡奇想到。 那个法师走到阿卡奇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蹲下身一把拽住了阿卡奇的头发,强迫刺客看着自己。 “体会到畏惧了吗?克鲁利派来的小间谍?” “噢,相当有教育意义,而且相当值得回味,法师。”阿卡奇露出一副着迷的表情。 “不过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间谍,事实上,我现在是你的人。” 法师诡异地笑了笑。 “我问克鲁利要的是一个漂亮的躯体,可你却是个放荡的精灵。”他又用力拽了拽抓在手里的头发,让阿卡奇的脖颈更加朝后仰去。 “他把德斯坦的分会视作自己的财产,让你来套问我离开坎贝斯总部的意图,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出他的想法?我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你,承认我说对了吗?” “您说得太对了,我要亲吻您的靴子吗?当然我现在做不到。” 法师大笑了起来。他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给你个机会,说说你要怎么办吧。” “怎么办?”阿卡奇戏谑地看着法师。“首先我当然想活下去,如果你不杀我的话,那事情就变得欢娱多了,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我都会老老实实地做你的人,你要是好心的话,可以随便赏我些能够糊弄大老板的情报,或者,我们也可以坦诚相见,我想他对一些极私密的事情也很有兴趣。啊!但愿那不会害你丢掉自己的贞操。”阿卡奇发出了一连串夸张的笑声。 “你好像同行会里的不少人关系不清不楚?” “没错,我知道不少人不为人知的喜恶。在我看来,你像是喜欢激烈点的类型。” “作为刺客,你难道不该多关注一下他人的生理构造和习惯可能造成的战术漏洞吗?” “我?我不过是一个蠢笨放荡的精灵而已。” 阿卡奇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后马上恢复到了说不清是慵懒还是着迷的神色。 “不尽然,孩子,不尽然。嗯……有趣,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条轨迹。” 那法师开始说起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 “一条可堪造就,也是我期望预见的轨迹。” “老天,他在说什么鬼话?”阿卡奇心说道。 “你将成为我的传播者。”法师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种不同于尘世的光彩。 “不过,你现在的这张面孔已经偏离了那条轨道,所以我得先帮你一把。” 法师将一只手指放到了阿卡奇的脸上。 “你的美貌源自你的母亲,而你不该随便浪费这份馈赠。” 阿卡奇没有说话,他清楚地意识到法师的手指正沿着自己画有脸纹的地方缓慢游移,手指所过之处都带来了一股灼烧的痛楚,他咬着牙关,觉得这种折磨还能忍受。但饶是如此,当法师放过他的时候,阿卡奇还是觉得自己的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而汗湿的地方马上就吹着了凉风。他感到身上的衣服被人从背后划开并拉至两侧,接着,有人跨坐到了他的身上。 “你喜不喜欢诗歌?” “你指的是一些助兴的诗歌?那我多少还会一点。现在就念两首?还是即兴编一个?” “不,那些不适合你我。”阿卡奇再度发出了毫无品味的夸张笑声。 “我就说你喜欢激烈一点。你想要我表现的顺从一点?还是抗拒一些?不过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动一下。” “你会感谢我这么做的,孩子。”法师俯身靠近他的耳畔,用阴恻恻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让你恨不得立刻死掉。” 法师又恢复到了单纯跨坐在阿卡奇身上的姿势。 “事实上,唯有史诗才配得上我,而我打算在你的背上刻一个尚不存在于世的篇章,一个昭示开始的故事,不过,要如何表现呢?” “你能不能直白一点?法师!”阿卡奇终于忍无可忍道。 “啊!直白,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那我就把它画出来吧。” 阿卡奇感到粗粝的手指抚摸过他背脊上的每一处,但接着,比之前痛楚十倍的体验就从背上由点及面地传来。这种痛楚似乎穿透皮肉、骨骼而直达灵魂,他觉得自己好像砧板上被一片片除鳞的鱼,又像被渔网兜紧剜肉的死囚。他知道那个该死的法师在他身上使用着某种未知的魔法,诚如他所言,疼的让人恨不得马上去死。阿卡奇死撑着一声不吭,那法师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发出哀鸣,他昏了过去,这段记忆则被彻底消抹。 第六章 不谐之音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还是在门上绘着蔷薇与蝴蝶的房子内,萝丝将墨迹已干的信纸装入信封,片刻时间过后,她便拿着封好的信件回到了之前的座位。她似乎准备把手里的这封东西交给伊蔻,但她接下来的动作却是回转手臂将信收在自己的胸前。 “你是哪儿的人,伊蔻?”萝丝突然问道。 “艾拉达。” “你不该来德斯坦的。”萝丝摇了摇头。 “是因为德斯坦对精灵很不友善吗?” “不友善?原来外界对我们的风评还算客气。”萝丝笑道。 “这么和你说吧。”她往椅子上靠了靠,用搁在扶把上的一只手撑着腮帮。 “这里的人相信各种不着边际的谣言,比如精灵需要依靠人类的鲜血来驻颜,需要人类的心脏来延生……更有趣的是,这些谣言把精灵们都吓跑了。” 伊蔻的眼光忽闪了一下,在他阅读的历史中,德斯坦是都伯特同黄金树林开战后夺自精灵之手的城市之一。据说人类在开战之初,用了好些煽动性的谣言来诋毁精灵。如今,都伯特已经被维托斯联邦所取代,而那些谣言竟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萝丝叹了口气,她像突然打开了记忆的匣子那般目光变得遥远了起来。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城市里还是能看到些精灵的。但那时候的我还是朵栽在温室里的花,从未想过那些精灵为什么看起来总有些忧郁,现在想来,他们一直忍受着充满恶意的揣度和各种刁难,也难怪会对这里毫不留恋。” 现在德斯坦还住着多少精灵?伊蔻下意识地想到。 他没有向萝丝问出这个问题,然而萝丝接下去说的话却多少解答了伊蔻心中的疑惑。 “说真的,打我堕入风尘后,我还从未想过能在这座城市中遇见第二个精灵。而且单看身量和行止姿势的话,你们也出奇的相仿,可惜他在颜面上画了蹩脚的脸纹,我又太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萝丝叹了口气,她将信件摆在桌面上朝伊蔻推去。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告诉我自己一开始认错人的话,也未免说的太详细了。”伊蔻禁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萝丝耸了耸肩膀。 “他的行当比我更糟,我们有时候会彼此照顾,不过实际上,我受他的恩惠却更多。遗憾的是,我没办法报答他,至少现在不行。”萝丝突然捏了一下拳头,但又很快松开了手,就像一个泡沫在手里炸开了一样。 “就当是朋友间的请求吧,如果你有机会遇到那个精灵的话,想办法替他洗掉身份,带他去艾拉达吧,你们白麻雀应当有这个能力的,而他也是你的同胞……” “能告诉我他做的是什么行当吗?” “这恐怕不妥。反正你只要遇见他就会知道他是哪行的人,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他的名字,他叫阿卡奇,但这或许不是他的真名。” “我会尽力而为的。”伊蔻答道。 不多时,伊蔻便揣着萝丝交给自己的信件重新回到了市集。他一路低埋着头,思考着萝丝提到的每一件事。现在,伊蔻完全理解之前遇着的庶务官为何会猜最近的凶案同精灵有关了。 精灵靠血驻颜,靠心脏延生…… 这是何等古老、不实的谣言?如果萝丝所言不虚的话,德斯坦就妖化了精灵整整两个世纪!也难怪当初离开艾拉达的时候,向导卢斯曼会提醒他德斯坦是个对精灵颇有偏见的城市了。只可惜数年未回故乡的卢斯曼并不知道精灵们几乎舍弃了德斯坦。 伊蔻苦笑着拉了下帽檐,他该感谢萝丝让自己认清了精灵在这座城市中有多么孤立吗? 伊蔻突然又想到了萝丝提到的另一个精灵-阿卡奇。 这位精灵同胞是基于什么理由留在德斯坦的呢?当萝丝提到阿卡奇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像在说“如果阿卡奇继续留在德斯坦的话,一定会悲惨的死去。”可他该上哪儿去找那位藏身于德斯坦的精灵呢? 伊蔻叹了口气,他决定还是先把谐音的事情放在首位。想罢,他径直穿过市集,朝鲁斯曼和奥拉看着的摊位走去。 奥拉先对伊蔻点了点头,然而卢斯曼却全然没有发现同伴的归来,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别处,直到伊蔻走到了卢斯曼的面前,这位上了年纪的向导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哦!你回来啦。”卢斯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而他的眼角则时不时地撇向某处。 “你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边那个姑娘。” 卢斯曼压低声音道:“她在这附近转了大半天了。” 伊蔻顺着卢斯曼的视线朝一侧望去,只见一个脸上略带雀斑,身作酒馆侍应打扮的姑娘正在东张西望着。她似乎在找什么人,可目光却又不在他人的脸上多作停留。 那姑娘似乎能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在他人的眼中显得有些怪诞,她微鼓着腮帮,脸上挂着有些无措又带点紧张的神色。看见那姑娘抬起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又踮起脚开始新一伦漫无目的的巡视,伊蔻不由得摇着头回看向了卢斯曼。 “确实有些奇怪,不过看样子也不像是贼。对了,这边的谐音还是没派人来联络我们吗?”伊蔻问道。 卢斯曼耸着肩膀摊了摊手。 “或许现在还有些早。” 伊蔻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睛,就在他准备同卢斯曼商量一下信件的事情时,他突然听见家乡的旋律从一位女性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位演唱者的表现蹩脚至极,歌词全错不算,曲调也接连走音。伊蔻一扭头便找着了那个荼毒《艾拉达》的人,正是之前那位表现怪诞的姑娘。 此刻,她的脸色更加神气古怪了,只见她时而撇嘴,时而蹙眉,间或还翻几个白眼给从她身边经过的路人。真难想像这位姑娘便是本地的白麻雀。 “哦,老天。”卢斯曼拍了下脑门。 “快让这孩子停下来吧,白麻雀的脸都快被丢光了。” 伊蔻情不自禁地笑叹了一声。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自己一下,原来是奥拉把鲁特琴递给了自己,而卢斯曼也眼巴巴地看了过来。这两人显然都希望伊蔻用一首标准的《艾拉达》作为回应。但这么一来的话,多少就有点斗歌的意思了,而在艾拉达,男女之间的斗歌是一种有意思的表达,这让伊蔻不由得踌躇起来。 他看着奥拉抿嘴微笑的模样,看看鲁特琴,再看看卢斯曼一脸无助的表情。终于鼓起勇气拨动了琴弦。但这回,伊蔻一直低头看着琴弦来避免尴尬,他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声音上,希望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不过伊蔻不得不承认,自己起头唱的有些糟,就像被那个姑娘的声音彻底带坏了一样,直到过了两段歌词以后,他才渐渐地进入了状态。 当伊蔻唱完《艾拉达》最后的一句歌词,当其他不相干的听众散去后,他们中间不出意外地多了一人。 “你们是从艾拉达来的对吧?” 一副侍应打扮的姑娘有些小心地问道。 “是的。” “横笛上的麻雀信仰什么?”那姑娘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不信预言,不信权威,唯信真相。”伊蔻回答道。 这个答复令这位姑娘大大地松了口气。 “米莎・维特斯,你们称呼我米莎就好。天啊!你的歌唱得真好。”米莎笑道。 “伊蔻・席德尔,枢纽会暂时安排我来德斯坦负责协助这里的谐音。” 第七章 难以置信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米莎的赞美让伊蔻感到脸上微微发烫,对于自己唱砸了的实情,伊蔻最终选择了避而不谈,他笑了笑,随后同米莎介绍了卢斯曼和奥拉。 让伊蔻略感奇怪的是,米莎似乎没有注视别人面部的习惯,她好像更关心的是别人的着装和穿戴。但不管怎么说,来自艾拉达的三位白麻雀终于在此刻同德斯坦的谐音组织牵上了线。伊蔻原以为接下来他们便会直入正题,开始着手调查本地区的异常事件,然而米莎只是安排他们住进名为猫耳的小旅店,告诉他们一个叫阿历克斯的接头人早则明日,晚则三天后才会出现,便和他们一样闲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旅店大堂朝街道延伸出去的露台,悬挂在露台上的风铃在风中发出了阵阵的响声。伊蔻抬头看了看那些由状似猫耳的铜片窜成的风铃,越发感到这家旅店出奇的冷清。 事实上,除掉正在客房收拾东西的奥拉,再除掉他自己,猫耳旅店的大堂里就只剩下伊蔻面前的卢斯曼,和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正拿着一副牌无聊地玩着接龙游戏的米莎了。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坐等阿历克斯的安排?”同伊蔻隔着桌子而坐的卢斯曼抹掉胡须上沾着的饮料,随后开口问道。 “老实说,你不觉得这个接头人也太离谱了吗?他给枢纽会发去的求援信把事情描述的那么严重,现在我们人到了,却又让我们在这里干等?还有被安排来接我们的这个……” “米莎。”伊蔻好心提醒道。 “啊,对!这孩子看起来也相当的不靠谱,对吧?”卢斯曼低声说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看人的样子总是怪怪的?” 伊蔻微微摇了摇头。 卢斯曼一旦喋喋不休起来,总是这样那样的大堆问题脱口而出。起初,伊蔻会试着回应他的所有疑问,等到发现那只是卢斯曼的唠叨病以后,他就很明智地当起了听众。 “不过伊蔻,其实你真的可以拒绝来德斯坦的,枢纽会好些年都没培养出一个可堪造就的揭幕者了,大家都认为你更该留在艾拉达,而且说真的……” 卢斯曼咽下口唾沫道:“德斯坦和我过去认识的城市有些不一样。我没看见其他精灵,这有点不同寻常。” “现在说这些根本无济于事。”伊蔻微微蹙眉道。他取出萝丝交给自己的那封信放在了桌面上…… 萝丝交给伊蔻的信件就如她本人那样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魅力,当伊蔻透过门卫将这封信送上去后不久,一名官员就面带喜色地出面同他们聊了几句。他同意让白麻雀们查验几具尸体,不过这件事只能安排在深夜悄悄地进行,而且最多只能放两个人进入停放尸体的地方。 对于这样一个安排,伊蔻原打算同卢斯曼一道走一趟。然而米莎却态度强硬地表示,德斯坦的白麻雀在这件事上责无旁贷。 在一番胡搅蛮缠之下,伊蔻不得不带上这个姑娘深夜出行。凉风习习的街道上此刻几乎见不到人影,米莎手持提灯走在伊蔻的左侧。她看起来似乎比白天还要放松,一点也不像要去调查死尸的模样。 “伊蔻,听说枢纽会的每个成员同时也是白麻雀?”米莎侧过头问道。 “是啊。” “你是怎么加入枢纽会的呢?”米莎又追问道。 “也许……我有些特殊的好运吧。” “你是指自己是个揭幕者?” 伊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枢纽会看中,除了拥有一点揭幕者的天赋以外,他从未做出任何实绩,甚至连一点冒险经验也没有,这让伊蔻总觉得自己跟枢纽会格格不入。 “那么,米莎,你又是怎么成为白麻雀的呢?”伊蔻把话题引到了米莎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当然是因为我有些特殊的运气啊!”那姑娘调皮地照搬了伊蔻之前的回答。 伊蔻笑叹了口气,只听米莎继续说道:“我可以清楚地记得一整天有多少人路过我的身边,他们作什么打扮,又说过什么话,我能记住一连窜没有规律的数字,我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字不差地背下整本书。”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米莎开始描绘刚和伊蔻在市集上碰面的情景。她的描绘细致到能说出每个人的衣服上有几粒纽扣,却唯独不提任何人的长相。 “难以置信!”伊蔻不由得感叹道。 他看着米莎那得意中略带天真的笑容,不禁猜想着要是这个姑娘能表现的更有些城府的话,单凭她的这份记忆能力,就足以令她成为一个最出色的白麻雀或者顶尖的密探。 “不过,你为什么只字不提他人的长相呢?”伊蔻问道。 “呃!嗯……”米莎突然变得拘谨起来。 “喔!我们到地方啦,下次再谈这个。” 米莎向前紧跑了几步,持在她手中的提灯在晃动中照着一大片由冰冷的青石铺就的地板,有几根光秃秃的石柱竖在上面,而那后面的建筑便是城市的治安厅了。伊蔻看见一个佩剑的门卫抱着胳膊立在门口,他上前同门卫说了一遍和治安官约定好的话,那门卫偏头瞧了瞧伊蔻身边的米莎,随后摇着头将一把钥匙交给了伊蔻。 “进门后右拐,就三十分钟时间,别耽搁了。” 伊蔻称了一声多谢,接着便同米莎照着指示朝停放尸体的地方走去。 所谓的停尸房实则是个下挖数英尺的地窖,地窖的墙壁和地板皆由青石砌成,而那把钥匙便是用来开启地窖大门的。当地窖大门打开的一刻,伊蔻立刻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和着难以形容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一直同他并肩而行的米莎下意识地朝伊蔻的背后躲了躲。 俩人拾级而下,沿途又点亮了几支固定在墙上的火把,这才渐渐适应了阴森森的环境。只见整间停尸房被数根石柱拼接而成的拱门分割成了几个单元,最先映入他们眼帘的那块地方摆着一张可供一人平躺的巨大石桌,那上面正摆放着由粗绳和麻布捆扎而成的人形物体,看样子是尸体不假,而桌子后的一面墙上则钉着由木板拼成的三排架子,上面堆着钳子、裹布、瓶瓶罐罐等各种物品,架子另一头的地板上还排放着数个木桶,其中最大的木桶足以塞下一人。 伊蔻猜想着面前的这张桌子大约就是用来验尸或者对尸体进行简单清理的台子了,而留在这张桌子上的尸体很可能便和悬案有关,也就是说,尸体的真貌弄不好会让人难以接受。 “我们得解开它看看,对吧?”米莎有些不确定道。 “嗯。你往后站一点吧。一会可能会出现令人惊悚的景象。” 米莎摇了摇头,接着又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不过是个死物,我想,我应付的来,而且多我一双眼睛在……也免得漏掉些细节。” 伊蔻一想确实如此,便点了点头。他示意米莎站到桌子的另一边,随后深吸了两口气便伸手去解包裹尸体的麻布。 老实说,这具尸体只是被草草捆扎了一下,伊蔻不过微微一抽粗绳,裹尸布便朝两边散开。 呈现在眼前的尸体一下子就让伊蔻皱起了眉头,除了尸体的面部还依稀可辨以外,整具尸体都呈现着怪诞的扭曲状态,比如尸体的臂骨从手肘处穿了出来,手臂前端仅靠着皮肉和肌腱吊在身上,此外,这人的胸腔也被打开了,肋骨仿佛一把把短匕刺透衣服。 在这黑暗、阴冷的环境中面对这样扭曲的尸体,你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它突然坐起来袭向你的模样。 第八章 鬼使神差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起来吧,孩子!”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唤着沉睡的人,阿卡奇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行会中属于自己的单人房内。 此时房间里漆黑一片,不过这难不倒精灵,因为他们天生就能在微光甚至无光的环境中辨识物体,只是无法看书罢了。 阿卡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住处的,他只记得自己听从大老板的吩咐去见来自坎贝斯的法师。他记得自己扇开那扇门的时候,看到一个肤色苍白,面孔尖削的法师被吓了一跳,接着,那人就拉长了脸开始斥责自己的无礼,而自己则入戏般地朝那法师说了几句撩人的话,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阿卡奇就毫无印象了。 阿卡奇皱着眉头试图填补记忆中的空缺部分,却只勉强记起那个法师名叫迪埃德,这一认知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但这种感觉似乎刚刚产生便消弭于无尽的黑暗中了。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无数的经验告诉自己,回忆和期待都是多余的。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有人用特定的三下节奏连敲了三次门。在行会里,这是有密令需要执行的意思。一般而言,这类密令通常由被毁掉声带和听觉的静谧者传达,密令的内容则往往涉及行会内部。阿卡奇翻身下床,并立刻打开了屋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个披着黑色斗篷,帽子上绣着匕首纹路的静谧者。看见阿卡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个负责传递密令的女性似乎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她并没有忘记将手中的信函递上去。 阿卡奇接过信函便关上了屋门。他点亮屋子里的烛灯,就着灯光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接着便用烛火把这份东西烧了个干净。 “居然会有人叛逃。”阿卡奇有些好笑地想到。 他靠近水盆想往自己的脸上泼把冷水,结果发现画在面部的脸纹不见了,水盆中映照出的是张线条流畅柔和的精灵面孔。那张脸有着挺直的鼻梁、稍高的眉骨,不过整张脸最容易让人牢记的部分,还要数那双透着随意之色的绿眸和唇角微微上翘的嘴巴。此时,阿卡奇尚未束起头发,他的脖颈在金发的衬托下显得十分修长,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女性化。 怪不得那个静谧者瞧自己的样子有些奇怪。阿卡齐皱着眉头想到。 他确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所缺的记忆有关。他回到桌边,随后抬手从架子上取下一瓶不知名的药剂,而当他拧开盖子准备给自己重新“上装”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了犹如咒语般的一句话。 “你不该随便浪费这份馈赠。” 与此同时,那瓶药水也鬼使神差地打翻在了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让阿卡奇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把右手插入发间顺了下头发,接着开始穿衣、束发、戴上风帽。最后,他在桌上摸了一把匕首藏在腰间,便离开了住所。因为信函里提到那个叛逃者一直在设法约见城市的治安官,所以阿卡奇一出行会建筑便径直向治安厅的方向赶去。就在他瞧见治安厅前的青石地板时,他也看到了一个人正局促不安地在夜色中巡游着,活像个被爽约的情侣抛弃在路边的倒霉鬼。 似乎觉察到有谁正在接近自己,那人一下子转过身面对着阿卡奇。 “谁?”他眯着眼睛询问道。 待注意到阿卡奇身着的黑色行会服装后,此人就像被钉住似的呆站着不动了。 阿卡奇步调不变地朝那个叛逃者走了过去,当他距离叛逃者仅十步之遥的时候,那人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阿卡奇对吧?行会居然派你过来!看来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如果你只求活着的话,可以回去当个静谧者。” 阿卡奇放慢了步调,他一边回话,一边把右手背到后腰摆出了随时可以拔出匕首的动作。 “被戳聋耳朵,灌药烧烂声带,当个听不见也说不了的静谧者?与其那样,死在一个干活利落的熟人手里还轻松一点呢。” 顿了顿,那个叛逃者又诧异道:“你的脸?” 阿卡奇有点厌烦地垂了下眼帘。只听叛逃者用自嘲的口吻说道:“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原来的样子,命运还真是个奸诈的娼妓。” 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他继续朝前走去,两人相隔已不出三步,而阿卡奇也将匕首握在了手里。 “我能抱你一下吗?”那人突然要求道。 “你病得不清。” 阿卡奇叹了口气。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随后放松身体,任那人张开手臂把自己揽在怀里。 有感于阿卡奇在杀意下尽量表现出的顺从,那人摞下精灵头上的风帽,随后把头搁在精灵的颈窝处说道:“你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只可惜当年的锐气一点也不剩了。” 抱着阿卡奇的家伙给阿卡奇的右臂留下了足够的活动空间,感到有外人靠近的阿卡奇正要有所行动,却听那人又在他耳边低语道:“当心那个法师,他的身体里藏着像魔鬼一样的东西,看到他真貌的人都死得很惨……克鲁利把你塞得和他太近了……为了弄清楚那个法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个大老板还真是无情无义。” 那人嗤笑了一声。 “我感觉累死了。” “那就睡吧。”阿卡奇回答道,手中的匕首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准确地刺入了对方的后心。 感到面前之人再无气息,阿卡奇便松开了匕首,他微微托着死者的手臂,让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慢慢滑落在地,而在他的面前,正有两个人影朝自己走来。虽然夜色浓重,双方的距离也有些远,不过阿卡奇分辨得出对方是一男一女两人。拿着提灯的女性此时还毫无所觉地打算继续前行,但她身边那位戴着宽沿帽的朋友却伸手拦住了她。 身为刺客,阿卡奇十分清楚人类的视力根本不可能在这么暗的光线下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但那个戴帽子的家伙明显觉察到了什么。阿卡奇甚至觉得对方瞧自己这边的情形和自己看对方那边的情形是完全对应的,换句话来说,这个家伙十有**也是个精灵。能够在德斯坦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另一个精灵同胞让阿卡奇多少有些意外,但相比意外,对方试图留住自己的行为也让阿卡奇感到了麻烦。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阿卡奇果断戴上风帽转身退却,不得不说,那人跟上来的速度很快,但他却在跑到尸体边上的时候停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想要确认一下后心扎着匕首的叛逃者是否还能挽救。 借着此人脚步一缓的机会,阿卡奇一下子把他甩没了影,而在阿卡奇留下尸体的地方,伊蔻正把手从死者的脖子上移开,那人的脉搏就跟伊蔻前面看到的刺客一样完全没影了。 伊蔻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头,那个刺客太过警觉,动作也太快,他除了可以确定对方是个精灵以外,没能看清对方身上任何可称之为特征的东西。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无法凭借揭幕者具备的那点天赋异能来探知对方的落脚处了。 “这个刺客会不会就是萝丝提到的阿卡奇呢?” 时间飞快地向后滚过了大半日。 回到行会后不久,阿卡奇便从自己必须服从并效忠的上层法师那里获得了一个新任务―护送他前往木法城。虽然自己从未离开过德斯坦,不过阿卡奇对北方四国中的木法城还是有所耳闻的,那座临海城市有两样东西最负盛名,其一是各种令人称奇的“魔法”商品,其二是或离经叛道或令人茅塞顿开的思想。依靠这两样宝物,这个国土面积尚不及维托斯联邦一个郡大的议会制国家为自己赢得了无数的拥趸。不过,这片大陆上的另一个大国―斯塔黎却把北方四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有人预测在二十年内,这两个信仰和意识完全不同的阵营必有一仗。 到那个时候,淬魔匕首会有很多机会把势力扩张到北方四国亦或是斯塔黎,难道说,这个叫迪埃德的上层法师现在就打算去木法城筹备十多年后的事情?阿卡奇在晃动不休的带篷马车上如是想到。 这趟行程其实在他完成密令的当天便敲定了下来,正常的情况下,阿卡奇早在一天前就会在自己的心里过一遍任务涉及的方方面面,但这回,他却一直觉得很累,这种倦怠感似乎自他接到密令时起就开始滋生。那天他返回行会,再度碰到自己的法师上级时,更是累得不想说话,结果还因此被对方赞扬为总算知道点规矩了。 就算休息了一整天,阿卡奇依然觉得自己好像背负着巨大的负担,这绝对不同寻常。 “不只是记忆和脸,那个法师还对我做了别的手脚。”阿卡奇又想到。 他回忆起叛逃者对自己说过,凡是见过这个法师真貌的人都死得很惨,而最近死得最惨的人,就只有那些涉及悬案的家伙们了。所以,那人想告诉自己,最近发生在德斯坦的悬案都和这个法师有关?所以,如果他珍惜生命的话,就该和这个法师保持距离?可惜他和法师首次接触的记忆被挖掉了一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那个法师的真面目。 现在这种不同寻常的倦怠感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正在朝一种离奇的死亡过渡呢? 阿卡奇又想起那个叛逃者心有不甘地说克鲁利对自己无情无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轻柔的好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 第九章 与狼同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德斯坦偏西方的丛林间,一行车队正在落日余晖中行进着。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个拥有四辆带篷马车,雇有六个佣兵的普通商队,然而坐在马车上的商人和伙计都显得有些奇怪。他们或乏味地瞧着车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或倚靠车壁打盹,也有人用一种叵测的眼神打量着随行的同伴,但就是无人说话。 阿卡奇便是这支商队中的第二类人,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头也微微垂着,看起来好似睡得很沉,但其实一直习惯性地维持着某种程度上的清醒,正因为如此,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车上正有人注意着自己。 对一个刺客而言,一直被他人注意着并不是什么好事,阿卡奇之所以还在闭目养神,与其说是因为一车人全是同一个窝里的刺客,倒不如说是因为一连串的坏事又让他陷入了厌世的情绪中。他连为何有如此多的同僚掺和进这次护送之行都懒得想,又怎么有心情迎合别人的眼光,做个有模有样的精灵刺客呢? 遗憾的是,只有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地用一层眼皮隔绝外界的时候,他才勉强可以当回自己。更遗憾的是,把握自己的时间总是短了点。 在接连行进了数个小时后,整支车队终于停在一片树林里做短时间的休整,所有人都忍不住跳下马车疏松筋骨,不一会儿,这些人便形成了各自的圈子,而阿卡奇则有些孤立地斜依着一株白蜡,他猜有个留意自己很久的家伙差不多该借机过来关心自己了,这不,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和其他同行的刺客相比,这个穿着商人装束的女人看起来颇为高调,她的上衣做了特别的束身设计,一圈环身的皮制接片完美地衬出了她的胸型,而包裹腿部的紧身皮裤也让她的身姿显得更为绰约。只可惜一条挂着弯刀的宽腰带和带有马刺的鹿皮靴让她暴露了应当小心遮蔽的危险气质和妄图征服他人的野心。 对于这个女人,阿卡奇谈不上有多熟,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女人名叫菲尔,原本呆在淬魔匕首在坎贝斯的总部行会,不过,大部分人都称呼她为毒蜘蛛。 据说,在来到德斯坦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里,毒蜘蛛就拿各种理由干掉了几个不拿她当事的刺客,其中的个别人在行会里还小有地位。 她的行事如此狠辣、乖张,但对大老板还是有颇多的顾忌。阿卡奇猜她一直没来招惹自己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对权力表现得毫无兴趣,而另一方面的缘由估计还是跟克鲁利有关。 换句话来说,现在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失宠了。 此时,毒蜘蛛正学着阿卡奇的模样背贴着白蜡。她抬手撩了一下垂在肩头的黑色长发,接着自然而然地同阿卡奇搭话道:“不习惯跟那么多人呆在一块?” 不等阿卡奇有所表示,毒蜘蛛就侧过身,自说自话地用食指勾起阿卡奇的下巴。 “喔!”她发出了一声赞叹。 “我想看到你这副容貌的人,都会忍不住想尝尝精灵的味道的。” “你是不是也想看看一个精灵颠动肢体,气息紊乱的模样呢?” 面前的女人微微扯动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具挑逗色彩的笑容。原本勾着精灵下颚的手指,依次划过了精灵的脖子和胸膛,而阿卡奇也配合着露出了着迷的眼神。 从远处看,这一男一女好似在秀亲密,但要是你凑近去听这俩人的谈话,恐怕会被他们交流的内容吓一大跳。只听毒蜘蛛开门见山道:“为我效力如何?我的意思是替我杀人。” 阿卡奇笑了笑。他心里非常清楚毒蜘蛛要他对付的是谁,可他就是存心装傻充愣。 “我可看不出你的身边还缺一个靠媚术混上来的杀手。倒是您这样的身份和容貌,少个花瓶站在后面实在是不符你的身份,而我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当个顺从的花瓶。” “不用在我面前装傻。”毒蜘蛛打断道。 “你以为我打算对付别人之前,不会查一查他的宠物有怎样的经历吗?行会里唯一一个做单子满足所有加码条件的小精灵?有几个顶级刺客能做到你这点?” 她的手指在阿卡奇的胃部花了个圈。 “克鲁利根本就在压榨、束缚你,他永远也不会喂饱你,而我跟他则大有不同。难道你不觉得杀了他,换一个奖惩分明的头领是一桩很美妙的事情?” “喔,我倒是认为有很多事情比谋杀导师更加美妙。”阿卡奇万分热切地看着毒蜘蛛道。 “导师?”毒蜘蛛嗤笑一声。 “你可真会做戏。你我都清楚这个行会的导师教点什么?难道你从来没听说过‘弑师在这儿不算罪过,而是出道的表现’?难道就因为他在十多年前把你从破麻袋里拽了出来,你就要替这个混蛋吃一生的苦果?” 毒蜘蛛的话一下刺痛了阿卡奇,他突然抓住毒蜘蛛的手,贴近唇边摆出了一个吻手礼的模样。 “你要取代克鲁利的话,就拿你自己的实力去对付他,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任何一边。” 说完,他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神色也冷了几分。 阿卡奇对邀约入伙的断然拒绝,明显激怒了毒蜘蛛。这个不容他人忤逆自己的女人一把抽出别在腰间的弯刀指向了精灵的咽喉。阿卡奇无动于衷地看了她一眼,又朝远处望了望。临时营地中的不少人明显留意到了这边杀气腾腾的气氛,假扮商旅的刺客们大多看好戏似的驻足原地,只有几个不明真相的佣兵正傻呵呵地朝毒蜘蛛和他站立的地方赶来,打算阻止这场冲突。 “知道吗?跟那些佣兵,我可以说你是个居心叵测的精灵,而对那个法师,我只要说你是个叛逃者,他就不会对我做的事情多置一词。” 毒蜘蛛舔了下猩红的唇角继续道:“我觉得,一张漂亮的脸蛋如果和身体分开的话会非常可惜,难道你不这样想?” 阿卡奇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笑声。 “你在笑什么?!” “噢,真抱歉。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被同为叛逃者的家伙处决而已。” 第十章 将计就计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看着毒蜘蛛因为陷入迷茫而越发恼怒的神情,阿卡奇打心眼里叹了口气。 这女人分明是个战士,却硬是要扛谋士的活。她来拉自己当盟友虽然可能出乎直觉,但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只可惜谈判的结果一旦不符合预期,她就立刻诉诸暴力。这样的人很难斗过克鲁利。而且她连那个法师为何离开坎贝斯,又匆忙撤出德斯坦也没细想一番,恐怕她对这个迪埃德在德斯坦留了一屁股的悬案也毫不知情吧,又怎么可能意识到她所效力的上层法师很可能是个高级的叛逃者呢?而叛逃者带走的人马,自然也是叛逃者。 阿卡奇偏头避开弯刀的锋刃,接着朝一旁跃开一步道:“留意下周围,女人!”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几支箭就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射来。最先觉察到异状的阿卡奇朝马车方向冲刺了过去,反应稍慢的毒蜘蛛则钩住一个刚好跑到身边劝架的佣兵挡在了身前。 这个不幸的男人一下子就沦为了箭靶。 与此同时,整块临时营地也陷入了混乱,马匹最先遭到了射杀,佣兵和刺客们只好把散在营地四周的几辆马车当作掩体来使用。他们中的一些人大着胆子探出头去,试图弄明白是哪些不开眼的家伙胆敢袭击刺客假扮的商队,而当他们看见对手一律穿着处决叛逃者的黑色行会套装时,满脸的愤怒之色便于刹那间为震惊所取代。 比毒蜘蛛更加不如,直到现在仍未确定立场的刺客大有人在。只见几个“伙计”不顾佣兵的嘶声叫喊跑了出去,试图向藏在林子里的人解释点什么。紧贴着马车的阿卡奇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合了一下眼睛,那些跑出掩体的刺客随即中箭倒地。 这几条人命的付出,让其余对淬魔匕首尚存幻想的刺客意识到这是场不留活口的清洗,为了活命,刺客和佣兵们不得不靠人力拖动马车来筑起车阵。 阿卡奇并没有参与这项犹如骡马般的“劳作”,他在原地稍稍缓了口气,便穿过正在仓促应战的人群,朝另一辆马车冲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是这些叛逃者中,唯一懂得克鲁利的心思,知道他是在敷衍的人。 当然,就算是敷衍,克鲁利也会做得很绝,而这一点,阿卡奇在好几年前就明白了,哭泣可打动不了他,哀求更是没用,生路得靠自己去找。阿卡奇再度贴上了马车,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这辆马车的周遭情形显然比他之前呆着的地方糟糕很多,有人被倒毙的马匹死死压住,只有一只手一动不动地伸到了外面。 阿卡奇留意到马车的一个后轮正巧卡在了一个陷坑中,有个佣兵好似标本一样被箭矢串在了车子的尾部。这个人原本是想去马车的后面撬动车轮,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必须绕到车后呢?阿卡奇抽出短剑用力在带篷马车的接缝处刺了个洞,他朝里面瞧了一眼,看到不少扎透车壁的箭尖,但所幸里面没有他要找的法师。 就在他刚松了口气,决定调头去别处看看的时候,一把弯刀又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去哪儿?” 毒蜘蛛菲尓那阴沉中微微带喘的声音在阿卡奇的耳畔响起。这个女人还在勉强维持着高调,但是她的发丝比先前凌乱了不少,指着自己的那柄弯刀也沾上了一些血渍,想必毒蜘蛛在退回临时营地的途中,还砍了一个或多个前来处决众人的刺客。 阿卡奇看到毒蜘蛛紧蹙的眉头,不时咬紧的牙关,还有衣袖处洇出的血渍,忽然笑叹了一声。 “啊,虽然我很喜欢有一位美人作陪,不过要是你一直贴着我的话,恐怕我哪儿也去不了,当然也没办法在天色全黑前赶到法师的身边当花瓶了。” “你要保护那个法师,而不是去杀他?可他戏弄了我们所有人!” 听到毒蜘蛛的质问,阿卡奇再度发出了夸张的笑声。 “看来你比大多数人聪明一点,不过还不够聪明。” 他轻轻推开毒蜘蛛的刀刃继续说道:“是保护他还是杀他得视情况而定,别忘了,我们当下的使命可是护送这个人去木法城,如果现在就舍他而去,那便做实了叛逃一罪。” “意思是,我们只管继续送那法师上路,把那些处决者权当冒牌货处理?”阿卡奇一脸赞赏地拍起手来。 “在我对付克鲁利的时候你得两不相帮,这句话还作数吧?” “我们精灵一诺千金。”阿卡奇叹着气答复到。 林间的树影在昏黄的光线下越拉越长,等到天色全黑,弓矢失准的时候,处决者和叛逃者的一场贴身战将难以避免。 看了看越发黯淡的天色,又注视了阿卡奇一会儿,毒蜘蛛才在冷哼了一声后,缓缓地放下了弯刀。她将头转向别处,接着突然拉开嗓门对周围人喊道:“那些处决者全是冒牌货!他们的目标是法师,不想陪葬的就打起精神守好他,天就要黑了!” 听到毒蜘蛛的喊话,被莫名冠以“叛逃者”头衔的刺客们复又找到了方向,原本怨声四起,消极而战的一群人开始重整旗鼓,倒是几个幸存的佣兵因为发现自己身陷刺客窝而心生惶恐,所幸人类最擅长做的事情之一便是欺骗自己。 不一会儿,由马车构筑的防线便有意识地朝某个点开始收缩,看到情况逐渐恢复了秩序,毒蜘蛛又高调地斜觑了阿卡奇一眼。 “手上有点权力很好用不是吗?”她贴着马车坐在地上,随后朝阿卡奇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阿卡奇回答道:“那你就更得好好地护着这只手了。” 说完,他抓住毒蜘蛛的左臂端详了一下,只见女人的小臂外侧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里面淌出的血液竟然微微发黑。 看来毒蜘蛛的运气真的很差,毕竟在行会里只有小有地位的个别刺客才有权使用淬毒的武器。 阿卡奇用匕首利落地挑开已经被血渍沾污的衣袖,在找到那条原本算不上大,但是因为受到毒质的侵袭而变得狰狞的伤口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低头吮吸起了伤处,接着把脏血吐到一边,又继续上一个步骤。 为了避免血液过快回流,精灵的姿态很低,几乎就是跪在地上。这让毒蜘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原本只想让对方帮着包扎一下伤处,但阿卡奇却提供了她没有想到的服务。 仿佛心里的某一处被打动了,毒蜘蛛莫名其妙地挑落了精灵的帽子,她轻抚精灵线条柔和的侧脸有些惋惜地说道:“你其实不太适合这里,等到了木法城,你干脆别回去了,就让我跟克鲁利说我把你杀了吧?” 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他用匕首割下自己衣服的一截衬里,开始替毒蜘蛛包扎伤口。 意识到阿卡奇又一次拒绝了自己的建议,菲尓这回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为刺客,她懂得那种缺乏选择权的痛苦,如果阿卡奇执意要回德斯坦拿命取回自己应得的一切,她也没有乐趣再来剥夺这个精灵仅剩的选择权…… 第十一章 生死之间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天边的亮光仅余一线的时候,阿卡奇终于找到了被数个人护在中间的法师。 此时,刺客们对待这位上层法师的态度已经不怎么客气了。阿卡奇看到这个名叫迪埃德的法师时,法师大人正抱着头缩在一群人的中间,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虽然他完全不记得第一次和法师会面时的情景,但阿卡奇隐隐觉得,这个法师曾给自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绝不是现在这幅懦弱无能的模样。 “坎贝斯那头的人已经追过来了。”阿卡奇在那法师的耳畔低语道。 “你不打算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神骸……”只听那个法师突然说了个莫名其妙的词汇。 “你在说什么?”阿卡奇皱起了眉头。 “我需要神骸,我需要更多的神骸。”那法师表情空洞地喃喃自语。 阿卡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突然想起有人说过法师的身体里住着恶魔一样的东西,这会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将要复苏的征兆吗?忽然,兵刃互击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随着暮色降临,藏匿于林间的敌人开始侵入营地,一直蜷缩在马车后的刺客们纷纷起身迎战。在仅有月光照耀的黑夜中,最先和敌人白刃相接的十余人很快就扛不住了压力,趁着夜色来袭的敌人仿佛源源不绝,每当刺客们准备正面迎敌的时候,身侧或背后就会遭到攻击,这迫使他们不断压缩防线,不断抽调本就不多的人手来援,而尽管众人已经在营地外层布置了一定数量的捕兽夹,双方也都交出了几条人命,但这些临时安置的简陋陷阱,在阻拦敌人的作用上可说是收效甚微。 “他们大约有多少人?”毒蜘蛛扭头向阿卡奇问道。现在也只有精灵的眼睛能够看清整片“战场”的局势了。 “不太好数,但人数大约是我们的两倍。”阿卡奇的语气不再轻佻。 “该死!” 毒蜘蛛有些不安地掐了下手臂。虽然参与这次护送远行的人马在行会里都算身手不错的一类,但是刺客擅长的战斗实则是潜伏和突袭,在不允许使诈的一对一中,他们的技巧并不比佣兵高明到哪里,而眼下困扰众人的另一个麻烦还在于,他们的人数远远少于攻击方,如果想要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取得一线生机,就要看众人护着的上层法师能做什么了。 阿卡奇和毒蜘蛛不约而同地看了法师一眼,可眼下,那个法师仍缩成一团抖个不休。之前,此人曾大吼着“需要时间”。之后,他就继续开口闭口地念叨起了“神骸”。 “要不是我在路上一直留意着你们两个,我都快怀疑是你一路留下记号招来了敌人,而这个法师则被人调了包。该死!他还要准备多久才能做点什么?” 毒蜘蛛几乎对身边的上层法师失去了耐心,她转身用弯刀恐吓了一个不知所措的佣兵,将那人赶到法师的身边充当护卫,又从地上拾起了一把被人遗落的短剑,随后就这么一手持刀、一手持剑地冲向了敌人。 看到这女人亲自操刀上场,阿卡奇最后瞧了法师一眼,也紧跟了上去。 这两人的参战,可以说只是替换了几个阵亡的刺客而已,并没有对呈现颓势的战局带来积极帮助。 身边不断地有人停止呼吸,阿卡奇也在混战中被刀剑划着了好几下,这让他格外地想念自己留在德斯坦的一把精灵剑。就在刚才,他明明看到一个敌人暴露了咽喉,却因为武器短了寸余,再加上侧面遭到袭击而不得不转攻为守。 相对于阿卡奇,位置更靠前方的毒蜘蛛倒是战果颇丰,她的身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一把拾来的短剑甚至砍到微微卷刃,但她受得伤也比阿卡奇更多更重,连手里握着的剑柄都沾满了淌下的血液,但不可否认的是,毒蜘蛛凶狠的拼劲已经引起了双方的注意。 阿卡奇开始有意识地朝毒蜘蛛所在的方向挤了过去,当他终于和这女人站成一线的时候,其他参战的刺客也开始以毒蜘蛛为中心,在她进行攻击的时候给予最大限度的援护。 此时,菲尔正趁着有人替她挡刀的机会,抓紧时间喘气,而她的眼睛则始终紧盯着逐渐收拢包围圈的敌人。 “混蛋!”毒蜘蛛龇牙咧嘴地诅咒着。 阿卡奇知道她骂的混蛋主要是指那个法师。众人拼尽全力为他赢得做点什么的时间,可他就是毫无动静。 如此荒谬的情形让阿卡奇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他侧身用短剑格开刺向毒蜘蛛的一刀,随后借机在她的耳边调侃道:“真是毫无胜算啊,女人,要不是克鲁利从不接受求饶,我都想马上跪下不干了。” “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怕死?”毒蜘蛛喘息着反唇相讥,这句话一说完,她就安静了下来。 阿卡齐从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读懂毒蜘蛛开始积蓄力量准备最后一搏了,他不由得将注意力全然集中了起来。只见毒蜘蛛突然一个躬身向最近的敌人冲了过去,她挥刀虚劈对手的头颅,意图找出包围圈的漏洞。然而敌人就同约定好的一样,看到她冲过来就立刻后撤,和其他人连成更为密集的防线,而一旦她转移目标,前一刻被逼退的敌人就再度围拢上来。几番无果的试探消耗了毒蜘蛛本就不多的体力,然而奇怪的事情就在毒蜘蛛自暴自弃的随意劈砍中发生了。 有个敌人出人意料地没再后撤,他勉强抬手招架了毒蜘蛛划向脖颈的一刀,接着,一声惨嚎就从这个人类的喉咙中溢出。 阿卡奇从自己的角度望了过去,只看到握在毒蜘蛛另一只手中的短剑穿透了这个人的腹部,可毒蜘蛛竟然也跟着尖叫了起来,她甚至不待拔出武器就惊恐地往后退却,还一不留神把自己绊倒在地。接着,被毒蜘蛛挡住的一幕就出现在阿卡奇的眼里。 眼前的敌人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折叠扭曲着,他的脖子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折,胸腔也被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硬生生地撑开,要不是这个人的腹部还扎着毒蜘蛛的短剑,你根本就想像不出他前一刻的样子――那人如今的模样同那些死于悬案的受害者几乎一致,可问题在于,他好像还活着? 阿卡奇一下子就意识到他们的法师终于动手了。突然间,一片血雾从面前这人的脖子里喷出,阿卡奇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的脖颈凭空裂成了两瓣,而在这个异变的人类背后,还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它们扑向因为脱力而爬不起来的毒蜘蛛,一瞬间就把这个女人撕烂了。 “这是尸化的怪物?”阿卡奇想到。 几乎在同一时刻,此起彼伏的惊呼、惨叫声在营地的四周响起。阿卡奇回头望向应该受到保护的法师,只见那个法师正对天张开双臂,而他的一双眼睛则在疯狂地乱转着。 “这家伙果然有鬼,不能让他活着!” 一个念头在阿卡奇的心里滋生。他抓紧手中的武器冲向法师,然而还没等他摸到法师的衣角,脑袋里就响起了尖啸般的巨大声响! 阿卡奇抱着头踉跄着连连后退,原本失去的一些记忆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涌现而出,又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他缓过劲来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了刺杀的机会。那些扭曲的尸体完全挡住了那个法师,它们毫无章法的攻击把战场搅得一片混乱,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都被包围了起来…… 片刻后,阿卡奇也被逼入了死角。他一手护着腰部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边嘲笑着怪物们扭曲丑陋的模样。 眼前的这些东西简直不把世俗的武器放在眼里,它们即便被削去了四肢和头颅,也会在地上蠕动着接近你,这让阿卡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死亡的样子,只是他有一点疑惑,那些怪物的步调怎么越来越慢了?莫非它们也要商量一下该拿一只精灵怎么办吗? 还没等阿卡奇想通这个问题,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就再度引起了他的注意。包围他的尸体在叫声中像被抽掉骨头似的塌了一地,露出了缔造这一切的人。 无力冲刺的阿卡奇随即朝那法师甩出了手中的匕首,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团如同血雾般通红的气浪…… 第十二章 揭幕者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一轮皎月在薄如轻纱又逝如涓流的云层间洒下光芒,映照着蜿蜒于林间的小路。这样一副宁静的画面,却被突然闯入的两骑所打破。 只见伊蔻贴着马背紧紧地追着当先的一骑,他的披风几乎和地面保持着水平。跑在伊蔻前头的引路者,除了偶尔回头瞧他一眼以外,就一直在闷头赶路,而这个紧蹙眉头,神色中透着焦虑之色的男人便是米莎提到的阿历克斯,也即谐音在德斯坦的接头人了。 对伊蔻而言,阿历克斯出现的十分“突然”,那时他早已就寝,却愣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一开门,便看到这个男人站在身着睡裙,手持提灯的米莎身侧,而这人朝自己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揭幕者?” 现在,他们已经快速骑行了近一个小时,阿历克斯除了在城内和他略提了谐音的“情报来源”正在追迹凶手以外,就没有透露更多的内容了。满腹疑问的伊蔻只能一面驾驭马匹,一面凝眉猜测着消息从何而来?情况可能有多么紧急?又需要一个揭幕者做点什么?事实上,伊蔻还想知道阿历克斯究竟想带他去哪儿? 随着一条岔路进入伊蔻的视野,一直在前方引路的阿历克斯终于放慢了速度,等到了岔道口的时候,他干脆翻身下马,随后举起提灯四处查看了起来。 “这次的消息来自淬魔匕首。”阿历克斯突然回头解释道。 这句话让伊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倒不是说他对淬魔匕首牵扯到案子感到有何意外,而是他从阿历克斯的话里隐隐听出了白麻雀居然和淬魔匕首有什么瓜葛。 诚然,谐音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行会,他们的组织松散,成员来自各行各业,不过,大多数的白麻雀都是依靠表演或撰写故事剧本谋生的从艺者。伊蔻希望阿历克斯提到的情报来源不是某个以刺客为业的白麻雀,因为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法外之徒能把不掺目的的纯粹真相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只听阿历克斯继续说道:“我就同你直说了吧,我们的人卷入了淬魔匕首的内部事务,而凶手正是淬魔匕首的一个上层法师。” 伊蔻揉了揉额头,现在看来,自己的两个猜测至少被阿历克斯的这句话验证了一半,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萝丝提到的一个词—多管闲事。伊蔻很想立刻问清楚,这边的白麻雀到底是如阿历克斯信中所说的在调查德斯坦的悬案?还是在调查刺客行会的内部事务?但眼下显然不是深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那个人现在很危险,是吗?”伊蔻问道。 “他本该在几个小时前返回,但直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不过好在我知道他会沿途留下这种记号。” 说完,阿历克斯便举高提灯向伊蔻示意了刻在白蜡树干上的一个记号。 那个记号简单到仅有两条相交的斜线,不过伊蔻一眼便看出这两条长短不一的线段恰巧能同谐音的标志“长笛和麻雀”相重合。 “他是个以刺客为业的白麻雀?” “他叫凯尔,是我们中最优秀的成员,也是我的兄弟。” 阿历克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祈求之色。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不恰当,但是请理解我们的难处,淬魔匕首在这里的势力日渐庞大,甚至影响到了很多政府官员……” “抱歉,我问了不合时宜的问题。” 伊蔻叹了口气道:“我们以后再谈这边的事情吧。你是不是需要我用能力来探查凯尔的下落?” “是的。” 阿历克斯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又继续解释道:“凯尔混迹在刺客之间,他能留下记号的机会十分有限,我担心如果不尽快找到他的话,一切就为时过晚了。” 伊蔻深深地看了阿历克斯一眼,然后突然合上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握住左拳抵放在自己的心脏部位,尝试着掐断外界对意识的干扰,只单纯地去感受之前看到的记号,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整个世界仿佛沉浸在一片静谧的蓝海中,视线所及之处的景物都似有若无般地透明,只有之前看到的记号在旗帜鲜明地散发着光芒。 很快,伊蔻便找到了一个同样的记号、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它们像道标一样渐渐连出了一条路径,可就在伊蔻打算将意识的触角伸向最后的记号时,眼前的一切突然恢复了正常,这让他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枢纽会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培养一个新的揭幕者,可自己的能力始终是这样。或许终此一生,他也没法像北艾芬族的首位揭幕者一样创造出一个传奇了。不过,这些信息却足够他们找到凯尔的踪迹。 伊蔻双腿一夹马腹,一下子跃到阿历克斯的前头完成了引路者和跟随者的转换。他依靠先前透过异能探知的道标带着阿历克斯偏离岔道转进了一条不起眼的林间小路,而在结束了一番快速的林间穿行后,伊蔻终于离开马背开始谨慎的步行。 “最后一个标记就在附近。”他对阿历克斯说道。 “这里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阿历克斯的话中带着犹疑。 事实上,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只有安静,风中也隐隐传来了一股血腥味,可伊蔻就是没有看到一个会动的活物,他在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朝风吹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过了没多久,跟在伊蔻身后的阿历克斯也嗅到了血腥味。他紧张地晃动提灯四处照耀着,一不留神便撞到了伊蔻的身上。 阿历克斯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见伊蔻突然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前面……全是尸体……” 伊蔻有些艰难地说道。他没有想到在一片隐蔽的树林里,会有这么一副自己想都没有想到的景象。这副景象根本就是地狱的血肉盛宴! 只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叠着数十具尸体。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部分的尸体都严重变形,他们的躯体古怪地扭曲着,增生的骨刺和肉块穿透了衣服,比伊蔻在停尸房看到的那一具狰狞百倍。 伊蔻看着阿历克斯举着提灯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了几辆溅满血迹的马车中间才捂住了嘴巴,这让他不禁羡慕起人类的眼睛来,因为他即便站在原地,也能瞧见那里竖着一根“长杖”。 那当然不是一根长杖,而是一具上身血肉尽失的尸体。它似乎在仰天嘶叫,而它身上悬挂着的布条则似乎来自一件法袍。 阿历克斯吃惊地看着这具尸体,然后发疯一样地四处寻找起来。伊蔻不敢想像如果凯尔变得也只能透过服饰来辨认的话,这个人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幸运的是,凯尔还活着,但是已经到了弥留的时刻。凯尔的腹部被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手的东西对穿了过去,阿历克斯想要拥抱自己的兄弟,却完全不敢碰他。 在看到阿历克斯的时候,凯尔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指了个方向。 “那个精灵还活着……” 凯尓就这么咽了气,而阿历克斯则跟垮了似的跪在了地上,他一时变得非常安静,就像灵魂脱离了躯壳。只听阿历克斯呢喃道:“都结束了。” “不,这怎么能叫结束?如果不彻底查明原因,谁能保证下个白麻雀和凯尓遇到同样的状况。”伊蔻皱眉道。 “你说得对。但是能不能让我多陪凯尓一会儿!” 伊蔻叹了口气。 “保重自己,我去别处看看。” 说着,伊蔻便沿着凯尓最后所指的方向独自搜寻起来。他强忍着不适翻动了几具尸体,结果却在偶然间的抬头一瞥之际看到了异状。只见有处地方的尸体好似圆环般地围着一株白蜡,而在这株白蜡树下,伊蔻发现了一息尚存的精灵。 这个精灵的身上血迹斑斑,一颗脑袋无力地垂在肩畔,而他的左手则本能地按着腰部仍在渗出鲜血的伤口,仿佛竭尽所能地想要活下去。一个直觉告诉伊蔻,这个精灵同他在治安厅附近遇到的刺客是同一个人。 伊蔻二话不说地替那个精灵紧急包扎了伤口,随后,他把精灵搬到了马背上,又解下身后的长披风充当绳索,把精灵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的背后。完成了这一切,伊蔻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历克斯。只见他正沉默无语地朝凯尓的尸身上堆土。伊蔻摇了摇头,接着拨转马头朝城镇的方向跑去。 第十三章 前程往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阿卡奇在马背上的颠动中,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熟悉到令他毛骨悚然的噩梦。他突然变得十分娇弱,手和脚都不比一枚鸡蛋大多少,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那时候自己尚且没有遇见克鲁利,也不叫阿卡奇…… ◎◎◎◎◎◎◎◎◎◎◎◎◎◎◎◎◎◎◎◎◎◎ 在接连数日的挨饿、受冻之后,一个年仅七岁的刺客学徒不幸染病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伊蔻・珀勒瑞斯,所有人都叫他刀子耳。 此刻,伊蔻正因为发烧而双颊生红,他的精神难以集中,这在像淬魔匕首一样的魔窟里是桩非常致命的事情,因为训练不会终止。如果他告诉教官自己病得很重或者在训练中失败了,那就会有一个麻袋等着他,而这个麻袋只通向死亡。 至于死亡是什么,伊蔻早就从自己的父母身上学习到了。可他不想死,他要活着复仇。所以他接连三天隐瞒了身上的不适,天真地祈祷着在下次训练开始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一切还是那么糟糕。 “你在发什么呆!站到那边去!” 教官怒吼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伊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块粗糙的木板就敲上了肩头。重击和木茬带来的刺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他差一点摔倒在地,还好最后还是稳稳地站在了训练场上。 “去把对面的苹果拿过来,听到了没有,刀子耳?”教官在高台下朝他吼道,在他的身边,有几个同他年龄相仿,也是一身皮包骨头的小鬼正麻木地等着他完成训练。 小小的刺客学徒深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完成接下来的挑战,毕竟这不是一个测试耐力或爆发力的课题,他要当心的只是一路上设有的机关,不要去触动它们,直到抵达高台的尽头。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考验集中力的科目,而天生感知敏锐的精灵在这类科目上一贯拥有优势。 伊蔻定了定心神,开始小心翼翼地通过高台,他用指尖和脚底小心翼翼地探知整条路上的细微变化,一旦感觉有异就立刻避开,然后就这样一路来到了高台的中央。 面对还剩下的一半路程,他感到有些疲劳了。他稍稍停了下来,用相对凉一些的手背敷在发烫的额头上稍作喘息。这时,位于下方的教官又拉开了嗓门。 “你在磨蹭什么?如果你的对手这时在旁边拿弓瞄准你怎么办?” 说完,那教官就走到一旁,解开了一个武器架上的铁锁,拿出了一把十字弩。接着,这人就举起武器对着墙壁发了一矢。 “听着!你们以后遇到的情况就有可能是这样。” 教官对其他孩童说道:“不想死,就必须手脚利索一点!” 说完,他又对着伊蔻举起了十字弩。这一次,那个人瞄得更准了,伊蔻本能地偏了偏头,箭矢几乎擦着他的耳朵钉在了墙上,他的一颗心也跟着变凉了。 这不是平常的科目里应该有的内容!这个教官在刁难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精灵。 伊蔻在十字弩的驱赶下开始仓促地前进,那个教官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每射出一矢,就立刻在十字弩的箭槽内填入新的弹药。伊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随着弓弦的一次次绷紧而揪起,又因为箭矢的飞出而停顿,根本无法集中心神来应付训练。 在赌博般地继续朝前挪动了近二十米以后,头晕目眩的感觉和越发沉重的身体让伊蔻不可避免地再次停下了。终点其实已经近在咫尺,他只要有个喘气的机会就能把苹果握在手里,可机会却不是想要就有的。 又一支箭矢朝他射了过来,伊蔻踉跄着躲了过去,然而身体却因为体力耗竭而失去了平衡,判断力尽失的伊蔻带着了机关,一根从墙上射出的钢针刺入了他的后背,他一下子就从几米高的训练台上摔了下来。 教官发着嘘声过来踢了他一脚,在意识到面前的刺客学徒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后,又在他的身上唾了一口唾沫。 没过几分钟,就来了个脸带头罩的壮汉把他塞进麻袋扛走了。伊蔻在那人的肩膀上恢复了意识,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不知道自己是会被丢在某处慢慢发烂,还是仍有节目用来娱乐他人,反正结果就是死路一条,而如果他死了,他就可以不再受罪了,但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某些人可以不用还债了! 一时间,渴望解脱和不甘弃家仇而去的两种心情撕扯着他,让他发出了微弱的挣扎,而扛着他的家伙也突然停了下来。 “大老板。”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袋子里的小东西好像还不想死,能打开让我看看吗?”被称作大老板的人说道。 伊蔻在一阵晃动中感到自己被放到了地上,头上的袋口被人解开了,有一双手将他从麻袋里拽了出来,拨动了一下他耳后的头发。 “真稀罕,居然是个漂亮的精灵幼仔。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们都叫他刀子耳。“ “那只是对精灵的蔑称而已,可算不上一个名字。” 那人又低头对他说道:“这样吧,小东西。以后你就叫阿卡奇了。我让你免于一死,你要如何为我效力呢?” ◎◎◎◎◎◎◎◎◎◎◎◎◎◎◎◎◎◎◎◎◎◎ “我要如何为你效力呢?克鲁利?你还要我替你杀什么人?还是你想看一个精灵表演更多的媚术?”阿卡奇笑道。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对克鲁利慨然一笑,笑到他省悟过来自己早就不叫伊蔻・珀勒瑞斯时,浸透了回忆的梦境便开始消散。只见前一刻还十分真实的各类设施、种种饰物、每一个人都跟薄雾似的融入黑暗,最后,阿卡奇的眼前只剩下了空无一物的漆黑甬道,而他就这样被困在了其中。 看着连精灵的眼睛都无法透视的黑暗,阿卡奇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表情。 “我可能已经死了。”他有些悲观地猜测到。 “如果知道我死了,克鲁利还会觉得可惜吗?” 突如其来的兴趣让阿卡奇的意识延伸了出去,他如灵光那般穿过一道道未知的壁垒,最后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只见克鲁利正卧在软凳中玩弄一枚嵌有五芒星的指环,看似又在替自己的地下王国谋划着什么。 阿卡奇索然无味地退离了这个意外闯入的世界,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而除了黑暗,困住他的“地狱”也没有一丝声音。他不祈求哪里飞来一道指路的圣光,但周围能不能别静得让人窒息? 第十四章 三择其一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阿卡奇这么想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那似乎是《艾拉达》的歌声?又似乎只是个有点耳熟的人声? 阿卡奇意识到方才不过是自己陷入了另一个荒诞的梦境,因为真实世界的声音、光芒还有身体应有的痛觉都在复苏。此时,他依然无力动弹,也睁不开双眼,但两个陌生人的对话声却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情况稳定了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 “退烧了,但还没醒过来。”另一个人答道。他那夹杂着小舌音的通用语听起来既别扭又熟悉。 “真想马上听他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认为任何一个法师或者巫师能够做到你说的那种事情。” “你有什么看法吗?” “恶灵?凶神?当然,值得怀疑的远不止这些。其实,我更加倾向于相信这是某个法龙的杰作。你不可能没听说过什么叫法龙吧?” “精灵把异能者称作弗拉伦,这个词同圣树特拉伦仅差一个字母,而你们人类则把他们统称为法龙,词义隐含了降临和幻灭的意思。据我所知,很多地方都把法龙和凶神画为一列,有点见识的异能者都会十分小心地消抹自己留下的痕迹,可发生在德斯坦的事情却招摇的让人难以理解……” 阿卡奇迷迷糊糊地任凭这些话语钻进他的耳朵,接着又陷入了昏睡。 当阿卡奇因为体力有所恢复而彻底苏醒时,夜幕已经再度笼罩了德斯坦城。 因为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加之觉察到屋子里尚有他人的气息,阿卡奇便没有贸然起身,他先是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能够完全掌控身体,这才快速扫视了一下周遭的情形。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精灵正坐在离他不远的桌前,他的一只手压着一本敞开的书籍,另一只手则托着腮帮,勉强撑住了几乎磕着桌子的头部。 阿卡奇起身朝精灵的身后走去,瞌睡连连的精灵起初毫无反应,直到阿卡奇都能借着提灯的光芒看清桌上摆着的是本歌集以后,那人才惊觉抬头,但转瞬间便被阿卡奇敲上脖颈的一个手刀送回了梦乡。接着,阿卡奇又走到了窗前,他朝外张望了一下,满眼熟悉的夜景让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竟再度回到了德斯坦。 “还真像做梦一样。” 阿卡奇回头打量了一眼昏睡在桌子上的精灵。那人的面孔他从未见过,刺客行会里,至少是德斯坦的淬魔匕首中也不存在第二个精灵,这个人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和途径救下自己,又将自己带回德斯坦的呢?如果说自己只是凑巧被一个诗人所救的话,那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阿卡奇扫了一眼贴着衣架斜放的鲁特琴,有些自嘲地想到。 “算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从衣架上取走别人的外套和宽檐帽,随后穿着这身行头从支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看着略显清冷的街头和通向四方的道路,阿卡奇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作为一个侥幸逃生的叛逃者,他面临着很多的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找自己的导师―他们的大老板克鲁利,只要阿卡奇亲手杀了克鲁利,那么按照淬魔匕首的出道规则,他就可以获得一次谅解。不过,去找大老板的麻烦应该是最不可行的一个选择,别说他没有弑师的兴趣,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以他现在的力量去对抗行会里剩余的刺客也是纯粹找死。 第二个选择是再度把命运的决定权交还给淬魔匕首,看别人的脸色活下去或者命丧黄泉。不过就算阿卡奇能够侥幸免死,也会按照规矩被制作成听不见也说不了的静谧者,并从此与地上的世界隔绝。 事实上,阿卡奇决定要走的是第三条路―去会会德斯坦的时任总督劳瑞德。对于这个外强中干的人类,阿卡奇可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总督大人几乎就是淬魔匕首在德斯坦的庇护伞和供养者,行会里一下损失了这么多的刺客,他不可能不去过问,没准他还会借机推波助澜一番,好让自己摆脱受制于克鲁利的现状。 至于见到那人以后要做点什么,阿卡奇决定到时候视情况而定,毕竟这条路也同样充满了风险。 做完了决定,阿卡奇便在暮色和衣帽的掩护下朝目标走去。潜入总督官邸几乎没让他费什么力气,因为这栋白色的三层楼房同阿卡奇初次潜入它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官邸的守卫也和当年一样不堪一击,只是那时浓重的血腥味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了。 在敲晕了几个避无可避的卫兵后,阿卡奇见到了自己的目标,他有些意外地发现穿着考究的总督居然还在埋头于公文,只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和握笔时战战兢兢的举动,让人感到十分的可疑。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跑到这里的?” 见到阿卡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督阁下表现出了早有准备的慌张,这让阿卡奇不禁疑虑更重了。 “我想请教你一些关于淬魔匕首的事情。”阿卡奇步步进逼道。 “淬魔匕首!” 那人突然扑向身后的书架,按动了安置在书架上的一个机关,面前的书架像转门一样侧转起来并露出了藏于其后的内室。急于逃离险境的总督几乎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阿卡奇则在书架的外侧看到内室里另有一批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而这些面孔中恰恰有此刻他最不愿意遭遇的人―克鲁利。 “他们居然特意来埋伏我。”阿卡奇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想道,接着他就感到脖子上针刺似的一疼,一枚吹箭跟着被他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了下来。 “我好像反复跟你说过这句话,孩子。不要执著于过去。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现在……把他抓起来。”大老板对手下挥了挥手。 “直接杀了他。”一个陌生的面孔突然插口道。 “谨遵您的命令。”大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从内室里便一下子涌出了七、八个刺客,他们呈扇形围住了阿卡奇。与此同时,吹箭上的药效也开始在阿卡奇的身上发作了。 对于这种吹箭的效果,阿卡奇最熟悉不过了,发明它的人并不希望吹箭彻底剥夺中招者的意识,这样会缺乏足够的教育意义和恐怖体验,所以这种吹箭只会瘫痪你的肢体,但同时却会放大你的感官,让每个微不足道的伤痛都变得惊心动魄,直到你最后熬不住昏了过去。 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身体,阿卡奇奋力格开一把刺向自己的短剑,随后将一个刺客踹回了人群。他能够感觉到,克鲁利又在刻意放水,虽然没有时间想明白个中的原因,但他确信这条生路还是得由自己去找。那么生路在哪呢? 阿卡奇将视线稍稍偏向了窗口,以他目前的情况,要是跳下去的话可能会痛不欲生吧?但他还有什么选择呢? 第十五章 危墙之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不断朝窗口方向退却的阿卡奇抵着了紧挨窗边摆放的茶几,以为他避无可避的一个刺客挺剑便朝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阿卡奇一个蜷身低头避开了剑锋,又借着弹身而起的冲击力,撞开了企图从侧面阻挠他贴近窗户的敌人。 紧接着,他把身边的一把椅子朝先前的敌人踢了过去,又抡起手边的一个花盆砸向了窗户,并飞快地跳上了茶几。 玻璃和花盆相撞破碎的声响惊动了附近的守卫,一连窜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转为了屋外的叩门声。 而几乎在阿卡奇刚刚拾起花盆的同时,一直在原地观战的克鲁利忽然侧头对总督耳语了几句,于是当屋外传来守卫的问询时,总督阁下想也不想地便对门外大喊道:“不许进来!这里没事,回你们的岗位去!” 门外先是静了片刻,接着又传来了几个守卫不太确定的商议声。 与此同时,再蠢的刺客也明白了阿卡奇想要制造混乱,跳窗而逃的意图。他们争先恐后地把武器朝阿卡奇的身上招呼过去,而阿卡奇则因为先前的一番动作,使毒质更快地蔓延到了全身。 伴随着肢体的逐渐瘫痪,阿卡奇只得有所选择地避开最致命的锋刃,但无暇顾及的胳膊和腿上却不可避免的被擦着了几下,这些小小的割伤随即传来了如同剜肉似的剧痛。 阿卡奇倒吸了一口冷气,要不是他对这种毒素的效果早有了心理准备,不然,他恐怕会误以为自己的手和脚被剁掉了。他又勉强侧头避开了劈向头部的一剑,这一剑带着了他头戴的帽子,被挑起的宽沿帽带着弧线飞了出去,阿卡奇那张令人难忘的面孔和他身为精灵的特征随即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他是……天大恶行!” 在一边探头张望的总督突然惊讶地喊叫起来。他的话让其他人的动作稍微缓了一缓,阿卡奇透过众人的眼睛读到了或惊讶、或讥讽的种种情绪,另外,他感到克鲁利的脸色好似阴沉了几分。 “不能再等了!克鲁利不可能无限制地放水,一旦他出手了,我就没有机会了。”阿卡奇想到。 他反身撞向碎了大块玻璃的窗户,跟着一脚跨了出去。 就在他即将跳出窗户的一刻,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后背不幸被刀刃劈中,一条由肩至腰的伤口瞬间溅出了鲜血。 阿卡奇觉得自己就像炮弹似的被拍向了地面。幸运的是,溅出的血液也让毒质的侵蚀略有一缓,他勉强伸手抓住了横伸至面前的一根细弱树枝,以此缓冲了一下坠势。不幸的是,跌到地上的撞击力依然让他疼得半死,而他还得靠仅剩的半条命去对抗不可预知的命运。 “不能死在这个时候。”阿卡奇在心里喊道,可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爬起来了。 “来这边!你还能动吗?” 一个耳熟的声音便在此时钻入了他的耳朵,而不待他用逐渐浑浊的思路弄清这声音究竟是来自天堂的呼唤还是来自地狱的低语,一个肩膀便支到他的腋下将他撑了起来。 同一时刻,阿卡奇还听到了弓弦绷紧、箭矢飞出的声响和有人中箭的闷哼。他发现,那些箭矢居然不是刺客们用来对付他的,而是有人在朝自己方才跳下的窗口放箭,好阻止其他刺客尾随而来。 阿卡奇又努力集中神志看向了身边。虽然扶着他的那个人用兜帽遮住了耳朵,但是阿卡奇还是依靠对方的面部轮廓认出了那人是自己的同类。 在意识到拯救自己的家伙,居然是前一刻被自己敲晕的精灵以后,阿卡奇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难道说,这个吃了自己一手刀的家伙之前根本就在顺势装晕,以便尾随自己来到这里?可他跟过来又能得到什么呢?而且他居然还有同伙。 “带我们出去!” 身边的精灵朝高墙外的一棵树上招了招手。不出一秒钟的时间,一个绳套就抛到了两人的身上。阿卡奇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粗大的树枝上一闪而逝,接着,他便感到腰部被狠勒了一把,两只脚则在突然脱离了地面以后踩上了高墙的边缘。 下一刻,那精灵带着他跳到了一辆早就候在墙外的车上,马车随即开始飞驰,将所有的杀意甩在了身后。 阿卡奇重重地呼了口气,眼前也再度为黑暗所笼罩。 第十六章 现世的篇章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载着众人脱离险境的马车趁着夜深无人飞快地驶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伊蔻将受伤的精灵暂时安置在了车身的一边,接着同早已侯在车上的卢斯曼合力翻起了收在马车一侧的帆布顶篷,而这个才搭好的车篷立刻便被浓重的血腥味所灌满,直到此时,伊蔻才意识到精灵伤得似乎比自己想像的更重。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先前支在精灵腋下的肩膀,发现自己的半侧衣服已经湿了大片。同样被血腥味呛到的卢斯曼把车上的提灯朝精灵举了过来,只见他的后背几乎被鲜血浸透,原本属于伊蔻的那件白色外套上满是刺目的血红。 “天啊!这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卢斯曼老脸煞白地将提灯挂在了车篷顶端的钩子上,提灯在马车的摇晃中如同钟摆似的打着旋,照着精灵留下的一处又一处血迹。 “我们不能就这样回旅店。”伊蔻伸手按住精灵后肩的伤口,他判断那里就是刀刃劈中的部位,但是整条伤口实在是太长了,他的血液仍在不停地流失。 “他受的伤还没好利索,现在又把自己弄了个半死。”卢斯曼有些手足无措道。 “这个城市里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他治伤?”伊蔻急促地问道。 “你看看,你看看,还记得阿历克斯怎么警告你的吧?他是个会招来麻烦的刺客,你应该感谢他没在你打瞌睡的时候摸出一把刀割了你的脖子。” “我们该去哪儿?向导!” 伊蔻冲着卢斯曼加重了语气,额上的眉毛也因为焦急和不快而揪到了一起。 “去哪?去哪?对了,图书馆。” “图书馆?” 卢斯曼在一团忙乱中翻到了用以替代绷带的亚麻布。他把这摞亚麻布递给伊蔻,又转头朝马车的前座喊道:“奥拉!还记得图书馆在哪儿吗?艾格的那个环山图书馆!奥拉?” 过了片刻,马车的前头就传来了奥拉敲打车篷的一记闷响。紧接着,车子便转入一侧山道开始沿着斜坡上行。遍生杂草的泥石路让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了,伊蔻不仅越发担忧起精灵的状况来,好在没过多久,车子便缓缓停下,拴好马匹的奥拉很快就来到车后朝伊蔻伸出了胳膊,示意让她来接住精灵。 伊蔻看了看奥拉一脸认真的表情,有些抱歉地将精灵的一条胳膊勾到了姑娘的肩膀上,他自己也赶忙跳下马车从另一边撑着精灵的左半身,随后才抬起头打量起自己身在何处。只见月光正投照在面前的建筑上,这建筑的外形酷似修道院,其侧面建有三层楼高的外塔,一个镂空的钟楼便设在塔顶。 伊蔻又扭头看了看身后,整条山道似乎在这里戛然而止了,看起来,山腰上除了“图书馆”便别无“他物”了,如果只求僻静的话,这儿倒真是个好地方,问题是,他们现在需要的不只是僻静。 仿佛被伊蔻的焦急感染,上了年纪的向导用不符合年龄的力道猛拍图书馆的正门,只听他一边拍门一边大喊着“老家伙!艾格!快出来开门!”。 不一会儿,房子里便回应似的响起了一串抱怨和碰撞声。随着一束灯光透过门缝照到屋外,一个皮肤褶皱的十分厉害还顶着个鸟窝头的脑袋便探了出来。 “卢斯曼?” 被称作艾格的人刚说了一句话,整个人便被突然闯入的卢斯曼朝屋里连推了三步。 “嗨!你在干什么?” 艾格叫了起来,他突然抽了抽鼻子道:“哪来的血腥味?老天!你杀人啦?” “没有,我们这里有人受了伤!” 卢斯曼伸手拽住了试图重回门口拦住众人艾格。身高才到卢斯曼肩膀的鸟窝头瞧见伊蔻和奥拉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精灵进了屋子不由得捂住了眼睛。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肯定是在做梦!” 在听到卢斯曼摔上屋门,又领着人把那个气若游丝的精灵直往房间里带以后,艾格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幸的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受了重伤的精灵已经被抬进了二楼的侧卧,摆到了床上。 “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这里是图书馆,不是屠宰场,也不是停尸房……噢,不!” 看见自己的财产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迹,艾格绝望地在自己的头上一通乱挠,原本乱如鸟窝的头发这下倒是看不出形状了。 “行了,吾友。”卢斯曼有些讨好地搓着手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好吧,艾格,这个受伤的精灵身份特殊,你也看得出他的情况相当紧急。” “图书馆是供人安静地看书的,有紧急情况的人从不来图书馆,特别不会半夜来!” 艾格指着卢斯曼的鼻子抬高了嗓门,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伊蔻看了眼满脸无辜的卢斯曼,又将视线投在了精灵的身上。此时,这位精灵同胞柔弱的就像只折翼的小鸟,他一动不动地俯卧在床上,完全没有刺客应有的警觉,然而就是这个看似无害的精灵,先前趁着自己毫无防备之际,对准自己的后颈来了一下。像这种朝救命之人下手的事情在艾拉达是否可能发生,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正要伸手去揉额头的伊蔻瞧见精灵沾在自己手上的血迹,不禁愁闷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完全错估了德斯坦的形势,而现在,他还对精灵的伤势束手无措。事实上,他只会一些应急包扎和按压伤口的指法,而面前的精灵恐怕不止需要伤口缝合。 让伊蔻聊感安慰的是,他们中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该做点什么。只见奥拉麻利地除下了精灵身上沾满血迹的外套,又开始小心翼翼地剥离粘在精灵背上的里衣。不过这个平时情绪极少外露的姑娘如今也揪起了眉头。她手边的工具实在是太糟糕了,勉强能派上用处的东西只有一把匕首、一把剪刀和用来缝补衣服的针线包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又响起了卢斯曼和艾格的说话声。 “记住!你又欠了我一回!” 去而复返的艾格抱着个药箱对卢斯曼嘟哝道。 卢斯曼摊了摊手。 “你这是为了自己好,不然这个地方就真的要变成停尸房了。” 卢斯曼的话音刚落,艾格便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医用剪刀威胁性地朝他挥舞了两下,紧接着,这个小老头又神奇般地摸出了羊肠线、镊子等一摞工具,他用灯火烤了烤要派上用处的器械,随后用托盘盛着它们小跑了过来。在经过伊蔻身边的时候,艾格微微停步打量了伊蔻一眼。 “精灵?” “伊蔻・席德尔,从艾拉达来。”伊蔻微微朝艾格点了下头。 “噢,欢迎光临德斯坦。叫我艾格吧,可惜这座城市对精灵不太友好。”艾格耸了耸肩。 “我知道。”伊蔻答道,他再次回头去看精灵的状况,整个人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给定住了。 伊蔻看见奥拉从精灵的背上揭走了一大片被血水浸透的布料,但令伊蔻震惊的并非那条深可见骨的刀伤,而是一大片仿佛浸润在血液中的图案。 伊蔻不可置信地合了下眼睛,而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中所见的景象变得更为惊人了。那些显现在精灵背脊上的图案繁复得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每个局部图案似乎都有独立的内涵,但是其中的任何一个纹路、一笔、一划乃至一点又完全属于一个更大的整体,它们纠葛缠绕却偏偏不让人感觉凌乱。 当伊蔻看着这幅画面的时候,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一个昭示开始的故事,这也一个是深埋于众生血统之中未曾现世的篇章,现在它‘降临’了……” 在伊蔻的一侧,艾格情难自禁地伸手触碰了精灵的后背,他那沾着血迹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似地带动起了整片血纹的深浅变化。 “这是魔法造成的刻痕,我确信这纹路只在被血水浸润的部分蜿蜒。这人是谁?” 艾格回头向众人问道。他在原地等了几秒钟,四周一直静得针落可闻。艾格干脆转身用手轻轻地托起精灵的头部,他打量了精灵的面孔片刻,随后用相当肯定的口吻说道:“他是个刺客。” “你认识他?”卢斯曼又吃了一惊。 艾格微微摇了摇头。他示意奥拉过来搭个手,随后一边给精灵缝合伤口,一边说道:“许多年过去了,这人的长相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是七、八年前吧,他得了个不得了的头衔……”艾格有点含糊地说道。 伊蔻回忆了一下,七、八年前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十七岁,还是一个时常与书籍为伴的学生,而这个精灵的年纪似乎与他相差无几。 “是什么头衔?”伊蔻问道。 “天大恶行。” 第十七章 天大恶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听到自己所救的精灵被称作“天大恶行”,伊蔻的脸色在瞬息间变了又变。 “他做了什么事情?” “做了什么事情?简单的说是杀人。”艾格头也不抬地答道。 “当然,并不是普通的刺杀,具体的,我正忙着救人呢,你可以让卢斯曼给你说说看。” 伊蔻又转头看向了卢斯曼,他的向导神色尴尬地怔了片刻。 “伊蔻,那年我不在德斯坦,我想他做的事情可能被别人夸大了……” “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好吧,你听了以后可别生气。” 卢斯曼微微摇了摇头道:“那桩事情发生在七年前,差不多也在这个季节,说一个精灵从总督官邸里冲了出来逢人就杀,而且都是一剑毙命。因为事情发生在白天,不少人都看到了精灵的模样。等到这个杀人狂逃匿之后,才有人大着胆子进入官邸一探究竟,结果发现包括前任总督在内的近三十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事情到了这里还只是开头。” 伊蔻皱起了眉头,他示意卢斯曼继续说下去。 卢斯曼瞥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精灵道:“有人查出来这个精灵还同城里接连发生的孕妇、幼儿被掳一案有关,因为在总督官邸的一处暗室里,守卫们搜到了被用作巫术材料的幼儿残骸和一具刚刚被剖开腹腔的孕妇尸体……” 伊蔻微微张大了嘴巴,不知道为何,他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了萝丝的一句话—这里的人相信各种不着边际的谣言,比如精灵需要依靠人类的鲜血来驻颜,需要人类的心脏来延生…… 只听卢斯曼继续说道:“有证据证明已故的前任总督听信了这个精灵的鬼话在用巫术给孩子治病,至于他们是如何起冲突的就不得而知了。那之后,德斯坦的孕妇和幼儿还是时有遇害,平民们一度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噩梦,我猜天大恶行的名号就是这么得来的。最后有人出了重金让淬魔匕首的刺客去摆平此事,城里才逐渐太平下来,大家猜这个出钱的人十有**就是时任总督劳瑞德。” 就在这个时候,艾格突然插言道:“卢斯曼,你过来看一下!他这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没看到他的伤口有什么不对劲啊?” 卢斯曼嘀咕着凑上前来,他在艾格的示意下掰开了精灵的嘴巴,然后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伊蔻从后侧望了过去,只见精灵的舌苔泛蓝,而他的气息似乎比之前又微弱了几分。 “他的脖子上中过招,看伤口的大小应该是吹箭之类的武器,毒应该就是从这里注入全身的。”艾格指着精灵脖子上一处不起眼的蓝点一脸严肃地看向了卢斯曼。 “是特制毒剂。我猜是一种混合毒,问题是不知道成分和造成的效果,我没办法配制针对的解毒剂!如果一种一种药去试的话恐怕拖不起,弄不好还会和他身上的毒混合成更难办的东西。伊蔻,必须要救他吗?”卢斯曼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询问道。 伊蔻没有立刻作答,卢斯曼之前提到的事情让他陷入了矛盾。他看着精灵的脸庞想到:“如果你真的虐杀平民,真的对孕妇和幼儿下手,那你就是整个艾芬族的耻辱……” “如果一定要救他的话,你的血或许是唯一可以尝试的东西。”卢斯曼补充道。 “是输血疗法?” 艾格让奥拉继续注意精灵的呼吸和脉搏,随后腾出手跟卢斯曼确定了一下。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以后,艾格转身抓住伊蔻的胳膊说道:“伊蔻,救他!他必须活着。不说七年前加诸在这个精灵身上的头衔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就算他真的恶贯满盈,他现在也不能死。因为他背上的所绘之物是绘经图!我晚点会告诉你这东西有多么重要!” 艾格一改初见众人时的嫌弃模样,他一手指着精灵背上正逐渐消退的图案,一边用充满恳求又带着一丝狂热的目光看着伊蔻。正是这个眼神让伊蔻想起了萝丝的另一句话。 “就当是朋友间的请求吧,如果你有机会遇到那个精灵的话,想办法替他洗掉身份,带他去艾拉达吧,你们白麻雀应当有这个能力的,而他也是你的同胞。” 伊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答应过萝丝会尽力而为…… 在一阵忙碌后,受伤的精灵终于由昏迷转为了沉睡。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仅仅在软凳上合了片刻眼睛的伊蔻再也无心睡眠。他看了一眼在另一张椅子中睡得正沉的卢斯曼和依然在留心精灵状况的奥拉,随后轻轻的走出了房间并下了楼。 伊蔻原打算去图书馆找点书看,结果撞见艾格正在一排排书架间忙上忙下的翻找什么资料。 “早上好!伊蔻,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看到伊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艾格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手抄本抛了过来。 伊蔻有些好奇地翻开了尚无封面的书籍,只见这本书的扉页上画着一个十分繁复的图案,看似一只恶龙的头部,而这幅图案的下方则有一句类似警语或忠告的东西——仇恨只能被恩情遮掩,却能被遗忘摧毁。 “这上面的图案看起来十分眼熟。”伊蔻抬起头望着艾格道。 “不奇怪啊,因为你之前刚刚见过它,就在那个精灵的背上。” 只听艾格说道:“这本书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我从一本古籍上誊录下来的,写那本古籍的人估计是某个崇拜恶神的信徒,而扉页上的恶龙图案是混沌之神古博在信众心目中的原型。顺便一提,下面的话传闻是古博给他的信众留下的忠告,句子中提到的‘遗忘’应该不是我们所知的东西,我怀疑是特指某个神祇。” “我和你说过会解释一下绘经图的事,对吗?”艾格爬下斜倚在两层书架上的梯子对伊蔻问道。 “你确实这么说过,而我觉得你似乎对这个非常着迷。” “怎么能不着迷呢?”艾格十分神秘地笑了笑。 第十八章 血纹绘经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大部分人觉得绘经图就是装饰书籍用的花纹,这也不怪他们,因为后世的很多书籍确实在用毫无疑义的花纹替代绘经图,而真正的绘经图实际上是图案形式的密文,从某种角度而言还可以说是一种类似图案的死语或绝迹语言。” 伊蔻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种只有古人才会的失传文字?” “这倒不尽然,一些教士、学者应该还懂得怎么解读绘经图,而我对它只能算是粗识皮毛罢了。但是伊蔻,绘经图太过复杂,仅解读枫叶大小的图案就需要最有经验的学者花费一周的时间,如果是绘制这种图案密文,时间就要翻倍延长,而且还需要备好特定的笔和用爬虫角膜制作的透镜。但令我费解的是,留在精灵身上的魔法刻痕尚不足一周,而那是一大片图案密文啊!简直匪夷所思。” 艾格挠了挠鸟窝头,将一本书籍重新放入了经史类的书架上。 “我原本在想这幅图是不是从哪里描摹来的,可所有我能翻到的史料记载里都没有绘着古博标志的大型绘经图,而这个标志首度出现的时候似乎伴随着一场浩劫。” 艾格突然喃喃自语道:“血纹绘经图……” “什么?” “我想把精灵背后的图案称作‘血纹绘经图’。伊蔻,能把你手里的书翻到139页,然后念一下第三段吗?” “她站在云杉树上这段?” 伊蔻将书籍翻到特定的一页并确认道,站在梯子旁的艾格朝他点了点头。 “她站在云杉树颠,用那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睛俯视着地上的一切。那头动人的金发和白色的长裙就像在衬托环绕在她周身的符印一般无风飘动着。突然间,她轻抬皓腕开始叩击那些符印,天空在震荡中好似被撕裂了,雷电合着天火随即从那些符印中倾泻而下……” “这好像说的是灾厄女神席云娜。”伊蔻抬起了头。 “原来你们精灵也知道这个神祇?” “据我所知,她并不是什么神祇,而是一个弗拉伦,一个法龙。” “传闻北艾芬族的精灵眼界相当宽广,看来这个说法不虚。”艾格赞许般地说道。 “是的,席云娜在最初的记载中只是个凡人,一个为恶神选作传播者和引路人的异能者,也是牺牲自己再度禁锢恶神的英雄,她被称作神之匙。就好比……” “白麻雀中有人被称为揭幕者一样?” “正是如此,你的例子举得太贴切了,我开始喜欢你这家伙了。”艾格顿了顿继续道:“和你说下我在精灵背上勉强看懂的内容吧,血纹绘经图上的骇人内容只有两点,一个好似在说众人膜拜信奉的神祇差不多都是伪神,另一个则像在告诉我们如席云娜这样强大的法龙也可以被人为制造。我不知道在这个精灵的背上画出绘经图的人是谁,是不是人,但这个家伙不是带着最深的恶意就是在企图警告我们凶神古博再度降临的征兆已经出现了……” “他背上的图案可以马上复刻吗?”伊蔻又问道。 “虽然我很乐意尝试,但是我做不到。” 艾格摊了摊手。 “施加在这个精灵身上的魔法让绘经图只有浸润在他的鲜血中时才能显现。恐怕还没等我描完图画,他就得升天了。不过伊蔻,你家乡的那些同族应该有办法在保住他性命的前提下复刻完他背后的纹路。” 便在这时,二楼的卧室方向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伊蔻!伊蔻!” 阿卡奇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在呼喊他曾经的名字,那个意为“回声”的名字。他的意识随着这两声呼喊而慢慢复苏,然而身体却明显跟不上节奏。 一串匆忙的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地响起,并在他的身边停下,阿卡奇似乎能感觉到有好几张面孔正在关注着自己,只听一开始的声音又说道:“精灵好像要醒过来了,伊蔻,快看啊!他的指头动了一下!” 是的,伊蔻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不奇怪,这世上已经不存在还知道自己原名的人了,所以叫这个名字的自然只能是别人。阿卡奇想到。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也叫伊蔻的家伙是谁,睫毛在一阵狂乱的颤动后终于把紧紧合拢的眼皮慢慢分开,而面前的景象也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此刻,阿卡奇的面前站着三个人类和一个精灵,他们的表情或激动或好奇不一而足,而阿卡奇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伊蔻是谁。 “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试着坐起来吗?” 微微带着小舌音的通用语从或许叫伊蔻的精灵口中吐出,这个声音太耳熟了。阿卡奇记得自己在萝丝的家里、在昏迷时、在总督官邸都听过这个声音,而这个精灵他也见过两次。不过直到这一刻,阿卡奇才瞧清楚了精灵的面貌。 面前的同胞有双聪慧却不带一丝狡黠气息的绿眸,仅仅透过那个人的眼神,阿卡奇就知道这个精灵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存在。这类气质干净的人可以说是阿卡奇十分向往却又避之不及的角色,他记得自己刺杀的某个女性就是这种类型,那个人甚至在弥留之际都在谈论信仰之类的高尚话题,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唤醒他心中一种被称作负罪感的东西,这让阿卡奇“恶心”了一段时间。 阿卡奇微微合上眼睛呼出一口闷在胸腔里的空气,这才尝试着从床上撑起身体。克鲁利给他下的毒还没有完全失效,阿卡奇才刚刚动了一下,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就在背后蔓延开来。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倔强地坐起身来。 “为什么?”不比叹息更响的声音从阿卡奇的喉间低低地传出。 “慢慢来,你中过毒,有过严重失血,而且之前还受过一次魔法伤害……” 被人占用名字和难以驾驭躯体的耻辱让阿卡奇拽紧了拳头,而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更似掐断了阿卡奇心中一根名为理智的琴弦。他突然暴起撞翻了面前的精灵,接着以下坠的力道骑在了精灵的身上,同时用两膝钳制住了对方的双臂。一旁的两个老头如他所料地发出了惊呼,但是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却抿着嘴举起了身旁的木杵,而阿卡奇的双手则牢牢扣住了精灵的脖子。 至少,他还记得怎么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力气徒手了结一个人的生命,要做到这点真的非常简单。 “我问为什么要救我。你看不出我是个专门杀人的刺客吗?!我只要用三根手指在你脖子的这个地方用一点巧劲就能结束一切了。” 干涩、低沉的嗓音犹如凛冬的寒风那般从阿卡奇的齿缝中迸出,而他的话也彻底冻结了一屋子的人。 第十九章 互识身份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面对阿卡奇那充满侵略色彩的举动,伊蔻在惊愕了片刻以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努力地朝奥拉摆了摆手,示意那个姑娘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又将目光迎向了扣住自己脖子的精灵。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萝丝・阿贝赛的女士?” 伊蔻看着对方那双透着疲惫之色的眼睛试探道。他要说的话才刚开了个头,阿卡奇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扣住他脖子的双手也收紧了些。然而除了低沉的呼吸声,阿卡奇一个字也没有回答,让人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对这样的回答不满,还是在警告伊蔻别把事情牵连到萝丝的身上。 感到微微窒息的伊蔻用更加耐心、更加和缓的语调继续说道:“那位女士恳求我,设法替一个同她相熟的精灵洗掉身份,带他去艾拉达。她还告诉我,这个精灵名叫阿卡奇,从事的是不能随意向外人透露的行当。那么,你是那个人吗?” 阿卡奇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本皱着的眉头随着这声叹息渐渐地舒展了开来,他紧扣伊蔻脖子的双手也跟着松了松。 “你叫伊蔻是吗?精灵语里意为回声的那个伊蔻?”阿卡奇问道。 “是的。” 不出所料的答案让阿卡奇自嘲地嗤笑了起来。一旁的卢斯曼和艾格因为这阵含义不明的笑声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阿卡奇没有理会这些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平庸之人,他垂下头更加贴近伊蔻道:“我们都猜对彼此的名字了……” 在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阿卡奇依然没有松开双手的意思。 “说吧,还有什么原因非得让你冒着同时招惹守卫和淬魔匕首的风险来救我第二次?这次不会要说某个男士也向你恳求了点什么吧,嗯?” “我想你听说过谐音吧?” 短暂的沉默后,伊蔻给出了一个仿佛经过斟酌酝酿的答案。 “我们的不少成员在调查你们行会的法师时,或失去了联系或丢失了性命,现在那个法师也死了,而和这个法师直接接触并还活着的人只剩你一个,我想弄清楚事情是不是真的到此为止了。” “喔,原来你们是白麻雀。” 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在确定了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和意图,知道他们并非克鲁利为自己设计的一环后,他因为迁怒于人而勉强凝聚起来的杀意终于消耗殆尽。 阿卡奇松开了双手,他放弃了自己用来谈判的唯一筹码,整个人歪斜着从伊蔻的身侧滑落了下来,随后便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重新抬回到了床上。那些一时和他有所接触的家伙就像避开瘟疫似的同他拉开了距离,但是还有一股极淡的月桂香气暂时留在他的头侧,阿卡奇微微抬了抬头,一个枕头被一双手塞到了他的脖子下面,而他则越过一个姑娘的手臂看到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那酷似天空的颜色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 “为什么要调查那个法师?” 阿卡奇有些着迷地望着这双眼睛道。同时,他也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地回想着那个法师留给自己的所有记忆。 首先,在他脑海中跳出的是那日大老板交代的事情,遗憾的是,同法师的首次接触没有给阿卡奇留下丝毫的印象,只是让他确定了行会的上层法师在他的身上动了各种手脚。 接着,是被自己了结的叛逃者告诉他,这个突然从坎贝斯跑来的法师一手缔造了德斯坦的恐怖悬案。 而后,那个法师就卷了行会里的一批人马叛逃了。 再下来,就是他亲眼目睹了那个法师制造的可怕场面。 那个法师是因为力量失控而害死自己的吗?他在临死前一直呢喃着的‘神骸’是什么?在这些他所知道的事情里,有哪些是令白麻雀感兴趣的,又有哪些是克鲁利还想知道的呢? 阿卡奇突然笑了一下,至少他现在已经想明白克鲁利为什么在总督官邸又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而当时站在克鲁利身边的陌生面孔――那个要他死的人,估计是特地从坎贝斯总部跑来处理上层法师的人吧? 看样子,行会总部不仅要处理掉那个法师,也要清理掉所有和法师有过接触的人,是因为法师就像对他一样,给每个和他接触过的人动了手脚吗?但他能动什么手脚呢?让一个人突然变成尸化的怪物? 被阿卡奇注视着的奥拉向后退开了一步,她警惕地看了看阿卡奇又将视线移向了伊蔻,伊蔻接着又同卢斯曼做了一番眼神的交流,而艾格则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态。 白麻雀为啥要调查淬魔匕首的法师?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阿卡奇有些好笑地看着几个人表演的哑剧,最后,伊蔻说出了一个让他想要大笑的答案。 “是因为,一个叫克鲁利的人付钱让我们调查这个法师为什么会离开坎贝斯。” 伊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十分羞耻的表情。白麻雀们确实应该为这件事感到羞耻,不仅仅因为他们透露了顾客的名字,还因为这个名字别有含义。 在德斯坦,克鲁利绝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的意思等同于下界恶魔。知道这层意思还用这个名字自称,并且又对来自淬魔匕首总部的法师充满浓厚兴趣的,只有一个人――淬魔匕首在德斯坦的大老板,而谐音的一条戒律便是不向任何组织贩卖情报。 阿卡奇将视线从奥拉的身上移开,他有些怜悯地看着伊蔻道:“说说看你想打听什么吧?” “你愿意告诉我们所有关于那个法师的事情?”艾格突然插言道。 “为什么不呢?没有人付钱让我替那个法师保密。除了知道一些你们未必感兴趣的事情,现在我的手上一无所有,恐怕也没有机会和力气再掐住一个人的脖子了。难道我要死守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等着你们反应过来拷打我吗?还是你们更加乐意相信通过拷打获得的答案?” 阿卡奇发出了一阵讽刺的笑声。 第二十章 亦终亦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嘲讽白麻雀们的笑声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好似彻笑够了的阿卡奇不再去看身边的几个人,他放松了肩颈,任由半侧面孔埋入枕中,眼睛也眯了起来。好似在提醒伊蔻,如果没有问题要问的话,他就要休息了。 “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起吧,那天你在治安厅的附近了结了一个刺客的性命,这件事和德斯坦的悬案有关吗?” 伊蔻注视着阿卡奇试探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行会给刺客送来处决令时,从来不会列出缘由。但是那个叛逃者在死前告诉我,和那个法师接触过密的人都死的很惨,至于这件事和德斯坦的悬案到底有没有关联就看你怎么想了。” 伊蔻点了点头,那个法师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仅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死亡,还极有可能就是血纹绘经图的缔造者,但是那个法师却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状还是令人作呕的诡异造型。一想到那些蜿蜒在鲜血中的图案,伊蔻便不由自主地去打量阿卡奇那缠满绷带的后背,那些未被绷带覆盖的部分如今看来毫无异处,而之前,暗红色的纹路一度盖满了阿卡奇的整片背脊。 “你有没有和那个法师有过什么过密的接触?”艾格突然问道。 阿卡奇睁开了一只眼睛。 “除了废物似的被你们按在床上,我一般只为了两件事和别人有过密的接触。一个自然是刺杀,而另一个则是跟人做一些愉悦彼此的肢体交流。” 艾格和卢斯曼不约而同地咳嗽了起来,阿卡奇则嗤笑着扫了一眼满脸尴尬的伊蔻,随后又合上了眼睛。 “我第一回被指派去见这个法师上级的时候,他似乎对我这样的下属不太满意。” 阿卡奇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除了布置任务,我不记得和他还有什么交流了。”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的是不记得,那是指忘了还是失忆?” 伊蔻用学自枢纽会的问询技巧不依不饶地问道。透过之前的认识过程,他不相信阿卡奇是个容易琢磨的人,他也不相信阿卡奇会全盘托出自己所知的一切,而“忘了”恰恰是个最常用的搪塞借口,如果阿卡奇作此回答的话,他自有针对的语言攻势。然而阿卡奇却在皱了皱眉头以后,说出了伊蔻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失忆。” 阿卡奇微微侧了侧头,他盯着伊蔻的眼睛答道。那副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接受问询的人,反倒是像一个试图透过对手的神色来试探对手的问询者。只可惜这个问询者太疲倦了,眼神中毫无咄咄逼人的神采。 “能不能说说看发生失忆前后的事情?任何细节都好!”艾格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不想随便成为另一个人的下属,因为在行会里,当一个人的手下跟当一个人的财产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阿卡奇叹了口气。 “所以头一回去见那个法师的时候,我说了一些毫无敬意的话……之后,我就接到了去处决其他刺客的密令,这就是你要知道的前后事件。” “这之间没超过一天?”艾格惊讶道。 “这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听了这个答案,艾格整个人的眼神都变直了。 “之后为什么同那个法师出城?”伊蔻接上去问道。 “他需要人保护他前往木法城,而我暂时被大老板划归在他的麾下,必须听任他的差遣。” “只是去木法城的话,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刺客卷入其中?” “我不确定。但这应该是他的某种自保手段。毕竟他做的好事已经败露了,坎贝斯的总部行会也派了高层刺客来处理他的事情。” “看来你有自己的猜测。是不是他提到过一些东西才让你有了这种想法?” “他反复提到了一个词。”阿卡奇疲乏地合上了眼睛。 “什么?” “神骸。” 没有等伊蔻继续盘问,阿卡奇便接着说道:“因为受他牵连,行会派出了两倍人数的刺客来袭击我们。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到了神骸。虽然我不理解神骸是什么,但要是他的自保手段是需要尸体施法的话,那天确实有够多的尸体……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把自己也给玩死了。” 阿卡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快要睡着了一样。伊蔻从他的神色和语气中感到他已达极限,便立刻打消了继续同他对话的念头。 那之后的三天,留在图书馆休养的阿卡奇一直表现得相当安静。三天中的前两天他几乎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而第三天,他则是不顾背后的伤势,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语不发,对任何人的问候也都置若罔闻。这期间,艾格借着给他复查伤口的机会拐弯抹角地问起了他“背后”的问题,但阿卡奇什么也没有回答。三天来,阿卡奇唯一透露的事情就是德斯坦的时任总督是淬魔匕首一手扶持上去的。 “难道他只接受盘问式的对话吗?” 看到阿卡奇又在盯着泛黄的天花板,伊蔻不禁叹了口气。他该说服这位同胞去艾拉达了,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用盘问的口吻来交谈。可他发现这位叫阿卡奇的精灵同胞似乎只对盘问有反应。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精灵叫阿卡奇这样的人类名字?还是说你另有其名?” 伊蔻随意开启了一个话题,他的同胞依然目中无人地盯着天花板。 “淬魔匕首是因为‘死亡迷海’一役而扬名的,当时被派往都伯特的刺客仅有一人幸存了下来,我的导师认为我的狗屎运跟他一样好,所以事情就演变到了这个地步――最后我连自己的原名都忘记了。另外,你可以直接说精灵语,要不就去掉通用语里的小舌音。” 突然在异地听到标准的精灵语令伊蔻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听说人类领地中的精灵大都不太会讲精灵语了。” 阿卡奇眯着眼睛瞧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我猜你已经知道奥拉和艾格分别是谁了,他们常来照顾你。剩下的一个同伴叫卢斯曼。” “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伊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阿卡奇的意思好像在说是因为自己拐弯抹角在先,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可他不过是想让对话带点人情味罢了,毕竟那是谈到艾拉达啊。 “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伊蔻开始用精灵语讲述道。 “眼下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这件事决定了德斯坦发生的一切是结束了还只是个开端,而且极有可能牵涉到你失去的记忆,但是要确认这件事,就需要你跟我们到艾拉达的枢纽会去,而在枢纽会和你正式接触以前,我们不能对你做任何解释。” 说完这些话以后,伊蔻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以为阿卡奇会马上出言讽刺自己或者发出刺耳的嗤笑声,然而阿卡奇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接着便再次一语不发地看起了天花板。 伊蔻看不到阿卡奇在心里思考的东西,他猜自己大概又进行一番毫无成效的对话。就在伊蔻准备抬腿离开房间的时候,阿卡奇突然开口了,而且又说回了通用语。 “可以,我可以跟你们去艾拉达。” 阿卡奇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但前提是,我要看到总督的尸体。” 阿卡奇突然开出的条件让伊蔻怵惕地回过头去,就在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了东西碰翻的惊响,伊蔻疾步走出门外,只见艾格和卢斯曼正贴着墙头而站,明显是在隔墙偷听里面的对话。 伊蔻叹了口气道:“卢斯曼,把我们的信鸽拿出来吧。” “你要给枢……?!” 几乎在卢斯曼快说出谐音的核心层时,艾格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还对伊蔻露出了奸计得逞般的笑容。 伊蔻看着艾格的笑容惊愕了片刻,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愤懑的表情,这一反应让艾格百思不得其解起来,他松开手正要询问原因,伊蔻却好像带着一阵风似的与他擦身而过。艾格只得小心翼翼地向卢斯曼求证道:“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枢纽会?难道不是让枢纽会的人强行带走那这个精灵刺客?” 卢斯曼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东西,原来你也不知道谐音的戒律?不过你不是白麻雀,确实不必关心麻雀的道义。” “麻雀的道义不就是信奉真相吗?” 艾格继续辩驳道,但这回他的老友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艾格抓着头皮开始回想自己看过的各种杂记,最后他终于想起了谐音的三条戒律。 其一:不向任何组织出卖情报;其二:不向当事人隐瞒事涉其身的真相;其三:不予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 间奏 七年之前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七年前的德斯坦城。 众多平民聚在中城区的一处小型广场上喧嚣不休。这个广场由大片青石铺就,平日里行人寥寥,却常有马车经过,因为广场后侧有一幢被十来根灰色石柱所簇拥的方形建筑,而这幢建筑便是这座城市的市政厅兼治安厅了。正常情况下,平民们不会来此招惹官员,可如今,一些人却恨不得爬到那些柱子的顶端,再顺势登上二楼的平台好瞧瞧露天中庭里的一帮官员还要搪塞、推诿到何时方能给众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突然间,几个平民抬着被麻布包裹着的东西匆匆穿过人群来到正门前,周围的民众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给这几个人腾出了一块空地,他们把抬着的东西搁到了空地上,掀开了麻布,一个已经死去发僵的女人露了出来。只见她的眼睛蒙着一层灰色,面孔上还残有依稀可见的泪痕,而在她的腹部,一条狰狞丑陋的伤痕正在无声地述说着这个妇人临死之前的经历。 “天啊!又死了一个人,真可怜……” 一些人惶恐地别过了头去。 “还要多久才能抓住那个恶魔!”另一些人变得更加亢奋了起来,他们高举着拳头不断地朝前推搡着,而这种愤懑之情也渐渐感染了本意是过来看戏的一些人。 与情绪激动的民众相对应的是比平日表现的更加敬忠职守的卫兵。他们将长矛横握在手上不停地挥舞驱赶着过于接近建筑的平民,而在治安厅东北侧的瞭望塔上,几个来自卫队的顶级斥候如同兀鹰那般紧盯着塔下到空地之间的大片区域,他们手中的长弓都搭了箭支。 平民和守卫其实并无仇怨,民众之所以聚在此地是因为一个被称作“天大恶行”的精灵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他似乎只对孕妇和孩童下手,几乎是一天一个地制造牺牲品,而德斯坦新任总督的就任仪式却恰好在此时此地举行,谁能说的准会不会有政敌混在平民的队伍里大肆作乱?又会不会有人雇了刺客乘乱行凶。毕竟,这个叫劳瑞德的新任总督此前名不见经传,却突然因为前总督和凶案有所牵连而得以排挤掉不少对手,他还幸运地搭上了卫队的顺风车,得到了驻军的支持。 劳瑞德在官场上的快速蹿升,让一些人不禁恶意的猜测这位新总督会不会被一柄藏于暗中的匕首戳落云端。这也就是为什么今日的守卫格外地严阵以待的原因了。然而劳瑞德心里却非常清楚此刻淬魔匕首也站在自己的一边。 就在他结束演讲,接受诸多官员祝贺的时候,一个人趁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话。劳瑞德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高举双手道:“诸位!” 周围的人静了下来,好奇地望着这个新任总督。 “按照惯例,就任结束后应该是答谢大家支持的酒宴,但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从总督官邸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尚未消退,平民们仍然深陷噩梦之中,我们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在此畅饮欢庆,但是现在我有一个足以安定民心的消息,那个恶魔已经再也害不了人了!我们应当尽快把这则消息告诉民众,安抚他们。另外,我提议政府拨出一个款项来安葬受害者。” 随着劳瑞德的政治秀拉开了帷幕,一则新的消息在德斯坦悄然扩散—那个犯下滔天恶行的精灵被淬魔匕首收拾掉了。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场面,说十来个黑衣刺客围住了那个行踪诡秘的精灵,用网罩住了这个企图夺路而逃的恶魔,然后用刀刃把他片成了肉沫。可就如平庸之辈谈论的天大恶行并不等同于真相一般,阿卡奇并没有死,他没有在血红中腐朽发烂而是被禁锢在黑暗中等待裁决。 地下堡垒的这间屋子全由阴暗冰冷的石块砌成,房间里没有光,也不通风,只有坚硬、冰冷的枷具挂在墙上。阿卡奇双手被枷着悬挂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进行毫无意义的回忆,可越是回忆,阿卡奇就感到越发的绝望。 一直以来,克鲁利给他的任务都是去料理一些咎由自取的该死之人,但那天一切都有些不同。克鲁利在亲口告诉他刺杀目标的同时,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那天有人拦着你,或有你看不顺眼的人,你都可以动手了结。” 在尚未遇见目标的时候,阿卡奇一直弄不明白克鲁利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指示。但克鲁利是这边的刺客头领,是救了他给他一个栖身之地的恩人、是他的导师,也是许诺给他复仇机会的人,而他对克鲁利许诺的则是会办好克鲁利提出的所有要求,除非有一天克鲁利不想用他了,或者他死了。 他循着目标等待时机,结果却看到了满眼血腥、残忍的场面,那一刻,阿卡奇便知道所有的死亡都将算到他的头上,但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的仇人登上总督的位置。 屋子里传来了房门开启的吱呀声,一盏灯被挂在了墙边,黯淡的光线将克鲁利的面孔映照的晦暗不明。 “你很早就想明白前因后果了吧?”克鲁利问道。 “为了行会的利益,你需要一场政治献祭,没有比一个精灵更适合做这桩案子的牺牲品了。”阿卡奇微笑道。 “一直以来,你总能猜对我的想法。虽然花的时间多了一点,但是做的事情却一直令我称心满意,甚至更好。” 克鲁利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阿卡奇的身边。 “你恨我吗?” “不……” 阿卡奇叹了口气道:“不是你的话,我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而且死的毫无价值。” “如果我没有在一开始和你说‘刺客唯独不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你是不是已经体贴到把献祭刀插入自己的心脏了?” “也许吧。一件事情毕竟该有个正确的收尾,送上祭坛的牺牲品就应该在正确的时间咽气。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对外也有个交代,而倘若一个牺牲品过了献祭时间还在活蹦乱跳的话,那就会令人不安了,恐怕还会衍生出一档子麻烦。” 阿卡奇回答道。说实话,他不明白克鲁利为什么只是用淬毒的吹箭瘫痪了他,又将他带回行会禁锢在黑暗中。 “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克鲁利向他征求意见道。 “把我交给那些平庸的家伙,让他们享受牺牲品的血肉和性命。” “但我觉得那样不好。” 阿卡奇感觉到克鲁利的手指在摩挲他的咽喉,他要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吗?那倒是比较仁慈的一个做法。如果是把自己交给平庸的民众的话,那等着他的就不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死亡了,另外,他也原意被克鲁利取走性命,因为是克鲁利之前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有始有终才是好事。 阿卡奇微笑着把脖子凑了上去,方便克鲁利下手。然而克鲁利却摸到他的颈后抽掉了他束发的带子,随后摩挲着他的面孔,更加亲密地贴着他,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阿卡奇惊愕地看着克鲁利,他已经做了一个牺牲品该做的每一件事,化作了德斯坦平民们的噩梦,成为了同时被卫队和政府通缉的名人,还帮着克鲁利将自己的仇人推上了总督的位置。现在,阿卡奇只求克鲁利在自己的心口扎上一刀,尽快结束一个祭品的性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亲密无间地紧贴着彼此。 “你急着去死吗,孩子?可你还有很多东西没学。” 克鲁利的气息喷在他的颈窝处,温暖的感觉好似抵消了背后的冰凉,但却让阿卡奇感到更加的心悸。他本来能说会道,但此刻却感到异常的窒息。那片接纳他,曾让他免于一死的羽翼终于和其他人一样对他露出了侵略的意图。 “知道吗,就算是暴戾的野兽也懂得用一种方式来平息争端、避免牺牲、愉悦彼此。”克鲁利用极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传授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阿卡奇也知道自己的导师要教的是什么,他见识过这些,明白那只是有关支配、有关占有却恰恰和相依相伴无关的东西。 “别对我做这种事。别这样对我……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呢?你要杀了我吗?我期待着。”克鲁利吻着精灵隆起尖角的耳朵说道。 “不……求求你。” 阿卡奇战栗着恳求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恳求克鲁利别把一个精灵最珍视的东西丢在地上用脚碾碎,然而克鲁利的触碰还是一点一点的摧毁了他。就在这么一个错误的场合、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关系下强拉着他去领略了一个他不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克鲁利的一时疏忽还是有意而为,他离开后不久,一个压抑许久的静谧者来到了阿卡奇的身边。这个原本只是负责扫洒的行会底层人物起初好像把披着头发的阿卡奇误当成了女人,这不怪他,和自己的母亲有八成像的阿卡奇在某些姿态下的确有几分女性的妖娆。然而在知道自己弄错了以后,这个人也没有打算放过阿卡奇,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又延续了下去。 因为听不见声音又担心阿卡奇发出什么呼喊,他的双手一直扣着阿卡奇的脖子,这让阿卡奇不禁对此人的愚蠢嗤之以鼻。但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在帮自己的忙吧? 阿卡奇指望着这个人能在忘我的发泄中掐死自己,然而一切都事与愿违。已经被献上政治祭坛,本应获得解脱的阿卡奇还是屈辱地活了下来,原本属于这个精灵的某部分东西就这样彷徨在了黑暗中…… 第二十一章 人生如斯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位于德斯坦东北角的环山图书馆是座拥有尖顶钟楼,外型酷似小型修道院的独立建筑。和坎贝斯的大藏书馆相比,环山图书馆的规模甚至不及前者的一间库房,不过这里却以完善的经史、神话类书籍为专业学者所知,此地和大藏书馆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这是座只接纳学者预约来访的私人图书馆,一年里的访客都屈指可数。不过这些天,却有一批访客在此地逗留,而阿卡奇便是其中的一人。 可笑的是,阿卡奇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几天以来,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一个房间里,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房间属于哪座建筑,阿卡奇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此事。在看腻了天花板,受够了像废物似的被人喂食、换药以后,阿卡奇不顾嘱咐地离开了床铺。因为找不到外套,他穿着衬衣就跑到了屋外,接着便怔在了楼梯的转角处。 出现在阿卡奇眼中的是造型各异的一排排书架,其中包括不常见的楼梯书架、传统的嵌壁式书架、堆叠至天花板的组合架和配套的滑轮梯。五颜六色的书脊就像斑斓的彩砖一样填满了书架上的每一层空间,图书馆东侧的落地窗边则按着桌子和长凳,一些装不进书架的手稿便一摞摞地摆放在桌旁的置物框内,而艾格和卢斯曼这两个老家伙便占着一张凳子,看似正围着铺在桌上一张地图拌嘴。 阿卡奇设想过自己的处境,要不是房间开着窗户的话,他甚至会猜测自己有没有可能待在另一座地下建筑中,但他唯独没有猜到,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置身于一座图书馆内。 小时候生活不易但尚有自由和尊严时,他曾经梦想过坐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看看书,什么书籍都好,偶尔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风吹动树叶,有鸟飞过的画面……那应该会很惬意吧?但随着生活的彻底改变,梦想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幻想,最后他连幻想也没有了,而现在,这些于自己而言犹如泡影的东西却再真实不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命运真是一个奸诈的娼妓。 阿卡奇朝楼下走去,脚踏木质台阶发出的咚咚声并没有引起两个老家伙的注意,他站到了一面书架前,正要试着挑一本书,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艾格和卢斯曼在争辩中提到了“七年前”、“劳瑞德”等字眼。 心情瞬间败坏的阿卡奇呼出了一口气,他随手抽出一本绿皮书籍,只见这本书的封皮上画着草编护符与鸣镝结合的图形,标题上写着《哨箭:南北艾芬分裂的导火索》。 阿卡奇拿着这本书愣了一下,自己这一脉精灵的不幸根源不就是拜艾芬族的南、北分裂所赐吗? 他好像被烫到似的把书籍往身后一摔,厚重的历史书掉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一下子把艾格惊得跳了起来,整个人的脖子也跟家鹅似的朝阿卡奇所站的方向拉长。 “谁啊?”艾格问道。 这时,阿卡奇又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书,那本书很快就摔到了地上,简直就是在砸给艾格和卢斯曼看。随后又是第三本、第四本…… 看着本该呆在楼上继续休养的阿卡奇做出违反常理的举动,艾格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这书招惹到你了吗?杀了你的父母?” 艾格不知道自己的话从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一语成谶,只见阿卡奇转过头来,眼神空洞却面带笑容地将一本书沿着书籍撕了开来。 “别……别刺激他!” 卢斯曼拽住了瞠目结舌的艾格。 阿卡奇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句“撕书总比撕人好”,他把快要扯成两册的书籍丢在了地上,沉默无言地看着自己制造的一地狼藉,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最血腥的那个场面。此时,阿卡奇身前的书架已经空落了不少,他用已经不能称之为抽的动作从书架上再拿了一本,正要继续制造混乱,一阵食物的气味混着似有若无的月桂花香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系着围兜的奥拉似乎是从厨房那头匆忙赶过来的。这姑娘二话不说地弯腰拾起了散落一地的书籍,并按照书架上标注的字母效率极高地将阿卡奇制造的混乱逐渐恢复为秩序。 阿卡奇看着奥拉表情认真的侧脸和脖颈好看的弧度突然觉得身上像被注入了一丝活气。 “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阿卡奇难得主动地跟人搭话道。他觉得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被这个姑娘吸引,被她身上透着的月桂花香转移注意,被她犹如天空般的眼睛所魅惑,但他却从未听到这个姑娘说过一句话。不管是喂他吃东西,还是在给他换药的时候。 “你不来责怪我吗?不来教训我这是错的?不跟我说以后别这样做?还是你喜欢像我这样神经质的危险分子?喜欢在背后偷偷议论我?喜欢我带来的猎奇感?好满足你一些下流的幻想?” 阿卡奇说的话越来越离谱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语调也变得越来越轻佻。 不远处,卢斯曼轻微地咳嗽了起来。 “奥拉不能说话。” “什么?” 阿卡奇有点惊讶地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姑娘。 难道白麻雀中也有静谧者? “她生来声带缺损,发不了声音。” 卢斯曼在不经意间又加了句更伤人的话,一旁的艾格有些听不下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她能打嗝,还能试着吹吹口哨。” “你要让一个正经的姑娘吹口哨?” “我只是打个比方,还有吹口哨就算不正经?那历史上用口哨联络同伴的人全是老不正经?” 阿卡奇在两个老家伙好似无休无止的拌嘴声中下意识地顺了下头发,他发现奥拉的脸上除了略带警惕的表情以外,既没有因为自己那一个比一个过分的问题而露出鄙夷、羞耻的神色,也没有被卢斯曼和艾格的话所伤。她好像根本就不介意别人的言论,一收拾完这头的麻烦,又赶去厨房忙那头的事情。 完全被撇在一边的阿卡奇看了看还捏在自己手里的一本书,突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既任性又无趣,他抬手将书籍推回书架,随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供自己休养的房间里。在他摔上房门的一刻,身后仿佛传来了别人松了一口气的吁声。 阿卡奇坐在靠窗的床沿边的发了一会儿怔,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他没有理睬这个声音,对方又敲了两下门,随后也不管他是否介意便直接开门入室。阿卡奇回过头去,只见奥拉托着餐盘走了进来。他看着奥拉走到靠窗的茶几边把餐盘放下,看着她转身即将离开却没有看他一眼,他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奥拉的手腕,又用力一拽把她拖到了床上。 奥拉比阿卡奇想像中的柔弱许多,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翻身压住了她,或者说那姑娘根本就没做多余的反抗,他捧着姑娘的脸逼她同自己对视,好让自己更清楚地观察那双湖蓝色的眼睛。 她不能说话,他就只能透过她的眼睛来理解这个人为什么给自己带来如此独特的感觉。 正如阿卡奇预料的一样,奥拉的眼中只会流露出纯然的情绪,对他的情绪是警惕,除了警惕以外,不掺杂任何多余的内容,没有犹疑、没有愤懑、没有鄙夷也没有着迷,就像她在面对其他白麻雀时,眼神中只有全然的信赖一样。这双眼睛不仅让阿卡奇格外地着迷,也让阿卡奇将思绪移到了某些他马上就要对付的人类身上。 他不由得猜想,要是他和奥拉互换身份的话,如今会上演一出怎样的剧目。她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揭开七年前的伤疤、去复仇,还是继续彷徨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漩涡里。 “奥拉?你没事吧?” 门外传来了卢斯曼担忧的问询声,阿卡奇突然松开了对奥拉的钳制。他开始陷入沉思,而沉思很快就变成了结论。 他要德斯坦的总督去死,他要这个叫劳瑞德的人不得好死。不仅因为他是大老板克鲁利一手扶持上台的供养者,是设计让自己背负恶名的政治家,也是一切的开端…… 七镜古传和七镜牌戏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七镜古传是一个有关世界诞生的猜测。传言在众神居住的密拉之境里有七面镜子,它们排列成圈,环绕着神境中的灵魂之泉。低等神祇和各界的俗物便活在密拉之境的不同镜像里。七面镜子各有一个名称,而代表这个世界的镜子名叫厄塞伦。 吉尔席斯克大陆的君主——德尔尼索斯的妻子因病而逝,或许是因为思念成狂,帝王招来大批贤者妄图复活自己的爱妻。在这场与天理的对抗中,德尔尼索斯始终未能如愿。就在他灰心丧气之际,七镜古传的故事传入他的耳朵。帝王坚信妻子的灵魂一定迷失在另一面镜子代表的世界里,他异想天开的决定开启一条往返于不同世界的通道,于是便参照传闻中密拉之境的格局,建造了一座外部全黑,内部由镜子装饰的灵魂之塔,并请来众多贤者在高塔中研究打开通道的方法。据说,德尔尼索斯最终还是没有等到爱妻的归来。但是他创造的镜子塔却把恶神古博,也即世界的吞噬者招到了厄赛伦。 如今“七镜”也代表了流行在各地的一种牌戏,这类牌有四个阵营(和现世的扑克一样),分别由红心、黑桃、方块和三叶草组成,红心和黑桃分别代表着厄赛伦的守护者势力和吞噬者势力,其他两类牌为中立方。 这套牌局,有一套独特的规则,并不仅仅是靠运气取胜,而且还需要玩牌者有足够的诈术。因为代表守护者和吞噬者的红、黑王牌在一开始是不能暴露的,这种牌有三种胜出方式,只是到了今天,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四类牌的内涵了。 哨箭:南北艾芬分裂的导火索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属于精灵的皇冠之都奥尔菲陷落后,幸存的精灵们不得不重寻栖息之地再建王国。他们在跃马河南岸定居,并于此地幸运地栽活了如今的世界树特拉伦,向四周扩张的圣树最终形成了黄金树林。当时,精灵的领地一直向东延伸到了如今的坎贝斯。或许是为了牢记奥尔菲的教训,精灵便以艾芬自居。 然而此时,东大陆的政治形式已经发生了改变。强盛的人类帝国斯塔黎动了吞并天下的心思,而刚刚跨越缀星走道在大陆西侧定居的赛昂人成为了斯塔黎的首个目标。对于接下来发生的“赛斯大战”,黄金树林的意见分成了两派,皇室一派觉得应当与其他人类王国联手,包括西面的赛昂和东南方的都伯特,以达到牵制斯塔黎的目的。事实上,他们很快就和赛昂的法师组织――法欣会建立了联系,并有代价地教导那些对魔法充满渴望的异邦人一些有益的战斗辅助魔法。 而圣殿一派的精灵则认为不应当同人类有过密的接触,他们的想法也并无不当之处,因为人类很快就表现出了他们的贪婪本性。赛昂的另一**师组织,同时也是法欣会政敌的珊斯法团开始觊觎起精灵族长寿不老的奥秘――不老泉。赛昂城当时为数不多的精灵都成了珊斯法团的研究对象乃至试验品。然而他们最终获得的并非是“不老泉”的秘密,而是导致奥尔菲陷落的恶果,那个连精灵自身都不相信的不死术。聪明的人类不断发展着这种不死术,甚至在赛斯大战的末期,完成了“尸海”战术的雏形,然而,这依然无法改变斯塔黎帝国攻下赛昂城的结果。但不管怎么说,精灵皇室一派意图拖住斯塔黎吞并进程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帝国一代战王的离世,让黄金树林暂时不必担忧惨遭吞并的情形。可黄金树林的麻烦并没有因此结束,因为都伯特人发现了坎贝斯地下巨大的黄金矿脉,为了占有坎贝斯,都伯特中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士首先在精灵和人类混居的村镇中制造并散布了极为耸人听闻的消息,他们诬陷精灵利用孕妇和幼儿施法,以便乘乱吞占精灵的财富,而不明就里的普通民众更成为了他们的帮凶。 更无耻的是,为了令精灵们百口莫辩,这些恶人不惜制造了大批的牺牲者,虽然屠杀下总有侥幸逃生的遗孤,然而他们因为人言轻微,并且倒向精灵,所以被人类社会所遗弃,而“哨箭”这个组织便由此产生。 严格来说,哨箭算不上一个组织,他们更接近于一个因时代原因而产生的特殊住民。在这个团体中,人类占绝大比例。但即便如此,有一个事实却是不争的―哨箭极度怀疑自己群体外的其他人类,就如同人类从不信赖自己的这些同胞一样。 在黄金树林与都伯特决裂的对立期间,誓不背弃朋友的哨箭处境尤为尴尬。他们一方面被很多精灵怀疑着,另一方面又被都伯特的那方势力判定为通敌者。可即便如此,哨箭还是决议站在艾芬一边参与紧挨坎贝斯的第二座精灵城市――德斯坦的防守,并成功地挫败了都伯特发起的数度攻击。 可悲的是,由于沉寂多时的斯塔黎突然压进黄金树林的西侧,致使精灵们不得不彻底放弃德斯坦,将全部的守备力量投入到黄金树林的防御战。此后,尽管哨箭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牺牲,但最终未能保住德斯坦。他们只能退守森林地带,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阻止敌人的追击。 在西线战场上稍获喘息的精灵皇室为了回报哨箭的忠诚,决定不顾圣殿一派的警告为自己的朋友施展一项需时较长,代价颇大,且极易导致法术反噬的禁术。 最后一击到来前的黎明,艾拉达的未来英雄与退守在黄金树林和德斯坦中间地带的哨箭头领见了唯一的一面,她亲自给每位人类伙伴佩戴上草编护符。当森林里突然涌起的浓雾包裹住进犯者并与敌人一同消散,而佩带着草编护符的哨箭们却安然无恙后,哨箭终于明白了那位精灵女士所施放的善意。草编护符与鸣镝结合的图形,此后便成了哨箭的标志。 然而也在此战结束后,哨箭留意到自己熟识的数位精灵伙伴再也未曾露面。他们并不清楚精灵当时使用了何种奥术,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从对方脸上那凝重、痛苦的表情里,哨箭或多或少地觉察到风中传来众多死者的呢喃。 不久,因为禁术事件的关系。精灵族的皇室一派自愿将自己驱逐出了黄金树林。他们一路飘零北上,直到寻找到艾拉达。 第二十二章 世事难料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随着翅膀扑簌的阵阵声响,几只停在屋檐上歇息的家鸽飞了起来,它们在市集的上空一圈又一圈地盘旋,互相追逐、嬉戏着。 伊蔻望着这群自由自在的生灵,猜想他们的信鸽应该飞过跃马河了,但那儿距离艾拉达还有一段非常遥远的路途。他有些羡慕那只鸽子,不管路途多么艰险,它至少离家越来越近了,而他尚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踏上归途。 伊蔻叹了口气,他收起对家乡的思念,又稍稍辨了辨方向,接着朝一栋在门口画着蔷薇和蝴蝶的房子走去。 这一路上,他又把几天来发生的事情理了遍头绪。按照阿历克斯这个接头人的说法,发生在德斯坦的悬案已经随着法师的死亡而结束,不会再有白麻雀因此受害了,可他们越过阿历克斯救下的阿卡奇却让事态变得更难琢磨,也让他不得不继续逗留在这座对精灵充满猜忌的城市。 伊蔻不明白阿卡奇为什么想取总督的性命,他甚至对劳瑞德是怎样的一个人也不是非常的清楚,而眼下,他还不方便使用谐音在德斯坦的情报网络。 经过再三考虑,伊蔻又来到萝丝家的门口。他站在台阶上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萝丝便打开门迎了出来。 今天,她穿了一条外罩着宝蓝色披风的宽袖长裙,一头金发清清爽爽地挽在了脑后,双耳佩戴着毫不扎眼但实则非常贵重的翡翠耳饰。伊蔻觉得她比第一回见面时少了令人心跳加速的魅力,却多了让人沉醉的优雅。 “又见面了。”伊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 萝丝省去了不必要的客套,她微微侧身给伊蔻让开了一条路。 伊蔻点了点头,他坐到第一次和萝丝相谈时所坐的位置,又在茶几上留了钱。同样坐回原位的萝丝看到茶几上突然多出来的一袋东西有些好笑地往自己的椅子里靠了靠。 “这次又要问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劳瑞德这个人,特别是他那些不光彩的事情。” “怎么?你们这群白麻雀想把总督阁下整下台?” 萝丝伸手把钱袋朝伊蔻的方向推了回去。 “那你们还是省点钱打点其他人吧,接下来可有一笔恐怖的开支呢。” 伊蔻苦笑了一声。 “恐怕要他命的人未必肯给我足够的打点时间。” “有人要劳瑞德的命?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萝丝突然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流露出了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神情。 “是阿卡奇!对吗?” 伊蔻沉默着揉了揉额头。 “你是怎么和他碰上的?他现在怎么样?” “几天前,我们把他从一群刺客的手里救了出来。目前看来,他被淬魔匕首列为叛逃者了。” 伊蔻看着萝丝来回踱步的身影继续说道:“他现在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我劝他去艾拉达,可他却要劳瑞德的命。我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 “劳瑞德是个政治上的投机分子,他最辉煌的时刻就是借着天大恶行的案子排挤掉了所有的对手,然后一举夺下了总督的位置!”萝丝猛然间回头说道。 伊蔻感到自己的心藏随着这句话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记得艾格在替阿卡奇治伤的时候曾提到天大恶行的案子里存在猫腻,原来这个案子还和劳瑞德有关。 只见萝丝走到书桌边抽了一张信纸。 “这件事劳瑞德绝对不会遮掩也遮掩不了,你要了解这个人的话,从这头入手应该会简单不少,而且一定能牵出不少东西。天啊!他为什么想要杀劳瑞德?想要总督这个位子的人太多了,他这是在把自己当祭品献出去!” 萝丝咬着拇指沉思了片刻便提笔在信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短短的几分钟后,她把封好的信件交到了伊蔻的手中。 “找上次的那个人吧,他应该会允许你看一些资料,希望那些东西能帮你说服阿卡奇选择另一条出路。速度尽量快,阿卡奇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会很快下手!” 带着这封信,伊蔻又匆忙地赶往了治安厅。事实上,他原本就打算到那儿见一个人―米莎・维特斯。 一想到这个姑娘,伊蔻就感到有些愧疚,他知道米莎对自己有些好感,但他却利用了这个姑娘的天真和惊人的记忆能力,让她背着阿历克斯去调查一个人名―克鲁利,而这个名字正是他私下盘问阿历克斯后获得的。伊蔻知道自己从枢纽会学来的一套问询方式非常伤人,恐怕也只有阿卡奇这个令人头痛的精灵才乐意应对盘问。 伊蔻还记得阿历克斯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还要我说多少遍?是一个叫克鲁利的人!克!鲁!利!好吧,他出钱请我们调查那个来自坎贝斯的法师!他出了那么一大笔钱,我们又需要资金,谁知道这件事和淬魔匕首的内部事务有关?” 而他那时又是如何回应阿历克斯的呢? “我只是核实一下你会不会对大家隐瞒什么,麻烦再说一遍这个叫克鲁利的人是什么身份?” 数天前,米莎偷偷摸进平民不该踏足的政府办公区域,把她翻看过的所有档案都记在了心里。伊蔻根据她给的线索确定克鲁利的确就是淬魔匕首的一个头领。 这一次,听闻伊蔻想弄清楚劳瑞德的背景,这个姑娘又自信满满地领走了一份调查任务,这事儿当然还得瞒着阿历克斯进行。 老实说,伊蔻对这次的结果并不报以希望,毕竟一个在任总督的档案不可能像一般档案那样随意摆放,所以他还特别嘱咐米莎千万不要勉强。 就在伊蔻的双脚踏上治安厅前的小型广场时,一阵争执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听声音好像是米莎遇到了什么麻烦。伊蔻连忙朝声音的方向赶去,只见两个守卫正架着米莎朝放置在广场一侧的木枷走去,那些具有惩罚和示众意味的刑具一般是用来招待窃贼的。 “我只是走错了路!放开我!”米莎一边挣扎一边辩解着。 “随你说吧,小贼!一会你就站在那边喊,看别人是愿意相信你的鬼话呢?还是更乐意给你点教训。” 第二十三章 面目模糊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不是贼!放开!” 米莎用力蹬着地面,试图摆脱被拖往木枷的命运,她的双手在拼命挣扎中一通乱抓,两个守卫的手背甚至脸上都让这个“疯女人”留下了一道道难看的红痕,被彻底惹毛了的守卫便用更加激烈野蛮的动作来回应她,各种不堪入耳的骂词也脱口而出。这副不雅的场面让广场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也让伊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米莎不能被枷在广场上示众!伊蔻想到。但是他该怎么呢? 伊蔻四下环顾,正巧看见自己要找的治安官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这个人明显留意到了广场上的小小混乱,正摇着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地点,伊蔻看准时机从侧面拦住了他。 “请留步,长官。” 头发已有些花白的治安官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他认出了伊蔻,但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结识这个平民的。 “你是?”他稍稍挥退了保镖问道。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曾给您送过一封信。” “喔!我想起来了,你是白麻雀。那桩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 “凶手是个法师,他在城外被刺客们干掉了。”伊蔻把法师的真实死因模糊了一下。 “这件事证据确凿吗?” “现场没留下什么证据,不过我以谐音的名誉担保,整件事都如我亲眼所见。对了,您不猜猜我又带什么来了吗?” 治安官瞧见伊蔻温文尔雅的笑容,不禁会意地笑道:“是不是亲爱的萝丝又让你给我带信了?” 伊蔻从怀里取出了信件,但他并没有忙着把信件交付给对方,而是将视线投到了米莎的身上…… 此时,米莎的双手已经被锁了起来,就在两个守卫抓着米莎的头发又按着她的脑袋拼命往木枷里套的时候,一阵低沉的咳嗽声让他们停下了动作。守卫们抬起头来,他们有些诧异地发现出声打断他俩的居然是自己绝对招惹不起的长官。 “这姑娘怎么了?为什么要枷她?”治安官语气平淡地问道。 在他的身后,和保镖站在一块的伊蔻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然而米莎就像不认识他似的毫无反应。 “长官,她是个贼!” “她偷走什么财物了吗?” “我们发现她在治安厅里鬼鬼祟祟地东翻西看……” “我没偷东西!”米莎喊道。 治安官皱了皱眉头。 “她到底有没有偷东西?想清楚了再回答。” 两个守卫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米莎,有些吞吞吐吐地答道:“没,没有。” “行了,你们也算是尽忠职守,把她放了,然后就没你们的事了。”治安官吩咐道。 长官的话让两个守卫松了口气,这两人毫不迟疑地释放了米莎,随后一刻也没有多待地匆忙告辞离去。 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守卫在自己的视野中完全消失,米莎突然间情绪崩溃了,她一边想要露出感激的微笑,一边却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这幅表情让伊蔻内疚极了,他靠近米莎,情不自禁地想替这个天真的姑娘抹掉脸上的泪水,然而米莎却一下子把伊蔻推了开去。 “米莎?”伊蔻吃惊地轻呼道。 这声轻呼让眼前的姑娘放下了一脸防备的表情,她打量了伊蔻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帮了自己大忙的治安官,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几分。 “对不起……我一时,没认出你来……”米莎失魂落魄地说道。 伊蔻惊呆了,就在这么近的距离,米莎竟还是没能认出自己。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伊蔻如愿以偿地接触到了和劳瑞德有关的资料,治安官留给他们翻阅档案的时间很短,但是有米莎在,这一切都不成问题,档案中列出的所有人名、时间和地点都被这个姑娘一一记在了心里,他们顺便还查了下相关人员的底细,结果发现劳瑞德的仕途简直幸运的匪夷所思,所有妨碍他的人不是遇到了意外就是牵扯进了各种案件,比方说七年前的天大恶行。看来,阿卡奇随口透露的那句话—“总督阁下是被淬魔匕首扶持上来的”,绝对不是一句玩笑。 遗憾的是,这些东西仍然不够伊蔻拼凑出阿卡奇憎恨总督的真实原因。他揉了揉额头,放下米莎默写给自己的另一张纸说道:“谢谢你。” “伊蔻,还记得那回你问我为什么独独不谈他人的长相吗?” 沉默了许久的米莎望着悬挂在旅店大堂外的风铃突然问道。 “我以为你不想谈这个。” 伊蔻微笑道:“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当个听众。” “其实,我区分不了人们的长相。” 米莎耸了耸肩肩膀…… 从猫耳旅店返回图书馆的路上,伊蔻的心情一直有些沉重,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功夫内疚了,卢斯曼朝他告状,跟他说阿卡奇又攻击了奥拉,这个向导气愤不已的表示,该好好地饿一饿那个刺客。伊蔻叹了口气,他托着餐盘走进阿卡奇的房间,只见自己的这位精灵同胞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望着窗外。 “可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吗?”伊蔻放下食物说道。 “你想跟我说话,是不是还要同这所房子的主人打个招呼?”阿卡奇回头讽刺道。 “这我倒没有想过,看来是我考虑不周。” 伊蔻苦笑着拖过茶几旁的椅子坐下,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阿卡奇将食物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这才慢慢地说出了来意。 “来谈谈你的事吧,关于你想解决的那个总督。” 阿卡奇不置一词地看着面前的餐盘,手上盛舀食物的动作因为伊蔻要说的内容不知不觉地有所放慢。 “我去调查了一下你关心的那个总督。你说的没错!他的身后有淬魔匕首的影子……一路上踩着别人爬得飞快,如果单纯从正义角度出发的话,劳瑞德的确该死。但是……” 伊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 “这个人并没有威胁到艾拉达,如果我们贸然向他发动攻击的话,可能会对这里的白麻雀甚至远方的艾拉达带来难以顸料的后果。” 听了伊蔻的解释,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他本来就不指望有谁能替自己复仇,之所以会向几个白麻雀开出条件,不过是逗他们一下而已。 “那么说,如果有人威胁到艾拉达的话,你们就会出手干掉他啰?”阿卡奇突发奇想般地问道。 他的脸上挂着不负责任的浅笑,而伊蔻的神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有可能,但是毁灭他人永远是我们最后的选择,否则我们就会和淬魔匕首无异!” 这个回答让阿卡奇冷笑了两声。他推开盘子,接着别过头又看起了窗外。 “阿卡奇,劳瑞德挤掉前任总督的契机和天大恶行直接相关,你真的为了一些权贵的私欲谋杀了数个孕妇和幼儿吗?”在一阵沉默后,伊蔻突然问道。 “七个孕妇和十个幼儿。是的,我杀过幼儿。”阿卡奇不加思索地答道。 “阿卡奇,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这些话?你没有杀害这么多无辜之人对不对,是不是应该有别人为此负责?”伊蔻追问道。 “你不是想说某种恶行会因为数字而发生改变吧?” 阿卡奇突然嗤笑了起来。在他心里的真实数字只有一,而且那次杀戮还是自己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带着善意的恶行,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个孩子既虚弱又充满乞求的神色,这种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替你澄清不属于你的那些恶行,以此来替代你开出的条件。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能在名誉上打击到那位总督,迫使他下台,你觉得如何?” 第二十四章 永春之地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出奇的沉默,阿卡奇微微抬头看着天空,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的眯着眼睛,那表情看起来好像十分的惬意。 “你真体贴。” 他用柔顺的语气说道,说的就像自己十分赞同伊蔻的意见一样,可他的心里却在完全否决着一切。 没错,伊蔻的建议很好、很合理,阿卡奇能够感觉到这位精灵同胞不完全是为了自己身上的某些价值在同自己谈买卖,他是真诚地想帮自己。听伊蔻说话就像感受阳光笼罩在身上一样,可阳光永远也照不到自己心里最黑暗的部分,就像伊蔻永远也不可能查到自己为什么如此憎恨劳瑞德一样,除非自己撕掉一身遮蔽之物,鲜血淋漓地站出来!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真心想救自己的人来得太迟了,他已经被毁掉了! 阿卡奇回过头去,他发现伊蔻还在期盼着自己的回应,他暗暗拽紧了拳头又松开了手,随后用极其恶劣的语气逐客吼道:“你们是白麻雀,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去!” 说完,阿卡奇急忙别过头,再多看伊蔻一眼他就要忍不住杀人了。 在阿卡奇的身后传来了椅子轻挪的声响。伊蔻离开椅子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看样子似乎仍有话要对阿卡奇说,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琐碎的脚步声。 “喂!这里不随便接待陌生人!” “米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艾格和卢斯曼的声音先后响起,阿卡奇一下子回过头来,他皱着眉头听着屋外的动静,只听米莎语气急促地说道:“我把…天大恶行的通缉令带来了,快看看上面画的人是不是你们救下的那个精灵!” “我出去看看!” 伊蔻对着阿卡奇做了一个稍候片刻的手势,接着匆忙离开了房间。 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他在靠窗的床边又静坐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慢慢地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他的视线随着转身一一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掠过床铺、茶几、衣柜、堆放的有些凌乱的置物筐和伊蔻刚刚坐过的椅子,就像在记忆这个曾让自己暂获安宁的地方一样。 最后,阿卡奇走到了房间正中的空地上,他抬起右臂向身前做出一个突刺的动作,随后微微侧身,曲左肘摆出一个格档的架式,接着旋身踢出右脚,再伸展双臂旋身下蹲,最后起身并再次重复之前的整套动作,每重复一遍动作,阿卡奇的身手便比上一次要快上一分,到最后,他的身姿就像扑朔翅膀的飞鸟那样舒展开来,不过最令人惊奇的是,所有的动作就像被精密计算过的一般,险险地掠过了屋内堆放的物品,没有触发一丝不谐的声音。唯一令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阿卡奇的手上缺少一把武器,不过这难不倒他,他十分清楚自己需要的东西在哪儿等着自己,而且今晚就能到手。 阿卡奇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突刺、格挡、旋身的动作,直到他意识到有人正在接近自己时才停了下来,来的人不出意外地又是伊蔻。 “这个地方或许不再安全了。” 伊蔻神色不安地解释道:“我们今天会设法安排新的住址,最快明天一早就能搬过去。当然最好的方案是你立刻跟我们动身去艾拉达。” 伊蔻等了好一会,在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是句表明观点的陈述句,而不是阿卡奇乐意回应的问询时,他尴尬地补充道:“和我们去艾拉达,好吗?” 片刻后,阿卡奇给了回应。 “我想静一下。”他说道,说完又看起了窗外。 伊蔻一脸挫败地叹了口气。 到了晚饭时刻,伊蔻又过来探望阿卡奇了,在看见自己的精灵同胞依然全须全尾地乖乖呆在屋内时,伊蔻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声轻叹好像将阿卡奇从自己的世界里呼唤了出来,他抬起头一脸疑问地望着伊蔻,伊蔻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但接着,伊蔻便发现自己除了微笑以外,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同阿卡奇说点什么了。 透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伊蔻只能确定一点―自己的这位精灵同胞心防甚重。如果你试图向阿卡奇表述自己的看法,或者企图好好地劝说他,他八成会毫无反应地看着天花板或盯着窗外,而如果你向他提问,他则会说出令人无比头痛的答案,然后就跟瞧好戏似的任你自言自语。他的情绪波动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前一刻的柔顺会突然转变成愤懑。 面对这样一个别扭的精灵同胞,伊蔻还能想出什么合适的话题呢? 就在伊蔻苦恼着的时候,阿卡奇破天荒地对他问了个问题。 “艾拉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伊蔻愣了一下,起先略带无措的神色变得温和了起来。 “那是一个被雪山环绕的山谷地带,高耸的巴拉卡契山脉挡住了来自北方永冻平原的寒风,所以艾拉达常年气候如春,也因此得以用精灵语中的‘春风’为名。我想你应该听说过艾拉达十分著名的永春泉,其源头就是巴拉卡契山上的融雪。就和《艾拉达》的歌词所提到的一样,永春泉带来的清冽泉水浇灌了艾拉达的每一寸土地。” 在注意到阿卡奇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的描述后,伊蔻倍受鼓励地继续说道:“山谷的北方还有十分秀美的瀑布,人们在瀑布两侧的草地上放养山羊和驼鹿,用来制造最地道的乳酪和精美的皮制品,托水质甘醇的福气,那里生长的作物也非常不错,南方还有大片壮观的薰衣草田,开花的时候可漂亮啦!” “听起来相当宜居。”阿卡奇一脸神往地赞叹道。 “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人都很好,不管是精灵还是人类。不过在艾拉达那个地方,精灵语是第一语言,通用语倒是第二语言,所以我的通用语才有些蹩脚。” “那里的人们容易信赖他人吗?”阿卡奇又问道。 “是的,相比猜忌和怀疑,我们更愿意信赖别人。” “难怪我觉得要获得你的信任不难。”阿卡奇微微合了下眼睛。 伊蔻笑着问道:“你这是在批评我吧?” “你是白麻雀,这样的问题自己去考虑。”阿卡奇的声音越来越轻。 伊蔻看得出来,阿卡奇再度失去了交谈的意愿,不过这位精灵同胞能在对话中展露出对艾拉达的兴趣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伊蔻相信,只有再有一点时间,阿卡奇一定能被说服。他满怀期待地同阿卡奇道了晚安,随后下楼返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伊蔻踏上最后一格台阶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阿卡奇的言行实在过于反常。 “最后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告别!” 伊蔻突然转身冲了回去,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撞开了房门。只见屋内的窗户洞开着,窗帘则在夜风的吹拂下狂乱地飘舞,而阿卡奇已经不见踪迹了。 第二十五章 出鞘之剑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因为传言中的“天大恶行”再次露面,德斯坦的大部分居民都早早地躲回了名叫家的避风港,孕妇和幼儿得到了加倍的观照,大人们甚至讲起了两个世纪前精灵同人类恶战的历史,期望用精灵杀戮孕妇和幼儿施法驻颜的连篇鬼话来吓唬顽皮的孩子。 不过总有人会做出点出格之举,就譬如这位在染衣场工作的姑娘。仅有四个月身孕的她还不太显,但已经划归入“天大恶行”的渔猎范围内了。可这位未来的单身母亲偏偏为了多刨几口食而把自己弄到了危险的田地,当浓重的夜色包裹住她,当可疑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徘徊时,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可怜的姑娘拼命地跑往家的方向,然后命定般地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一只鞋子更是飞出了几米。姑娘下意识地用手抚上腹部,在确定一切皆好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仍处于危险之中。这个姑娘没有细想为什么再也没有听见可疑的脚步声,也没有去找自己丢失的鞋子,而是赤着一足头也不回地继续她的返家之旅。 在距离姑娘倒地之处不出十米远的拐角,真正的天大恶行正捂着一个黑衣人的嘴巴并用手肘夹住他的脖颈。这个身量比阿卡奇高上不少的家伙用可笑的后仰姿势一边维持着平衡一边做着徒劳的挣扎,可不过区区数秒钟后,倒霉的家伙就在阿卡奇收紧的胳膊肘里翻了白眼。 阿卡奇用双手勾着这个人的两腋,将他拖至拐角的最深处,然后抬脚在他的肋部狠狠一踹,以确保这个倒霉蛋至少几个星期都动弹不得。待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 劳瑞德这个混账总督又在画蛇添足地制造牺牲者,为什么蠢材永远都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呢?阿卡奇不耐烦地想到。 他要逼出并除掉自己,只要一张通缉令就够了,还是靠泼粪上位的人就是对令人作呕的泼粪行为青睐有加呢?如果自己没有在黑夜中选择一条异于常人的道路,如果自己没有看到这丑陋的恶行,名为天大恶行的头衔是不是就要再添一笔血债? 透过精灵那双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阿卡奇清楚地看到躺在地上的倒霉蛋正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蜷着身子。他表情平淡地又踢了这人一脚,随后一个转身助跑如同夜猫那般踏着一栋民房的墙沿朝着屋顶的方向窜了上去。在冲力用尽的时候,阿卡奇的双手正好攀住了房子的窗沿。他调整了一下双脚的着力点,又是往上一跃,这次顺利地爬上了屋顶。 “今晚是收账的时刻。” 阿卡奇轻喃道。随后,他便凭借着自己的刺客身手和精灵的夜视能力在一栋栋房子的屋檐上、露台处甚至晾衣绳上飞快地穿行。不过阿卡奇并未径直向总督官邸潜去,而是继续在居民区里徘徊,寻找他的另一个目标。终于,一栋青砖白瓦的两层民居出现在他的视野内,阿卡奇无声无息地溜下房檐,随后设法挑开这栋房子的窗棂并翻了进去。 被阿卡奇挑中的这栋房子拥有商人家庭的典型布局,户主是个大腹便便,脑门半秃且长相讨喜的中年男人。因为此人为人和善又特别乐交朋友,所以附近的居民们都知道他的店铺就是中城区的旧货店“零零碎碎”,而这些普通人永远也想不到“零零碎碎”竟是淬魔匕首的入口。 阿卡奇潜入的位置是这栋住宅的厨房,他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双眼突然被饭桌上摆放着的一个空水杯和紧挨着杯子摆放的一瓶盐吸引住了。 克鲁利喝水的时候总是爱放盐,这个习惯从未改过,所以他在这里……阿卡奇突然意识到。 怎么?自己的这位老板在等着了结他吗?可以啊,现在还不迟,过来阻止自己报仇,把刀捅进来,结束七年前该结束的事情吧。 阿卡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听厨房外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不一会儿,一盏提灯的光芒就照到了他的脸上,但来的人并不是克鲁利,而是大腹便便的店主。 “阿卡奇!” 店主显然被屋子里突然多出的一人惊吓到了,但接着,他那一脸惊诧的表情便被忧心忡忡的神色所替代。 “你怎么还留在德斯坦?他们正在想方设法地引你出来。” 顿了顿,那人又一脸不解地问道:“听说坎贝斯那头的人把你给惦记上了,你是怎么招惹到他们的?” “我所知有限,那个法师对我做了某种手脚,有些人想揭开这个秘密,而那头的人似乎想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阿卡奇微微垂下了眼帘说道。他的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藏在暗处的克鲁利听的,他知道,克鲁利一定在听着。现在,他已经把克鲁利交代的活儿,那桩让他成为叛逃者的活儿都办完了,克鲁利该出现了吧?该出现了吧?为什么就是不出来结束一切! “阿卡奇?” 店主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掌。 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 “我有样东西在你这里……” “瞧我这记性!你等一下。” 店主一拍脑门,又对着阿卡奇摆了个坐一会儿的动作,然后他扭着肥硕的身躯匆忙离开了厨房。再过了片刻,一把被布条层层包裹的精灵剑便被递到了阿卡奇的手里。 “这东西我搁在堆物间里已经很久了,你要是准备离开德斯坦的话,也确实该带走家传之物。就是不知道秘银的东西搁久了会不会生锈,要不要打开看看?” 阿卡奇摇了摇头,但他还是一圈一圈地解开了缠绕在剑鞘和握柄上的布条。精灵剑那纹路精美的配重球、握柄以及在岁月的侵蚀下不再光鲜靓丽的剑鞘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出来。最后,阿卡奇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心里轻轻地呼唤了一下这把剑的名字―北极星,随后毅然地将剑身抽出了剑鞘。 名为北极星的精灵剑就像刚刚铸成时那样带起了一道寒光,那格外挺直的剑脊和如同镜面般的刃口足以让所有靠武器吃饭的人士爱不释手。 第二十六章 不再回头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看着外观让人怦然心动,名字意指“珀勒瑞斯”这个精灵姓氏的秘银剑,阿卡奇只感到一阵麻木。 “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阿卡奇说道。 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离自己远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的世界只是猩红伴着漆黑而已。所以别再见了!这个让人发疯的世界。所以别再见了!这个令他麻木的人。 “噌”的一声,阿卡奇将北极星收入剑鞘,他转身从窗口翻了出去,就像从未出现于此地一样。 旧货店店主看着那扇被阿卡奇挑开的窗棂突然间打了个激灵。 “他把剑拿回去了?” 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出现在了店主的身后。 “是的,大老板。”店主转过身一脸恭敬地答道。他面前的这个人正是淬魔匕首在德斯坦的掌管者―大老板克鲁利。 “他会离开德斯坦吗?”店主突然问道。 “不会,他今晚还要刺杀总督。”克鲁利一口认定道。 “这是我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他想要这个任务想了很久了。” “什么?!” 克鲁利的话彻底搞晕了自己的部下。 “这……这个总督不是一直在给我们提供给养么?” 店主惴惴不安地偷瞄了一眼自己的老板,然而面色阴沉的克鲁利竟十分耐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甚至还包括一些他没敢问出来的问题。 “阿卡奇是按照我的方式一手培养大的,我在这里的气息,他一准是嗅出来了,自然明白让他拿回武器的意思。” 克鲁利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一直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也是我手下最顶尖的刺客,我曾希望他能继承我的衣钵,但不管我怎么磨砺他,都抹不掉他的本质……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挑选一个重情的精灵……” 克鲁利嗤笑了两声。 “至于那个蠢货总督劳瑞德,既然他有心攀高枝,试图同坎贝斯的那帮人拉上关系,那他就不再是我需要的人了,留着这个蠢货可能会带来无穷的麻烦,反正能替代他的人又不是没有。别忘了,淬魔匕首不过是我们的一重身份而已。” 克鲁利摩挲了一下手上那枚年份久远且刻着倒五芒星的戒指。 “那么下面我们该怎么做?”旧货店店主恭敬地请示道。 “聚集刺客,等到阿卡奇一干掉劳瑞德就杀了他。” “真……真的要这么做吗?” 克鲁利靠近店主,脸上露出如同毒蛇般阴险狡诈的笑容。 “我们得给坎贝斯的那帮人一个交代,不能让劳瑞德白白死了却没有一点动作,否则那帮人一定会起疑心,这样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得不折损一个人才的确可惜。不过我从来就没有把那孩子的活路完全封死。” “难道会有人去救他?他要是被救走了呢?” “增加人手,还有利用你的公民身份去联系卫队的人,叫他们封锁城市并严加排查。坎贝斯的那帮人一定要看到精灵的尸体,否则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克鲁利咬牙切齿道。 同一时刻,伊蔻正皱着眉头站在一辆马车的前方,他穿着和阿卡奇相仿的白色外套,远远看去就像阿卡奇的一个分身,而在伊蔻的面前,有两个骑马的人正顶着他的马车,这两人的马匹就像被主人的情绪感染了一样,正烦躁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地面。 “难道你不明白我让米莎带来通缉令是什么意思吗?”阿历克斯指着伊蔻问道。 “他是个臭名昭著的刺客!我一开始就说了,救他是个错误!可你偏偏瞒着我们救了他第二回,现在我们要同他撇开关系都来不及,而你还要去救他?你想把这里的白麻雀全搭上?” “阿历克斯,你不太信赖枢纽会,对吗?”伊蔻用冷漠的语气反问道。 一阵沉默后,阿历克斯冷笑了起来。 “我们彼此彼此,伊蔻……千万记得在德斯坦藏好你的刀子耳。” 说完,阿历克斯竟然撇下同行的米莎纵马而去,而伊蔻那一脸淡漠的表情也随之崩塌。 “刀子耳,多么刺耳的一个蔑称,第一次被人这么问候,而且还是从同袍的口中喊出。”伊蔻想到。 他用力拧着眉头,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拳捶在了马车上。这记突兀的声响让静了好一阵子的马车又有了动静。艾格和卢斯曼纷纷爬下了马车,奥拉更是托着伊蔻的手腕,用提灯对着他的手背、手心一通照耀。 面对其他同伴们的关心,伊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事情?应该是什么事情都差了一步才对。 没办法,命运就是这么有趣,在阿卡奇快被说服的时候,米莎就带来了刺激他的通缉令。大家只是疏忽了那么一小会儿,阿卡奇就像烟尘一样从众人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本想用马车去截住他,却突然被阿历克斯的横插一杠拦了下来。而现在,一心要杀劳瑞德的阿卡奇怕是已经在总督官邸里大开杀戒了吧。再赶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带着同伴们陪他杀人再给他陪葬? “伊蔻……”米莎轻呼道。 伊蔻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你还在这里,没和阿历克斯一起走吗?” “我不是来拦你的。我劝过阿历克斯,可是没想到他的脾气突然会变得那么坏……” 米莎惴惴不安地问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想我们大家都没什么事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伊蔻叹了口气。 “什么叫没什么事!”艾格突然发起了脾气。 “伊蔻,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的事情?还是你不理解阿卡奇背负的秘密有多重要?!你是需要我立刻跟这里的每个人再说一遍这个问题?还是你完全没有考虑过除了截住他以外的计划?如果你没有第二套救人的计划,那就由我来安排!” 说着艾格又转头看向了米莎。 “孩子,你叫米莎对吧?你得留下来,我的计划需要你。” 第二十七章 直奔根源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无边的夜色中,阿卡奇的双脚始终占据着城市的高地,他依靠本能将一个又一个屋顶变成自己的道路,脑子里却是一纸空白,而当这种麻木的感觉渐渐变成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慰时,总督官邸已经近在他的眼前。 “最后又被利用了。” 阿卡奇停在临近官邸外墙的一个屋顶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开始发笑。 克鲁利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把劳瑞德交给自己呢?这当然是个该死的任务!还是个把垃圾丢进垃圾桶的任务! 为什么会突然给他这个任务?因为坎贝斯的上层刺客来了!喜欢攀高踩低的蠢材总督肯定露出了把克鲁利架到一边的意思。这个蠢货果然看不出大老板是个多可怕的角色。 “好在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阿卡奇突然收敛了笑容。出于职业习惯,他扫视了一遍自己将要攻击的建筑,结果发现总督官邸的巡逻居然比上回多了一倍,然而出现在他眼中的所有守卫都是一群松懈、散漫的货色。看来不只是淬魔匕首解除了对劳瑞德的保护,那些一直期盼总督升天的政客也在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怎样有趣的一个夜晚啊!”阿卡奇又开始嗤笑起来。 既然那么多人都在期待天大恶行的表演,都在等着用完他以后把他抛上祭坛,他就给热情相邀的众人一个死亡盛宴吧! 不潜行!大开杀戒! 让蠢材总督品尝死亡步步接近的绝望! 北极星带着一道寒光再次脱鞘而出,阿卡奇有些着迷地望着这把剑又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一度认为自己不再有勇气直视这把象征着恒定立场的精灵剑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强烈地渴望这把家族之剑能陪他走到最后,能切断他和克鲁利的联系。 在心中述说完自己的祈愿后,阿卡奇在所站之处退了几步,接着,他一个冲刺跃上邻接官邸外墙的橡树,随后踩着树枝跳上墙沿,并在几个巡逻充满惊愕的注目下如同飞鸟般精准地落在一个守卫的头顶。 从守卫后颈拔出的精灵剑带出了一片血雾,阿卡奇瞬间夺走一条人命的举动就像落在油锅中的一滴水,让总督官邸一下子喧哗起来。外墙附近的十几个守卫全涌了过来,官邸二楼的露台上也出现了几个手持弓弩的射手,而阿卡奇则义无反顾地向这些人迎了上去。 他先是侧身闪过当先刺来的一柄长矛,并用北极星格开来自一侧的夹击,随后贴着矛柄滑到持矛者的身后将其一脚踹翻在地,再抓住另一个守卫的长矛抽到了第三个人的脸上,北极星则稳稳地扎进倒地者的后背。接着,阿卡奇在环山图书馆中一遍又一遍演练的旋身姿态出现了,一个带着寒光的半旋结束后,数个人捂着冒血的膝盖倒地惨呼。 守卫们之前摆出的阵形被冲得七零八落,阿卡奇则借着屈膝半跪后的蹬脚之力,扑向了一个震愣了的卫兵,将北极星透过他的腹部挑到了心脏。 守在二楼露台处的射手直到此刻才逮到一个射击的机会,遗憾的是,第一枚箭矢因为阿卡奇的一个就地翻滚而徒劳无功地扎在了地上,第二枚箭矢则穿透了自己人的胸膛―阿卡奇从地上拎起了一个倒地者做了挡箭牌。等到射手们准备再度攻击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目标已经丢失,阿卡奇早就快他们一步踏入官邸了。 第三次来到这栋白色的三层官邸,让阿卡奇产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而先前因为战斗沾染上的血腥气,更让他回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儿时的所见所闻。那个时候,阿卡奇才出道不久,但在刺客一技上已经展现出了令克鲁利十分满意的表现,所以,尽管当时的他并没有什么自由,却还有一分傲气。那时,克鲁利派他来这里刺杀一个财务官,而他却“意外”地发现了前任总督的秘密。 很多人都知道前任总督的幼子拥有先天性的疾病,在多次求医无果后,即便如总督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士也开始盲信魔法。然而那些声称会医好幼儿的法师实则是劳瑞德招来的神棍。他们医治幼儿的手段可谓是别出心裁,居然是把小孩子浸在满是血液的池子里,又在那孩子的身上插满羊皮管子替他灌血。 当阿卡奇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几个神棍正按着一个孕妇捣挖她肚子里的东西。牺牲者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半精灵女性,阿卡奇看得出那姑娘还是头一胎,可惜这个母亲再也没有机会逗弄着自己的孩子,渡过她掺拌着苦乐喜忧的人生了,因为她上了魔鬼的祭坛,被当作材料给消耗掉了。在神棍们为总督的幼儿所准备的治疗室里,还有其他牺牲者的血肉残肢,清一色的都是孕妇和幼儿,而且以人类居多。阿卡奇几乎想也不想地把他们送上了西天。克鲁利不是说了吗?只要那天有人拦着他,或者他看不顺眼,都可以动手了结。 然后他去看了看泡在血池中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其实完全没得救了,插在他身上的管子已经和他粘连在了一起,即便不去管他,这孩子恐怕也活不了几天,只是多受几天罪而已,阿卡奇别过头将北极星插入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守卫突然横插一刀打断了阿卡奇的回忆。阿卡奇飞脚踢中守卫拿刀的手腕,然后贴身用膝盖狠狠地顶上了此人的肚子,并在他因痛苦而躬起身体的时候,用北极星刺穿了他的后心。 从这个守卫的背上拔出北极星的时候,喷涌的鲜血一下子溅在了阿卡奇的身上,而阿卡奇的面孔也因此露出了亢奋的笑容。和几个白麻雀处了几天以后,他居然忘了刺客的一大乐趣就是杀戮!所以他才会在那天料理完孩子后,因为控制不住杀意而挥剑砍了在总督官邸里所见的每一个人,直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这一切其实都在克鲁利的算计中,通过这件事,劳瑞德借此洗清了自己在财务上的麻烦,并从一个招揽神棍、谄媚长官的无耻小人摇身一变为揭露当权者黑暗内幕的英雄。德斯坦的淬魔匕首也因此有了稳定的给养,而他自己则获得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名号―天大恶行,多么令人难忘啊!拥有幼儿的父母们,可千万别忘了多跟自己的孩子吹嘘吹嘘精灵杀戮孕妇和幼儿来驻颜的故事。 阿卡奇又用干净利落的一剑结果了一个护卫的性命,可当时的克鲁利却在那个该让他去死的时候把他留了下来,代价则是让阿卡奇付出了一个精灵所剩不多的尊严。天大恶行的事件发生后,克鲁利用十分耻辱的方式惩罚了他,传授了他所谓的能同时令施罚者和受罚者彼此愉悦的游戏,那个让他的母亲受辱自尽的游戏……当然,他不会在乎这回事的,这可是刺客除了杀戮以外的第二乐趣! 总督官邸的墙壁上几乎被阿卡奇涂满了血液,尚存一息的无能护卫也丧失了偷袭阿卡奇背后的勇气,而阿卡奇则带着一脸冰冷的笑容登上了通往三楼的最后一格楼梯。 克鲁利毁了他,但阿卡奇却无法杀了这个人,因为如今的他正是克鲁利一手培养的结果。 从某种角度而言,克鲁利不仅仅是他的上级、导师、长辈、启蒙者,也是他的塑造者,他们彼此太过熟悉,他下不了手。而且克鲁利也不是那个剥夺他自由的人,所以必须由那个剥夺他的自由,制造一切开端的人来承担全部责任。那么,谁才是剥夺他自由的那个人?又是谁造成了今天的结果? 第二十八章 未能成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劳瑞德终于出现在阿卡奇的面前,这位外强中干的总督举着十字弓,双手颤抖着冲他射了一箭,那一箭高高地掠过阿卡奇的头顶,“笃”地一声扎透了墙上挂着的肖像。一发不中的蠢材总督变得更加慌张了,他拿出第二枚弩箭,手忙脚乱地想要完成填装,却失手把箭矢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灾难的是这样一个蠢材呢?”阿卡奇在心里感叹着造化弄人。 他看着总督大人自暴自弃地将十字弓随手一甩,又从身后的壁架上拔出一把装饰剑,终于忍不住说道:“现实一点吧,总督阁下,几年前你就见识过我的身手了,你能挡住我的盾牌就只有淬魔匕首而已。” 阿卡奇说的话好像对劳瑞德毫无作用,蠢材总督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握着花哨的装饰剑。他整个人一退再退,直至后背撞着了墙壁;他拼命地往墙角缩着,就像这么做能把自己挤进墙缝;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翕动不休地嘀咕着什么。 阿卡奇知道,劳瑞德一定在责怪守卫们怎么这么无能,淬魔匕首怎么没来保护他,而这个人表现的越是愚蠢,阿卡奇对他的恨意就越重。他不是个天真的孩子,不是那种从别人的口中听闻父母遭遇不测就义愤填膺地高呼着报仇的人,他亲眼目睹过父母遭受羞辱和诬陷的全过程,更亲身体会过这两种伤害会带来什么感觉! 阿卡奇一个箭步贴近劳瑞德,接着扭住他握剑的胳膊朝外拗去,没用的装饰剑“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劳瑞德也跟着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 “你为什么要杀我?” 看着阿卡奇眼中的憎恨之色和自己被拧脱臼的胳膊,劳瑞德这才想到了求饶。 只听他说道:“别,别杀我,我和你一样被大老板利用了!你应该恨他,应该去找他报仇!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和你一起对付他!” 阿卡奇看着劳瑞德手足无措的举动和闪烁不定的眼睛无声地笑了笑。拜眼前这个白痴所赐,自己的母亲受辱自尽、父亲瘐死在狱中,而他则跟商品似的被卖入了行会。年仅七岁的他曾天真地认为教官往死里刁难自己的原因是憎恶精灵,直到十七岁以后,他才在床上听闻自己的灾难依然同眼前的这个人有关。这个因为一时的欲念而毁了一个家庭的恶棍担心成年后的自己找他寻仇,于是就买通了教官往死里整他,直到把他推进了克鲁利这个让人冷到骨子里的恶魔手中…… 不过等一下,劳瑞德看样子好像只知道自己是天大恶行,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早就死了?还是他把做过的丑事全忘了?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你回答得好,或许我会让事情变得简单些。”阿卡奇冲着总督低语道,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迷茫之色,因为另一段记忆正在他的心底浮现。 这段记忆的开始部分同阿卡奇并不相关,它来自于某个长辈的讲述,说的是艾芬王国南北分裂后的事情…… 自愿将自己逐出黄金树林的那派精灵在北行的途中遭到了攻击,他们中的很多人沦为了战俘,而阿卡奇的先祖便是其中之一。他们被带回到德斯坦,在原本是精灵城邦的地方为人类所驱使。失去了不老泉,生存又举步维艰的精灵们甚至活得还没人类长寿,他的家族便在这样困顿的局面中挣扎了近两个世纪。等到阿卡奇出现在家族历史上的时候,他们已经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也终于拾起了“珀勒瑞斯”这个意指北极星,寓意恒定的立场和不变的忠心的精灵姓氏,而等到自己略大的时候,他们接到了来自艾拉达的召唤…… 听闻其他北行的精灵同胞已经在新世界扎根,并召集所有迷失在北行路上的精灵们前赴新家的消息后,父母们的欣喜之情不溢于言表。他们给阿卡奇取了一个意为“回声”的精灵名字-伊蔻,表示回应来自艾拉达的声音。父母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而他自己则觉得“伊蔻”实在是个有点特别的名字。 那一天,父亲带着自己和美丽的母亲准备举家迁移,可惜他们最终未能成行…… 艾拉达,那个被伊蔻描述的神乎其神的地方,那个只有春季还拥有大片熏衣草田的国土到底是什么模样呢?阿卡奇实在想像不出德斯坦以外的斑斓世界。 “你……你想问什么?” 劳瑞德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阿卡奇的回忆。 “你还记得十七年前有一户住在东城区的精灵家庭么?” “十……十七年前?什么事情?” 阿卡奇看着劳瑞德一脸慌张的神色,知道这个人类把自己做的好事全忘了。他嗤笑了起来,总督阁下可是一生忙于作恶啊,怎么可能会记得自己具体做过哪些坏事呢? 阿卡奇突然抬手捂住了劳瑞德的嘴巴,避免他再发出那令人作呕的惨叫。 “想不起来没关系,你可以到地狱里慢慢想。”说着,他便将北极星刺入了劳瑞德的腹部。 阿卡奇本可以让北极星的剑尖上挑,直接刺穿劳瑞德的心脏给他一个痛快,可他却偏偏握着北极星绞割这个人类的脾胃,好让他饱受内出血的苦痛。劳瑞德很快就只能发出倒气的声音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最后瘫软在地,并在苦闷的抽搐中蹬了脚。阿卡奇一脸讽刺地看着面前逐渐冰凉的尸体,为这个人类没能受够折磨就突发心脏麻痹而感到十分的惋惜。 现在,他在德斯坦的使命终于结束了,按照七年前的剧本,接下来就是天大恶行被送上祭坛的戏码了。 几乎在劳瑞德咽气的同一时刻,来自淬魔匕首的刺客们便像循看血腥味的鲨鱼,又如等待分食尸体的乌鸦那般纷纷走出了阴影,阿卡奇冲着以他为目标的刺客们露出了一个懒散的笑容,随后再次紧了紧手中所握的北极星。没办法,谁让天大恶行不是一个引颈受戮的角色呢?既然是演,他就会演得逼真一点。 第二十九章 命悬一箭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一大批穿着黑衣的刺客中间,阿卡奇的身姿显得格外的瞩目,那件来自伊蔻的白色外套尽管早已为血渍所污,却依然将他衬得与周遭格格不入。他就像挣扎在暗滔中的水鸟,又如随时要被黑暗吞没的光芒那样继续出演着将完未完的剧目。 淬魔匕首这次派来的人马,大部分是送来磨刀的公会新人。面孔生嫩的角色在战斗招数上多少也透着稚嫩之处,不过同总督官邸的守卫相比,刺客毕竟是刺客。撇开几个愚蠢的冒进者不提,阿卡奇要独自应付数个刺客的合攻着实比之前难了不少。 他险象环生,几乎全靠着融入骨髓的刺客本能和对环境的记忆力在躲避致命一击,但面对仿佛源源不断的敌人,阿卡奇知道自己的处境就和那日的毒蜘蛛一样毫无胜算。 渐渐地,他开始感到疲惫,感到想要放弃,他开始回想令自己近乎窒息的一桩桩往事,想像那个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准备满足自己想要结束一切的心愿,而他持着北极星的右手也垂到了身边。 就在阿卡奇准备把自己完全交付出去的时候,一支箭擦着他的面颊精准地命中了正要刺他后背的敌人,射穿眼球直扎颅内的一箭瞬间抹掉了一个人的气息,紧接着,阿卡奇身前的几个敌人也摸着穿透喉咙的箭头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卡奇迷惑了。从射手那无声无息的出手、沉稳的第一击和迅捷的连珠箭来看,他或者她绝对是斥候中最顶尖的存在,问题是,德斯坦最出色的斥候好像全部集中于卫队,而阿卡奇从来就没有和卫队打过交道,更别提同哪个顶尖射手有什么交情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射手中的佼佼者突然现身此地呢? 不仅仅是阿卡奇,其他的刺客也抱着同样的疑问,他们不由自主地分神望向窗口,只见一扇窗户的旁边多了个手持猎弓的黑影,但未等众人看实来人的身形相貌,某样滚至众人脚旁的东西便发出了刺耳的爆裂声。响声过去的同时,一股带着呛人气味的白烟便在屋内弥漫了开来。 被烟雾包裹的众人全都咳得直不起腰、睁不开眼,阿卡奇也被呛得眼泪直流,这种意料之外的“痛哭流涕”让他感到既好笑又无奈,也让他越发好奇到底是谁在插手自己的事情,又是谁在阻止自己放弃一切。 “会是那位精灵同胞吗?”阿卡奇想到。 老实说,他并不相信伊蔻会搭上白麻雀来救自己第三回,他身上再有秘密应该也不值这个价,而且他也想像不出那几个白麻雀中有谁拥有安静、沉稳的射手素质。除了……她? 虽然还是睁不开双眼,阿卡奇却觉察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他突然感到自己心脏在回应般地快速跳动,接着,一只生有薄茧但称不上大的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向他伸出手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引导着他跑向有风的方向,但是一种温暖而又坚定的力量却透过那只手传递了过来。 阿卡奇觉得自己仿佛在迷途中找到了一个信标,他本能地顺应了那个人指引,他跟着那个身影跑到了窗边,他在那人的引导下攀上了窗沿,然后不假思索地同那个人一起跳了出去。 就在他踏出窗口的一刻,微风带来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月桂花香。阿卡奇在令心脏悬于半空的极速坠落中睁开了双眼,他试图看向身边,可原本踏空的双脚却突然传来了被某样东西一托一弹的感觉。直到稳稳落地以后,阿卡奇才意识到他们刚才踏到的是事先布置在地上的一张弹网。也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看清了那位只花了几轮呼吸的时间便带着他突出重围的帮手。 她的身形娇小的如同精灵,她有一头赭色的头发,她那湖蓝色的眼睛好像浓缩了的天空。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警惕,直到此刻也依然如此。 她是奥拉,一个无法说话却从不拖泥带水的姑娘,而现在,阿卡奇发现奥拉居然还是个特别善于消抹存在感的斥候,一支不迷失方向的箭。 只见奥拉毫不耽搁地抽出了腰间别着的短刀,她发力挑开弹网的一角,然后拖着阿卡奇躲进了靠近外墙的灌木丛中。 “现在他俩尚未摆脱淬魔匕首的威胁,就这么毫无作为地躲在一旁又算什么意思呢?” 就在阿卡奇深感疑惑,刺客们又紧随而至的时候,令人意料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阿卡奇先是听到一串尖啸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后他便看见几道拖着白色尾焰的“流星”用相同的弧度砸进了庭院。有趣的是,这些声音高亢的“流星”并不带来任何实质伤害,它们虚张声势地吓退了几个冲得过于靠前的刺客,接着就跟焰火似的触地而灭。然而和一般焰火有所不同的是,“流星”在熄灭的同时还腾起了分外壮观的白雾。围墙中的一切物体、所有的人都在漫散的白雾中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 阿卡奇觉得自己被这一连串堪称奇迹的变故给迷住了,他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想要看得更多,在他身旁的奥拉立刻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扭头看向奥拉,那姑娘随即冲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只是因为奥拉的表情过于认真,阿卡奇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念头,他用嘴唇飞快地碰了一下奥拉的额头,又飞快地回过了头去。随后,他便诧异地发现在快速散去的白雾中有两道身影正奔出官邸,而他们的身形和装扮居然格外地酷似自己和奥拉。问题是,调虎离山也是刺客们惯用的一种招数,白麻雀在淬魔匕首的面前玩出这样的花招怎么可能会有意义? 然而今夜的德斯坦偏偏就像陷入诡异的迷局那般开始接连上演奇迹,那个假冒者就像真正的阿卡奇一样引开了克鲁利指派来了结他的每一个刺客。 第三十章 蹩脚演员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尽管刺客们已经被冒牌货引到了别处,但是阿卡奇非常清楚一个更大的麻烦―城市卫队一定被惊动了。用不了多久,军方就会派人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到那个时候,他们恐怕插翅难飞。 阿卡奇沉默地望着奥拉。因为白麻雀的缘故,他的剧本被改得似是而非,这让他陷入了困惑,也让他变成了一个忘了剧本,只能向旁人求助的蹩脚演员。 阿卡奇看得出奥拉似乎不打算从官邸的正门撤退,他顺着她的目光瞧向两人身后的高墙,那堵墙上没有任何可供他俩借力攀登的东西。他又看向了正用手势比划着高度的奥拉,那姑娘突然回头冲他摆了一个借力的姿势。 阿卡奇会意地站到了墙边,奥拉后退了几步便向他冲了过来,她踩着阿卡奇交叠的双拳并借着他朝上一抬的力道翻上了墙端,接着,她便伏在墙上朝下方的阿卡奇伸出了手臂,然而阿卡奇却望着那只手陷入了犹豫。 要抓住奥拉的手,他只需一个小小的助跑起跳便行了,但是这么做好吗?如果继续留在此地,他的这出戏很快就会落幕,而如果他抓住奥拉的手,那一切就会变得不同了,那之后的每一步都将是个未知的延续! 阿卡奇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几分,过去的经历告诉他让一出戏延续下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突然萌生了怯意,想要避开伸向自己的这只手。只听“咚”的一声,奥拉居然从高墙上跳了下来,接着又和之前那样踩着他的拳头翻上了墙端再朝他伸出了手。 阿卡奇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奥拉又跳了下来,然后又向他伸出了手。 这一次,阿卡奇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被彻底惹毛了,奥拉执著的让他烦躁。她又不是刺客,她有的是选择,难道她就不能撇下自己赶快离开吗?看见奥拉又要跳回来,阿卡奇终于妥协了,他用一种随波逐流的心态抓住了奥拉的手,随着她一起撤出官邸,看着她跨上守在墙外的一匹黑马,随后,他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只见一队蜿蜒的火把正朝着官邸的前门方向移动。 “不出意外的话,这队人马便是卫队派来查探情况的先锋。”阿卡奇想到。 “总督遇刺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政坛,接下来,军队就会派来更多的人手,弄不好还会为了所谓的稳定政局而宣布宵禁。这些白麻雀知道自己沾了怎样的麻烦吗?” 阿卡奇回头看向了奥拉,马背上的奥拉又在朝他伸手,他叹了口气,毫无选择地坐到了奥拉身后的位置。然而当阿卡奇理所应当地环抱着奥拉的腰部,又拿她的背脊当垫子依靠时,身前的姑娘终于有些不自在地绷紧了身躯。 奥拉略带紧张的表现让阿卡奇不禁轻笑出声,他突然觉得这姑娘强迫自己选择的道路或许也值得走一走,不就是弄不好多添几道伤口吗?他早就七零八落了。 “奥拉,你们怎么又来救我了呢?我身上的秘密就这么值钱?”阿卡奇突然开口问道。 “跟刺杀总督的人沾上关系对白麻雀可不太妙。”明知道奥拉无法说话,阿卡奇却故意拿话逗她。 “我们要去哪儿呢?” 阿卡奇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合上了分外疲倦地双眼,任凭奥拉带他去往何处。可就算他闭着眼睛,一幕幕的情景依然在他的眼前快闪。阿卡奇知道,从那次失败的护送任务开始,围绕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冲着他身上的某个秘密而要他死或者要他活。如今坎贝斯那头愈加针对自己的杀意,和白麻雀们不顾沾染麻烦的救援,无疑预示着他背负的秘密远比自己想像的重要。可笑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法师究竟留了什么东西给他,也没有人过来给他一个解释。这些人这些事拼命地剥夺着他渴望的安宁,然后命运又每每在他快要溺毙的时候让他喘上一口气…… 不多时,黑色的马匹载着两人拐进了居民区那纵横交错的街巷里。奥拉将马牵到一辆空置的带篷马车旁开始着手套车,阿卡奇则将视线投向了越发骚动不安的远处。 “刺客们不会撞上军队了吧?”阿卡奇想到。 如果真的发生这一幕,那么白麻雀的这番行动一定会让克鲁利万分难忘。不过,狡诈的克鲁利一贯善于在各种局面下见缝插针,城市卫队肯定会被他利用来对付自己,而这些小动作不断的白麻雀也会跟着遭殃。 阿卡奇想得十分出神,直到两个拖提着一袋东西的瘦小身影出现在街巷的时候,他才微微转移了注意力。 “是卢斯曼和艾格。”阿卡奇好意地朝身边提醒了一句。不一会儿,两个老家伙的伴嘴声和一股硫磺味便传了过来。 “太危险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这玩意的声音能惊动卫队?” 卢斯曼望着一袋子的古怪零件正要无休无止地抱怨,却在一眼瞥到满身血渍的阿卡奇以后,把下面要说的废话全忘光了。 “硝石和硫磺全是按照你给的调配比例放的!” 艾格乘机回嘴,接着他看着阿卡奇问道:“焰火还好看吧?” “如果这是焰火的话,那可真够难看的。”阿卡奇讽刺了回去。 “看来你的脑子还算好使。”艾格撇了撇嘴。 “除了撕书的时候……” 他用极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然后一脸揶揄地拍了拍卢斯曼的肩膀。 “你们不知道,这个老疯子刚才有多逗,他一边放‘焰火’一边不停地念叨‘噢,涌动的魔法之息,请回应我的召唤……’,他以为他是法师吗?” “说的好像就你懂法师似的!” 卢斯曼终于忍不住驳斥起来。可惜艾格没有睬他,而当艾格的视线瞄准车上的某个佳座时,存心使坏的卢斯曼便一屁股抢走了他看中的位置。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货!”艾格又被激怒了。 他拍着一大袋破烂激动地嚷道:“刚才办成的大事全靠我这创造性的发明!当然还有其他人的协助,你不过是帮忙提了下袋子,还来跟我抢座位!” “老货,老货,你以为那几道‘流星’的配方是谁给的?没有你喊的这个老货,事情才不会那么简单!” “哈,简单?你们差点把事情简单到放弃……”艾格突然瞥了一眼阿卡奇,随后气鼓鼓地闭了嘴。 阿卡奇不用听全内容就知道白麻雀在救自己的问题上是存在分歧的。他冷笑了两声,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同身边的这些人撇清关系,然而奥拉却强硬地把他推上了车,随后借着提灯的亮光开始替他处理几处小伤。 看着眼前这个手脚特别利落,但似乎总是忙个不停的姑娘,阿卡奇又陷入了迷茫,他一方面极力地想同所有人保持距离,一方面又渴望得到治愈和接纳。这种难以抉择的情形让他如履薄冰。 就在这个时候,艾格突然伸长了脖子望向了街巷的深处。 “伊蔻怎么还没有回来?” 第三十一章 搏命出演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艾格的担忧之言勾起了众人刻意忽略的不安。卢斯曼的心情似乎败坏的最快,他瞪着艾格用极快的语速抱怨道:“还不是你那计划搞的?为了用你那堆破烂放‘焰火’,为了让奥拉吃准天……咳,他的位置,伊蔻只好接连使用揭幕者的能力,你知道他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吗?这孩子还非要撑着去引开刺客……” “揭幕者”!阿卡奇从卢斯曼的那通唠叨中一下子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他听说过白麻雀的传闻,知道揭幕者是白麻雀中十分罕有的人才。据说这类人只要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或物的特征,就能无视障碍、假象和距离发现目标。阿卡奇猜测这些传言多少会带点水分,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因为伊蔻是揭幕者,所以这些白麻雀才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救下自己。不过听卢斯曼的意思,伊蔻的能力好像会给自身带来负担? “他不会有事吧?”阿卡奇想到。 正当数个白麻雀不安地候在街巷中时,伊蔻仍然在夜幕中奔跑,他和米莎早就分开多时了,追在身后的敌人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由刺客变成了士兵。他们就跟猎犬似的紧咬着他,将他驱赶向全然陌生的道路,试图用疲劳拖垮他,而伊蔻的气息也在看似无休无止的奔逃中彻底紊乱。 他没法停下来,没法转身讽刺这些家伙追错了人。因为他是精灵,是和天大恶行同一族的人,更是德斯坦恐怖传闻中需要仰仗人命来驻颜的种族。如果他在此时放弃自己,那么接下来必将面对难以预料的麻烦,弄不好还会拖累他人。可是他的出路究竟在哪儿呢?之前他托大了。他将师长警告了又警告的话丢在了脑后,勉强自己接连使用了揭幕者的力量,现在连后悔也来不及了。 伊蔻觉得自己的心口传来了钝痛,他用力按着心脏的部位,痛苦地拖动脚步继续跑向另一个拐角,这次急转让伊蔻的眼前兀地一黑,几声惊慌的轻呼在他的身边响起,然后他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阿卡奇?” 萝丝的声音从伊蔻的面前传来。伊蔻勉强地抬起了头,只见萝丝还是穿着一套宽袖长裙,但这次她并非孤身一人。伊蔻看见一个年龄不大并作一身仆佣打扮的小姑娘正捂着嘴巴打量着他和萝丝,好像在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不远处的马车前座上也有个车夫在观察着自己。 “伊蔻……你这是?” 萝丝惊讶地说了半句话,但她马上就停下了无益的询问。 “快点跟我来。” 她拽着伊蔻跑向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夫人?这是?”那个随行的小女仆紧追上来问了一句。 “别多管,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别让人靠近车子。” 萝丝语气低沉地吩咐了一句。她把伊蔻扶上了马车,然后立刻关上了车门。 没过多久,士兵的声音便传入了伊蔻的耳朵,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另一侧的车门,但萝丝却一下按住了他。 “别动!听我的吩咐!”萝丝一改温柔慵懒的态度,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伊蔻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到底在做什么打算,一条裙子便当头套到了他的身上。 “车上有谁?” “是我们的夫人。” 萝丝又把一顶女式礼帽扣到了伊蔻的头上。 “让开,我们要看下车里。” “你们无权这么做!我们的夫人可是治安官的未婚妻!” 萝丝无视伊蔻一脸惊讶的表情,快速地替他整理着衣领和裙摆,而这时,车外的小女仆发出了“嘤”的一惊呼,紧跟着,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和撬动车门的声音便同时在车外响起。 就在车门被打开前的一瞬间,萝丝整个人扑到了伊蔻的身上,她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捂着伊蔻的双耳,接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突然发生的事情,让伊蔻整个人都怔住了,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思考陷入了停顿,喷在脸上的气息叫他困惑的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幻,他完全被动地听任安排,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要看什么。 车门处传来了一个士兵尴尬的咳嗽声。萝丝一脸不满足地直起身抖了抖裙子,接着她转过身,一手撑在车壁上巧妙地半遮住了伊蔻的样子。 “怎么?你想看我?”萝丝恢复到了那种慵懒的态度。 “你有很多钱吗?”她朝车门的方向迈出了左步。 “你有很多权吗?”她又往前跨出了右步。 “或者……你有值得抚弄的妖娆身段,可以任我摆布?”萝丝咬着牙踏到了车门口,探身进来的士兵几乎是被她的气势挤出去的。 “娼妓。”那个人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词。 “噢。”萝丝轻蔑地笑了一声。 “其实我不太反感这个词,等我正式成为治安官的妻子时,我想我会有很多机会造访各位工作的地方,希望到那个时候你也有胆量这么喊我。” “走!走!走!”士兵中有人发出了败退的信号。 萝丝歪着头打量着这些蠢货,几个士兵带着满脸晦气的表情跟躲避瘟疫似的朝来路走了回去,但他们的交谈声却隐隐约约地传进了伊蔻的耳朵。 “她真的是治安官的未婚妻?” “没错,就是蔷薇与蝴蝶的那个娼妓……她居然跟女人……” 萝丝冷哼了两声又回到了车内,这一次,她坐到了伊蔻对面的座位上。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萝丝低垂着头问道。 “他把劳瑞德杀了。”伊蔻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一阵沉默后,萝丝又问道:“你们约定在什么地方汇合?我也该回去了,正好送你一程。” 伊蔻报了一个地点,不一会儿,马车便缓缓驰动起来。 “伊蔻。”萝丝突然喊了伊蔻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阿卡奇有一层**关系,是他的女人,所以才那么关心他,哪怕已经猜出他就天大恶行?” 伊蔻沉默地望着萝丝,面前的女人突然轻笑了起来,那副神态居然和阿卡奇有一点重叠。 第三十二章 虚幻的底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萝丝一边发笑一边摇了摇头。“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否定我,同时更在否定他。” 她指了一下伊蔻道:“阿卡奇其实和你是一类人,可惜没几个人看透他的本质。你也没有,伊蔻。” 接着,她微微拉开了车帘,看着笼罩在暮色下的城市继续说道:“到你要去的地方还有段路,你就听我讲个故事吧,一个娼妓和一个刺客的故事。” 伊蔻不置一词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声轻微的叹息从萝丝的嘴里传出,紧接着,她的故事便开始了。 有个阿贝赛家的姑娘,她活得就像温室里的花朵。某天,一个名叫“政治”的怪物把替她遮风挡雨的温室给毁了。她天真地认为会有人顾念着“阿贝赛”这个姓氏曾有的荣耀而给她个依靠,结果,那些朝她伸手的人只是在打她的主意。 阿贝赛家的姑娘为了守住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忆决定贱卖童贞,她站在街头却可笑地拉不下脸,等到寒夜来临之际,她终于绝望了。姑娘随便拖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刺客。她用笨拙的话语表明意图,用僵硬的动作推销自己,却在摘下那个刺客的帽子,看到他那刻意涂抹的脸纹和异于常人的耳朵后被吓傻了。 刺客嘲笑她的表演蹩脚拙劣毫不诱人,他向她示范,教她什么叫风情万种,原本来**人的姑娘却反而被迷得晕晕乎乎的,再到天明,刺客已然不见,姑娘要卖的东西依然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桌上却多了一袋钱。 萝丝笑了几声说道:“付了钱,却真的只是来留宿。是不是跟你专程来找我问问题一样傻?” 伊蔻没有说话。 从那之后,刺客三、五不逢时地来关照阿贝赛的生意,每次都把她迷得晕晕乎乎,每次都只是留宿。于是姑娘又天真了,直到她惊恐地发现刺客许久未曾露面。黑夜又至,她陷入了地狱,成了真正的娼妓。 经历了备受折磨的数周后,刺客终于回来了。阿贝赛家的姑娘向他哭诉自己的恐惧,向他展示一身伤痕。然而眼泪和乞求却让刺客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唾弃姑娘的天真幻想,告诉她生路永远要靠自己去找。他离开的又快又决然,姑娘也跟着绝望了。然而令阿贝赛惶恐的折磨却突然告终,因为折磨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了,个个死于匪夷所思的意外。 “那些都是阿卡奇的把戏?”伊蔻问道。 萝丝笑了笑又继续说她的故事。 门上绘着蔷薇与蝴蝶的房子从此开始神秘,人们传言娼妓阿贝赛的手里捏着一张底牌,她搭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而来找她的人也开始带了别样的目的。刺客点拨她如何察言观色,又当如何巧使斡旋技巧……最后,阿贝赛家玩弄政治的天赋在这个姑娘的血管里觉醒。她替各色人物牵线搭桥并从中谋利、谋权,她渐渐变得无所不知对政坛尤其了如指掌,没人再敢欺负这个**,因为她马上还要成为首席治安官的妻子。 “故事讲完了。”萝丝合了下眼睛。 “我同阿卡奇没有你想像的关系,我和他都不想要,也完全不需要。我们只是在玩一个过家家的游戏,只想透过这个游戏获得一份相依相伴的幻觉而已。不过游戏玩久了,我就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家人……” 之后的一路上,萝丝都无言地看着窗外,就像完全沉湎在自己的回忆中。伊蔻回想着她刚才所说的话,大约猜出阿卡奇和萝丝的家人均已离世。伊蔻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离开艾拉达,离开自己的父母、妹妹很久了,他还能回到家人的身边吗?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噢,已经到附近了,我带你稍微认一下路,就不过去了。”萝丝揉了一下面颊说道。 不多时,两人已经离开马车十多步远,萝丝替伊蔻指了个方向,她看着伊蔻正要离开的身影突然喊住了他。 “伊蔻!我有一件事求你无论如何都要办到。”萝丝小跑到了伊蔻的身边。 伊蔻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萝丝。 “求你带他离开这里!” 萝丝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他是教会我生存的人,可是他的活路却在一条一条的崩塌……我做了一件错事,将他朝深渊推了一步,伊蔻,只有你们这些白麻雀或许还有办法救他,求你无论如何带他走!” 伊蔻看着萝丝眼神中的忏悔和乞求之色,脑海里却快速地闪过了一条又一条的线索:交给治安官的信、天大恶行的通缉令、倒毙的劳瑞德、紧追不舍的士兵、即将成为治安官妻子的萝丝…… 伊蔻突然出离愤怒了。“如果要救阿卡奇的代价是要拿我的命去换怎么办?!”他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萝丝问道。 “我是个自私的娼妓。”萝丝的话中带着颤音,接着她跪到了地上。 伊蔻惊呆了,没有人类愿意为了精灵而屈膝,哪怕在艾拉达这个精灵同人类万分融洽的国度,人类和精灵都未曾真正地接纳彼此,视彼此为家人,心甘情愿地为了异族而摆低姿态,但阿卡奇却做到了。 “如果他死了,我的灵魂将永远被地狱的烈焰炙烤……”萝丝伏在地上哭泣着,一直在后面观望着的小女仆见状慌忙地跑了过来。 伊蔻感到自己心脏又开始钝痛,他不自禁地按着心脏的位置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他说道。 同一时刻,被卢斯曼的反复抱怨给逼急了的艾格正在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货只会怪我吗?你怎么不怪他是个半吊子的揭幕者?” 马车上的温度因为艾格的这句责骂而骤然降低,一车人全都陷入了沉默的等待。 “伊蔻。”阿卡奇突然出声。 卢斯曼和艾格一下拉长了脖子,在看到姗姗来迟的伊蔻后,两个老家伙终于松了口气,奥拉则赶快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这让伊蔻不禁露出了兼具歉意和感激的微笑。 伊蔻微微合上眼睛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环顾了一下所有人。 “米莎呢?”伊蔻问道。 “米莎?她不是直接回旅店?” 看到阿卡奇一脸懒散淡漠的样子和其他人面面相觑的表情,一抹担忧之色浮上了伊蔻的面孔。 “我同米莎在中途散开了,毕竟那些人的目标不是她。” 伊蔻说道:“分开前,米莎说会到这里来看看大家的状况。她该不会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吧?” “这可难说,要不我们再等一下?”艾格插言道。 伊蔻神情委顿地点了点头,然后朝阿卡奇露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 “对不起。”当他看见阿卡奇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将停留在车内的视线撇向车外后,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曾想过要放弃你。” 伊蔻抿了下嘴唇,愁眉不展的脸庞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不过用不了几天时间,你就可以知道一切真相了。” 不用几天时间?阿卡奇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心想就算白麻雀们立刻从德斯坦出发也不可能在几天内抵达艾拉达,换句话说,就是枢纽会的人要到这儿来见他。想通了这一层后,阿卡奇又将视线移到了伊蔻的身上,可他却诧异地发现伊蔻正眉头紧锁地闭着眼睛,并用紧握成拳的左手按压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这种怪异的举动没持续多久,伊蔻的气息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紊乱起来,要不是阿卡奇眼明手快地撑了他一把,说不定他就要栽到地上了。 “你疯了吗?!” 卢斯曼的一声惊呼唤来了已经坐在驾车位上随时准备出发的奥拉。 “你当揭幕者的能力是什么?就不怕频繁使用这种能力让自己的心脏骤停吗?”卢斯曼急忙让开自己的佳座,好让伊蔻有个可以躺下的地方。 “他在找米莎。”艾格翻了个白眼,随后也向伊蔻问道:“找到了吗?” 因为这些问题,马车上一时静得可闻针落之声,遗憾的是,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伊蔻最终只是一脸苦闷地摇了摇头。 一个摇头,居然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这个发现让阿卡奇突然对伊蔻佩服起来,他很有兴趣知道要是自己再度不告而别的话,伊蔻会不会再拿自己的异能当儿戏,但看到伊蔻好似丢了半条命的模样,阿卡奇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相信自己就算背负着天大的秘密也不会让克鲁利为之付出半条命的代价。 第三十三章 无辜罹难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或许是受够了缭绕在众人头顶上的愁云惨雾,艾格突然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没准卫队已经把某些路段封锁了。” 见没人反驳,艾格看了看脸色苍白如纸的伊蔻继续说道:“伊蔻现在急需休养。看今晚的状况,图书馆是别想回去了,不如去我家休整一下,等天亮了再做打算,刚好我家就离这儿不远。” “你说……你家?”卢斯曼不可置信地插了个嘴。 “老东西,你不会认为我从小到大就住在山上的图书馆里吧,那不过是处产业,我在城里有房子,只是不太住。毕竟我的那些邻居全是满脑子稻草的家伙。”艾格叹了口气。 “而且自从那女人去世后,房子就没人打扫了。说到这个……” 艾格突然满眼放光地看着奥拉道:“亲爱的奥拉,不介意一会儿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和力气吧?我那房子上上下下也没几个房间……” “你少打奥拉的主意。” 卢斯曼把奥拉支到车上照顾伊蔻。 “恕我直言,你那狗窝可没人认识。反正现在车上也坐不下人,不如我们两个老家伙来当回车夫?” “你早就该让小女孩儿歇歇了。”艾格嘟哝着爬上了马车的前座。 “奥拉被你教养得就像一只辛劳的工蚁,可惜我跟这孩子没缘分,否则她早就跟公主一样啦!” “哈!你是说当个图书馆的公主吗?然后天天替你这个荒诞的家伙誊抄这个整理那个。” “唔,会这么想,显然是你对我还不够了解啊,吾友。” 两个老头碎碎叨叨的对话声透过车篷不断地钻进阿卡奇的耳朵,即便马车轱辘开始发出那古老且无词的声响后,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仍在继续着。阿卡奇注意到伊蔻的气息似乎随着这些噪音而渐渐平稳,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奥拉则靠在车壁上合着眼睛,难得地停下了忙碌。 眼前的情景让阿卡奇的心中浮现出了“平静”一词,在这样一个充满波折的夜晚,此刻的平静无疑是弥足珍贵的,问题是,这种平静能持续多久呢?阿卡奇看了看天色,距离天明似乎只有几个小时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天后,众人等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坏消息―米莎被卫队逮捕了。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今天中午她就会被送上绞架。 “米莎・维特斯,一个恶徒的帮凶,也是行刺总督的一员,她让正义蒙羞,让那些因天大恶行而无辜罹难的灵魂不得安宁。我们怜悯她身为女子,但她拒不交代天大恶行和其同伙的下落,所以绞架将是她的归宿。” 传令者摇着铃铛将这则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只有结局却毫无过程的通告简直就是鼓励平民胡思乱想,人们热议着总督遇害的假想过程,幻想着被捕的姑娘和天大恶行在一起做的下流事,然后带着不亚于狂欢的心情前赴刑场准备目睹人类酷爱的游戏之一―当着众人的面处死另一个人。 如此精彩、刺激、绝无替身且完全真实的死亡在嘉年华上可看不到!当然啦,孩童、孕妇、不容刺激的病患们不建议入场。 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阿卡奇只觉得心里一片混乱,可他的脸色却平淡的出奇。他冷漠地观察着众人,透过白麻雀们的只言片语拼凑着米莎遭遇不测的大致过程。最后,他发现并非始作俑者的伊蔻居然成了最受自责之苦的人。 伊蔻太喜欢揽责了,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的错。阿卡奇想到。 此刻,众人正混迹在“看戏”的人群里,每个人都用兜帽或者宽沿帽的阴影遮掩着视线,好让外人无法洞悉他们到底在观察什么。不幸的是,众人眼中的刑场俨然就是个可以随时收口的袋子,到处都是“私携武器的平民”,到处都有瞄着刑场的箭头。阿卡奇相信所有人,包括最迟钝的两个老家伙都该看明白局势了―只要他们胆敢露头就会立刻被一网打尽。 突然间,人群开始躁动。只见一个穿着肮脏的囚服,头罩黑布袋子的女人被押上了刑场。粗麻拧成的绳套和沉重的铁球在刽子手熟练的操作下迅速加诸在了她的身上,而在临刑前的准备过程中,传令者仍在摇着铃铛机械地宣读米莎・维特斯的数条罪状,其中的一些罪状可以说完全是拼凑上去的。看样子,这种毫无情感的“报幕”会一直持续到行刑开始的一刻。 阿卡奇又看向了伊蔻,他留意到伊蔻的情绪相当差劲,他时不时地捏起并松开自己的拳头,好像这一举动能让他释放无力挽回现状的自责之情,而在伊蔻的身侧,艾格忽然低声提醒道:“别做傻事!现在你选了阿卡奇就势必要放弃米莎,否则将一无所得!” 这句不应该被旁人听见的耳语,却一字不差地被阿卡奇收入耳中。他不用猜就知道,艾格的这句话同样有说给自己听的意思。 阿卡奇没有对这句含沙射影的提醒做出任何表示,他默不作声地关注着刑台,有一个牧师装扮的家伙正在同犯人进行最后的对话。事实上,那个牧师只动了两下嘴皮子就把耳朵凑到犯人的脑袋边并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传令者说出了一句全新的台词。 “米莎・维特斯要求取下头罩!仁慈的大人已经同意她最后的请求。” 这句话被大声重复了足有三遍以后,刽子手才当着众人的面取下了罩在犯人头上的袋子,一脸青紫的女性面孔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而白麻雀们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了,那个即将被处于极刑的女性的确是他们认识的米莎。 伊蔻看着米莎用近乎失焦的双眼在人群中来回巡视,几乎忍不住向她挥手示意。他知道米莎正在寻找大家的身影,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他还知道米莎对自己存有好感,所以才总是想着来帮忙,但他却害惨了这个姑娘。 “从小到大,我都十分畏惧人群。在人群中,你关于熟人的记忆,那些姿态、装束和声音统统被冲淡了,处在人群中,总是让我手足无措。” 这是米莎告诉他的秘密,可想而知,现在她该有多么恐慌。 被缚在刑台上迎接临终时刻的女犯―米莎・维特斯在距离行刑时刻只剩几分钟的时候,终于停下了无意义的四处张望。刑台底下的各色人等在她的眼里看来简直毫无差别。米莎最后看了一眼天色,有一句话她必须告诉伊蔻―他们这些来自异乡的白麻雀遇到了危险,而且危险就在身边。 “不要相信啊!” 米莎突然大叫起来,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全,承载着她全身重量的踏板就被提前抽掉了。用来悬挂刑犯的麻绳一下子抽紧,站在前排的观众们几乎能听到“通”的一声闷响,这残忍的一幕令所有白麻雀都撇开了头,只有阿卡奇一刻不落地目睹了行刑的整个过程。 在注意到伊蔻无法克制的颤抖时,阿卡奇说了一句让他自己也感到多余的话。 “刽子手的技术很好。” 阿卡奇说道:“绳结的长度和铁球的重量都控制的非常完美,那姑娘一瞬间就被拉脱了颈骨,没受多余的罪。” 阿卡奇不知道怎样说话才能安慰他人,他知道的始终是一些刺客的专业知识。 第三十四章 思乡曲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悲伤、自责的情绪就像挤不净的脓包那样折磨着众人,明知道米莎的临终之言别有隐情,也没有一个人跑出来提出。在艾格长期空置的房子里,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淡忘米莎造成的影响。 艾格和卢斯曼占据了房子的底层,他们把所有人赶到了楼上,声称底楼的地盘将被征用来进行一些逃生器械的研究。 奥拉在送完晚餐后就不知所踪了,阿卡奇猜不出奥拉又在忙些什么,但他知道如果给奥拉一个机会,她绝对有本事一箭射断缠绕在米莎脖颈上的绳结。 伊蔻,他又在干什么呢? 阿卡奇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伊蔻的房间外。因为房门根本没关,他一抬眼便看见伊蔻正望着手里的几张纸入神。问题是,房间里的烛火早就熄灭了,精灵的眼睛也不能在黑暗中阅读,所以他只是在发呆而已。 阿卡奇站在门外看了伊蔻好一会儿,伊蔻自始至终都在发呆、发呆、继续发呆! 阿卡奇不自觉地顺了一下头发。 杀了劳瑞德,迫使白麻雀再度出手相救,不负责任地离开总督官邸的人都是他。伊蔻何必自责呢?把害死米莎的账记在他的头上,朝他索求补偿就是了。不过,他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聊作弥补呢?他几乎一无所有。 “你看起来很累。”阿卡奇破天荒地主动接近了伊蔻。 伊蔻松开了捏在手里的那几张纸,反应迟钝地揉了揉额头。 “看样子我是真的不太好……” 伊蔻的话只说了半句就陷入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大梦初醒般地发现刚才是真的有人在同他说话。伊蔻急忙抬起头,他发现跑来关心自己的人居然是阿卡奇。 “噢!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伊蔻一脸歉意地问道,然后他诧异地发现阿卡奇居然以极低的姿态半跪在自己的面前,头发也没有束着。 “你救了我几次呢?加上我意识不清的那一回,应该足足有三次了吧。”阿卡奇问道。 “不,没有其他人帮忙的话,我一个人可做不到这些。” 低头俯视阿卡奇,让伊蔻感觉十分的怪异。 阿卡奇没有理会伊蔻的回答,他轻易地抓住伊蔻的右手摩挲起了自己的侧脸和耳朵。 “我觉得一直受恩不报不是什么好事,遗憾的是,我身无分文也不打算再替任何人杀人了,好在对于如何利用这个身体来安慰他人,我倒是受过专门的训练。” 阿卡奇自嘲地笑了下。他感到痛苦,想要通过受罚的方式来转嫁痛苦,他不排斥用自己厌恶的方式补偿他人,反正他早已驾轻就熟。 “我想,我这张脸应该挺不错的,至于其他地方吗,应该也算令人满意吧。” “你在说什么?!” 伊蔻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阿卡奇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也实在无法想像阿卡奇居然受过那种方面的训练。 “一个聊作弥补的提议,用来打发时间、排遣寂寞、发泄、放松等等,我保证,不论你想怎么做都不会有人知道。”阿卡奇柔声道。 “阿卡奇,我们一次一次不计代价的救你,既是因为你的身上藏有十分重要的秘密,也是因为你是个应当回归艾拉达的精灵,除了这两点以外,绝对没有获取其他东西的意思,这当中不需要你对我做任何补偿,对其他人也是。” 阿卡奇突然嗤笑出声,他发现伊蔻现在的表情可真是太严肃了,这是为了表达什么呢?是了!伊蔻还是个对感情有所坚持的骄傲的精灵吗。 “你真的不索求回报吗?”阿卡奇最后确认道。 “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好,现在给我滚出去!” 精灵语中缺乏粗鲁、呛人的词汇,阿卡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转回到了通用语。听到这句话,伊蔻如蒙大赦地退出了房间。几乎在他跨出房门的一刻,身后便传来了一记摔门声。这时,伊蔻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赶出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他苦笑了一声,颓然地依靠着门口坐下。 昔日,在失落之地折下的树枝, 如今,业已舒展为金色的冠冕, 但那冠冕所罩之地已成故乡, 名为家的乐土尚不知在何方。 星耀之夜,他们结伴寻求一个归宿, 诸多足迹,逐一消逝于漫长的旅途, 北风卷起飘雪筑成银白的帷幕, 揭幕者却望见永春滋润的国度。 她挥动剑锋,劈开苍白的幕布, 他吹奏长笛,奏响悲戚的挽歌, 墓碑矗于山巅俯瞰泉水流经之地, 旅人驻足山谷告别颠沛流离之苦。 门内突然回荡起了《艾拉达》这首曲子,是阿卡奇正在唱歌。他的歌声和他的长相可说是完全相符,音色非常的柔和,然而唱到高音的动情部分,他的歌声便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撕裂感,这种独特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是多少吟游诗人想要却没有的。 伊蔻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令人沉醉的《艾拉达》,他不知不觉地就着歌声,开始解释起整首曲子所描述的故事。 “昔日的失落之地”指的是曾经的精灵王国,如今已经消失在永冻平原下的皇冠之都奥尔菲。因为精灵们对永生的贪欲,使这座城市毁于一旦……当时保留下来的世界树枝好不容易在跃马河的南岸栽活成功并成长为今日的特拉伦,歌词中提到的金色的冠冕,便是在世界树特拉伦的扩张影响下所形成的艾芬王国―黄金树林。 遗憾的是,在精灵文明停滞不前的岁月里,人类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宰。黄金树林的精灵们因为在如何与人类共处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最后导致艾芬王国南北分裂,于是,世界树笼罩的土地成为了北艾芬族精灵永远的故乡。 “星耀之夜”听起来充满诗意,但是北艾芬族的精灵将自己逐出黄金树林的时刻正是这样一个夜晚。大家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遵从着古老典籍的指引,前往北方寻找那块尚未属于任何势力的应许之地。然而北行之路并不顺畅,很多伙伴的足迹因为人类的围追堵截而被冲散,阿卡奇所属的那一脉精灵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大家分离的。 接着,“北风卷起飘雪筑成银白的帷幕”,连天气也不放过突出重围的精灵们。满天的大雪,凛冽的寒风又留住了无数同胞的身影。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的时刻,北艾芬中出现了第一位揭幕者,如果不是她在无意中发现自己居然能透过雪山看到典籍中所绘的永春泉,那么艾拉达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 作为北艾芬的英雄,同时也是精灵皇室的一员,这位女性最终因为频繁使用揭幕者的能力导致心力衰竭而亡,她倒下的时候,剑锋最后指向的便是艾拉达的方向,她的伴侣只能给她吹奏一首曲子以告安慰,而那首曲子便是《艾拉达》的前身。最后,北艾芬的英雄被埋在了巴拉卡契山脉西侧的山峰上,静静地俯视着永春泉浇灌的艾拉达…… 伊蔻解释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他意识到阿卡奇其实从未听过真正的《艾拉达》,那首应该由四段歌词组成,只唱给精灵同胞们听,并隐含揭幕者秘密的歌词。 “阿卡奇,和我一起回艾拉达好吗?你在这里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伊蔻隔着门问道。 隔了好一会儿后,门里传来了阿卡奇反问的声音。 “你觉得艾拉达会收留一个像我这样肮脏的精灵吗?” 伊蔻突然苦笑了一下。 “艾拉达是一颗入世明珠。”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想要不沾上尘埃,就必须有人替她挡住尘埃。所以,我们中的很多人不计代价地渗透到了世界各地,来防备任何可能危害到艾拉达的坏事……为了这个家园,枢纽会刺杀过敌国政要,有些人干脆就把自己献祭给了恶魔,所以,即便是白麻雀的羽毛也不干净啊!” 我们再也输不起一个家园了,所以任何代价都可以付出…… 一种苦涩的味道开始在伊蔻的心里蔓延开来。这种味道在你从未离开艾拉达的时候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和我一起回艾拉达好吗?” 伊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溢满了泪水,如果阿卡奇能马上答应他的话,自己就有借口立刻回家了。 伊蔻再次催问道:“好吗?好吗?” 德斯坦是一个多么缺乏归属感的地方,他真的很想家啊! 第三十五章 麻烦重重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一道无法触摸、不成形态的思想用快如闪电的速度穿过坎贝斯奢靡成风的人群,继而钻入一座载满菖蒲的私人庭院内,然后,它直接穿透了游弋着金鱼的池塘直入深藏于地下的某座建筑、某个房间,并最终盘踞在了正嗞嗞燃着的炉火上。 在这个房间的墙上悬挂着一个独特的墙饰,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墙饰更像是某个信物的放大版,它的主体图案是一把浸润毒液,刀刃如蛇般扭曲的匕首,而缠绕在匕首握柄上的布条则向四周张扬地舒展开来并组成了墙饰的边框。所以,这座建筑属于淬魔匕首,而这个房间则是淬魔匕首的圣堂。 “你看上去又老了不少啊……” 炉火上的烟雾纠缠成了恶龙般狰狞的五官,如今,这张面孔正在一个法师充满惊愕的注视下述说着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 “不过依然和过去一样,像守财奴似的贪婪地抓着到手的东西,谁要向你的东西伸出手去,哪怕是你的老友,你都可以狠下心肠。” “住嘴!明明是你蛊惑了迪埃德,还让他执迷于成为法龙后获得的异能!可结果是什么?他因为无法承受力量的侵蚀爆体而亡!” “所有具备力量的东西都存在某种风险,但更有可能的是让你获得控制世界的权力。想想看吧,这个世界有多少令人遗憾和不满的地方,我想你所处的高度已经足以看到世界的各种弊端了,而只要拥有了力量,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重铸它。想当初,你不是也很向往一份不属于凡人的力量么?所以别人想要这份力量又有什么过错呢?” “你休想蛊惑我,恶魔!这种力量只会让整个世界完全失序,而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妄图使用这份力量的人就该死。” “真糟糕,看来我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理念。不可否认,你对秩序的偏爱是一种智慧的体现。不过遗憾的是,我崇尚的只是力量!你能阻止我吗,吾友?直到今日,你尚未除掉我的传播者,那个精灵,如今他正在试图离开德斯坦,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我的秘密传遍各处,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无力阻止别人获取他们应得的力量了!” 炉火上的恶魔突然发出了震天大笑,而当笑声结束时,烟雾再度恢复为普通的烟雾。 …… 德斯坦总督劳瑞德的遇刺生亡,暴露了他是一个异常失败的政治家,他的葬礼冷冷清清无人凭吊,所有经他之手提拔上来的下属在他的尸体还没凉透的时候,就投入到了瓜分德斯坦未来权利的战斗中。对于这个总督之位,卫队方面同样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尽管卫队直接受坎贝斯的权贵阶层掌控,但他们并不介意利用眼下的机会,为自己的政治伙伴谋得一席之位,进而为自己在德斯坦争取到更大的福利。这似乎意味着劳瑞德的旧部将同卫队撑腰的政治新秀们展开一场旷日之战,可事实上,这些政治家们几乎只用了一个眼神交汇的时间就敲定了决定胜负的方法—谁先解决天大恶行,谁就获得权力。这是一个简单干脆,无须复杂裁定,不用三局两胜的比赛,参赛双方就像咬定了阿卡奇仍躲在德斯坦的某个角落里一样将城市箍成了铁桶。 如今,离开德斯坦的三条出城路线都被卫队控制了起来,需要出城办事?没问题!卫队不会为难妇女和儿童,但是男性?请留在城里等待接受排察,总督一案不会耽误大家太久的时间,只要克服一个月就够了。与此同时,天大恶行的通辑令也挂上了十分可观的人头费,这种花钱买命,雇凶杀人式的手法,一看就是劳瑞德的旧部会采取的动作,而此刻,双方争夺的猎物正站在一间不显眼的民房二楼,沉默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出生地—德斯坦,一个曾经属于精灵却不再为精灵所有的城市。 眼下,阿卡奇仍然不太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离开这里去往所谓的永春城—艾拉达,虽然德斯坦于他而言就像一个囚住鸟的卵壳,虽然这座城市为他灌注的营养几乎只有黑色和红色的秽物,但这未尝不是个完整的世界。而他有些怯于打破这层卵壳,他怯于无边无际的天空取代那虽然秽气熏人,但于他而言却有边际可触的世界。 阿卡奇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十分的病态,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动摇,因为卢斯曼的惶恐,因为艾格的沉默,因为奥拉的忙碌,也因为伊蔻的坚持。阿卡奇所不知道的是,一只鸟,说不定是一只白色的麻雀即将破壳而出,现在就差最后一啄了。 窗外的风景因为细密的小雨而沾上了阴郁的色彩,耷拉着叶子的山毛榉树,空荡荡的晾衣绳和难得一见的行人,让艾格家门前的小巷呈现出了一副颓败的景象。正因为面前的景象透着看似永恒的空寂,所以当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径直向艾格家走来的时候,阿卡奇立刻就注意到了他。来的人是伊蔻,他挟着一斗篷的湿冷气息和一张格外阴郁的面孔被卢斯曼迎进了屋子。 “我见到阿历克斯了。” 伊蔻站在门厅处一边脱下斗篷,一边用低哑的嗓音说道:“他没有帮我们的意思,而且矢口否认和米莎的被捕有关,问题是我根本就没向他提这件事。” 等待伊蔻归来的满屋子人,因为阿历克斯绝情的表现和欲盖弥彰的说辞而露出了失望、怀疑等各种表情,卢斯曼甚至小声地嗫嚅道:“他还是不是谐音的接头人?” “另外,他还建议……” 伊蔻准备转述的建议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那个建议涉及到阿卡奇,而阿卡奇正带着一脸讽刺的笑容,踱步下楼来至众人所在的客厅。 “他建议你把我交出去对吗?这个建议不坏。” 阿卡奇一针见血地插言道,而他的目光则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此刻,卢斯曼的脸上是一副早已麻木的表情;艾格似乎都不愿意抬起自己的鸟窝头,不过他刚才确实翻了个白眼;而奥拉,阿卡奇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姑娘看他的眼神是始终如一的警惕,这让他想起了一句有趣的谏言:邪恶从不休息,正义时刻警惕。不过在看到伊蔻的表情时,阿卡奇又暗自好笑起来,这位一直试图救赎自己的精灵同胞终于被挫折感给击垮了吗? 在阿卡奇的眼里,伊蔻的面孔就像被一瓢冰水浇灭的火盆那样不剩一星余焰,但紧接着,阿卡奇便敏锐地觉察到伊蔻那一脸黯淡的神色不仅由疲惫和忧虑组成,还有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复杂情愫,一种包含着怀疑、不祥的预感等等负面因子的情愫,而其产生的原因往往牵涉到背叛。 这一熟悉的发现令阿卡奇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进而问道:“伊蔻,你看起来不太对劲,难道那个叫阿历克斯的家伙还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比如说跟踪你?” “怎么回事?”阿卡奇的随意猜测让艾格跳了起来,而这句质问终于换来了伊蔻深深的叹息,他用好似刚从噩梦中惊醒般的暗哑语调回答道:“从阿历克斯那边离开后不久,我就感到身后有尾巴跟着,我不能说这肯定就和阿历克斯有关,毕竟现在很难求证整件事情。” “你在哪里甩掉尾巴的?”卢斯曼问道。 “离这儿不远,而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如果这些追踪者和卫队有牵扯的话,那么针对德斯坦全城的排查无疑会大大地缩小范围,那样我们无论是继续躲在这里,还是立刻转移到城里的其他地方,都会麻烦重重。” 第三十六章 笑如暮霞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的吓人,只有阿卡奇局外人似的完全不受影响,他甚至给自己倒了点喝的,然后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白麻雀们为越来越糟的局势而操心。事实上,这些人有一条轻松脱困的捷径,阿卡奇刚下楼的时候就提到过了,只要通过合理途径把自己交到德斯坦任一派政治家的手里,白麻雀们就能立刻解除警报,反正他早就不介意遭人舍弃了。 阿卡奇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杯子,他看着泡在茶水中浮浮沉沉的大麦和松针微微入神。就在此时,艾格的话打破了僵局。 “我们得马上回图书馆!”艾格声嘶力竭般地叫道:“呆在这个傻地方,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我的宝贝儿大都在图书馆,没有它们我没法开条路出来!另外,要想把离开德斯坦的第四条路开出来,你们都得听我的!” 这番话一下子调动了全体白麻雀们的积极性,奥拉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伊蔻和卢斯曼瞬间沦为了艾格的协助者,而阿卡奇则在一愣神的功夫被裹挟上了返回图书馆的马车。不过,这场匆忙的行程终究沾上了一点不详的气息,当马车驶出衔巷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一记鸣镝声,阿卡奇知道这是卫队的顶极斥候在发现情况时互相联络的信号,另外,他还清楚这类斥候几乎都来自于那个精于侦察和狩猎的社会边缘人群—哨箭。 尾随着马车的鸣镝声先后响了两次,这如同夜枭般的声响逼得奥拉狠命地催促着可怜的黑马,坐在车篷里的其他人更是被晃得东倒西歪,卢斯曼不住口地嘀咕着“天啊!天啊!”,艾格更是滴溜一下撞到了伊蔻的身上,好在阿卡奇伸出手臂拦了一把,不然这瘦小的老家伙非翻下车不可。 所幸那催命的鸣镝声之后再也没有响起,而当环山图书馆那标志性的小钟楼显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多少都舒了口气。 回到图书馆后,所有人立刻发现曾经的栖身之处有为外人造访过的痕迹。看着四处敞开的屋门和被风刮落在地的稿纸,可怜的艾格脸色煞白地冲入了自己的储物室,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激动纯属多余,因为这间屋子里堆放的“垃圾”就和馆藏的书籍一样完好无损,看来那些追踪他们的家伙专以阿卡奇为目标,而且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艾格的发明爱好,故而完全没把堆放在此间的漆布,这个足以站下四人的厚实藤篮和这由四根铸铁条焊接而成的金属支架放在眼里。 稍稍松了一口气的艾格就像拧紧发条似的行使起了他事前谈妥的指挥权,毕竟从前一刻发生的事情来看,他们已经有暴露行踪的嫌疑了!不过在给阿卡奇派下活儿的时候,艾格还是比较慎重地使用了商量的口吻。对此,曾为淬魔匕首麾下的一名刺客,又有天大恶行这一头衔点缀的阿卡奇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在众人的大力配合下,储物室里的杂物很快被搬至图书馆东侧的空地上,并和从马车上卸下的器械完成了初步的组合。看着装配上各种古怪零件的藤篮,以及被延展成球囊的漆布,眉头总是因为忧虑而紧锁的伊蔻终于忍不住问道:“艾格,能不能说下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想办法飞跃德斯坦啰。毕竟地面上的出路都不太好使。” 除了卢斯曼对不时爆出惊世之言的老友早就习以为常了以外,其他人,包括阿卡奇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在艾格和杵在地上的东西之间游移起来,而这种众星捧月似的瞩目,霎时让艾格露出了万分受用的表情。 他故作矜持地轻咳了一声,并补充道:“这玩意儿在我离开木法城的时候就有原型了,载人吗,可能还是第一回。另外,飞在天上的感觉未必像各位想像中的美好,天上也有气流,可能会有一些颠簸,这就跟海上乘船遭遇大浪一样,弄不好还会翻船!” 听了艾格的讲解,阿卡奇无声地笑了笑,不论是空中的气流还海上的浪涛他都从未接触过,也完全不明白艾格所说的颠簸是怎样的滋味。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卡奇觉得那会是一种自由的感觉,而自由恰恰是他不敢奢望的东西。 “行了,我知道你是学院的发明天才,到现在还没失手过一次呢,别再浪费时间吓唬人了,快说下一步怎么办吧。”卢斯曼催促道,紧接着一个鼓风器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带着大家给球囊充气,我得查查飞行器的其他零件如何?”被打断发言的艾格气咻咻地说道。 艾格检查了一遍固定在藤篮上的各种器械,包括点火燃烧器上的燧石机栝,主燃烧器上的风门,带有指南针的风向标,垂在吊篮四周的沙袋,作用甚微的尾舵和需要升空后方能测试的高度仪,他毫不怀疑大多数人根本看不懂这些东西,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应该和周围的伙计们仔细说明一下这种叫热气球的飞行器能把人送上天空,而且这并不算什么魔法。但现在他只能催促众人赶快用鼓风器给球囊充气。要知道时不我待啊,谁知道那种令人心悸的鸣镝声会不会突然自身边响起,谁知道会不会有噬肉的群狼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袭来。 在给热气球添了一回燃料以后,主燃烧器上燃起的火焰慢慢烘热了球囊内的空气,没过多久时间,一个悬浮在藤篮上方的硕大球体就成了环山图书馆的全新景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艾格宣布了一个令其他人诧异的消息。 “这个飞行器只能负载四个人。事实上,负载四个已经是在超负荷工作了……我的意思是,有一个人得自己走。” 艾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奥拉。要说谁最适合被留下来的话,那就只能是奥拉了。毕竟她是女性,只要经过卫队的甄别关卡就能顺利出城。不过这种赶人离开的伤人话他可不愿意说出口,所以艾格对卢斯曼挤了挤眼睛,示意自己的老友好好同奥拉解说一下。可艾格几番眼神使将下来,收到的回馈始终是卢斯曼全方位的漠视,这让艾格十分的光火却又无法当场发作。 阿卡奇看着正在进行眼神对决的两个老头,一瞬间就明白他们准备留下奥拉的决定,当然,这些人并没有撇下同伴的意思,只是暂时需要和彼此分别而已。可是一想到无法开口说话的奥拉要独自出城,事前还要经过检查形式不明的性别甄别关卡,阿卡奇就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将视线移到奥拉的身上,默默地看着突然醒悟过来的奥拉向马车走去。 “奥拉!” 阿卡奇突然叫住奥拉,那姑娘回过头来,湖蓝色的眼睛除了警惕之色以外还闪烁着一丝不解,其他人也纷纷用好奇、揣摩的眼神看着表现突兀的阿卡奇,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又突然想说什么话。 阿卡奇没有理会其他人,他着迷地看着奥拉的眼睛,然后掐准那姑娘准备扭头离开的时候喊道:“天大恶行是被人构陷的罪名!” 不是感谢奥拉的照顾和解救,不是对自己的过分之举表示歉意,不是祝福奥拉一路顺风,也不是说会想念她。阿卡奇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同眼前的姑娘说出如此古怪的告别语。但他就是毫无道理地想这么说,而他也确实如此说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如释重负。然后,阿卡奇看到了奥拉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譬如晨露,又似暮霞的一瞬微笑。 他第一次发现其实奥拉的眼神也可以多姿多彩,让人捉摸不透。那一丝笑意的意思到底是“我早就知道了”?还是意味着这姑娘终于可以放下不必要的警惕开始像对待其他白麻雀一样接纳自己呢? 阿卡奇看着奥拉骑上黑马一路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微微心悸的感觉。 第三十七章 夜莺之啼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热气球载着四个人和一些杂物,诸如联络枢纽会的信鸽、艾格的宝贝垃圾开始缓缓升空。眼下,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升空的过程中找到吹往艾拉达方向的气流,再来只要维持热气球的漂浮高度,就可以一路朝艾拉达的方向飞去。当然,靠热气球直达艾拉达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用它来摆脱德斯坦的追踪者却绰绰有余。然后,他们大约会降落在跃马河的北岸,并在附近的小镇购买一些物资,好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众人一到跃马河的北岸就能同赶上来的奥拉碰头。不管怎么说,大家将长时间地和地面脱离联系,而这一点显然让艾格十分的雀跃,他不断查看着各种仪器,嘴上嘀嘀咕咕个不休。阿卡奇则和大多数人一样,将双手搁在藤篮的边框上看着自己和地面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然而众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恰恰在此时出现了。他们看到奥拉拨转马头赶回环山图书馆,而在奥拉的身后,大批卫队士兵已经追迹而来。 这副景象让阿卡奇收起了时常挂在脸上的随意之色,他几乎把大半个身子探出了藤篮之外,而令众人揪心的奥拉则在一脚踏上艾格的私有土地以后便撇下黑马冲入了图书馆。不过,那些卫队士兵早在追至山道时便转移了目标,因为相对于一个骑着黑马的姑娘,飘在空中的巨大球状物体无疑更值得注意,特别是当一些眼尖的士兵看到球体下悬挂的藤篮中还呆着精灵时,这些人就变得更加狂热起来。只是在狂热地冲向热气球的起飞地点之后,他们也陷入了无处着力的困惑中。 “这是什么该死的东西?” “我猜是精灵用妖法制造的怪玩意,不过它会伤人吗?” “那个精灵真的在上面!我绝对没有看错!” “快滚下来!懦夫!” 最先赶到的士兵多为持矛兵,面对飞得比环山图书馆的钟楼尖项还高的热气球时,他们毫无办法,而士兵中为数不多的一些射手则在震愣了片刻后,终于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下尝试着弯弓射击藤篮上出现的人影。这些箭矢大多打在结实的藤篮上,没有对阿卡奇这一行人造成任何伤害,但却足以妨碍众人解下悬挂在篮筐外的沙袋。 面对这一情况,制造飞行器的艾格显然最清楚事态的严重性,要知道热气球现在尚未飞出弓箭的射程,如果那些射手中出现一个像样的角色,如果他的箭矢无巧不巧地射穿了球囊,那么他们四个人绝对会陷入绝境。艾格一边祈祷着事态不要朝最糟的方向发展,一边将点火燃烧器的风门开到了最大,但是要想更快地升空,就必须想办法减轻热气球的负重。对此,他不得不做出了抛弃一部分“宝贝”的决定,而对于这个决定,卢斯曼这个损友执行的最为欢快,各种废铜烂铁和让人看不懂的玩意夹着艾格心碎的声音从热气球上抛了下去,引来了下方的一片叫骂声。 或许是艾格的祈祷发挥了作用,卫队的射手们始终没有想到用弓箭瞄准热气球的球囊。不过,他们却创造性地想出了更为恶劣的攻击方式-火箭。之所以会想到这个方法,可能是因为这些无知的士兵始终认为热气球同魔法或说污秽的妖术有关,而火焰在他们的眼里看来就是秽物的克心。那么藤篮能抵挡火箭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一想到自己会成为挂在空中的烧猪,艾格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眼睛。 然而,注定将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吻上热气球的火箭却在飞到半途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踪迹。看到这个出人预料的结果,无论是站在地面上的士兵还是悬在空中的白麻雀们都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但阿卡奇却看清楚了整个变故。 是奥拉!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钟楼里的姑娘。 此刻,奥拉正骄傲地张着猎弓,准备随时截击所有攻击飞行器的箭矢。问题是,她不怕再度引起注意吗?难道她不明白一旦众人搭乘的飞行器脱离了弓箭的射程,她自己就会陷入被围堵的绝境么? 阿卡奇再度将大半个身子探出了藤篮之外,天大恶行那张令人一见难忘的面孔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火力。看着不断朝自己的方向射来的火箭和不断飞来截击的羽箭,阿卡奇对着奥拉所在的方向露出了无畏的笑容,哪怕艾格和卢斯曼不住地劝说,哪怕伊蔻试图把他拖离险境,他都不愿意动摇分毫。 这个世界太可笑了。阿卡奇想到,他居然就像童话故事中被恶龙困于高塔的公主一样,只能毫无作为地看着骑士为自己搏命奋战。 卫队的顶尖斥候终于赶到了现场,在看了一下混乱的场面后,他冲着钟楼的方向伸出了一指,反应过来的持矛兵们这才冲入了图书馆内。然后,这个看似身份不低的射手指挥着其他的士兵们一齐发动了火箭攻击,他相信截击者或许是一个连自己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射手,但他不相信截击者在仓促之间准备了足够的弹药!这一举措让奥拉被迫使出了连珠箭,装在她箭囊里的羽箭也因此快速地倾泻着,与此同时,她的身后不断地传来了士兵撞击房门的声响。对于这种扰人的撞击声,奥拉并不当一回事,毕竟有那么多东西堵在门口,这些卫队士兵没有一时三刻绝对不可能搞定。只是她手中的羽箭已经空空如也了,可她的对手-那个姗姗来迟的斥候领袖应该还能射出致命的一箭! “不对!” 奥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支箭。因为她从来都不用这支箭,所以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就像一些迷信的射手总是会在箭囊里留一支幸运羽箭一样,奥拉的那支箭也非常独特,它比一般的羽箭短了一截,箭头带孔,因为这其实是一支鸣镝,它的箭身刻有“瑞麒”这个词语,也是奥拉的姓氏。 在卫队的顶尖斥候飞出最后也最致命的一支火箭后,奥拉・瑞麒的鸣镝也飞了出去,它带着如同夜莺般绝美哀戚的声响一下子撞飞了火箭! “居然是夜莺之啼?”那个斥候吃惊地喃喃道,他的低语没有被人听到,因为周围的士兵在确认热气球完全飞出射程以后,立刻将注意力移到了正利用滑索从钟楼的窗口处直降地面的姑娘,而在越升越高的热气球上,白麻雀们则心悸地看到奥拉的肩胛中了一箭,她拖着无力地垂在身畔的手臂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山道旁的树林里,大批追踪们随之跟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 坠落天际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你仰望天空,看到如同巨龙那般乘着风在空中遨游的旅者时,你是否会感慨万千,羡慕那些人可以拥抱云彩,亲吻天空?羡慕他们可以脱离大地的桎梏,如飞鸟那般自由?但如果你是其中的一位旅者,而且心头正被阴影笼罩的话,飞在空中的感觉或许就不再梦幻了。 在一行四人因为奥拉陷入了险境而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有米莎・维特斯这个惨遭绞刑的前鉴,不能说话的奥拉几乎只有以生命表演冷酷刑罚的价值,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死”。这个不难预测的结果每个人都想到了,但没有人愿意提及。 “死”到底是什么令人讳莫如深的东西呢?阿卡奇抱膝而坐,他的头向后仰靠在藤篮上,视线恰巧对着喷灯上燃着的火焰,而他的心里却在不断揣摸着死的涵义。是的,他曾是一位刺客,专以收割生命、献上死亡为业,他一度认为死亡是一个解脱和一个结果。可如今,阿卡奇越发觉得死亡还能变质为一种黑色的秽物,那秽物只会带来令人乏味的腐朽和空虚。 耳畔只余风声和热气球发出的声响,可这些声响根本无法驱逐众人心头的空寂。但沉寂终有被打破的一刻,只见艾格激动地跳了起来,原因是卢斯曼在抛落杂物的时候,居然把一整盒固体燃料也给倾倒了下去。 艾格第一次真的对老友发火了。 “卢斯曼・凯瑞!” 他直呼老友的名讳,并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怎么不把这只鸽子丢掉!知道没有燃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会在勉强飞出德斯坦的时候就被迫降落!踩踏在我们脚下的藤篮会在降落的时候在地上弹个六七八下,硕大的球囊就像标志一样提醒着卫队策马追赶我们,而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只要我们还呆在维托斯联邦的控制区域内,我们就是卫队的囊中之物!” “难道没有别的补救方法可以让热气球飞得更远吗?”卢斯曼嗫嚅道。 “有!” 艾格无力地抹了一把面孔。 “我们几个人全部从藤篮里跳出去,这样热气球理论上可以飞得很远。” 这句迫于形势而说出来的调侃之言让阿卡奇大笑出声。看着自己的精灵同胞对死亡威胁的不正常反应,伊蔻不禁拧起了眉头,他知道在经历了连番的打击之后,每个人的心理都接近崩溃的边缘,他必须想点办法,做点什么来阻止最后一根稻草掉下来压垮名为希望的骆驼。 “艾格?” 伊蔻突然招呼道:“目前仅余的燃料有没有可能让这个飞行器降落在东北方向的不归沼泽?” 艾格那头乱如鸟窝的花白头发微微颤了一颤,他一脸不解地答复道:“可以尝试,但不能确保成功,因为要让热气球改变航向就要找到空中的对应气流,这可不像拨转马头那么容易。” “那么我希望你能尽力尝试一下。” 伊蔻又对卢斯曼说道:“卢斯曼,我想给枢纽会传递最后一个消息,告诉他们我们将进入不归沼泽。” “改降在不归沼泽?” 卢斯曼吃道:“这个沼泽可不怎么太平,据我所知,它的面积在几百年间一直不停地扩张,几乎没有人能应对不归沼泽弥漫着瘴气的古怪夜晚。” “听我说,卢斯曼,我们并不是要穿越不归沼泽,你也知道历史上顺利横穿这块阴影地带的记录几乎为零,但是我的祖先曾在北迁路上暂避于那里,当年的庇护所应该还存在于世,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进入庇护所,等待枢纽会的救援,我想枢纽会新派出的那几个人应该正在接近德斯坦,而这只鸽子会直接飞到他的主人身边。” “我同意伊蔻的意见,那个地方我也听说过,何况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最坏的路线说不定也是一条出路。” 艾格再度拨弄起了热气球上的各类仪器。 “我们可以直接操控飞行器翻过皇冠山脉并进入沼泽地带,假如德斯坦的追踪者们想要截住我们的话,就必须舍弃马匹选择山脉西北侧的矮峰路线,而且不归沼泽的夜晚对他们同样是个威胁,如果我们能顺利地找到伊蔻提到的那个地点,只要坚持到夜晚就算取得胜利了。” 艾格的一番话让白麻雀们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而阿卡奇则像个安静的旁观者似的对整个决定始终不置一词,直到一只鸽子从笼内飞出热气球,他的视线才随之投向了远方的空中。 那就是艾拉达的方向吧,阿卡奇猜测到。多少年以前,众多精灵用血泪和性命筹足旅费才到达那块土地,而一无所有的自己除了拖累别人,又凭什么踏上这样的旅途呢? 伊蔻便在这个时候轻轻拍了拍阿卡奇的肩膀,他柔声说了几句话,然而,神游天外的阿卡奇却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伊蔻在说些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高声欢乎的艾格所吸引了―热气球捕捉到了一股吹往不归沼泽的东北风! 因为燃料有限,气球几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缓慢下行,能够抓住吹往东北方向的气流开始往皇冠山脉的方向飞去简直称得上是运气使然。可惜这样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燃料的逐渐耗竭,艾格的神情变得越发紧张起来,而危机恰恰在他们即将飞跃皇冠山脉的时候追上了他们。 热气球似乎完全丧失了继续升空的力量,猛烈的山风拼命地推着它往山壁上撞去。 “快把沙袋解开!”艾格急促地喊叫道,他趴在藤篮边缘,大半个身体几乎探在空中,可当他的双手刚刚触及沙袋的时候,藤篮突然震荡了起来,在众人来不及发出惊呼的注视下,艾格就像纸片一样打着弧线飞了出去。负载一轻的热气球好像最后加了一把火似的险险飞过皇冠山脉并进入不归沼泽的领域。大家最后只看见艾格手舞足蹈地挂在一棵横长在山巅的松树上,并在压断了数根枝条后,消失在树丛中。 接下来,阿卡奇一行人再也无法顾及艾格的情况了,因为耗尽燃料又失去操控者的热气球开始狂暴地下降,猛烈的颠簸几乎让众人的五脏六腑倒转了一圈。一开始视空中的颠簸为自由体验的阿卡奇不由得苦笑起来,如此刺激的自由感还真是令人难以招架。最后,热气球的着落就如同艾格事前预料的那样失控,藤篮在地面上足足弹了六下才终于放过众人。 第三十九章 身边的危险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直到眼前的景象由狂乱的残影变为可被辨识的物体后,阿卡奇才手捂翻腾不已的胸口直起身来。在他身前几米处的伊蔻和他目前的状况似乎相仿,一句话而言,就是既不好受但也无大碍,然而摔在另一边的卢斯曼看起来就不太妙了。阿卡奇看见老头子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可他非但没能直起身子,反而把自己搞的连连呼痛。 “我的脚崴了。”卢斯曼撩起裤管哀叹道。 阿卡奇瞥了一眼卢斯曼已然红肿的小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种程度的红肿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脚崴! 几乎没做任何考虑,阿卡奇便在卢斯曼一脸受宠若惊的注视中,将自己的肩膀支到了卢斯曼的腋下,随后搀扶着他在一旁的树墩就坐,伊蔻过来仔细地查看了卢斯曼肿胀变形的小腿胫骨,然后揉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卢斯曼,你骨折了。” “该死,没想到我这把骨头居然这么不中用!” 卢斯曼瑟缩着脖子,表情扭曲地龇着牙道:“能告诉我,庇护所大约离这儿还有多远吗?要是路途太远的话……你们就先走吧。” 伊蔻正为卢斯曼紧急处理伤处的双手微微顿了一顿,阿卡奇留意到他似乎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等到伊蔻终于完成包扎时,他因为再也承受不住压力而爆发了。 “从这里到庇护所大约还需要往东北方向行进十里!” 伊蔻歇斯底里地朝身后的一个方向指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太远了是吗?因为现在已过正午,因为这十里路是沼泽路,因为我还是个半吊子的揭幕者,所以要是不把你当累赘抛掉的话,大家就会全军覆没!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吗?每一次商量,每一回行动,你优先想到的从来就是最悲惨的收场,最可怕的失败,你为什么就不能期望点好事?” 伊蔻夹杂着小舌音的通用语如今听起来嘶哑不堪,而他的双眼更是令人无法直视。 卢斯曼有些吞吞吐吐道:“呃……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不是提议丢卒保车,我只是觉得……我觉得只要顺利出城,就没必要一起前往艾拉达了。” 卢斯曼舔了舔嘴唇补充道:“其实你看,艾格还在山那头呢,他那把老骨头一定比我好不到哪里,我和他是老搭档了,理应去找找他。但是,你也知道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回头耽搁,为此理应分头行事。” 卢斯曼的回答让阿卡奇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嗤笑,伊蔻的一脸怒容则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他冲着卢斯曼被两根木棍夹牢的伤腿说道:“你真该多花点时间想个至少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说完,伊蔻侧过身将卢斯曼的一条胳膊挂在了自己的颈前,好方便自己把伤者驼到背上,可卢斯曼却偏偏执拗地推拒了起来,这场小规模的冲突最终以老家伙的小胜一筹而收场,不过真正令伊蔻罢手的人其实是阿卡奇。 此刻,卢斯曼正特别乖巧地任由阿卡奇驼着自己。天大恶行统共只说了三句话就让他乖乖就范了。 “我来背他吧。”这是阿卡奇说的第一句话。 “把你的那点儿力气省给一会儿要派上用处的神眼。” 第三句话听起来根本就是威胁。 “要是你也像这个废物一样得靠人驼,我就把你们全部推到沼泽里。” 这三句话竟然没有一句是对卢斯曼说的,这让卢斯曼不禁微微有些尴尬。说起来,现在正背着他的精灵好像从认识之初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与此同时,卢斯曼发现阿卡奇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不好相处,实际上,这个精灵相当地体贴他人,至少他的那条伤腿就没被阿卡奇磕碰到一下。 这似乎不太像天大恶行该有的举止,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天大恶行?卢斯曼突然想起,在他们准备离开德斯坦的时候,阿卡奇曾喊住奥拉并告诉她“天大恶行”其实是被人刻意加诸的头衔,而一想到奥拉可能遭遇的状况,卢斯曼便瞬间失去了探究任何事情的兴趣。 一行人就在沉默中继续着他们的旅途,渐渐地,众人头顶上的天空被透着腐朽气息的古老树木所遮蔽,只有些许阳光穿透杂乱的藤蔓和黑漆漆的枝杈无力地投射在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径上。 说起来,这块地方阿卡奇曾来过一次,他知道这里仅仅是不归沼泽的边缘地带,他们周围的朽木烂枝曾经是壮观秀丽的森林,而今森林已经退化腐朽并渐渐沼泽化……继续往东北方向前进的话,他们将路过大片蒿草地,路的尽头应该有座古老的索桥,到了桥对岸他们才算真正踏入不归沼泽的地界,而那块地界已经超出了阿卡奇的认知范围。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不过还算能踩着实地,真正的考验应该在对岸,然而考验却提前到来了。就在众人刚刚踏入蒿草地的时候,阿卡奇突然觉察到外人的气息,紧接着,伊蔻也似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只有卢斯曼对同伴们的异常举止产生了困惑。不过,阿卡奇没有给老家伙质询的机会,他驼着卢斯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一棵半枯的山毛榉树旁,接着蹲下身把卢斯曼安置到了一边,任由茂盛的蒿草隐住自己和同伴的身形。 “蹲好,有别人。”阿卡奇说道。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伊蔻也藏到了两人的身畔,这回不用阿卡奇再做提醒,卢斯曼便抿紧了嘴巴,他学着两个精灵的样子,透过茂密的草丛朝方才路过的沼泽地张望出去。起初,那个方向一片平静,但没过多久,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便越发清晰地传来,再过了片刻,一些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阿卡奇一行人的视野中。只见这些人身着淬魔匕首的行会装束,他们的前进速度因为沿途搜寻某种迹象而被拖慢,卢斯曼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刺客就是冲着他们而来的,毕竟打总督遇刺以来,淬魔匕首就一直对阿卡奇有所企图,更令卢斯曼惊诧万分的是,他在这群刺客中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人正是谐音在德斯坦的接头人―阿历克斯!看样子,阿历克斯还是这群刺客的小头目。 眼前的发现令卢斯曼不由自主地朝伊蔻望去,他看见伊蔻的脸上像自己一样流露出了不可致信和恍然大悟的神情。 第四十章 殊少关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原来如此。”卢斯曼想到。 看来阿历克斯在淬魔匕首中另有一个正式身份,所以他才会一直反对伊蔻的决定,并一直试图打听阿卡奇和众人的落脚之处。 与此同时,米莎临终前的面孔仿佛脱缰的野马那般闯入了伊蔻的脑海。女孩最后所说的话“不要相信啊”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头脑中回响,伊蔻突然意识到,米莎未能说完整的句子恐怕是“不要相信阿历克斯”!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似的在两个白麻雀的心中疯长。 卢斯曼用比风声更低的嗓音轻喃道:“居然是阿历克斯……” 阿卡奇听到了这一句话。 “原来如此。”一个冰冷的笑容随即在阿卡奇的脸上浮现,他虽然从未同名叫阿历克斯的家伙有过面对面的接触,但他却大致猜到了谁叫阿历克斯,因为那几个刺客中的小头目不巧正是阿卡奇的老熟人。他在淬魔匕首中被称作毒蝎佐伊,是个许久未曾在行会里露面的家伙,阿卡奇之所以认识此人,是因为他和佐伊还有另一个人拥有同一个导师―克鲁利。看来,那些天真无邪的白麻雀选了个不太恰当的角色当自己的接头人啊,这可太有乐子了。 转眼间,那些刺客已经渐渐逼近了阿卡奇一行人的藏身之处,或许是因为将他们一路引至此地的踪迹被突然掐断的缘故,刺客们的举止变得愈加犹疑起来。 不知道是自己藏得不够隐秘还是纯粹的心理作用,卢斯曼感到阿历克斯似乎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玩味似的笑容,他不禁下意识地收了收腿,绑在小腿上的木条不幸蹭着了一块顽石,发出了虽不大声却足以引人注意的动静。一时间,所有刺客都围了过来,卢斯曼只觉得心头发毛,额角有冷汗渗出,可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正在他暗自叫苦不迭的时候,伊蔻突然走了出去。 不同于多数人类常会因为负面情绪而让面孔扭曲变丑,当精灵为苦痛、悲伤抑或愤恨的情感所主宰时,其神情会格外地酷似于他们那近乎神话般存在的先祖,此时的精灵好像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神秘色彩,说是带有致命的魅惑力也不为过,而现在,伊蔻的身周就被这种气场所笼罩着,受此影响,尚未获得攻击命令的几个刺客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对峙的姿态,并没有进一步围上来,而伊蔻的主动暴露显然也有袒护卢斯曼和阿卡奇的意图,这让制造麻烦的老头子感到十分的内疚,可还没等卢斯曼酝酿足情绪,伊蔻同阿历克斯的对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阿历克斯,不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和淬魔匕首搅在一起吗?” 伊蔻带有斥责意味的询问,让他对面的人类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但那个伊蔻称呼的阿历克斯或者说阿卡奇熟识的毒蝎佐伊,很快就甩掉了一脸不自在的表情。 “我没有必要同你废话这些。说吧,天大恶行到底在哪?” 看到伊蔻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阿历克斯强压下满腹的暴躁情绪,他用格外客气的语调说服道:“你们没必要袒护德斯坦的公敌,就算他身上的秘密牵涉到几个白麻雀的死因,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灾星的事实。说说他在哪吧,这样我们大家都能好过一点。” 几个白麻雀的死因?阿历克斯所指的几个白麻雀,是死于德斯坦悬案的几个人?还是也包括米莎呢?伊蔻觉得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学起了阿卡奇冷笑时的表情,他轻叹了口气,敷衍道:“我们的飞行器坠落了,大家被先后甩了出去,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你想说你们彼此之间失去了联系,对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 短暂的沉默后,阿历克斯的面孔变得渐渐狰狞起来。 “我最恨别人敷衍我。”他说道。 “真是弄不懂,为什么你们就是喜欢不顾死活地袒护那个精灵?米莎是这样,你也是如此。” “你在暗示什么,阿历克斯?你不是说米莎的意外和你没有关系吗?怎么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听起来好像是因为她敷衍了你,所以才遭报应了。” 伊蔻抓住阿历克斯话中的一丝松动之处,毫不客气地发起了攻击。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误会的了,只要看看你身边的刺客就该得出结论了,不是吗?看来你非但同米莎没有关系,恐怕同谐音更没什么关系。” 伊蔻紧盯着阿历克斯的眼睛,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让面前的人类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所以你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违背谐音的戒律,所以白麻雀才在这个城市里接二连三地陨落。阿历克斯,你可真像条善于伪装的变色龙,得到枢纽会如此高的评价,是不是令你得意非凡呢?” 这番咄咄逼人的连串质问换来了“噌”的一记声响。阿历克斯将拿在手里的长剑直直地指向了伊蔻的脖子。 “我本来不想对你下手的,伊蔻,你是个远方来客,所以我一直对你格外容忍,可是我忘了一点,你和那个下贱的精灵根本就是同类。” 预期中将要劈刺过来的武器依然停留在原地,而一副虚伪的悲悯表情却在此时浮现在了阿历克斯的脸上。 “真遗憾,听说枢纽会好像有数十年没能培养出一个揭幕者了……” 被曾经的同袍拿刀架在脖颈上,并没有让伊蔻变得惊慌失色,事实上,从心底蔓至周身的寒意让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伊蔻就这么沉默地看着阿历克斯,等着阿历克斯把话说完。 “可惜枢纽会不可能为了一个成员而让艾拉达卷入麻烦,哪怕这个成员是个揭幕者。当然,我也会把事情处理的足够隐蔽,怪就怪那个下贱的精灵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兄弟凯尔的死……这全都是他的错!”阿历克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四十一章 去而复返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一旁的草丛里,卢斯曼看着伊蔻陷入越发危险的境地中,不由得向阿卡奇的潜伏之处投去了一瞥,然而他却瞧了个空,那个德斯坦的公敌、被称之为天大恶行的精灵刺客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大片蒿草在孤独地随风摇曳。这就是他们一再救助并袒护那个精灵的下场? 卢斯曼感到胸口好似被重拳砸了一下,但情势容不得他多想什么,眼看着阿历克斯手中的长剑即将切向伊蔻的当口,他下意识地掏出了自己的防身武器―一个小巧到足以藏入袖口,由奇特的管状结构和看似脆弱的机括构成的玩意儿。 伴随着惊雷般的爆裂声和一股似有若无的硫磺味,某样更渺小的东西从这把武器的发射端喷出,并以常人的肉眼无法追逐的速度撞上了剑刃。握在阿历克斯手中的长剑一瞬间就飞了出去,剑身也断为两截。这个意外的变故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连伊蔻都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脖子。 看来伊蔻暂时脱离了险境。卢斯曼想到。 问题是,之前的警报尚未完全解除,而现在自己也暴露了行踪,接下来可怎么办呢?困扰卢斯曼的难题很快就不再是一个问题了,因为有只手抓住了他的后领。卢斯曼下意识地扭过头去,他背后的家伙和其他的刺客一样穿着淬魔匕首那乌鸦般漆黑的行会服装,这个蛰伏在阴影中的刺客肯定早就等着像他这样的傻瓜露头了,他怎么就只顾注意到了明面上的敌人,却忘了刺客更善于以阴影为庇护呢? 抓住卢斯曼的刺客本欲押着他走出草丛,但在注意到老家伙因为腿伤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时,这刺客便狠狠地赏了卢斯曼一脚。可怜的卢斯曼一下子就扑倒在地,身上的伤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哀嚎出声,而他手中的武器也滚了出去。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支造形奇特的武器拣了去,卢斯曼的视线顺着那人的靴子慢慢上移,最终看到了阿历克斯挂着轻蔑之色的面孔。 “你看,才这么会儿功夫,我就给你找到了一个同伴。”阿历克斯对着伊蔻微微一笑。 “卢斯曼!”伊蔻惊呼道,他刚要上前搀扶倒地不起的同袍,便被阿历克斯用眼神指使的两个刺客挡住了去路,紧跟着,冰冷的武器就压在了伊蔻的肩头,让他再也无法轻举妄动,而阿历克斯此时的兴趣则被卢斯曼吸引住了。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你是木法城的法师?哦不,应该是博物学者吧?我原先就在想枢纽会怎么会安排一个没用的老家伙来给揭幕者当向导,现在看来,你倒是有点本事。” 阿历克斯摆弄着卢斯曼丢落在地的古怪武器,在确定自己弄不出刚才的那种动静以后,他握着这把武器在卢斯曼的面前微微一晃,随后说道:“这个玩意恐怕跟你一样也是出自于那个教不出几个法师的法师学院吧?你是不是因为有话想说才用它搞出这么大的声响?不过,我倒是觉得这种奇怪的东西容易在我们之间制造隔阂。” 近距离直面阿历克斯那副虚伪的表情,让卢斯曼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们之间的隔阂再也不可能消除了,有没有这把桓横在两人之间的武器都一样,何况这种单发的射弹器在无弹状态下根本就是垃圾。 卢斯曼胡思乱想到,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阿历克斯说不定会拿它打暴自己的脑袋,而他刚才只是一心想打落挥向伊蔻的剑。 仿佛在回应卢斯曼满脑子的纷乱思绪,阿历克斯将威力尽失的射弹器远远地丢了出去。 “现在,隔阂消除了,你应该不介意说说天大恶行的事情吧?” 卢斯曼再次咽下了一口唾沫,他对着伊蔻皱了皱眉头,随后低头沉思对策。然而阿历克斯的靴子却在他的视线中来回地晃来晃去,并敲打着催促般的音节。这时,头顶上方再度飘来了阿历克斯的话语。 “伊蔻的回答让我相当失望,不过他毕竟是个精灵,庇护另一个精灵同胞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卢斯曼,你我都是人类,而且追本溯源的话,我们恐怕都是埃希德人的后裔,所以我决定多给你一点机会。” 之前尚在头顶处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卢斯曼的耳畔,卢斯曼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阿历克斯一个字咬着一个字地说道:“希望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好好想想凯尔、米莎还有奥拉这些人,想想你们庇护的那个下贱精灵是怎样一个灾星。” 够了。 卢斯曼在心里呼喊到。在他另一侧的伊蔻则微不可查地握紧了拳头。这位头一回离乡背井的精灵现在总算有点理解阿卡奇为何总是刻意与人疏远,为何时而表现的温顺驯服又突然露出愤懑之情……想必这世上有很多如同阿历克斯一样的家伙,硬把不相干的罪孽算在阿卡奇的头上,驱使他堕入黑暗的深渊。所以,他关闭了自己,所以他在不需要伪装的时候便视旁人如无物,搞不好他把自己也看成了一件工具! 这个想法令伊蔻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阿卡奇之所以会同意与他们同行,或许只是下意识地寻求一个归宿,这同感恩戴德无关,只是出于他心中就快熄灭的希望之火。而一个人若是心中不存在希望的话,又如何会敬畏死亡?这样的心灵只会成为恶魔的巢窟。 “你要知道什么?那个精灵不是没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现在在哪?”卢斯曼反问道。 “你误会了,我不喜欢抓住一个问题不放,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阿卡奇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阿历克斯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问道。 卢斯曼因为阿卡奇撇下自己和伊蔻而产生的愤懑怒火,被阿历克斯的这个问题彻底浇熄。他们守护的秘密就在阿卡奇的背上。几个人在私底下把那副只能在鲜血中显现的绘经图称作血纹绘经图,上面的内容不单涉及到凶神古博,更包含着混乱动荡的因子。 以艾格的观点来看,血纹绘经图上的骇人内容只有两点,一个是说众人膜拜信奉的神祗差不多都是入侵至这个世界的异族,另一个则是说像伊蔻这样罕见的异能者亦即法龙可以被人为制造。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前者将会颠覆众人的信仰,而后者……卢斯曼实在不敢想像那个站在云杉树巅降下天火和雷电的灾厄女神成为现实的一刻。 鉴于此,他曾想过是否该了结阿卡奇的性命,但是埋葬真相有驳谐音存在的宗旨,何况伊蔻在最初发现阿卡奇的地方感受到了可怕的恶意,谁又说得准恶神古博是虚幻的妄想还是真实存在的力量?所以他们需要依靠枢纽会秘密、彻底地解读绘经图上的内容,而他们当时亦起誓将不计代价地把阿卡奇送往艾拉达,当然个中的原因就无法同那个曾是淬魔匕首一员的精灵明示了,哪怕这有驳谐音的一条戒律―不向他人隐瞒事涉其身的真相。 现在,手沾白麻雀的鲜血,又已露出本来面目的阿历克斯居然想探问连阿卡奇都未得知问秘密?不行!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淬魔匕首得悉。 想通了这一点,卢斯曼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强硬了起来。 “连米莎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你觉得我这个老头子会松口吗?死了你的这条心吧……” 卢斯曼微微扭头朝地面唾了一口唾沫。下一刻,让他忍不住惨嚎的疼痛便从伤腿、小腹以及胸腔处先后传来,被彻底激怒的阿历克斯毫不留情地踢打着被自己称作同族的老人,而见到此幕的伊蔻则失去理智般地挣扎起来,压在伊蔻肩头的刀刃随之在他的肩颈处划出了血痕,并沾污了他身着的白色外套,但至少这番挣扎也让伊蔻稍稍摆脱了刺客们的钳制。遗憾的是,阿历克斯显然放弃了继续套问两只白麻雀的打算,他朝部从们做了一个动手的姿势,手无寸铁又敌众我寡的两只白麻雀俨然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可转机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把匕首先是飞中了伊蔻身边的一名刺客,紧接着,阿卡奇的身影便像从阴影中突然冒出似的在众人头顶的树杈间显现。 第四十二章 止步于此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正对着阿卡奇的卢斯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精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两个刺客的背后,而那两个刺客还没发出什么声音就被阿卡齐骑压在了地上,随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冲进了卢斯曼的鼻孔,他抬眼望向两个倒地而亡的刺客,只见鲜血汩汩地从他们的颈下流出。 目睹这一气呵成的刺杀技艺,德斯坦对于天大恶行的恐怖传言瞬间在卢斯曼的心中复活,虽然明知道阿卡奇刚才救了自己的性命,卢斯曼仍是无法克制地朝阿卡奇露出了满脸惊恐的神色。 对此,阿卡奇一脸无所谓地撇了下嘴角,他一脚挑起敌人适才丢落在地的长剑并将它朝伊蔻的方向送去。这时候,伊蔻正侧身避开一个刺客的挺身突刺,他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阿卡奇飞踢过来的长剑,跟着便反转手腕用剑身卸掉了对手挥劈过来的力道。意图一击杀死伊蔻的刺客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以至于整个人都冲过了头,伊蔻抓住这个机会一脚踢中敌人的腿窝将其踢跪在地,然而在面对敌人那毫无防备的背脊时,伊蔻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侥幸免死的刺客随即侧滚了出去。 在不远处看到这个状况的阿卡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猜到枢纽会的成员多少该经过一点战斗训练,但他没有想到伊蔻居然没有杀人的经验。 事实上,看伊蔻挥剑战斗就像在欣赏一支舞蹈,他的每个动作都可以堪当剑术教材来使用,这让敌人很难找到伊蔻的破绽,但是有板有眼的招式也让伊蔻错失了很多置敌于死地的机会。 “当心旁边”悄悄爬出战圈的卢斯曼突然叫嚷起来,阿卡奇闻声躲过敌人削过来的一剑,随后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这边。 有了阿卡奇的突施援手和送上来的武器,白麻雀这边的情况变得渐渐明朗起来,与之相对的,一开战就损失三名刺客,又没能捏住卢斯曼这根软肋的淬魔匕首渐渐滑向了败亡的深渊。 身为这群人马中的小头目,阿历克斯对个中的原因再清楚不过了,拜坎贝斯那边的横加干涉和瞎指挥所赐,德斯坦这块的淬魔匕首现在正陷入人手紧缺的局面,以至于大批缺乏经验的新人都被拉出来办事,而三、五个这样的家伙根本就不是阿卡奇的对手,他们一旦露出丝毫破绽就会立刻命丧黄泉。 另外,阿历克斯埋伏在蒿草地的部从们,除了一人现身揪出卢斯曼以外,其他人就再也没有了回应。想到之前他与两个白麻雀对峙了许久,又在对卢斯曼横施暴行以后,阿卡奇才姗姗来迟,阿历克斯已经知道那些埋伏在外围的刺客们遭遇到怎样的命运了。 怨毒的怒火在阿历克斯的心中翻滚着,而这种憎恨也转嫁到了正在和他对招的伊蔻身上。阿历克斯实在想不通伊蔻这种缺乏杀伤力的剑术怎么就跟泼不进水似的难缠,他完全被眼前的白麻雀牵绊住了,只能看着手下被一一宰割。在这种灼人的恨意下,阿历克斯开始对伊蔻说出不堪的话语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阿卡奇称作下贱的精灵吗?” 在一次两人双剑相击,错身而过的时候,阿历克斯打开了话匣子。 “行会里不管是谁,只要朝他挑下眉就可以骑他。他是不是也跟你们玩过了?” 阿历克斯的话在伊蔻的耳朵中听来,立刻被扭曲成了“精灵全是下贱的东西”,伊蔻那因为离开家乡而产生的惶恐,因为失去同伴而产生的悲伤以及因为遭遇背叛而激发的怒火像突然决堤似地涌出,这种情绪上的失控让他使剑的手法不再像教材那样优雅无害,只听噗嗤一下的入肉声,他的剑刃已经洞穿了阿历克斯的腹部。这样一个结果显然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伊蔻看着阿历克斯在一脸诧异的表情下倒在地上,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直到卢斯曼出言提醒他战斗已经结束了,他才在一声长叹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同伴。 忘了这里的一切吧,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重回艾拉达了。伊蔻天真地想到,而他显然错估了战斗的残酷,就在他刚要招呼同伴继续前进的时候,阿卡奇突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伊蔻莫明其妙地转过身去,只见阿卡奇皱着眉头从身上拔下了一枚吹箭,而在众人的身后,尚未死透的阿历克斯正在怨毒地笑着。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给白麻雀挡箭,不过你也一定想不到大老板会给我这个东西吧,你跑不掉的阿卡奇,永远也别想……” 阿历克斯终于怀着最后的诅咒和恨意咽了气。伊蔻有些担忧地看着阿卡奇,他注意到自己的这位精灵同胞看起来脸色很差,然而阿卡奇并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他架起了卢斯曼一边的胳膊。 “快走!”阿卡奇说道。 “还有人在追踪我们。” 伊蔻面带疑虑地点了点头,事实上,他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听清阿历克斯临终前的诅咒,倒是夹在两人中间的卢斯曼看起来紧张了不少,他用尚能使出力气的一条腿努力地撑着地面,试图以此来减轻同伴们的负担,只是无论是伊蔻还是卢斯曼都尽量地没有去想阿卡奇刚才丢掉的吹箭到底是什么。但愿眼下的情况能够维持下去吧。伊蔻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祈祷着,他甚至忽略了自己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的实情。 一行人就这样心头蒙着阴影,心中怀着幻想地继续前行着,而这种渴求平安的幻想在他们抵达索桥的时候终于破灭。阿卡奇肯定是中毒了,连反应迟钝的卢斯曼都注意到了这点。 此刻,阿卡奇已然松开了卢斯曼,正双手费力地撑着精灵剑慢慢地下跪。 “你怎么了?”卢斯曼不由得问了一句蠢话。 这句话如往常一样没有得到阿卡奇的理睬,只见他倦极了似的眯着眼睛,呓语般地说道:“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卢斯曼!” 伊蔻慌张了起来。不用他多说什么,老头子就扑腾着跪坐在了阿卡奇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阿卡奇的嘴巴查看他的舌苔,一直让自己心生畏惧的天大恶行就跟娃娃般乖巧听话地任其摆弄着,然而眼中看到的情形却让卢斯曼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舌苔泛蓝,和上次一样的毒。”卢斯曼转头对伊蔻说道。他看着伊蔻惊呆了的神色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种毒太少见了,那次他们把阿卡奇弄回来的时候就对其束手无策,甚至连毒素蔓延的阶段和具体症状也搞不清楚,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卡奇的状况开始自行好转,而现在,他们没有地方供人休养,也没有可以耽搁的时间。 第四十三章 闪耀一生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伊蔻,你快带他走吧!”卢斯曼下定决心般的沉声道。 这句话让阿卡奇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明白卢斯曼的意思,但要是把这个老头子留在这儿的话一定会发生相当糟糕的事情。 他不需要别人用生命为他支付“旅费”! 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阿卡奇尽其所能地推拒着伊蔻支在自己腋下的肩膀,他努力地伸着手去抓卢斯曼的衣袖,可是自己能使出的力气是如此的微弱,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子似的,以至于被一个老头拍开了手背,而在他的身边,伊蔻则紧紧地抿着嘴唇,硬是架着他朝桥对岸走去。 “不……”阿卡奇对卢斯曼说道。 这个仅由一个字,一个音节构成的句子,让卢斯曼不由得叹了口气,别扭的精灵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 “快滚蛋。” 卢斯曼露出了一个微笑。阿卡奇的言行让他确信“天大恶行”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这孩子被误解过多、污蔑过甚,这孩子孤独地彷徨在黑暗中太久太久了,这让卢斯曼觉得把他从泥潭中掘出来就跟捡到宝似的物超所值。卢斯曼相信,哪怕阿卡奇背负着多么可怕的秘密,他都将成为一个最优秀的继任者,一个最出色的白麻雀。 看到阿卡奇一直扭头看着自己,卢斯曼愉快地朝两个渐渐远去的精灵频频挥手。此情此景理应让他感到凄凉,可奇怪的是,一种得意之情却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挥手而在心中滋长着。卢斯曼从未感到如此得意,他为自己能在阿卡奇那双目中无人的眼睛里留下痕迹而得意非凡…… 凉风吹拂起衣袂,再也看不见同伴的身影让卢斯曼为下一步要做点什么而迷惑不已,不过上天似乎已经为他计划好了未来。 卢斯曼隐隐约约地听到不少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传来,而在几个呼吸以后,他已经看见蒿草地的那一头冒出了不少人影。这些人是刺客?卫队还是什么人呢?反正这些统统都不重要,因为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通过索桥,继续追赶被白麻雀保护的精灵。 卢斯曼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酷似**,但是尺寸更小的东西,而他的思绪却飞到了自己还很年轻的过去。那个时候,他和艾格抱着不切实际的法师梦来到了久负盛名的木法城,他们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千里挑一的法术奇才,可是到了最后,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学了一肚子让无知之人侧目的知识罢了。 当然,数年来的努力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和大批止步于初级学府的无能之辈相比,在中级学府中转了一圈的他们多少闯出了一点名堂。选读工程学的艾格成为了那一届学员中的发明天才,但他却甘愿埋头于老家的图书馆钻研神话和历史,而选择炼金学的自己则以玩火药出名,他的一小块“雷石”在解开保险后施放的力量让不少矿业人士惊叹不已。于是他就开始沾沾自喜地到处游历了起来,可惜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队伍中的累赘,可以供他闪耀一次的机会真的不多。 卢斯曼叹了口气,手上捏着的这块雷石足以摧毁索桥,不过雷石在解开保险后只有三秒的撤离时间,当然,正常人在三秒内怎么都能跑出个十米。至于他现在的这个状况吗,也许他可以试着就地滚一下,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呢?看着渐渐逼近索桥的一群人,卢斯曼的心中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一个可以带着不少人“闪耀一生”的好点子…… 当远处传来不同寻常的轰鸣声时,伊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脚步,他感到泪水正莫名其妙地从自己的眼眶里涌出,但是他一点儿也没有探究这个问题的心思。 与伊蔻不同,阿卡奇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木然,但他同样受到了伊蔻的影响,因为在毒素的作用下,伊蔻每每收紧一下胳膊,就跟狠狠勒了阿卡奇一下似的。可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们已经别无退路,甚至连停下休息一会儿的权力都没有。 和之前料想的一样,索桥对面的沼泽地确实变得越发泥泞,更糟糕的是,之前停过一阵子的细雨又再度下了起来,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恶劣的天气加上糟糕的环境把两个人弄得狼狈不堪,阿卡奇束在脑后的辫子几乎全贴在了脖子上,而伊蔻的白色外套也快看不出原色了。 一手架着阿卡奇,一手撑着木棍的伊蔻终于在一个疏忽之下摔倒在了过膝深的水塘里,他费了大把力气把阿卡奇捞到一片湿漉漉的泥地上,顾不上自己还泡在水里的两条腿,就这么躺在地上喘息了起来。 在伊蔻的身边,阿卡奇无力地拍了拍身侧,刚才摔得那一跤让他丢失了北极星,这让他感到越发的失落。 “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伊蔻问道。 “很疼。” “对不起……” “这不怪你,那个毒在让人浑身瘫痪的同时,也会让中毒者的所有知觉变得敏锐。”阿卡奇喃喃自语般地解释道。他当然不会告诉伊蔻,那种毒事实上是让人的痛觉变得更为敏锐。 伊蔻震愣了一下,他突然有所省悟般地问道:“意思是说,这个毒不会毒死人?” “应该是吧,毕竟他只想让中毒的人屈服而已。”阿卡奇嗤笑道。 这个解答让伊蔻彻底陷入了沉默,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那句玩笑一样的话里所包含的残酷现实呢?他没法像早已麻木的阿卡奇那样去嘲笑现实,他决定把所有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伊蔻坐起身重新观察了一下四周,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看到闭起眼睛的伊蔻露出了一脸苦闷的神色,阿卡奇突然出言问道:“你的本事好像对心脏很不好?” 伊蔻张开才闭了一会儿的眼睛,无奈又充满歉意地叹了口气。 “我倒是希望难受一下就能解决问题,但恐怕我们现在得在这儿多歇上一会儿了。弄不好……会困死在这里。”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半吊子的揭幕者。”阿卡奇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 “对了,你有没有在德斯坦的早市上唱过歌,就是那首《艾拉达》?” “当然有,我们一般常用这首歌和当地的白麻雀接头。” “那么在第一次见到我的几天前呢?”阿卡齐又问道。 伊蔻回忆了一会儿,随后肯定地回答道:“我想那应该是我唱的。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尝试用这个方法来寻找同伴,当时可真有点难为情。不过,卢斯曼和奥拉他们都鼓励我这么做……” 伊蔻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阿卡奇看着身边无语凝噎的精灵同胞,感到世界真是出人意料的奇妙。当时,他只是站在萝丝家的窗口漫不经心地听着《艾拉达》,谁能想到,现在自己居然就和唱歌的这个人一同面对着绝境。 “对了!”伊蔻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起眼下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让阿卡奇聆听真正的《艾拉达》了。 “你要听好了,一定要用心好好地听,阿卡奇!” “嗯?” “我要给你唱《艾拉达》,完整的《艾拉达》。” 伊蔻说道:“如果你能听懂这首曲子,也许我们就能摆脱绝境。” 阿卡奇微微摆正了脖子,他看见伊蔻的神色变得份外的严肃,与此同时,一首和《艾拉达》的曲调微微不同,填词也略有差异的歌曲从伊蔻的嘴里传来。 第四十四章 破壳而出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昔日在失落之地折下的树枝,如今业已舒展为金色的冠冕,但那冠冕所罩之地已为故乡,名为家的乐土尚不知在何方。 星耀之夜众人结伴同寻一个归宿,诸多足迹逐一消逝于漫长的旅途,北风卷起飘雪筑成银白的帷幕,揭幕者却触及永春滋润的国度。 她挥动剑锋劈开苍白的幕布,他吹奏长笛奏响悲戚的挽歌,墓碑矗于山巅俯瞰泉水流经之地,旅人驻足山谷告别颠沛流离之苦。 而今永春之地已名为艾拉达,耀如入世明珠且无丝毫蒙尘,若身为同胞的你正飘零在外,请让心灵为你再度揭开帷幕。 “你听懂了吗?听出这首歌和寻常的《艾拉达》的不同之处了吗?”随着旋律停止,伊蔻忧虑地看着阿卡奇,等着听他对歌曲的感受。 “听起来……这首歌中的揭幕者有一点不一样。”阿卡奇若有所思道。 “他们好像是用心剥掉一层层的障碍,来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而不是靠什么神眼……” 缭绕在伊蔻心头的阴云因为这个回答被瞬间驱散,他一下子把阿卡奇拉坐起来,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阿卡奇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搞不懂自己的精灵同胞有什么好兴高采烈的,以至于都忘了自己中毒的状况了。 只听伊蔻说道:“你知道吗?这是枢纽会用来寻找天赋之人的一道题,它有无数的解读方式,但是常人对两首歌的感受大都会浮于表面,他们会特别注意两者之间的旋律差异、段落变化,只有极少数的人会特别关注歌词中的揭幕者,而这样的人便极有可能拥有揭幕者的天赋。另外,揭幕者确实像你感受到的那样,是靠心灵去观察整个世界,因为目力总有极限,也往往会受到幻相的欺骗。” 伊蔻顿了顿,他将手按在自己心口处继续说道:“只有心灵不受尘世的阻碍,可以瞬间至千里之外,也不会为虚幻所扰。” 阿卡奇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伊蔻则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在泥地上画了一个树形的图案。 “阿卡奇,这个图案代表的是世界树特拉伦,而我们要找的庇护所就有这个记号。现在你试试用心感受一下这个图案,然后睁开你的心灵之眼去找找拥有这个标记的庇护所在什么地方。” 这不是开玩笑吧?阿卡奇微微愣了一下,自己怎么可能拥有揭幕者的能力呢?他对这个能力的概念仅仅停留在不可靠的传言上,但是看着伊蔻那充满期待的眼神,阿卡奇决定多少尝试一下,当然对于结果他可不抱什么幻想。 “你可以先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刚才看到的图案,这样不太容易受到外物的干扰。”伊蔻提醒道。 闭上眼睛来感受自己要找的东西?这不是等于在想像吗?阿卡奇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他依言合上双眼。外界的光线随着眼皮落下而被隔绝。落在他眼中的只剩下漆黑无光的空间。阿卡奇不知道在这样的状态下怎么去感受伊蔻画在泥地上的图案,事实上,他的心底浮现出了另一个景象―那次濒死体验时所经历的梦境。阿卡奇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地狱,眼前只有如同迷宫般漆黑的甬道,但和那次有所不同的是,他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阿卡奇努力地伸展意识的触角,试图在心中勾勒出伊蔻画在地上的东西,他发现自己越是强烈地想要在心中描绘那个树形图案,自己的心脏就跳得越快。突然间,漆黑的甬道如同镜面一般反射出了他苦苦冥想的标记,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被眼中看到的景象震到了。 在他的眼中,整片沼泽地在一种奇妙的幽蓝光线下变得透明了起来,只有伊蔻适才画在地上的世界树标记在醒目地发着光芒,接着,阿卡奇注意到远处也有一个同样的光芒,而就在这么一转念之间,他的视角已经跳跃到了那个标记的所在之处。 “不可思议。” 阿卡奇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并叹道:“我好像看到庇护所了,就在我们的正北方,那里有大片腐朽的树木,也隐藏着一个并不纯为自然造就的树洞,标记就在那里。” 突然间,笼罩沼泽地的幽蓝光线不见了,阿卡奇眼前的景象也于瞬间恢复了常态。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再度尝试那种非同一般的体验时,伊蔻阻止了他又要把手朝心口上按的动作。 “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阿卡奇……” 伊蔻既似激动又似无奈地说道:“在枢纽会的时候,我花了数个月的时间去触摸那种感觉,而你仅仅在一瞬间就领悟到了,也许这是因为你中的毒让感观变得更加敏锐了,也或许是因为你的天赋本身就同世上的第一个揭幕者一样强大……但是不要沉湎于那种感觉,揭幕者每使用一次这样的力量都是在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报偿,曾经最伟大的揭幕者就是因此而猝死的……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没有她的牺牲,就不会有今天的艾拉达……还有阿卡奇!你一定要去艾拉达,一定要去那里!” 伊蔻像一下子忘却了所有的疲惫似的,他半背半扶起阿卡奇随即朝着正北方向走去。眼见即将离开此地,阿卡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适才丢失北极星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他眼中的遗憾之色过于明显,以至于伊蔻不禁出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我丢了自己的剑。” “要不要去找回来?” “不必了,那只是比较值钱的一把剑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阿卡奇胡乱敷衍道。 “我们抓紧往前走吧。” 他微微合上眼睛,将所有关于这把剑的故事、关于它的荣誉、关于每一个剑饰的涵义一点一滴地从自己的记忆中舍去。其实在他接受阿卡奇这个名字的一刻起,这把剑就成了无主之物,只是他的心里始终割舍不下有关那个精灵家族的记忆才让它又在世间游走了一朝,现在它静静地躺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沼泽里,这样就很好,这样它就不会给不配使用它的人挥舞了…… 第四十五章 艾拉达的回声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漫长而艰苦的旅途终于进入了尾声,当伊蔻拂开遮挡住树洞的蛛网和青苔时,那个曾经庇佑过北上的精灵,帮助他们抵达北方家园的“驿站”终于露出了全貌。表面上看,精灵的庇护所就是一个寻常的树洞,然而当伊蔻带着阿卡奇钻入其中,并沿着倾斜向下的甬道一路向内走去后,他们诧异地发现树洞中的空间比自己想像的要大,在精灵夜视眼的帮助下,两人看见一直延伸到沼泽地下方的甬道在一个侧转后连上了一个干燥的石洞,而代表着特拉伦的树型标志就篆刻在石洞前隆起的一小块棱石上。 “我……我们办到了!”伊蔻抚摸着庇护所的标记,激动的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阿卡奇看着这个精灵同胞宛如一脚踏入乐园的高兴模样,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身上所中的毒素让他能够感受到伊蔻尚未察觉到的危险,但是此刻,阿卡奇却不忍破坏伊蔻的快乐,不愿意让他也像自己那样成为一个不相信幸福和希望的傻瓜。 “伊蔻”阿卡奇突然说道:“我有个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 “我对你撒谎了,其实我一直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那个有涵义的精灵名字。”阿卡奇说道,他感到自己在长途跋涉和毒素的双重夹击下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这是个好消息,等到了艾拉达,你总归会需要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名字的,所以那个名字是什么?” “伊蔻” “我在听着呢,是什么名字?” “伊蔻,代表回声的伊蔻。” 伊蔻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这……这真是太巧合了!要是我的家人知道的话,肯定会嚷着要见你一面,哪天捉弄别人的时候,也一定会发生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阿卡奇没怎么注意去听伊蔻的喋喋不休,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危险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事实上,从伊蔻的神色来看,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步步进逼的危险,伊蔻恐怕只是舍不得美好的幻想才故意对那些声音听而未闻吧。 “能告诉我你的姓氏吗?”伊蔻问道。 “珀勒瑞斯。” “珀勒瑞斯……是北极星家族!我听说过!原本是精灵圣殿一派的家族……最后毅然决定护送北行的精灵。” “不存在什么北极星家族了。”阿卡奇微微笑了笑。 “伊蔻,把我放到庇护所外吧。”阿卡奇最终选择了面对现实。 “为什么会这样……”伊蔻万分沮丧地垂下了头。 “我早就该想到的,精灵的庇护所恐怕早就不是只属于精灵的秘密了……也许,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必要存在两个‘回声’。” “对了,我会一个有趣的魔法,现在正可以用来娱乐一下,只可惜你可能会看不到效果。”伊蔻突然说道。 阿卡奇疑惑地朝伊蔻望去,只见伊蔻的面孔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母亲为自己讲过的一个童话,一个有关精灵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为了证明王子对公主的真心,精灵侍女们变出公主的容貌给王子设下一个又一个的考验,而自己的父母曾说过故事里的魔法是真实存在的,这个魔法被精灵的皇室成员所掌握着。阿卡奇突然又想起那次脱离总督官邸的时候,大批刺客跟着了魔似的被伊蔻引了出去…… “你姓席德尔?代表雪杉的席德尔?你的家族和精灵皇室有关?”阿卡奇情不自禁地问道,他十分清楚在自己的眼中看起来模糊不清的面孔在他人的眼里恐怕正是自己的模样。 “艾拉达不存在什么精灵皇室。”伊蔻轻笑出声道。 “你以后就叫伊蔻吧,别再叫阿卡奇这个名字了,也忘了跟这个名字有关的过去。”伊蔻・席德尔说道。 不对!阿卡奇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挣扎了起来,然而他的意识却在由后颈蔓延至全身的疼痛中被掐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卡奇被一个苍老、憔悴的声音唤醒。他睁开眼睛,只见庇护所的石洞被柔和的火把光芒照耀着,他的面前则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艾格的脸上青青紫紫,看起来十分的可笑,而在艾格的身后还有几个身着白色外套的精灵站着。 阿卡奇下意识地揉了揉额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么多的精灵站在一起了。不过更令他好奇的是,有个精灵女性的肩膀上居然还站着一只鸽子,看起来正是卢斯曼放飞的一只。只听这个精灵向艾格柔声问道:“这位就是信里提到的人吗?” “是的!绝对没错。” “那就没有问题了。” 精灵女性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纸,随后将它放到了阿卡奇的手中,接着,她又取出一瓶不知名的粉末并当着阿卡奇的面,将其匀匀地撒在了信纸上。阿卡奇愣愣地注视着面前之人的一举一动,感到她的神色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当一瓶粉末完全撒完的时候,原本空无一字的信件上突然显现出了伊蔻的笔迹,而面前的精灵则默然无声地对着阿卡奇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接着向后退了一步。 阿卡奇低头读起了信件,伊蔻在信中所写内容让他又是意外又是无奈。意外的是,他居然都不知道发现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无奈的是,伊蔻竟真的如许诺的一样,在自己和枢纽会碰面的第一时间就抖出了真相。 阿卡奇为伊蔻替自己所作的一切而叹息,一个如此热爱家园的精灵就把返家的机会交给了自己。阿卡奇又情不自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首歌突然在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的涌现。 (我是一只囚在壳中的鸟,总以为腥红拌着漆黑便是世间的颜色。) “伊蔻让我在看完信以后,把信件还给你们。” “很高兴你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我不敢敲碎束缚自己的囚具,因为世界恐怕会因此而不再完整。) “伊蔻希望你能同我们一起返回艾拉达,不知道你……” “伊蔻的期望就是我的意志。” (某天一个声音在壳外歌唱,声音描绘着我想像不出的斑斓国度。) “你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需不需要在这里多休息一下?” “我的身体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抵触那个让自己心动的声音,不成想光芒已经闯入我的世界。) “那样的话,阿卡奇,就让我们马上启程吧!”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不过请称呼我为伊蔻。” 伊蔻・珀勒瑞斯扶着石壁缓缓地站了起来,那首突然涌现在心中的曲子尚未完结,但他相信自己可以在路上完成它。 “有个声音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痕迹。”伊蔻突然想到。 “所以我起誓成为那个声音的回声。” 番外 阳炎之翼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人们乐于追逐光明,但这同样不妨碍人们更巧妙地利用黑暗。也许正是基于这个道理,**师塔内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不合常理的房间,说这个房间不合常理,一个原因在于其令人发指的空间浪费——整个屋子只在中央放置了一把躺椅,绝无其他家具摆设。而这个房间的另一点不合理之处,则在于房间常年漆黑一片,但并非因为无人使用之故。 现在,这屋子里就近乎全黑,要是你刚刚从光明之处挪步至此话,估计会因为无法适应突然的光影转变而误以为屋子里空无一人。事实上,此刻屋子里就有人呆着,他正卧坐在躺椅中,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上如同万花筒一般旋转、变化,又微微透着光芒的顶绘。 坐卧在躺椅中的这个家伙其实早过二十五岁了,但是因为顶着一张娃娃脸的缘故,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另外,他那头黑直的短发配上苍白的肤色也是让他显得更嫩的罪魁祸首之一。 让我们姑且先称这个家伙为娃娃脸吧。娃娃脸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木然,就像被人深度催眠了似的,但是突然间,他的面孔开始微微抽搐,两只手也开始无意识地抓挠躺椅上的扶把,最后,他的抽搐波及到了全身,整个人也冒出了大把冷汗。就在他即将濒临崩溃的一刻,漆黑一片的屋子突然亮了起来,光芒像水流一般从房间的四壁涌出,而房间的顶绘则在失去光芒的瞬间不再变幻旋转。与此同时,几个身着长袍的人涌进了屋子,他们拍打着娃娃脸的面孔,紧张地呼唤道:“杜拉格,杜拉格,快醒醒!醒醒!” 被称作杜拉格的娃娃脸如梦初醒般地吁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随后用仍然带有茫然之色的双眼看向周围的来人并问道:“过了多久了?” “噢,过了一个小时了。比上一次可大有长进。”一个人安慰道。 “但是,我们不得不遗憾地说,杜拉格,你依然没有通过魔法伦理试炼……” 杜拉格的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他在自己的心里和面前的考官同步念道:“我们建议你在通过魔法伦理试炼前暂且不要离开木法城,当然,我们并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你在他国如因法师身份而遭到非难的话,将得不到以木法城为代表的北方四国的保护。” 虽然距离木法城仅有一天的车程,不过**师群塔俨然成为了整个木法城最令人向往,同时也拥有颇多猜测的地方。高耸、尖削的建筑塔顶和抱着法师梦,削尖了脑袋也想跻身其中的蠢蛋们形成了奇妙的对照,但事实上,有幸入住其中的很多法师却在想方设法地获得**师塔的“准出资格”,这就如同人们常说的“城外的人想要进城,城内的人想要出城”一样。 所谓的“准出资格”,是木法城颁发的一纸认证,全称是“木法城法师施法自律认可证明”,当然,大家更喜欢用“执照”这两个字或“好法师执照”这五个字来替代掉上面既啰嗦又拗口的全称。 和所有期望得到国家势力的保护,得到应有的尊重而非怀疑和猜忌的其他法师一样,杜拉格非常想要这张执照。毕竟从大方向来说,有了这一纸证明,你就相当于是一有国籍、可信赖的良心施法者,而不是那种跑到外面,一不留神就被人在脑门上扣个屎盆子,脸上只差没有笔书“黑锅”二字的巫师。而从私人福利角度出发,拥有“执照”还有另一个妙处,那就是能在北方四国的所有食宿地点以及其他国家的部分旅店享受到三餐全免,住宿折扣的优待。还要解释什么呢?体面,真是十分的体面!好用,好法师执照就是好用! 问题是要拿到这张“执照”必须经过**塔的考核认证,而将杜拉格阻挡在“好法师”门外的一大难题便是魔法伦理试炼。 这到底是哪个混账家伙设计出来的考核?!杜拉格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腹诽道。 其实平心而论,杜拉格承认施法者必须通过道德伦理的考验,因为缺乏道德伦理的法师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甚至亡国灭族的事情,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赛昂历243年,珊斯法团对控尸术的研究;赛昂历260年巫妖的出现;迷海历195年的诅咒之石炸裂……问题在于,闯祸的全是研习黑暗魔法的那帮家伙,而自己涉猎的法术和黑暗魔法根本毫无瓜葛,为什么自己非得跟着一起倒霉,接受这个该死的魔法伦理试炼呢?! 不过,世间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逻辑和道理可言,就譬如,星星为什么叫星星而不叫大便一样,如果你非要找个理由不可的话,就把一切全怪到政治的头上吧,肮脏的政治适合用来解释所有不合理的现象,而且无往不利。 一边郁闷的在心中胡思乱想着,一边游魂似地慢慢踱步,杜拉格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木法城知名的学区街道。因为距离下次的魔法伦理试炼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杜拉格早就打定了主意回城区养养脑子,顺便拜访一下还在中级学院挖掘自身潜力的老同学。嗯,每次一见到这些家伙,杜拉格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谜样的自我优越感。这种感觉真是出奇的美妙,说不定还能让他抓住应对下次试炼的灵感。这么想的时候,本来一脸阴沉的杜拉格居然也露出了浅浅的,但毫无疑问是十分遭打的微笑。 能让杜拉格如此奸笑的原因源自无数人对木法城学府的夸张传言,以及其中一撮人对法师梦的狂热幻想。本城的决策者之所以给不同的学府挂上了各种涉及魔法术语的称谓(像是元素大厅、智者回廊、冥思之境),说穿了就是给人期望,让更多的人掺合进来,以便通过大浪淘沙的方式筛出真金。 海水和真金的比例是多少?相信傻子都知道。 但是很多人都有宇宙为我而转的想法,尤其是年轻人!和那些明明没有希望,却一直努力运功,试图逼出自身潜力的可怜学生不同,杜拉格的天赋随血液而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和常人无异,但是他的血管里却留着龙的血脉。当然,这个秘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话又说回来,决策者所要挖掘的真金并不单单是施法者,不信就来看看这座城市吧,看看这个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晚,看看市民们使用的各种精巧有趣的工具,看看令人称奇的建筑,看看偶尔划过天际的飞艇……这些可不全是魔法的产物,而是无知之人并不理解的科学。顺便一提,木法城让人惊叹的魔法出口商品一大半和魔法毫无关系,不过商人绝对不会如实介绍。 夏令时节的木法城到了晚餐时刻依然阳光灿烂,不过在学区街道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影了,毕竟现在正是享用美味和团聚的时候,要想见到吃饱饭出来溜食的行人恐怕还得等个半小时,当然,个别因为考试失利而举止失常的法师以及捣蛋鬼不在其列。就在杜拉格正要晃荡到老同学的宿舍时,两个初级学府的小鬼推着堆有人字梯和一大摞灯罩的四轮车缓缓经过了他的身畔,在看清了杜拉格身着的法袍后,小家伙们肃然起敬地对他鞠了个躬。 法师啊!真正身处木法城并怀着法师梦的人都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崇拜对象,哦不,更确切地说,是当作吉祥物来看待。 不知道这两个小鬼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被罚在晚饭时间给学区街道的路灯换灯罩? 满脸贱笑的杜拉格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看着两个高度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鬼哆哆嗦嗦地架好人字梯,刚刚转身走开还没几步,就听见了一声夸张的鬼叫。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的杜拉格回转身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碰”的一声,一个如同冰雹大小的东西砸中了他的额角,冲击力之大都让他的脖子歪到了一边。杜拉格伸手摸了摸额角,非血液却又黏黏糊糊的东西沿着他的鬓角滴答到他的身上了,这应该不是冰雹吧。当杜拉格的身体自行控制他的鼻子抽搐起来的时候,杜拉格瞬间意识到自己中弹了—还是该死的“鸟屎弹”! “鸟屎弹”这个发明,证明了人类经常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把智慧用到歪处。比鸡蛋略小的脆弱弹壳内装满了投掷者独具创意的填充液体,其特质就是显眼、难闻、洗不掉!足以让爱清洁的人士气炸肺。杜拉格的娃娃脸自然也气得发青,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熊孩子的时候,也曾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鸟屎弹”弹别人的屁股。 不过,儿时的经验让他立刻锁定了作恶之徒的位置!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躲着两个狗头狗脑的低级生。好家伙,居然在小伙伴受罚的时候下黑手,杜拉格看了看站在人字梯上捂着屁股的倒霉鬼,心里生出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小朋友,你的仇就由我来报了! 杜拉格低声念出了一段咒语,当然了,在木法城内是不允许施法者用法术攻击普通人的,哪怕只是略施惩戒也不允许。不过,这条法律的空子是没有提到施法者不能用保命术或者保护系魔法来变向地加强自己,然后再给需要教育的对象报以老拳。所以,要是钻研黑暗魔法的家伙遇到了这个情况,十有**会用防护魔法让自己的拳头暂时为结晶甲胄覆盖,随后挥拳打掉几个小鬼的门牙,至于杜拉格这种阳炎系的法师吗…… 一段咒语结束后,杜拉格摆出了一个跑步的姿势,接着,他以宛如猎豹的速度(其实那只是杜拉格自己的感觉,他跑得也就比一般人快一些而已)冲到两个捣蛋鬼的身边,一边一只手地揪住两个小鬼的耳朵,把他们从树丛后拎了出来。能够把一个逃命魔法用得如此精湛,让杜拉格不禁小小得意了一下。 “干得不错嘛,小坏蛋们?”杜拉格狞笑道:“居然在同学受罚的时候拿鸟屎弹来搞偷袭,以为没有人管得住你们了是吧。你们是哪个老师管教的?让我来猜猜看,大胡子弗朗斯?上课就是读《魔法史》的艾旭特?还是卡尔?欧文?”杜拉格念出了一连串的人名,这些人名代表的教师都曾给孩提时代的杜拉格留下了非常深刻的映像。 “是教授逻辑学的金伯莉女士。” 两个被罚到学府大街上换灯罩的初级生好心地给杜拉格提了个醒,其中的一个小鬼还进一步建议道:“金伯莉女士要是知道他们胆敢把鸟屎弹砸到了您的脸上,绝对不会放过他俩!” 好家伙!这是在诱导我提着这两个小坏蛋去告黑状吗?杜拉格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多嘴多舌的小鬼头,心里不禁想到,小小的年纪居然就学着大人的模样耍心眼,玩政治,你的父母们都知道吗? 他咳嗽了一声,松开了两个既忐忑又沮丧的小家伙们。然后口气不善地对本在接受惩罚的初级生训斥道:“不管这两个小坏蛋有多混蛋,今天被罚到学府大街上换灯罩的可不是他俩,搞搞清楚你们自己的位置,现在马上滚去换你们的灯罩!” “至于你们!”在打发完两个被处罚的捣蛋鬼后,杜拉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弄脏他衣服的小坏蛋们的身上。两个小家伙显然被杜拉格的阴晴不定给弄得神魂颠倒,他们怔怔地看着杜拉格那在落日余晖下泛着寒光的一口白牙,情不自禁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只听杜拉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把你们所有的鸟屎弹都给我交出来!” 番外 阳炎之翼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这么说,你后来把所有的鸟屎蛋全部拍在那两个小鬼的身上了?”旅店里,一个马脸面相的年轻人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杜拉格。 杜拉格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套寻常的衣服,而他现在的表情就像在骄阳烈日下大口喝冰镇饮料似的舒爽。 “那两个小混蛋当场就哭出来了。”只听杜拉格兴奋地回答道:“我想他们今晚肯定没法同父母交代了,哈哈哈哈!”说着,他一边拍打着旅店的饭桌,一边发出一连串的贱笑声。 坐在他对面的马脸青年尴尬地扁了扁嘴,他颇为无奈地呼出了一口气。“你啊……还真是跟以前一样的锱铢必较!”为了避免杜拉格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大做文章,青年忙又转换话题道:“对了!你打算在城里住多久?” “暂时住个两星期吧。”这次轮到杜拉格开始叹气了。 “真稀罕!我们要想进**师塔就只好留意一年一次的珍品商贸会。你倒是浑不把那地方当回事啊。记得去年跟着商团混到**师塔里的时候,我看到那镀满黑金的墙壁,就差没撸袖子挖下一块了。” 看着马脸青年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样,杜拉格不禁抽了抽嘴角。“谢谢赞美,那种墙壁是用来吸收魔法能量,避免事故的。你要是整日整夜地看着那种墙壁,估计不出一个月就要吐了。说真的,**师塔平时是个挺冷清的地方,呆久了会压抑,我们又不是神,总归要出来透口气不是?反正离下次考核还有整个月的时间呢。哦!拜托,弗德,你又让我想到那次不幸的考核了。” “可是我就有兴趣知道那件事啊!你要知道我们这些毫无天赋的可怜虫,在真正的法师面前有多么自卑。哪怕满足一下我等凡人的好奇心,你就和老同学说说看那考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卷试还是实战?”被称做弗德的马脸青年满眼放光道。 杜拉格咳嗽了一下。“你觉得中级学府就考过的魔法伦理学会在**师塔那边再笔试一回么?” “所以说是实战?” “也不能这么说,应该算是一种精神摧残吧!”杜拉格的娃娃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么说吧,有个够无聊的家伙用特定的法阵打造了一个精神幻象,专门攻击应试者的内心弱点。你得安安稳稳地在考场呆上6个小时才算合格。” “老天!我们的阳炎之翼居然有心灵上的弱点?!”弗德惊讶地喊出了杜拉格那骚包至极的外号,“这件事我得记录下来。一定要让德尔文、欧林那几个家伙都知道。”他小声嘀咕道。不过弗德显然忘记了“好话不出门,坏话传千里”的至理名言,也彻底低估了杜拉格对坏话的超强感应力。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杜拉格的娃娃脸上已经布满阴云。“下回你再来**师塔,看我不把你锁到考场里去,到时候,你就可以在意识中和你最喜欢的蟑螂共度愉快的六小时了,噢不,那个意识世界的时间比现实滞缓十二倍!” “那么恐怖?”弗德咋舌道:“不过,你连时间都能计算的那么清楚,那是考了……多少次来着?”看到杜拉格的脸色变得越加阴暗,弗德总算意识到杜拉格的气话可能不再是玩笑了。他连忙摆手道:“我说错话了,我说错话了,您可千万见谅。” “那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怎么样。”杜拉格故作大度道。 弗德咽下了一口唾沫,“你那件衣服,我会找人给你洗得干干静静的,等你穿上身的时候,保准香气四溢!” “香气四溢?!”杜拉格激动道。 “现在开始感谢我了吧,回头我就吩咐他们用最棒的桅子花香给你熏衣服。” “弗德,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来**师塔了。”杜拉格把双手的关节按得咯咯作响。 瞬间败下阵来的弗德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说你那点幽默感还真是被**师塔给吃得干干净净啦,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耍老同学?话说,杜拉格?” “嗯?” “你非要考那个‘好法师执照’吗?其实留在木法城当个老师也不错啊。”弗德劝说道。“初级学府和中级学府里也没几个教师是真正的法师,你要是来授课的话,估计会很受欢迎,我也好跟着沾光。” “我想没几个老师会拿学生弹自己的鸟屎弹反击回去吧?”杜拉格翻了个白眼。 “好吧,不当老师。那扮个商人或者旅客什么的,只要别暴露你是个法师,不是照样可以不惹麻烦的四处游历吗?你要是有这个意思的话,我可以和家里人商量,在商队里给你找个什么活儿也不用干的位置?” “那我干吗不一开始就当个商人?”杜拉格愤怒道,他的梦想可不是当个寻常的旅行者,而是能像《魔法史》中的恩布里奥、欧麦格或者斯提欧一样,在历史上留下一点痕迹!呃……等一下,后面两个法师似乎是因为钻研黑暗魔法而出名的,自己可千万别像他们一样。 “好吧,好吧!看来我是没办法说服你啦。”弗德不无遗憾地一摊双手。“其实我还是很想说,那个‘执照’实在是非常……滑稽的玩意。我简直不敢想像你拿着那东西索求住宿优待的景象,对方会说什么呢?‘瞧!来了个好法师!’,这感觉就跟女人同你说‘你是个好人’一样诡异。” 弗德的感言让杜拉格纠结地皱起了眉头。坐在他对面的老同学见状耸了耸肩,“你要是准备继续奋斗的话,还是别把我的馊话放在心上,我只是怕你太钻牛角尖,白白浪费青春而已。” 这时候,一个侍者托着餐盘走到了两人的身边。 “您点的特饮到了!” 弗德点了点头,接着便朝那侍者的餐盘里随意丢了几枚硬币。 杜拉格看了看握在自己手中的杯子,他发现杯子中盛放的东西格外的特别,至少光凭眼光和气味来分析,他就弄不懂杯子里装的是哪几种液体的混合物。 “木法城现在最流行的鸡尾酒!怎么样?我对你的招待不错吧!”弗德笑着与杜拉格一碰杯,随后豪气万丈道:“不管怎么说,得为你的下次试炼庆祝一番。”说完,他一仰头,将杯子里的东西一口气倒进了喉咙里。 杜拉格看着弗德那副豪迈的表现,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气吞山河的情怀。他学着弗德的样子,将一整杯东西往嘴里一倒,**辣的酒液瞬间涌入了他的喉咙,接着,杜拉格感觉到一种滑腻腻的不妙之物也窜进了嘴里。遗憾的是,自己已经收不住势头了。 “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宇宙爆炸的感觉?”弗德笑眯眯地问道。 杜拉格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是什么东西?” “生蚝!我没说过这是最近刚流行的生蚝饮么?” “你说生蚝?!”杜拉格重复道。 “对啊!” “呕!” 序章 无声之梦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静谧的夜色下,她借着月光隐约看见树梢上藏着一只鸟,那是一只体态毫不显眼,几乎与细密的树枝混为一体的生灵。她猜那只鸟应该是夜莺,因为它在月色下的歌声是如此的婉转幽雅。 说起来,她好像有支箭也带有夜莺的名字。那似乎是一样非常要紧的东西,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那支箭为何十分的重要…… 树梢上的夜莺仍在歌唱着,充满浓情蜜意的声音在她的耳畔缭绕,然而在不知不觉间,那声音开始变调了,等到她发现的时候,那只夜莺居然在用她熟悉的声音,她母亲那慌张阴郁的声音在同她说话。 “声音?” “声音呢?奥拉!”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声音?!” “为什么?” …… 像所有臭名昭著的监狱一样,德斯坦的班杰拉监狱几乎就刑讯逼供、无端虐囚以及受贿的代名词,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座监狱就是狱卒们经营的产业,而关在牢狱中的犯人不过是供地位低下的狱卒们释放压力的发泄品,以及供一众官员、胥吏榨取钱财的牲畜而已。对于这所监狱的乱象,曾有一名白麻雀将其描述为鸡笼―囚犯们就像待宰的肥鸡一样被小小的铁栏分隔圈禁,狱卒们若有需要,只需伸手便能掐住他们的脖子。事实上,从进入监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成了一堆死鸡肉。而在今天,一场偷梁换柱的戏码正在“鸡笼”上演。 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两名狱卒照例推着清运车在一间又一间的囚室前穿过。一般情况下,这些担任清运工作的狱卒无需打开囚室就能完成他们该在天亮前完成的公事,因为囚禁于此的犯人们早就自觉自愿地把使用一天的便桶推出了牢房,狱卒们只需把便桶清空并摆放至原处就算搞定了整天的卫生工作。监狱工作能完成的如此简单、快捷,得益于这里的每间囚室都开有一扇可供犯人使用的小门,这扇门小得根本容不下人的身体,但却是囚犯们丢弃秽物、获得食物的唯一通道。不过对于一些不听话的犯人,狱卒就会故意锁住这扇小门,让他们在里面腐烂发臭。 负责清运秽物的狱卒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开启囚室,那就是有人因为禁不住煎熬而庾死在囚室内了。狱卒们会将尸体往麻袋里一装,然后把它和盛放秽物的木桶搁在一起清理出去。久而久之,这里的囚犯便把天明前听到的“开门声”视为死亡之声。 今天,死亡之声又响起了。两个狱卒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将一个麻袋搁在了清运车上。但要是你一直注意这辆车的话,就会发现车在来的时候就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而在离开的时候,依然只载着一个麻袋。 不多时,所有清运车上的东西便被送出了监狱的大门,装有秽物的木桶被拉往城南的消解场,而装着尸体的麻袋则有另一辆板车候着。两个狱卒手脚麻利地把几个麻袋甩到了车上,等到只剩最后一个麻袋时,这两人竟小心翼翼地抬着它一起上了车。只听车轴发出一声低哑的起步音,由劣马拉着的板车便朝坟地的方向缓缓行去。 一路上,两个狱卒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们不时伸长脖子眺望寂静无人的街道,间或抬头看看微微泛光的天边。直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马车进入两人的视野,他们才终于安分下来。 拉着尸体的板车在即将与马车错身而过时才停下,坐在板车车沿的狱卒忙不迭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脱下帽子朝早就侯在马车边的两个士兵行了个礼,而那两个卫队装束的家伙却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其中一个人冷言冷语道:“人在哪?” 听到问话,狱卒急忙解开一个麻袋的扎口,只见袋口中露出了一个生有赭色头发的娇小身影。 “我们废了不少功夫把她换出来。” 那狱卒看似不经意地为自己邀功道,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则隐隐流露出一丝得色来。 “她怎么回事?”卫队士兵又开口询问。 “我们给她用了点药。” 留意到士兵眼神中的不快之色,狱卒赶忙补充道:“只是普通的迷药。再过一会儿,她自己就能醒过来。” “你们在她吃的东西里加料了?” “她要是肯吃牢饭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事实上,她什么也不吃,最后迫不得已,我们只能把迷烟吹进囚室……事后免不得还要多花功夫遮掩烟味。” 那狱卒尴尬地笑了两声,又是一番有意无意地邀功。 “那么,为什么还绑着她?” “你别看她瘦瘦小小的,还伤了我们这边的一个人呢!这不是为了保险,免得她得罪了各位长官吗?” 两个卫队士兵不置可否地互看了一眼,随后不耐烦地朝那名狱卒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把人抬上马车。 看到这个手势后,狱卒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他打横抱起尚且昏睡不醒的女子,随后,像安置一个贵重的瓷器似的轻手轻脚地把她摆到了车厢内。搞完这一切后,这个如同“食腐动物”般卑微的家伙再度退至板车的边上,并冲着两个卫队士兵露出了乞食般的谄媚笑容。 一个钱袋便在这时飞进了他的怀里,那狱卒下意识地掂了掂钱袋,脸上立刻浮现出了遮掩不住的喜色。 “我希望你们尽快忘记今天的事情。”抛出钱袋的士兵冷冷地说道。或许是因为天色黯淡的缘故,他那张沧桑瘦削的面孔在微光下看起来格外的阴沉。 “您放心,这件事绝不会有外人知道。”狱卒随口答道。 “看来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说话的士兵突然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箭,狱卒只觉得眼前一花,箭头的铁片就抽到了他的脸上,而他的同伴,也就是负责赶车的那个人则禁不住低呼了一声,下一刻,微风从车头带来的空气里就多了一股尿骚味。 “我说的是忘掉今天的事情。”卫队士兵皱着眉头收回了羽箭。 “如果实在忘不掉也没关系,弗莱格先生会好好关照你们的家人,让他们帮你俩长点别的记性。” 说完,面色阴沉的士兵便摆了个滚蛋的姿势。被吓得不清的狱卒连忙抓着钱袋,飞也似的蹿了出去。待看到劣马拉着的板车驰远后,一直尚未开口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唾了一口。 “肮脏的家伙!” 这个声音暴露了那士兵的年龄,他似乎比身边的同袍小了不止十岁。 番外 炎阳之翼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杜拉格并不是一个特别挑食的家伙,不过,对于那种软趴趴的贝类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尤其是生的牡蛎、生的扇贝、生的任何贝类。这种东西的口感在他看来就像染上呼吸道疾病的患者所呛咳出来的痰液,所以在知道弗德给他喝下的东西里有生蚝的时候,杜拉格彻底崩溃了……他吐得天昏地暗,到现在还在打馊嗝。 我可真是个笨蛋。杜拉格暗暗咒骂自己,他怎么就忘了弗德这个吃货总是勇于尝试各种新、奇、特的食物呢? 就在杜拉格准备回客房漱漱口,然后休养一下自己备受摧残的身体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杜拉格回过头来,一个个头比他略矮的圆脸小胖子正在朝他招手。看见杜拉格注意到了自己,那家伙欢快地扑腾到了杜拉格的身边,双手还兴奋地挥舞个不休。 “嘿!弗德说你回城里来了,我还不相信呢?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杜拉格扁了扁嘴,眼前的人是德尔文无疑,不过如今的德尔文似乎比过去热情了不少。记得他同弗德在初级学府刚认识德尔文的时候,这小子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我是来自坎贝斯的贵族’面孔。有一回,弗德唆使这小子和大家一起逃掉下午的课程去看红白马戏团的表演,结果他愣是来了一句“午休时间神圣不可侵犯!”,然后弗德抢走了这小子手里的书,发现里面绘满了着装暴露、身材**而且姿态不一的各种女人。好吧,神圣的午休时间就是用来看搔首弄姿的女人,而德尔文也从此出名。 现在看见德尔文异常热情地打量着自己,杜拉格没由得就产生了一种其中必然有诈的猜疑。 “你是谁啊?我似乎不认识你。”杜拉格冷冷地瞥了德尔文一眼,然后继续朝自己的客房走去。 圆脸小胖子看到这样的状况瞬间就急了。他死死拽住杜拉格的衣袖,并惨兮兮地叫到:“亲爱的杜拉格,我的老同学啊,你就不要戏耍可怜的德尔文啦!” “你个南蛮子!”杜拉格一脸嫌弃地拍开德尔文快要抱上大腿的双手,“有事说事,别耽误我的时间。” 德尔文怏怏地松开手,小声嘀咕道:“你要是忙得发慌,还会来城里?”不过一看到杜拉格瞬间转黑的脸色,他赶忙露出了一百二十分真诚的笑容。 “杜拉格,我知道你最好了!肯定会为了自己的朋友而停下脚步的。” 杜拉格转身又要走开,德尔文连忙拽住他。“我长话短说,我长话短说,你听说过幽灵班吧?这次我打算拦住幽灵班的学生,要是没你帮忙可搞不定!” “幽灵班?”杜拉格停下了脚步。那是木法城五大传闻中描述最少的一条的传闻,堪称木法城的学府怪谈。据说,它是隐藏在木法城内的一所中级学府,但这所学府比**师塔更不正常,它从不通过正常的途径招收学员,也不在正常的时间开课,甚至这一学府是否存在都是一个谜题。杜拉格只清楚一点,这个学院要是真正存在的话,那里面铁定呆着一群怪人。 话又说回来,会相信幽灵班存在,还打算拦住那帮学生的家伙铁定也不正常。 转念间,杜拉格已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德尔文好几回,圆脸小胖子被他瞪得头皮发炸,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枯萎。 “你不相信有幽灵班?”德尔文着急道:“好吧!现在还有点时间,你得听我说一件事。”德尔文不容分说地拉着杜拉格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有一天,我因为把重要的东西落在教室里,只好半夜去爬学校的外墙。按理说,这个时间点的中级学府是不该有人的。一开始,学校里也确实静的可以,可就在我拿着东西准备从墙头溜走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们,尤其是她!你知道吗?那是个你只要看她一眼就会觉得世上其他的东西全都没了颜色,只要她一笑,你就会觉得世上其他的一切全都鄙陋不堪的女生。” 杜拉格冷笑了两声,“我只确信你是个没什么颜色,而且鄙陋不堪的南蛮子。” “我就是打个比方!总而言之,幽灵班是存在的。” “所以你找幽灵班的目的是为了泡妞?” “我还没说完呢!”德尔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了一下,杜拉格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嘴里再度涌出了阵阵的生蚝味。 “那之后,我对那个女生一直念念不忘,跟着便开始调查起幽灵班的始末来。最后,我终于发现了幽灵班的秘密!” “什么?” “这些学生为什么神神秘秘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全是怪人!” 杜拉格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像盯着一个白痴似的看着德尔文,只听德尔文继续说道:“其实你也是个怪人。只是你的怪还没到他们的那种程度而已。我的意思是,你的怪至少还有点东西可以解释,而他们的怪根本就解释不了。” 杜拉格悄悄翻了个白眼,他猜德尔文说自己古怪的地方,应该指的是他能够感应到魔力网的存在,而这恰恰是一个人能否成为法师的先决条件。 “就比如那个女生。哪怕是天仙下凡,也不可能让人瞧了几眼就立刻失魂落魄吧?虽然我觉得自己可能比一般人多情一点。”德尔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所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些幽灵班的学生个个具有与生俱来的异能。让我说的更明确一点吧,我猜他们全是法龙。”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算什么意思呢?”杜拉格越发确定德尔文的癔症不轻,要是木法城里真有这么个特殊学堂的话,政府机构怎么会让普通人同这些怪人随便撞上? “没看出来我很害怕么?” “然后呢?” “但是爱和希望可以让我战胜恐惧!就算知道对方可能不是个正常人,我……还是很想再见那个女生一面,哪怕偷偷看一眼!而要是有个当法师的老同学愿意……嗯,陪我夜探一下幽灵班的话,我的信心会更加暴涨!” 杜拉格对德尔文的智力越发绝望了,不过有道灵光却突然在他的心里一闪,“爱与希望”吗?杜拉格开始琢磨起来,以前倒是没想过用这一招来应付考核,看来有必要去观摩一下面前的圆脸小胖子怎么用爱和希望战胜恐惧了。 夜晚,一盏又一盏的萤石灯在学区街道上亮了起来,这些常由学生们打理的魔法灯为木法城带来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然而杜拉格和德尔文却藏在光线照不到的校园一角,等待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幽灵班。对于夏日的蚊虫而言,这两个呆瓜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美味,这不,又一只蚊子瞄准了杜拉格的脖子,感觉有异的杜拉格冷不丁挥出了一巴掌,可狡猾的蚊子却借着他扇过来的劲风轻轻松松地飘了出去,还顺势在他的手背上叮了个包。 杜拉格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接连三天的夜晚,他都陪着德尔文猫在校园的各处发呆,每次都闹得灰头土脸的返回旅店,那形象简直令人侧目。当德尔文告诉他,自己是通过概率、数理统计以及几何学来推算幽灵班可能出现的位置时,杜拉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样子他有必要重新认识下身边的这个圆脸小胖子了—算术满分,逻辑零分! 今天绝对是最后一次犯傻!杜拉格暗暗发誓道,要是还没有结果的话…… “哼哼” “今天……今天肯定会有收获的!”德尔文悄悄捏了把汗。臭着一张脸偏偏又一声不吭的杜拉格真是让人瘆得慌啊!德尔文能够预感到,要是幽灵班再不出现的话,自己就得先用爱和希望来战胜彻底崩坏的杜拉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杜拉格早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而德尔文仍执著地瞪大着眼睛,祈祷奇迹赶快发生。他的祈祷好像真的奏效了,只听夜阑人静的校园里突然传来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德尔文起初以为自己幻听了,等到他切切实实地看见五、六个学生打扮的家伙正说说笑笑地走来时,他整个人都激动地发抖了起来。 “看!快看!幽灵班的学生!”德尔文拼命摇醒杜拉格。 杜拉格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听德尔文颤声道:“你看那个,那个女生!我上次遇见的就是她,天啊!你看她的笑容是不是瞬间让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杜拉格顺着德尔文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无法控制地张大了嘴巴。 德尔文所指的女生长得十分可爱,那苹果般的脸蛋和大而明亮的眸子的确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这个相貌跟能让整个世界失去颜色的倾城之貌比起来也差得太远了吧……更关键的是,让德尔文失魂落魄的女生,貌似还没超过十四岁的样子!老天,德尔文现在的年纪应该比那个小女孩大了不止六岁吧?! 杜拉格发飙了,他一脚把德尔文踹出了隐蔽之处。 那些正要路过的学生被突然冒出来的德尔文吓了一大跳,而德尔文明显也没做好和对方碰面的准备,双方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就在这个时候,气咻咻的杜拉格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半夜三更跑倒中级学府来干吗?” 几个学生被杜拉格这么一训,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而当他们看清杜拉格身着的法袍后,又立刻变得兴奋了起来。 “天啊!是法师哎!”小家伙们窃窃私语道,眼神中难掩惊喜之色,而德尔文中意的那名女生最终作为“代表”开始解释起他们夜游的始末来。 “其实我们是来探险,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发现幽灵班的。”小女孩有些羞涩道:“您一定是这里的老师吧?很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我们马上就会离开的!” 听了这番解释,杜拉格突然感到十分的头痛。 “啊,那么巧?你们也是来找幽灵班的?”德尔文像发现同道中人似的和那个小女孩搭讪了起来。 杜拉格看了看德尔文那张智力急速下跌的面孔,又突然感到胃部阵阵紧缩。 总而言之,前一刻还相处得分外尴尬的几个人,一下子因为有了共同的话题而熟稔了起来。在离别前,德尔文和那几个小家伙互道了姓名,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居然和海市蜃楼的读音有几分相似,不过杜拉格宁可一个儿也不认识他们。 事实上,杜拉格多少察觉到了这些小家伙们的异常之处,乘着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冒着违法的风险,悄悄地用了一个烛光术。 一团微小的光芒顺着杜拉格的指尖飞了出去,随后飘向了那几个学生。杜拉格诧异地发现小小的光团居然穿透了他们的身影。他沉吟了一下,决定不把这个发现告诉心情雀跃的德尔文。 毫无收获的冒险就此告一段落,德尔文惊讶地发现一贯锱铢必较的杜拉格居然没有整他一下的意思,反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见机开溜,留下杜拉格继续跟自己纠结。等到杜拉格意识到自己忙活了三天,除了弄清楚幽灵班的学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学习的地方被人称作幽灵班以外,完全没有体悟到怎么用“爱和希望”来战胜恐惧时,德尔文早就跑了个没影。好吗,自己真是瞎操心,这些小鬼是幽灵也好,是投影也罢,关你什么事呢? 第一章 蓦然惊醒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两个卫队士兵中年纪稍长的名叫葛瑞特,他的面孔沧桑瘦削,唇边和下颚布满了胡茬,而那个年龄介于二十四岁上下的年轻士兵则叫迪莱多,他生有长长的睫毛,一双蓝眼睛更是大而有神,只可惜这双眼睛错生在了一张平淡无奇的男人脸上。 “别唾弃人家,要不是弗莱格的话,恐怕我们只会比那两个家伙更加不如。”葛瑞特不禁感慨道。 他转过身,看到迪莱多神色怏怏地打算道歉,突然抬手在这个年轻人的脑袋上敲了个板栗。 “知道说错话了就闭嘴上车,我们不能让弗莱格久等。” 迪莱多撅了撅嘴巴,葛瑞特的话并没有错,但他就是很难接受太过现实的道理。看着车厢里比先前多出的一人,迪莱多情不自禁地呼出了一口气。 “葛瑞特,这个女人真的能让我们扭转乾坤吗?” “这事弗莱格自会判断,我们只管执行命令就是了。” 意识到葛瑞特的话中已经微微带着愠意,迪莱多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他进入车厢选了女人对面的座位座下,马车跟着便开动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迪莱多一开始尚且把视线投向窗外的景致,但时间一久,他还是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侧卧在横凳上,仍昏睡不醒的女人。 相对于迪莱多所见过的大部分女性,这个女人显得特别的娇小,她的身量让迪莱多想到时不时在哨箭丛林的西侧一闪而过的南艾芬族精灵。听狱卒说她根本不碰牢里的食物,那样的话,她至少得有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而她的身上还有伤。 迪莱多瞟了一眼那女人肩胛上胡乱绑系的布条,沾染在上面的血渍已经变成了肮脏的锈色。传言这个伤口正是弗莱格造成的,而弗莱格之所以没有按照习惯起手射穿这个女人的脖子,是因为这个持械拘捕的女人在箭术的造诣方面远胜于他,但这可能吗?弗莱格倒是在派下命令的时候吩咐过对她客气一点,不过…… 迪莱多又尴尬地看了看将那女人的双手束在背后的绳子,然后情不自禁地往后避了一避。 “做梦!别想!” 迪莱多暗暗道,连葛瑞特对这件事都刻意地视而不见,他才不会向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人示好呢。万一她是淬魔匕首的刺客呢?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的睫毛微微抖动了起来,迪莱多看到她即将苏醒的迹象,忙扭头喊道:“葛瑞特!” “就快到了。” 马车前座上传来了葛瑞特的声音。 “不是!那女人要醒了!” 马车转了一个弯,车轮碾过地面的凹坑发出了咯噔一响,而车厢里则是一通摇晃,奥拉受伤的肩膀一下子撞上了车壁,她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奥拉面前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卫队士兵以及和昏迷前完全不同的景象,她的视线先在士兵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接着便扫向了四周。遗憾的是,车箱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微微摇摆的车帘尽管透光,却把窗外的景象给完全遮蔽了起来。奥拉只能推断出自己应当是在昏迷之际被人移上了马车,却猜不透抓捕她的人要带她去哪儿?又到底盘算着什么?如果这些人以为替自己换个环境,就能套得那个精灵的下落的话,未免也太多事了。 “你醒了?”面前的士兵问了个跟搭讪无异的问题。奥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把搁在横凳上的双脚垂到了地上,再借着腰劲和肘部顶击横凳的力道勉强坐直了身体。她有心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所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年轻的卫队士兵,而这种沉默的注视,却是迪莱多完全适应不来的,他下意识地撩起车帘的一角,轻声嘀咕了一句,“到了。” 奥拉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到了窗外,虽然被撩起的车帘一会儿就被放了下来,但她依然辨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卫队的营区。 奥拉愣了一下,这个设有拒马和箭孔的砖石建筑太好认了,连没见过世面的村夫都能一眼认出来。为什么卫队士兵要把自己带来这里?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马车又来了一通摇晃,然后完全停了下来。 迪莱多打开车门率先钻了出去,但等到他双脚着地的时候,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自己要怎么把车上的女人弄下来呢?喊她自己下来?不过看她嘴唇发白的样子似乎十分的虚弱,况且她还被绑着,连伸手把住车门都做不到。莫非自己得抱她下车?说实话,迪莱多对这个刚从“鸡笼”里捞出来的女人有点介意,如果没必要的话,他可不想做出任何引人遐想的动作,而就这么略略地一迟疑,奥拉便颤颤巍巍地从车座上站了起来,接着“碰”地一声跳下了车。 由于身体虚弱,加之整整两天没有进食,奥拉的双脚甫一着地就不可遏制地软了一下。迪莱多见她好像要跌倒的样子,下意识地想扶她一把,没想到才刚刚把手伸过去一点就立刻被奥拉撞开了。 看着奥拉跟触电似地站直了身体,迪莱多不由得脸色一黑。 “也太神经质了!” 他微微嘀咕了一句,刻意站得离奥拉更远了一点。拴好马车的葛瑞特这时才走了过来,他看了看仍然绑缚在奥拉身上的绳子,又瞟了一眼满脸‘事不关己’的迪莱多,不由得揉了揉额头,看来在带这个女人去见弗莱格之前,他有必要先把两个家伙都敲打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 葛瑞特对奥拉问道,他的问话换来了无边的沉默。 “好吧,让我换一个问题。你认识弗莱格么?” 奥拉摇了摇头。 葛瑞特低沉地哼了一声,然后指着奥拉的肩膀说:“可你的肩膀认识他。” 奥拉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嘴巴,自己肩胛上的箭伤是怎么来的,她当然记得很清楚。现在,她知道射伤自己的人叫弗莱格了,可这桩事跟眼下的情况有什么关联? 番外 炎阳之翼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被称作候鸟季的秋天即将来临,而木法城一年一度的珍品商贸会也终于在**师塔准备完毕,和城内那些噱头惊人又可以大量进货的“魔法商品”相比,出现在珍品商贸会上的每个待售物品和用来洽谈的样品倒都是真正的魔法货,不过也因为都是“真货”,这些商品看起来反倒是有些平淡无奇。想想也很正常,连马库斯星钻这样的诅咒之石看起来都跟未经雕琢的原钻相差无几,又何况是这些供商人们估价,入手的货物呢?好吧,这里的魔法物品之所以外表普通,实则是因为制造它们的法师根本就没功夫雕琢商品的外观。总而言之,这儿的东西走的全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路线,而能进入此地并赚得一票的商人们除了得有足够的鉴赏力以外,或许还得拥有二道工序的能力以及强大的推销手腕。 此时,商贸会已经正式开始,不时有商人低头阅读货主摆在货架旁的说明单,或者举起样品,端详着有没有办法通过适当的外观修饰来抬高货价,偶尔也有三、五个人扎堆交谈着什么,但这里独缺市集、卖场那种火暴、喧闹的气氛,因为每个来到这儿的人都显得格外格外地有涵养,连个别脸生横肉,一面孔粗像的家伙都刻意轻声细语地说话。毕竟他们脚下的地盘可叫**师塔,而不是**师菜场或者**师跳蚤市场。 这一回,杜拉格也在商贸会上摆了个小小的货摊,不过因为他的摊位偏僻,东西也不够大件,加上他本人懒到连说明单都没有准备,半天下来竟没有人在他的摊位前驻足,而杜拉格的情绪也由起初的灰心丧气转到了彻底麻木的状态。他拍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弗德竟带着几个人站在自己的跟前。 “找你的摊子可真不容易。”弗德拿起摊位上的一个水晶挂坠就着光线照了一照。“这都是你弄的?怎么不搞个说明单介绍一下?” “有人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问我。”杜拉格撇了撇嘴,一想到弗德上次请客的生蚝饮,他就浑身难受。 “我就说你一点儿都不懂买卖。”弗德叹了口气,他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挂坠,发现杜拉格制作的小玩意儿一点儿也没有无机物特有的冰冷气息,反倒像是一团令人舒适的光芒。 “不过,这挂坠的手感倒真不错。治愈型的饰品?”弗德不禁随口问了一句,其他几个商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好奇的伸手过来加入品鉴的行列。 “差不多吧,还带点抵抗诅咒的效果。”杜拉格满不在乎地答道:“对需要静养的病人和体弱的妇女、儿童特别好。” 弗德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意识到添上这些挂坠的手链或者护身符肯定能赢得广大妇女们的喜爱,于是赶忙喊了一声“全包”,在他身边的跟班听了吩咐以后,立刻收拾起了杜拉格制作的所有玩意,连几个商人手里的样品也没有放过。刚刚才摸出一点门道的其他商人顿时露出了后悔之色。不过,杜拉格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一切,事实上,他已经被弗德的大手笔给惊呆了,虽然所有货物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多件的样子,而且个个轻得几乎没有分量,但魔法物品的价格并不便宜。难道说,弗德已经要继承家业从商了?一愣神间,杜拉格便被弗德揽到一边说话去了。 “我说,马上就要到候鸟季了,你有什么打算?”弗德认真地问道。 “当然是留在这里等下个月的考核。” 听了杜拉格的回答,弗德简直忍不住要撞墙。“你不会真钻牛角尖了吧?连候鸟季都不放过?”他嗓门不变音调拔升八度地对杜拉格说道。 看见杜拉格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弗德不禁清了清喉咙,“其实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跟着我家的商队一起去达斯拉,你没和一大家子人过过年吧?我们家的节目可有不少!” 弗德突然拍了一下杜拉格的肩膀,“有山珍海味!”杜拉格露出了一脸恶心的表情。 弗德沉吟了一下,“今年我家请来了德尔尼的舞姬。”杜拉格的表情无动于衷。 弗德又试探道:“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杜拉格露出了看白痴似的表情。 “败给你了,连德尔文这个小胖子今年都不会留在木法城,你就不怕闷得慌?” “怎么?他要去你在达斯拉的老家吃大餐还是看舞姬?”杜拉格微微吃惊道。 “他怎么看得起这种玩意儿。德尔文要回坎贝斯,搞不好明年就不会来木法城了。”弗德不无惆怅地说道:“这样我就不太好意思狠斩他一笔了,啧!手上的货要卖给谁呢?不对!弄不好这就是我跟他的最后一笔生意了,所以我应该特别特别狠地斩他一笔?哎!真头疼呐……” 杜拉格翻了个白眼,“德尔文是怎么回事?” “继承家业呗!说起来,我大概也只能在学校里再混个一年了。”弗德摊了摊手,“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二十出头了,也该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了。就可惜没能把你从这里拯救出来。” “得了吧!”杜拉格突然有些懊恼道:“你不就想给自家的商队找个廉价的治疗法师吗。” “其实不看魔法的话,你的医术也很不错。”弗德愈加惆怅道:“现在我非常的难过,所以你得负责!” 不待杜拉格开始争辩,弗德的表情就突然变得神秘了起来。“我家开的旅店这两天来了个表演者,是精灵!歌唱得真好,啧啧,那脸蛋简直是男女通吃,走吧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晚了没准人家就跑了。” 一天后,杜拉格再度住回到城内的旅店里。说实在话,他对弗德谈及的精灵表演者根本就提不起兴趣,不过当杜拉格看到弗德家的旅店大堂因为精灵的到来而挤满了人群,而且尤以妇女居多的时候,他还是不免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实际上,杜拉格压根就没看清那个精灵的相貌,全被人头给挡住了,倒是硬把他拽出**师塔求安慰的弗德正不顾形象地站在饭桌上,肆无忌惮地大吹口哨。 杜拉格看了看被弗德不慎踢翻的杯子,以及沿着桌角滴答不休的汤汁,不由得用手撑住了额头。 弗德的自愈能力真是太强了,杜拉格头痛万分地想到。如果他是法师的话,就凭他那副大条的神经,要想过魔法伦理试炼,那简直是手到擒来啊! 番外 炎阳之翼(完结)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哎呀!那个精灵笑起来的样子真是迷死人。眼神真的好妩媚!” “听说艾拉达那边的精灵有不少出自精灵皇室呐!” “是吗!怪不得会写出这样的歌词,嗯哼,我是一只囚在壳中的鸟……这就是没落贵族的忧郁吧!” 因为珍品商贸会的关系,每月举行一次的魔法试炼考核暂停了一个月。在下次考核开始前的一段时间里,暂住在城里的杜拉格几乎天天被妇女同胞们的此类言论折磨着,而当这些低级八卦终于消停的时候,木法城便迎来了著名的候鸟季。 从某种角度而言,候鸟季也是木法城的一道风景,只不过组成这道风景的元素是流动的人群,而这道风景仅仅在秋、冬以及冬、春交替的时节中出现。此刻,除了位于**师塔的一些学院和机构仍在运转以外,城内的学府全都停课放假了。一批一批的学生、教师和商队从木法城出发踏上了返家之旅,他们中的一些人将赶在大雪封山以前,返回位于达斯拉或更北方的家园,另一些人则会一路南下途径赤郡或沿着皇冠山脉东侧的山麓进入维托斯联邦。总而言之,木法城在一段时间内将变得非常安静,而这样的清静时刻,怕是一些城里人早就盼望许久的了,只不过,人是多变的生物,一旦习惯了喧嚣就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冷清…… 和往常一样,杜拉格一直在客房里耗到天光大亮才伸着懒腰走出了房门,但当他看到冷冷清清的旅店大厅,看着多少有些萧索的街景就不禁惆怅了起来。好吗!弗德回北方的老家去了,德尔文这个南蛮子也回他的南方去了,世界彻底清静了,不用担心搞怪的庆祝宴和恶心的生蚝饮啦! 杜拉格突然觉得自己呆在城里和跟呆在**塔里就没什么区别。其实,区别倒也还有,至少**师塔就没有专为杜拉格这种留守人士开设的饭馆,也没有孤单寂寞年味大餐―自打和养父母脱离关系以来,杜拉格年年都会造访一家名为独行侠和巨龙的饭馆,点一份新年大餐,顺便听老板胡吹乱侃他那悲惨的冒险经历以及情史。说真的,老板那倒霉的“经历”还真的挺下饭呢! 不知不觉间,杜拉格便踱步到了独行侠和巨龙的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在饭馆的外墙上随风摇晃的木质招牌,只见绘在招牌上的小人似乎正站在巨龙的嘴里替巨龙剔牙…… 老板今年又换新招牌了啊。拉格想到。他估摸着握在小人手里的东西应该不是“牙签”,显然,这老板画招牌的水平真是臭得非同一般,不过好在这店里的菜肴倒还算正宗。既然走都走到了这里,那干脆就进去吃一顿吧?想罢,杜拉格便伸手搭上了小饭馆的木门把手。可就在这个时候,杜拉格听到了饭馆里传来了一种不协调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住手并往门的右侧站了站,只听“哗”地一声大响,一个身影突然撞开饭馆的木门并沿着门前的三格阶梯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杜拉格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独行侠和巨龙的老板刚刚从趴伏在地的姿态中翻了个身,他也不站起来,只是摸了下布满青紫和抓痕的面孔,随后指着店门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狗娘养的泼妇,嘴巴张这么大干吗?等着别人给你灌粪吗?其实没必要的,你本来就是滚动的粪球,蟑螂的共生体。喂,当心你的口水!那玩意儿滴到哪儿哪儿就能爬蛆……” 杜拉格听那老板一口气不换地吐出大段恶毒的骂词,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他倒是不知道独行侠和巨龙的老板不但冒险经历编的好,连骂人都能如此的……呃,独具匠心。杜拉格突然十分好奇被骂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什么叫半个蒜瓣的鼻子,于是他回头朝店里望了望,只见一个和老板年龄相仿的中年女子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说实在话,这女人普通的令人失望,和老板的骂词完全不搭调。不过女人身后的景象倒是十分的壮观―独行侠和巨龙就像被几百头发情的公牛践踏过一样,店里的摆设歪的歪倒的倒,杯杯盘盘更是碎了一地,另外还有几个帮工模样的家伙抖抖索索地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歪出脖子同情地看着摔在店门外的老板。 “眼镜睁的跟铜铃一样,怎么?想让我给你敲两下吗?我可没兴趣对一个滚动的粪球动手。”老板又讽刺道。这句话终于引爆了平凡女人的滔天怒火。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地冲了出来,然后抡圆肩膀一巴掌抽到了老板的脸上,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在劈里啪啦的殴打声中,杜拉格不时能听到老板断断续续地骂着“泼妇!泼妇”,只是到了后来,“泼妇”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像“伯父”。渐渐地,小店周围开始聚起了人群,大家或捂着嘴巴静默不语,或窃窃私语着什么,而那女人终于越打越轻,反倒是店老板的骂词渐渐高昂了起来,仿佛奏响了胜利的凯歌,而杜拉格却在“凯歌”中听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不谐之音,他的肚子正因为饥饿而咕噜作响。杜拉格终于忍不住对骑虎难下的女人说道:“喂!你再打下去,他的脸就要跟骂你的形容词一样了。”这句话仿佛触动了那女人,只见她突然收住手,接着竟然捂着面孔挤开众人跑了出去。 “泼妇,你现在就这点战斗力了啊!”老板冲那女人的背影吼叫了一声,为这场一边倒的战斗画下了句点。直到这时,店里的几个帮工才终于跑出来搀扶起自家的老板。 这都什么事情啊?忍饥挨饿的杜拉格不由得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疑惑地看着面孔犹如猪头的老板,没想到那个老板居然也在打量着他。 “抱歉,伙计!独行侠和巨龙就要关门了。”当老板从杜拉格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朝杜拉格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杜拉格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老板扭过头去,一脸悲壮地面向狼藉不堪的店堂,然后甩上了店门。 “哎哟!好痛,这女人居然这么辣手,你们拽我起来就不能该死的轻一点?” “你少骂几句,夫人她不就不会狠狠地揍你了吗?” “你懂什么?骂人可以止痛啊,身上心里的都能!我治不了她还得骂不过她?滚一边儿去!” 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店员嘟嘟哝哝的抱怨声隐约隔着木门传入了杜拉格的耳中。 真是活脱脱一个人生的失败者。杜拉格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道,他回过头,只见好事的人群都散开了,刚刚聚起一点人气的街道也再度恢复到了寂寥的状态,这让杜拉格因为腹中饥饿而发出的咕噜声显得格外的响亮。杜拉格突然意识到自己未尝不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那该死的折磨人的魔法试炼考试,简直就是不可战胜的命运啊! “我治不了她还得骂不过她?”杜拉格突然觉得心头被猛击了一拳…… 一个月后,杜拉格正单手捏着由一片黑金箔打造出的东西,那东西的上面只刻有寥寥的三行字。 木法城法师施法自律认可证明 授予杜拉格・雷彻 迷海历244年颁发 这就是“执照”?杜拉格的脸上露出了扭曲且充满憎恶的笑容。负责监督他的考官瞧了瞧这位法师的背影,随后在自己的任职记录上写了一笔奇特的记录。 “我一辈子没监考过这么吵杂的法师,整整6个小时不断的粗言秽语,但从各项生命体征的显示来看,他并没有在考试中失序。鉴于他已经参与考核多次,而且我们都不想再来忍受6小时的语言攻击,我和其他考官一致认同他通过试炼。其实我个人认为,一个专精治疗和防护系魔法的阳炎派系法师根本就没必要接受这种考核,不过规矩就是规矩。” (番外完) 第二章 营区会面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弗莱格要见见你,不过别担心,不是问你那个精灵的事情。事实上,这件事只牵涉到你,或者说你的家族。” 葛瑞特刻意在奥拉的面前来回踱步,他不时微微侧目观察奥拉的反应,按理说,任何人在这个情况下多少会说点什么或者问点什么,但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一声不吭。 她有点沉默的过头了!葛瑞特在心里暗暗想到。 “你不会说话吗?”他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奥拉点了点头,然后表情丝毫不变地注视着把她带到这儿的两个人,而葛瑞特和迪莱多却被她的答案给惊着了。本来乐得在一边凉快的迪莱多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发不出声音?” 奥拉再度点了点头,迪莱多惊讶的再也合不拢嘴。 葛瑞特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略微斟酌了一下,又向奥拉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那回,你射了一支鸣镝去截落弗莱格的箭,知道那支鸣镝的故事吗?” 这个问题一瞬间让奥拉联想到了经常纠缠着自己的噩梦,她只知道那支箭是家传之物,名叫“夜莺之啼”,至于这支箭的背后有怎样的故事,她就一无所知了,但奥拉隐约地感觉到这些故事弄不好和自己的天生缺陷有关,而现在,她还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那就是这支箭恐怕也和面前的这些人有关。 不管怎么说,葛瑞特的话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奥拉的注意,以至于奥拉都忘了摇头答复,不过有时候,人们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面对奥拉那双异常专注的眼神,葛瑞特循循善诱道:“弗莱格要和你谈的事情就和这支箭有关。” 顿了一顿,他又用警告的口吻说道:“我要提醒你一点,弗莱格是我们的中尉,希望你一会儿见到他的时候,把‘规矩’这个词装到脑袋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马上就给你松绑如何?” 奥拉点了点头,紧接着,她的双手便得到了自由,而葛瑞特也重新转回到了她的面前。 “弗莱格不是一个坏人。” 只听葛瑞特说道:“但他喜欢揭人的短处,一会儿,他或许会提起你的那些同伴,而且绝不是你盼望听到消息……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在穿过了一条狭长的过道和士兵们的休息区后,奥拉被葛瑞特领至一扇门前。葛瑞特朝她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叩开的门后。被留在门外的奥拉不禁用带着质询意味的目光看了看紧跟着自己的迪莱多,这个刚被葛瑞特训斥了几句的卫队士兵只是嘟着嘴朝她摇了摇头就不再做任何表示了,奥拉看着几乎写在他面孔上的失望之色不由得困惑了起来,他和这两个士兵接触了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双方既没有什么了解,也没有交谈任何问题的可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对自己失望至此呢? 奥拉微微抿了下嘴唇,她考虑到自己的这个疑惑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她不是因为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才来到这儿的。她应该,也只应该在意的伙伴们的情况,或许还有那个困扰自己的疑问。 “进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门内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奥拉迟疑了一下,而迪莱多则上前一步为她推开了房门,只听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弗莱格在喊你进去。”,便再度立到一旁一动不动了。 不知道为何,眼下的情况让奥拉微微感受到了某种说不明白的压力,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向屋子内走去。 和装饰着吊旗、兵刃乃至标靶的营区其他各处相比,眼前的这个房间看起来更像是某个文职官员的办公室。整齐摆放的书架、小小的矮几、可以让人舒适地享受阅读之趣的软凳、不纯为装饰物的天体仪……这些摆设让奥拉不禁联想到了一个叫环山图书馆的地方,而在房间的一头,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外披一件上级军官制服的男人正在办公桌上处理着某些文件,葛瑞特就站在这个人的身边。 “他应该就是弗莱格了吧?” 奥拉突然感到肩膀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的刺痛,她默默的注视着对方好一会儿,可是对方直到写完了手上的某个字以后,才终于抬起头让奥拉看清楚了自己的长相。老实说,这个男人和奥拉想像中射伤自己的家伙完全不同,他的年龄似乎和葛瑞特相仿,但是明显比葛瑞特更加注意颜面方面的保养,他也没有蓄胡子,甚至可以说脸上刮得不留一根胡茬,这让奥拉想起了所谓的政治家的面孔,她记得有人这么评价过―年龄大的人若是剃干净了胡茬,就会让支持者觉得他精神矍铄、有活力而且还靠谱又坦诚。 奥拉在不经意间开了个小差,对方却开始问话了。 “会写字吗?”被称作弗莱格的男人问道。 奥拉朝葛瑞特望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过来写一下你的名字。” 弗莱格又说道:“写全名。” 弗莱格的这个要求让奥拉再度迟疑了一下,但看了看对方不像有什么阴谋的神色,而且考虑到自己那不值一提的名字没有一点儿情报价值以后,她还是接过了弗莱格递来的羽毛笔,并在对方手指的空白纸张上写下了自己的全名――奥拉・瑞麒。看到这个异常简洁的名字,弗莱格突然笑了一下,连葛瑞特都禁不住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看写在纸上的几个字。 “我就叫你奥拉吧。”弗莱格说道。 “现在你对我们有点用处,换句话来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可能会丧失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不过别担心,我没兴趣绑着你,事实上,我们可能还得求着你好好配合一些事情。为了避免接下来产生什么误会,也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就先把一些事情跟你说清楚,想必你也十分想知道天大恶行和那几个人的情况吧?”弗莱格开门见山地说道。 行会:淬魔匕首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淬魔匕首是相当着名的刺客行会之一,他们主要活动在维托斯联邦,并在联邦首府城市坎贝斯建立了行会总部。 这个行会的徽记是淬有毒液、刀刃扭曲如蛇状且握柄缠有黑色布条的匕首,而他们的成名战是在死亡迷海的最后一役中,成功刺杀了多名评议团的上层法师,终结了亡灵法师继续控制斯塔黎南部地区的局势。如今,淬魔匕首周旋在居心叵测的政客和权要之间,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影响力。 作为一个臭名昭着的刺客组织,淬魔匕首可以为了利益完全罔顾道德和法律的束缚。这个行会鲜少拒绝出的起价的顾客,当然,根据目标的声望、刺杀难度和顾客的特殊要求,契约金会以一套标准逐级提升,最后甚至能高到一个令最富有的人也承受不起的天文数字,而要是有钱的顾客所提出的要求与行会内部的一些章程相抵触(譬如:顾客指名的杀手正在执行其他任务,被刺杀的目标与淬魔匕首存在庇护协议等等),双方也有可能无法签立契约。不过,淬魔匕首会尽量给顾客们提供一些替代方案,而这类建议只免费提供给一些和淬魔匕首关系密切的客户。 每缔结一份契约,淬魔匕首都会通过接头人与顾主谈妥一切条件。组织还拥有一个小而精悍的情报机构,负责在刺杀前收集足够的情报。从某种角度而言,只要你出的起价,便能轻松复仇。但这种看似豪爽的买卖同样拒绝还价,更不能临时反悔。简而言之,一旦顾主找上淬魔匕首并签下了契约就不可反悔。一旦反悔,顾主的名字就会被列入流动的刺杀名单内。 另外要谈及的便是淬魔匕首的人员构成了。行会中的一些刺客来源于自幼被拐卖来的孩童。淬魔匕首对刺客学徒的培养极其严苛,能够侥幸完成课业升格为刺客的孩童可说是寥寥无几,而这些幸存下来的刺客往往都能成为行会中最出类拔萃的存在,但同时,他们的思维方式也同社会格格不入,一些人的心理堪称病态。这些刺客在行会中获得足够的地位之前,几乎就被当作财产和消耗品来看待,行会禁止他们接触任何有损‘财产’的食物和嗜好物,如一些致瘾药物、烟草、高度酒等等。但在另一方面,淬魔匕首又鼓励这些刺客思想放开一些。 此外,淬魔匕首也对外吸纳刺客、盗贼等人员,但绝不对外吸纳法师。行会的募新规则特别简单,只要获得推荐函并通过“暗道”的试炼即可成为淬魔匕首中的一员。有意思的是,这个刺客行会的上层有数个法师存在。可以说,淬魔匕首的最高层就控制在一些法师的手中。 淬魔匕首有几条不成文的规则,内容如下: 其一:弑杀导师在淬魔匕首看来不算叛变,而是刺客出道的表现。通过弑师,刺客可以获得一次谅解,哪怕他犯了叛逃的重罪。 其二:叛逃者如果自愿回到行会,可以在地区头领的许可下活下去,但是会被处置成无法说话也无法听到声音的静谧者。同时,一些涉及行会内部的处置密令往往由静谧者向指定的刺客传达。 第三章 死亡通知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不待奥拉有所表示,弗莱格便切入了正题:“天大恶行被就地正法了,你的一些伙伴为了这个精灵可让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弗莱格意味深长地望着奥拉随后一字一顿道:“你应该知道让卫队付出代价的人不会活着。” 奥拉没想到对方表现的是这样一种诚意。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眼因为弗莱格给出的答案而失了神采,但失神仅仅持续了片刻,那双湛蓝的眼睛便再度恢复清澈。 奥拉将目光迎上了弗莱格,只是这一回,她的眼神中有了更多警惕的成分。看到这充满警惕之色的目光,弗莱格又笑了出来。他突然回头同一旁的葛瑞特打趣道:“跟那个芋头够像吧?” 葛瑞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看脾气可不大像。” 这通莫名其妙的对话让奥拉如坠雾中,只听弗莱格语气戏谑地冲她说道:“看样子,你只想信自己的眼睛。要糊弄你可不太容易。” “不过请记住一点。” 弗莱格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人在政治上已经死掉了。已经得利的人绝不允许诈尸的情况发生,你好歹也在白麻雀中呆了一段时间,应该明白政治上的死亡差不多等同于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弗莱格顿了顿让奥拉慢慢消化自己话中的意思,随后才继续说道:“现在你该相信,我找你的目的不是冲你那帮朋友去了吧。” 奥拉抿了下嘴唇。她预感到对方终于要说出自己的意图了。 “你比你那些朋友明智的地方,就是没有对卫队直接下手,我很庆幸那天你只是射箭截击我们的箭矢,而且还在最后射出了那枚鸣镝,而我要和你说的事情……” 弗莱格突然叹了口气。 “你现在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实在是让我没胃口继续说下去。” …… 虽然和弗莱格接触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然而奥拉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异常老辣的谈判家。他成功地吊起了自己的胃口,却一点儿也没有透露自己的意图,还把自己说服到了马车上。 缓缓而驰的马车此刻正向城东而去,葛瑞特和迪莱多也依然与奥拉同行,看着带有私人院落的各种别墅在窗口一一晃过,奥拉知道自己大约是来到了体面人的居住区。听弗莱格的意思,要是她没能在这儿换上一副体面的模样,对话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这个理由让奥拉愈加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不过她倒是有点感谢弗莱格的多事,因为她现在确实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放松的环境,一些食物还有用来清理和包裹伤口的药品。 马车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奥拉一手扶着车门,一手压着肩头的伤口从车上跳下。双脚着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状况似乎比前一刻更糟了,连一点点阳光都能让她头晕目眩。 看着奥拉摇摇欲坠的模样,迪莱多这回没再冒冒失失地伸手帮忙,他始终和奥拉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心想等这女人真的昏倒了再拖她也不迟。不过那个娇小的身影愣是硬撑着一步步朝前走去,这让迪莱多多少也有些钦佩。想到对方身上有伤、两天没有进食还在“鸡笼”里转了一圈,迪莱多不禁怀疑白麻雀是不是都有些不正常。 便在这个时候,最先进入庭院的葛瑞特已经叫开了大门,一个披着斗篷外套,穿着宽袖长裙的年长女性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她似乎一眼就注意到了奥拉,原本平淡的神色也因为留意到奥拉的状况而变得十分诧异。在侧头听了葛瑞特对自己说的几句话以后,女人眼神中的诧异之色又浓了几分,但当她再度转头迎向奥拉的时候,就露出了满眼温柔和善的目光。 “快请进,奥拉!你的情况葛瑞特已经同我说过了,你可以叫我维妮。” 自称维妮的女人快步走到奥拉的身边并挽住了奥拉的胳膊。 “请直接称呼我维妮就好,我不喜欢……” 似乎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说错了话,维妮突然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脸色也因为尴尬而微微泛红。 “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说到你的痛处的,只是一些话说得太顺口了。” 奥拉无奈地抿了下嘴唇,这个同善意的微笑几乎毫无差别的表情让维妮笑的愈加和蔼起来。 “我们先进屋子吃点暖胃的东西吧。” 她拽着奥拉的胳膊直往屋里走去,奥拉下意识地瞧了瞧几乎步步不离自己的两个卫队士兵,却见葛瑞特和迪莱多既没有跟进来的意思,也没有转身离开的征兆。 难道他们打算就这样守在门外?奥拉感到疑惑了。然而维妮丝毫没有留意到奥拉眼神中的疑问,她不容分说地把奥拉带进餐厅,并将她按到一张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一碗温热的麦粥便摆到了奥拉的面前。 看着维妮替自己张罗的食物,再联想到类似的事情一直是自己为同伴所做的,奥拉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表示了,她将目光移向维妮,却见她捧着一篮面包朝屋外的两人走去,于是奥拉只得将目光移回到了食物上。 可能是因为太过饥饿,也或者是因为维妮的烹饪手艺过于高超之故,还没等维妮回来,奥拉便将整碗麦粥收拾的一干二净,她捧着空碗习惯性地寻找着水槽的位置,然后尴尬地被维妮撞了个正着。 “你要做什么?” 维妮惊讶地问道。看到奥拉做了一个刷洗的动作,她笑着夺过了奥拉手上的空碗。 “这事儿可不用你来帮忙,弗莱格让你到我这儿来,可是让我负责把你给收拾妥当的。走吧,走吧!” 说完,她再度拽着奥拉的胳膊带她朝楼上走去。 等到维妮终于放过奥拉的时候,奥拉已经被领到了一面穿衣镜前。从未穿过长裙的奥拉有些好奇地朝镜子里望去,跟着,她便被自己的新模样给弄迷惘了,只见鲜嫩的色彩正包裹在她的身上、流水般的裙摆直垂到她的脚踝、维妮还特意将她的鬓发编盘了起来……这让镜子中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贵族家的姑娘而不是她自己。看到维妮完全把自己收拾成了另一副模样,奥拉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了,然而维妮看起来却好像高兴坏了。只听她喃喃道:“太好了,居然这么合适,真是太好了!”然后维妮缓缓地坐进一旁的摇椅内,捂着脸发出了嘤嘤的哭泣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和家具搬挪的动静从楼下传来。奥拉吃惊地将视线移向了门口,脸颊上还带着泪痕的维妮也诧异地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两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楼梯上便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只见迪莱多一头撞进房间喊着:“别下楼!”但紧接着,他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突然,房间里的窗户也被某样东西打碎了,迪莱多本能地抱着头蹲到了地上,而朝一侧避让的奥拉却被身上的长裙给绊着了,她就势把维妮也扑倒在地,只见一支箭飞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天啊!”维妮捂着嘴巴,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总算认出奥拉的迪莱多一个翻滚将两个女性护到了身后。这时,楼下又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一股火油燃烧的味道随着碎裂声飘了上来。 第四章 麻雀的道义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该死!他们居然连火罐都用上了!”迪莱多低咒了一句,他看了看窗口,如果没有狙击者守在对面那栋楼上的话,通向后院的这个窗户恐怕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迪莱多抽出背上的弓箭,一点一点地把脑袋探出射击死角,试图回击攻击者,然而不待他完成瞄准,对方就拿出更胜一筹的箭术将他压制了回去。 “想办法找点东西来挡一挡!”迪莱多回头喊道。可他的话音刚落,一支火箭就飞了进来,箭上的火舌舔到了挂在床尾凳上的衣服随后引燃了一边的床帐,这下,他们仅剩的时间更少了。 “该死!该死!该死!”迪莱多连连诅咒着,他拿弓的双手因为紧张而颤抖了起来,根本射不出像样的一箭。由于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到了自己和敌人的身上,迪莱多完全没有发现奥拉跟着了魔似地盯着他手里的弓。 奥拉突然伸手夺过迪莱多的弓箭。她将一支箭搭上了弓弦,桦木弓随着拉伸发出了渐渐绷紧的独特声响,奥拉能感觉到整张弓的力道正在弓臂中积蓄着,而她自己的情绪则随着瞄准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仿佛时间也随之变缓了。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她松开了被引满的弓弦,第一支箭就这么飞了出去,随后她又如法炮制地射出了第二支箭。 两箭射出后,肩头的伤口让奥拉再也捏不住武器了,她干脆任桦木弓掉在脚边,而在奥拉的身旁,迪莱多正惊讶地看着这个敢抢她弓箭的女人。 这女人的手脚如此之快,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支箭就飞了出去。当她射出第二支箭以后,迪莱多确信自己听着窗外传来了一声惨呼,不过,真正令迪莱多介意的,还是奥拉射出的头一支箭,他隐隐知道奥拉截落了对方的箭矢,但又觉得这件事委实过于匪夷所思。 屋内的烟雾开始弥漫,三个人都禁不住咳嗽了起来,奥拉半蹲着身子朝一旁的维妮伸出手去。迪莱多也抛却了脑子里各种无用的猜测,他们互相提携着爬出窗外,等到回过头时,只见整栋房子火光四起,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刚刚困着他们的房间就被浓烟吞没了,黑色的烟尘冲出他们刚才赖以逃生的窗口指向天际。 这些浓烟很快就引来了旁人的注意,有人摇响了意为发现火情的钟声,然而令奥拉万分诧异的是,最先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既不是消防队的人,也不是维妮家附近的寻常住户,而是卫队的人马。 着火的房子被卫队迅速隔离了开来,谁也不许靠近,这种做法引来了围观者的微词,迪莱多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骂了一句狗拿耗子。他刚叹了口气,弗莱格便带着人马进来了。 此时,被吓坏了的维妮正缩头躲在奥拉的怀中,迪莱多则护在她俩的身前。奥拉轻轻地拍打着维妮的后背,安慰着看起来足以当她母亲的女人,而她的视线则转向了弗莱格。 奥拉记得之前在卫队的营区遇见弗莱格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个随性豁达的政客,而现在,他的气质被一身整束的军装和扣紧的军帽完全改变了。他的嘴角微垂,眼神冷峻,收紧的下颚让他的面孔看起来更为棱角分明。这一刻,奥拉觉得弗莱格终于同朝自己射出一箭的人影重叠了。 弗莱格先绕过迪莱多来到她俩的面前,他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维妮柔声安慰了几句,便让下属扶着她离开了此地,接着,他转过身面对迪莱多问道:“葛瑞特呢?” 迪莱多看了一眼奥拉便收回了视线,一个响亮的耳光瞬间甩到了迪莱多的面颊上。 “你太令我失望了。”弗莱格说道。 奥拉看着这两个陷入的沉默的家伙,觉得事情完全发展到了她的理解之外,起初,她以为葛瑞特和迪莱多都是弗莱格派来限制自己的人,现在看来,弗莱格要迪莱多盯住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葛瑞特! 然而迪莱多却在最后的关头选择来救她和维妮,如果他没有来,如果他没带来弓箭…… 奥拉看了看仍在冒烟的房子,消防队的手推水泵车此刻已经陆续抵达,在看到房子的着火现状后,所有的水龙带都只对准了火势较弱和尚未起火的地方。奥拉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没能及时爬出窗户的话,恐怕早就呛死在屋内了。 “弗莱格是没有意识到当时有多么危急?还是并不在意自己和维妮的生死呢?” 奥拉在心里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就在此时,一个士兵匆匆跑至弗莱格的身边。 “报告,中尉。”他站直行礼道。 “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他的腿上不知为何带着箭伤,我们盘问他的时候,这个人的神色总是躲躲闪闪的,说的理由更是颠三倒四。” “奥拉刚才射中过一个人。”迪莱多插口道。 直到此时,弗莱格才终于想起了奥拉的存在,他转过身,并用十分复杂的神色打量着奥拉,而奥拉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弗莱格终于先松动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这才同奥拉说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会遇袭的话,就一起跟过来吧。” 弗莱格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你不再信任我的话,也可以先在这儿稍等,一会我会把你同维妮安排到一处,这次一定不会再有意外。” 说完,他便转身朝外走去。 奥拉抿了下嘴唇,她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在奔忙,先是从班杰拉监狱来到卫队营区,再是从卫队营区来到维妮的住所,现在又不知得前往何处。 她站起身朝前望去,视线恰好同迪莱多投过来的一眼交汇了一瞬,只是这么一瞬,迪莱多便转身去追弗莱格,也只是这么一瞬,奥拉已经明白了迪莱多想要说的话。 “止步于此吧,姑娘!前途危险重重。” “止步于此吧,姑娘!这事本不该女人来管。” 是的,现在轮到她作出选择了,往前一步会得到真相,但同时也意味着不可预知的风险,止步于此,则会获得长久的平安,但终究会同真相擦肩而过。 奥拉不太习惯地提着裙摆追了出去。她是信仰真相的白麻雀不是吗?她是为了保护真相敢于箭指强权的狙击者不是吗?没有危险能够阻止横笛上的麻雀追求自己的道义! 第五章 所谓天堂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奥拉在马车的微微晃动中感到眼皮越来越沉,她原本只打算合一会眼睛,结果却不可遏制地沉入了梦乡。在睡梦中,她隐约看见众人庇护的那个精灵―阿卡奇正同艾格以及好些个身着白袍的陌生人向北缓缓而行。他的脸上失去了轻浮的笑容,他微微蹙眉,总是带着随意之色的绿眸写满了忧伤。他看起来十分的憔悴,他像奥拉熟悉的另一个精灵一样,把紧握成拳的一只手抵在心脏的部位。他合上了眼睛,接着,他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奥拉突然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被单独留在了停下的马车上,车上十分的昏暗,有人还在她的身上搭了件衣服。她撩开车帘朝窗外望去,发现马车停在一个建有磨坊的山坡上,因为风力不足,磨坊的四扇风车叶片完全静止不动着。 奥拉又转到马车另一边的窗口,只见山坡下的一户户民居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火,而靠在车壁外侧的迪莱多正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景色。 注意到奥拉瞧过来的目光,迪莱多朝车窗走近了两步,他敲了敲车窗道:“醒了,就换套衣服跟我来吧,衣服都在车上,自己翻一下。” 说完,他便别过头继续歪着脖子发呆。 奥拉留意到,迪莱多脸上的五指印仍依稀可见,而他发呆的样子也颇有几分受伤的色彩。 奥拉没有让迪莱多久等便下了车。看见这姑娘把一条经历过烟熏火燎的长裙迅速换成了稍微显大的便装,迪莱多不由得多瞥了一眼,而这一眼在奥拉的眼里看来似乎带有几分不高兴的态度。奥拉朝迪莱多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对方却转过身拖拖沓沓地朝磨坊走去。 迪莱多在磨坊前停下了脚步,接着朝磨坊的大门伸出手去。 “这道门一开,就真的回不了头啦。你不再多想想?”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问道。 奥拉注视着迪莱多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你们这些白麻雀是不是就喜欢咬着真相不放呢?” 迪莱多干脆转过了身,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晦暗不明,只可惜一道五指印把迪莱多期望营造的气氛完全搞坏了,他的那张脸仅仅严肃了片刻就垮了下来。 “站在笛子上的小麻雀!我知道你很会玩弓,但你知道自己要插手的事情牵涉到一群会玩弓的人吗?你防得住那群现实的家伙朝你放冷箭,或者把你当箭射出去吗?你都不会说话!” 迪莱多抓狂般地挠了挠头皮。 “好吧!你好歹也是个变数。” 迪莱多认命般地转过身,那扇由原木粗制的门扉在他的推动下发出了古老、阴沉的声响。 “姑且让我指望你这个变数能让那群现实的家伙稍微不现实一点吧!”他半开玩笑道。 随着大门打开,磨坊内部的景象在油灯的映照中显现了出来,只见一张简陋的桌子和几个木桶倚靠着磨盘叠放在铺有稻草的地板上,连着锥形磨斗的磨槽几乎贴着梯子通向上层,所有的东西看似一目了然,然而奥拉却隐隐感到一股压抑的气氛。她跟随着迪莱多进入磨坊,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变得越发强烈了。 奥拉依稀听着几下鞭挞声,她茫然四顾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这种感觉让她不禁联想到了班杰拉监狱。就在这个时候,迪莱多弯下腰拉开了一扇隐蔽的活板门,只听一下泼水声突然从活板门下传来,迪莱多也跟着发出了一下冷哼。 奥拉在迪莱多的示意下,低头钻入活板门通向的地窖,她还没站直身体,就因为眼前所见的景象而吸了口凉气。 只见弗莱格交叉双手背对着她而站,在他面前的不远处,有个尚未成年的男孩正趴伏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 那孩子只着衬衣,一条条新鲜的鞭痕合着被水浇晕开的血渍把薄薄的一件里衣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抹布,而在这孩子的身边,几个士兵正围着他,其中有个家伙没穿制服外套,衬衣的袖口也撩到了臂肘以上,他用收起的鞭子托起孩子的下巴,似乎想欣赏对方一脸狼狈的模样,那孩则子乘机在他脸上唾了一口血沫,结果自然又挨了几鞭。 “这是私刑吗?” 奥拉瞪大了眼睛。 “弗莱格让我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等一下……” 奥拉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她想她猜出地上趴着的孩子是谁了。在他那条没有功夫好好处理,现在已经印出伤痕的肩膀上,奥拉认出了自己制造的箭伤。在维妮家射出两箭的时候,奥拉根本没时间关心试图把自己封锁在屋中的狙击手是个什么角色,她只是本能地未下杀手,而现在,她所制造的结果已经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孩子看起来似乎都不足十七岁,为什么差点害她丧命的人里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或许是奥拉出现的缘故,弗莱格摆了摆手,让拷打者停下动作。 “说点你知道也是我想听的事情吧。同是一族之人,我们没必要搞成这样。”弗莱格开口道。 那孩子肩膀颤动着喘息了几下。 “我不会对背信者多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休想把我们圈死在森林里,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该有的下场!” “我要说几遍你才能明白,真正把你们圈死在森林里的绝不是什么背信者,而是你们膜拜的卓格里斯!” “你怕了对吗?可惜你的挑拨同他给我们的东西差的太远了!” “卓格里斯给你们的东西?”弗莱格用轻蔑的语气反问道。 “你没资格喊那个人的名字,他让我们见识了天堂!”那孩子明显被弗莱格的语气激怒了。 “天堂?恐怕他也让你们见识了地狱吧。” “你说的地狱对我们而言只是个试炼,我们最终会升入天堂。而你,背信者!你会永坠地狱!”那孩子嘶声道。 弗莱格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期待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趴在地上的孩子突然浑身痉挛了起来。 奥拉发誓自己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癫狂的症状。那孩子先是四肢痉挛,接着开始满地打滚,冲撞地板,就像身上爬满了噬人的虫蚁一般,这种惊人之举让人遍体生寒,连之前拷问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奥拉又困惑地看向其他人,她留意到迪莱多垂着眼睛叹了口气,而弗莱格的侧脸看起来又冷了几分。 弗莱格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盛满红色药粉的瓶子朝那孩子递去,那孩子就跟着魔似地停下了辗转,他一边浑身打摆一边抬起遍布脏污的面孔,之前尚有几分倔强,几许神采的双眼此刻只会直愣愣地盯着那个瓶子了。 “卓格里斯所谓的天堂,我们称之为天堂红。”弗莱格说道。 奥拉的瞳孔缩了一下,她听说过天堂红,这种药剂最早因赛斯大战而登上历史舞台。当时处于绝对劣势的赛昂人不得不用这种药剂透支体力,众多法师更是全仗着天堂红的兴奋作用长时间施法才硬撑到了斯塔黎退兵的时刻。但是,天堂红是能致瘾,甚至会造成畸胎的毒剂,长期或过量使用会让人产生幻觉,失去判断力甚至猝死! 奥拉看着弗莱格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弗莱格却没有瞧她一眼,他微微弯腰,把装有天堂红的瓶子平摊在手引诱那个被痛苦折磨的孩子。那孩子颤着胳膊朝瓶子伸出了手,没有人阻止他。 “不!”奥拉在心中高呼道。 她猛地冲上前推开弗莱格的手,那孩子眼中的“天堂”掉在地上滚到了角落里,他急切地朝“天堂陷落”的方向爬去,奥拉却绕到了他背后使足全力扣住了他,紧接着,奥拉就感到左臂传来了剧痛。 因为摆脱不了束缚,那孩子抓住奥拉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完全忘了该做何表示。弗莱格最先叹了口气,他直起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地窖,迪莱多留了下来,他看着奥拉一下又一下地抚摸那孩子不知道是浇湿还是汗湿的头发,无言地安抚着他。等到最难熬的阶段过了以后,那孩子终于松了口,整个人往后瘫在了奥拉的身上。 “妈妈……”他翕动着嘴唇呢喃道。 第六章 轮班值夜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意识到自己死死拖住的孩子因为脱力而陷入了昏迷,奥拉不由得摇了摇头,她从上衣的下摆处撕了一截衬里,又用牙咬着布条的一端开始缠扎男孩留在她手臂上的伤口。 眼前的这幕景象让迪莱多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地窖,准备追上弗莱格向他讨个说法,只见弗莱格正独自等在磨坊的门口。 “弗莱格!你不看看她被咬的血肉模糊的手臂吗?”迪莱多用呛人的口气问道。 “我能问下你的看法吗?” “我的看法?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想跟卓格里斯一样把女人当工具使?反正到了最后,她就是个提线木偶,伤点坏点哪怕就是毁了也没事对不?” “你还能这么直白地说话真是让人高兴。”弗莱格叹了口气,迪莱多则嗤笑了一声,他俩心里都清楚之前的那一巴掌可真的不轻。 “迪莱多,你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女人不应当插手这件事,你不喜欢女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也无法忍受她一而再的受伤。你想我用围篱把她护起来。但是,你希望我做的事恰恰跟卓格里斯是同一个性质。”弗莱格看向迪莱多的眼神严肃了许多。 “没听懂。”迪莱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动摇。 “出于保护的理由剥夺一个人的选择权,和把人视为资源从而剥夺他们为人应有的权利,这两者就结果而言没有本质差别。” 弗莱格拍了拍迪莱多的肩膀。 “奥拉是那个人的孩子,我看得出她远比你想像的更加坚强、睿智,既然她选择插手这件事,你就去帮助她,别去束缚她。” 说着,弗莱格将一瓶伤药塞到了迪莱多的手里,随后转身离开了磨坊。 迪莱多在原地楞楞地站了一小会儿又走了回去,只见奥拉正掀启活板门钻出地窖,而她的背上则背着那个已然昏迷过去的男孩。可说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其实他的身高早就高过奥拉一个头了,奥拉背着他的时候,他的侧脸便埋在奥拉的颈窝处,头发撩着她的脖颈,看起来亲密的不得了。 迪莱多又看不下去了,他一脸不快地将那孩子搬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都见识过卓格里斯的天堂了,你还这么背他,当他是不通人事的孩子吗,啊?”迪莱多嘀咕了一句。 奥拉充满疑惑的目光又扫了过来,迪莱多扁了扁嘴,接着转移了话题。 “两个选择,一个是我把他捆起来,然后我们骑马去别处过夜;另一个是姑且在磨坊里对付一宿,轮流看着这个小混蛋。” 奥拉思考了一小会儿,随后竖起一根手指朝上指了下。迪莱多松了口气,老实说他也累的不想再东奔西跑了。 片刻功夫后,两人便将磨坊的上层简单收拾完毕。此时,仅能用来煮茶取暖的壁炉里只有一些余烬还在散发着光和热,不远处,一盏提灯正和壁炉里的星微光芒遥相呼应着,而在光芒笼罩的范围内,刚刚替“小混蛋”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的奥拉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抬起头,发现本该在自己轮值守夜的时候抓紧休息的迪莱多根本就没有合上眼睛。 迪莱多抱膝坐在自己的稻草垛上沉默地看着奥拉,他的眉头紧皱,嘴巴则不满地噘着,样子极其滑稽。 “哎,你以前当过佣兵?”迪莱多开口问道。 奥拉点了点头,她拂开面前地板上的稻草,又沾了点茶水在地板上写到:“那孩子所谓的天堂是什么?似乎不仅仅指天堂红?” 迪莱多看了看奥拉为了便于自己阅读而刻意反写的文字,有些坏心眼地回应道:“呃,你在写什么?我不会啊。” 留意到奥拉因为自己的回答而陷入了沉思,迪莱多笑出了声。 “我只是说自己不会反着写字,可不是不识字啊。”接着,他叹了口气。 “天堂吗……当然是说一个地方,没准过段时间你也能见识到,那可真是个别出心裁的好地方啊……” 迪莱多突然垂下头避开了奥拉的视线。 “我累了。”他朝稻草垛里蜷了蜷,说着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奥拉伸手探了下孩子的额头,又拢了拢盖在那孩子身上的外套,接着便托着下颚望着壁炉内的余烬发起了呆。她在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那个名叫阿卡奇的精灵,这人身上的伤痕更多更可怕,然而替他换药的时候,阿卡奇总是挂着一副随便碰、随便看的表情,他也从不关心自己的状况,就像那些伤痕全都长在别人的身上似的。奥拉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阿卡奇似乎受了难以治愈的创伤,但那伤口绝非浮于皮肤上的那些,而是深埋在他的心底。那么,这个孩子呢? 奥拉又看向了自己的身边,只见那孩子的双眼不自然地紧闭着,脸上则带着些许紧张的表情,看来他势必早就苏醒了过来,没准之前还在打量着自己。奥拉又看向了迪莱多,发现他正睁着一只眼睛盯着那孩子,居然还是没有睡觉。 “行了!别装死了。”迪莱多站起来走到男孩的身边。 “要是不想让我一直喊你小混蛋的话,就把名字报上来。” 那孩子咬着下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霍克。” 一个代表鹰的名字,可是叫这个名字的人如今就跟一只受伤的麻雀无异。 “很好,我叫迪莱多,在你左面的这个人说不了话,所以我就替她说了。她叫奥拉,她对你怎么样,哈?白天你可是差点把她烧死在屋子里。” 迪莱多突然激动地揪住了霍克的衣领,把他半提了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搞死的是谁?还是上边告诉你那屋子里的人是背信者,你就射了?你知道她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支箭的主人吗!” “夜莺之啼?”霍克吃惊地问道。 迪莱多轻轻地松开了手。 “轮到我值夜了。”他对眼神中流露出更多疑惑之色的奥拉说道。 第七章 分崩离析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要是不想睡的话可以继续发呆,别问为什么。” 迪莱多原以为奥拉会继续用充满困惑的目光瞧着自己,没想到她居然闭上了眼睛。又过了片刻功夫,他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鼾声传来,奥拉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这时,迪莱多才终于想起来今天其实是奥拉脱离“鸡笼”的第一天。 她这一天可真是累得够呛。迪莱多想到。他叹了口气,随后发现那个叫霍克的小混蛋在看着自己。喔,老天!他今天受够了和人对视的感觉。 “她可以选择睡觉或者醒着,但是你没有资格,明天还有你的好戏呢。闭上眼睛,别让我动手。”迪莱多威胁道。 霍克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能再说一遍她的名字吗?”霍克闭着眼睛问道。 “奥拉・瑞麒,我们刚找到她,她连哨箭是啥都不清楚。” 一阵沉默后,霍克用有些颤抖的声调说道:“他们……告诉我,只要,那屋子里的人都死了,弗莱格的势力,就会瓦解,我们会获得自由、富裕、不再,受困于疾病……” “又开始难受了?”迪莱多问道。 霍克抱着肩膀蜷紧了身体,他勉强点了点头,身体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痉挛。 “忍一下,别去想那什么天堂。奥拉不让你碰那东西,绝对不是要害你。” 霍克又点了点头,迪莱多则又叹了口气。 他,他还有她原本都属于一个族群,一个因为站到精灵的一边而被世人唾弃的族群,他们本应抱团求暖,结果却因为现实而分崩离析、互相伤害。“现实”究竟是什么怪物!而明天无疑又是属于现实的一天。他们要同奥拉摊牌,他们要决定如何处理霍克…… 狡猾的女人!迪莱多突然噘起了嘴巴。 她睡的这么心安理得,这不就是等于把难题丢给自己吗? 迪莱多又看了一眼刚刚恢复过来的霍克,然后假装打起了瞌睡。 “想办法快溜吧,小混蛋!不过别乱打其他的主意,我可不是真的睡着了。”迪莱多在心里说道。他等了很久,终于听到霍克制造出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迪莱多悄悄地张开了一道眼缝,只见霍克的半截身体已经在通往磨坊下层的梯子上了,那件奥拉穿着嫌大的亚麻外套在他的身上倒是正合适。 霍克并没有立刻奔向自由,他用异常复杂的眼神看了奥拉一会儿,随后一个低头消失在了迪莱多的视线里。这一刻,迪莱多感到自己轻松多了。不管弗莱格将霍克留给他俩的用意是什么,他一定不乐意听到自己同奥拉合伙放跑了那小子……喔,也许放跑霍克和奥拉并无关系。 迪莱多拽紧了一下拳头。 这现实到令人窒息的世界啊!但愿这次抓到的是撬动它的一个机会吧! 待到阳光再次遍撒大地的时候,两人登上了弗莱格派来接三人的马车。对于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少了一个人,奥拉连困惑之色都未曾流露。事实上,她还对迪莱多微微流露出了笑意,结果迪莱多又不开心地噘起了嘴巴。 不久,奥拉再次来到了和弗莱格第一次见面的房间外,迪莱多像上回一样替奥拉推开了房门,可惜弗莱格的一声招呼彻底毁了他站在一边乘凉的企图。 此时,弗莱格还是像上回一样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他还是在处理完了一份文件以后才抬起头来,但是这一次,弗莱格的身畔却少了葛瑞特这个臂膀般的存在,而迪莱多偏偏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奥拉的背后,丝毫没有上去填补那个空缺位置的意图。 弗莱格用略带不快的神色扫了迪莱多一眼,他没有提霍克被放跑的事情,而是很快把注意力移到了奥拉的身上。 “奥拉,你听说过哨箭这个族群吧。” 奥拉点了点头,她静静地看着弗莱格准备听他的下文。 “两个世纪以前,人类向精灵宣战,一些人作为中伤精灵的祭品被他的人类同胞挑了出来。当时尚无谐音,自然也没有追逐真相的白麻雀将一切公之于众。那些牺牲者的亲人、后代像疮疤似的被自己的族人从身上揭下、抛弃,于是他们倒向了精灵。只可惜,那边也没有真正地接纳他们。这就是哨箭丛林为何如分界线那般存在于人类领地和精灵领土之间的真相。其实我要说的是一句话,我们都来自于那里,奥拉!包括葛瑞特,包括你昨天见过的一个孩子。”弗莱格叹了口气。 “迪莱多,你跟奥拉说一下哨箭丛林吧,告诉她哪些家族在掌控着局面。” 迪莱多噘起了嘴巴,他恨这档子事! “你的家族原本是哨箭族群的领袖家族,奥拉!但是卓格里斯杀了你老爹,又拆了你的家,最后还把便桶扣到了弗莱格的家族头上,其他人不知道该信哪个声音,于是哨箭自己打成一锅粥了!” 奥拉微微张大了嘴巴,弗莱格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伤怀气氛被迪莱多用三两句话破坏殆尽。但至少事情变得更易理解了―如今的哨箭族群四分五裂,而她面前的弗莱格希望她尽快表明立场,但这太突然了,她对哨箭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涉及哨箭领袖的身份?而迪莱多说话的语气也跟开玩笑似的。 只听弗莱格咳嗽了几声道:“迪莱多说的不假。虽然听起来缺乏说服力而且毫不文雅。” 看着奥拉依然用警惕的眼神瞧着自己,弗莱格又叹了口气。 “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想必你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适应身份的转变。我不强求你立刻选择立场,但是在你确定立场以前,‘夜莺之啼’暂时不能归还予你,因为这是哨箭领袖的信物。然后我希望你暂时留在卫队,只要呆几天就行了。” 迪莱多这时插口道:“弗莱格想让你同族中的巫师见一面,他几天后就到,你……留下来,听一听他的话好吗?” 奥拉回头看了看带着一脸恳求之色的迪莱多,随后转头朝弗莱格点了点头。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护卫的身份。”弗莱格松了口气。 第八章 孑然一身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德斯坦,最优秀的斥候、最顶尖的射手都集中在一处―卫队,如今,奥拉便身着一套卫队的装束。她的背后背着一张复合弓,腰后挂着卫队配发的箭囊,除此以外,她的左肩上还别着由数根羽毛交织而成的独特肩章,表明她是弗莱格的亲卫。想到一阶女囚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卫队的一员还无人怀疑,奥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此时,她正站在营区的靶场,几个士兵看到来了个如此娇小的亲卫都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他们明显是将奥拉当作了某人的宠物。原本只是无心来到这里的奥拉瞧见一个士兵打算教她怎么“射箭”的模样后,立刻取下了背上的复合弓。 那些士兵看到奥拉的举动都愣了一下,但在看到奥拉射出的第一箭落在靶子上的最外环时,又都哄笑了起来。 “至少没脱靶!”有人评价道。 奥拉又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落在了第二环的线上。 “有点意思。” “还刻线了,这也挺难的。” 奥拉完全没有理会他人的评价,她的第三箭落在了第三环的线上,第四箭落在了第四环的线上,第五箭落在了第五环的线上……所有插在靶子上的羽箭完全排成了一条直线。那些原本想来逗她,或者只是来瞧一出好戏的士兵都凝固在了原地。因为接下来的是第十箭,注定要命中环心的一箭! 四周静极了,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的弓弦的绷紧而停顿,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停滞。 奥拉在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松手放开了弓弦,射出的一箭如预料那般毫无偏移地正中靶心。 “她是谁?” “你去问问看?刚才你不是还想教她怎么玩弓吗。” “别闹,看她这次要射哪。” 在一阵窃窃私语中,奥拉又举起了弓。但第十一箭却迟迟没有放出。 卢斯曼死了,伊蔻或者阿卡奇中必然有一人也死了。 这是她从两个卫队士兵的口中听到的消息,当时,那两人一边谈论着此事,一边从她的身侧走过。这些人根本没有留意到奥拉,也不认识她,他们没有理由编织谎言,所以弗莱格并没有欺骗自己,所以她又失去了亲人。 奥拉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过去,童年时的她一直随着叔叔在斯塔黎的境内漂泊,他们出卖武技干着佣兵的行当。那时的她想的就是快点长大、快点独当一面好替疲累不堪的亲人分担一份生存的重责。叔叔病逝后,卢斯曼接替了亲人的位置,她跟随着这个多少有些失败的博物学者加入了谐音,她同这个虽已年迈却对冒险充满热情的老人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千湖之城科罗那、思潮之都木法城、永春之地艾拉达……直至德斯坦。 奥拉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感到随时间而逝的幼稚是那么的可贵,如今,她尚未完全准备好长大独立,却已经孑然一身。 “奥拉!奥拉!”迪莱多的声音突然传来。奥拉蓦然回首,扣在指尖的羽箭飞了出去。 “你在这儿啊,来来来!” 迪莱多朝她招了招手,奥拉立刻转身跟了过去,第十一支箭便落在了她所不知的地方。 “我们的巫师来了,现在和弗莱格在一起,走!我带你去见他。”迪莱多的脸上微微透着紧张之色。 “好吧,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个巫师,他几乎不呆在族里,不过就算在,大家也尽量避开他。听说他只用了三句话就让招惹自己的一个家伙命丧黄泉了。” 迪莱多看着奥拉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然后心虚地笑了笑。“咳嗯。第一句话是‘吸气’、然后是‘呼气’、最后是‘忘了呼吸’,很有意思吧?” 奥拉摇了摇头,表示她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好吧,他总是留些让人猜不透的预言,你只有等到事情发生了以后,才能弄明白他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迪莱多用略带畏惧的语气说道:“他预言过哨箭族群的四分五裂。他说……朽木会变为伤人的利刃,无辜者淌下的鲜血会化作一族的裂痕。不过,那是二十来年前的预言了,真正吓着我的事情是……” 迪莱多瞧着奥拉微微顿了一顿。 “一个月前,这个巫师突然传了个消息给我们,说他会在今天过来见一见夜莺之啼的继承人。” 迪莱多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彻底陷入了沉默。奥拉抿了下嘴唇,她现在终于能够理解迪莱多为什么在第一次同她见面的时候表现的那么失望了。他们期待一个能让哨箭族群摆脱分裂状况的领袖,而自己却是一个不能言语的女性…… 两人默默地离开了营房,又通过一座石桥跨越分割居民区的河道,最后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一栋民居前。迪莱多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人居然是弗莱格。奥拉第一次看到弗莱格穿着便装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了诧异之色,但最令她感到意外的其实是弗莱格那被皱纹衬着的眼神,这柔和的眼神让奥拉觉得自己仿佛同那位去世已久的亲人再度重逢了。 “多谢你过来,他人已经在楼上了。”弗莱格说道。 迪莱多往一侧让了让,正打算如往常一般立在门外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楼上飘了下来。 “打算站在门外的小鸟也请来楼上吧。” 说话之人的通用语里夹杂着极其明显的小舌音,这似乎是很多惯说精灵语的人才有的通病,难道说哨箭的巫师是精灵? “你也去见见他。”弗莱格轻轻地拍了拍迪莱多的肩膀。“他不是传言中用三句话就置人于死地的怪人。” 迪莱多松了松略显僵硬的肩膀。“是怪人我也不怕。” 等到弗莱格关上两人身后的屋门时,奥拉突然注意到这里的窗帘似乎拉得过于严实了。明明是正午时刻,屋内的光影却给人带来黄昏的错觉。他们在弗莱格的示意下向阁楼走去,楼上更暗,只有一束光线透过墙上的缝隙透射进来,而那束光线就如一道分割线似的将房间分为了两端。奥拉和迪莱多站在一端,另一端也是两个人。 奥拉首先注意到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一人,他身着灰色的宽袖长袍,一身饰物和巫师无异,但从相貌来看,这人居然比迪莱多还要年轻,就像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他的一头黑发披垂在肩上,面孔消瘦,肤色苍白,一双眼睛还是少见的紫眸,而在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个精灵。 “请女性再往前靠近些,你的气息过于内敛,利瑞齐看不清你。”那精灵开口说道,听声音,他就是之前喊迪莱多的那个人。 奥拉又将视线移到了精灵的身上。这个精灵的装束极其独特,和奥拉过去结识的所有人完全不同。虽然奥拉从未见过南艾芬族的精灵,但她认定对方一定是来自黄金树林的南艾芬。只见精灵的额头处佩戴着似乎是用来固定长发和标明身份的护额,一身蓝绿色的束腰长袍内隐隐露出赭色的内甲,他的腰部饰物极多,有两层革带、用来悬挂箭囊的环佩、环腰的绳结和一些由羽毛及香木制作的腰佩。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腰间还斜挂一柄细剑,这柄细剑的配重球是独角兽的头部造型。 “老天!秘银骑士。”迪莱多突然嘀咕了一句。 第九章 触及过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听到迪莱多所说的话,奥拉不由得多看了眼配在精灵身侧的细剑。她听说过黄金树林的秘银骑士,知道他们只有七个人,而这七个人都有件相同的配备―“守秘者”。如果眼前的精灵真的是秘银骑士的话,那斜挂在他腰间的细剑肯定是“守秘者”无疑,据说,这是专门用来诛杀泄密者的一件武器。 奥拉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朝前缓缓地走去,等到她走到那条“分界线”的时候,精灵忽然对她点了点头。她停了下来,又看向被精灵称作利瑞齐的巫师,只见巫师微微抬头打量起了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奥拉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梦境,她觉得利瑞齐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她看见他的一双紫眸里映照出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身影,但是她分辨不出那都是谁。 突然间,令奥拉稍有不适的怪异感觉消失了,巫师扭头看向了精灵,那精灵会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请两位到楼下稍等片刻。” 自始至终,那个名为利瑞齐的巫师就没有同他们交谈过一句话,而那个精灵也没有介绍他自己。 到了楼下,迪莱多再也憋不住一肚子的疑问了。 “弗莱格,那个巫师就看了我们一眼。还有,他旁边的是秘银骑士?” 弗莱格笑了笑。“那个秘银骑士说了什么?” “让我们在楼下稍等。”迪莱多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精灵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先是对三个人行了个礼,接着,他在迪莱多的耳边低语了一番,随后他又转向了奥拉,但这回却是用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藏匿者须保护揭幕者,藏匿者是你。” 转眼间,正午已成黄昏。此时,奥拉正坐在一辆马车的前座上。在她的身旁,手握缰绳的迪莱多好像一直在想着他的心事,而两人身后的车厢里则不时传来巫师利瑞齐的咳嗽声。 几个小时前,弗莱格捧着夜莺之啼朝奥拉递了过去,奥拉没有伸手去接。于是,弗莱格便请求奥拉把巫师护送至跃马河畔的小镇,奥拉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如今,一行人所搭乘的马车正行驶在德斯坦城外的林区,透过夕阳映染的树林,你好似能看见跃马河波光粼粼的水面如美人那含情带怨,诱人靠近的目光。只可惜这充满诗意的画面无人吟诵,只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与之相伴。 “巫师好像咳的有点重,不知道是不是预言的关系?” 想到伊蔻曾因为过度使用揭幕者的异能而露出苦闷的神情,奥拉不禁做出了如上的猜测。接着,她想到了利瑞齐透过精灵告诉自己的预言―“藏匿者须保护揭幕者,藏匿者是你。” 奥拉不明白藏匿者意味着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说藏匿者是她,但她很清楚揭幕者着谁,如果利瑞齐的预言成真的话,她最终会同伊蔻再度见面?换句话来说,阿卡奇真的被就地正法了? 奥拉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回忆起自己在总督官邸的高墙上向阿卡奇伸出手时的一幕。在短短的几秒钟里,阿卡奇的神情一变又变,起初,他无措地瞪大了双眼,就像他站在一块随时要裂开的冰面上似的。接着,他眼中的希冀之光被半垂下的眼皮遮盖了,而余下的一丝落寞之色最后又被满脸的倦容所取代…… 奥拉摇了摇头。她有些讨厌自己,她猜阿卡奇一定不喜欢被外人触及过去,但是她却被他的一身伤痕所吸引了,包括浮于表象的那部分和未曾表现却又被她感知到的另一部分。 “一个人怎么可以着迷于他人的不幸经历呢?” 在和阿卡奇相处的时候,奥拉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着自己“小心点,别去碰他的伤口。警惕点,别再刺激他,让他有个可以呼吸的空间!”但是最终,她的警惕因为阿卡奇那别出心裁的告别语而消弭。那一刻,她笑了,那笑发自肺腑却原因不明。奥拉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在推测到阿卡奇已经离世以后,她感到非常的遗憾,那种感觉就像你听了一首绝美的歌,然后又被他人告知,那只是一首歌的残段,它原本还有更为优美的篇章,只是这最优美的部分沦落在历史的最暗处了…… 利瑞齐又开始咳嗽了起来,这回的咳嗽声非但没完没了,还夹杂着令人不适的倒气音。奥拉有些担忧地回过头去,她透过车窗看见巫师咳得蜷了起来,和他同坐在车厢里的精灵正轻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气。在意识到利瑞齐的咳嗽似乎随着夜色渐浓而愈演愈烈时,精灵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水晶瓶,他将瓶中微微泛光的液体滴了一滴在利瑞齐的水杯中,随后收起药瓶,将那杯水朝利瑞齐递了过去。 望着这杯水,利瑞齐起初疑虑重重。只听精灵说道:“你咳的太伤身了,只是一滴……不过量的。”他这才把水杯端到了嘴边。 看到巫师的状况因为喝了一杯水而有所平复,奥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胡乱猜测起来。她没有想到黄金树林的秘银骑士居然会如此关照一个人类,看来,哨箭族群的这个巫师要么身份极其特殊,要么就是他的预言精准得令人不寒而栗了。还有,刚才精灵滴入水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传说中的“不老泉”? 突然间,一种不安的感觉打断了奥拉的胡思乱想。她抬头望向远方,只见有个黑点正穿过成片的树林接近他们。那黑点的行进路线十分怪异,让人觉得好像是什么野兽冲了过来。奥拉拽了拽迪莱多的衣袖,随后朝他指了下黑点的位置。迪莱多几乎想也不想地便把缰绳丢给了奥拉,他从背后取下了弓箭,可还没等他拿稳弓,一支箭便当先射了过来,直直地插在了马车的车壁上。令人诧异的是,这只箭上居然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那铃铛随着马车的晃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谁这么骑马啊?”迪莱多嘀咕了一句。他侧身拔下那支系着铃铛的羽箭,接着探头朝前望去。 第十章 来者不善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留意到迪莱多的神情由一脸戒备转为困惑,奥拉立刻明白这支系着铃铛的箭是用来跟他们打招呼的,会是谁要用这么特别的方式表明来意呢? 随着黑点渐渐放大,奥拉的眼睛也跟着瞪大了。出现在她眼中的马匹好像完全失控了,它的路线跑得歪歪扭扭毫无轨迹可循,速度却一点儿也不慢,等到马匹离众人再近一点的时候,奥拉才发现马的侧身扎着好几支箭,有支命中马腹的箭矢看似就要掉下来了,可箭头却顽固地勾着血淋淋的皮肉……直到这个时候,奥拉才看清马背上趴着的人也中箭了,而那个人居然是霍克。 “老天!那马吃药了!” 发现朝众人冲过来的马匹抹了满嘴的天堂红,迪莱多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他瞄准马肩射出了一箭,那匹马就跟燃尽灯芯的蜡烛似的前蹄一软侧倒在了地上,而霍克则被甩到了一边。 奥拉用力一拽缰绳停下了马车。她跑了过去,发现霍克的腿上和背后各中了一箭,情况极不乐观。 “跃马镇……别去!”霍克强撑了一口气说道。这句话说完,他便失去了意识。这时候,其他人,包括巫师利瑞齐和精灵都赶了过来。 “又是这个小混蛋,他怎么回事?”迪莱多问了一句。 奥拉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快速写下了她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接着,众人便把注力集中到了巫师的身上。只见利瑞齐在霍克的身边蹲了下来,他一边诵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一边将手放到了霍克的背上,紧挨着却又不触到那个最要命的箭伤。过了片刻,隐隐约约的光芒便从利瑞齐的指尖流入霍克的身体,精灵掐准这个时候挥剑截断了露在霍克体外的大半截箭杆。 “利瑞齐只能暂时替他止血,要另找地方才能给他取背上的箭。”精灵说道。 “跃马镇离这倒是不远……问题是,这小子提醒我们别去那儿。见鬼!我们的动向又被卓格里斯的那伙人知道了。” 迪莱多在精灵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扶稳了霍克被箭射穿的伤腿,精灵照例截断了箭尾,但这次,他却伸出两指夹住已经露在伤腿外侧的箭头一下子把断箭拔了出来!那一瞬间,霍克发出了一记闷哼,但是他并未苏醒过来,整个人也没有动弹一下,正在替霍克紧急包扎伤腿的奥拉不由得猜想,那一定是巫师的魔法让他的身体快速遗忘了疼痛的经历。 “要不,我们再回德斯坦?”迪莱多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利瑞齐一边咳嗽着一边摇了摇头,精灵跟着解释道:“恐怕他撑不住长途旅行。” 是啊!他们已经离德斯坦很远了,要再赶回去的话,就又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如此说来,要想救霍克,他们就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哨箭丛林!可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这不会是利瑞齐同弗莱格算计好的吧? “真的要去哨箭丛林?” 迪莱多望着神情淡然的巫师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但下一刻,他便半蹲下身朝自己的背后指了一指。奥拉会意地上前搭了把力,两人刚把霍克弄上了马车,就留意到林子里又有动静传来,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来者不善了。只见精灵爬上了车顶,又取下了背后的弓箭,而一直未曾开口的利瑞齐却突然说了一句话。 “他来杀我们每一个人。”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一支鸣镝便带着令人胆寒的尖啸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射了过来。 “该死!”迪莱多咬牙诅咒了一句。他调转车头朝背向跃马河的方位驾车而行,然而只是一掉头的功夫,来找众人麻烦的几个家伙便拍马追了上来。这时候,呆在车顶的精灵出手了,他在张弓的同时念诵了一段咒文,就在咒文结束的一刻,一道白焰从箭端跳了起来并迅速吞没了整张弓。精灵若无其事地握着被“烈焰”包裹的弓箭,随后稍稍抬高了角度,等到追赶他们的敌人又近了几分后,他终于松手放出了这一箭。 “嗖”的一声,那支箭如焰火般朝空中斜飞了出去,接着突然在追击者的眼前爆裂为无数个光点,敌人的马匹几乎全被惊到了,它们仰着脖子嘶鸣不已,任凭主人踢打也不肯继续向前挪动一步,看来没有一阵好好的安抚,这些胆小的大个牲畜是不能载着自己的主人继续追击猎物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奥拉不由得想起了关于秘银骑士的另一个传闻,这七个精灵护卫各会一个魔法,其中,一位会用弓箭召唤幻术之焰的秘银骑士被称作碎星箭。 可尽管绝大部分的敌人都被阻在了身后,碎星箭却没有露出一丝高兴的表情,事实上,他的眉头紧皱,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紧张,因为利瑞齐提到的“他”并未被惊退。只见一匹马跃众而出,继续朝他们追赶了过来。那匹马的双眼被状似骷髅的头套完全蒙住了,骑着这匹马的则是一个穿着巫师装束的男人,它单手抓住缰绳,纹满眼睛的另一手则张开五指朝前伸出。 见到巫师终于显现,精灵又从背后取出了一支箭,然而他刚把弓张了一半,就把手中的箭丢到一边去了。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精灵紧皱的眉头,让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了起来。碎星箭把自己的弓收了起来,又伸手去摸挂在腰旁的“守密者”,接着,他把抽出的精灵细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边! 与此同时,迪莱多的眼前也出现了异相,他看到一个穿着薄纱的女人张开双臂拦在了车前。 “为什么没有带我走?”女人的声音先是在他的耳边低喃,接着,那声音变成了大吼大叫!在尖叫声中,鲜血从这女人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乃至下身汩汩涌出,把一身白衣迅速染成了血红色。这令人惊悚的景象让迪莱多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眼睛,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掌控着马车,而在车厢里,本应安稳地俯卧在横凳上的霍克不知为何竟然苏醒了过来,他罔顾身上的伤痛一下子朝利瑞齐扑了过去,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巫师的脖子! 第十一章 悬崖勒马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就在一切即将失控的时候,奥拉抓过了被迪莱多松脱的缰绳。她回头看了一眼车顶和车厢里的状况,随后操控着马车紧贴着一株白蜡树来了个急转弯。随着车身的一通剧烈摇晃,原本半蹲着的碎星箭毫无形象地跌了一跤,他整个人都被甩到了车外,仅靠着双臂半挂在了车顶上。精灵的右半侧面孔还被一根横伸出来的树枝狠狠地抽打到了一下,片刻后,一道血痕便在他的脸上浮现而出,而这记火辣辣的“耳光”霎时让碎星箭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极力用意志抵抗着巫师的咒术,可再差一点点,他可能就会用“守密者”割开自己的脖子了。 车厢里,霍克和利瑞齐则滚作了一团。乘着霍克因为撞到车壁而微微松开自己脖颈的机会,利瑞齐喘息着念出了一段咒语,这段咒语立刻开启了巫师在危机发生之前给众人所下的一个暗示—他来杀我们每一个人。 是的,不是深埋于众人心中的恐惧在将他们逼落悬崖,也不是有鬼魅作祟迫使他们终结自己,而是有人来杀他们了!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迪莱多一下子从令自己难以自拔的噩梦中苏醒了过来。他扭头看到利瑞齐和碎星箭的狼狈状况,第一反应便是爬上车顶,好用弓箭招呼一下那个胆敢用巫术戏耍自己的混蛋。然而迪莱多才刚这么一转身,利瑞齐便大咳着摇起头来。 “让那个姑娘来!”精灵跟着侧头喊道:“你对付不了这个巫师,只有她不会被‘看见’!” 迪莱多愣了一下,白天刚见面到时候,精灵就说他们的巫师利瑞齐看不见奥拉,现在精灵又说另一个巫师也看不见奥拉,这些巫师的眼睛全都有病吗?奥拉好端端的在这儿,根本就没有隐身啊!可不等他多想,奥拉便把缰绳递了回来。 迪莱多看着身形娇小的姑娘背着弓努力地朝车顶爬去,忽然噘起嘴巴别过了头。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尽量保持马车平稳、快速的朝前行驶,而不是去担心一个女人怎么对付差点让众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巫师。但是,这种感觉真叫一个无力啊!就在迪莱多这么想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眼前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潜藏在心底多时的噩梦——维妮的女儿就像幽灵似的裹着白纱漂浮在了马车的前方,不断地用空灵的声音诅咒着他。 “这是假的!”迪莱多在心里狂呼道。女人的身影飘浮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托着他的面孔,在他的耳边低语。迪莱多握着缰绳的双手因为肌肉绷紧而爆出了青筋。 “这都是巫师搞的假象!他就凭这个来杀人?就凭这个?!"迪莱多一边和自己的恐惧对抗着,一边努力地控制着马车。 此时,奥拉已经攀上了车顶,她正要伸手把半挂在车旁的碎星箭拉上马车,那精灵却对她摇了摇头。 “射那个巫师!快一点!”精灵紧皱着眉头说道。 “记得,万万不能看这个巫师的眼睛,千万不要和他的眼睛对视!否则他就能‘看见’你!” 奥拉也弄不明白精灵所说的‘看见’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同伴们又有了各种异常的表现,难道这就是被巫师‘看见’的下场?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了一次异状,如今,大家或多或少的都有了点对巫术的抵抗力,反应在众人身上的状况就是越皱越紧的眉头、不断涌出的冷汗和因为肌肉紧绷而开始微微痉挛的四肢。奥拉不知道大家还能坚持多久,她转身面向追击众人的巫师然后开弓瞄准。因为精灵提醒过她千万不能和巫师对上眼睛,奥拉几乎是低垂着头,在用眼睛的余光校准着射击方位,而当她一眼瞥到巫师那纹满眼睛的右手时,她几乎想也不想地对着这只手掌射出了一箭! 一声哀嚎从巫师的嘴里发了出来,下一刻,巫师一拽缰绳,驱马快速退进了一旁的树林里,并躲进了奥拉再也看不到的阴影中。直到此刻,困扰众人的幻觉才终于烟消云散。 迪莱多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气。 奥拉伸手将碎星箭拉上了车顶,精灵这才抽空把“守密者”收回到了剑鞘中。 利瑞齐无力地看着趴伏在自己身旁的霍克苦笑着咳嗽了起来 霍克则再度陷入了昏迷。 过了片刻,奥拉又爬回到迪莱多身边的位置上,而其他的几个人就不怎么舒服了,呆在车顶上的只能继续蹲在车顶上,而车厢里的两个则依然呆在车厢的地板上。这些人如果想要好过一点儿的话,就必须喊停马车进行休整,可现在,谁都不敢为了贪一时的舒服而去冒险,毕竟深埋在众人心底的恐惧并不会随着幻觉而消失。 马车就这样继续维持着原速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树林,直到繁星布满了天空,直到天色接近全暗的时候,迪莱多才微微松了松缰绳放慢了车速。 奥拉伸手点亮了挂在车头的提灯,在灯光的照耀下,她注意到马车驶入了一条林间小径,而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好像架着一栋哨塔般的建筑。就在这个时候,一记鸣镝的声响在众人的头顶处传来,可听到了这个声音,迪莱多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边已经是自己人的地盘了,再往前一点就是村子!” 摇曳的灯光映照出了迪莱多略显疲惫的面孔,他一边沿着小径继续朝前驾车,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枚哨子吹了起来。这一声回应很快带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奥拉好奇地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望了过去,她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个个布满尖木桩的陷阱被依次升了起来,看样子,要是外人准备硬闯这片丛林的话,铁定会因为撞上陷阱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今天看来是去不成跃马镇了,要不明天再看情况?”迪莱多回头冲精灵问道。 第十二章 哨箭丛林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不必了,我们原本也只是打算取道那里返回黄金树林,现在从这里走也一样。”精灵回答道。 听到这个早有所料的答案,迪莱多又皱起了眉头。他越发认为弗莱格和利瑞齐早就预测到了这趟行程的风险,于是便巧借敌人之手把奥拉驱赶进自己人控制的这片丛林,一旦奥拉和哨箭们处得久了,她要想脱身就真的难了! 想到这里,迪莱多不由得扭头看了看奥拉。他看见身形娇小如精灵的姑娘正入神地看着渐渐露出全貌的哨箭村落,她看得是如此的着迷,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硬往她的头上佩戴棘冠!是的,他们没有硬把夜莺之啼塞进奥拉的手里,但是他们也未曾放弃诱导这个姑娘介入一族的纷争,驱使她背负领袖所要承担的风险和苦难。这是不是太为难一个姑娘了? 迪莱多噘起了嘴巴,他开始一门心思地驾车,要知道车上还载着个正待取箭的伤者呢,而令迪莱多一时分心的奥拉则仍沉浸于眼中所见的景象―这片被暮色笼罩的丛林尽管没有延绵成片的城市灯火,可亦非想像中的黯淡无光。只见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树屋、楼阁和索道极有层次地坐落在林间的树木上,随着马车的继续前行,错落在树林间的这些木质建筑和来自它们的光芒也渐渐密集了起来,更令人赞叹的是,建筑和树木仿佛早已浑然一体。 在奥拉的记忆里,她还从未见过自然与人工融合至此的风景。但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所见的一切却给她带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归属感,那种感觉彷若魂归故里。 “我这是怎么了?”奥拉突然想到。 “现在可不是留意风景的时候。” 她回头去看车厢里的状况,发现霍克和利瑞齐依然维持着一个趴伏一个坐在车厢地板上的姿态。另外,利瑞齐的两根手指好似一直搭着霍克的脖子,看来这个巫师一直都小心留意着霍克的伤情。说起来,霍克这几天都经历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跑来告诉众人跃马镇去不得呢?是因为夜莺之啼吗? 奥拉又朝车前望去,她隐隐看见几个人正举着火把迎着他们。等到马车又朝前驶出一段距离以后,她才看清了这些人的身形相貌。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就年纪而言和迪莱多相仿,几个小伙都背着漂亮的弓箭,但是他们所穿的衣服却补了又补,看起来陈旧不堪,其中的一个人在看到迪莱多的时候突然高兴的招起手来。 “迪莱多!” 迪莱多跳下刚停稳的马车,跑过去跟那人来了个拥抱。呆在车顶上的碎星箭则跳至地面一把拉开了车门,随后,精灵小心翼翼地把巫师利瑞齐从车厢里搀扶了出来,而这个巫师的出场一下子就让原本热烈的欢迎场面冷了下来。奥拉留意到一个人稍稍扭头对身后的同伴说了几句话,另一个人听完了话以后,微微点了个头便转身跑了出去。 “他……他是?” 刚和迪莱多热情拥抱的小伙一脸尴尬地指了指巫师。迪莱多一边叹气一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吧,他就是那个‘吸气’、‘呼气’、‘停止呼吸’。” 看到自己的童年玩伴露出了“这不是真的吧”的表情,迪莱多继续说道:“弗莱格让我送他们去跃马镇,结果我们在半道上撞到了卓格里斯的人,车上还有人中了箭。嗯,有地方给我们对付着用吗?” “啊!”小伙如梦初醒似的打了个激灵。 “有!怎么可能没有地方?伤药什么的也多着。那人在车里吧?”问完了这句话,这个小伙也不等迪莱多再做回答,便扭头喊了个人过来帮忙,得到表现机会的那个人兴冲冲地钻进了马车,可他才探身进车厢片刻功夫就把头伸了出来。 “沃尔!”他朝刚刚吩咐自己搬人的同伴喊道:“车里那个受伤的,好像袭击过我们。” 听到了这句话,除了巫师、精灵和奥拉以外,其余人的神色都不由得一变。几个本意是过来迎接迪莱多的人都跑到马车的边上探头张望了起来,要不是巫师纯心朝车门口挡了一挡,这些人恐怕就要伸手到车厢里乱拖乱拽了。 “这个人我好像真的见过。” “卓格里斯那边的?” “不好说,但肯定是个危险分子。” 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迪莱多有些厌恶地合了下眼睛。 “一群二十四、二十五岁的人对着个还没成年的小混蛋还畏畏缩缩的,可真有能耐!”他毫不客气地讽刺道,却只字不提霍克带着箭伤赶来警告一车人的详情,毕竟有些事儿解释的越细越招多心的家伙怀疑。 说完,迪莱多便快步走回车边一把拽出了傻呆在车箱里的家伙。接着,他朝奥拉招了招手。奥拉会意地跟了过去,随后熟门熟路地把昏迷不醒的霍克搬到了迪莱多的背上,迪莱多又把背后的霍克朝上托了托,这才把视线重新移到了被称作沃尔的小伙身上。 “前面说好有地方给我们的,现在不会拿不定主意了吧?” 面对迪莱多的质疑,沃尔不禁为难地捏了捏自己的后颈。就在他勉为其难地准备点头答应时,有人从背后拽了他一把。 “迪莱多,你少天真了!我不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半死人,你能担保他醒过来以后不捅我们一刀吗?你这个只会跟着弗莱格瞎混的家伙,知道这个村子快成众矢之地了吗?” 在一阵沉默中,碎星箭突然解下腰间的“守密者”朝沃尔递了过去。众人看着这柄以独角兽为配重球的精灵细剑又吃了一惊。只听精灵说道:“我是黄金树林的圣殿护卫伊芙索,我愿以‘守密者’亦即我的命作为担保,这个人必须活下去。” 迪莱多突然嗤笑了一声。“好像我们从来就不是一族的同胞,哈?那也加上我的命好了。”这句话的前半段让人听不明白究竟是对精灵说的,还是说出来讽刺众人的。 一声叹息从沃尔的嘴里传来,他甩开身后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又推开了碎星箭递给他的精灵细剑,然后朝一侧让开了条路。 “先救人再说吧。”他微微侧头示意众人跟着他走。 第十三章 相得益彰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沃尔下的决定明显让质问迪莱多的那个人露出了不快之色。 “你真的要救一个危险分子?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他见沃尔沉默着点了点头,忽然怒气冲冲地说道:“那我建议你带他们看看这里的真实情况!”这句话一说完,他便撇下众人转身离开。 “英普伦斯就是这么个脾气,别往心里去。”见那个暴脾气的小伙跑远了,有个生着鹰钩鼻的青年一边叹着气一边说了句息事宁人的话。奥拉记得这个人在不久前支走了一个同伴,另外,她还留意到这个人在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重新被碎星箭挂回腰间的“守密者”。不知道为什么,奥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讨厌这个人。 “我没事,德里克。”沃尔有点感激地捶了那个鹰钩鼻一拳。接着,他一边招手示意迪莱多跟上,一边抬高嗓门向所有的同伴吩咐道:“大家都各归各位吧!” 这句话说完没多久,聚在马车边的一群人便散了个精光。沃尔举着火把一声不吭地朝前带着路,奥拉等一行四人外加个被迪莱多背着的霍克则紧跟其后,他们登上绕着几棵树木而建的扶梯,过了一道索桥,随后来到一栋以树皮为门帘的屋子前。 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奥拉还未等沃尔掀起这道门帘便隐隐有了股不舒服的感觉,等到门帘被掀开后,奥拉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而走在她前面的碎星箭也微微捂住了鼻子。 让奥拉感到不适的首先是气味,那是一种长期燃烧劣质的动物油脂才会在屋内聚集不散的味道,然后就是低矮的房梁和极其简陋的摆设了。其实屋里的木质桌椅还算有模有样,只是积着难以擦拭的油垢罢了,但是摆放在桌面上的杯、碗类器皿就令人侧目了,这些日常用品但凡不是木质的就无一完好。整个屋子里唯一让人感到愉快的只有那些贴墙悬挂,微微散发着药香的驱虫草。 背着漂亮的弓却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与自然和谐相融的建筑内却是一副物资贫乏的潦倒景象,这样的“相得益彰”让人不禁叹息。 沃尔依然在默不作声地朝前带路,当一行人穿过树屋并掀起又一道门帘时,一个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那人原本斜靠着索桥正抽着烟斗,发现门帘被掀启后,他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那一刻,奥拉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冻了一下。只见这个人的上半张脸略有塌陷,他左侧的眼睛没有了,只剩一个空落落的窟窿。 “克罗斯?”迪莱多突然惊呼了一声。 这声呼唤让魂不守舍的独眼打了个激灵,他匆忙摸出一块包头布将半张脸遮好,这才开始探究刚才是谁叫了自己的名字。然而不待克罗斯用仅剩的一只眼睛一一辨清来人,沃尔便首先表明了来意。 “后面有人中箭了,我们现在要用医师的房子替他取箭。” “我去开门,不过现在我们没有医师啊?”克罗斯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迪莱多和他背着的霍克,这才留意到沃尔带来的人里有个女人,有个精灵还有个巫师。 “我们的巫师擅长医术。”碎星箭开口答道。 片刻后,精灵和巫师都进了为医师所造的木屋,他们把克罗斯叫进去帮忙,却把其余的人拦在了屋外。迪莱多和奥拉只好待在索桥上等待结果,沃尔倒是没有立刻从两人的身边离开,然而他也一时无话可说。在相对无言地枯等了一会儿以后,沃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下巴指了指奥拉。 “你叫什么?” 奥拉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迪莱多,自从离开德斯坦以后,迪莱多就时不时的走神。瞧他现在仰望天空的模样,估计他根本没有听到沃尔刚才在问她的名字,她该怎么告诉沃尔自己没法说话呢? 看见奥拉抿着嘴唇始终一声不吭,沃尔用臂肘轻轻地撞了迪莱多一下。“你的女人真够闷的。” “什么?”刚刚回过神来的迪莱多一脸困惑地望向了沃尔。 “她啊,我问她叫什么名字都一声不吭的。” “别闹!她不是我的女人。”迪莱多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这姑娘叫奥拉,她的声带好像坏了,所以才没法说话。” “噢,原来是个哑巴。她怎么穿上卫队的衣服的?莫非是弗莱格的宠物?”看着奥拉平淡如一的表情,沃尔的问题变得越来越惹人不快。 “不是!”迪莱多用呛人的语气回答道。 被突然吼了一嗓子的沃尔冷笑着别过了头去。意识到自己对伙伴的态度实在过于恶劣,迪莱多不禁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沃尔,该死,我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么说吧,奥拉的箭术好的出乎你的想像,之前我们撞上了卓格里斯手下的巫师,要不是奥拉及时射中了那个混蛋,估计……我们一车人就都死光了。“ “不可能吧?有秘银骑士在呢,还有我们的巫师。”沃尔又重新打量起了奥拉,说真的,这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也没有特别出众的长相,不过,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倒是相当的漂亮。 “我看见了阿曼达,维妮的女儿。”迪莱多神情沮丧地说道。 “她还活着?”沃尔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那个巫师制造的幻觉。恐怕那个时候,一车子人里,只有奥拉没有受到巫术的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碎星箭突然推开门走了出来。“是的,因为奥拉是巫师们不能凭心眼看见的‘藏匿者’,但是奥拉,巫师们还是可以透过你的眼睛来侵入你的心灵,上次的失败可能让那个巫师对你念念不忘了,你要时刻记得不要和巫师对视。”顿了顿,碎心箭又愉快地说道:“那孩子的箭已经取出来了,他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原来你之前所谓的‘看见’是指?”迪莱多好奇地问道。 “对不懂魔法的人来解释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你们只需避免奥拉和巫师对视就行了。”精灵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拼了命也要保住这个小鬼吗?”沃尔突然插言问了一句。“你是真的非救这个小鬼不可,还是把‘守密者’拿出来试探我一下?” 第十四章 内部事务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空气里隐隐透出了一股权谋的味道,碎星箭似笑非笑地看着沃尔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依然可以把‘守密者’双手奉上作为担保。” “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沃尔不禁皱起了眉头。 “因为那个叫霍克的孩子会告诉你们夜莺之啼的继承人是谁,而不像另一个人试图隐瞒这件事儿。”碎星箭意味深长地看了迪莱多一眼,说出了一个让在场诸人全都愣住的答案。 迪莱多懊恼地合了一下眼睛,奥拉的身份估计是没法糊弄过去了,他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朝简单的方向发展。只听碎星箭继续说道:“迪莱多没有告诉你们霍克是为了通知我们跃马镇有危险才负的伤吧?原本袭击你们的霍克为什么要对‘背信者’这么上心呢?” 沃尔低头沉思了起来,等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又落到了奥拉的身上。 “这下你有麻烦了,姑娘。”沃尔无奈地笑了下,奥拉则在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情愫。 “不过,你这个精灵会为了哨箭的内部事务这么拼命,恐怕是有些别的打算吧?难道说,黄金树林对我们这个穷地方有了新的想法?” 沃尔的新问题才刚刚说出口,又有两个人从索桥的另一端走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人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他双手拄着拐杖,步履也显得有些蹒跚,不过这个老人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倒是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穿的袍子没有补丁的关系。而在老人的身旁则伴着一个中年男性,他也长着一副鹰钩鼻,看模样和之前被称作德里克的年轻人十分相像,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猜出他和德里克绝对有亲缘关系。 看到了来人,沃尔神情中的一丝萧索之色忽然不见了,他兴冲冲地跑过去搀扶着老人的右臂。 “长老,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晚上的天气有点凉,对您的腿可不太好,要是您想见谁的话,只要吩咐我带人过去不就行了吗?”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只见陪同老人一起过来的鹰钩鼻翻了个白眼道:“我劝过他了,但是你也看见我们的长老有多么的不听人劝了,现在我们可没医师啊。” “噢,德拉比!来的人可是那个巫师。”老人有些宠溺地拍了拍沃尔的手背。“当年我们没能保护好他,害得他不得不逃亡到别处,现在怎么还能让人家屈尊过来见我呢?何况我的身体不过就是有点儿风湿病罢了,精神头可好着呢!” 这句话一说完,长老的目光便依次扫过了迪莱多、精灵,并最后停在了奥拉的身上,而那个老人尚未开口询问,沃尔便把三个人的名字,和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此处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番,最后,他还贴着长老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听了这句话以后,老人看着奥拉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丝同情的色彩。奥拉心想,沃尔大概把自己不能言语的情况如实告诉给长老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利瑞齐从屋里走了出来。长老和站在他左侧的德拉比看到巫师的模样后都露出了十分诧异的神情。他们似乎都认得利瑞齐,但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在消失了多年以后,为什么还是那副即将成年的模样。碎星箭便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话。 “利瑞齐刚到黄金树林的时候伤得很重,我们迫不得已给他用了‘不老泉’,他很幸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药剂给毒死,但是他的体质也因此改变了。” 见其他人渐渐接受了这个解释,碎星箭看了利瑞齐一眼又继续说道:“世界已经有了动荡的征兆,而哨箭族群不会分裂得太久。” ……再浓重的夜幕也有为阳光撕开的一刻。 当天边被暮光映染的时候,奥拉一个轱辘从自己的床上爬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哨箭村落呆了三天。三天以来,这里的村民都对她十分的友善,他们不仅在一日三餐上对她照顾有加,还怕她闻不惯动物的油脂,而特地把一个烛台搬进了她的临时住所。可奥拉之所以还留在这儿的原因,却是因为她被这些村民给“保护”了起来。只要奥拉走到村子的边缘,她就会立刻被人客客气气地请回“家”,而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还要从三天前的夜里说起。 那晚上,霍克刚醒过来就被围着一通问话。之后,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利瑞齐单独拉着长老聊了许久,长老又把她招了过去,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名叫塔洛・瑞麒,她听见他们都在说她属于这里,而迪莱多则和一群人大吵了一通。 “你们啃了一个芋头还不够,现在饥不择食到连个指头大小的芋头也不放过吗?”迪莱多在被沃尔架开前如此臭骂道。 说起来,塔洛这个名字倒真的跟芋头是一个写法,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弗莱格的时候,他会说自己跟芋头有几分相似,而一想到迪莱多在吵架时所用的比喻,奥拉就不禁莞尔。相比迪莱多的不忿,奥拉对自由遭到限制一事只是有点诧异罢了,毕竟她原本就没有想到自己还能从班杰拉监狱脱身,而在得悉卢斯曼的死讯以后,她就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或许,她会到艾拉达拜访一下伊蔻?可伊蔻是个地地道道的北艾芬族精灵,在艾拉达,他有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精灵同伴,他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几乎没有交集。他们会成为伙伴,完全是因为白麻雀的共同使命,现在任务结束了,他们也就该回归各自的生活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以后,奥拉走出了自己的屋子。站在扶梯的上方,她看见村里一些妇孺正在为生计而忙碌着,她们将采集而来的块茎植物放在刨子一样的木板上来回搓揉,然后收集磨出的粉末充当主食,而剩下的植物残渣则被搬去喂鸡。这些事情似乎从来没有男性插手,奥拉倒是看到有个男的把猎获的野兔交给女人们洗剥、烹饪。看来这个边缘群体的男女分工倒是十分的明确。 在一旁连看了两天以后,奥拉决定上去帮着做点女人该做的事情。 第十五章 魂不守舍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奥拉下了扶梯,走到了那些妇孺之间。一直埋头工作的女人们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直到奥拉将摘掉顶叶的块茎递给她们磨粉的时候,那些女人才惊讶地发现这个从“外面”来的姑娘已经沾了满手的泥土了。 一开始,女人们对奥拉的加入都表现得十分矜持,毕竟人人都清楚这位贵客实则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被软禁在村子里的,另一方面,她们也着实不相信这个娇小的姑娘能干粗活。可惜奥拉那近乎执拗的坚持完全打败了她们,再几番推拒未果以后,这些老实巴交的女人勉为其难地允许奥拉一起过来帮忙,结果,她们竟意外地发现奥拉是个干活的好手。她做事利落不说而且似乎完全乐于其中,那如天空般清澈的双眼和微微带笑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放下所有的防备。 只可惜这个姑娘不能说话哄人,只能在一旁聆听。 在奥拉的带动下,女人们的活儿比平时干得轻快了许多,她们之间的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孩子总是跟我对着来,我一直告诫她别离村子太远。” “他最近总是说右手一抬高就疼,现在没有医师可怎么办?” 奥拉静静地听着她们谈自己的子女、谈自己的丈夫、谈她们所担忧的一切,然后透过这些只言片语一点一滴地拼凑着自己不过接触了几天的边缘社会―哨箭。这个帮着精灵与人类开战的族群曾被外界批判为恶行的拥趸,冷漠、乖僻的林中部落,可事实上,这里的人和批判他们的那些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憎、他们同样渴望着安定、富足的生活…… 而在不远处,迪莱多正静静地看着奥拉愉快地忙碌着。在看到奥拉脸上的笑容时,迪莱多情不自禁地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但在留意到村姑们因为和奥拉渐渐地熟捻起来,而开始对奥拉做出越来越多的亲密举动,像是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衣服料子,一不小心把泥手印蹭到她的身上以后,迪莱多又噘起了嘴巴。 “奥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迪莱多突然出声喊道。他作势招了招手,装出一副刚刚发现奥拉的样子。令他感到十分满意的是,奥拉周围的那些女人一觉察到有男人过来以后便立刻收敛了许多,终于没有继续糟蹋她的衣裳了。 看见奥拉一脸疑惑地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迪莱多挠了挠头皮问道:“我看你跟她们处得不错,真的打算呆在这里?” 奥拉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你没有别的地方想去?想不出哪里可去?” 奥拉点了点头。 “我早该想到这点的。”迪莱多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想提那些白麻雀的事,既然你还呆在这儿,那我就留下来帮你吧。” 看到奥拉露出了充满感谢的神情,迪莱多连忙摆手道:“别谢我!是弗莱格吩咐我来帮你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不过起码我可以像利瑞齐边上的精灵那样替你说两句话。” 迪莱多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谁让你是只叫不出声小麻雀呢?这村子麻烦的很,不识字的人有一大把,靠写字你是没法跟人交流的。” 奥拉有些好笑地抿起了嘴巴,她突然拾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写到:“霍克怎么样了?” “他的伤恢复的还不错,就是人没有自由,被关着呢。不过待遇还可以,毕竟巫师和精灵都在替他作担保。” “利瑞齐不打算离开村子?”奥拉又写到。 “天知道那个巫师在算计什么,他现在就占着医师的房子。嗯,那个精灵也没走。” 说完这句话以后,迪莱多又显得魂不守舍起来。奥拉看了看他,有些迟疑地在地上写到:“你心里有事?那天,精灵在你的耳边说了什么?” 读完奥拉新写下来的问题,迪莱多不由得心中一跳。这姑娘能不能别这么敏锐?当时,那个精灵不过就是贴着他的耳朵问了句话而已。 “一度逃避的小鸟,你可愿舍去双翼,阻挡真实对梦想的伤害?” 一听这莫名其妙的口吻,迪莱多就知道这保准是利瑞齐借精灵之口传达给自己的东西,那巫师想说自己的未来堪忧,不过好在还有条路可选是吧?他该不该同奥拉谈这个呢?不!他不想跟任何人谈这件事,何况他一点也弄不懂利瑞齐这个神神叨叨的巫师到底在说什么事儿。 就在迪莱多仰着脖子思考着要如何岔开奥拉的问题时,他忽然看见利瑞齐和碎星箭神情严肃地走出了木屋,两个人在经过索桥的时候又叫上了正在抽烟斗的独眼克罗斯,随后一行三人便直奔树下而来。 “这个一连两天都闷在树上的巫师怎么突然想到出门透气了呢?”迪莱多有些诧异地想到。他耸了耸肩肩膀,只听村子的入口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声,听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惊呼、也好像是有人在哭泣。 “好像出了什么事。”迪莱多乘机用脚尖抹掉了奥拉写在地上的东西,接着转身跑向了村子的入口。奥拉在迟疑了片刻以后,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事实上,不只是他俩,所有觉察到异状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朝村口聚集了起来,而等到奥拉跑到迪莱多的身旁时,她看到好些个村民拿着弓箭匆匆忙忙地出了村子,留下来的一些老弱妇孺则有些不知所措地围着个受伤的青年。奥拉注意到,这个人的年纪似乎就比霍克大一点点而已,此时,他正捧着被弓箭射穿的胳膊哭泣个不停,令奥拉感到诧异的是,这个人的身上沾着一大片血迹,这么多的血绝对不可能都是他流的。 一个女人突然扑到了这人的身边。 “我的女儿呢?!”她质问道。 奥拉认出这个人正是先前抱怨着自己的女儿总是和自己对着干的母亲。只见她不顾青年受伤的手臂,一个劲地摇着他道:“你说呀!” 第十六章 部族冲突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臂上中箭的青年在那个母亲的质问下变得更加无措了,他的回答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奥拉只隐隐约约地听到这个青年提到了“纳贡”、“越界”这类词语,她侧过头朝迪莱多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迪莱多却摇了摇头道:“这些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想知道的话我晚点会告诉你。” 几乎在迪莱多话音刚落的同时,村口又有动静传来,之前拿着弓跑出去的村民们又都去而复返了,只是这一回,他们七手八脚地抬了两个人回来。其中的一个人腹部中箭,一身是血;另一个人则被两箭分别射穿了锁骨和腿部。看到了这幅惨状,有人直接昏了过去,而恐慌、愤恨的情绪也像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在整个村子里快速地扩散开来。 利瑞齐和碎星箭还有被他俩拽上的克罗斯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现场。在看到两个垂死的伤者和一个抱着受伤的胳膊哭泣不止的青年时,克罗斯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包头布遮住的半侧脸和那个失去眼球的空眼眶,突然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巫师和精灵并没有因为克罗斯的反应而停下脚步,他们绕开那个尚有余力哭泣的青年,径直走向两个重伤者。 碎星箭排开那些对同胞的伤势毫无办法,却在无意间挡道的村民,利瑞齐跟着挤进精灵在人群中打开的缺口来到了伤患的面前。直到这个时候,一些村民才想起来这个巫师一直住在医师的房子里,而长老之所以做此安排或许是因为巫师也懂医术! 看到利瑞齐俯身查看被摆至地上的伤者,四周的村民,特别是伤者的家属不禁揪心地说道:“请救救他!” 利瑞齐没有回应这些村民的祈求,他和上回一样将手贴在腹部中箭的患者身上,众人先是看见隐隐约约的光芒从巫师的指尖流入伤者的体内,紧接着,伤者脸上的痛苦之色便渐渐消退了。 “这是没事了?” “可箭还扎在他的身上啊?” 见利瑞齐撇下此人来到另一个伤者的身边,刚刚得到些许安慰的村民又都面面相觑起来。奥拉看见几个人蹲在伤者的身边试图询问他现在的感觉,可无论他们如何呼唤,如何拍打伤者的面孔,那个人都毫无知觉地沉睡着。 “这个人恐怕没戏了……”迪莱多低喃道。 听到这句话,奥拉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嘴唇,她也有同样的预感,而正如两人所预料的一样,一开始有些崩溃的独眼克罗斯在调整完情绪以后,终于跟上来向村民道出了实情。 “他伤的太重了。” 克罗斯看了眼仅仅受了臂伤,却一身是血的青年说道:“中箭后恐怕还硬撑着跑了段路……” 一旁的青年又唔咽了起来。 “巫师只能让他走的轻松些。” 这番解说让几个人彻底崩溃了,而那位不见了女儿的母亲也更加歇斯底里地摇晃起了青年。正在查探另一个伤者的利瑞齐被这嘈杂、混乱的环境弄得皱起了眉头,他回头看了碎星箭一眼,精灵在点了点头以后,便同周围的几个人小声交谈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个还有希望一救的伤者便被数个人抬往医师的房子,而利瑞齐和碎星箭也跟随着匆匆而去。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回青年的身上,只见克罗斯正轻拍着那个缠着青年的母亲,希望她先把事情放一放。 “走开,你这个怪物又懂什么?!”那女人一把将克罗斯推了出去。 克罗斯像突然受了刺激似的一把扯下了包头布。他用自己那令人惊悚的空眼眶对着这个女人,又从齿缝中挤出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懂得失去至爱,是吗?你觉得我又看上了这个小子,对吧?!”他的声音突然转变为怒吼。 “克罗斯,够了!”沃尔的声音适时出现在了即将爆发争端的现场。奥拉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沃尔正搀扶着长老一步一步地朝人群中走来。 “克罗斯。”长老合了下眼睛。“你先带这个孩子去巫师那里治伤吧。” 老人那平缓、温和的语调像有魔力似的安抚了克罗斯喷薄而出的怒气,只见他重新用包头布遮住了半侧面孔,接着一言不发地扶起了坐在地上的青年。这一回,那个因为不见了女儿而表现癫狂的妇女终于松开了双手,但是下一刻,她却捂着脸哭了起来。一时间,四周只剩下了一片悲戚的哭声。 看到沃尔搀扶着长老开始挨个安抚村民,迪莱多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奥拉道:“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迪莱多便埋头朝村里走去。奥拉紧跟着他的步伐穿过一条条小径,最后来到了一片生满杂草的空地上。透过几乎和人齐高的杂草,奥拉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焦黑的木头支架怪诞地矗在地面上。看起来,这块空地上曾经建有一栋木屋,但是一场不知是意外还是有意的大火吞噬了屋子,最后,这世上便只剩下这些黑漆漆的残骸了。 “奥拉,你对自己的母亲有映象吗?”迪莱多回头问道。 奥拉摇了摇头。母亲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句话和一张阴郁的面孔,她几乎是被叔叔带大的。 “真遗憾。不过,少记点东西没准会轻松点呢。”迪莱多看着那些残骸说道。在他的心里,那栋房子的原貌依然十分的鲜活,他记得房子的前门处有个三级台阶,旁边则造着一个小小的斜坡。当时年仅三、四岁的自己特别喜欢沿着这个斜坡往下滑溜。母亲一看到他做这个动作,就会责怪他糟蹋鞋子,要是母亲心情恶劣,还会用藤条抽得他到处躲藏。现在,这些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往事了。 “我的父亲同卓格里斯的那派人有亲缘关系,我的母亲则是这边的人。”迪莱多呼出了一口气。 “至于这个地方吗,原本是我的家。” 行会:谐音组织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主要由剧作家、诗人等表演职业者以及冒险者组成的情报交换群体。其组织结构松散,成员遍布各阶层。从某种角度而言,谐音类似于一种民间信仰团体,只不过其成员所信奉和传播的内容只有一样――真相。这使得不少寡头政权和独夫政客对该组织极为忌惮。在一般的情况下,谐音成员往往以守法公民的清白身份为荣。不过,当一些不合理的法令与他们的信仰相抵触时,谐音也会采取各种方式加以抵制。 谐音拥有独特的徽章,徽章的造型以白色的小鸟和笛子构成,这也是谐音成员被称为“白麻雀”的原因所在。一般而言,一个地区会有一个地区的谐音网络,当这一地区的谐音成员一致认同某人加入后。这位未来的新成员会在三天左右的时间内收到戏剧《揭幕者》的入场券,所谓的戏剧实则是一场新成员欢迎会,而负责引领新人的地区负责人则被称为“接头人”,另外,接头人也会为当地的谐音成员安排一些有偿的调查工作。 谐音有三戒律,内容如下: 其一:不向任何组织出卖情报。 其二:不向当事人隐瞒事涉其身的真相。 其三:不予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 事实上,这三条戒律中的前两条仅仅起到警示和建议的作用,只有第三条才是谐音的铁则,违反者会被永久逐出谐音群体,不再会有同伴与你交流情报。 值得注意的是,艾拉达的枢纽会实则是谐音的幕后支持者,另外,谐音也可以视为枢纽会延伸至各地的情报触角,而枢纽会对谐音的支持并不单单体现在资金方面。一旦某个地区的白麻雀出现人生安全方面的严重状况,当地的接头人可以同枢纽会取得联系,获得来自枢纽会的帮助,而他们特别希望枢纽会能把他们最宝贵的人才“揭幕者”派来。 第十七章 别有所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奥拉没有料到迪莱多居然会说出这么伤感的事情,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说话或许是桩好事,否则她该说什么呢? 真遗憾?我很抱歉?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一个回答像正确的答案。 每一个答案似乎都能惹人生厌。 只听迪莱多轻笑了一声道:“哎,放轻松点,我可不是带你来见长辈的。考虑到这个地方竟是一些杂草和烧焦的木头,你也没什么可见的。” 顿了顿,迪莱多收起一脸戏谑的表情继续说道:“你也看见我家的下场了,我们这边的四分五裂可不是‘我讨厌你,就是不想跟你玩’那么简单。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真希望你拿着夜莺之啼往人前一站,然后所有人就和好如初了。” 奥拉无奈地摇了摇头,迪莱多总是能把严肃的事情说得跟开玩笑似的。 “瞧,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傻瓜也看得懂。嗯,我不是说你是傻瓜。怎么说呢?奥拉,如果你不想掺和这件事的话,最好态度明确点。只要你不愿意,我就算拼命也会把你带出去的。” 迪莱多突然避开了奥拉的视线,那姑娘原本可以继续保持随遇而安的态度,可他却在强迫她马上做出决定。问题在于,迪莱多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方面,他希望奥拉能够留在这儿,成为利瑞齐预言哨箭结束分裂的一个楔子。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个姑娘能够摆脱麻烦,毕竟他再也看不得另一个女人像他的母亲,像阿曼达一样被毁了。所以,奥拉会怎么选择呢? 迪莱多怯怯地把视线移回到奥拉的脸上,他面前的姑娘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在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哦,该死!”迪莱多突然意识到奥拉根本无法靠点头或摇头来回应前面的那通废话。请问点头是代表“行行行,我理解你的意思”还是“没错,我同意你的观点”呢? “算了算了。前面你不是没听懂村口那人说的话吗?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迪莱多深吸了口气。 “哨箭现在分裂成三个势力,各占一块地盘。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夜枭‘的地盘,卓格里斯那一派的标志是‘游隼‘,然后奥拉,我听说其实你跟‘夜莺‘的那派人最有亲缘关系。” 看见奥拉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迪莱多继续说道:“所谓的越界,就是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可谁会死守规矩呢?要知道,这个地方太穷了,食物主要靠采集和狩猎而来,如果射中的猎物正好倒毙在对方的地盘上,而对面又好像没人,你会怎么想?特别在家里正等着吃饭的时候。” 迪莱多摊了摊手道:“然后就是纳贡了。一般情况下,如果不巧遭遇了对方,只要交出一部分的收获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可要是对面一开始就别有所图,事情就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男人可能会被射杀,女人则可能会被掳走。” 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亲如一家的哨箭。迪莱多在心中悲叹道,而他面前的奥拉则微微皱起了眉头。 四分五裂的族群既然已经有了一套规则来避免无益的流血和损失,那又是什么让人“别有所图”了呢?那个让人“别有所图”的因子会不会存在于他们这些外来者之中?奥拉不由自主地猜想着。 是她?是迪莱多?是霍克?是巫师和精灵?还是他们全部? 奥拉突然回想起被自己射中掌心的巫师还有碎星箭说过的两句话。 “你对付不了这个巫师,只有她不会被‘看见’!” “上次的失败可能让那个巫师对你念念不忘了,你要时刻记得别和巫师对视。” 前一句话是碎星箭对迪莱多说的,后一句话则是碎星箭说出来告诫她的。 听话里的意思,那个被她所伤的巫师原本并未留意到她的存在。换言之,一开始被巫师惦记的人是利瑞齐?至于马车上的其他人,只在巫师顺手解决掉的范畴内?而现在,巫师也开始对她念念不忘了?因为她是个无法被巫术感知到的藏匿者?是个潜在的威胁? 奥拉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一大堆问题给搞混了。但一个直觉告诉她,迪莱多提到的别有所图恐怕和巫师的惦记有关。毕竟那个袭击他们的巫师是站在卓格里斯一边的,而卓格里斯看起来巴不得他们全部消失掉,好以此瓦解弗莱格的势力! 一阵风将差不多和人齐高的杂草吹得哗哗作响,两个人的心里也纷乱的如同这片生满杂草的荒地。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喊着他俩的名字跑了过来。 奥拉和迪莱多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生着鹰钩鼻的青年正在冲他们招手。 “德里克找我们干吗?”迪莱多嘀咕了一声便带头迎了上去。 跑得气喘吁吁的德里克见自己终于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这才停下来调整了一番呼吸。 “我的天,总算找到你们了!”德里克叉着腰道。 “怎么了?是有盛大的款待在等着我们还是有人要我们的命?” 德里克翻了个白眼。“跟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小子有关。” “他不是被关着吗?难道又跑了?” “如果是跑了倒好了。现在是一群人想要他的命,你不会忘了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吧?这小子成了现成的出气筒。” 迪莱多的眉头皱了起来。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完全可以对霍克的死活置之不顾,因为这个小子原本在替卓格里斯干活,他不是“夜枭”这派的人,听说他还袭击过这边。但霍克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他都为了警告众人而险些丧命。更重要的是,拿霍克做出气筒是毫无无意义的相互寻仇,是没有道理的彼此挑衅! “该死!巫师和精灵不是在担保着他吗?”迪莱多忍不住质问道。 第十八章 群情激愤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那个巫师救完了人以后,不知怎么的就昏了过去。精灵为了照顾他忙得脱不开身,根本没法顾到那个被关起来的小子。” “沃尔呢?长老呢?” “是一群人要拿那个小子出气啊!迪莱多,你是不懂什么叫群情激愤吗?”德里克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沃尔怎么可能拦得住一群人,不过他也不是什么事儿也没做。他想办法让人毁了牢门钥匙。那些人要想把关起来的小子拉出来得费一番工夫,实际上,他们现在正在干瞪眼呢。不过……” “说!说!说!”迪莱多催促道。 “好吧,英普伦斯去找斧头准备把牢门劈开了。啧!不知道劈开牢门以后,他会不会顺手也把那个小子给劈了。” “英普伦斯这个白痴!”迪莱多咒骂了一句,接着,他扭头对奥拉说道:“奥拉,我们走!” 这句话一说完,迪莱多便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跑去。 “又要跑?”德里克看到自己在眨眼间便被两人甩在了身后,不禁哀叹了一声。 在迪莱多的带领下,三人抄了近路直奔村子中央的空地,只见大批村民正聚在一栋挂着条幅的木质建筑前,一些已经进入建筑的村民不时从门口探头出来,似乎正巴望着谁,而沃尔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则被排斥在了圈外。看样子,那几个青年原本是看守这座建筑的护卫,但是面对情绪失控的村民,这些人除了一脸无辜地站到沃尔的身后耸耸肩膀以外,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沃尔则沉着脸,冷漠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心理感应吧,当迪莱多距离众人不出三十步远的时候,沃尔把头转了过来,他眼中的冷漠之色因为看到同伴匆匆而来的身影而渐渐消融。 “你去哪了?”沃尔迎了上去。 “他又跑到废墟那儿了!”好不容易跟上迪莱多的德里克没好气地插言道。 沃尔笑了起来,他瞥了眼奥拉,随后用玩味的语气说道:“还说奥拉不是你看中的女人,这都带到家里去见父母了。” “我们说正事吧,这边在演哪出戏?”迪莱多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这儿死了个人还丢了个姑娘,他们要把那个叫霍克的小子带出去换人,当然事前少不了一通折磨,你猜他们是会卸了这小子的胳膊,还是会断了他的第三条腿呢?唔,后面这招倒是比较隐秘。” “老天,这群人兴师动众的就为了拿个小鬼撒气?”迪莱多忍不住讽刺道。 “在他们的眼里看来这可是伸张正义!”德里克撇了撇嘴角。 “他们现在又在等谁?” “在等英普伦斯把斧子拿过来劈门。哼,眼下的事情也是这家伙挑起的!” 一谈到英普伦斯,沃尔的神色又阴沉了起来,迪莱多和德里克的情绪也连带着败坏了不少,三个人就跟有默契似的陷入了沉默,而无法参与讨论的奥拉却在拼命地回忆着英普伦斯究竟是谁。她确信自己一定在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映像实在不深。 “我真想跟他来一仗。”沃尔突然说道。 “你能赢他?”迪莱多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沃尔。 “只能拖拖时间而已。不好办啊!嗯……瞧上面!克罗斯这个独眼在看我们。” 沃尔打了个岔,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瞧了过去,只见克罗斯正扒着索桥的栏杆,一脸无趣地看着底下的闹剧。 “他还有两只眼睛的时候倒是有可能和英普伦斯打个平手,现在就不好说了,而且自从医师罹难以后,他就变得特别乖僻,有时候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可怜的家伙。”德里克轻咳了一声。 “话说,迪莱多,你不是一直跟着弗莱格吗?你觉得自己的本事有没有长进些?”沃尔问道,然而他却发现迪莱多正愣愣地看着奥拉。 “迪莱多?” 迪莱多没有理睬沃尔的问话,他突然掰着奥拉的双肩问道:“奥拉,你有没有跟别人比过箭术?” 奥拉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有些不太理解迪莱多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其实之前的对话她就没有听明白,既然眼下的危机是一个叫英普伦斯的家伙在带头挑事,想办法拦住他或者动脑筋把霍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便是了,为什么迪莱多他们谈来谈去的都是和英普伦斯比试……箭术呢?难道说,这是哨箭或者这个村子的规矩? “你要让这个女人去跟英普伦斯比试?”德里克一脸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他来了!”迪莱多轻呼道。 奥拉朝迪莱多所指的方向望了望,只见一个满脸怒容的青年提着斧子匆匆而来,看到这个青年的模样,奥拉这才想起他们刚到哨箭丛林的那会儿,这个家伙就先后责骂了迪莱多和沃尔。他好像一开始就反对救治背上中箭的霍克,他一口咬定霍克是个危险分子。结果沃尔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然后这个家伙甩下了一句“我建议你带他们看看这里的真实情况!”便撇下众人孤身离去了。对啦!旁边这个叫德里克的鹰钩鼻在他走远了以后,报了一下他的名字――英普伦斯。现在,这个叫英普伦斯的人又借机拿霍克开刀,这似乎也合情合理。说起来,霍克到底是夜莺一派的人还是游隼一派的人呢? 奥拉只思考了这么一小会儿,德里克便急忙朝英普伦斯迎了过去,他似乎想再劝一劝英普伦斯,让他不要把事情带向不可逆转的方向,然而英普伦斯却一把将他推开了五、六步远,而在众人的身后,早就等着“斧子”的村民们则在急不可耐地朝英普伦斯频频招手。 “迪莱多!你确定要让奥拉上?”沃尔急匆匆地问了迪莱多一句。 “我来不及解释,这姑娘的箭术肯定是我们这边最好的!” “我信你!你去拦一下他,我去把长老搬过来。” 这句话一说完,沃尔便对跟着他的几个年轻护卫指了下迪莱多,那些护卫在愣了一瞬后,有些不太确信地跟到了迪莱多的身后,而沃尔则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跑了出去。 第十九章 多说无益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看到英普伦斯逐渐逼近的身影,迪莱多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英普伦斯从小就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这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会因为一个玩笑把人骑在身下猛揍面孔,如果对方身高马大,这家伙就会张嘴咬人。他和沃尔总是仗着人多才敢跟英普伦斯掰掰腕子,说些不同的话,而曾经能跟这个家伙单挑的克罗斯呢?迪莱多抬头张望了一下,发现前面还站在索桥上的克罗斯居然不见了。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过去那个英姿勃勃的家伙已经变成了冷漠乖僻的独眼龙了,也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还有谁能给他点勇气?他必须冲上去阻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暴行。 “奥拉……” 迪莱多神色复杂地看了奥拉一眼,接着他一招手,便带着人朝英普伦斯围了过去。让他倍感安慰的是,奥拉不出所料地又跟了上来。这姑娘的个子是那么的小,她的高度还不及他的肩膀,但是在与强敌交锋的时候,哪怕只有一个支持者站在身后也能给人莫大的勇气,何况奥拉只是看起来娇小而已,他还记得在德斯坦的时候,这个毫不起眼的姑娘是怎么一把夺过他的弓,又连射两箭解决危机的。 “你要拦我?”英普伦斯低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外面的人最好少管闲事!” 迪莱多挠了挠头皮道:“那人是我们带过来的,到底是谁在管谁的闲事?!” “你提醒我了,迪莱多。” 英普伦斯突然抡起斧子朝迪莱多的面部挥了过来。一些村民见迪莱多带人围住了英普伦斯,原本正要出手架开两者,这下都愣在了原地。英普伦斯这是在劈自己人啊!只见他的斧子已经沾着了迪莱多的额头,有一道血沿着迪莱多的鼻梁淌了下来,而那把斧子之所以没能将迪莱多的脑瓜开瓢,是因为有个身着卫队装束的姑娘举着复合弓架住了斧柄。 短短的一瞬间,每个冲动的头脑都似被冰水淋了一下。从迪莱多额上淌下的鲜血让很多村民回忆起了一个令人蒙羞且无法挽回的过去,因为一时冲动所造成的结果,至今仍以废墟的形式存在于这个村子的角落! “哨箭原本是一个整体!”迪莱多舔掉流到唇边的鲜血说道。 英普伦斯和奥拉像有默契似的收回了各自的武器。迪莱多看着那个在一瞬间冲到自己的跟前,现在又收敛了气息退回自己身后的姑娘,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记得第一次在马车上看见奥拉的时候,他对这个姑娘除了同情就是轻视,可结果呢?每当发生危机的时候,他们都在依靠奥拉扭转乾坤。 迪莱多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英普伦斯的身上,他发现英普伦斯正巧也把视线从奥拉的身上移到了自己的这边。 “我不赞同你们要做的事,要把我们的姑娘找回来,一定有别的办法。绝对不需要增加别的牺牲品。要报仇也不该找个没成年的小子!” “少废话!”英普伦斯又被激怒了。 “他们对我们下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考虑到我们这边的感受。因为他们不懂,所以我们才该让他们感同身受!” “好极了!就让我们无休止地拿无辜的人出气,直到彼此深陷憎恨,最后斗到双方都片瓦不留吧!” 周围的村民因为两人完全相左的观点开始出现了各种声音,而一些人则刻意避开了迪莱多扫过来的视线。只听迪莱多突然高声喊道:“谁能回答我,你们他妈的是为了所爱的人而战还是纯粹为了出气?如果你们只想出气……” 迪莱多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原本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被他生生吞进了肚子。他没法把藏在自己和众人心里的一桩往事说出来,那些村民天真地以为他们那时瞒得很好,估计村民们都已经说服自己那场吞了他家的大火完全是个意外了,如果他把话挑明了,就等于在给半数的村民定罪。 “走开,迪莱多!”英普伦斯皱着眉头说道:”别耽搁大家的时间。“ “我只想快点让我的女儿回来!”又是那个母亲的声音,而这个女人的声音让迪莱多有些动摇了。 沃尔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糟了?如果村民们只想拿霍克换人的话,或许也没错啊?迪莱多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奥拉轻轻地拽了他一下,迪莱多回过头去,只见奥拉一脸严肃地对他摇了摇头。迪莱多呼出了一口气,奥拉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他在这里退一退,英普伦斯会毫不客气地把霍克拖出来,接下来,他还有站在他这边的人全都会陷入被动的局面。跑去搬长老的沃尔会对他十分失望,而如果村民们没能控制好情绪,又或者他们想要换回姑娘的诉求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会发生。 “我没法从这里让开,英普伦斯!“迪莱多伸手抹了抹额头,他看着沾在自己手上的血渍忽然感到有些可笑。自己差点因为心软而坏事了,可面前的花岗岩脑袋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该死!这个白痴就该被按在地上狠揍一顿,先摆平了他,其他的人才好说话。沃尔看问题果然比他通透得多。 “还是让我们按村里的老规矩来决定这件事该听谁的吧!” “你要跟我比试?可我看不出你有赢的希望,还是你们说服了克罗斯来帮忙?”英普伦斯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咳嗽声从众人的身后传来。只见沃尔搀扶着长老出现在了人群中,而先前被英普伦斯一把推开的德里克则跑到了长老的另一侧,他比划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长老说了一通,说完便双手一摊站到了边上。 “你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 “英普伦斯,你决定拿霍克换回我们的人,顺便让对方长长记性,对吗?” 英普伦斯梗着脖子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下头。 长老又将视线移到了迪莱多的身上。“至于迪莱多,你认为应该用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避免引起更大的争端对吗?那么,你的办法是什么?” 第二十章 由谁做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长老的询问让迪莱多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有仔细考虑过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样看来,英普伦斯说他是个外人也确实没错,好在沃尔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只听沃尔替自己回答道:“事发突然,我们需要至少一天的时间来好好筹划一下,就算决定换人也要和对方进行一番交涉吧?英普伦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根本不给我们筹划的时间。要是任由这个急脾气带着大家胡闹,最后只会把事情搞砸。” 四周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之前被英普伦斯鼓动着冲击囚牢的村民们突然意识到,他们刚才把沃尔晾到一边好像做得有些不太对。而这阵杂乱的噪音,因为长老高高举起了手臂而渐渐弱了下去。 “所以,你们争论的实质内容是该听谁的,该由谁做主解决这件事?” “是这样的,长老!”看到沃尔冲自己使了个眼色,迪莱多连忙点了点头。 “一天之内,你们得拿出解决的办法,能做到吗?”长老又问道。 沃尔就跟迪莱多一样挠起了头皮,看起来他好似正纠结着要不要再跟长老讨价还价一下,但在看到英普伦斯铁青着的面孔后,沃尔也豁了出去。 “行,一天就一天吧。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没有办法解决这桩事情,就把霍克丢给英普伦斯好了。” 长老点了点头。 “那么英普伦斯,你觉得还有必要再比试吗?”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们先提出来的比试,而且我也信不过他们!”英普伦斯语气强硬地回答道,他的手指先后指向了迪莱多和沃尔两人。 “那就比吧。”长老宣布道。 片刻功夫后,夜枭一派的村民们几乎都聚到了村子的另一处。这块地方看起来只是一片静谧的树林,没有建有任何房屋,但是奥拉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林子里有不少人工的痕迹。她猜的一点儿也没有错,只见几个人用力一拽隐匿在树丛间的绳索,大小不一的各种靶子就无中生有般地从树梢上悬挂下来。 看到这些全部由稻草和藤条编织成动物造型的箭靶,奥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她记得叔叔在教自己箭术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类靶子,她一度认为所有的箭靶都应该是这种样子,以至于第一次瞧见画有圆环的箭靶时,她还以为那是一种象征太阳的装饰品。 “我们这边有三种比试箭术的方法。一种比完没决出胜负的话,就启用下一种。”迪莱多的声音突然在奥拉的耳边响起。 “第一种射死靶子很简单,算是比试前的热身。第二种是活动靶,看!就在那边。” 奥拉顺着迪莱多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几个人正在测试一种跟活门陷阱或说暗门十分相似的器械,只是活门上本该横钉尖刺或伪装成书架、墙壁的一面挂满了动物造型的箭靶。那些人一扳机括,活门便在弹簧的带动下转了一周。看起来,这个活动靶并没有什么问题。 “一会儿这才是重头戏,有人会在边上操作活门,靶子那一面翻过来的时候就是射箭的时机。我记得克罗斯和英普伦斯大概能在活门转满两周的时间里射中十二箭。这两个家伙简直是怪物。”迪莱多毫无底气地说道。 奥拉看着他那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不禁愣了一下。迪莱多不是刚刚提到有三种比试方法吗,怎么只说了两种就没有下文了呢? 奥拉拽了拽迪莱多的衣袖,随后在地上写到:“第三种呢?” “第三种?一般不会斗到那一步的,那个……” 迪莱多的话才说了一半,宣告比试正式开始的哨子便被人吹响了。看到有人来接奥拉,迪莱多在匆忙之际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道:“对了,沃尔跟我说,你要是觉得自己没法赢过英普伦斯的话,就尽量多拖点时间。当然能赢的话就更好了。” 这句话才说完,奥拉便被几个人带进了比试场。迪莱多看见奥拉拿到了比试用的猎弓,不由得呼出了一口气。说起来,沃尔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呢?他似乎一直强调着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刚才为了说服英普伦斯同意跟奥拉比试箭术就花了不少功夫,难道说,沃尔同意让奥拉上场,其实不是看中奥拉的箭术,而是为了拖时间? 同一时刻,身处比试场地的奥拉正有些震愣地看着手上的猎弓。就在刚才,一个村民告诉她,比试用的箭矢是插在地上的十来支箭。奥拉刚注意到自己面前的箭矢在箭羽的颜色上和英普伦斯的有所不同,那个村民便将一把猎弓塞进了她的手里。令奥拉十分意外的是,这把弓和她因为被捕入狱而遗失的那一把极其相似,她伸手拂过缚角背筋的弓臂,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你不会没用过这种弓吧?”英普伦斯轻蔑地问道:“要我替你求个情,让你用回自己的武器吗?” 奥拉摇了摇头。 英普伦斯二话不说地拔起了自己手边的一支箭,随后开弓射中了悬挂着的箭靶。奥拉跟上一箭穿透了挂在另一侧的死靶子。接下来,两人就跟摸牌似的交替出手,整场比试单调无趣至极,围观的村民们也没有一丝喝彩声。飞出最后一箭的英普伦斯根本不看奥拉的最后一击,便阔步走向了下个比试场地。 不久,第二场比试便拉开了帷幕。直到这个时候,现场才总算有了点气氛,一些人仍在嘀咕着怎么会让一个女人还是个外人上场比箭,另一些稍微知道几分内幕的村民,则谈起了奥拉被留在村子里的用意。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声随着英普伦斯踏进画在地上,用来限制射手移动的白圈而低了下去。 只见英普伦斯一下子从地上拔出了三支箭,他咬着一支箭,又将两支箭搭在了弓弦上,这才朝呆在一侧负责操作机栝的人点了点头。随着一声哨响,操作者扳动了连着活门的机栝,活门立刻在弹簧的收缩下旋转了起来,而当挂着箭靶的那面刚刚转过来的时候,英普伦斯的一发双箭便飞了出去,分别击中了两个箭靶。紧接着,被英普伦斯咬在嘴里的一支箭也飞了出去,性格易怒的青年出奇沉稳地又从地上取走了三支箭,并在活门即将翻面以前,完成了三连射。 看到在极短的时间里,六箭命中目标的出色的箭术,在场的村民们都忍不住鼓起掌来。连迪莱多都不得不承认,英普伦斯在箭术的造诣上实在是让人叹服。 第二十一章 玩命的比试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活门又一次转过来的时候,英普伦斯如同上回一样又是六箭命中目标。他在离开地上的白圈以前,用等着看好戏的眼神瞥了奥拉一眼。然而奥拉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惊叹或敬畏的成分,这让英普伦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站在后方的迪莱多原本担心奥拉的情绪会受到一些影响,然而奥拉除了默默地走进白圈以外,脸上居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的女人看起来可真够沉稳的。” 之前一直不知道在哪边晃悠的沃尔突然出现在了迪莱多的身边。 “她的箭术是真的很好?还是原本就喜欢摆一副臭脸?”沃尔开玩笑地说道。 迪莱多来不及评价沃尔刚才所说的话,因为宣布比试开始的哨子又响起了。令众人十分惊讶的是,奥拉居然将三支箭同时搭在了弓弦上,她拉弦的手势也和刚才大为不同,看似仅靠拇指开弓,而且那三支箭还诡异地搭在了弓的右侧。 “这是什么射箭姿势?” 不仅仅是沃尔,其他村民在看到奥拉的动作时,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很多人认为这个姑娘大概已经自暴自弃了,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活门转过来的一瞬间,奥拉的一发三箭居然命中了三个不同的目标。众人还来不及擦亮眼睛,这姑娘便从地上取了三支箭,又搭到了弦上。 奥拉开弓的速度明显比英普伦斯要慢上一些,但却是三箭在弦,然后一起射出。等到活门转满一圈之后,奥拉也是六箭命中目标。 面对这样一个结果,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些人怀疑刚才只是一个错觉,可当活门再次转了一圈,奥拉仍是六箭命中目标以后,村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说真的,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外人、一个姑娘居然能和英普伦斯打成平手。 此时此刻,英普伦斯的心情却变得十分复杂,虽然大家都认定被迪莱多带来的姑娘和自己打成了平局,但他却知道,奥拉其实赢了。因为自己有两箭射在了同一个箭靶上,而奥拉的十二支箭命中的都是不同的目标。如果是在战场上,奥拉就射中了十二个人。英普伦斯紧紧地拽起了拳头。 “老天!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的女人这么厉害?”不远处,沃尔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后颈。 “该死!接下来不会要比第三场吧?” 迪莱多担忧了起来。之前,奥拉曾问他第三场比试的是什么内容,可他没来得及说。也许,他根本就不希望奥拉进行第三场比试,因为那完全超脱了切磋技艺的范畴,是专供最顶尖的射手搏命捍卫自己的理念的! 在第三场比试中,互相对决的射手将站在各自的白圈内以对方的身体为箭靶。对决只有两种结束方式―一方中箭或者双方的箭矢全部用尽。这犹如决斗的比试在整个哨箭族群里只上演了两次,而现在,来到哨箭丛林仅仅三天的奥拉便要来这么一场比试吗? 迪莱多忍不住要狠抽自己一巴掌,他是怎么会想到让奥拉同英普伦斯一战的呢?是因为他一直对奥拉能截住霍克的箭念念不忘吗?还是他太想求证奥拉能截住弗莱格的箭呢?也许这就叫鬼迷心窍吧! “沃尔,有没有办法中止比试?!”迪莱多突然抓住沃尔的肩膀一脸紧张地问道。 “你傻了吗?只要一方射手决定退出比试就行了啊!” 迪莱多点了点头,他忽然推开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群并努力地朝前排挤去。 “奥拉!奥拉!” 迪莱多拉开嗓门大喊道:“够了!别比第三场了。” 听到迪莱多的喊话,正看得兴起的村民们全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最先提出比试的人是迪莱多,他带来的姑娘又有如此高超的箭术,尤其是那三箭齐发的巧技简直超脱众人的认知,怎么说别再比了的人也是迪莱多呢? 听到迪莱多的喊话,英普伦斯又握了一下拳头,像奥拉这样的射手,他的一生中恐怕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老实说,在仔细回味了上一场比试以后,英普伦斯只有满肚子的不服气。不就是十二箭射中十二个不同的目标吗?他也能做到的,只是他一开始就带着轻视之心罢了。 英普伦斯不希望奥拉就这么退出第三场比试。事实上,夜枭村落半数以上的村民也带着同样的想法,他们不相信也不服气一个外人居然可以和村里最好的射手分庭抗礼,他们需要那搏命的第三场比试来坚定自己的信仰。但有一点,这些人或许并未察觉到,那就是他们似乎遗忘了比试的初衷,甚至还忘记了奥拉的性别。 “你准备退出吗?那样的话,叫霍克的小子就得由我处置了。”英普伦斯借着同奥拉错身而过的机会低声提醒道。说完,他又阔步朝前走去。 奥拉看着正走向第三个比试场的英普伦斯,又扭头瞧了瞧另一个方向,只见迪莱多还在挥舞着他的双手,要求自己立刻罢战。但这是不对的,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呀。 奥拉一个转身跟上了英普伦斯,迪莱多则惊掉了下巴。 “这女人一沾上弓箭就疯了吗?!”迪莱多想到。 最后的比试场空旷至极,供双方射手站立的两个白圈相互间隔约五十步的距离,比试场和看台之间还拉着一张巨网,以防飞出的箭矢伤到不相关的村民。但其实能站在这里的射手根本不会犯下误伤他人的错误。所以,与其说这张网是为了保护观众,倒不如说这张网是用来避免有人干扰比试的。 由于奥拉和英普伦斯将要进行的是可以载入哨箭历史的巅峰对决,手拄拐杖的长老亲自来到两人的身边并最后确认了两人的意愿。在确知奥拉和英普伦斯完全清楚对决可能出现的结果―受伤乃至死亡,但仍坚持着要进行这场比试以后,长老亲自为两位射手配上了箭囊和一个仅能护住心脏的钢质护胸。 “箭射中护胸的话不会对人造成伤害,而且也算赢。” 长老提醒完最后一句话以后便离开了场地。于是赛场上便只剩下了两个人身影,而两人之所以还没有开始行动,是因为宣告比试正式展开的哨子尚未吹响。 第二十二章 执念太深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四周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哨子吹响的一刻。此时倘若有人留意一下四周,会发现村民们的反应犹如在迎接一场审判。一些人尽管表情木然,却在下意识地掐着胳膊,另一些人的情绪—担忧、紧张、兴奋则明明白白地画在脸上。 迪莱多属于情绪外露的第二种人,可他的脸上却挂着独一无二懊悔之色。他紧贴巨网而站,一只手的五指穿过藤网的空隙,就像随时准备扯开面前的障碍。在他的眼前,奥拉和英普伦斯则已经把箭搭上了弓弦。 两个射手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身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彼此。两人的举止也是出奇的一致,但他们的眼神却有些许不同。奥拉平视前方的眼睛依然如清澈的天空,而英普伦斯则微微眯着眼睛,好似在评判奥拉是怎样的一只猎物。 哨子就在这个时候吹响了,几乎在哨音刚落的一刻,场上交替响起了两下箭矢的破空声,迪莱多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当他再次看向奥拉的时候,发现姑娘快速地从箭囊里抽出了第二支箭,她微微抬高了弓身,却不忙着朝英普伦斯射出这一箭,直到另一边响起了松弦的声音,捏在奥拉指尖的箭矢才飞了出去。 这一回,迪莱多没来得及眨眼,可他除了在两人放出箭后隐约听到些奇怪的碰撞声以外,就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了。难道这两人是在空弹弓弦吗? 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和紧随其后的碰撞声再度响起,有眼尖的村民指向了两个射手之间的空地,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六支箭,而且两两箭镞互咬。迪莱多这时才意识到奥拉只是在被动地拦截英普伦斯的攻击。现在,他终于确信奥拉拥有出神入化的箭术,但这也太玩命了!而且她这种只防御不攻击的做法,在英普伦斯的眼里看来,恐怕就跟没有喊出口的“有种你来打我”一样充满了挑衅。 果然,英普伦斯的脸上露出了怒气冲天的表情,他忽然从箭囊中连抓了三支箭,接着便用之前打活靶的手法冲着奥拉使出了三连射。原本只想对付着把箭射光的奥拉没有料到好端端的你来我往居然杀气腾腾了起来,她在仓促之间只抽出了两支箭,这一发双箭出手的同时,奥拉立刻俯身蹲下,英普伦斯的第三支箭擦着她扬起的发丝飞了出去,而奥拉则在重新起身的时候将三支箭搭在了弦上。 随着一连窜的碰撞声,六支箭互咬着从空中坠落,在后面观战的不少村民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迪莱多更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原本被奥拉激怒的英普伦斯则呼出了一口气。接连两轮的三连射似乎消耗了他的怒意,刚才奥拉仓促连射的举动他也不是没看在眼里。英普伦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姑娘远比自己沉稳,箭术恐怕也比自己精准一分,但有一点奥拉却不如他,那就是开弓的速度还不够快! 英普伦斯又从箭囊里抽出了三支箭,而接下来的交锋几乎全变成了六支箭的对撞。一时间,场上只剩下了弓弦绷紧、箭矢破空以及箭镞互咬坠地的声响。那些声音初听起来令人揪心,但听的次数多了也就让一颗心变得渐渐麻木了。就在迪莱多自认不会再被这些响声惊扰时,他突然发现掉在地上的箭矢正一点点地朝奥拉的方向移去。 “怎么会这样?!” 迪莱多的视线不停地在两个射手之间游移。忽然间,他像觉察到什么似的屏住了呼吸,只听箭矢离弦的声响又是一先一后地传来。 “英普伦斯想用开弓的速度击垮奥拉!”迪莱多一下子拽紧了拳头。 不止是迪莱多,和他同样关注着比试的好些村民也留意到了场上的微妙变化。众人的心不禁揪了起来,村民们当然希望英普伦斯能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想看到奥拉中箭受伤甚至死亡的场面。那姑娘的箭术那么好,人又那么的娇小、安静,如果不幸罹难了该有多么可惜。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看起来已经胜券在握的英普伦斯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可他自己却清楚手里的箭已经所剩无几了…… 到仅剩三支箭的时候,英普伦斯心浮气躁地使出了最后的三连射,三支箭中的一支大失准头地朝上斜飞了出去。然而令英普伦斯感到好笑的是,奥拉居然一本正经地把三支箭,包括根本碰不着她的那一支全部截落了下来。就冲着这样的反应,他便知道眼前的姑娘不是比他还傻就是执念太深。如此看来,奥拉在对决中就是不肯先手,就是专打他射出的箭矢也是出于执念而非挑衅啰? 英普伦斯年突然从腰上解下了箭囊,然后他单手握着箭囊做了一个朝下倾倒的动作,以此向旁观这场比试的村民表明自己已经弹尽粮绝。但是把箭囊随手一丢的英普伦斯也没有离开自己的白圈,他就这么听天由命地站在了原地。一时间,箭囊里还有一支箭的奥拉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情况,奥拉一时间陷入了犹豫。她没有料到自己在仓促间留下的一支箭居然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而这支箭如今把她架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奥拉知道,如果她故作洒脱地让出一个平局,就等于践踏英普伦斯和整个夜枭村落的自尊,而如果她不管不顾地去夺取胜利,同样会让一个看重箭术的族群颜面扫地。她该怎么办?似乎怎么做都不好! 四周再度陷入了寂静,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起来。 突然间,碎星箭的声音在场上响了起来。只听精灵用夹带小舌音的通用语大声喊道:“奥拉!用属于你的那支箭,那支证明你属于这里的一支箭去赢得胜利!” “属于我的那支箭?”奥拉大惑不解地摸向了身边的箭囊,当她的右手触到箭羽的时候,一种心悸的熟悉感让她睁大了眼睛。留在箭囊里的最后一支箭和前面被她射出的箭矢截然不同,这支箭的箭身较短,短到几乎快要沉入箭囊,它的箭羽也被刻意修剪成了弧形。 当奥拉将这支箭抽出箭囊的时候,她的猜测变成了现实,那是一支箭身刻字,箭镞开孔的鸣镝——夜莺之啼! 间奏 千里之外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伊蔻静静地望着枢纽会的标志,那标志上有两条细如柳叶的鱼,一个象征轴心的实心圆则位于双鱼搅动的水漩涡中。说真的,他觉得图案中的双鱼是在掩盖徽记的真貌,只有那聚向轴心的水漩涡才是图案的主体,而每当伊蔻静下来打量这幅画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漩涡。 那“漩涡”实则映射着被称作厄塞伦,意为庇护所的这个世界。伊蔻不知道究竟是谁最先用“庇护所”命名这个世界的,那个命名者铁定是个疯子,因为这个世界只配用世事无常来形容,残酷或美好皆无定数。 此时,他尚且在“漩涡”中载浮载沉,而原本该和他同抵艾拉达的几个人却在“漩涡”中沉没消逝了。他要怎样才能遗忘那代价惨重的北行之路呢? “阿卡奇!哦不……伊蔻!” 艾格的声音在有些空旷的大厅里回响了起来。伊蔻转过身去,他看到顶着鸟窝头的老家伙朝自己跑了过来。个小腿短却偏偏生着根长脖子的艾格,一旦跑动起来便活似一只步履蹒跚的家鹅,那模样让伊蔻觉得好笑,可是他却连弯弯嘴角的力气都懒得花。 艾拉达毕竟不是一个理想国,伊蔻也从未在精灵主导的社会中生活过。 有时候,他觉得和同胞处起来还不如跟人类处得自然,他们不是客气到连一丝情绪都不肯外露,就是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审视着他,却偏偏不说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对他又是怎样的看法?说起来,席德尔家的幺女倒是个例外,这女孩在得知自己的兄长为了庇护他而不幸罹难以后,才第一次见面便扇了他一个耳光。 看到这一幕的艾格曾吃惊地说了一句:“我以为长寿的精灵对死亡会看得比较开呢。” 当时,他又是怎样回答的呢? “你以为精灵是长寿到足以漠视生命的种族吗?是的,离开不老泉的精灵也能活到160岁,但有多少人能够活到寿终正寝?失去任何一个亲友对我们造成的伤害都不会比你们人类轻多少!我不介意那女孩揍我……呵呵,如果他们肯把气全撒到我的身上,说不定我反而会好受点。” 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精灵女孩听到了,她三五不逢时地跑来刺激他,提醒他带来了多少死亡。伊蔻觉得自己虽然耗尽了心力,却仍未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 “直接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吧。”伊蔻用一脸乏味的表情看着艾格道。 面前的老家伙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那个,虽然我们才到艾拉达没多久,不过,我想要是你的身体没问题的话,我们还是快点把事情进行起来吧。你看呢?” 伊蔻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他来到艾拉达的时候正值深夜,这让他错过了蓝天和雪山映衬下的花田美景;他还没见着传闻中的永春泉便被白麻雀们安置在了此地。他似乎总是同自由绝缘,但至少他有了一直渴望的平静,也不用再去夺取他人的生命。 “你说的是血纹绘经图的事情,对吗?” “哎,对!”艾格连忙答道。 “那走吧,我猜你们肯定都准备好了。” 伊蔻示意艾格可以朝前带路了,艾格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家伙在转过身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伊蔻在恢复本名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常无故发笑了,还学会了在别人同他讲话的时候注视对方的眼睛。但是他的灵魂也不知到哪儿去了,白麻雀们随口建议他学点什么或看点什么,他就当命令似的予以贯彻,活像个木偶。 “对了,得找个时间跟他谈谈奥拉的事。” 艾格刚想到这里,几个身着白袍的精灵便向他们迎了过来。不一会儿,伊蔻便被领至另一个房间。这间屋子的中央置放了一个平底浴盆,一张高脚凳则被固定在了盆中。 “过会儿,我们会用魔法来引导你的血液。”一个精灵用格外客气的口吻对伊蔻说道。 “如果你准备好的话,请除掉衣服然后……” 那精灵的话尚未说全,伊蔻便利落地脱去了上衣。他身上的各类伤痕,尤其是后背的一个贯穿伤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怔在了原地。 “下面的还要脱吗?”伊蔻冷漠地问了一句,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扫四周,房间里刚好有两面挂镜能供他查看背后的状况。 “不,不需要。” 伊蔻了然地坐上了专为他准备的凳子,而几个刚刚回过神来的精灵也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那魔法会让人觉得很不好受,如果你觉得撑不住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再想别的办法的。”有人提醒道。 伊蔻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开始了。” “开始吧。” 话音刚落,伊蔻便听到身后的精灵们同时诵念起了咒语,而一种令人难耐的烧灼感随即从他的背后传来。他咬牙忍耐着身上的不适,那烧灼感居然变成了剜肉似的痛楚。自己的背后到底画着什么东西? 伊蔻一点一点地扭动脖子去看镜子里的情形,只见自己的背上渗出了鲜血,而大片繁复异常的图案则在鲜血中浮现而出。他就跟着了魔似的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血纹绘经图,直到自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这是个昭示开始的故事……” 在昏迷前,伊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回响起了这么一句话,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艾格正嗔怪地瞪着自己。 “你以为这桩事一次就能结束吗?撑不住要说呀!” 伊蔻揉了揉缠着绷带的额头,他昏倒的时候大概从凳子上跌下来磕了一下,估计那时候的样子应该挺滑稽的。 “哎!就跟没魂似的。”艾格又责怪了一句。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伊蔻,他合上了双眼,好像这么做能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只听艾格继续说道:“德斯坦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有人把奥拉从班杰拉监狱换了出来。接走她的是卫队的人。” 伊蔻突然把一只手贴近了心脏,过了片刻后,他沮丧地说道:“我找过很多次了,从来都找不到她。” “你不是在滥用揭幕者的能力吧?想死得快点?” 艾格呼出了一口气。 “听着,其实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呆在德斯坦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通过文献资料研究法龙,也就是你们这类异能者。据我所知,藏匿者的能力是同你对立的。”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藏匿者无法被你的能力觉察到,而且藏匿者的箭术都异常的出神入化。我说,你就没有觉得奥拉在钟楼上的表现太不可思议了吗?还有她好像天生擅长隐匿气息。” “你是怎么知道关于藏匿者的事的?”伊蔻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研究典籍的话,会知道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本名为《异端》的书籍,这本书现在只剩下了几张零碎的纸片。当然,我有幸看了其中的一部分。我在上面读到过这么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善于隐匿气息的射手击杀了千眼恶魔的传说,那恶魔不管睡着还是醒着都有眼睛在侦察着四周,很多想趁他睡觉的时候除掉他的英雄都失败了。听着,故事都有夸张的成分,我怀疑这个所谓的千眼恶魔实际上是个能力强大的法师或者巫师,他很有可能是依靠魔法感应,或者是某些家伙所说的心眼、精神探知之类的东西来察觉危险,而射杀千眼恶魔的家伙不巧就自称藏匿者。另外,故事中也将他的箭术描绘的极其夸张,什么连一只苍蝇都能射中,简直活见鬼了!” 伊蔻像被注入了一丝活气般的睁开了眼睛。一旁的艾格仍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法龙的异能似乎会被随机传承。这些话,伊蔻几乎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 “奥拉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吗?” 第二十三章 事出预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碎星箭的现身说法让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了起来,但是他们的一脸疑惑之色很快便被紧张所取代,只见奥拉将最后的一支箭搭在弦上,箭头则瞄准了英普伦斯。 好些村民都忍不住捂起了眼睛,那个连箭都能截住的姑娘断然没有失准的可能,而英普伦斯也认命地合上了双眼。奥拉估计会把箭射向他的护胸,但这跟射死他又有多大的区别?他那引以为傲的箭术居然被个外人打垮了。 随着奥拉放出手中的最后一箭,一声夜莺的啼鸣突然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可这是大白天,不该有夜莺的叫声呀! 事实上,那声啼鸣在英普伦斯的耳里听来更为嘹亮,他被那动人的声音唤开了眼睛,护胸处随即传来一下轻微的撞击感,紧接着,一支箭便从他的胸口掉了下去。 英普伦斯从地上拾起了那支箭,他望着那支独一无二的箭一下子张大了嘴巴,握在他手中的居然真的是哨箭领袖的信物,败给这样的对手根本不冤。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带头喊了一声“夜莺之啼”整个夜枭村落就像获救似的一下子掌声雷动了起来。 在场外,沃尔一边拼命地鼓掌一边大力地拍打着迪莱多的肩膀。迪莱多皱着眉头斜觑了同伴一眼,接着便把视线移向了长老和碎星箭的一边。刚才带头鼓掌的就是长老。 “这一切绝对是有预谋的!”迪莱多想到。 奥拉在德斯坦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接受夜莺之啼,这支箭还能跑回她的手里,完全是这几个家伙的精心谋划。想必在他们离开德斯坦的时候,精灵便把这支箭带在了身边,而奥拉和英普伦斯的对决亦有长老在插手,当时,可是长老亲自为两人配上的箭囊。至于利瑞齐,他刚到夜枭村落的时候,不是就一反常态地拉着长老谈了很久吗? 该死!之前是借敌人之手把奥拉驱赶进哨箭丛林,现在又是借着敌人之手,把夜莺之啼塞回奥拉的手里,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心机! 就在这个时候,英普伦斯双手捧着夜莺之啼朝奥拉走了过去,在走到奥拉面前的时候,他单膝跪地将那支箭举过了头顶。面对这一幕,奥拉在诧异之余,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被绑架了。”奥拉在心里想到,她抿着嘴唇无奈地接过了家传之物。 四周又欢声雷动了起来了,迪莱多的脸色却变得异常的难看。 “这些家伙终于得逞了,奥拉被彻底拽入了漩涡。”他想到。 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长老带着村里颇有些资历和威望的长辈走到了场上,老人家先是安慰了一下英普伦斯,接着便握住奥拉的右手高举过了头顶。 一场令众人提心吊胆的比试就此圆满落帷幕,夜枭村落还迎来了领袖之物的继承人,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奥拉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个开端,而她若想从哨箭的事务中脱身恐怕只能等到“哨箭族群不会分裂得太久”,这句预言成真的一刻了。 正如奥拉所想的一样,才激动了片刻功夫的村民们很快就回忆起了方才的遭遇。他们似乎误把持有夜莺之啼的奥拉当作了哨箭的领袖,拥到场上的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奥拉是不是该管管刚才的事情。个别大嗓门甚至用咄咄逼人的语气,催问奥拉打算如何严惩凶手,如何带回被掳走的姑娘。被挤在后面的迪莱多,听着村民们明显强人所难的论调,脸色变得越来越黑了。 “奥拉是个哑巴!她什么话也说不了!”迪莱多突然大声吼道。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只有几个没听清迪莱多刚才喊了什么的村民在低声地交头接耳。 “是!她是瑞麒家的人,但是光拿着夜莺之啼就叫哨箭领袖?谁承认啊!”迪莱多又大喊了一句。 这一回,周围彻底没声音了。迪莱多有些不好受地低下了头,把真相挑明根本不符合他的脾气,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可呆在一边幻想奥拉是个振臂一呼就能让分裂的族群复合如初的领袖。可现实太惨淡也太可笑了,奥拉是个这么娇小的姑娘,她怎么可能负担得起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沃尔就在这个时候拍了拍迪莱多的肩膀。 “迪莱多呀,你就是有本事把复杂的事情给变简单,现在长老要收场可轻松多了。” 迪莱多嗔怪地朝沃尔看了一眼,他又满怀歉意地瞧向了奥拉,只见奥拉正挂着一脸恍惚的表情。 这也难怪。迪莱多想到。他刚才可是说了不少伤人自尊的话,又是在众人的面前点穿她是个哑巴,又是直言不讳地提醒众人她可不是什么领袖。但这是在替她解围啊!好吧,他是个白痴,根本想不出妥善的主意。算了,一会儿跟她道个歉吧。 此时,村民们的狂热已经被彻底地浇熄了。终于认清现实让众人变得十分沮丧,但似乎也理智了不少,长老便趁这个机会把众人安抚了一通,而村民们也默默地接受了一个道理――奥拉不是一个得到承认的哨箭领袖,但她确实是领袖家族的最后一人,她如今属于夜枭一派。 前一刻还冲着奥拉要求这,要求那的某些大嗓门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些原本就不怎么好事的村民则默默地离开了这个曾让他们紧张、兴奋、冲动的比试场。 看到围着奥拉的人墙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迪莱多又朝前挤了过去。和他一同朝前的,还有沃尔和一开始就在他前面的德里克,但是在经过英普伦斯身边的时候,德里克却留了下来。迪莱多没去管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只想尽快地跟奥拉道个歉,可该死的长老怎么又把奥拉拖到一群老家伙那儿说话去了呢。 忽然间,迪莱多的手臂被人一把拽住。 “你们说好要救我的女儿,办法呢?”那个丢了女儿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声叹息又从迪莱多的另一侧传来。 “我很体谅你的心情。”沃尔异常老练地将那女人的手从迪莱多的身上摘下。 “但是之前也说过了,我们需要一天的时间来筹划这件事,这涉及到很多细节问题,需要……” 沃尔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有几个村民逆着散去的人潮奔进了比试场,这几个人似乎是来找长老的,他们一边朝前推挤一边大声叫道:“那个被关起来的小子给人放跑了!” 原本因为比试落败而有些失神的英普伦斯一听到这句话立刻露出了满脸恼怒的神情,而奥拉和正同她说话的长老也纷纷转过头来。 第二十四章 妄下定论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几个村民传来的消息,让原本正要散去的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而刚刚放开迪莱多的女人也再度掐住了他的胳膊,这次,她把迪莱多给掐疼了。 “是你放跑了他吗?你们根本不想救我的女儿吗?!” “你干吗呀!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说他放跑了霍克?开什么玩笑!他哪有那个闲功夫? 但是等一下,这桩事会不会是沃尔谋划的? 迪莱多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沃尔。他在沃尔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迹象,可是这位同伴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强调多拖点时间吗?他需要那么多时间干什么? 另一边,奥拉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就在刚才,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阵幻觉,她依稀看见头上缠着绷带的阿卡奇正仰躺在床上,她还看见艾格一脸不快地站在了床边……这阵幻觉其实只持续了短短的数秒钟,但那逼真的临场感却让奥拉陷入了恍惚,直到有人大喊着霍克被放跑了,她才苏醒了过来。 奥拉转头看见正要走向自己的迪莱多被丢了女儿的母亲给绊住了脚,随后,那几个匆匆跑来的村民便越过他来到了长老的身边。只听村民中的一人一脸愤慨地嚷道:“有人挖了条地道通到了牢里,那个小鬼现在不知所终了!” “那个地道的另一头通到哪儿?”长老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呃,不知道,还没有人进去看过。” “比试开始之前,那个孩子还呆在牢里?”长老又追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之前我还隔着囚室的气窗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那时看起来有点迷茫……” 长老摆了摆手,示意前来汇报情况的村民们不用再描述细节了,老人又抬头张望了一下开始躁动起来的人群,接着挥手喊道:“英普伦斯!” 正要上前质问迪莱多和沃尔的英普伦斯被唤了过来,长老一把将手中的拐杖塞在了他的手里,接着就抓着奥拉的手带头朝前走去。在经过迪莱多身边的时候,老人轻轻地拍了拍那个近乎崩溃的女人。 “别妄下定论,孩子。没有人会放弃你的女孩,现在我们就过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有了长老的这一句话,迪莱多终于得获自由,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心想那里肯定留下了一片青紫。不过这点疼痛和一些杀人似的目光比起来又算什么呢?那些刚刚失去亲友的村民,虽然没有像先前的那个母亲一样表现的不可理喻,可迪莱多却能感受到这些人心中的愤懑之情,他们之所以没对自己发作,纯粹是拿不定主意而且还缺个带头发难的家伙罢了…… 在长老的带领下,众人返回之前关押着霍克的那栋建筑。一进入囚室,奥拉就看见贴近墙根的地上露着个可供一人钻过的地洞,很明显,霍克一定是趁着大家关注比试的时候,从这个地洞悄悄地逃走了。问题在于,这个地洞是他一个人挖的吗?还是有人在暗中帮他逃脱?奥拉下意识地看了迪莱多一眼,记得在德斯坦的时候,他俩便极有默契地装睡放跑了霍克,但这一次的事情恐怕和迪莱多无关。 就在众人满腹疑虑地看着那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地洞时,生有一副鹰钩鼻的德里克却出人意料地蹦出了一句话。 “我进去看看这个地洞通到哪儿。” 说完,他不待众人有所表示便俯身钻进那个朝下斜挖的洞口。之前多跑两步路就显得十分委屈的德里克,这次的动作却出奇的麻利。长老才喊了一句“多加小心”,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地洞的阴影中。众人对着洞口心怀忐忑地等了一段时间,德里克的声音却突然从众人的背后传来。 “另一边的洞口在前面的一棵树下,被草挡着。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还在没在村里了。” “树下?” 这个答案让四周再度喧哗起来,一些人原本便不相信霍克有能耐单凭自己的本事脱逃,这一下,他们便认定有人刻意放跑了被扣在村子里的男孩。毕竟,霍克身上的箭伤尚未好利索,手边能用的东西,恐怕也只有一把吃饭用的木勺而已。要从囚室挖出一条地道直通到十多米远的树下,根本就不现实,除非他像牲畜似的昼夜劳作,但那么做的话,他就会在看守的眼前露出马脚。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谁会放跑霍克呢?有个从外面来的人不是非常反对拿霍克出气吗? 迪莱多能够感觉到众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变得越发深邃了起来,如果这是代表“我们都爱你”该有多好。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迪莱多,是不是你?”英普伦斯的质问声不出意外地率先响起。其他人也开始纷纷附和,一旁的沃尔却沉默不语。然后,奥拉突然站到了迪莱多的前面,她就像盾牌似的把众人的视线同迪莱多隔离了开来。 奥拉不可能出声辩驳什么,但那个意思却非常明确,从外面来的人不止迪莱多一个。 看着神色严肃、认真的奥拉,前一刻才在这个姑娘手里落败的英普伦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少了这个鲁莽青年的带头挑事,其余的声音便不像之前那么刺耳,可事情也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句“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 村民们纷纷朝着发出声音的那人瞧去,随后,他们诧异地发现本该避开众人,借机逃出村子的霍克竟然大大咧咧的出现了。 此时,这个男孩正裹着一件稍微嫌大的破衣服,一些人透过这身装束认出霍克之前也在比试场观战。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大家也万万想不到一个本该被关着的囚徒,会和众人一同目睹那场令人意料不到的对决。 有意思,这个孩子倒是出人意料的有点意思。 面对众人充满探究的目光,霍克的眼里却满是不屑之色,只见他撇了撇嘴道:“放跑我的家伙,跟你们正打算攻击的白痴毫无关系。” 迪莱多皱起了眉头。有人肯站出来替自己解围确实感人,不过被骂白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好家伙,霍克这小子不会是接机报复自己刚才称奥拉是个哑巴吧? 第二十五章 越界交涉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几经周折的一件事,最终以霍克的返回而收场。当众人询问霍克,究竟是谁挖了这个洞,又是谁试图帮他脱困的时候,霍克只是看着长老问了一句话“你们是想找自己人的茬,还是把自己人给换回来?” 此刻,霍克正被英普伦斯和奥拉看管着,而迪莱多则走在一片树林间。他的足尖掂地,好避免自己在走动的时候制造出过多的声响。他的身形也压的很低,手上还牢牢地握着一把弓。单从这幅举止来看,迪莱多好似正在进行一次狩猎,可他关注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那些用作食物的飞鸟走兽,事实上,迪莱多留心的是人,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前。 迪莱多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越界”了,这片树林不属于夜枭村落,更令人不安的是,这块地方在不久前刚刚上演了一场视人为猎物的戏码―夜莺一派的家伙罔顾村落间已然形成的默契,射伤、射杀了夜枭一派的村民,他们还掳走了夜枭村落的一个姑娘,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那个不听母亲的劝告,跟着男人冒险远离村子的姑娘会被怎么关照呢?但愿不是被送到卓格里斯人为制造的天堂吧。 迪莱多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一个被踏扁的藤篮,他猜这个东西没准就是那姑娘掉的。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只见沃尔和几个青年正不近不远地跟着他。同伴们的姿态极低,他们的身形几乎被草丛和灌木所遮蔽。相比这些竭力藏匿自己的家伙,迪莱多觉得自己就跟箭靶似的显眼。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出现在这儿的目的,是向夜莺的家伙们递送谈判的信物,而沃尔他们则在暗中保护着自己。不过说真的,这些人如果换成奥拉的话,没准他会感到更安全一些呢。 想到自己竟然依赖起了奥拉,迪莱多不由得噘起了嘴巴。但这幅滑稽的表情只持续了一会儿,他便收拾了心情继续缓步前进了。 按照霍克给出的建议,他需要将缚有信物的箭射中一处岗哨的廊柱,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冒险深入夜莺的地盘。不过没准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吧,当迪莱多在树影婆娑的夜莺地界找到半掩在大片叶子中的岗哨时,他居然一直未被对方察觉。 迪莱多从怀里掏出了霍克的信物―那个早先随着一支箭被霍克射到马车上的铃铛。他将这个蓝莓大小的铃铛绑缚在了箭矢上,然后一箭命中了廊柱。接着,他又收起了弓,并高举着双手从藏匿处走了出来。只听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从前、后两方传来,所幸并没有一个人贸然射出一箭。 “我是夜枭村落的迪莱多・阿鲁迪斯达。” 迪莱多赶忙表明来意道:“送回这个信物的用意,是为了商谈交换人质的事宜。” 他的这句话说完后过了好一会儿,树梢上才迟迟传来了应答的声音,“你呆在这里别动,让跟在你后面的那几个家伙退回自己的地盘!” 对方的这个要求让跟在沃尔身后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起来。听那话里的意思,如果他们不离开此地,谈判就无从进行下去了,但他们的使命是保护迪莱多呀!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迪莱多回头说道。 “反正他们把我扣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沃尔满怀歉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便带着其他人慢慢地退出了迪莱多的视野。 结果,迪莱多就这么孤零零地被晾在了树林中。他等了很久,一直站到双脚发酸都没有人跑来跟他说点什么。面对这么糟糕的待客之道,迪莱多不由得大叹倒霉。说起来,当霍克告诉众人可以用这个办法联络夜莺那派的人马时,村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一试,这似乎也没法责怪众人,毕竟霍克的话听起来就跟送羊入虎口无异。 自己怎么会接下了这桩倒霉事儿呢?迪莱多踢了踢双脚,心说自己果然是个白痴。 “喂!再不来人说话,我就要走了。回去就掐死你们的那个臭小子!”忍无可忍的迪莱多突然大骂了一句。 他刚刚作势转身,耳朵里又传来了弓弦绷紧的声音。 “好吧好吧!”迪莱多彻底投降了,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随手拔了一根茅草,接着便开始幻想怎么把霍克吊到树枝上,再用羽毛好好地折磨这小子的脚底。 就在迪莱多满怀恶意地描绘着霍克不住求饶的情景时,一阵铃铛声合着数个人的脚步声从他的面前传了过来。他抬起了头,看见有个女人正带头走在前面。这女人的容貌十分的普通,粗看还有点像男人,但是她的装束却非常的扎眼。她身穿一件白色的半袖长袍,里面则套着一件红色的长袖衬衣,另外,女人的身上还披有一件缀着羽毛和铃铛的蓝色披肩,铃铛随着她走路的摇摆而发出一阵阵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迪莱多觉得这身衣服如果穿在奥拉的身上,肯定会非常的好看。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里转了一瞬,他便赶忙站了起来。哨箭族群很少和外界往来,各种物资和生活用具都非常的紧缺,如果有人穿着不带补丁的衣服,那这人要么是外人,要么就在族内拥有很高的地位了。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女人只能是后者。 “霍克是怎么到你们那里的?”那个女人一来到迪莱多的面前便劈头问了这么句话。 迪莱多皱了皱眉头,他听说夜莺和游隼一派的人关系还挺密切的,如果直说霍克是为了叫他们避开卓格里斯设在跃马镇的陷阱,而跟他们搅在一起的话,可能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吧? “不会说话吗?”那女人用极不耐烦的语气问道。 迪莱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身上中了箭,我们就把他带去村里治伤了。” “明天这个时候,把人带到边界线上。”女人说了这句话便转身要走。 “就这样?明天我们把霍克带来,你们把那个姑娘还给我们?” 第二十六章 为何争执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听到迪莱多追问的那一句话,女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的姑娘?什么意思?” 而在迪莱多视线之外的夜枭村落里,众人尚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归来。此时,奥拉正坐在一间被挪用为囚室的树屋里,尽职尽责地看守着唯一的囚犯―霍克。不过说是囚室,屋子里却没有安置枷锁、笼子一类拘束囚犯的设施,事实上,囚犯的待遇比看管他的两个人还要优越些,只见霍克抱膝坐在房子里侧的一张床上,背后还有个靠枕,而奥拉坐着的东西却是一把硬邦邦的原木椅,她只要稍微动一下,椅子便会吱吱作响。 屋子里其实还有第二张凳子,那张凳子是留给英普伦斯的,但是性格暴躁易怒的青年却宁可站在窗边透气。 “你们这里好像没有人生病?”房间里侧的霍克突然开口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英普伦斯皱了皱眉头。 “没有人眼白泛黄、肝脾肿大,然后便血到死吗?” “你在诅咒我们?” 原本站在窗口的英普伦斯一个箭步冲向霍克的位置。他那副“我现在就给你点苦头吃”的动作着实让霍克吃了一惊,但那惊讶的表情不过持续了一瞬间,霍克的脸上就露出了“你有本事揍到我?”的表情。下一刻,奥拉就拦到了两人的中间,而英普伦斯高举的拳头一下子就被看似娇小的奥拉给格开了。 奥拉警告似的用手肘轻撞了一下英普伦斯的喉结,接着便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可怜的英普伦斯只能挂着说不出是懊恼还是委屈的神情,跑回窗边大口呼吸白天的新鲜空气。像刚才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现在看来,长老安排了英普伦斯和奥拉一同看守霍克实在是巧妙的一手,有了他俩的相互牵制,霍克既不会被放跑也不会遭到虐待。 “你当佣兵的时候杀过人?”霍克在侧头思考了一阵以后,突然向奥拉提了这么个问题。 奥拉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为了在斯塔黎谋生,她成长为一个能够平静地取人性命的射手。尽管她杀人只是为了保住雇主的性命,尽管从远处狙杀敌人似乎不太血腥,但那依然是糟透了的事情,只是也不值得她去否认罢了。 说起来,自己最近一次杀人好像是为了保护阿卡奇。 一想到阿卡奇,奥拉便又困惑了起来,她之前的推测告诉自己阿卡奇应该不在人世了,但是昨天的幻觉似乎又在提醒她,阿卡奇依然活着。奥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精灵的死活,或许是因为她在无意间听到他唱的那首《艾拉达》。她觉得,这个为人不知的独特声音若是默默地从世间消失了会是种遗憾。除了这个,也许还有些别的东西在影响着她,在她的灵魂深处提醒着她,叫她务必注意他,否则整个世界就会万劫不复。 一时间,奥拉觉得自己又有些失神了。她摇了摇头,把一个射手不该有的复杂情绪甩出了脑海。“做一支沉稳而不失目标的箭”是她的叔叔一直教导她的东西。 “昨天我去看了你们的比试,原来是你截了我的箭。那时候,你明明可以一箭射死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霍克继续问道。 “是因为我的年纪太小?” 奥拉摇了摇头。那时候情况紧急,她根本就没有细看是谁在攻击自己。 “是因为你觉得那是没必要的事吧。” 奥拉耸了耸肩。那一箭只是出于本能,不过,没准她天生就厌恶不必要的杀戮。 “不过你确实不能杀我。” 刚刚退至窗边的英普伦斯被霍克的自问自答再度勾起了兴趣,只见霍克一边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他,一边对奥拉说道:“我跟瑞麒家族的关系可深远着呢。嗯,也就两百年前吧,我们的祖辈以兄弟相称,一起帮着精灵抵抗人类王国的入侵。” “胡扯什么?按照你的说法,哨箭里面人人都和奥拉沾亲带故了!”英普伦斯忍不住驳斥道。他的这句话一说出口,霍克就大笑了起来。 “刚才的那句话……那句话,其实是你们的那个迪莱多说的。” 霍克的这个解释让玩笑瞬间转化为沉默,连冲动的英普伦斯都下意识地沉思起了那句借霍克之口吐露的心声。迪莱多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蹦出让人讶异的句子,一如他在昨天喊的“你们是为了所爱的人而战还是纯粹为了出气?” 哨箭曾是一个整体。 我们到底为何挑起争端? 是为了我们所爱的人? 还是因为彼此间不可调和的憎恨? “这个白痴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呢?”霍克有些担忧地轻叹了一句。 同一时刻,迪莱多仍在夜莺地界的岗哨处和那个似乎是领导者的女人争执著。 “昨天,就是昨天,我们这边的四个人一死两伤,一个姑娘还当着同伴的面被这边掳走了!” “开玩笑!夜莺这边根本没人越界。” “我们怎么可能做出刻意引发冲突的事情?” 迪莱多的话音刚落,站在女人身后的跟班便争相驳斥起来,而那个女人则心情败坏地顺了顺垂在肩旁的辫子。 “好吧,我们的人打猎越界了。” “越界?不知道越界就该付出代价吗?” “行了!别无故挑起争端!” 女人朝身后的跟班做了一个罢手的动作,而迪莱多则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说起来,跟对方争执了那么久,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个带头的女人,而眼下这种状况明显也不适合询问对方的姓名和身份。 “听着,我们先把越界的问题撇到一边。”迪莱多提议道。 “你要说什么请尽量简单明了些。” “还不够简单吗,女人?你们的手里有我们的姑娘,我们的手里有霍克,到底换不换人?”迪莱多有些抓狂道。 “我们这边到底有没有掳走对面的姑娘?” 女人回头问了一句,而几个跟班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阵摇头究竟代表着没有还是意味着他们也不清楚。 “看到吗?这边没有人听说你们那的姑娘,可你们却扣了我们的人,我都在考虑是不是该把你留在这边充当人质了,趁我改变主意前滚开吧,别忘了明天这个时候把霍克带到边界那儿,否则我可约束不了想要找茬的家伙。” 第二十七章 找死的差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们不是在隐瞒什么吧?还是谁私自藏了我们的人?” “藏?你要不要进我们的村子瞧瞧我们能不能藏人?” 女人身后的一个青年忍无可忍地用手指着迪莱多,他的手才举了片刻功夫便被一把拍了下来。 “抱歉,我们无权把别村的人领进去。” 女人的话音刚落,又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噢,无妨,便让他进来看看夜莺村落的现状好了。” 那人的嗓音苍老,语速不是一般的缓慢,措辞还带着古语,可这人的声音一点儿也没让迪莱多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一个冰冷的地窖中,有一本厚重的古籍跟着砸了下来,书籍在重新合上的一瞬间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叹息。是的!那人的声音从头到尾就像死人的叹息。 其他人似乎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着了,他们一起瞧向了声音的源头,说话的竟是个穿着黑色巫袍的光头男子,事实上,除了睫毛以外,这人的脸上不留一根须毛,他的两侧面颊上还各有一道半弧形的文身,那红色的纹路将他的眼角和嘴角都连了起来。 迪莱多看不出这个巫师的实际年龄,他的脸上没有显眼的皱纹,可面部肌肉却又松弛下垂着。更怪异的是,这个巫师明明来了好一会儿了,可是直到他开口说话以后,迪莱多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这家伙不会是给我下了‘忽略他’的魔法吧?”迪莱多想到。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那个巫师又开口了,这一次明显是在跟他说话。 “你可有勇气进来一观呢?”巫师用似笑非笑的语气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 迪莱多想也不想地作出了回答。只见那个巫师笑了,还是那种奸计得逞似的冷笑,但那笑容转瞬即逝,迪莱多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巫师便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带头的女人。 “那么,希尔瑞丝,便有劳你带着使者去村里看看吧。” 这句话一说完,巫师便自顾着离开了。之前同迪莱多争执不休的几个人就像傻了似的目送着他,直到巫师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还挂着失魂落魄的表情。 “哎!”一声叹息和紧随而来的铃铛声把几个人的灵魂给唤了回来。 “跟我们来吧。”被称作希尔瑞丝的女人朝迪莱多打了个手势,接着便转身走向了来时的那一条路。 不多时,迪莱多便随着他们来到了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夜莺村落。在快到村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放缓了步伐,从他现在的位置眺望过去,夜莺和夜枭的村落并没有特别显著的差异,这里的民居依然以树屋为主,可迪莱多就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你最好跟紧我们。”希尔瑞丝见他越走越慢,不禁出言提醒道:“否则被别人当作擅闯此地的敌人,然后被射成刺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个男人婆!迪莱多腹诽了一句。他快走两步追上希尔瑞丝,随后又不知不觉地放慢了步伐。 这个村子好像有点儿死气沉沉。 迪莱多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就以支撑着一栋栋民居的树木为例吧,很多树木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这还没到冬季呢,树上已经出现了大批枯黄的树叶,而越是往村里前进,迪莱多看到的异状也就越多。当他来到夜莺村落的广场空地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几乎把他吓了一大跳。 夜莺村落的广场上排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这些帐篷其实只是用树枝和树叶凑合着搭建而成的,只要有一阵大风就能让它们拔地而起,可这些难以遮风挡雨的“房子”里都呆着一两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当迪莱多经过这杂乱无章的“居民区”时,他不但闻到了便溺的臭气,还能够感觉到屋子里的人在用近似垂死的眼睛打量着他。 最令迪莱多无法忍受的是一些孩子看他的模样,他们的一身力气和仅存的生气似乎全部汇聚到了眼睛上,可那大睁的双眼里也满是病态的成分―他们的眼白明显泛黄,眼睛里也看不到一丝神采。 “这里看起来可够乱够挤的,他们……干吗这样住?”迪莱多问道。 “他们因为诅咒而染病了。”希尔瑞丝跟看白痴似的斜蹙了迪莱多一眼。 “为了方便照顾这些人,我们只好把他们安置在一起。” “可这种玩意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淋啊?”迪莱多忍不住质疑了起来。 “哦,大部分的人根本熬不到天气起变化的时候,你们那儿难道不是这么做的?” “啊?”迪莱多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他的视线便被广场上的另一个景象给定住了。只见广场稍空的一侧正有一些人围着一具尸体而坐,这些人看起来十分的悲伤,个别人在压抑地哭泣着,个别人则在默默地对天祈祷。迪莱多知道这是哨箭族群告别死者的一种仪式,但令他大为不解的是,为什么有几个持弓的家伙在这些人的四周晃荡着。 “你们这边的告别仪式还关守卫的事儿?” “一些家属们可能会抗拒火化。”希尔瑞丝淡淡地回答道。 “火化?”迪莱多吃了一惊,哨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习俗?过去大家信奉的不是死后归于树林的土葬吗? “这很值得吃惊?” 希尔瑞丝问道:“你们那儿不是这样吗?” “我……我不知道。” 迪莱多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外面。” “噢,一个外人。难怪他们会让你过来谈判。”希尔瑞丝发出了轻蔑的哼声,她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因为迪莱多是个不用太在意死活的外人,所以夜枭那一派的家伙便让他来干这么件有点找死的差事。 迪莱多又何尝听不出女人话中的意思,他的嘴巴立刻噘得老高,但一想到自己是以所谓的“使者”身份在拜访夜莺的村落时,他那一脸滑稽的表情马上就恢复为一本正劲了。只可惜,希尔瑞丝还是不巧瞥到了迪莱多的表情变化,她嗤笑了一声,接着说道:“看在我此刻的心情还不算糟糕透顶的分上,我就跟你解释一下这里的情况吧。” “听说这一切都源自瑞麒家族的诅咒。每到瑞麒家族不幸罹难的季节,诅咒就会以疾病的形式降临到一些人的身上。” 第二十八章 记忆篡改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二十年前,哨箭族群的领袖―塔洛・瑞麒倒在了血泊中,弗莱格和夜枭村落为众人所怀疑,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只有塔洛的妻子,但她失踪了…… 希尔瑞丝前面说的“一切都源自瑞麒家族的诅咒”让迪莱多回想起了过去。发生在奥拉一家人身上的事情确实扑朔迷离,可诅咒又是怎么回事呢? 只听希尔瑞丝继续说道:“一些老人声称他们的灵魂一直在世上徘徊。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鬼,可这些病人却是实打实的。十多年了,一到这个季节就会有人得病,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病的家伙虚弱至死。更糟糕的是,患病的人次连年增加,从第一年的几个人到了现在这幅模样。”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没得救了?”迪莱多吃了一惊,他粗略地数了数广场上的帐篷,大概有三、四十顶的样子,而这个村子也就几百号人吧? “个别症状轻微的人还能撑过这个要命的季节,但是那些肝脾肿大,又开始便血的家伙基本是死路一条。”希尔瑞丝叹了口气。 “最近他们找了个巫师过来帮忙看病,就是前面你见过的家伙。他说被咒死的人就得烧掉,因为只有火可以清除诅咒的痕迹。”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抱着个藤篮朝他们跑了过来,她在希尔瑞丝的面前停下了脚步,然后高高举起了盛着蘑菇的篮子。 “希尔瑞丝,帮我看看里面的蘑菇好吗?” “等我一下。” 一通翻找后,希尔瑞丝从那个篮子里挑出了几个看似可食的菌类,接着把它们塞到了小女孩的手中。 “把这些毒蘑菇埋掉以前,记得再辨识一下它们的长相。”希尔瑞丝摸了摸孩子那头卷曲的头发。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跑开了,她那蹦蹦跳跳的模样就像一道阳光照亮了人心中的灰暗面。 “行了!现在这里的状况全在你的眼里,我们的精力都花在照顾病患上了,哪里有闲心挑起纷争?哪里有地方藏人?” “可是……” 迪莱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夜枭的村民一口认定他们被夜莺的家伙所攻击,然而夜莺村落的现状又让他相信这里的人不可能有挑起争端的心思。就在迪莱多“可是”的一会儿功夫里,又有几个人用各种琐事拦住了希尔瑞丝。迪莱多心想,一开始他被晾在外面很久,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女人忙得不可开交吧。 “嗯!我想你也看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你跟着他们出去就行了,我就不送你了。” 希尔瑞丝突然咬了一下嘴唇,她踌躇了片刻后又加了一句话。 “之前在村外约好的时间还是作数的,希望明天能看到你们把霍克带到边界那儿。” 迪莱多一筹莫展地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希尔瑞丝的话里不仅有“走好不送”的意思,还有“一切都有劳你”的含义,可他回去要怎么跟夜枭的人解释一切呢?那些人会相信自己看到的现实吗?他们会说“迪莱多,你在开玩笑?”还是“迪莱多,你真是太天真了!”? 不过他至少得问问沃尔有没有诅咒一事。 迪莱多在心里叹了一大口气,他跟着希尔瑞丝指派的家伙继续着旅程,结果这两个人一到了村口就撇下了他。 “好极了,就让我该死的一个人走出夜莺的地盘吧!” 迪莱多才感慨了这么一句话,就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的树林里一晃而过,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那好像是一个白色的人影,可当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面前的这一片树林时,别说白色的人影了,树林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呃,也许我的压力太大了,一时看花眼了吧。” 迪莱多不由自主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大致辨了下方向,随后便朝着夜枭的地盘走去。就在他刚刚迈出第十步的时候,之前在眼前一晃而过的白色人影又被他的眼角扫到了。这次,迪莱多还听到了脚步声!换句话来说,确实有人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迪莱多朝之前瞥到人影的方向转了过去,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路,随后发现一个身披白纱的女人正躲在一棵树后打量着自己。因为距离太远,迪莱多并没有看清楚那女人的长相,可他的心脏却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在他的映像中只有一个身披白纱的女人。 “阿曼达?”迪莱多问道。 那女人似乎被这一声呼唤给惊到了,她转身便跑,而迪莱多则快步追了上去。可奇怪的是,女人明明跑得不快,但是迪莱多就是追不上她。 “不对!不对!不对!”迪莱多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他粗喘着气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想到曾有个巫师企图制造幻觉来杀了一马车的人,可他当时因为坐在马车的前座上,并没有看见那个巫师的相貌。迪莱多又回忆起了之前见过的一个巫师,还有那堪比死人叹气的嗓音。那个巫师会不会就是攻击他们的巫师呢? 有一个人好像站在自己的身后。 迪莱多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巫袍的光头男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之前,迪莱多只注意到这人的左右面颊上画着对称的文身,现在,他还发现这人的右手上文满了眼睛,只可惜那人掌心中的一只眼睛似乎被箭伤给破坏了。就在迪莱多一愣神的功夫,光头巫师一把抓住了他的前额。迪莱多只动了动双肩就跟被定住似的停止了抵抗。 “回去提醒他们,明天早些到。” 那巫师用极其缓慢的语速继续说道:“另外,忘了我。” 同一时刻,在夜枭村落专为医师所建的房子里,巫师利瑞齐正在内室里同碎星箭说话。事实上,利瑞齐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自始至终只有精灵一个人在讲话而已。正在外屋捣药的独眼克罗斯几乎把碎星箭说的每个词都听到了耳朵里,他猜那个精灵应该是有意让自己听到对话。 “我们在外面耽搁的太久了,而且这个地方好像也遭到了污染,这对你的身体不好。”碎星箭说道。 “你担心会前功尽弃?可你要坚持呆在这里的话,我就得回黄金树林帮你取药了,而这边还得另找个人来照顾你……好吧,我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未来的轨迹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克罗斯摇了摇头,当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药钵上的时候,发现钵中的药草已经被捣得稀烂了。克罗斯正要起身把药汁装入瓶中,精灵突然从内室走了出来。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了碎星箭的视线。那个精灵走向他,并对他摆了个请坐的姿势。 “我在里面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利瑞齐的状况很不好,我得马上动身返回黄金树林,他很相信你的能力,所以……” “他要我替你照顾他一段时间?替他处理一些私事,对吗?”克罗斯有点好笑地看着精灵。谁能想到,黄金树林的秘银骑士会像保姆一样照顾人类呢? 克罗斯心想,要不是自己住得离他们那么近,并且亲眼看到那个精灵外出倾倒秽物的情景,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神神叨叨的南艾芬族精灵也有世俗的一面的。 “不,不是照顾他一段时间,而是照顾到一桩事情结束为止。”碎星箭一脸严肃地说道。 “什么事情?什么时候结束。” “我无权告诉你这是怎样的一件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结束。” 克罗斯愣了一下,接着他大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病怏怏的巫师快死了,而那见鬼的事情也没有结束的话,我就得照顾他到死吗?你就不担心我因为不耐烦而半途掐死他?” “你担心的这件事永远也不会发生。一旦你接受这份差事,利瑞齐就会给你下咒。” 短暂的沉默后,克罗斯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啊,对了!他是个巫师。能够轻易地把一个普通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所以我已经没得选了,对吧?!” 这些人可真好,先是以培养医师的名义说服长老让自己听命于他们,现在,他们居然谋划着把自己当奴隶使唤终生了。 “让他进来。”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这人的声音十分嘶哑,听起来好像处在变声期。说这话的还能有谁呢? 克罗斯心想,那个叫利瑞齐的巫师之所以不爱讲话,没准就跟这副破嗓子有关吧。 他一脸麻木的朝内室走去,在快到门口的时候,还刻意瞥了碎星箭一眼好叫这个精灵放心。接着,他转头看向了半卧在床上的巫师。 利瑞齐正疲乏地用手撑着额头,这个占着医师房子的巫师,此刻并没有披上他那件厚实的巫袍,他包裹在无领衬衣中的身体确实有些瘦弱,这让克罗斯想起了这栋房子曾经的主人,但是那个人带给他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的笑容暖、声音暖、身体也很暖,而面前的这个巫师呢? 克罗斯被迫全程观察了利瑞齐是如何谋划“夜莺之啼”,让奥拉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运的。这个认识让他对利瑞齐十分的抵触,觉得这个巫师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就跟一直折磨着自己的现实一样的冰冷。 “把门关上。”利瑞齐对克罗斯说道。 “砰!” 巫师的眉头因为随之而来的扇门声皱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责怪克罗斯什么,而是继续用寥寥数个字下达了命令。 “坐我边上。” 克罗斯依言拖了把椅子过来,他纯心把椅子拖过地板上的沟壑,虽然这让他自己也不得不忍受那一阵难听的吱呀声,可只要能让妄图操控自己的巫师露出不快的神情,他觉得怎么折腾都值。只可惜屋子只有那么大,克罗斯最后还是不得不坐在了巫师的面前。 利瑞齐放下了撑在额头上的那只手,他看着克罗斯缓缓说道:“我要跟你谈的是笔公平买卖。接受与否全看你自己的意愿。” 这一次居然是完整的句子,而不是数个字的命令了。 “换句话说,我可以拒绝这件事。那么……” “何不听听这是怎样的一笔买卖呢?” 利瑞齐出言打断了克罗斯急于做出的结论。只听巫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渴求什么,你渴求而不可得的一切让你绝望,凑巧的是,你要的我都能给,我则需要一个尚有几分实力的人帮我一同照顾这个羸弱的躯壳。” 有那么一瞬间,克罗斯觉得自己被那双罕见的紫眼睛给迷惑了。这个不忠的念头让他恼怒地扯下了包头布,他微微起身,随后用自己那可怕的半侧面孔贴近利瑞齐道:“看着这样的面孔,你还敢答应让我得到我要的一切吗?” 巫师的表情没有因为克罗斯的唐突之举而有什么变化。 “当然。”利瑞齐说道:“不过你需知道一个现实,如果你拒绝这桩买卖,我还可以再找他人,但你的机会只有眼前这一个。” 克罗斯坐回自己的位置静了片刻。他想知道医师的死因,他想知道真相。他知道眼前的巫师有本事让自己得悉真相,只是那代价着实不菲。他当然可以一口拒绝利瑞齐提出的交易,但那就等于放弃了唯一的机会。 “哼!你给自己赢得了一个奴隶。” 克罗斯嗤笑道:“下咒吧。” “替我弄破食指,我要几滴血施咒。” 利瑞齐把手伸了过来,克罗斯一把拽住巫师的食指拉到了嘴边,他身上明明有刀,可他愣是磨磨蹭蹭地用牙咬破了利瑞齐的食指,好让这个看似尚未成年的巫师搞清楚自己被称作怪物不是事出无因的。可让克罗斯略感失望的是,利瑞齐的神色都没有尴尬一瞬。 巫师自然而然地抽回手,并用力挤了挤指头上的伤口,随后他倾着身体在克罗斯的前额上写下了一串符号,当巫师收手的一刻,他写的东西亮了一下,但紧接着,光芒和字迹便一同消失不见了。 利瑞齐一脸疲惫地躺回到了原处,他的眼睛和嘴巴闭得严丝合缝,然而克罗斯却听到巫师的声音自他的心底传来。 “我已同你建立了联系,这样一来,我无需说话便能让你听到声音。我要托付你的第一件事是暗中保护好霍克,帮他渡过明日的危机。现在,你不妨同霍克透个口风,告诉他‘留心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克罗斯被一连串来自心底的声音吓得站了起来,他坐着的椅子倾倒在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原本待在外室的碎星箭听到动静一下子推开门冲了进来。 “你真的能预言未来?”只听克罗斯对着利瑞齐问道。 利瑞齐摇了摇头,碎星箭发现自己和巫师的一种交流被切断了,他转头看向了克罗斯。独眼的青年正被心里的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未来是不可确定的,但我能看见或将成为事实的多条轨迹,霍克的这条轨迹会影响到世界,我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我是法龙中的预言者。” 第三十章 袖中之刃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迪莱多陷入了一场噩梦。在梦中,他看到霍克在人质交换之际惨遭杀害,希尔瑞丝抱着男孩的尸体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众人。夜莺和夜枭村落随即爆发了可怕的冲突,而奥拉则被斥责为倾向敌方的罪人。愤怒的村民将他和奥拉一起锁进了木屋。接着,他们朝屋子抛掷了火壶…… 突然间,迪莱多感到身体往下一坠,一阵摔疼的感觉将侵蚀他的火焰全部赶跑了。他一边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睁开了双眼,只见明媚的阳光已经照亮了整间屋子,看天色都好像快到午餐时间了。 “老天!”迪莱多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怎么睡得跟死猪一样?今天是交换人质的日子啊!我跟沃尔说的是什么时间来着?” 迪莱多挠着头皮使劲地回想着。他依稀记得自己在返回村子的途中碰到了等在边界线上的沃尔,他对沃尔说:“那边答应在正午交换人质。噢!等一下,他们后面改口说再提早一点。” 那个时候,他的脑袋里好像只剩下了“明天早些到”这反反复复的一句话。另外,他还觉得自己累得够呛,一些原本想说想问的事情全被抛诸脑后,心里光想着快找个地方躺下睡觉,而这一觉如果不是被噩梦惊醒的话,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何年何月呢。 一想到自己所做的噩梦,迪莱多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汗。他跟奥拉在梦里的下场简直是父母的翻版,连那栋木屋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考虑到自己的老家早就成了废墟,看来噩梦成真的可能性比较渺茫。不过,霍克呢? 迪莱多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关押霍克的屋子,他敲了敲门,屋子里完全没人应声。 “奥拉呢?霍克呢?英普伦斯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的心里滋生。他又疾步赶到沃尔的房子外,可沃尔居然也不在。 “天杀的!这些家伙呢?”迪莱多不禁咒骂起来。 这时,德里克碰巧从他的面前经过,迪莱多冲过去一把拽住了鹰钩鼻的胳膊,这突如其来的一扯把德里克抓得哇哇乱叫。 “你干吗这么激动呀!”德里克揉着胳膊抱怨道。 “沃尔他们呢?” “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他刚刚和英普伦斯带着小鬼去边界线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是觉得不放心。对了,奥拉也和他们在一起吗?”迪莱多又问道。不知道为啥,他觉得要是有奥拉跟着那一群人的话,自己多少会安心点儿。 “奥拉?我没有看见他们带着她。哎!你去哪儿?” 迪莱多没再搭理德里克后面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那种心急火燎的感觉因何而起,如果有时间仔细回想的话,没准他能找出点儿端倪,可现在哪有时间磨蹭?还是亲眼看到那群人安然无恙比较实在! 他飞快地穿过村子的广场,转而跑入一条小径。不多时,他看到了设在村子四周的围篱。 那些由原木、荆棘和藤条筑起的“城墙”看起来简直不可逾越,然而迪莱多愣是在围篱上找到一个被杂草遮蔽的狗洞。他没法像小时候那样轻松地爬到外面,钻出去的时候费了好大的一番周折,可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条捷径。接着,他又在林中飞奔了起来。 当迪莱多终于赶到边界线并且看到沃尔一行人的身影时,他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霍克呢?” 迪莱多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霍克的身影。他来回看了三、四遍才找到了坐在地上的男孩。只见霍克的双手被缚在了背后,从他不时扭动一下肩膀的举动来看,被绑着的感觉一定相当差劲,但起码他还好端端的活着。 在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以后,迪莱多又把视线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只见英普伦斯正在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沃尔则背对着他站在了稍远的一侧。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的身后还各自跟着几个拥趸,而拥趸和拥趸之间似乎也有点互相瞧不上眼。迪莱多心想,要是以霍克为点划一条直线出来的话,沃尔和英普伦斯的站法还真是有点势不两立的味道。 “要不要上去跟他俩打个招呼,缓和一下气氛呢?”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头的人出现了,迪莱多下意识地伏低了身姿。 来的人和夜枭这边的人数相当,但是这群人里只有一个女性,很显然,这个女人就是被掳走的姑娘了。 和霍克比起来,这姑娘的待遇倒还不错,她看起来一身完好,也没人用麻绳捆扎她的双手,可是她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呆滞,脸色也苍白如纸。 夜枭这头的人很快便对姑娘作出了反应,有人喊起了姑娘的名字,有人叫她不要害怕。这姑娘的面孔就跟回应呼唤似的恢复了点血色,她那下垂的嘴角也上提成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可迪莱多却觉得这女人笑的有点虚假。 与此同时,霍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的视线扫过跑来救他的每一个人,可那些人里居然没有一张熟面孔。 就算希尔瑞丝不想看到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她也不会连一个熟人都不派出来吧?他们是亲姐弟啊!除非所有人都病倒了。 霍克突然想起临行前有人偷偷递给自己一块布条,上面绘有一幅令他费解的图画。看起来,画上的东西应该是一个人的衣袖,可衣袖里却隐隐露出了一把匕首。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叫他留心所有人的袖子吗?这和马上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还没等霍克想明白那幅图到底有什么寓意,人质交换便开始了。他被英普伦斯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才刚刚站稳又被英普伦斯朝前推了一个趔趄。 霍克恼怒地瞪了英普伦斯一眼,这个因为奥拉没能碰到自己一下的家伙得意地舞了舞手中的弓箭。霍克又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英普伦斯的袖口,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个混蛋才不会在袖子里塞一把匕首呢。事实上,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两拨人根本就没有遮掩武器的必要,为了警告对方别在交换人质的时候玩出什么花样,他们互亮牙齿还差不多呢! 霍克缓缓地朝对面走了过去,被掳走的姑娘则浅笑着朝他的方向走来。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霍克突然想到自己刚才漏算了一点,如果匕首藏在人质的身上呢?他的袖子里当然没塞刀子,可那女人的衣袖里会不会别有玄机?如果有的话,会发生什么? 第三十一章 形似失控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一个可怕的猜测让霍克不由自主地绷直了双腿。 “这女人会不会在过来的时候顺手捅自己一刀?” 想到这里,霍克一脸紧张地瞧向了对方的衣袖,可那姑娘只是浅笑着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既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瞧他一眼。 “是我多心了吗?” 霍克迟疑着朝前迈了几步,随后又有点不大放心地瞧向了身后。只见夜枭的家伙们都朝他们的姑娘迎了上来,而那个叫英普伦斯的混蛋则挂着一脸急切的神色跑在了最前头。 “这家伙居然喜欢平凡的村姑?”霍克有点好笑地想到,接着,他听到夜莺这头的人发出了催促的喊声。 霍克撇了撇嘴,就在他准备回头前行的时候,他突然瞥到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做了一串奇怪的动作。她把双手背到了身后,又把右手伸到左袖里摸索了一通。 霍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女人藏入袖子的那只手上。隔着那有些宽大的衣袖,霍克依稀瞧出女人的右手好像抓着一个握柄似的东西。 “是匕首!” 霍克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虽然他看不见女人正瞧着谁,但是从女人偏向英普伦斯的步子来看,那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恐怕要遭殃了。原来布条上画着的匕首是这么一件事吗?那个给自己布条的人是如何预知到这件事的?不,这不是重点!那个人为什么要让自己也知道这桩事? 很显然,他或者她不是为了让自己坐等事实发生! 霍克突然转身疾跑起来。他已经完全搞懂预言者的真实用意了,他猜眼前的女人铁定被动了手脚,也许她被人说服了,也或者她被人控制了,反正她会用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捅进英普伦斯的要害,一旦她得手了,今天的人质交换就会演变为混战。这比两天前的越界事件要严重得多,弄不好会彻底打破村子间微妙的和平状态,让两个村子爆发冲突! 该死!他以前帮着卓格里斯打击弗莱格的势力,是因为弗莱格阻断了村子的对外贸易,但他们之间的争斗形式都是村子外的角力,他从来没打算让整个村子卷入战争,让战火波及所有脆弱、无辜的族人。何况现在正是季节病爆发,夜莺村落最为虚弱的时候。 “英普伦斯,离那个女人远点!”霍克大声叫道。 被霍克喊到名字的英普伦斯明显愣了一下。事实上,不单是英普伦斯,来接姑娘的其他人也被这霍克的这一出戏给弄傻了。 那个遭人厌的小鬼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他不打算回夜莺那边了? 就在大家一愣神的功夫,被众人换回来的姑娘已经走到了英普伦斯的面前。 “那女人在袖子里藏了匕首,她要捅你啊!”霍克在心里狂喊道,但是他已经来不及挑明一切了。此刻,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女人的右手,或者说只剩下了那把已经被抽出衣袖的匕首。 当溅血的一幕发生的时候,霍克一跃而起从侧面撞向了女人,那柄刺入英普伦斯左胸的匕首在撞击的带动下划出了一道血痕。夜枭一派的家伙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看到三个人一同跌倒到了地上。 “我成功了吗?匕首没有扎死英普伦斯吧?” 霍克正准备起身,箭矢破空的声响便从他的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伏低了身体,一支箭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射中了他面前的一个人。紧接着,霍克感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凉意,那女人居然扑上来给了他一个背刺。 在不远处的灌木后,迪莱多被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的思维完全跟不上意外发生的速度,而令他不解的意外还在接连发生着。先是夜莺这头的家伙动手射中了夜枭的一个人,随后,沃尔指挥着众人一边隐蔽一边朝对面发起了还击。另外,迪莱多还看到英普伦斯抡起一拳打晕了连伤他和霍克的女人,而霍克则动弹不得地趴在了地上。 事情似乎彻底失控了,事情似乎尽朝着难以收场的方向发展着。 “霍克!”又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加入了混乱不堪的局面。 迪莱多顺着声音侧过了头去,只见夜莺的那片地盘上不知何时又来了一拨人,为首者是个身着白色长袍,外罩蓝色披肩的女人,这女人正是自己在一天前刚刚见过的希尔瑞丝。奇怪的是,希尔瑞丝和她带来的这拨人并没有同先来的家伙站到一起,他们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会出现这副景象,个别人还跟自己一样瞠目结舌地呆在了原地。然而当这拨人的视线扫到了瘫倒在地上的霍克时,刚刚浮现在他们脸上的惊讶之色便被紧张不安的表情所取代了。 希尔瑞丝的情绪在她看到英普伦斯一手沾着霍克背后的匕首时失控了,她想也不想地朝英普伦斯飞出了一箭,这一箭直接把英普伦斯带倒到了地上,紧接着,原本握在希尔瑞丝手里的那张弓竟脱手飞了出去,似乎有一个藏在暗处的家伙冲着她握弓的那只手射出了刁钻的一箭,而这个射手几乎在同一时刻又射中了夜枭和夜莺地界上的两个人。 “奥拉来了?” 迪莱多漫无目标地搜寻着那个尚未露面的射手,其他人也跟突然达成默契似的缩回到了自己的隐蔽物后。原本混乱不堪的边界线上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眼前的一切似乎被施法变作了静止的画面,而趴在地上的霍克就在这个时候扑腾了两下。 霍克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惜被绑缚于背后的双手和背上的伤势让他实在无力起身。霍克又像是准备说点什么,可惜他发出的声音在众人的耳中听来只是几下轻咳。幸运的是,有一个人把他想说的话全吼了出来。 “霍克说!” 仰躺在地上的英普伦斯捂着扎在肩上的一支箭喊道:“把我们的姑娘带来做交换的那帮家伙不是夜莺的人!” 第三十二章 居心叵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英普伦斯喊出的一句话,让即将爆发冲突的两派人马面面相觑起来,然而那句话在迪莱多的耳中听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我到底跟沃尔说了什么?”迪莱多一脸无措地抱住了脑袋。 “为什么跑来交换人质的家伙不是夜莺的那帮人?”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和希尔瑞丝告别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希尔瑞丝说的是“时间不变”,那么“明天早些到”又是谁告诉自己的? 迪莱多的心底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个死人叹息般的声音,可他抓破了头也记不得说那句话的人是谁,他转而瞧向了希尔瑞丝,期望从这个女人和她带来的跟班那里得到点提示,可就在这个时候,短暂的平静被箭矢离弦的声响打破了,那帮假冒夜莺的家伙居然攻击起了夜莺的那拨人。 一心想要救回霍克而不慎露头的夜莺一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迪莱多亲眼看见希尔瑞丝身边的一个护卫中了一箭,那人应声倒向了一旁,希尔瑞丝就跟条件反射似的用双手撑住了他的肩膀。看得出,这个女人直到此刻仍未意识到杀戮已经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就在她迟疑的一瞬间,追上来的一支箭射穿了那个护卫的脖子,之前尚余一口气的护卫垂下了脑袋,这个可怜的家伙再也不用欺骗头领说自己没事了。 紧接着,迪莱多又听到几个人的哀嚎声从夜莺的地界上传来,希尔瑞丝本就不多的手下又倒了两个人。看起来,假冒夜莺的这帮家伙想把希尔瑞丝和她带来的手下全部赶尽杀绝。看他们此刻表现出的凶狠劲,这群人在同沃尔一伙交手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演戏。 “他们到底想玩什么?!” 迪莱多突然意识到了一桩事情,如果任由希尔瑞丝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他就再也无法求证是谁误导自己对沃尔说了一个错误的时间,而这女人的死讯还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来挑拨两个村子的关系,如果事态失控的话…… 迪莱多再也不敢想像下去了。 这时,希尔瑞丝终于捡起弓箭展开了还击。不得不说,这女人的一手箭术也相当的了得,她的一记连射将一个冒失的敌人钉到了树上,可局势对夜莺一派依然不利,他们的人最少,而且身手过硬的家伙好像只有希尔瑞丝一人,如果没有盟友上前支援,这一小拨人被杀戮殆尽是早晚的事情。更糟糕的是,希尔瑞丝好像被自己制造的杀戮给震到了,她呆了一小会儿,可这一小会儿就足以令她吃到苦头。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意志在佐证迪莱多的观点,只听希尔瑞丝惨呼了一声,她的胳膊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沿着伤口在她的白衣上扩散了开来,这一下,夜莺一派的还手之力几乎被削弱为零了。 夜枭这边,沃尔等人已经匍匐到了英普伦斯和霍克的身旁。对于正在夜莺那头上演的杀戮,众人虽然感到有些诧异,却没有上前干预的意思。 就在沃尔准备替霍克解开背后的绳结时,男孩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恳求道:“救救…我姐姐。” 虽然霍克无法转身去看夜莺那边的情况,但他依稀听到了希尔瑞丝等人的惊呼和惨嚎声。自己的姐姐空有一手不错的箭术,但却不是一个能下狠心要人命的家伙,而那帮来接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已经大致猜出来了。 那些家伙恐怕和他一样都去过“天堂”。不!他们比自己更加极端,他们会为了让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而不惜挑起村落间的战火,他们也从不质疑自己会不会妄杀无辜之人。 “得救姐姐!得阻止他们!”霍克在心里呐喊着,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全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咳嗽。他心急如焚,背上的伤口也痛得越加厉害。那该死的一刀怎么无巧不巧地扎到了刚愈合没多久的箭伤上? “救……姐姐。” 霍克又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这声音轻到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沃尔是不是听到了。 “沃尔,我们帮下对面的女人吧!” 英普伦斯难得用商量的语气对沃尔说道。他在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带着了身上的伤口,以至于那句话的最后几个词都夹着奇怪的“嘶”声,可这番话仍然让霍克感激不已,然而沃尔紧跟着的一句回答却瞬间将霍克打入了冰窟。 “你为了质疑迪莱多,宁可相信别村的小鬼吗?”沃尔皱着眉头道。 “那没准是夜莺的家务事,难道我们要为了别村的家伙再死几个人?” 沃尔的逻辑无可厚非。 霍克想到,如果自己说的是实话,那迪莱多就成了刻意谎报人质交换时间的骗子。换言之,迪莱多便同那帮假冒夜莺的家伙有了牵扯,而这个会喊出“奥拉是哑巴”的白痴像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吗?如果自己站在沃尔的立场上恐怕也会是同样的态度。 可如果夜枭的家伙不帮忙,姐姐就会死!村落间的冲突也一定会因此而起…… 该死,他们为什么要下这么急不可耐的一步棋?为什么非要让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只针对希尔瑞丝一伙人的攻击还在继续着,急转而下的情势让迪莱多再也无法藏在一边观望了。他转身冲向沃尔那边,随后在沃尔他们满是意外的注视中说道:“沃尔!快想办法救希尔瑞丝!” “什么?” “就是夜莺那边的家伙,另外一伙人是假冒的,要是我们不插手,他们会把希尔瑞丝和她的手下全部杀光,事情就没法收场了!”迪莱多一口气说道。 “迪莱多,你在开玩笑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沃尔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而英普伦斯的拳头则紧紧地握了起来。 “我说了错误的时间!”迪莱多吼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差错,他没有陷害英普伦斯和霍克的意思,他没想过给任何人带来伤害。可眼下,做解释就是浪费时间! 迪莱多又转身朝希尔瑞丝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在沃尔的惊呼声中跨越了边界线,他跑得太急,以至于被一块石头绊倒在了地上,但他却也因此幸运地躲过了射向胸口的一支箭。不一会儿,他一个轱辘爬了起来又继续朝前飞奔,他一边奔跑还一边大叫道:“别怕,我来帮你们!” 迪莱多・阿鲁迪斯达,这个名字有“最爱”的意思,这个姓氏则有“幻想家”的内涵,而此刻的迪莱多便像一个幻想家似的冲进了一副即将失序的画面。 第三十三章 获救的希望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这个白痴!” 看见迪莱多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夜莺的地盘,沃尔忍不住咒骂了起来,但他有所不知的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也喊出了霍克、英普伦斯等人的心声。 霍克突然觉得自己想要发笑,他笑迪莱多不愧为一个白痴。谁犯了错会像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吼出来?谁会愚不可及地置自己于不利之境?可他倒是白痴的十分纯粹。不过没准这类白痴才是世间希望的化身,而只要希望不被抛弃,他的姐姐希尔瑞丝就一定能活下来。 霍克又努力地仰起脖子去看沃尔此刻的神情,他赌沃尔一定会跟着白痴一把,毕竟这世界已经充斥了太多的纷争、不公、贫穷和疾病,谁还舍得抛弃和扼杀希望呢? 在另一头,已经被很多人视为白痴的迪莱多仍在朝前急奔,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关乎生死的抉择,毕竟很多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都会毫无所觉。可当迪莱多挨着希尔瑞丝的身边坐下,当他闻到了希尔瑞丝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又看到了地上和树上插满的箭矢时,他才渐渐后怕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希尔瑞丝蹙着眉头问道。 迪莱多的突然闯入,让本就狭小不堪的隐蔽处变得更加拥挤了。两人都尽力收紧了胳膊好给对方腾出一点空间,可希尔瑞丝这么一动弹就又牵扯到了手上的伤口。 “我弄错了时间……”迪莱多有些过意不去地解释道。 “你说什么?!” 希尔瑞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那幅略显狰狞的表情让迪莱多不禁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为什么,我把交换人质的时间给搞错了,结果居然跑来了那么一帮家伙。” 迪莱多朝假冒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接着又继续说道:“可我记得一定是你们这的谁跟我说了那个错误的时间!所以我……” “所以你特别跑来追究是谁撒了谎?” 希尔瑞丝双眼直直地瞪着迪莱多,那副看待白痴似的神情把迪莱多给惹火了。 “我前面不是说过了吗?我说我是来帮你们的!” “就凭你一个人?” “……大概,我们的人想通了也会来帮忙吧。” 迪莱多毫无底气地缩起了脖子。眼下,夜莺的这一小拨人正处在最艰难的境地中,他们被对方的弓箭压制在了各自的隐蔽处,只要稍稍露头便会受到箭矢的攻击。自己能够毫发无损地冲过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再要凭一个人的力量赶跑敌人简直是天方夜谭。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沃尔带人来帮忙,可沃尔毕竟是那群年轻人的领袖,他未必能像自己这么任性妄为,也未必能够理解自己担忧的事情,不然,他刚刚就该带着人跟上来了。迪莱多又想到了奥拉,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刚才的那个射手也不会是奥拉,因为奥拉总是会跟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迪莱多便不自觉地伸手去挠头皮,可他刚刚抬起了胳膊,身旁的希尔瑞丝就使劲拽了他一下,紧接着,一支箭就从他的手边掠了过去。 “我看你是个跑来送死的白痴!” 希尔瑞的这声咒骂直接把迪莱多打击的抬不起头来,只听那女人叹了口气又问道:“霍克怎么样了?前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迪莱多看了看尚无一丝动静的夜枭地界,随后把之前发生的一切简要叙述了一遍。 “要是没人过来的话,我们要一直窝在这里吗?” “不会没人过来的。” 几乎在希尔瑞丝话音刚落的同时,不远处就有人大喊着发出了警报。 “他们上来了!” 迪莱多朝那人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假冒夜莺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他的身边,那人从腰间拔出了短刀迎战,可因为架不住人多,他不过抵抗了两下便被几个家伙砍翻在地。离这人不远处的一个同伴一直试图离开自己的隐蔽处上前支援,可这人的身形甫动,就有数支箭将他逼回了原位,而那些刚刚砍杀了一人的混蛋们很快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同样的事情不久又发生了一次,而这一次,迪莱多已经能够看清楚那些混蛋们的相貌了。 让迪莱多始料不及的是,他在那些人中认出一张沧桑瘦削且布满胡茬的面孔,那是失踪多时的葛瑞特,那个曾和他同在德斯坦担当护卫,教会他识字、握剑的葛瑞特! 其实早在奥拉出现以前,弗莱格便认定葛瑞特已经被卓格里斯拉拢过去了。之所以一直安排他俩同时行动也是为了监视葛瑞特,而奥拉才刚刚脱离监狱便身陷险境也只能和葛瑞特有关,是自己一直天真地不肯接受现实,一直将葛瑞特幻想成可敬的长辈。这一下,现实算是彻底伤着了梦想吧。 迪莱多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利瑞齐那如同拷问般的预言:你可愿舍去双翼,阻挡真实对梦想的伤害? 他真希望自己有一双能让每个人维持纯真的翅膀,可他是人,哪儿来的翅膀啊? 远处,夜莺那边的危局完全落入了沃尔等人的眼中。唯一无法看见局势的恐怕只有霍克一个人而已,可透过出现在身边的征兆,像是沃尔紧紧捏起的拳头和周遭越发凝重的气氛,霍克知道另一边的情势已经迫在眉睫了,自己的姐姐还有机会吗? 就在霍克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沃尔突然开口说话了。 “英普伦斯,你是对的。” 沃尔说道:“这次是我太过偏袒自己的表兄了。” 霍克愣了一下。原来迪莱多和沃尔有表亲关系吗? “记得巫师预言过哨箭不会分裂得太久吗?”沃尔又大声对众人喊道。 “一旦夜莺和夜枭村落被有心人挑拨开战,卓格里斯的那派人就会堂而皇之地用人命铺路,这也是结束分裂的一种方式!想想我们挚爱的人吧,那些无辜、脆弱的亲友全会被战火化为灰烬。” 顿了顿,沃尔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冒险让人植下冲突的种子!所以就算是越界,我们也必须阻止眼前的杀戮!” 听到这句话以后,霍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是真的想笑,可笑声全被伤痛梗在喉咙里化作了眼泪。 希望得救了!希尔瑞丝得救了! 第三十四章 重担难负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天气骤然转冷,林中的榉树仿佛在一瞬间换上了色彩斑斓的外衣,一旦有风刮过枝头,便有几片树叶摇曳着落下。这样的风景让迪莱多回忆起了幼年时的一次林中漫步,当时,他的双手牵着父母,双眼望着彩蝶般翩翩飞舞的树叶,耳朵里尽是“沙沙,沙沙”的声响……而现在呢? 迪莱多将头转向了身后,只见希尔瑞丝的两个手下正彼此搀扶着朝前挪动步子,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异常的笨拙,脸上也只有呆滞、麻木的神情。迪莱多又瞧向了走在前面的希尔瑞丝,她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双肩好像快被身上的五张弓给压塌了。 可怜的希尔瑞丝其实背的不是五张弓,而是一张弓和四条人命。连沃尔都说,要是换他站在这个女人的立场上,他可能直接就被压趴下了,好在夜枭这边不过是多了几个伤者,而且伤得也不太重,他们自己就能够处理。 说起来,自己现在又是副什么模样呢? 迪莱多猜自己的脸色一定好看不到哪儿去,只要沃尔晚到片刻功夫,他大概就得和葛瑞特拔刀相向。最后的结果一准是自己的小命不保,而他的弓箭也许会被沃尔带回夜枭村落,丢在那片长满杂草的废墟上。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吧?活见鬼的团圆!他宁可大家相安无事。 就在这个时候,趴在迪莱多背上的霍克往下滑了几分,迪莱多一边把霍克朝身上托了一把,一边嚷道:“别睡着了啊,小子!” 这声嚷嚷把希尔瑞丝喊的回过头来,她快步走到迪莱多的身侧,随后伸手去摸霍克的额头。但那只手还没触到霍克,便被霍克仰头避开了。希尔瑞丝又不死心地把掌心贴了过去,霍克这才哼哼唧唧地说了几个词。 “我……还……死不了。” 听到这个又干又哑的声音,迪莱多不禁叹了口气。他从没见过像霍克这么倒霉的家伙,也许是他俩命中相克吧,反正自己见这小子一次,这小子就要半死不活一回。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霍克后没过多久,霍克便被天堂红的药瘾折磨的满地打滚,最后还在奥拉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而这一回,他又被一个村姑拿刀戳中了上次的箭伤。 同一个位置被连伤两次是种什么感觉?迪莱多觉得自己最好别对这个问题太过好奇。他又转而想到了霍克同希尔瑞丝的姐弟关系。听沃尔说,霍克前面求着众人来救自己的姐姐,可瞧他刚才冲希尔瑞丝说话的态度,这两人的关系可谈不上融洽。难道是因为观点不一? 想到这里,迪莱多不禁用探究的神色偷偷打量了希尔瑞丝一眼,这女人明显被霍克的话给激怒了。 “你当然不会有事!”希尔瑞丝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但很快又低了下去。 “我们就快到家了。”她替霍克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接着说道:“村子里现在有个懂医术的巫师,他会让你好起来的。” 说完,她就走回到了队伍的前列。 迪莱多不知道希尔瑞丝从霍克的额头上摸出了什么名堂,可是他却留意到希尔瑞丝微微仰头做了两次深呼吸,随后,这女人硬是挺直脊梁摆出了一副昂首阔步的姿态,就像是在给身后的众人树立信心似的。 “她一点都不像个女人,而且还强的跟奥拉不相上下。” 迪莱多在做出这番评价的同时,又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另一桩事。 就在大家击退了假冒夜莺的那伙人以后,沃尔一直试着说服希尔瑞丝先把霍克留在夜枭这边,他不但搬出了利瑞齐的名头,还发誓说只要三天时间就还夜莺一个活蹦乱跳的霍克,可希尔瑞丝拒绝了沃尔的提议,她回答说夜莺这边也有个擅长医术的巫师。问题是,他们这群“残兵败将”哪还有能耐把一个动弹不得的半大小子搬回村子呢?于是,沃尔又提出了护送他们回村的建议,可这个提议也被希尔瑞丝无情地拒绝了。最后,沃尔不禁质问道:“难不成你们乐意拖垮自己,顺便再拖死那个伤得挺重的小子?” 迪莱多忽然噘起了嘴巴。当时,他竟一时脑热喊出了“我算个外人,差错也是我搞出来的,好歹让我帮你们背下霍克吧!”,而这么一句话便让他再度踏上了前往夜莺村落的行程。 “沃尔当时怎么就没拦着我呢,他好像对这个男人婆关心过度了。”迪莱多想到。 “老天!他不会突然对希尔瑞丝有了兴趣吧?要真是这样的话,这家伙的阻力可不小,不过他那么圆滑,应该不会像我家那样……” 一行人就这样或机械地跟随,或强装着坚强地继续着行程。等到属于夜莺的哨塔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原本走在队伍末尾的一个跟班突然情绪崩溃了。 迪莱多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人低泣声,可还没等他旁边的同伴劝服他收起眼泪,几个夜莺的村民就朝着众人跑了过来。看样子,这些村民一直在等待希尔瑞丝的归来,只可惜,他们并不是单纯地前来迎接希尔瑞丝的。 当这些村民瞧见希尔瑞丝等人的惨状时,他们似乎吃了一惊,而他们讲述的内容,也让希尔瑞丝怔在了原地。这些家伙哭诉了一大堆事情,但最核心的内容其实只要一句话便能概括,那就是巫师抛弃众人离开了,现在,夜莺的村子里没有医师替人看病。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巫师还留了什么话吗?”希尔瑞丝对几个村民问道。 “巫师大人说,只要这边答应了游隼的要求,一家人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商量?” “一家人?”希尔瑞丝回头看了看霍克。 “希尔瑞丝,那到底是什么要求?”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们吗?” “我们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他们的?” 七嘴八舌的质问就像一个又一个包袱砸向了希尔瑞丝的肩头,希尔瑞丝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好像被击垮了。她整个人前后晃动了两下,接着一下子晕倒在地。 第三十五章 人心怯弱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几个村民见他们的主心骨摔倒在地,非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还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算什么?怎么不拉她起来?” 迪莱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他身上背着霍克,根本就腾不出一只手去拉希尔瑞丝,可面前的这几个人没缺胳膊没断腿,他们前一刻还一个劲地缠着希尔瑞丝逼她拿主意,怎么现在竟傻呵呵地看着她睡在地上。 只听一个村民小声地回答道:“她可能被诅咒了……” “什么?” 迪莱多露出了一脸不解的神色。可还没等他的脑子别过弯来,希尔瑞丝的一个跟班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去你的!希尔瑞丝才不会发病!” “可这情形确实跟季节病初次发作时的样子很像啊!”一个村民不服道。 听到这里,迪莱多这才想起村民所说的诅咒其实跟季节病是一个意思—夜莺的这帮家伙好像把困扰他们的疾病统统归咎于奥拉一家子的诅咒了。眼下,他们大概又把希尔瑞丝的突然晕倒和犯病联系到了一起。换句话来说,这帮家伙齐刷刷地后退一步,是怕沾着诅咒啰? “这群人的嘴脸可真现实。” 迪莱多腹诽了一句,而之前冲出来骂人的跟班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他指着面前的村民大吼道:“希尔瑞丝为了你们这帮烂货操碎了心,要中诅咒也该是你们这帮烂货!” 说完,他冲动地甩脱了同伴搀扶他的手臂,硬是拖着一条伤腿来到了希尔瑞丝的身边,可瞧他这幅惨样,他能有什么作为呢? 一声微弱的叹息便在这个时候传入了迪莱多的耳中,迪莱多朝自己的肩后瞧了一眼,结果只看到霍克的头顶和他握紧的拳头。随后,又是一声叹息从地面传来。刚刚苏醒过来的希尔瑞丝一边起身一边用干哑的声音说道:“你们想知道游隼那边是什么要求对吧?回村把人聚齐了我就告诉你们。” “对!告诉这帮烂货,看这帮烂货的脑子能造出什么……” “够了!”希尔瑞丝喊停道。 “狗屎。” 就像在静谧、神圣的礼堂里有人放了个屁似的,一声既不响亮也不带情绪,还只有一个词的回应拼全了跟班未能说完整的句子—看这帮烂货的脑子能造出什么狗屎。 这声回应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迪莱多的身上,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迪莱多背上的霍克正埋着头微微发抖。 “这帮家伙都没留意到趴在我背上的小坏蛋乐坏了吧。”迪莱多一脸无辜地噘起了嘴巴。 狗屎一词并不是他说的,可是他却懒得揭穿真相。 “但愿霍克这个小混蛋别为了憋笑而伤上加伤……” 短暂的插曲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夜莺村落。或许是因为希尔瑞丝晕倒时的模样和季节病初次发作时的情形确实很像的缘故,那些村民的脸上一直挂着惴惴不安的神情,而且直到进了村子,他们都未曾伸手帮希尔瑞丝一点儿小忙。这种使人心寒的态度让迪莱多不禁对希尔瑞丝多了几分同情。迪莱多弄不懂,为什么有些家伙单凭猜测就能视同伴如瘟疫,他们就不能想点好的事情吗?可希尔瑞丝前面说的一句话却直戳迪莱多的心底。 “别责怪他们,怕死太正常不过了。毕竟人心生来怯弱,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战胜自己的内心的。” 这句话让迪莱多想起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他那时就输给了内心的怯弱,抛下了阿曼达独自逃生,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发誓一定要战胜内心。 此时,迪莱多正和霍克呆在一间屋子里。之前那些村民所畏惧的诅咒并未降落至希尔瑞丝的头上。谈不上是幸运或是不幸的希尔瑞丝只是因为操劳过度加之压力太大才一时晕厥。既然没病,这可怜的女人便只得继续担起她的责任去归还弓箭、去抚恤家属、去处理各种琐事杂务,还有最关键的一桩事,通知众人明天有要事宣布—把那个巫师借口离开的原因跟众人摊牌。 结果,这女人一忙起来就把迪莱多给遗忘了,同样被暂时遗忘的还有动弹不得的霍克。 “真没想到,希尔瑞丝提到的巫师居然是卓格里斯那边的人!这个巫师不会是袭击过我们的那个吧?说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情怎么好像都有卓格里斯的影子?” 迪莱多突然又想到了葛瑞特的身影。葛瑞特出现在那帮假冒夜莺的家伙中间,不就意味着卓格里斯在出手挑拨夜枭和夜莺村落的关系吗?卓格里斯到底在搞什么?他以前只在村外跟弗莱格斗呀! 就在这个时候,趴伏在床上的霍克发出了两下哼声。迪莱多伸手摸了摸霍克的前额,随后皱起了眉头。 霍克的体温比之前又高了。其实前面一听说懂医术的巫师撒手抛弃了村民,迪莱多就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现在霍克的伤情真的被拖恶化了。该怎么处理呢?他哪懂医术呀! 迪莱多无奈地走到水盆边搅了块湿布替霍克擦拭腋下和肘窝,希尔瑞丝恰巧掀开门帘看到了这一幕,她吃惊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上回不是说,一个外人在你们这里瞎跑,没准会被当成敌人射成刺猬吗?我哪儿敢出去?” “是我不对……”希尔瑞丝苦笑了一声。 “霍克怎么样?” “相当不好,都发烧了。”迪莱多叹了口气。 这个糟糕透顶的答复让希尔瑞丝不禁用双手捂住了面孔,她一声不吭地站了好一会儿,那模样活似在忏悔着什么。 这女人还能后悔什么呢?当然是后悔没听沃尔的建议了。可要是她把霍克留在了夜枭这边,村里的人又要怎么看她呢?他们失去了四条人命,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换回来?换你,你能接受这样毫无意义的牺牲吗?再说希尔瑞丝也没有料到巫师会突然离开呀。 迪莱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希尔瑞丝,可又有村民跑来找这女人的麻烦了。 希尔瑞丝被人喊出了屋子,迪莱多隔着门帘听到一个人说道:“有个女人把带着铃铛的箭射上了哨塔的廊柱。” “就一个女人?”希尔瑞丝问道。 “那倒不是,她边上还有两个男的,好像是个独眼龙背着一个巫师打扮的家伙。” 迪莱多愣了一下,听着陌生人的描述,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三个人的身影。独眼龙也许是克罗斯,巫师没准是利瑞齐,而那个女人…… 真的是奥拉来了吗?! 第三十六章 盲目信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哨塔下,奥拉一行人还在等着夜莺那头的答复。此时,利瑞齐正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克罗斯则从怀里摸出了烟斗,可他才往烟斗里装了个烟丝球就忽然停下了动作。独眼的青年低头看了利瑞齐一会儿,随后抬头对奥拉说道:“奥拉,他让我和你说一声谢谢。” 在短暂的错愕后,奥拉抿着嘴无奈地笑了笑。看样子,克罗斯真的取代了碎星箭成了利瑞齐的代言人。 说起来,今天值得这个巫师感谢她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她替克罗斯照顾了他大半天。 就在上午,沃尔和英普伦斯带走霍克以后,克罗斯找上了她。克罗斯是来拜托她代为照顾一下利瑞齐的,不过,在拜托她这件事的同时,克罗斯还同她说了点别的事情――他提到碎星箭返回黄金树林替利瑞齐取药去了,他则取代了碎星箭的位置成了巫师的“奴隶”。如果单听其中的任一件事,奥拉没准会以为自己听岔了。利瑞齐和碎星箭在她的映像中就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虽然他们从未在人前表露出亲密的举止,可巫师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要靠精灵代言,这就让人感到怪异了。平心而论,要不是利瑞齐会念咒文,而且曾对众人说过一句“他来杀我们每一个人”,奥拉差点以为利瑞齐跟自己一样“有口难言”。 不过,巫师的身体确实差的跟离不开别人照顾似的。奥拉记得自己接替克罗斯走进医师的那栋房子时,碰巧看见利瑞齐正在给自己倒水喝。他那时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罐水还没斟入杯中就全部翻在衣服的前襟上,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利瑞齐似乎未曾预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她也没有想到巫师居然会把自己搞的如此可怜,有那么几秒钟,他们就呆呆地望着彼此。 后面发生的事情琐碎而且平凡,她先在炉灶里添了柴,又重新烧了一壶热水,还顺便替利瑞齐烘干了衣服。 在她做事的时候,利瑞齐始终不置一词,但当利瑞齐恢复体面的时候,他十分难得地说了几句话。 “对不起。” 奥拉记得巫师一开口就先对自己道了个歉,随后他说道:“你原本不必身陷棋局,可是要增加未来的胜算,就需要一枚‘他’无法洞悉的暗棋。” 利瑞齐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再也不肯出声了。奥拉试图从利瑞齐这里弄明白棋局、未来和‘他’分别代表着什么,可利瑞齐只是摇头不说。最后,她大约只猜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利瑞齐把她视为一枚暗棋,而利瑞齐之所以向她道歉,恐怕是因为她这枚暗棋已经被这个巫师嵌入了某个棋盘。 “利瑞齐要用一枚暗棋和谁博弈?” “为什么暗棋是我?” “这跟我是所谓的藏匿者有关?” 奥拉叹了口气,她决定先把这个复杂的问题丢到一边,毕竟眼下不是猜谜语的时候。眼下,他们得去夜莺村落救人。 听克罗斯说,今天的人质交换出了很大的纰漏。对面先后来了两拨人马,而最早跑来交换人质的那帮家伙竟然不属于夜莺一派!那帮人送回来的姑娘发疯了,她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而离这个女人最近的英普伦斯好端端地就挨了一刀,要不是霍克反应及时,英普伦斯恐怕就不是胸前开条口子那么简单了,但是霍克的运气却很差,可怜的小子被绑了双手,那女人转头就扎了他一刀,这一刀看起来有点深…… 奥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虽然她看到前去交换人质的好些村民负伤而返,但她还是不太相信这一串麻烦都是因为迪莱多错报了人质交换的时间才引起的。 奥拉原本还想跟克罗斯多打听点人质交换的细节,遗憾的是,克罗斯居然不识字,于是他们之间的交流便成了她单方面的倾听。 “利瑞齐说,眼下是夜莺最虚弱无助的时候,说他们垂死挣扎都不为过。” 克罗斯最终没有点燃烟斗,他只是就着烟嘴品尝了几口烟叶的原味,随后就把整个烟斗收入了怀中。 只听克罗斯继续说道:“他能做的事情只是替人看病治伤。但要救这些人的心,就只能有劳你了。嗯,利瑞齐要谢谢你的就是这么件事。” 奥拉又抿了抿嘴唇。利瑞齐要感谢她的第二件事远比第一件事要复杂得多。接下来,这个巫师恐怕要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做点文章,而他的目的大概是想拉拢夜莺一派,好尽早结束哨箭一族的分裂状况。很显然,这件事的风险极大,可这个巫师只让克罗斯同她说了一句话便把她“骗”到了这里――“奥拉,跟我们一起去救人。” 奥拉知道自己对利瑞齐的信任有些盲目,可直觉告诉她,利瑞齐是个有良知的人,而且他知道很多真相。 就在这个时候,克罗斯突然朝利瑞齐伸出了手臂,看模样,他好像准备拉巫师起身,可利瑞齐刚要伸手拽住克罗斯的胳膊,克罗斯就连做了一串奇怪的动作。他一把抓住利瑞齐的左手挂到了自己的肩上,另一条胳膊先是绕过利瑞齐的后背托着他的腋窝,接着又滑到了利瑞齐的腰上。 “霍克要是没事的话,我就能要点奖励了,对吗?”克罗斯在利瑞齐的耳边说道。 奥拉并不清楚利瑞齐答应过克罗斯什么事情,可前面的一句话怎么听都有几分撩拨的色彩。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奥拉不太自在地挠了挠面颊,反观利瑞齐,他倒是一脸平静地望着哨塔的另一边。 奥拉顺着巫师的视线朝前望去,只见几个人正快步朝他们这儿走来。 “没事,我一般只在乎眼前的好处。” 克罗斯又说了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他动了动胳膊把利瑞齐扶正了一些。 此时,奥拉已经能够看清来人的相貌了。这几个人由一个女人带队,而在这些人的中间,奥拉看到了迪莱多正在冲自己招手。 第三十七章 所见不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看到来的人正是奥拉一行,迪莱多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他激动地对希尔瑞丝说道:“没错!那是我们的巫师。他替霍克治过箭伤,医术真的……” 迪莱多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希尔瑞丝便对他摆了个停止的手势。这女人的视线依次扫过了奥拉和克罗斯,最后停在了利瑞齐的身上。 “为什么要多带两个人?”希尔瑞丝用冷冰冰的语气冲着巫师问道。 利瑞齐那双罕有的紫色眼睛只看了希尔瑞丝一眼便瞥向了她的身后。他的视线扫遍了希尔瑞丝的每个随行者,最后,那视线又回到了希尔瑞丝的身上。是的,巫师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刚才的那番举动等于在告诉众人“我为什么要多带两个人,这和你的身后为什么跟着这么多人是同样的道理。” 这种回答问题的方式让好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快之色。觉察到这一点的奥拉不由得警惕了起来,而克罗斯便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话。 “巫师的身体不好,他离不开人日夜照顾。” “真滑稽,他能治好别人,却没法医好自己?”站在迪莱多身后的一个家伙朝前跨了一步,他的这句话顿时招来了一通窃窃私语。 “我没有骗你,希尔瑞丝!“迪莱多立刻喊冤,而他的心里则在嘀咕个不休――霍克那边都已经拖到发烧了,眼下能救他的巫师正站在面前,这女人干嘛不直接带人进村? “他真的替霍克治好过箭伤!”迪莱多强调了一遍他在开头说过的事情,然而这句话就跟投入池塘的石子似的淹没在众人的质疑声中。 “你不信利瑞齐没关系,只要让利瑞齐给霍克治一下,保准大家都没话说!”他又喊道,可希尔瑞丝只是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这让迪莱多抓耳挠肝般地着急了起来,他求助似的看向了奥拉,结果却一眼瞥到利瑞齐正在冲自己微笑。 利瑞齐依然没有开口,在他身旁的克罗斯瞧了他一眼,接着便代他说出了第二句话。 “伤痛和病症千差万别,再能治外伤的医师也未必能应付所有的病症。” 这句话让迪莱多愣了一下。克罗斯的说话风格什么时候和碎星箭一样了?说起来,利瑞齐怎么没跟碎星箭呆在一起,他以前不是全靠精灵照顾吗?怎么现在突然换人了? 只听克罗斯继续说道:“霍克曾经搭救过巫师,听说他受了伤,我们才特意赶来。我们不是来乘人之危的,这点你们尽可放心。除非你们的乐趣便是防备他人。” 希尔瑞丝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叫克罗斯对吗?你边上的这个巫师是个哑巴?” “巫师的嗓子不好。” 希尔瑞丝轻哼着回过头来,她那脸倨傲的神情一时让迪莱多怔在了当场。那副表情可不像亲弟弟正急待医师救命的模样啊!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迪莱多回过神来的时候,希尔瑞丝已经和身后的众人交换过眼神又转回头去了。 “霍克现在伤情稳定。” 迪莱多听到希尔瑞丝大气不喘地说着谎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过拒绝别人大老远地跑来释放善意也有不妥。就有劳你们替霍克再看看刀伤吧,但请记住你们才说过的话,千万别做什么非分之想!” 希尔瑞丝说完了这句话以后,便转身做了个跟上的动作。直到此时,迪莱多才松了一口气,而直到松了一口气以后,迪莱多才意识到他居然比希尔瑞丝还要担心霍克,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一直面朝希尔瑞丝的奥拉这回倒是和迪莱多所见不同,她多次在希尔瑞丝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无奈和心酸的情绪,而这些真实的情绪直到一批人被挡在屋外又各自散去以后,才终于逮着机会表露。 此时,利瑞齐正在替霍克缝合身上的伤口。看着巫师从霍克身上放出的污血,还有丢出来的那些浸透了血水的麻布,希尔瑞丝的眉头揪成了一团,她的眼中噙着泪花,嘴里则含糊地祈祷着什么。反观霍克,他的眉头竟然完全舒展了开来,这幅不带痛楚的安详表情,让希尔瑞丝多少放宽了心,也让她对利瑞齐的有了几分钦佩和感激之情,可利瑞齐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差。 待伤口清创、缝合完毕又替霍克敷上了草药以后,利瑞齐再也站不住了。他差点难堪地跌倒在地,最后还是在克罗斯的半扶半抱下,勉强摸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霍克他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希尔瑞丝还是只得硬着头皮向克罗斯提出了疑问。然而这一回,克罗斯没再替巫师给出答复。只听利瑞齐咳嗽了一阵以后,用十分嘶哑的声音回答道:“他没事了。” 希尔瑞丝神色复杂地打量了利瑞齐一会儿,随后开口道:“说吧,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来的,现在没有旁人了。” “有两种说法,一种理由多些,另一种只有一条,你要先听哪种?” “先听简单的吧。” “阻挠游隼吃掉夜莺。”利瑞齐微微垂下了眼帘。 短暂的沉默后,希尔瑞丝露出了一脸无奈的笑容。 “我个人确实反对接受游隼的全面控制。”她苦笑道。 “可惜这个村子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认定是卓格里斯拯救了夜莺村落,否则夜莺早就垮掉了……行了,另外一种说法是什么?” “两个理由。一是为了救霍克,二是……” 利瑞齐抬起了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为了根治季节病。” 希尔瑞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瑞麒家族的诅咒,认为这些诅咒是对罪孽的正义审判。这已经不是躯体上的疾病了,而是人心中的瘟疫!而如果我向村民们宣布一个外来的巫师可以治愈它,那他们就会视你我为异端!” 利瑞齐微笑着迎上了希尔瑞丝的目光,他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超脱外表年龄的智慧。一旁的克罗斯望着此时此刻的利瑞齐不禁露出了困惑之色。 “瑞麒家族的后人在外室,夜莺之啼在她的箭囊里。”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答复,让希尔瑞丝再次瞪大了眼睛,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霍克突然发出了声音。 “别答应他们,姐姐。”霍克挣扎了两下,又被希尔瑞丝按回到了床上。 “你要我别答应谁?”希尔瑞丝柔声问道。 “别让卓格里斯控制我们。” 霍克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他背信了。他差点让我葬送了瑞麒家的最后一人,他也不是完全在为哨箭谋福,他挑拨村落间的关系!他……他的身后还有斯塔黎的势力。” 斯塔黎―一个位于黄金树林的西侧,几乎占据半边大陆的君权、神权制大国。有人预测不用二十年,这个国家就会和象征新思潮的北方四国来一场大战。 希尔瑞丝和克罗斯同时露出了张口结舌的表情。 “他们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个穷地方感兴趣?” “天堂红。”利瑞齐说道。 第三十八章 终将朽逝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同霍克他们仅有一墙之隔的外室,迪莱多正用十分夸张的动作偷听内室里的谈话,只见他朝门帘的方向极力地倾斜着,整个人就靠一条离地的左腿把持着平衡。 奥拉看着迪莱多的滑稽模样,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这要是有人趁机推迪莱多一把,他保准会因为失去平衡而扑倒在地。 忽然间,迪莱多像被踩到尾巴似的朝后退了一大步,他的脚后跟无巧不巧地踹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在翻倒前又撞上了堆叠着杯盘的桌子,紧随而来的一串声响顿时让内室静了下来。 “别管我,你们继续谈!”迪莱多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用呛人的语气朝屋里喊道。最后,他一把扶起椅子坐到了桌边。 奥拉看见他脸上流露出的厌恶之色,不知怎么的却有点想笑。她记得迪莱多有好几次为了她和霍克的事情而跟人闹翻。他挨过弗莱格的巴掌,他因为和夜枭长老大吵大闹而被沃尔拽开,他被英普伦斯用斧子扎破过额头……没准这一回,迪莱多又在替她光火了,可他有没有想过,他所对抗的尽是些熟人,而他所捍卫的人却相对比较陌生。 “他们刚才提到了你。”迪莱多唉声叹气道。 “果然。”奥拉心想。 “他们还提到了天堂红。” 迪莱多说着摊了摊手,随后,他毫无预兆地傻笑了起来,而他的这一句话却让奥拉皱起了眉头。 “天堂红和我有关?”奥拉沾了点杯中的清水在桌面上写到。 看到这行字,迪莱多不由得微微发怔。刚才利瑞齐他们所谈的事情,倒没有把奥拉跟天堂红扯在一起,不过利瑞齐在多年前所作的预言却点明了奥拉一家的遭遇,还有哨箭族群的分崩离析实则都与天堂红有关。 一时间,天堂红、瑞麒一家、哨箭分裂等等念头在迪莱多的脑海里乱蹿起来。迪莱多隐隐间觉得奥拉提出的问题像一把开启最终大门的钥匙,可他就是摸不着那扇大门,也猜不透巫师到底要干吗。这种无助的感觉让迪莱多无法克制地挠起了头皮。 奥拉静静地等着迪莱多冷静下来,过了片刻工夫,迪莱多的嘴里喃喃地道出了一句曾说过的话。 “朽木会变为伤人的利刃,无辜者淌下的鲜血会化作一族的裂痕。” 接着,他斜蹙了一眼门帘的方向又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这个预言吧?” 奥拉点了点头。 “我真想冲进去揪出利瑞齐,问他当时为啥就不能把预言说的直白点。可惜,这个家伙看起来特别会找保镖。好吧,以前我只说了预言跟哨箭的分裂有关,可实际上,它也暗指你家的遭遇。无辜者吗,说的就是你家里的人……要不是你的父亲不明不白地死了,你的母亲又突然失踪,哨箭也不至于分裂。” “你说过,我的家人是被卓格里斯所害。”奥拉又在桌面上写到。 “对,弗莱格认定此事。可没人看到那一幕,而且除了夜枭村落坚定地站在弗莱格这边以外,其他人都认定弗莱格的家族是为了谋权篡位才谋杀了你的家人。” 奥拉一脸不信地摇了摇头,迪莱多跟着呼出了一口气。 “考虑到这里那么穷困潦倒,你也觉得这很荒谬对不?可对于那些从未离开过这里,总以为外面充斥着谎言和堕落的人而言,哨箭丛林可是个世外桃源。最荒谬的是,很多死脑子认为离开这里跑到外面是背信的行为,不过,自打你家出事以后,背信者就单指弗莱格的家族和支持他的人了。” 顿了顿,迪莱多又说道:“回答你前面的问题吧,弗莱格跟我说,这则预言的前半句就是在说天堂红。” “朽木等于天堂红?” 看着奥拉新写下来的问题,迪莱多耸了耸肩。 “具体地说,是天堂红的原料‘血齿蕈’,反正就是一种长相怪异的蘑菇。其实我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长的,听弗莱格说,它们寄生在树上,会让树木慢慢枯死。” 迪莱多说完这句话以后就突然陷入了沉默,而奥拉则根据他方才所述的事物在脑海里描摹出了一副令人惊悚的画面――一种怪异的蕈类慢慢地占据了一整棵树、一小片树林,最后是整片森林,所有的树木在毒蕈的侵蚀下逐一朽逝。树木的根茎再也无法吸收水分,原本秀美的森林因此变为了沼泽,而那些栖住在林间的飞鸟也因为遭到侵蚀而坠落、腐朽…… 同一时刻,希尔瑞丝正怔怔地看着利瑞齐。 “你的意思是,如果要根除季节病,就必须把整片森林都烧掉?” 利瑞齐咳嗽着点了点头。 “可我们这里的村民,差不多都靠栽种血齿蕈维持收入啊!” 希尔瑞丝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瞧了瞧已经陷入沉睡的霍克。她的亲弟弟会跑去替卓格里斯效力,不就是因为弗莱格阻挡了村子的对外贸易,或者说的干脆点,就是阻挡了“血齿蕈”的买卖吗?而她之所以跟霍克闹翻,就是担心他为卓格里斯所控制啊!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收场。 “既然现在确定是因为血齿蕈成熟时散出的孢子让一些人得病,我们也许可以专门制作一些袋子来避免孢子飞散?“ 利瑞齐叹了一口气,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的克罗斯却在这个时候发火了。 “天堂红是什么玩意,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吃呢?你们不是说这边的季节病是诅咒吗?我看,那是上天在诅咒你们栽种毒物!” 克罗斯的这一句话好像刺痛了希尔瑞丝,她有些难堪地揉着额头,嘴巴微微张开着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放弃血齿蕈很难,而你要说服村民们无疑是难上加难,可你们是在饮鸩止渴。” 利瑞齐接着说道:“血齿蕈不只带来疾病,它也污染森林,卓格里斯送来的支援让你们忽略了森林里越来越难捕猎的事实,而如果你们继续靠此谋生,不出十年,夜莺地界就会变成无法居住的沼泽。到那时,卓格里斯会吸纳你们,并把你们全部充作采集毒蕈的奴隶。” 第三十九章 胡搅蛮缠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利瑞齐的话让希尔瑞丝露出了一脸惊诧的表情。 “你预言夜莺地界会变为沼泽?”她追问道。 “这不是我的预言。”利瑞齐摇了摇头。 “和你们毗邻的南艾芬一直在观察这片森林,我不过是转述他们得出的结论,你需知道精灵最了解森林,而他们也没有理由替你们撒谎。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不妨亲眼瞧瞧血齿蕈长势最旺盛的区域。” 希尔瑞丝的最后一丝侥幸好像随着这句话而彻底破灭了。 “你知道吗?听你说话,就跟看到头上悬着把利剑似的。不过还真是可笑啊,其实在摊上这一身破事以前,我也是反对栽种血齿蕈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紧了双唇,又转头看了看仍在昏睡的霍克。 “可要是一再妥协、让步的结果换来的是为人奴役,那就毫无意义了。”希尔瑞丝喃喃道。她的这句话说的极轻,轻到与她近在咫尺的利瑞齐都只能勉强听个大意。 利瑞齐瞧向了希尔瑞丝的身侧,看见女人把手握成了拳头。 “行了,休息时间过了。我得借用一下你们那个叫奥拉的姑娘,还要有劳你代为照顾一下霍克。” 利瑞齐咳嗽着点了点头,他在希尔瑞丝即将掀开门帘走出内室的时候追说道:“把迪莱多也带上,这孩子的身上蕴含着希望的力量。” 希尔瑞丝点着头走了出去,门帘在她的身后摇摆了一阵最终停了下来。那一刻,利瑞齐强凝着的精神终于垮了。他连椅子也坐不住,整个人只往地板上滑。克罗斯见状连忙托住了利瑞齐的两腋。他在地上铺了自己的外套,最后又让巫师把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枕着男人的大腿挺恶心的吧?”克罗斯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利瑞齐自嘲似的笑了笑。 “可我是什么货色,你应该早有耳闻才对。” 他轻抚了一下利瑞齐的额头。面前这个看似尚未成年,却给他心机深沉之感的巫师并不像他想像中的冰冷。事实上,因为持续低热的缘故,利瑞齐此刻的身体比克罗斯曾经爱慕的医师还要温暖一些,这让克罗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呼吸渐渐平复的利瑞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克罗斯看着这个含义模糊的回应不禁微微发怔,这动作也不知道代表着“不觉得”、“没关系”还是“无所谓”。 “你说话这么累,前面怎么不让我代劳呢?使不出魔法?” 利瑞齐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好似在表达谢意。 “克罗斯,你关心的那个人为什么会遭遇不测,其实源头也在这里,也是为了天堂红。” “你在下什么棋?”克罗斯的面容渐渐狰狞了起来。 “血齿蕈的污染早就扩散到了夜枭村落,只是更隐秘难查罢了。你关心的人知道的太多,却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最后也连累你失去了一只眼睛。” 听了这番解释,克罗斯突然从利瑞齐的脖子下抽出了膝盖。 巫师的后脑勺一下子就磕到了地上,他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克罗斯就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还用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他一句坏话吗?” 利瑞齐望着克罗斯微微皱起了眉头。 “下一个话题。你前面好像说过霍克已经没事了,对吧?”克罗斯俯身在利瑞齐的耳边说道。 “那咱们就做点开心的事情来庆祝庆祝吧!” 另一边,迪莱多和奥拉正紧随希尔瑞丝穿过铺满帐篷的广场,初次看到夜莺村落那一派乱象的奥拉揪紧了眉头。 “这里是怎么回事?”奥拉在心里想到,可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困扰,迪莱多看起来始终有点茫然,杂务缠身的希尔瑞丝则被人拿琐事拦下了数回。 在仓促地应付掉跑来求助的村民后,希尔瑞丝领着两人直奔村子西北角的一栋木屋,而眼前的这栋房子不仅让奥拉愣了一下,也让迪莱多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这房子跟夜枭村落拿来关押霍克的建筑太像了!意识到这点的两人不禁互望了一眼。 走在当先的希尔瑞丝并未看到奥拉他们的诧异之色,她跟看守这栋建筑的护卫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招手示意两人赶紧跟上,而等到一行三人进入建筑以后,迪莱多才意识到夜莺的监牢远比夜枭的“小木屋”考究得多,这边的牢房实则是设在地下的,监牢的四面墙壁皆为冰冷、坚硬的青石,更令迪莱多感到惊讶的是建筑最深处的一间囚室―他大老远就留意到那间囚室的栅栏居然都是由钢条打制的,这在物资匮乏的哨箭森林里简直是难以想像的奢侈行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有资格蹲进这间足以被称作“总督官邸”的囚室呢? 希尔瑞丝在离这间囚室尚有十多步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她有些紧张地呼了口气,然后大声地喊了一个名字。 “利亚德林!” 一听到这个名字,迪莱多顿时张大了嘴巴。 “这个家伙不是早该被处死了吗?难道他还活着?” 迪莱多还来不及向希尔瑞丝求证答案,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哈欠声飘进了自己的耳朵。 “小小的小姑娘?啊!真高兴你还记得吾的名字,快过来,咱们好好聊聊!没人跟吾说话,吾都快憋死了。”只见最里侧的囚室里有个活物动了动。 由于举着火把的希尔瑞丝始终没有上前一步的意思,奥拉他们只能凭着一点点的亮光辨认出那个活物是人。 “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希尔瑞丝又叫道。 “啥?” “穿衣服!” “哎?吾以为衣服这个东西无非两个作用,一是保护,二是遮羞。说到保护吗,吾身处在这个由石墙和钢栅建造的房子里真是再安全不过了,至于遮羞吗,吾总是觉得,你们喊吾穿衣服虽然是让吾遮挡自己的身体,但实际上满足的却是你们那求同除异的观念,吾并不觉得天体有什么可羞耻的呀,吾辈生来不就是如此自然吗……” 囚室里家伙絮絮叨叨地说道,迪莱多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个喜欢用“吾”自称,一开口就先下定义,讲起话来胡搅蛮缠、恣意发挥的诡辩者只能是二十年前替弗莱格揽下谋杀重罪的法师―利亚德林! 只听利亚德林继续诡辩道:“这么些年,你们连把剃须刀都不愿给吾,吾的这身毛发都跟飞禽走兽似的,怎么不见你们喊那些长着扁毛的飞禽和长着圆毛的走兽穿衣服呢?” 一再忍让的希尔瑞丝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把你一直要见的人带来了!你要光着见她就光着见吧!” “谁?是天天为吾素手调羹,却一直未曾得见的厨娘?” “不!不是。”希尔瑞丝揉了揉额头。 “是奥拉,塔洛的女儿,瑞麒家的最后一人,也是夜莺之啼的继承者。” 第四十章 论战前夜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骗人!吾不相信!”利亚德林大声说道,但紧接着,囚室里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一会儿,利亚德林又喊了起来。 “好了!让那个叫奥拉的过来跟吾说话。” 奥拉看向了希尔瑞丝,把自己带到这儿的女人既没有给出半点解释,也没有朝前挪动一步,她就像被迪莱多的茫然无措给感染了似的定在原地,而一旁的迪莱多却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迪莱多悄悄地指了指最里间的囚室,他又转而指向自己的脑袋摆了个“那人脑子有病”的动作。 “利亚德林这人很怪。”迪莱多压低了嗓门说道。 “但这个人不错……” 迪莱多的话尚未说完,囚室里又传来了动静。 “还愣着干吗?”利亚德林催促道。 希尔瑞丝终于带头走了起来,她边走边回答说:“奥拉没法跟你说话。” “啥?” “她生下来就有缺陷,发不出声音。” 此时,希尔瑞丝手中的火把已经照亮了大半间囚室。奥拉借着亮光看到一个身披破烂长袍,胡须快要垂到腹部的男人正抓着钢栅瞧向他们。单凭外表判断,眼前这个叫利亚德林的男人好像有五十来岁,而除了衣衫破烂,胡须超长以外,利亚德林看起来又脏又瘦,他那头蜷曲打结的棕发好似还散发着一股“奇妙”的味道。 一时间,囚牢里静的只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而这压抑、诡谲的气氛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就被利亚德林的一通笑声给驱散了。 “她生下来有问题那就对了!”利亚德林咧开嘴道,他的一口牙齿居然保护的相当完好,而他的这通话却让奥拉等人面面相觑了起来。 “有人在罗拉的食物里掺了血齿蕈,她要能生下正常的孩子就活见鬼了。” 听到这句话,奥拉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她记得自己的叔叔称母亲为罗拉。原来自己生来就有缺陷是因为母亲在孕期为人毒害?而且毒害母亲的东西还是天堂红的原料?! “为什么关在牢里的利亚德林会知道这些?”奥拉想到。 “除了不能说话以外,她还有啥不正常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把正在开启牢门的希尔瑞丝完全砸蒙了,迪莱多却皱起了眉头。 “你还希望她更糟一点?” “啥?你是谁?算了,你的身份吾不感兴趣,吾得知道奥拉会点啥或有啥特别之处,嗯……” “利瑞齐说她是藏匿者,她的箭术好的不像话。”迪莱多不假思索地答道。 “噢?那个小巫师还活着?不管他,她还会啥?” 利亚德林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奥拉。 “呃,她会写字,而且还会反着写……”迪莱多犹豫不决地答道。 “嗯,吾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利亚德林转而看向了迪莱多。 “你叫白痴,吾要知道这个小女孩儿会反着写字有什么用。再想!” 迪莱多一脸委屈地噘起了嘴巴,利亚德林则转而看向了希尔瑞丝。 “小小的小姑娘啊,直说你来找吾所为何事吧,吾看你面容憔悴,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并不像是来找吾询问财宝的事情。” “说真的,我从来就不相信有那么一笔财宝。”希尔瑞丝苦笑道。 “唔,吾明白了,现实已经抹杀了你的幻想,这真是可惜。那你把她带来是为了让吾帮你什么呢?” 奥拉又愣了一下,听利亚德林话里的意思,自己的身份还牵涉到一笔鲜为人知的财宝? “卓格里斯撤走了对村子的支援,支持他的一派人在对我施压,而所有的村民都在等着听我明天的解释,我不希望夜莺最后被游隼全面控制。另外,利瑞齐告诉我……” “小巫师跟你说了啥?”利亚德林急切地问道。 “他说季节病的根源并非瑞麒家的诅咒……” “瑞麒家的诅咒?季节病?那是什么?”奥拉更加困惑地瞧向了希尔瑞丝。 “叫奥拉的小女孩儿,你没听说过诅咒带来的季节病吧?先让希尔瑞丝把小巫师的话说完。”利亚德林朝着奥拉挤了下眼睛,继而又催问起了希尔瑞丝。 “快继续说,小巫师还讲了点啥!” “他说村子栽种的血齿蕈每逢成熟,就会散出孢子让一些人得病。他还说,血齿蕈正在让森林泽化,说不出十年整个夜莺地界就会泽化到无人能住的地步。” “噢,又一片不归沼泽……这可真是太糟了。所以小女孩,你是担心明天吵不过别人,希望吾出去帮你吵架吗?” “利瑞齐提示我,可以用奥拉这一手棋说服村民们放弃血齿蕈,但我真的组织不出说服大家的理由。哎,反正不管如何,我都得在明天之前放你出来。” 希尔瑞丝在推开牢门的同时笑了笑。“你看我的口才果然糟透了吧?” “不,你可大有长进了。嗯,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要击溃那群倒向卓格里斯的家伙?你还要让村里放弃种植血齿蕈?这有点难……这有点难啊!” 利亚德林拽着胡子在囚室里来回走动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突然指向迪莱多道:“白痴!你想出奥拉还会点啥了吗?” 迪莱多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奥拉却在这个时候拽了拽他的衣袖,迪莱多转过头去,看见奥拉指了指自己的箭囊。 “嗯……”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反正吾不觉得还有比白痴更适合你的名字了。” 迪莱多皱着眉头说道:“那个夜莺之啼,奥拉能让这支箭发出夜莺的声音。” 说完这句话以后,迪莱多有些忐忑不安地瞧向了利亚德林,只见利亚德林转身冲他露出了一个别具一格的笑容,那笑容让迪莱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一颤。 “不出所料。”利亚德林说道。 “奥拉和夜莺之啼确实是小巫师送来的强大武器,而吾知道的财宝也可以为明天的胜利填上一笔重墨。不过,还差一点东西,嗯,诅咒……” “夜枭村落那边没有季节病吧?”利亚德林突然问道。 “我……其实,我不太呆在村子里,不过,我们那个村子……似乎没有你们这里的情况。”迪莱多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 “没准季节病单就夜莺村落才有吧。”利亚德林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希尔瑞丝,这句话显然又触动了希尔瑞丝的某根神经。 希尔瑞丝半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最终又闭紧了双唇。 “不过,你们的话都不太有说服力,最好是夜莺这边的谁去过夜枭和卓格里斯那边。” “霍克!”迪莱多和希尔瑞丝异口同声道。 第四十一章 遗忘术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一通发泄后,克罗斯平静多了,但困惑也随之而来――自己到底是为了区区数秒钟的欣快感,是为了激情退却后的极度平静,还是为了宣泄积年累月的苦闷才对无意间触到自己禁区的家伙施虐呢? 看到利瑞齐闭合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克罗斯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只见霍克仍在一边的床上沉睡,偌大的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另两人只是空有躯壳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克罗斯突然感到异乎寻常的孤独,他突然想听一些自己以外的声音。利瑞齐先前不是一直咳的很厉害吗?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了? “没有动静”一词像记闷棍似的敲在了克罗斯的心头,他伸手去探巫师的鼻息。利瑞齐气若游丝,就像灵魂随时都会脱离身体一样。 “该死,我还不知道医师是谁杀的呢!”克罗斯在心里诅咒了一句。 他回忆起碎星箭离开前交代过的事情,连忙动手替利瑞齐按摩心口。 “这是你自找的,我是什么货色?谁离得近,我就对谁下手,你就不该为了救霍克耗尽精力。”克罗斯不无恶毒地想到。 一次次按压利瑞齐的心口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起色。这个结果让克罗斯皱起了眉头,他从外衣口袋里翻出了精灵留下的水晶瓶,里面只余一滴金色的药剂了。 “就看你了,宝贝。”克罗斯喃喃道。他掰开利瑞齐的嘴巴,直接把剩下的药水滴进了利瑞齐的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克罗斯感到利瑞齐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他试着通过拍打利瑞齐的面颊来将其唤醒,然而事情并没有朝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利瑞齐还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动静,更糟糕的是,克罗斯发觉自己好像出问题了――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种凄凉感,那种感觉就像被人不停地往心上淋冷水。不!这个形容并不妥帖,那感觉更像是心脏变成了让人恨不得剜出的异物。 “这太奇怪了。”克罗斯一脸惊悚地望着巫师。就算刚知道医师死了的那会儿,他也没有哀伤到想死的地步啊! “难道这才是你下的咒?你一旦濒死我就要受到牵连?” 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碎星箭不是说过吗?他不可能通过害死巫师来免除劳役,利瑞齐自然也不会单为了交流而给他下咒。想到这里,克罗斯彻底怔住了。要是巫师这口气回不上来的话,他是不是到死都得“享受”这阵阵袭来的凄凉感? 幸运的是,上天似乎愿意给克罗斯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只见利瑞齐的胸口猛然起伏了两下,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便响彻了房间,而困扰克罗斯的异样感也随之消弭。 克罗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替巫师拍背顺气,又顺手收拾了残局,而险些遭遇不测的利瑞齐既不发一言也不睁开眼睛。等到克罗斯把一切恢复如初后,利瑞齐用更加嘶哑的声音说了一个词“水”。这时,克罗斯才想起来碎星箭曾经关照过他,瓶子里的药剂是要和水兑起来才能拿给利瑞齐喝的……他有些心虚地把一杯水端到了巫师的嘴边,可利瑞齐却把头别了过去。 “给霍克喝。” 听到这只有寥寥数字的命令,克罗斯不由自主地嗤笑了一声,他跟这巫师的关系好像回到刚谈交易时的那会儿了。这事算是了结了吗? 就像算准了希尔瑞丝他们会在何时返回似的,克罗斯刚给霍克灌了一杯清水,身后的门帘便被人掀了开来。他扭过头去,发现进屋的果然是希尔瑞丝,但是跟在希尔瑞丝身后的却不是迪莱多和奥拉,而是个老家伙。更诡诈的是,那老家伙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眼熟,他一进屋子就抽了抽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克罗斯觉得这家伙好像着意看了看自己和利瑞齐。 “嗯……你放他出来了?”精神稍有恢复的霍克对着门帘的方向问道。 听到了这声回应,希尔瑞丝连忙走到了床边,她摸了摸霍克的额头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反正明天说服不了村民的话,我就看不住他了。总不见得让他落入卓格里斯的手里。”希尔瑞丝苦笑道。 “他答应明天替我们诡辩。” “别他他他的,吾就在你们的身边。你快问问霍克的身体行不行?明天吾可要用这小子做点文章。”利亚德林急咻咻地说道。 “他可以。” 希尔瑞丝刚要开口询问,静坐不动的利瑞齐就从嘴里蹦出了短短的几个字,这个像处在变声期的嘶哑嗓音让利亚德林吃了一惊。 “小巫师,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利亚德林问道。 利瑞齐紧闭嘴唇一声不吭。 “咳咳,嗯……吾听说卓格里斯后来也对你下手了,这些年你跑去了哪儿了?” “黄金树林。” “喔……原来如此,看起来应该是那帮精灵给你灌了不老泉。哎,听说那玩意的毒性根本没几个人撑得住,你也挺不容易的。吾看这小子的身体不错啊,你怎么不下咒让他替你担罪呢?你嗓子破成这样,下了咒还可以让这小子替你说话吗。” 利亚德林毫不客气地指向了克罗斯,而克罗斯则一脸惊讶地瞧向了利瑞齐――这巫师到底给他下了什么咒?! “我下了。”利瑞齐回答道。 “呃!吾不是说你啊,像你这样滥用遗忘术的巫师还真是……行了行了,一旁的小姑娘都听傻了,你们的事情吾不管,明天可是吾二十年后诈尸的重要嘴仗,吾得和这姐弟俩好好计划一下明天上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我住哪儿?”利瑞齐问道…… 不多时,克罗斯背着利瑞齐进了希尔瑞丝为他们安排的树屋,当他把利瑞齐安顿妥当的时候,发现利瑞齐早就昏睡了过去。 克罗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由自主地摸出了怀里的烟斗,但他在看了利瑞齐一眼以后,又把烟斗收了起来。 “真没想到,那个老家伙居然是诈尸二十年的利亚德林。这诡诈的家伙一准是瞧出什么迹象了吧?”克罗斯在心里想到,他回忆着利亚德林在“无意间”说出的诛心话,突然摸起了自己脸上的空洞。 利瑞齐喝下的不老泉是没有多少人能撑住的毒;利瑞齐下的咒本该让自己替他分担痛苦;利瑞齐在滥用遗忘术。 克罗斯突然回想起每逢巫师救治伤患的时候,那些伤患都出奇的平静,甚至连村口那个受了致命伤只能被人放弃的家伙也走得十分的平静。是因为这个巫师在滥用遗忘术让人忘却伤痛吗?所以他濒死的时候,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痛苦就全都回来了? 克罗斯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评价眼前的巫师了。 “你到底是在下什么棋?为谁下棋?”他喃喃问道。 “遗忘。”克罗斯的心底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词。 第四十二章 人分三派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希尔瑞丝和村民们谈好的摊牌时刻就快到了。因为广场正为众多病患占据着,所以这场将要决定夜莺立场的对话只得挑在了村镇大厅进行,逾百人的涌入把整栋房子挤得水泄不通,一些人只能呆在建筑外并透过大门打探里面的情况。 在由几个护卫把守的侧室里,惯于应付大把琐事的希尔瑞丝似乎因为“开战”前的平静时刻而坐立不安起来,当她第三次伸手去摸霍克的额头时,本来就有点叛逆的小混蛋终于光火了。 “我好得很!”霍克大嚷着避了开去,但紧接着,他就皱着眉头“哎哟”了一声。很明显,霍克是因为避让的动作太大而牵到了背上的伤口。 “你最好别乱动!”希尔瑞丝也有点生气了,她硬是把手贴到了霍克的额头上,可怜的霍克紧紧地闭起了眼睛,那表情就像吞了世上最辣的辣椒。 坐在一边的迪莱多和奥拉看到这对姐弟的“亲情流露”不禁摇了摇头。他俩都没有兄弟姐妹,以前看到多子女的家庭尚有些羡慕,现在则是完全没了念想。 另一边,利瑞齐和利亚德林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可尽管两者的状态相同,表现却差得很远。脸色比一天前又差了几分的利瑞齐除了用右手撑着额头以外,整个人可说是坐姿端正,而利亚德林则是毫无形象地摊在了椅子上,他的头仰的几乎与天花板齐平,大张的嘴里还传来了一阵阵鼾声。 奥拉留意到,站在利瑞齐身旁的克罗斯狠狠地瞪了利亚德林好几眼,她猜克罗斯没准在怨恨利亚德林吵到了利瑞齐的休息。 “唔……鸟屎弹!” 突然间,利亚德林大叫着弹坐了起来。整间屋子里除了利瑞齐仍在闭目养神以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被自己的梦话吵醒的利亚德林一抬头看到众人惊诧的目光不禁轻咳了数声。 “嗯,吾刚刚梦到自己在木法城的光辉往事啦!”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侧室的屋门便被护卫推开了,大厅里的哨响还有众人的议论声随即传了进来。 见时间到了,希尔瑞丝仰头深呼吸了两下便当先走了出去。屋外,几个护卫替她圈出了仅有一张圆桌桌面大小的空地,她甫一登场,整个大厅就静了下来。 “昨天我说过会在今天解释一切。”希尔瑞丝看着众人说道。 “但在作出解释以前,我要先说说自己的两个观点。第一,我不同意让游隼的人来控制夜莺村落……” 希尔瑞丝刚提了第一个观点,人群里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她叹了口气,接着抛出了自己的二个观点。 “第二,我希望大家放弃栽种血齿蕈。” 这句话一说完,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 “希尔瑞丝,这还是你吗?”有人喊道。 “如果没了血齿蕈我们还靠什么活?” “森林里的猎物越来越少了,难道要我们为了吃的去抢劫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完全堵住了希尔瑞丝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几次尝试着把事情说下去,可都被几个带头挑事的家伙盖过了嗓门。不过片刻功夫,对希尔瑞丝的质问又变成了对女人办事能力的怀疑,这下形势更加混乱了,支持希尔瑞丝的一些人和别有居心的另一些家伙吵成了一团。 扒着侧室门框的迪莱多看到希尔瑞丝难以招架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迪莱多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利亚德林,只见利亚德林正一脸笃定地打理着自己的胡须。 “噢,别急,这话题一会儿就要扯到卓格里斯了。” 利亚德林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在争论中搬出了卓格里斯数次帮助村子渡过难关的事迹。他奸诈地笑了笑,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那卓格里斯为什么突然撤走支援了呢?” 经那人提醒,很多人这才想起今天是过来听希尔瑞丝作出解释的。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聚到了希尔瑞丝的身上,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诡诈的笑声响彻了大厅。 利亚德林握着个状似喇叭的东西出现在了希尔瑞丝的身前。 “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利亚德林放下“喇叭”冷笑道。 “诸位是没用脑子听小姑娘刚才提到的观点吗?那我就替小姑娘把话挑明了。” 没再自称为吾的利亚德林同希尔瑞丝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卓格里斯现在要收账,他要诸位为诅咒所困,永远当他的奴仆!” 听了这番解释,大厅里先是陷入死一般的安静,随后一下子沸腾到快要掀了屋顶。 “骗子!”、“你这家伙是谁?”、“胡说八道什么?” 利亚德林一脸优哉地等着下面的叫嚣声渐弱下去,随后,他把“喇叭”放到嘴边大喊道:“我知道这个屋子里的人分为三派,拿不定主意的;看着我身后的小姑娘怎么为大家殚精竭虑,想挺她一把的;还有一小撮舔卓格里斯的屎蛋舔上瘾的屎蛋派!” 握在利亚德林手中的“喇叭”似乎是一个魔法道具,经那喇叭口传出的声音十分奇妙地被放大了数倍,就像十个人在一同喊话似的,而“屎蛋派”这几个被刻意加重的字眼简直称得上是余音缭绕,台下自认为跟卓格里斯关系不甚密切的一批人,还有坚定地站在希尔瑞丝身边的人顿时哄笑了起来。没笑的那批家伙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站在大厅里的众人或许还难以区分到底有哪些家伙是“屎蛋派”,可站在最前台的几个护卫、希尔瑞丝以及利亚德林却是瞧得一清二楚。利亚德林把脖子朝后微微仰了一下,接着,他对身后的希尔瑞丝低声说道:“小姑娘啊,这下知道谁是你的政敌了吧,记牢哟!” 说完,利亚德林不看希尔瑞丝有什么反应便再度把“喇叭”举到了嘴边。 “你们这帮力挺卓格里斯的家伙,既然说我跟小姑娘胡说八道,那你们敢派个人上台来跟我对质吗?” 利亚德林举起手臂在人群中一通快指。 “你?你?你?你?!刚才谁没笑的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别告诉我,你们是帮只敢缩在人堆里起哄的孬种!” 在台下的阵阵起哄声中,终于有几个家伙铁青着脸挤上前来。 与此同时,一直坐在侧室里休憩的利瑞齐睁开了眼睛。 “奥拉!”利瑞齐用极度嘶哑的嗓音招呼道。 站在他身边的克罗斯觉察到巫师宁可吃苦也不愿意让自己代言,不由得神色黯淡了一下。 “保护利亚德林,一会儿会有人攻击他。”利瑞齐说道。 第四十三章 死后诈尸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利瑞齐的吩咐让同处一室的众人呆怔了片刻,而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里,奥拉已经握着复合弓立到了门口。她的视线在大厅里来回巡视,一只手则搭着箭囊作出了随时准备取箭的姿态。 “我站在这里碍不到你吧?”看到奥拉脸上的凝重之色,原本站在门边凑热闹的迪莱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奥拉摇了摇头,接着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大厅内。 此时,利亚德林正一脸戏谑地看着几个凑上来的“屎蛋派”。 “你这家伙究竟是谁?”一个人问道。 “你又算哪根葱?难道你看不出小姑娘已经请我代言了吗?现在我说的话就代表她的意思。” 利亚德林朝身后指去,众人的目光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向了希尔瑞丝,只见希尔瑞丝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还是你觉得,搞清楚我的名字比搞清楚卓格里斯的真实意图还要紧?可惜我的名字不能给诸位当饭吃,而且我想大多数人更乐意铭记的是英雄或美人的名字。” 说到这里,利亚德林突然诡诈地笑了笑。 “噢,我懂了。你的口味看来比较独特,不过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最好还是别表现的那么迫切,我们可以私底下交流一点关于……” “行了!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来吧!”一个人出言打断了利亚德林即将涉及私密生活的款款而谈。 “你前面称卓格里斯想让我们为诅咒所困,这算什么意思?”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你先回答我,你眼中的诅咒是什么?”利亚德林指着这个人问道。 “那还用说吗?诅咒是瑞麒家的亡灵在制裁心里有鬼的背信者!他们心里有鬼才会被亡灵盯上,才会恶疾缠身! “噢,你的意思是恶疾是亡灵带来的?生病的人都是心里有鬼的背信者?连那些咿呀学语的病儿也心里有鬼?!” 利亚德林一口气连抛了三个问题,他提问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就差没有喊出“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了。被他逼问的家伙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也许亡灵搞错了。” 这个“灵机一动”的答案让躲在一旁倾听的迪莱多露出了张口结舌的表情,他定了定神,随后发现大厅里的不少人居然跟他先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搞错?”利亚德林继续发问。 “大家不都是这么认为的吗?诅咒就是亡灵带来的!”被问烦的家伙开始耍无赖了。 “倒是你这个老货,不会是因为解释不出卓格里斯是怎么用诅咒困住我们的,才故意岔开话题吧?” “很抱歉,我刚才听你说‘大家’都认为诅咒是亡灵带来的,这个‘大家’至少不包括我和希尔瑞丝。” 利亚德林冷笑了一声,接着,他抬起头对众人喊道:“诸位!我知道确有一些人始终认为诅咒和亡灵有关,现在,我就要用你们的那套观点来证明这种说法根本就是缪谈!”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但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和上百只眼睛的注视下,利亚德林竟然自顾自地打理起了胡须。等到人们终于吵够了以后,利亚德林这才把手从胡须上挪了开来。 “就从困扰大家多年的恶疾―季节病开始说起吧。”他说道。 “我想一些人应该记得瑞麒家遇害的头一年并没有人因为罹患季节病而丧命。从第一年有人染病身亡开始算起,患病的人数连年增加。今年的情况有多恶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这里的诸位恐怕都有些熟识的朋友乃至亲人因病去世,或者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臭气熏天的帐篷堆里,等着最后咽气再被当柴烧掉。” 利亚德林对众人摊开双手道:“诸位,这些人有些是你们一同玩大的伙伴,有些是你们看着出生的小辈,还有一些是赐予你们生命或哺育过你们的长辈,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他们像是心里有鬼的背信者吗?凭你们的良心想!” “等一下,前面不是说了亡灵……” 屎蛋派中的一人急不可耐地辩驳了起来,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见利亚德林挥起袖子往他的脸上砸了个鸽蛋大小的玩意。那枚“鸽蛋”一触到此人的额角顿时破裂了开来,紧接着,那人的半张面孔便被颜色难辨、气味诡异的黏稠液体给糊了。 看到被砸的家伙又恶心又惊慌地抹着脸上那一滩东西,一直表情严肃的希尔瑞丝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住,我说的煽情的时候一旦被打断了就忍不住摔东西砸人。顺便一提,砸你的是恶作剧的玩意儿,无毒无害,就是有点儿难洗。”利亚德林一脸抱歉地耸了耸肩膀,又继续对众人说道:“所以诸位,说得病的人全都心怀鬼胎,这恐怕是胡说八道。至于这位朋友说的‘亡灵搞错了’就更可笑了,难道亡灵连年搞错,而且越错越离谱?” 顿了顿,他冲着台下一个欲言又止的家伙抖了抖衣袖道:“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对方瞧了瞧先前被砸的家伙,十分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诸位都知道,哨箭族群之所以幸存至今,全靠瑞麒家族的临危受命。我们不提远的,就谈上一任的哨箭领袖塔洛吧,估计下面的不少人还见过他。塔洛虽然称不上才华横溢,但我说他平易近人应该没人反对吧?因为他一直为众人着想,把众人当家人看待,所以大家才尊敬他,也尊敬那个家族,所以哨箭族群的领袖位置足足空置了二十年!说什么亡灵带来诅咒,亡灵害错了人?我看是别有居心的家伙在抹黑那个家族!什么叫背信?一直在污蔑瑞麒家族的人才叫背信!” 利亚德林说到这里,突然恶狠狠地瞪向了面前的几个人。 “你!”被他瞪视的几个人中,有个家伙指着他的面孔大叫了起来。 “我认出这个人是谁了!”那人回头对众人喊道。 “这人是利亚德林,二十年前就该死的家伙!” 就在人群再度喧嚣的时候,一直严正以待的奥拉突然皱起了眉头。一旁的迪莱多看见奥拉飞快地从箭囊里取出了一支箭,再一眨眼,那支箭便飞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脱离庇护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站在人前的利亚德林只感到眼前一花,从侧室横飞出来的一支箭便击落了袭向他咽喉的某样东西。在愣了片刻以后,利亚德林弯下腰将地上的两样东西捡了起来,紧接着,他便将这些东西举到了人前。 落在地上的两样东西都可以称之为箭,一支是奥拉射出来救他的寻常羽箭,另一支则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要他命的吹箭。 意识到一场暗杀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发生在身边,人群更是大哗。 “看来有些人不想让我说话。” 利亚德林将捡到的东西交给身后的希尔瑞丝,接着从怀里摸出“喇叭”喊了起来。 “急着要我的命干吗?前面不是有个家伙把我认了出来,说我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吗?我都快吓尿啦!但是我要问问在场的诸位,如果没有人告诉诸位一个叫利亚德林的人正站在这里。” 利亚德林指着脚下的位置大声说到:“你们会想到站在台上的老家伙是二十年前揽下谋杀重罪的利亚德林吗?不!你们都认定他死了!仅仅因为你们听说他被处死了而已。各位相信我,哪怕我再年轻个二十岁,哪怕我和当年一模一样,你们中的大部分人也会认为眼前的家伙不过是有些像利亚德林罢了!” 利亚德林又指着自己的鼻子激动地说道:“否则我刚刚上台的时候,一些人就会跟活见鬼似的闹翻天了。同样的,你们相信亡灵带来了恶疾也是连年听人这么讲罢了,需要我挑明灌输这些话的人是谁吗?!” 利亚德林指了指台下,有一些人躲闪着低下了头去。 “如果恶疾不是亡灵的诅咒,那又是什么?”有人质问道。 “问得好!既然我说了恶疾不是亡灵带来的,那么我势必该告诉大家恶疾缘何而起,否则利亚德林诈尸二十年就毫无意义!” 听到利亚德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大厅里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顺便,刚刚想要我命的家伙你给我小心点,虽然我没有看清楚你在哪儿,但是我的身边有个厉害的保镖,你要是再耍花招,我让她下一箭射你的脖子!” 众人顺着利亚德林的视线望向了侧室,只见那里正有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张着弓瞄准台下的某处。 “就从哨箭族群一分为三说起好了,这桩往事想必诸位比我清楚多了。这次‘分家’损失最多的是谁?恐怕人人都会说是自己,但是,另两家尝过夹在当中的滋味吗?没有!无论是游隼还是夜枭都体会不到夜莺的难处,按理说他们也没有必要在乎,但偏偏有个‘好心人’给诸位献了个宝,一种值钱又好种的小蘑菇。” 利亚德林冷笑了两声,他并没有把血齿蕈的名字直接报出来,就像在给众人保留最后一点体面似的。 “过去,哨箭族群拿来和外界做买卖的无非两种东西,少得可怜的猎物和各位大费周章制作的角弓。一把好弓要做多久?各位心里有数。从弓身、到丝、到贴敷在上面的筋膜和角,没个半年以上出不了一张好弓,可是一把弓能换几个锅?多少个盆碗呢?与之相比,那种根本就不能吃的小蘑菇真是太值钱了,值钱到各位都不知道它是天堂红的主要原料!当然,我也很乐意相信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天堂红是什么玩意儿。说起来,诸位也种了这东西十多年了,不知道诸位注意到没有……” 利亚德林停下来吸了一大口气,随后突然加快语速道:“血齿蕈散播孢子的成熟季和季节病的发作期是重叠的!血齿蕈种得越多长得越旺,这个村子死的人也就越多。” “骗人!”、“你有什么证据?” 人群再度炸开了锅,而这一回,众人竟开始朝前推挤,像是准备揪出利亚德林。意识到隔开人群的几个守卫好像扛不住压力,希尔瑞丝一下子蹿到了利亚德林的前面。 “利亚德林,把你的证据搬出来!”希尔瑞丝看着众人吼道,她的挺身而出像瓢冷水似的让一大半人冷静了下来。 出人意料的是,利亚德林居然自个儿脱离了希尔瑞丝的庇护,又越过护卫冲到人前火上浇油。 “怎么啦?你们还以为自己‘吃’的是蘑菇吗?!你们吃的是亲朋好友甚至自己的膏腴和性命!想要证据?很简单啊!种不种这玩意儿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试啊,试试看来年诅咒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利亚德林指着众人破口大骂。 同样出人意料的是,利亚德林把自己暴露在人前的冒险之举竟反而把冲动的人群冻结在了原地。 “天堂红是什么?”他乘势说道:“这里肯定有人不知道对吧?我就来说一遍。这玩意能让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到死,滥用会致幻,吃多了会上瘾,还能让人和动物生下怪胎,种这玩意的原料根本就是在造孽,它是让瑞麒一家遭遇不测的罪魁祸首,它还让瑞麒家仅存的后人变成了哑巴!而她现在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听你们污蔑她已故的家人带来了恶疾!” 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利亚德林的这句话,就见他猛地回过头去喊道:“奥拉!奥拉你把夜莺之啼拿出来给这些人看!” “夜莺之啼”一词犹如魔咒似的让一干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又顺着利亚德林的视线瞧向了侧室。 此刻,侧室的门边已经站了好些个人,但是能称之为“她”的只有先前那个举着弓箭的姑娘――难道这姑娘不是利亚德林的保镖而是瑞麒家唯一的后人? 奥拉在众目睽睽下,情不自禁地抿了下嘴唇。她握着弓箭走上台,又从箭囊里摸出了一支截然不同的羽箭举到了众人的面前。那一刻,大厅里静到了极点,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那支箭上。 “这是假的!”利亚德林突然神情诡诈地大喊起来,众人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了过去。 “我知道诸位看着这支箭,想的却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先喊在诸位的前面。但我要说,这就是只有在瑞麒家族的手里才会出声的夜莺之啼,我随时都能让奥拉证明给诸位看!当然,你们也可以上来自己试,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让这支箭唱出歌来。” 第四十五章 披露实情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整个大厅的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既没有人提出让奥拉试射一下夜莺之啼,也没有人跑上来亲自验证奥拉手中的是不是传闻中的魔法箭。事实上,很多人的视线都刻意避开了奥拉,很多人正用求助的目光瞧着希尔瑞丝,还有一些人则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见此情景,利亚德林转而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奥拉不是跑来责难诸位的,一个月前,她连哨箭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她的母亲也好,把她带大的另一个人也好都没有跟她说过这里的事情。” 听到利亚德林如此说,很多人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 “我猜各位此刻在想,奥拉为啥要到这儿来?其实不是她要来,而是我们为了救这里的人硬把她找来的。够了,我说累了,希尔瑞丝,你跟大伙儿说说现在的真实情况吧。” 说完,利亚德林便退到了一边席地而坐,而奥拉也跟着让出了“舞台”。 重新站在人前的希尔瑞丝迎着众人的目光叹了口气。 “利亚德林已经把我想说的大部分话都说掉了,我要补充的是他没有提到的细节。这些话关系到整个村子的命运,而我并不打算说两遍。现在,我需要大家保证不在我说话的时候出言打断,大家能发誓做到吗?” 希尔瑞丝静静地看着众人,随后,她抬起胳膊朝天伸出了食指―这是个指天发誓的动作,意为上苍见证。那些支持希尔瑞丝的人一见她作了这个动作,也同样朝天伸出了食指,这无声的行动渐渐感染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的食指朝天空的方向竖了起来,到了最后,连几个倒向卓格里斯的死硬分子也在别人的排挤下不情不愿地抬了抬胳膊。 见所有人都答应静听下文,希尔瑞丝这才带头放下了手臂。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见过血齿蕈是怎么长的,它们在朽烂的树木上长势极旺,它们也寄生树木,让树木渐渐枯死。整个过程看似缓慢,但积年累月至今,夜莺地界已经遍布血齿蕈和死树林了,甚至连村里的树木都在枯萎。” 希尔瑞丝苦笑了一下。 “现在猎物越来越难捕获,就是因为动物都选择避开这片长满毒物的地界,我们也因此越发依赖血齿蕈带来的收入和卓格里斯的支援。” 顿了顿,希尔瑞丝有些艰难地说道:“前面,利亚德林提到血齿蕈带来了恶疾,但还有个更糟的事实。大家都知道,南艾芬的精灵跟我们毗邻,那些比我们更懂森林的族群断定夜莺地界正因为树木的枯亡而渐渐沼泽化,如果不焚烧森林,不出十年,整个夜莺地界都会化为无人能住的沼泽,而卓格里斯却要求我们承认游隼的领导权,并年年提供数量庞大的血齿蕈来换取资源。” 站在不远处的霍克听到这里,不由得伸手遮住了面孔。他曾因弗莱格封锁村子的“买卖”而对其恨之入骨;他认为那个混账背信者想让众人屈服于贫穷和疾病;他不顾希尔瑞丝的劝阻跑去给卓格里斯效力;他还一度被卓格里斯营造的“天堂”误导为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的杀手。 可事实呢?卓格里斯的所作所为等于在让全村人为罪孽所困。卓格里斯是在悄悄地让众人丧失一切―信念、亲人、家园,一如血齿蕈在慢慢地吞噬着秀美的森林。也难怪弗莱格会说把他们圈死在森林里的不是什么背信者而是卓格里斯了。可笑的是,他居然还冲着弗莱格大叫,说什么卓格里斯让自己见识了天堂。 “什么可笑的天堂啊!”霍克想到。他那时的脑子一定是被天堂红给搞坏了。 “喂!希尔瑞丝在叫你呢!” 一时走神的霍克突然察觉到迪莱多正在自己的脸前晃动手掌。 “有些家伙对卓格里斯还抱有幻想,她让你上去说说这几天在夜枭那边的见闻。” 霍克转头看了看迪莱多,又望向了握着弓站在利亚德林一侧的奥拉。他突然回忆起自己初次结识这两人的时候,奥拉死死地拖住他,让他提早尝尽了血齿蕈带来的苦头;他又想起自己一口咬到了奥拉的骨头,鲜血在嘴里晕开的感觉,还有那两人刻意装睡放跑自己的往事。幸好自己遇见了奥拉和身边的这个白痴,幸好自己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所以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霍克又将视线移到了希尔瑞丝的身上,此刻,他的亲姐姐正担忧地瞧着他。在她的身前,有上百双眼睛也在瞧着他。他冲希尔瑞丝露出了勉强的微笑,随后走上台迎向了众人。 “刚才希尔瑞丝是让我说说前两天的事情吧?” 霍克撇了下嘴角,他记得昨天和利亚德林定下计划的时候,说的不是只谈夜枭那边的见闻。看样子,希尔瑞丝想让他避谈曾经攻击奥拉的往事。说实在话,他的这个姐姐真的是太能替人着想了,可她有没有想过自己早就不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鬼了呢? “很抱歉,我得从一个月前说起。不然大家会把一些事情给理解岔了。”霍克在希尔瑞丝的一脸讶异中说道。接着,他便从差点将奥拉烧死在屋子里的这桩事情开始讲了起来。 对于几乎不同外界接触,一年到头都听不到几桩新鲜事的村民们而言,霍克在一个月里的所见所闻简直堪比传说。 当听到奥拉为了解救霍克而在夜枭村落里与人搏命对决时,很多人不由得对守在利亚德林身边的姑娘投去了敬畏的目光;当听到卓格里斯两度想置奥拉于死地,还试图挑起村落间的冲突时,一些人则怒不可遏地拽紧了拳头;而当霍克毫不避讳地谈到了天堂红完全改变了一个人的认知和性格,还有那让人不堪忍受的药瘾时,众人都被吓着了。这件事,霍克之前都没有对希尔瑞丝说过,他扭头看到希尔瑞丝一脸自责的神情时,不禁打心眼里叹了口气。 “我想说,血齿蕈已经成了我们最致命的软肋,和卓格里斯决裂就意味着艰难谋生,而跟着卓格里斯就意味着彻底断了生机。你们想怎么选?”霍克问道。 就在整个大厅彻底陷入沉默的时候,利亚德林突然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诸位,情况没那小子说的那么惨烈。”他诡诈地笑了笑。 “为啥被判死罪的吾被这家人藏了整整二十年?为啥吾非要等找着了奥拉才来露面?” 重新自称为吾的利亚德林指了指希尔瑞丝和霍克这对姐弟又继续说道:“诸位不会以为,奥拉手里的魔法箭只是一只会发出鸟叫的鸣镝吧?夜莺之啼实则是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指向一笔精灵财宝。那是北艾芬在北迁之前,留给哨箭领袖的一笔财富,供族群陷入绝境的时候动用。” 间奏 寄人篱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枢纽会替自己安排的居室里休息了足有两天后,伊蔻被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谈话。就在十多分钟前,又有人通知他去面谈室了。伊蔻客客气气地答复了那人,说他一会儿就到,但当那人转身离开以后,伊蔻却近乎崩溃地跌坐在了椅子里。 他将十指埋入发间,借着一遍遍梳理头发的安抚动作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人还要问多少遍关于过去的事情?他们就不能让我把耻辱带进坟墓吗?!”伊蔻想到。 上回,为了配合枢纽会的人复刻背后的血纹绘经图,他不得已暴露了一身伤痕。他猜自己一定吓坏了那帮精灵同胞,所以那帮人才接连问起了和伤痕有关的往事。 伊蔻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些人问的全是他巴不得忘个干干净净,更恨不得从未发生过的往事。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抵触情绪,虽然他努力说服自己把往事当作另一个人的经历去谈。可在一遍遍的询问中,伊蔻深知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 那个以夺取生命为业,还跟众多男女睡过的刺客就是他抹不掉的曾经,他随时可能因为连番的刺激而变回那个不堪的刺客,再干出些出格的事来。 “这里已经不是德斯坦了,你又忘了这条命是赚来的吗?”伊蔻一脸麻木地站了起来。他拖着步子,朝那间闭着双眼也能找到的面谈室走去。不多时,他一边假想着自己是某个局外人一边伸手推开了面谈室的大门。 说起来,今天他们想让自己揭开阿卡奇身上的哪个疤呢? 伊蔻突然愣在了门口。他在面谈室里瞧见了两个意外的客人―伊蔻・席德尔的父母。他认得他们是因为双方早就见过面了,当然那也是枢纽会安排的,可怜他们那时根本就无话可谈,现在好像也是如此。 “真可笑。”伊蔻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难道要我当着这两人的面大谈悲惨往事,然后博取同情和谅解吗?”他紧闭着嘴唇望向了把自己喊到这里的管事。 有一瞬间,伊蔻觉得那个叫赛勒的管事好像知道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狼狈不堪的内心受不得这种刺激。只见他对自己做了一个坐下的动作。 “你可以放松些,孩子。”赛勒说道。 “我们今天不谈那些讨厌的往事,而是谈谈你的新家。” 听了这句话,伊蔻不禁皱起了眉头。 赛勒话里的意思不会是让自己住进伊蔻・席德尔的家吧?这算什么?他们的儿子被自己害死了,然后自己再去占那户人家空出来的位置? “我们考虑再三,觉得最适合接纳你的家庭还是席德尔家。虽然之前大家都见过面了,不过并未互通姓名,我就代为介绍一下吧。”赛勒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这位是伊蔻・珀勒瑞斯,只身从德斯坦来,无亲无故。” 伊蔻就跟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两位是蒙特・席德尔和丽兹・席德尔,经营着北面的松岚牧场。你们家里还有个淘气的小姑娘吧?”赛勒对那夫妇俩微笑着问道。 “噢,杜蒂确实相当调皮。”丽兹一脸无奈地说道:“她和她的哥哥就像颠倒了性别,我真希望她有伊蔻一半的儒雅……” “丽兹!”蒙特有些不高兴地提醒了一句。 赛勒看了看略显尴尬的夫妇俩,又瞧了瞧面无表情且一声不吭的伊蔻,突然叹着气站了起来。 “女孩子活泼一点也挺好,但要是活泼到以刺激他人为乐就未免太过顽劣了。行了,我们之前已经聊了挺久了,我还有些话要单独跟旁边的孩子说,那么下回,我们就直接上门拜访了?” “那是我家的荣幸。” 蒙特紧握着丽兹的手起身告辞。不一会儿,面谈室就只剩伊蔻和赛勒两人了。看到伊蔻依然僵坐着不动,赛勒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了开来,屋外略带寒冷但十分清新的空气顿时让伊蔻好受了些。 “外面的空气不错。”赛勒望着窗外说道。 “陪我到庭院走走吧,我们边走边聊,当然,要是你不想说的话只听我说就行了。”赛勒建议道。 伊蔻机械地站了起来,他跟在赛勒的身后穿过长廊来到了内庭。此时,栽种在庭院里的铃兰正在怒放,花枝上挂了一串串铃铛似的白色花朵,微风吹来的时候,那些“铃铛”便朝同一个方向―圣树特拉伦所在的南方摇摆着。 “其实你觉得跟精灵很难相处吧?嗯,应该不止是精灵,你觉得大部分人都挺烦的。”赛勒突然开口道。 伊蔻眨了眨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 “虽然你的语气柔顺,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枢纽会毕竟是个汇集、分析情报的地方。你的每个安抚动作,我们都看在了眼里。一个人下意识的肢体语言远比表情更加可靠,这套技巧你在德斯坦应该没有学过。不过放心吧,以后我们都会教你的。”赛勒微微笑了笑。 “为什么要这么关照我?”伊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自然是因为你很有价值,而且,我们也必须吸纳你来弥补损失的另一个人―伊蔻・席德尔。” 赛勒把手负在背后,慢慢地沿着石子铺成的道路朝前走着。 “我们仔细研究过你,伊蔻。你和席德尔家的那个孩子有很多方面极其相似,本性喜静、人也聪明、学东西十分快速而且同为揭幕者。事实上,你的综合能力要更胜一筹,但是你有个最大的软肋。”赛勒停下脚步看着伊蔻道。 “你看来不懂得正常的回应他人。我猜,你一定没遇见过多少接近你却不带目的的人吧?在和人相处、适应环境这一点上,那个孩子要比你自然多了,所以我们才放心让他去那个对精灵毫不友善的城市……后面的事情只是一连串的意外而已,当然也是那孩子自己选择的结果,你不要太过自责。” “你要我去给那一家人当孩子?”伊蔻又问道。 赛勒叹了口气。 “算了,恐怕你一时也别不过弯来,那你就当我们命令你伪装成席德尔家的长子好了。还有,你那个叫艾格的人类朋友回德斯坦去了,他要把环山图书馆搬到艾拉达来,他应该还会顺道寻访一下你们那个叫奥拉的同伴。” 赛勒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恰巧有一群候鸟掠过了天空,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日复一日地孤身远行,让我早已忘却时光。】 【我拥有的记忆有何价值?恐怕就值几滴虚伪的眼泪。】 【也许这回的明日有所不同?也许骤雨不再紧随而这迷雾也将散却?】 【前方会有人告诉我到家了?会有人在静谧的月光下唱着慰藉的歌?】 【还是只有我在孤身前行。还是曾有人如此步履维艰?】 【看来此刻陪伴着我的,仍是这未尽的道路。】 “多么自由。”伊蔻看着那群远涉万里的飞鸟不无羡慕地想到。 第四十六章 陷入疯狂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结束了一招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的“论战”,众人又回到大厅的侧室里。然而除了迪莱多仍对之前的争辩格外激动以外,其他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我说,你们干吗都黑着一张脸?我们好歹赢了一场漂亮的嘴仗!”迪莱多见自己三番两次喝彩都无人回应,不由得噘起了嘴巴。 “什么叫好歹赢了一场嘴仗?吾出场吵架什么时候尝过败绩?不过白痴说的也对。”利亚德林一本正经地捋了下胡须。 “喂!”迪莱多大嚷起来。 利亚德林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虽然村民们对季节病和精灵财宝的一套说法仍然将信将疑,但我们已经把大批人对卓格里斯的期望转变成了失望,一些人更是完全站在了那只老狐狸的对立面上。游隼的那帮家伙想要夜莺的领导权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可我觉得事情还没完。之前我让奥拉指认想要暗杀你的家伙,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出村了。”希尔瑞丝揉了揉额头。 “我都没有留意到卓格里斯什么时候在村里埋了颗‘钉子’。我们这里的情况他肯定会立刻知道,我很担心他会再动什么脑子给村里施压。” “他来,我就杀了他!” 霍克猛地一拍桌子,众人的目光都被他的毛躁之举给吸引了过去。 希尔瑞丝瞧着霍克那副急于露出獠牙利爪的模样,不禁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可她刚抬起胳膊,霍克就一仰脖子往后退了一步。那一刻,所有人都发现站直的霍克比希尔瑞丝高了一截。也难怪这个小混蛋会那么抗拒亲姐姐的关爱了。 “呃,利亚德林,下一步你有什么建议吗?”霍克问道。 “问吾?在吾看来,嘴上赢了一场可不算真的扭转乾坤,如果拿不出一点实际的东西,我们极有可能失去手上的果实。糟糕的是,吾只擅长吵架。你该问的人是他。” 利亚德林一指利瑞齐说道:“下棋布局可是小巫师的拿手好戏。” 众人的视线随之转向了利瑞齐。 “小巫师才十四岁的时候就替塔洛设计了一串计谋,要是塔洛把小巫师的意见当真,早些提防卓格里斯的话,现在就是另一番局面了……可谁会把一个十四岁孩子的话当真呢?有些事情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吧。”利亚德林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陷入了低迷,而前一刻又在闭目养神的利瑞齐却缓缓张开了双眼。 “我要一口大锅。” 利瑞齐看着希尔瑞丝说道。他的嗓音嘶哑的让一屋子的人都皱起了眉头,站在利瑞齐身侧的克罗斯更是不堪忍受地别过了头去。 “我要一口大锅。” 利瑞齐又把上一句话重复了一遍,这回,他似乎竭力让自己的咬字吐音更清晰一点,遗憾的是,在众人的耳中听来,他刚说的话和前一句话几乎没有差异。 或许是对自己的嗓子彻底绝望了,利瑞齐一脸厌烦地闭起了眼睛。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原本有些失落的克罗斯却一脸惊奇地望向了巫师。 “地龙根、枫树果……”克罗斯的嘴里突然报出了一串草药的名字。 “利瑞齐在‘静默’了一整天以后又愿意交流了?”克罗斯想到。不,他只是担心自己因为发音不准而误读这些药材的土名罢了…… 同一时刻,那个袭击利亚德林的暗杀者正穿过一座摆满雕饰还设有环曲水道的园林。他沿着波光粼粼的水道一路疾走,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栋好似宫殿的白色建筑前。 在对守着建筑的护卫出示了怀里的信物后,暗杀者便一脚踏进了地板光洁的“宫殿”。那“宫殿”的墙上还挂满了五彩缤纷的挂毯,上面的图案尽是些惹人想入非非的内容,像是撩人心扉的蝶翼和羽翼,竭力展现圆润、柔软的女性肢体,另外,挂毯上的每一朵花都外翻着花瓣,吐出花蕊。 暗杀者对墙上的这些玩意完全视而不见,他拾级而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建筑的顶层。只见在重重的纱幔后,有一个人正负手站在露台上眺望落日余晖下的园林。 “你回来的有些晚,葛瑞特。”这人突然转过身,他身披的白色长袍随着带起的微风摇摆了两下。葛瑞特望着这个蓄着胡须,眼神格外深邃难懂的家伙不禁轻呼了一口气。 “夜莺那边出了点状况,我不得不多呆一会儿好把事情弄清楚。”葛瑞特说着便把人质交换时所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和利亚德林的再度现身交代了一遍。 “利亚德林的那通诡辩让夜莺的那批人改变了观点,我本来想在他开口之前解决掉他,可惜,这事被一个人搅了局。”葛瑞特有些惴惴不安地瞧着面前的人。 “那人是谁?”穿着白衣的家伙毫不在意地问道。 “奥拉·瑞麒,瑞麒家唯一的后人。” “哦,如诗歌般令人爱慕的绿洲……” 听到如此古怪的回答,葛瑞特不禁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只见此人慢慢转动眼球把视线移向了天空,然而仅过了片刻功夫后,他的视线又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是这一回,他的神情已被潜在的疯狂和杀意所扭曲。 不知道为什么,葛瑞特觉得面前的男人好像从神祇堕落成了凡人。 “为什么特别化妆?”这人靠近葛瑞特逼问道。 “有一个认得我的人也在夜莺那边,我怕他再把我认出来。”葛瑞特急忙摘下脸上粘着的假须。 “是和你一起给弗莱格当过护卫的小子吧。我记得他的名字叫迪莱多……哼!这小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的父亲还是游隼的人呢。” 待这人评价完了,葛瑞特试探着问道:“我们要怎么处理夜莺那边的状况?” “既然他们不接橄榄枝,那就拿刀剑说话!” 这个答案让葛瑞特一下子愣住了。 “上回在边界线上的试探,已经证明夜枭的人可能会出手干预我们,而且我们的人马里有好些来自夜莺的家伙啊,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葛瑞特的话音刚落,他的衣领便被面前的男人揪了起来。 “夜枭的那群人全是自私自利的背信者!夜莺的人怎么可以容得下背信者?至于胆敢不服从调令的家伙,他们想当背信者的话,就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吊在树上给其他人看!”说完,这人把葛瑞特狠狠地朝前推了一把。 “葛瑞特,你不会也想当背信者吧?” 听到了这声冰冷的质问,葛瑞特不禁惊恐万分地跪伏在地。 “不,绝对没有!”他有些笨拙地辩驳道。 又过了片刻功夫后,一句回答从葛瑞特的头顶上方传来。 “嗯,我想也是,你的子女可在我的身边过得不错,做人得知恩图报,对吧?行了,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当繁星在空中隐隐浮现的时候,葛瑞特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宫殿”的前门。他望着身后的这栋建筑,不禁喃喃道:“疯了,卓格里斯疯了……” 第四十七章 天赐好名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深夜已至,然而在本该熄灯入眠的时刻,夜莺村落却是一派灯火通明。临近村口,有近二十人趁着夜色匆忙出村,奥拉和利亚德林便在这群人的中间,事实上,身穿长袍的利亚德林还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动作快,别跟没吃饱饭似的拖拖沓沓,我们可是去挖精灵财宝!嗯,吾希望咱们要比小姑娘那边先搞出点名堂。” 利亚德林不断催促着随行的众人,他那副样子活像整支队伍的领队,可实际上呢?这位在二十年前自称谋杀了哨箭领袖的家伙,还未洗脱背负在身上的重罪嫌疑呢!换言之,利亚德林正被身后的村民们监视着寻找宝藏。 望着这个极会煽动他人的法师,奥拉不禁有些感慨。利亚德林本可以在希尔瑞丝前来释放他的时候,装作对希尔瑞丝的求助无能为力。那样,他就可以毫不显眼地溜出村子,进而奔向自由了。可他却选择留下来用言语撬动众人思想中的壁垒―那些由虚假筑成,已经在众人的脑袋里顽固地存在了二十年的观点。 奥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一旦对某桩事情深信不疑,任何动摇其观点的言论,哪怕那话是真理也会遭致强烈的抵触。” 她记得这句话好像誊录在一本名为《残宗记录》的书籍里,内容摘自《异端》。一开始,奥拉觉得这话一定是危言耸听,难道虚假还能战胜真实吗?可一桩桩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却在反复验证这话是真的。譬如,阿卡奇无法从虐杀孕妇和幼童的谎言中脱身;譬如,霍克曾一口咬定弗莱格是背信者;又譬如,夜莺的村民宁可相信恶疾来自亡灵…… 自己哪天会不会也被灌输的谎言所蒙蔽呢?希望永远不要吧!奥拉想到。 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的胡思乱想而同利亚德林拉开了不少距离,奥拉急忙向前连赶了几步,举在她手中的火把在晃动中照耀了属于夜莺的一寸寸地界,不久,希尔瑞丝提到过的死树林就出现在了奥拉的视野中。 在黑漆漆的天幕下,那些枝干不全、片叶不生的树木让奥拉不禁联想到了传闻中专在深夜卷走航船的海怪,而当队伍穿过死树林的时候,奥拉终于见着了村民们赖以为生的毒物―血齿蕈,那蘑菇极其怪异,它们不生菌柄,白色的菌盖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点,而林中的一些树木便被这一团团“渗血的脓包”占满了枝干。 “真恐怖。”利亚德林喃喃道。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还是脚下的道路开始泥泞的缘故,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开始变缓,随行者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有了,众人的耳中只剩下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各自的心跳。 “对了,奥拉,你不知道你的名字的来历吧?”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利亚德林突然冲奥拉提了个问题。 奥拉摇了摇头。她的名字只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母――OLA组成,她曾试图通过词典来弄明白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思,结果只找到了一个读音相同却差了一个字母的Ora,那个词是赛族语中的“时间”。 “那么告诉吾,你识字吗?”利亚德林又问道。 奥拉有些迷惑地点了点头,她想起自己在德斯坦同弗莱格会面的时候,对方也曾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然后还喊她在纸上写了一遍那个含义不明的名字。那时候,弗莱格一看到自己写下的名字就开始发笑,可她至今搞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可笑之处。 “啊,那你可比‘芋头’,咳咳,塔洛强多了。为了给你取这个名字,他可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只听利亚德林接着说道:“那时候罗拉刚刚确诊怀孕,一群人都争着为你取名,谁都没管塔洛,反正他瞎字不识几个。没想到几天后,他就从吾这里偷拿了一本字典。吾那时倒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什么东西,还是弗莱格一眼瞧见他怀揣着字典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吾的房子。塔洛‘借走’字典的事情很快就在我们几个好友间传开了,可惜他自己却蒙在鼓里,甚至连我们偷看他拿字典干吗他也没有发现。” 奥拉听到这里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她有些心虚地笑了一笑,这抹细微的表情变化一下子便被利亚德林捕捉到了。只见利亚德林一脸诡诈地问道:“吾猜你已经知道塔洛是怎么给你取名了吧?” 然而未等奥拉点头或者摇头,利亚德林就突然一击手掌又继续道:“真聪明!塔洛就是抛字典给你取名的。吾把他当时说的话复述一遍给你听。” 奥拉情不自禁地瞥了眼身后,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跟随他们同去寻找宝藏的村民也在倾听利亚德林的话。 “让老天决定吧!”利亚德林怪叫起来,只见他双手朝天一甩做了一个抛字典的动作,然后作势弯腰拾起一本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字典,又一脸紧张地把“空气字典”翻了个面。 “绿洲……好像有点意思,不过也有点莫名其妙。” 利亚德林再次把“空气字典”抛上空中。 “抒情诗?让我未来的子嗣当诗人?这……有待斟酌。” “空气字典”第三次被抛上了空中。 “爱慕?我当然会喜欢我的孩子。” 利亚德林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副便秘的表情。他夸张地抓着头皮装作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而奥拉却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的偷笑。 “奥拉!”利亚德林怪叫一声。 以为出了什么情况的奥拉不禁伸手去摸自己的箭囊,没想到利亚德林竟一脸得逞地大笑了起来。 “我的孩子就叫奥拉,绝对上天的旨意!是男是女都能用的好名字!” 身后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这时,奥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名字中的三个字母分别是绿洲、抒情诗和爱慕的首字母。 “如诗歌般令人爱慕的绿洲。”利亚德林突然叹了口气。 “这是卓格里斯对你的名字的评价,那时候,他也同我们在一起……明明是个喜欢诗情画意的家伙,怎么后来……”利亚德林沉闷地摇了摇头,整支队伍的气氛仿佛也跟着沉闷了起来。 接下来又是一段没有话语和笑声的前行,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众人来到一处坡地时被打破。 “应该就在这附近。”利亚德林从奥拉的手中取过火把朝四周照耀。 第四十八章 褪尽神秘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诸位帮忙看下四周有没有石砖、青石板之类的东西。”利亚德林招呼道。 一些村民随即加入了搜寻之列。过了一会儿,有个眼尖的家伙指着一处布满青苔和藤蔓的地方高呼:“这些东西的后面好像有蹊跷!” 他的一声呼喊顿时把众人招了过去,至少有三支以上的火把同时凑上前将那块地方彻底照亮。发现玄机的家伙随即伸手挑开了一些藤蔓,其他人跟着他的动作看到藤蔓后头露出了一片平整的石面。 “把藤蔓什么的都除掉!”利亚德林对几个人喊道。 其实不用他出言提醒,那些人就已经开始动手了,等到碍眼的东西清理一空以后,一面石墙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只见那面墙上留有一个柑橘大小的圆孔,周围刻满了夜莺的图案,乍一看就像成群的夜莺正围着一轮漆黑的月亮翩翩飞舞。有人试着用手推了推这面石墙,墙壁纹丝不动。又有人把手伸进了圆孔内,结果什么也没有摸着,而且那里面太黑太深,火把的光芒根本就照不到尽头。 这时,利亚德林带着奥拉来到了那面墙的跟前。他先是对着墙上的夜莺发出了赞叹的啧啧声,接着转头对众人说道:“月亮可不是黑色的,诸位朝两边让出点地方,这孩子要让墙上的月亮再现光芒了。” 被利亚德林轻拍肩膀的奥拉一时有些迷茫,她才第一次看到眼前的东西,怎么知道要对它做点什么呢?和她同样拿不定主意的还有围着她跟利亚德林的那些村民,不过这些人在低声商量了几句话以后,便自觉地退向了两边。 “奥拉,把夜莺之啼朝墙上的洞里射进去,吾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你用最大的力气好了。” 说着,利亚德林也退到了一边。这下,奥拉又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她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唇,随后从箭囊里摸出了那支同哨箭一族息息相关,又牵引着她来到此地的鸣镝。 奥拉将夜莺之啼搭在了弓弦上,随后开弓瞄准石墙上的“月亮”。听利亚德林话里的意思,她要做的事情是让手里的这支箭穿过墙上的圆孔,再射中墙后的某个目标。说起来,她还从来没有射过自己看不着的东西呢! 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奥拉将手中的弓张到了极致,而在她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夜莺之啼便鸣叫着没入了墙内。忽然间,整面石墙像活了似的抖动起来,漆黑的圆孔也被光芒填满,就像月亮散出了光芒,而奥拉射出的那支箭则“惊醒了”石墙上的大群夜莺,只听一片啼鸣声在静谧的夜晚中响起,久久不绝于耳。 “真的亮了!”、“老天!” 村民们被自己亲眼所见的奇妙一幕给震到了,当他们再度瞧向奥拉的时候,原本尚有些犹疑的神情全被敬畏所取代。事实上,奥拉自己也被震到了――仅仅是一扇门,精灵们就在上面倾注了无穷的想像力,这是为了让他们在开门的一瞬间感受到那古老一族的深邃内心吗?不!如今的精灵族,不论是更有包容心的北艾芬,还是尽量封闭自己的南艾芬都几乎褪尽了神秘的色彩,如阿卡奇这般挣扎在尘世中的精灵,更是连保有一份宁静都千难万难。所以,这座精灵宝藏原本不是给人类打造的,这座凝结着前人的智慧和祝福的宝藏,本该让精灵的子孙开启…… 面前的石墙又发生了变化。整面石墙开始缓缓地朝地下沉落,一间亮着铜灯的石室跟着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而奥拉射出的夜莺之啼便扎在铜灯的基座上,可是众人寻找的精灵财宝呢?空荡荡的石室里根本就没有财宝的一丝踪迹,难道有人捷足先登搬空了这里? 就在村民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利亚德林当先踏入了空荡荡的石室。他盯着墙上那盏好似木旋花的铜灯看了一会儿,随后试探着转动了一下铜灯的灯罩部分。 随着一记轻微的“咔哒”声,安着铜灯的石壁上出现了三个轮盘,而灯光则透过换面的灯罩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组两排的精灵文字,那些文字顺着读正好可以连成一句话: 【你在无人造访的森林等着谁】 问题是,轮盘上刻着的却是精灵符号中的数字:零到九。 “居然还有一道门!” 利亚德林看了看地上的文字又瞧了瞧墙上的轮盘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又抬头向奥拉问道:“唔,以前有人跟你提到过谜题之类的玩意吗?” 奥拉摇了摇头…… 因为受困于第二扇门,奥拉一行最终只得带着誊录下来的精灵字符,以及三个轮盘的图案返回夜莺村落。 众人刚到村口,就闻到随风飘来了阵阵药味,进了村子以后,更是远远瞧见一口大锅已经架在广场的下风处。看样子,希尔瑞丝这边的情形要比他们顺利的多。 说起来,利瑞齐之前给众人拿的主意是救治村民和寻找宝藏两事即刻着手,所以他们才分头行事,可现在利瑞齐去哪儿了呢? 奥拉在大锅周围张望了一圈,她没在煮药的大锅边看到巫师和克罗斯的身影,守着药锅的只有希尔瑞丝和迪莱多两人。不过现在天色太黑了,没准这两人不在火光照着的地方。 此时,希尔瑞丝正举着火把,忙于安排人手给病患分发药剂。当看到众人返回时,希尔瑞丝顿时喜出望外,她甚至对利亚德林耷拉着双肩,做出无功而返的动作也毫不介意,而呆在一旁搅拌大锅的迪莱多则压根没有留意到众人。 奥拉看着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希尔瑞丝,我们要找那个巫师问点事情。”几个人绕过利亚德林向希尔瑞丝问道。 “你们要找他干吗?”希尔瑞丝顿时警惕起来。 “他不是村里的人,还好心为病患施救。我不希望你们拿琐事妨碍到他。” “我们问的是宝藏的事情。”那几个人解释道。 希尔瑞丝一下子板起了面孔。 “你们是比利亚德林更了解这件事?还是比他更清楚该问点什么?” 碰到软钉子的几个家伙顿时低下头不吭声了。 “行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把利亚德林留在这边,然后回去休息吧。要是嫌力气太多,就过来帮忙救治病患。” 几个人一听这话顿时忙不迭地告辞离去。利亚德林见这些人走远了,才再次瞧向了希尔瑞丝。 “你们那边真的发现宝藏了?”希尔瑞丝略显吃惊地问道。 “嗯,奥拉用夜莺之啼开了外门,但是里面还有一道内门被谜题锁着。小巫师呢?吾想找他问问。” 希尔瑞丝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把视线投向了仍在走神的迪莱多。 “迪莱多,你看见你们那个巫师了吗?”希尔瑞丝喊道。 迪莱多就跟梦游似的仍在搅拌着大锅,希尔瑞丝见状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她排开等着分药的几个人,上去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利瑞齐呢?” 迪莱多就跟被人从梦里拍醒似的跳了一下。 “啊!嗯……利瑞齐他……他好像不行了。” 第四十九章 银货两讫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说什么?”、“啥?” 迪莱多的这句回答一下子引来了两个人的追问,而不能说话的奥拉则一脸惊愕地瞧了过来。 他们几个人都知道利瑞齐的身体不好,他的脸色比昨天更糟、精神比昨天更差、嗓音也嘶哑的让人不堪忍受。 可不行了?这……这太出人意料了,是不是迪莱多哪里表达错了? 迪莱多能从众人的眼睛里解读出那种难以置信的情绪。十多年前,他也用同样的神情望着被烈焰吞噬的家园,当时,他试着说服自己亲眼所见的灾难不过是一个幻觉、一场噩梦。可实情是,他无法欺瞒自己,就像此刻他编不出美好的谎言一样。 “真该死,是谁说人类最擅长欺骗自己的?”迪莱多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你把话说清楚,利瑞齐到底怎么了?人又去哪儿了?”希尔瑞丝追问道。 “他突然昏倒了,克罗斯说他的心跳断断续续,随时有性命之虞,然后就把他搬走了。” “他怎么会突然晕倒的?”利亚德林插嘴道。 “等一下,他们在什么地方?” 又一个人加入了问询之列,他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小舌音,只有惯说精灵语的家伙才是这样的说话调子。 “碎星箭!”奥拉在心里想到,而迪莱多则把她心里所想的名字喊了出来。 就在碎星箭突然出现的时候,克罗斯正一脸无措地守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利瑞齐。此刻,他正在替失去意识的利瑞齐按摩心脏,可除了一下又一下地为利瑞齐揉按胸口以外,他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现实就是这么荒谬,前几天,他还满脑子想着怎么羞辱这个“奸诈”的巫师,想着如何在一场“买卖”中大获全胜。等他真的爽到了,他却有点陷进去了。 不知不觉间,克罗斯的记忆回溯到了几个小时前…… 随着最后一把草药入锅,利瑞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迪莱多。”他突然招呼道:“看好药锅,搅拌它,等希尔瑞丝回来了就能用了,记得盛药前也要搅拌。” 这句话一说完,利瑞齐便有些体力不支地朝后仰去。他下意识地拽住了身边的克罗斯,可等人站稳以后,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喂!你没事吧?”迪莱多瞧他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禁担忧地问了一句。 利瑞齐摇着头说到:“我去那边坐会儿。” 说完,利瑞齐便走向稍远处的一个木墩,而令克罗斯感到讶异的是,利瑞齐居然仍拽着他不放。看起来,利瑞齐不只是叫他跟着那么简单,倒像是准备跟他谈判。 克罗斯突然有些心烦,他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利瑞齐连深吸一口气都十分艰难,这症状好像从他们穿过村里的帐篷区时就出现了,不过,那边的气味也确实熏人。 “既然那么难受,有什么事情等好受些了再说不行吗?”克罗斯用商量的口吻轻声问道。 利瑞齐慢慢,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医师的死跟德里克、德拉比那父子俩脱不开干系。” “那两个鹰钩鼻……为什么?!”克罗斯有些激动地抓着利瑞齐的双肩。 “再靠近一点。” “什么?”克罗斯皱起了眉头,就在他依言靠近利瑞齐的时候,他忽然从利瑞齐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种掺杂着怜悯、嘲笑、解脱的情绪。 接下来的答案究竟会让自己大获全胜?还是会让他错失更多的东西呢? 克罗斯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毫无征兆地停下了附耳上去的动作,利瑞齐突然戳向他面部的手指也因此落了空。 “你想干什么?”克罗斯十分诧异地问道,利瑞齐的动作并不是要刺瞎他仅剩的一只眼睛,而是要碰他的额头。他那儿哪有什么东西?不!利瑞齐第一回下咒就是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什么。 “别怕……解了咒,我们就两讫了。” 利瑞齐又努力往上伸了伸手臂,克罗斯却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利瑞齐的力气用尽了,他跌坐了下去,整个人还无法自己地靠在了克罗斯的腿上。克罗斯愣了一下,他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扩散,这感觉他品尝过一次,就在上回利瑞齐气若游丝的时候,而现在,这种感觉也依然伴随着他,提醒他,利瑞齐仍在濒死挣扎。 克罗斯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从胸口传来的闷痛感把他的思绪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他有些无助地晃了晃利瑞齐,利瑞齐仍然紧闭着双眼对他的努力不作任何回应,就像在纯心报复他一而再地误解似的。 “老天!你们果然在这儿。” 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利亚德林的声音自门帘处响起。克罗斯回过头去,只见法师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蓝绿色束腰长袍的精灵――正是离开他们多日的碎星箭。他应该能救利瑞齐! “他怎么恶化的这么厉害?就算夜莺这边被血齿蕈污染的十分严重,也不会让他衰竭成这样……”碎星箭一进屋子就皱起了眉头,他三两步跑到了利瑞齐的身边,接着把克罗斯赶到了一旁。 “我还给他留了一滴药剂,你给他服用了吗?”碎星箭回头问道。 “昨天就给他喝了!”克罗斯语气呛人地答道,他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多余之人。 “那更不可能这样……等一下,你是直接把那滴药给他灌下去的?” 克罗斯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看着碎星箭指着自己的手指一时无言以对,只见站在一旁的利亚德林突然捂住面孔喊了一句“天啊!他没用水中和不老泉的毒……”,而碎星箭看他的神情也变成了谴责。 “你在要利瑞齐的命,现在出去!” 克罗斯看着一脸怒容的精灵和暗自叹气的利亚德林突然转身掀起了门帘,他最后看了一眼仍未恢复意识的利瑞齐,接着低头走出了房子。 今晚的夜莺村落似乎特别的嘈杂,沿途一直有火把闪来闪去,还有人匆匆而过,可这些人忙的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 “我该去忙和我有关的事了。”克罗斯一脸木然地走出村口,走向了返回夜枭地界的路上。 第五十章 自身难保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希尔瑞丝等人忙了一整夜,总算把利瑞齐调配的药剂分发完了。服过药剂的病患尽管还是虚弱不堪,但气色却大有好转,一些人原本泛黄的眼白出现了转白的迹象。察觉到自己这一变化的许多病患不禁萌生了活下去的希望,可利瑞齐仍未苏醒过来。 一天后,村民们望着手里渐少的药水又犯愁了,他们的亲人借着上门致谢的名义,不时跑到利瑞齐的暂居处打探情况,而利瑞齐陷入昏迷的消息也因此传开。就在前一刻,临时接替碎星箭的奥拉又用摇头打发掉了两个示好的村民。她踱步回到屋内,刚给壶里换了热水,屋外便又传来了叩门声。奥拉迎了出去,这回推门进来的却是迪莱多。 “他还没醒?”迪莱多一脸诧异地问道。 奥拉摇了摇头。 “没准我在他的床头唱支唤醒歌他就醒过来了。”迪莱多跟开玩笑似的说道。 说完,他一下子蹿到了利瑞齐的身边,真的拉开嗓子来了一段。 “倘若你陷入黑暗为梦魇所困呀,就让吾用一记……” 奥拉眨了眨眼睛,迪莱多唱的唤醒歌不仅音调怪异,连歌词都那么的……与众不同,他是临时自编的?还是从哪儿听来的? “就让吾用一记,咳嗯!亲吻,唤―醒―你―”迪莱多神气古怪地唱道。 这一下,奥拉终于知道这段玩意是谁的杰作了,还有谁惯用“吾”这个字眼呢? 献唱完毕后,迪莱多不禁紧张兮兮地瞧向了躺在床上的巫师,奥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利瑞齐依然双眼紧闭,一点儿都瞧不出要醒过来的迹象。 “嗯……奥拉,你去亲他一下。” 迪莱多突然回头对奥拉使了个眼色。 “歌词说要亲一下才能醒。嗯……我去亲一个男的肯定不合适啊!” 迪莱多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帘处传来了一阵诡诈的笑声。 “吾就说这白痴一准相信吧?东西!东西!” 只见利亚德林一手撩着门帘,另一只手正摊在霍克的面前,好似在向霍克索要酬金。奥拉猜这两人没准在拿迪莱多打赌。 “算你狠!东西现在不在我这边,晚点给你。” “你可别赖账啊!”利亚德林怪叫起来。 霍克瞪了他一眼,转而把气撒在了迪莱多的头上。 “你怎么这么蠢?别人说什么话你都当真吗?” “又没有人验证过这个办法管不管用,反正就是唱支歌而已……” “还要亲一下。”奥拉在心里想到。 “咳嗯,总之我也不会因此少块肉对吧?干吗不试试?没准就管用了呢?”迪莱多一脸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 “唔,这话好有道理……连吾都无言以对。”利亚德林又跟着起哄了一句。 看到霍克的半侧面颊抽搐了两下,奥拉终于藏不住脸上的笑意了。问题是,在一个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病患身边可以这么开心? 奥拉又看向了利瑞齐,此时恰巧有一束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利瑞齐的面孔在光线和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了,白的就像随时会溶入光芒慢慢消散似的,这副景象不禁让奥拉暗自叹了口气。说起来,原本照顾他的克罗斯怎么突然甩手跑了呢?忽然间,奥拉留意到利瑞齐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两个是串通起来耍我。” “嘿!你冤枉人!” 奥拉没有再管另外三个人的吵闹,她把注意力全然放到了利瑞齐的身上,只见利瑞齐的睫毛又在颤动。 见此情景,她连忙拽着迪莱多看向了利瑞齐,而这一举动顿时牵动了满屋子人的视线,众人就跟一群孩子似的屏住了呼吸,唯恐惊走一只名为“利瑞齐的意识”的蝴蝶,过了一会儿,利瑞齐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天!迪莱多,你再唱!再唱!”利亚德林忽然对迪莱多改了称呼。 毫无所觉的迪莱多刚起了个音,就听见利瑞齐用极度嘶哑的嗓音评价道:“难听,别再唱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屋子里静的针落可闻。过了片刻功夫后,利亚德林一下子蹿了出去。 “我去叫精灵!”他喊道,而奥拉也忙不迭地给利瑞齐端了一杯水过来。 等到碎星箭赶过来的时候,喝过一点儿水的利瑞齐才刚刚睁开双眼,他披着外衣背靠着床头而坐,头微微低着不看向任何人,连碎星箭上去碰了碰他的掌心和额头,他也依旧低垂着眼帘。其他人看到利瑞齐这幅梦游似的神情一时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利亚德林打破了沉默。 “小巫师,你还好吧?” 靠坐在床上的利瑞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头巡视了一下众人,忽然一脸担忧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碎星箭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一听这话,利瑞齐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挣扎着起身下床,结果却被碎星箭重新按了回去。 “遇到再麻烦的事情,你也先得保住自己!忘了还有以后吗?”碎星箭责怪道。 利瑞齐认命地叹了口气。 “霍克,快把你的姐姐叫来。” 霍克正要询问原因,利亚德林却把他朝屋外赶去。 “小巫师没力气解释原因的,快把你的姐姐喊来。” 见霍克匆匆而去,众人又把视线重新聚到了利瑞齐的身上。 “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利亚德林,你能带着藏匿者对付巫师吗?” 奥拉一听这话不禁想起了被自己射中掌心的一个巫师,她都快把这个巫师给遗忘掉了……现在,这个巫师又要跑来害人? “嘴皮子对嘴皮子吗?”利亚德林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有些心虚地答道:“好歹吾还有个帮手,应该输不掉吧。” “不输就行。” 利瑞齐转而看向了迪莱多。 “等霍克回来了,跟他去夜枭那边求援。” “什么?求援?!” 利瑞齐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卓格里斯要抛掉橄榄枝拿刀剑说话了……” 第五十一章 难以置信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这不是真的吧?!”迪莱多不禁伸手去掰利瑞齐的肩膀,他的双手在距离巫师仅一尺之隔的地方被碎星箭挡了下来。 “自己冷静地想一想。”碎星箭淡淡地说道。 迪莱多转而看向了另外两个人。利亚德林和奥拉尽管面露惊愕之色,却不像他那样反应激烈。很显然,他们对卓格里斯准备用武力占据村落的观点毫不意外,可他们知道卓格里斯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迪莱多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他、卓格里斯还有好几个人一起站在露台上将“天堂”尽收眼底。他记得明媚的阳光遍洒园林,围着精美的雕饰以及各种奇花异草所建的环曲水道波光粼粼,一切都如梦幻那般美好。 卓格里斯那时说了什么呢? 他说这里地方有限,说眼前的园林跟他向往的天堂尚有很大的差距;他说他痛恨哨箭族群四分五裂的现状,而这个只具雏形的“天堂”,他一定会设法让更多人看到;他期待也相信众人会自愿加入他的事业,将天堂的疆域拓展至整个族群,让哨箭再度归一。 说出这番话的人,会对本是同族的其他村民动武吗?或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相信卓格里斯不会用武力迫使族人屈服吧。 想到这里,迪莱多不自觉地瞧向了奥拉。 瑞麒家的最后一人拥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当他看着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时,奥拉也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她虽然不会说话,但那双眼睛却好似在安抚他…… 其实仔细想想,卓格里斯准备用刀剑说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的一番“胡搅蛮缠”已经让那只老狐狸的真实嘴脸昭然若揭,如果游隼不趁现在将夜莺吞吃入腹,一旦夜莺从季节病的困局中喘息过来,就会彻底同卓格里斯决裂,到那时,卓格里斯就休想从夜莺这里获得一颗血齿蕈了。 迪莱多忽然叹了一大口气,他想起弗莱格曾提到卓格里斯有两个弱点,其一是站在他面前的奥拉、其二就是建立在血齿蕈上的“天堂”了。现在,他们踩遍了那只老狐狸的底线,那只老狐狸自然要发狂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迪莱多开口问道。 “最多半天时间。”利瑞齐给了一个最后期限。 这个答案又把众人吓了一大跳,就在几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希尔瑞丝和霍克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什么半天时间?”希尔瑞丝问道,当她留意到屋里的人个个神色凝重时,连忙追问了一句:“出什么大事了?” “呃,小姑娘啊……” 利亚德林脸色难看地说道:“小巫师预计卓格里斯半天内就要对村子下手了,他要打过来。” “这不可能!”霍克大叫起来。 “卓格里斯手下的好些青壮就是夜莺这边的人,他能用这样的人手攻占村子?” 霍克的话音刚落,希尔瑞丝便附和着点了点头,而原本就不愿意相信战火将至的迪莱多也被这个观点说动了。 “是这么回事吗?”迪莱多问道。 静坐在床头的利瑞齐一脸自嘲地摇了摇头,巫师那脸落寞的神情突然把利亚德林给惹毛了。 “诸位,你们可以选择不信小巫师的话。”利亚德林冷冷地说道,他那幅神情就像重新站回到了辩论台上。 “但是请别忘了,塔洛也曾把利瑞齐的话当作耳旁风,可结局如何呢?还有霍克,难道你忘了天堂红的滋味了吗?你还不明白卓格里斯的手段比天堂红更毒?” 霍克被利亚德林一下子说哑了嘴。一想到自己曾被天堂红祸害的神魂颠倒,是非不分,霍克便十分难堪地低下头去,希尔瑞丝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利瑞齐,确实只有半天时间吗?”希尔瑞丝再次确认道。 “时间只会更少。” 在一声愁闷的叹息后,希尔瑞丝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转身朝屋外走去,她在撞到门帘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得说,我不太相信这种时间确凿的预言。”希尔瑞丝扭头说道。 利瑞齐了然地合了下眼睛。 “别误会,我不是说要对你的话置之不理,我这就着手安排,毕竟做最坏的打算总不会错。但要是卓格里斯真的打过来的话……”希尔瑞丝转而用一脸担忧的神情瞧向了霍克。 “把霍克留给我,我有事安排他做,不会让他涉险。” “希尔瑞丝!” 意识到希尔瑞丝可能把自己丢在一旁,独自迎接可能存在的风险,霍克便不自觉地去拉她的衣袖,而这一次,却轮到希尔瑞丝躲开亲弟弟的挽留和关心了。 “就交给你安排了。”希尔瑞丝对利瑞齐点了点头。说完,她便浅笑着走出了屋子。 霍克看到那抹笑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正要追出去拦住自己的姐姐,一条手臂却横伸出来拖住了他。霍克扭头狠狠地瞪了利亚德林一眼,接着语气不善地冲利瑞齐问道:“你要安排我做什么事情?如果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另找他人吧!” “利瑞齐要我跟你去夜枭那边求援。” 迪莱多代为回答道:“这事听起来不像什么小事。” “求援?!” 霍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总算搞明白希尔瑞丝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内容了。 “如果卓格里斯真的打过来的话……”,如果他打过来的话,以夜莺毫无防备的现状估计支撑不了半天,一些村民没准还会迫于武力转而对付自己人,把自己人当作消灾解难的祭品给推出去。当然,这是大家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可能遭遇到的情况。现在,希尔瑞丝有了半天的准备时间,最起码,她可以提防自己人反水,但要和卓格里斯抗衡,就势必依赖夜枭出手相助。 问题是,要说服夜枭那边派人支援有那么容易吗? 这不是约人打架,不是上前叫嚣一番,再出几个人上去动动拳脚,最后朝对方吐口唾沫就完事了。或将在夜莺这边上演的争端于他们而言,不亚于一场颠覆世界的战争。战斗会持续多久?说不准。战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说不准。战斗会以怎样的形势宣告结束?说不准! 更关键的一点,连他自己都在质疑卓格里斯会不会动武,他还能说服夜枭那边的人吗? “为什么不让利亚德林去?!他的口才难道不比我跟这个白痴好?”霍克指着迪莱多大声质问。 第五十二章 探查敌情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霍克的质疑换来了利亚德林的几声大笑。 “吾出得了这个村子?”他反问道。 “吾没被锁回牢里就已经让某些人大为不满了。” 听了这句话,霍克这才想起利亚德林尚未洗脱谋杀嫌疑,如果任由他离开这里,希尔瑞丝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那还怎么跟卓格里斯对抗呢? “行了,我们快动身吧!” 不待霍克作出回应,迪莱多便拽着他的胳膊朝屋外走去。就在两人将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利瑞齐又说话了。 “我们的命交在你们的手里。” 迪莱多被这句话说的回过了头去,他的视线扫过了屋子里的每个人―脸色苍白憔悴的利瑞齐、微微蹙眉的碎星箭、一脸随意散漫的利亚德林,最后是同样望着他的奥拉。 如果他失败了,这些面孔都会一一消失? “走了,白痴!” 随着霍克的一声催促,这两人也脱离了奥拉的视野。 就这样,几分钟前还硬挤进七个人的屋子,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人的身影。看着突然冷清下来的房间和相对无言的三个人,奥拉突然感到有些无措,她该做点什么? 奥拉下意识地摸了下水壶,从指尖传来的凉意告诉她一壶水都冷透了,当她打算再替壶里换上热水的时候,利瑞齐突然开口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这一个人显然是指克罗斯。 只听碎星箭回答道:“那天我说话的口气太重,他可能回夜枭那边了……” 精灵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真是不理解他怎么就不告而别了?犯了这么致命的错误还有资格发火?” 奥拉皱了皱眉头。 “我想替他解咒。”利瑞齐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短暂的沉默后,利亚德林大声责怪道:“小巫师你疯啦?!要不是那样的咒术,你能撑到……嗯,怎么称呼?”他转而看向了碎星箭。 “你可以称我伊芙索,或喊我的外号‘碎星箭‘,也可以用你们人类惯称的精灵来叫我,毕竟这里没有第二个精灵。” “好吧,你能撑到伊芙索把药带回来?” 利亚德林又看向了巫师,而奥拉的视线却因为他的这一番话瞧向了精灵。 说起来,碎星箭还是跟着他们的寻宝队伍混进村子的呢!一想到他们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竟然都没有发现队伍的末尾多了一个身影,奥拉便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让我替他解咒。”利瑞齐的神情突然变得既困惑又脆弱,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道:“对不起,我的头脑一时糊涂了。” 几乎在利瑞齐话音刚落的同时,最先离开的希尔瑞丝再度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霍克他们呢?”希尔瑞丝扫了一眼屋内问道。 “去向夜枭求援。”利瑞齐再度恢复到淡然的口吻。 “他们已经出发了?” 奥拉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而希尔瑞丝则跟着松了口气。 “刚才有人试探我是不是把最近说好的一批血齿蕈给游隼那边送去,我假意答应了。”希尔瑞丝说道。 “别去!”利瑞齐一急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碎星箭连忙替他拍背顺气。 “嗯……如果一切如你所料的话,他们就是盘算着把我讹出去,然后兵不血刃地接管这里。” 希尔瑞丝揉着额头问道:“也许他们来的比你预想的更快?也许我该派人去探一下情况?” “如果你一定要求证利瑞齐的话,那只有派藏匿者帮你了。”碎星箭回答道。 “什么?”希尔瑞丝一脸困惑地瞧着碎星箭。 “游隼那边有个巫师吧?光头、脸上还带有血红色的文身。”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他?”希尔瑞丝吃了一惊。 精灵笑着没有作答,只听利亚德林代他说道:“小姑娘啊,你是一直把巫师当医师看待吧?巫师不是吃素的,他们可是一群心灵控制的行家,不需要看见你躲在哪里就能凭借心灵之眼知道你的存在,进而给你灌输幻觉和虚假的记忆。是吧,小巫师?” 利瑞齐摇了摇头,“除了心灵之眼,我学的那套跟他截然不同……他的那套手段更富攻击性。” 这句话在希尔瑞丝的耳中听来等于佐证了利亚德林的观点,只听利亚德林继续说道:“听到了吧?所以只要那个巫师在场,不管你派谁去查探情况,最后得到的都是虚假的情报。嗯……吾这么说也不太严谨,要是你一口气派个二十来人当探子,那这个巫师就难办了。” “但那样的话,我们自己也会暴露啊!如果游隼的人真的准备接管这里,那他们就会立刻放弃兵不血刃的幻想,马上对村子发起攻击!” “所以,只有心灵之眼看不见的藏匿者,或说巫师杀手才能胜任这项任务。还记得你放吾出牢的时候,迪莱多这小子说过些什么吗?” 希尔瑞丝沉思了片刻,忽然转脸瞧向了奥拉。 “天啊!她是藏匿者,可她是瑞麒家唯一的后人。”希尔瑞丝一下子犹豫起来。 “奥拉,你就帮她探探情况吧……别试图去找巫师,既然有人把我们这里的情形都汇报给了卓格里斯,我猜那个巫师肯定会评估你的威胁,他是不会给你创造机会的。”利瑞齐慢慢说道。 奥拉了然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工夫,奥拉换了一套装束跟在了希尔瑞丝的身后。此时,她的穿着就跟其他村民一样陈旧破烂,背后的弓和腰间的箭囊也全部替换掉了,只有那支夜莺之啼尚留在腰侧的箭囊中。当看到迎面走向希尔瑞丝的几个人以后,奥拉突然有种伸手拉低帽檐的冲动,但她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这个或许会引起注意的动作,转而只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那些“好意提醒”希尔瑞丝的村民。 “希尔瑞丝,我们真的要跟卓格里斯对着干吗?你就这么快决定了最后一次给游隼那边送货?” “这事没有什么斡旋的余地。”希尔瑞丝毫不客气地答道。 第五十三章 一切如常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听了希尔瑞丝语气生硬的回复,几个家伙不禁互望了一眼。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其中一个人问道。 “你们自己看着办好了。”希尔瑞丝揉着额头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面前的一个人。 “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再奉陪了。”她叹着气说道。 见希尔瑞丝转身要走,那些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意外之色。 “等一下!”拿到钥匙的家伙举止唐突地朝前迈了一步。 希尔瑞丝转头看向了那个人,接着用略带厌烦的语气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你不亲自把东西送过去吗?我的意思是,我们过去一直表现的很有诚意……现在这种做法可能会冒犯到游隼那边。” 看到那人一脸紧张、焦急的神色,和其他几个家伙附和着点头的模样,希尔瑞丝忽然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微笑,接着,她撇下几个人回头便走。 不甘心被晾在原地家伙们又试图上前拦阻希尔瑞丝,这时,紧跟在希尔瑞丝身后的护卫们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平举着猎弓迎向了这些不识趣的人。 那些被拦住的家伙一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有人愤恨地喊了一句“希尔瑞丝,你可别后悔!”,然而希尔瑞丝就跟聋了似的只顾阔步前行。 不一会儿,连护卫也跟着离开了,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了那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和一些驻足看戏的村民。 “看什么看,都滚去干自己的事情!” 那些人不知道是因为颜面扫地,还是因为恼羞成怒而挥手轰开了旁人,原本混迹在看客中的奥拉也只得跟着众人散开,但她在走远了没几步以后,又悄悄地折返回去躲在了那些家伙的近侧。 “呸!这个村子迟早要被女人当道给毁了!” 只听一个人唾骂道:“这个女人就该被摁在地上任人取乐。” 他的话音刚落,奥拉便偷听到有人憨笑着附和了更下流的一些话。她皱了皱眉头,那些毫无价值的低俗内容让她感到作呕,希尔瑞丝对这个村子怎么样,明明就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结果性别倒成了她的不是。 “行了,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跟那边说这女人准备撕破脸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送货?”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匆匆地跑了过来,奥拉看到他附在其中一人的耳朵上低语了几句话。 “真的?”那个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跑来的家伙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朋友们,你们先送货过去吧,替我跟那边说我要晚些时候到。” “怎么了?” “还记得那笔精灵宝藏吧?” “当然记得!听那个叫利亚德林的老货说,第二扇门上的谜题只有巫师能解。之前,我们本想找那个巫师问问来着,结果又被那个女人一口回绝掉了,谁料到那个病秧子巫师恰好病倒了。” “他醒了。”跑来的家伙一脸得意地公布了答案。 “听说他们想撇开大家偷偷地把宝藏掘出来。” “什么!我去把这桩事情给闹开!” “蠢货!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一个人骂道。 “我明白你为啥要晚些到了……”另一个人奸诈地笑了起来。 话到这里,只见几个人头碰头地凑作一堆,开始细声商量起了什么。躲在一旁的奥拉虽然偷听不到这些人的谈话内容,但也大致猜出了这些家伙的意图无非就是稳住游隼那边,再看情况截留财宝,最后夺了希尔瑞丝的位子。 奥拉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一直被利亚德林唤作‘小巫师’的利瑞齐果然擅长下棋布局,他的这些消息才放出了一会儿,鱼儿们就准备咬钩了。 过了片刻工夫,几个商量妥当的家伙互相拍了拍肩膀分作了两堆。奥拉辩了辩方向跟上了几个先去送货的家伙。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吊在这些人的末尾,只见这些人开锁进了一间木屋,又推着盖有油布的推车走了出来。 “听希尔瑞丝说,采摘下来的血齿蕈都会晒干存储。所以,油布下盖着的东西肯定就是晒干的血齿蕈了吧。”奥拉抿了抿嘴唇又偷偷跟着这些家伙出了村口,然后一路朝着夜莺同游隼相接的边界走去…… 几个小时后,在远离夜莺地界的夜枭村落里,刚刚忙完活计的村民正三五扎堆地闲聊解闷。不一会儿,烹好午餐的女人们开始招呼男人和孩子回屋吃饭了,人们都朝各自的方向散去,唯有克罗斯一脸落寞地站在索桥上与他的烟斗做伴。 当看到德里克、德拉比这父子俩从索桥下面经过的时候,嘴里叼着烟斗的克罗斯瞬间露出了阴鸷的目光。他的视线牢牢地锁着两个鹰钩鼻,试图从他们的日常行径中找到曾经作恶的蛛丝马迹。遗憾的是,直到这父子俩走出了他的视野,他也没有瞧出丝毫端倪。 克罗斯朝天吐了几个烟圈,脸上的表情又由阴狠转为了迷茫。 说起来,他已经着意观察这两个人整整一天了,德里克和德拉比如往常一样总爱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无赖、总爱拍长老几个小马屁……然后,一切如常,毫无异状。 “今天还要继续跟踪这两个家伙吗?今天他好吗?” 克罗斯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困扰了他整整一夜的凄凉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没影了,想必利瑞齐应该没事了吧…… 一想到利瑞齐,克罗斯脸上的迷茫之色便又浓了几分。他有点放不下那个“小巫师”,可眼下,他跟利瑞齐的关系却十分的微妙。简单地说,利瑞齐已经在口头上把他“解雇”了,但他们之间的契约还未完全解除―巫师还来不及给他解咒,他就自个儿先跑了。 “这活见鬼的算什么事儿?”克罗斯自嘲地笑了笑。也就他这个烂人会把事情搞砸,又干出那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吧?所以,自己活该形单影只。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有人喊道:“村口那边来了两个外人!” 克罗斯在索桥上看到沃尔和英普伦斯不约而同地跑向了村口,他想了想,忽然熄了烟斗也跟了上去。不久,那两个所谓的“外人”―迪莱多和霍克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为什么是霍克?”克罗斯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那个叫奥拉的女人呢?还有利瑞齐呢?该回来的不是他们吗?难道那边出事了?” 只见迪莱多一把拽住沃尔说道:“沃尔!卓格里斯要打夜莺那边了!” 第五十四章 搏命对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什么?”沃尔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只有半天,不,应该是半天不到的时间,也许只有几个小时,游隼那边就要下狠手了……”迪莱多因为焦急而语无伦次。 “你别急,你说得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沃尔的问题刚刚结束,站在他身旁的英普伦斯又用下巴指着霍克问道:“还有你怎么又来了?奥拉和巫师还在你们那边?” 听了英普伦斯的后半个问题,站在众人身后的克罗斯突然神色黯淡了一下。这个问题,沃尔他们明明该在他独自回来的时候就问的,可他们却像避着怪物似的对他不闻不问。这是当他不存在呢?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呢?算了……眼里有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他的恶劣行径给推开了。 只听霍克回答道:“卓格里斯准备用武力并吞掉我们的村子,我们是来求援的,时间有限,耽搁久了你们的那两个人可能会有危险。” “你们什么意思?纯心扣住他俩要挟这里?!” 霍克的话音刚落,英普伦斯便抬手去揪他的衣领,沃尔见状连忙拦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话还没听全,你就要动手掐死这个小子吗?忘了上回的事情跟夜莺无关?” 看到英普伦斯怏怏地收回了手,沃尔这才转头瞧向了霍克,他皱着眉头问道:“夜莺和游隼的关系不是一直不错吗?怎么卓格里斯反而要对你们动武了?” “因为奥拉!因为血齿蕈!” 迪莱多的嘴里突然冒出了两个名词。这一回,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迪莱多到底在解释些什么?”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就算卓格里斯对哨箭族群的领袖宝座怀有野心,他也不可能因为忌惮一个哑巴而去攻击村落。至于血齿蕈……那又是怎么回事? “血齿蕈有毒,夜莺那边因为种这玩意不断有人病死,之前他们一直误以为那病是瑞麒家的诅咒。” 几乎从不参与讨论的克罗斯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他的身上,他拽了拽拳头,又继续说道:“卓格里斯想把整个夜莺地界变成只余血齿蕈的农场,利瑞齐设法把这个猛料抖了出来,然后他就留在那儿给人治病了……但你们是怎么知道卓格里斯要打过来的?” “是利瑞齐说的,对吧?”克罗斯看着霍克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霍克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对你们这个巫师的预言也有些……” “你在怀疑他?”迪莱多扭头瞧向了霍克。 “是不是等到卓格里斯把你们那儿清理干净了,你就信了?利瑞齐拖住奥拉留在你们那儿的意思要他明说你才懂吗?!”迪莱多突然揪着霍克的衣领大吼了起来,这毫无征兆的情绪失控连英普伦斯都看傻了。 “你以为他那句‘把命交给我们了’是在闹着玩?还有你们也认为他说‘哨箭族群不会分裂得太久’是句玩笑话?”迪莱多又指向了沃尔等人。 “那你们真该听听卓格里斯以前说过什么,他都快把自己当成神了!他说他要把天堂的疆域拓展至整个族群,让哨箭再度归一。你们以为他会容忍夜莺不服管束,会容忍瑞麒家族的唯一后人挑战他的‘神权’?他会收拾了夜莺再对夜枭动手,然后,哨箭族群就跟预言一样的结束分裂了。当然,我们这群跟卓格里斯观点相左的异见者统统没有活路!” 迪莱多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松开了霍克的衣领。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像是被自己刚刚说的一番话给吓着了,而霍克、沃尔、英普伦斯和其他人也被那番话怔住了,一时间,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利瑞齐为什么要拖着奥拉留在夜莺那边呢? “利瑞齐是在跟卓格里斯博弈……”克罗斯突然打破了沉默。 “他们对赌的是夜枭会不会出手拯救夜莺,他怕大家像二十年前一样看不清赌局,所以才在赌桌上放了最显眼的筹码――他和瑞麒家最后一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克罗斯突然撇下众人向医师的房子走去,他在那栋空无一人的房子前站了好一会儿,随后低声喊了个人名。 “兰扎特。” 克罗斯喃喃道:“我被一个叫利瑞齐的家伙迷住了。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跟烟一样呛人,可没想到的是,他也跟烟一样是个让我上瘾的好东西。” 克罗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和利瑞齐相处几天以来的点滴细节―他那使人畏惧的算计、他对伤患的仁慈、他的微笑,还有他的静默。 “现在他有难,我想去陪他,也许就没法替你报仇了,你知道的,我就是个烂人。”克罗斯自嘲道…… 同一时刻,利瑞齐、碎星箭和希尔瑞丝支派出来的两名护卫来到了夜莺地界的某个坡地。几个人在一通搜索后,很快便找到了奥拉他们上回发现的精灵宝库。毕竟最外侧的石门已经被奥拉用夜莺之啼开启了,如今遮住石室的只是些藤蔓、树枝等临时堆上去的隐蔽物而已,在知道这附近有异的前提下,随便哪个人都能很快发现这处不自然的地方,进而找到宝库的入口。 “我们得瞒着大家把宝藏掘出来吗?”希尔瑞丝的一名手下在动手拨开遮蔽物以前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句。 “村里还是有人站在卓格里斯那边。” 利瑞齐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希尔瑞丝想让宝藏避开这些人的眼目,免得节外生枝。” 年轻的护卫听了这个解释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朝另一个护卫做了个开工的动作便开始清理起了挡在面前的东西。不一会儿,奥拉他们上回进入的石室便出现在了四个人的面前。 此时,石室中的一盏铜灯已经熄灭了,两个护卫只得燃起火把走了进去。他们借着火光找到了安在墙上的那盏灯,又根据利亚德林口述的方法试着去转木旋花造型的灯罩,然而,铜灯的灯罩就跟焊死在基座上似的纹丝不动。 “好像转不动,怎么办?” 护卫一脸困扰地看向了利瑞齐,而利瑞齐的视线则落在了碎星箭的身上。只见精灵正蹲在地上用手轻触已经沉落下去的石门。 “开启这扇石门的时候没有精灵在场吗?”碎星箭喃喃道。 利瑞齐轻轻地叹了口气。 “精灵宝库开启的时候,光芒将填满漆黑的月盘,千百只夜莺会同时放声歌唱……真可惜,艾芬族最巧手的建造者所造的宝库却没能等到一个同族人见证它开启时的景象。” 碎星箭有些遗憾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然后他突然从背后取下长弓朝铜灯的基座放出了一箭。 第五十五章 铲除异己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从精灵手中飞出的羽箭,像上回的夜莺之啼那样嵌入了铜灯基座上的凹槽,紧接着,原本黑黢黢的石室便在类似撞针砸落的轻响下明亮了起来。 “再试试看。”碎星箭对护卫们说道。 两个愣住的护卫这才想到动手去转灯罩。不一会儿,铜灯下方的三个轮盘和地面上的精灵文字便再度显现而出,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下面要怎么办呢?墙上的轮盘可不好瞎掰,而地上的精灵文字就更加晦涩难懂了。 护卫们的目光全然集中到了巫师的身上,可令他们感到费解的是,利瑞齐和碎星箭根本不看墙上的东西,这两人一见地上出了文字便挪了过去,就像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 “有意思,这两排文字可有不少组合,你怎么看呢?”碎星箭对利瑞齐问道。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个困住众人的谜题似乎只是个文字组合游戏。 “我觉得这个组合最合适。”利瑞齐回应道,接着,他喃喃地念出了由十二个单词打乱重组的句子――谁在等着你造访无人的森林。 所以你已经知道怎么开启第二扇门了?”碎星箭有些讶异地问道。 利瑞齐刚刚点了点头,面朝入口处的碎星箭便闷哼了一声,仰面栽倒。只见精灵的左手牢牢地抓着射向心脏的一箭,似乎想要从这支箭的箭镞下抢回自己的性命,但是从留在精灵体外的箭杆长度来判断,这一箭恐怕完全刺透了他的心脏。 利瑞齐望着表情凝固的碎星箭,下意识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而两个年轻的护卫则脸色煞白地朝外望了出去。 此时,来到精灵宝库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四个人,石室的入口处就跟变戏法似的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我还以为黄金树林的秘银骑士有多厉害呢。” 为首的一个家伙带着两个跟班走了进来,他朝尚未瞑目的碎星箭踢了一脚,接着转头看向了利瑞齐。 “轮盘怎么转?”那人耍着一把刀子问道。利瑞齐仅仅迟疑了片刻工夫,他便甩手将那把刀子飞向了一个护卫的面部,可怜的护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倚着墙壁慢慢软倒在地。 “哎哟!对不住,我不小心让刀子脱手了,要不我再练习练习,你也再慢慢考虑考虑?” 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把利瑞齐呛咳了,他越咳越凶,以至于连人都站不直。 见这个“年纪不大”的巫师实在是病的可怜,那个等着他慢慢考虑的家伙不禁伸手过来,好意地替他拍了拍背脊。 “你们是想跟希尔瑞丝作对到底?”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利瑞齐一脸痛苦地问道。 “话不全对,我的巫师朋友,我们不过是想让夜莺掌握在更恰当的人手里,难道你不觉得女人的天命应该是另一码事吗?” “看来我们都不该跟天命对抗。”利瑞齐用彻底妥协的语气说道。 “事情本来就是这么清楚的,不是吗?” “对!” 随着一声回应,本该死透的碎星箭忽然一跃而起,将一柄秘银细剑刺入了前者的后心,那人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精灵的脚边摔着一支没有箭镞的断箭……原来他之前的中箭倒地全是演戏! 在断气前的一刻,那人的不可置信终于变成了认命――黄金树林的秘银骑士怎么可能轻易地被他干掉,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碎星箭转而扑向了跟着这个人一同走进石室的跟班。那两个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脖子前便喷出了一片血雾。接着,一阵箭矢破空的声音又在入口处响成了一片,几个试图冲入石室的家伙就像被镰刀割过的麦秸一样扑在了地上。 原来所谓的偷掘宝藏实则是一个排除异己的棋局。 就这样,跟进石室的三个家伙都变成了尸体,而堵在入口处的一帮人也没能踏入宝库一步。 过了一会儿,碎星箭和利瑞齐先后从入口处走了出来。只见数十个民兵装束的家伙把十来个“村民”完全控制住了,那些人在弓箭和短刀的威胁下纷纷抛下了武器。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是夜莺的村民,你们不能再对自己人动手!” 利瑞齐听着这乱七八糟、恐惧并威胁的求饶声不禁叹了口气。他跨过面前的一具尸体正要走向众人,随知道地上的一具“死尸”也像诈死的碎星箭那样跳起来夹住了他的脖子。 “退后!不然我立刻要了这小子的命!”那人用刀抵着利瑞齐的脖颈喊道。 看见陷入肉里的刀尖给巫师的脖子添了一条血线,因为一时疏忽而懊悔不已的碎星箭连忙后退了一大步,原本控制住局势的民兵也僵立在了原地,而那些抛下武器举手投降的家伙反倒是悄悄地抬起了头来。 “看样子,我们该谈笔买卖了。”擒住利瑞齐的家伙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碎星箭摇了摇头,他那微微翕动的嘴唇说的好像是“你不该让利瑞齐流血。” 只见利瑞齐脖子上的血痕像一阵烟尘似的被风吹散了。然而除了知道详情的精灵把这幕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以外,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巫师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离巫师最近的家伙也同样毫无所觉。 “吸气。”利瑞齐忽然低声说道。他那嘶哑破碎的嗓音此刻竟然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站在他身后的家伙在这句话的诱导下不知不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呼气。”几乎在那人呼气的同时,利瑞齐的第二句话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紧接着,利瑞齐用冰冷的语调说出了致命的第三句话。 “遗忘呼吸。” 仅仅几秒钟以后,原本用刀抵着巫师的家伙就放开双手抓向了自己的脖子和胸膛,他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落水者一样试图把空气塞进自己的气管和肺部,他的神情在焦急中变得越来越慌张,因为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该如何呼吸。 又过了几秒钟以后,那人跌倒在地上再无动静了。 看到巫师仅仅用了三句话便夺走了一条性命,除了碎星箭以外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一脸畏惧的神色,而那些投降的家伙更是抖得好似筛糠。 利瑞齐低头看了那群“俘虏”一会儿,终于给这群人下达了最终判决。 “把他们都杀了。”利瑞齐抬头对用弓指着这群人的民兵命令道…… 第五十六章 形势危急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希尔瑞丝的授意下,暂时为利瑞齐所用的那些民兵没有想到巫师竟然会下达这么残酷的命令,可他们最终还是动了手。反正,他们早就看这伙“屎蛋派”不顺眼了。反正,下命令的人是巫师。既然有机会除掉这批对希尔瑞丝不利的家伙,又可以让希尔瑞丝不沾染一丝“残忍”的污点,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位于坡地的这片林子里骤然响起了一片临终前的哀嚎,刺耳绝望的嘶喊结束后是一阵可怕的寂静,紧接着,新的声音又在这片林子里产生了―站着的人开始给躺下的人料理后事,但那只是不带丝毫感情的处理,就像群狼拖动分食猎物,就像真菌在分解衰败的落叶,一切只是为了避免尸体曝天招惹瘟疫的处理。 此刻,他就倒在一片血泊中无力地望着上方,从层层枝杈间露出的天空并未应景地变作灰色,它蓝的纯粹迷人,还有掠过的飞鸟与之相伴。 他还没死,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尸体正被一具一具的拖离,他猜有些人没准和他一样只是不能动弹,却无法避开被处理掉的命运。他离成年还差一点时间,他的恐惧更甚,身上也疼,然后,他看到那个穿着巫袍的家伙向自己走了过来。 那个巫师看起来比他还要年幼,却仅用语言便给这么多人的生命画下了句点!他看见那个巫师在他的面前蹲下,又用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睛看着他。这巫师要怎么做?观赏自己被时间慢慢杀死还是再给自己补上一记更致命的?每个答案都令他心惊胆寒! 这时候,巫师开始诵念起了咒语,那些话应该是他听不懂的东西,可奇怪的是,他居然都听懂了。 “睡吧,睡吧,静静地睡吧。”那巫师说道。 “痛苦远去,没有人再会哭泣。” 一时间,他觉得眼前模糊了起来,就像自己被罩进银白色的雾中。他似乎遗忘了很多东西,又或是抛弃了他再也负不起的重担,变得像飞鸟一样轻盈…… 利瑞齐神情萧索地站了起来,碎星箭留意到他似乎有些站不稳,连忙走过去把自己的胳膊伸向了他。 “我还行。”利瑞齐摇了摇头。 “他们何必把尚未成年的孩子扯进这种事里?”利瑞齐看着那具尸体问道。 这时,一个民兵走了过来,只见他抓住它的脚踝,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它拖走了,而这一幕情景,碎星箭也留意到了。 精灵一脸淡然地说道:“你看起来也是个孩子。” 利瑞齐叹了口气。 “我们该走下一步棋了。” 等到利瑞齐一行返回夜莺村落的时候,原本还算安宁的村子已经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了。到处都是忙乱的身影,有扛着尖木桩团团转的,有一边喊人一边忙着加固围墙的……而原本搭满简陋帐篷的广场更是一片混乱,村民们正七手八脚地将病患转移至村镇大厅,那些撤空了的帐篷便支离破碎地散落了一地。见此情景,利瑞齐就像在跟自己说话似的低喃道:“藏匿者已经回来了。” 说完,他就跟拧紧了发条似的疾步朝前走去。 因为思索这一句话而放缓步子的碎星箭,霎时便被利瑞齐甩开了一段距离,等到精灵终于将奥拉的返回和眼前的临战景象联系起来的时候,只见利瑞齐被两个匆匆而来的护卫叫住了。 “您终于回来了!”一个护卫用格外尊敬的语气说道。 “现在村镇大厅都腾给病患避难了,所以希尔瑞丝叫我们侯在这里迎接您回来。” 利瑞齐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去哪儿谈?” “请您和后面的这位精灵朋友跟我过来。”那护卫转身朝一个方向跑去。 “其余的兄弟姐妹们跟我走,有要紧活儿干!”另一个护卫则抬手朝其他的随行者招了招手。 于是,刚刚从精灵宝库返回村子一批人便就此分作了两路。领着利瑞齐和碎星箭的那个护卫一看就是个粗糙的家伙,他一路连走带跑,根本不顾后面。碎星箭看到利瑞齐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苦,却又一声不吭地勉强着自己,连忙追上了带路的家伙。 “奥拉是不是带了些不好的消息回来。”精灵抓着那人的肩膀借机问道。 那护卫一脸愁闷地叹了口气。 “那姑娘是写字给希尔瑞丝看的,我不知道她到底带了点什么消息回来,呃……嗯……我们这儿识字的人不多。希尔瑞丝看了她写的东西以后也没有明说什么,她只是说局势比她预想的还差,然后还说不能把病患继续留在广场上了,其实她还让我们把牢房腾出来安置妇孺。” 护卫的这番话不禁让碎星箭陷入了困惑。希尔瑞丝要腾出村子中央的广场做什么?为什么还要用牢房安置妇孺?这些疑问在一行人来到聚着希尔瑞丝、利亚德林和奥拉的屋子时终于得到了解答。 只见利亚德林拍着桌子上的一张树皮嚷嚷道:“卓格里斯把弩炮搬出来对付我们?奥拉你没有看错吗?这是在搞什么?那只老狐狸忘了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了?这里可是丛林腹地中的村落,周围有这么多的树!难道他要用弩炮砸树干?” 希尔瑞丝揉着额头迟疑了一会儿后,慢慢地说道:“我觉得奥拉并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吾不是怀疑奥拉。“ 利亚德林有些歉意地瞧了瞧奥拉,又转头对希尔瑞丝说道:”只是卓格里斯的做法实在是让吾看不懂,他的目的应该不是把人杀光才对……还是他已经疯了?” 奥拉抿着嘴唇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绝不相信卓格里斯居然要拿弩炮对付一个林中村落。虽然她看到的都是一些相对轻型的器械,可那些玩意儿毕竟是可以用来攻城的东西,用来攻打此地简直是大材小用,更何况要在森林里搬运它们也相当的费事……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卓格里斯的这种做法也许是想从心理上摧垮夜莺的这一派人。 “小巫师,你回来啦!”利亚德林突然叫了起来,几个人这才回头看到了已经在门口站了片刻的利瑞齐和碎星箭。 “你分析分析,卓格里斯到底在搞什么?他不是疯了吧?”利亚德林一脸焦急地问道。“你知道,吾在大局的掌控上可没你看得清。” “他的用意是把人驱出村子,自愿站到他的身边。”利瑞齐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第五十七章 时间紧迫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呃……” 利亚德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转而对希尔瑞丝说道:“小姑娘,要吾替小巫师给你解释一番吗?” 满脸困惑之色的希尔瑞丝似乎仍在咀嚼巫师刚说的那句话,直到利瑞齐和碎星箭走到桌边,直到他俩低头去看奥拉在树皮上写的东西,希尔瑞丝才恍然大悟地瞪大了双眼。 “卓格里斯只要顺从他的人,他根本不在乎这里被折腾成什么鬼样子?” “显而易见啊,小姑娘。那只老狐狸是打算把不服他的人和这个村子一起砸个稀巴烂,反正等这块地方完全泽化了也是这么回事,现在不过是一切提前了而已。” 利亚德林又咬着牙叹道:“这疯子下的还真是一招狠辣的先手棋。被他逼入绝境,又不想坐以待毙的一群人,没准会为了活下去而妥协到他那边,嗯……如果不做点什么,我们的处境会很不妙。”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死寂。 看着深陷困局而愁眉不展的几个人,奥拉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一个相似的情景――那是个细雨绵绵的天气,她和同为白麻雀的一伙人为了阿卡奇而被困在德斯坦,那时屋子里恰好也是五个人…… “这一次,他们的五个人里会剩下几个?”奥拉突然感到一阵惶恐。 就在这个时候,奥拉瞧见利瑞齐抬头看向了她,巫师平静的神情下似乎隐含了怒意。 “你跟踪的人已经站在卓格里斯那边了吗?” 奥拉点了点头,她亲眼看见那几个运送血齿蕈的家伙被游隼的人留下了。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法凑近去听这些人谈了什么,然而从几个家伙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和之前对希尔瑞丝满怀恶意的言论来看,他们恐怕早就倒向了另一边,而这个情况她同样写在面前的这张树皮上了。 “利瑞齐为什么要特别确认这桩事呢?”奥拉还没有弄明白利瑞齐提问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就见利瑞齐抓起桌面上的炭笔塞进了利亚德林的手中。 “把夜莺的地形图简略地画给我,快点!”利瑞齐说道。 接过炭笔的利亚德林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吾都几十年不做地理作业了,没想到活到半百,居然又和在学院读书时的那会儿一样,得给人画地图。” 利亚德林一边抱怨一边抓着炭笔在树皮上飞快地涂抹着。只见俯瞰时呈螺旋状的夜莺村落、形如问号的跃马河支流、或零星分布或连成一线的几处矮坡和高地,以及成片的树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然“纸”上。 眼见着地图即将完工,可利亚德林却皱着眉头横竖不满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小姑娘啊,几片死树林的位置得你来指一下,还有隔了二十年,河流的深浅处可能有了变动,如果有哪处是浅滩,也得你来指一下了,这个问题特别重要!”利亚德林瞧着希尔瑞丝说道,他抓着炭笔的右手把那只笔绕着手指耍了好几圈。奥拉猜想,眼前的这个法师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顽劣的学生。 “这里就有几处浅滩。”希尔瑞丝迟疑了片刻后,伸手指向了村落西南侧的一段河流,而她所指的某处浅滩很快便成了奥拉他们亟须赶赴的地点…… 眼下,奥拉同利亚德林正率着三十来人穿过一片死树林奔向前方的树林,如果地图没有标错的话,希尔瑞丝提到的一处浅滩就在这片树林的东边。 按照利瑞齐的推算,游隼的人马会通过浅滩东侧的林地朝北逼近村落,他们这批人要做的事情,就是出其不意地通过浅滩向游隼的先头人马发动侧击,目的是干掉那几个极有可能替卓格里斯引路的家伙,让游隼的人马变成“瞎子”,而为了配合他们,希尔瑞丝和利瑞齐率领的另一批人会在敌人的正前方设伏、佯攻,借此吸引并拖住敌人的步伐。但是,这个战术能否奏效的关键在于时间……如果他们不能在预定的时间里突袭敌人的左翼,那么他们该做的事情就会砸到希尔瑞丝和利瑞齐这伙人的头上。 “正面和卓格里斯对抗会死很多人吧?”想到这里,奥拉不禁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识夜莺地界里的死树林。白天的死树林看起来不像那晚所见的狰狞可怖,可满目了无生机的景象还是令人感到窒息。从某种角度而言,众人拼命奔向前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在此多做逗留了,然而已经开始泽化的死树林多少还是拖慢了众人的步伐――脚下太过泥泞,恕不留心就会摔上一跤。奥拉不禁在心里祈祷,希望卓格里斯的那一伙人也遇到了和他们相似的情况。 “吾真没想到,夜莺的三分之一战力就只有这么点人,现实跟吾想像的差距太大了,吾的梦想可是率领千军万马,站在大军面前高呼‘你们休想从吾面前而过’,而不是带着三十来人搞村民械斗啊!哎……”利亚德林一边竭力向前奔跑,一边嘀嘀咕咕道。他的话让身后的好些人皱起了眉头,但是原本十分压抑的气氛居然在无形中被一扫而空。 看到法师在这样的情形下非但没有落于人后,居然还有余力在她的耳边开口抱怨,奥拉不禁抿了抿嘴唇。或许只有生性顽劣的家伙才善于在各种环境下活跃气氛吧? 奥拉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希尔瑞丝拨给他们的三十来人里以男性青壮居多,而且他们还全是希尔瑞丝最信任的手下和村民。这些人中不乏几张熟面孔,像是白天拦在几个“屎蛋派”和希尔瑞丝之间的护卫,还有一度在论战中为希尔瑞丝大声置辩的几个人…… “听着,伙计们!”利亚德林突然开口大声说道。 “我们一会儿可能会遭遇敌方的巫师,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会被巫师施术看见幻象,像是发现自己站在一堆死尸中,或者把同袍看成敌人。吾的法术和小巫师的不同,没法提前靠暗示术来打破巫师的咒术。” 第五十八章 意志的局限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对于根本就分不清巫师与法师的大部分人而言,利亚德林所说的话无异于恐吓。 “如果感官被咒术蒙蔽,如果真实和假象无法区分,敌我混淆、生死混沌,人又要如何抗争呢?” 满腹疑虑的奥拉不禁把目光投向了利亚德林,其他人也指望着这个顽劣的法师能够轻描淡写地给出答案,然而利亚德林就像故意刁难众人似的只顾朝前带路,丝毫不给身后的家伙开口询问的机会。 令人压抑的死树林就此被急于摆脱困扰,又始终得不到回答的众人甩在了身后。当秋日色彩斑斓的树林出现在眼前,当踩踏的土地也不再泥泞难行时,奥拉突然想起了一桩幼年往事――那时,她的叔叔一边替她调整开弓的姿势,一边说道:“做一支不失准星的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屏弃多余的杂念。”,然后,她惴惴不安地射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箭。 利亚德林要表达的意思也是让他们别去所思多想吗?还是告诉他们只要万众一心,就没有过不了的坎呢? 进入树林的队伍又折向东面开始找寻跃马河的支流,众人不过小跑了片刻,就听见阵阵水声从前方传来。不多时,希尔瑞丝提到的浅滩便进入了一队人的视野――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树枝等物在此层层堆叠,铺成了足以让人和动物趟水过河的道路,而这时,队伍被叫停了。 “停停停!” 利亚德林对几个卷起裤管,正准备一脚踏入河流的家伙做了个退回树林的手势。接着,他转头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跟奥拉交流道:“我们得先搞清楚游隼这边的情形,吾想,这事还得交给奥拉你去办。” 奥拉点了点头,只听利亚德林又低声说道:“巫师‘瞧不见’你,别人或许也没那么警觉,但你还是得小心一点,吾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毕竟你之前就做得很好……” 利亚德林拍了拍奥拉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等到众人隔着树林目睹奥拉顺利抵达对岸的时候,利亚德林又开口了。 “诸位一定还在想怎么对付巫师制造的幻觉吧?对不懂魔法的人解释如何用法术防护咒术不是吾能做到的事情,何况吾也没法兼顾三十多个人。不过,木法城有一套说法适合各位――凡是无法用意志解决的问题,便求助于物质。”利亚德林突然从兜里取出个药囊,接着一人一颗药地在人群中分发了起来。 “我们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是思维的产物,甚至连魔法也与思维相关,可思维却敌不过一颗药……”他摇着头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显然听不懂利亚德林的这番神神叨叨,他们对那颗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药丸更是不得要领,好在利亚德林的下一句话十分简单直白。 “这药不甜!嚼烂了就有效,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再嚼它!”利亚德林指着个别人大嚷道。那几个嗅了嗅药丸还不知足,正大着胆子品尝“美味”的家伙,顿时憨笑着把东西收入了怀中。 “然后现在,我们就等奥拉的消息吧。”利亚德林叹着气望向了河对岸…… 在另一边,利瑞齐正闭目倚坐在树下,他许久都没有丝毫动弹,整个人仿佛与四周的树木融为了一体,而一旁的希尔瑞丝则跟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女人不停地在队伍的前后忙活着,一会儿关照这个,一会儿提醒那个,活脱脱的一副保姆嘴脸。好在众人不像霍克那般嫌她麻烦,毕竟只要抬眼看看四周,大家也就能理解希尔瑞丝的难处了。 相对于利亚德林那边几乎全由男性青壮组成的队伍,希尔瑞丝这边的人手虽多,却是男女混搭,年龄差异显著。尽管大家都会使用弓箭,可不少女性根本连狩猎都没有参与过一次,现在第一回参战便要与人为敌,这怎么叫希尔瑞丝不忧心忡忡呢? “希尔瑞丝。” 在提醒了另一个姑娘注意藏匿身形以后,希尔瑞丝突然被一声稚嫩的嗓音叫的回过了头去。只见曾喊住她帮忙区分蘑菇的小女孩正抱着个篮子蹲在她的身后。 虽然这孩子的衣衫破旧、头发杂乱,可她那弯如月牙的双眼和展露在面颊上的梨涡却构成了一副色彩明亮的画面,让人一时遗忘了即将到来的战事。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希尔瑞丝压低嗓音对那个小女孩说道。 “我来采蘑菇啊。”那小女孩笑着把手里的篮子举了举。 “胡闹!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快点回去!”希尔瑞丝责怪道,她又轻抚了一下那孩子的面颊,手上传来的感觉犹如一头仔鹿,带着温顺的颤栗。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更要来帮你们。” 小女孩放下篮子朝前方的树林望了过去,只见她收起了笑容,用不符合年龄的神情说道:“希尔瑞丝,你是个好人,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心好就能赢的,因为胜负是公平的游戏,和好坏没有太大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利瑞齐忽然睁开了双眼,他一脸诧异地瞧向了那个小女孩,而那孩子就像早已跟他熟识似的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大人不会把我这样的小孩放在眼里,而且很多人都知道我总是来这边采蘑菇,如果我今天不来的话,那才让人感到奇怪呢。” 说完,这小女孩不等希尔瑞丝做出什么反应,便一个低头从她的身边蹿了出去。下一刻,孩子的身影便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中,只有微风带来了一首描述生与死的童谣。 “一只麋鹿林中逛,一只大猫爬过去,啊呜啊呜吃了它,大猫高兴跑走啦……” “天啊!我没能拦住她。她这么小,连生死都不明白。”希尔瑞丝的眉头紧紧地纠了起来。 “不,她都明白,甚至比很多人看得更为透彻。” 利瑞齐突然嘶喊道:“那孩子会设法把敌人带到最适合伏击的位置,她知道看淡生死,挺身而出,你们又想要什么?” “要赢……”有人用不怎么确定的声音回应道。 希尔瑞丝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又摆动双臂对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那“要赢”的声音已经在所有人的心里产生了共鸣。 “一只麋鹿林中逛,一只大猫爬过去……”歌谣仍在林中飘荡。 “一只麋鹿林中逛!” 用稚嫩的童音哼唱出来的歌谣戛然而止,精神骤然绷紧的众人听见质问声隐隐约约地从前方传来。 第五十九章 林中伏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希尔瑞丝。”利瑞齐伸手拽住了随时准备冲上前的女人。 “传话下去,对方有巫师和弩炮,一会儿没我的信号,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离开我事先画好的圈子、不许放出一箭,也不许发出一声!” 希尔瑞丝瞪大了眼睛望着利瑞齐,巫师的这番话等于在暗示那孩子将遭遇不测。其实想想也不奇怪,既然是战争,谁不想出奇制胜,又怎么能容忍他人破坏棋局,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出去报信呢? 看透了这样的现实,希尔瑞丝的眼睛有点红了,她再度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然后用口耳相对的方式把这句话传给了身后的一个人,下一个人又用同样的方式把话传给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当最后一个人得到消息的时候,面前的树林里传来了新的动静。 众人看见小女孩在树林中时隐时现地朝他们跑来,她的身后跟着一蹿脚步声和呵斥声。孩子频频回头,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已经把危险甩在了身后,可每一次回头,她脸上的惊惧便更浓了一分。 忽然间,拽在小女孩手里的篮子挂上了树枝,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而一支箭便在她一弓身的时候,擦着她的头皮飞了出去。 孩子松手舍弃了篮子又朝前跑了起来,这时,众人已经能看见紧追她的身影了,他们中有人张满了弓瞄准了孩子的后心,众人的一颗心也随之吊到了嗓子眼。有的人忍不住捂住了眼睛,有的人的视线则不住地在孩子和巫师之间游移,然而利瑞齐却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 箭矢破空的声响终于为追逐的戏码画上了句点,前一刻还唱着童谣的孩子随着一声悲鸣扑倒在地。在她跌倒的瞬间,希尔瑞丝看见孩子瞪大的双眼中溢满了泪水,可那孩子自始至终没向众人呼救,只当自己孤立无援,只当他们并不存在。 希尔瑞丝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的卑鄙――他们怎么可以跟看戏似的目睹一个生命的凋零?怎么能利用一个孩子来增加胜算?她把下唇咬出了血痕,只见背后中箭的孩子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爬了过来……费力的、带着疼痛的缓慢爬行。 【对方有巫师和弩炮。】利瑞齐前一刻的警告禁锢着众人的躯体。 【不许放出一箭,不许发出一声。】奋力向前爬动小女孩被追上来的人踏在了脚下。 下一刻,更加残酷的一幕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只见踩住小女孩的家伙一个弯腰拽住了孩子背上的箭尾。他开始使蛮力朝外拔箭,孩子被拽得跪坐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那支箭穿透了她的前胸,箭镞的倒钩钩住了她的皮肉。紧接着的,是犹如锯木一般让人不堪忍受的惨叫,小女孩的身躯在一阵抽搐中又倒了下去,她上面的人抓着箭杆朝里、朝外,左右摇摆,就像在从破家具上使劲地撬一颗钉歪了的钉子……最后,那支被拔出的箭矢上沾满了血肉。 一时间,希尔瑞丝感到自己的心脏被彻底冻结了,她依稀知道身边的几十个人也忍耐到了极限。他们还在等什么?他们还要再忍耐多久? “看起来,这附近没有别人。” 追赶孩子的一个人扭头唾了口唾沫,而那个狠下毒手的家伙则拽着尸体的胳膊,把那具小小的遗骸翻了个面。 “对不起啊,小朋友……我们那个巫师说得让你多吃点苦头。” 那人一边虚伪地忏悔,一边用拇指擦拭着孩子的颧骨。不多时,又有数个人朝这边聚了过来,而在稍远处的林间也出现了一队晃动的人影。蹲在地上的家伙颇为遗憾地舔了舔拇指,随后起身迎向了自己人。 看到立在眼前的几个家伙若无其事地笑谈着什么,又看到有人过来踢了踢孩子的遗骸,希尔瑞丝心中的冰凉转变成了滔天的怒火――当你知道这孩子的身影曾像一道阳光照亮了人心中的灰暗面,你无法忍受有人在她的身上横施虐刑。当你知道这个孤儿总是不吝于向所有人奉送真挚的微笑,你无法忍受有人对她不敬。 希尔瑞丝把拳头拽得骨节发白,而她有所不知的是,和她一样被迫旁观这一幕的众人也和她有相似的感觉,有的人像她那样握紧了拳头,有的人咬着牙关强忍着想要撕碎一切的情绪,还有些人尽管表情木然却已经时刻准备着复仇。就在这个时候,静坐不动的利瑞齐缓缓地站了起来,许多目光顿时集中到了这个巫师的身上。 利瑞齐在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高高举起了胳膊,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随即在树林间响起,他又猛然落下了手臂,数十支箭朝那些听见异响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家伙飞了出去。 最靠近众人的五个敌人连声音也没有发出便身中数箭而亡,还有四个好命的家伙负伤爬到了就近的树后。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那个对孩子下手毒辣的家伙就在幸存的家伙之中,而之前尚在前方的树林里时隐时现的一队人马则忽然隐匿了踪迹,只听见中箭的敌人在发出一声声的哀叫,而那些哀叫不久又夹杂了难听的咒骂。 “你们这帮牺牲小鬼的孬种!” 这声叫骂顿时刺痛了众人,希尔瑞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而利瑞齐仅仅叹了一口气便挥手做了一个散开的手势――伏击虽然奏效,杀伤的敌人也达到了预期,却不足以带来胜利。如果再在原地僵持下去,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该一边退却一边设法阻挠敌人了。 得到命令的几十个人见状连忙伏低身姿,开始以三、四人为一组向事前划定的位置四散,利瑞齐见希尔瑞丝迟迟地未做出反应,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上前拽住了希尔瑞丝的胳膊,拖着她往后退却。 几乎在最后一个人撤出上一个伏击位置的同时,希尔瑞丝之前所站的地方便冒出了游隼那边的人影。 第六十章 且战且退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敌方的还击速度很快,跟随利瑞齐伏身疾奔的希尔瑞丝刚刚跳进一条自然沟壑,就听到头上飞过去了数支箭。这时候,利瑞齐的话又一次传入了她的耳中。 “有些人……会试着让你有负罪感。” 希尔瑞丝下意识地瞧向了身边,只见利瑞齐一脸苦闷地用手抵着脖子,而在几声压抑至极的咳嗽后,他才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沫。 “别让他们……影响你的心境。”利瑞齐喘息着说道,随后,他挨着身旁的斜坡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注意到身体欠佳的巫师几乎耗尽了精力,又看到身旁的两个姑娘正一脸无措地望着自己,希尔瑞丝这才意识到她成了自己这一队人的脊梁。眼下,她必须遗忘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必须从自责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如果她再为了几声叫骂而发愣,那就是拉着一帮人走向深渊。 希尔瑞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扭头朝一个体格稍壮的姑娘吩咐道:“你过来背巫师!他现在是我们所有人的头脑,你得把他当自己的脑子保护,行吗?” 被希尔瑞丝叫到的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俯身将巫师的胳膊搭上了肩膀。 “那我呢?”另一个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等一下,先让我瞧瞧情况。”希尔瑞丝踮起脚尖,将头稍稍探出了藏身的位置。 经过一通扫视之后,她很快就察觉到林中的敌人也像自己人那般三、五人成组而来,更令希尔瑞丝“受宠若惊”的是,起码有三队人正沿着地势较高处包抄她所在的位置。看来,游隼的那帮家伙已经认准了最有价值的目标,而这一发现,不禁让希尔瑞丝苦笑着抖了抖身上的破衣烂衫。 说起来,她和巫师早就换上了普通村民的装束,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被敌人盯上,只能说利瑞齐太能推算坏事了――那些给游隼运送血齿蕈的家伙真的当上了敌人的向导。要是任由这几个人继续给卓格里斯引路的话,那防御村落的一片陷阱区域就要形如虚设了。 希尔瑞丝又扭头看了一眼伏在别人的身上,正抓紧一切机会闭目养神的利瑞齐。可怜的巫师没有把能照顾好他的碎星箭留在身边,而是让精灵带着十几个人在最后方尽可能地调整陷阱布局。 “为了赢可以抛舍一切?当巫师的人都这么狠绝吗?还是踏上巫师之路的人都太懂得取舍?”希尔瑞丝忍不住想到。不过,要不是利瑞齐在她沉溺于自责的时候硬拽着她后撤,她早就陷入麻烦了,没准还会牵连到几十个人。 想到这里,希尔瑞丝一个蹬踏爬出了沟壑,她紧挨着面前的一棵大树取下了背后的弓箭,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身后的状况。令她备感欣慰的是,距她不出十米远的左、右两棵树上都藏着一个同胞的身影。这两人都是各自那一队人里的带队者,在看到希尔瑞丝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新的伏击位置上,他们都悄悄地对她做了一些手势。 那些手势所包含的意思既有“我们会援护你”、“其他人都安好,也有提醒希尔瑞丝“小心被包抄”的警告。希尔瑞丝拍了拍胸口告诉他们尽管放心,随后转身朝敌人进袭的方向望了过去。 “出来吧孬种!我们都看见你们是些什么人了。让小鬼来送死,派女人来打仗,可真有你们的!” 另一头又响起了几句夹杂着嘲笑的叫骂声,但这一回,希尔瑞丝的心境没有受到影响,她扭头竖起手指放在了唇边,提醒能看到她的几个同伴切忌受到挑衅而暴露踪迹,可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敌人的喊骂声又响了几分。 “游隼的那帮家伙动作可真快!”希尔瑞丝咬牙暗叹了一句,她抬头看向了事先吊挂在自己头顶的一排尖木桩,那些木桩都只是由一些两、三指粗的树枝临时削成的。毕竟时间太过仓促,他们也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希尔瑞丝祈祷着这些简陋的陷阱多少能阻挠一下对手,随后她抬脚把身边的一根绳索踢给了沟壑里的另外一个姑娘。 “数到五十,就用力拽着它跟着我们跑,一刻也不要耽搁!” “直到把我们头上的这排东西拽下来吗?”那姑娘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希尔瑞丝点了点头没有再解释什么,她把张满的弓箭从树木的缝隙间探了出去,然后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而在她瞄着那些可能藏有敌人的树丛、岩石块等遮蔽物的时候,那个拽着绳索的老实姑娘已经开始读数了。 听着这隐隐约约的读数声,希尔瑞丝情难自禁地算计了起来。按照利瑞齐的推测,利亚德林的那一批人最快会在他们退至下一个伏击处时抵达,如果他们一直退到最后一个位置仍未等到侧翼的呼应,那么等着他们的就不再是一场佯攻了。 他们必须据守防线给最后方的同胞争取更多的时间,至于能否干掉那些引路的家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毫无疑问,要是事情真的演变到最差的局面,他们恐怕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毕竟她和利瑞齐率领的只是硬凑出来阻挠对手的一群人。他们唯一的优势,只是比敌方更熟悉周围有哪些沟壑可以利用来藏身、逃遁罢了。要是硬守在一处跟敌人交手,那么多女人又怎么跟男人打?而这些事情,身边的这些同胞又有几个清楚? “干掉几个是几个,能拖多久是拖多久……” 利瑞齐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似的,忽然轻咳着低语了一句。这时,站在天然壕沟里的那个姑娘也低声读到了三十,希尔瑞丝定了定神,终于松手放出了一箭。这一箭毫无意外地被敌人低头避开了,她又把第二支箭挂在弦上射了出去,然后抿着嘴唇跳回身旁的沟壑。 “一个敌人都没有打中吗?”背着巫师的那个姑娘一边跟着希尔瑞丝朝下一个地点退却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嗯。”希尔瑞丝叹了口气。 只听身后的姑娘继续站在原地读数道:“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第六十一章 弄拙成巧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五十!”读完最后一个数字的姑娘终于拽着绳子跑了起来,有一阵呵斥声在后面驱赶着她,听动静像是敌人正沿着天然沟壑两旁的矮坡逼近。 “沿着这条路继续跑!” 希尔瑞丝轻拍了一下背着巫师的同伴,她自己则放缓了步伐,并将一支箭挂在弦上准备接应拼命赶上来的姑娘。这时,希尔瑞丝的头顶上方又响起了箭矢破空的声音,但方向却是冲着敌人而去。 “他们还没撤?”希尔瑞丝循着声音望向了不远处的树梢,只见离自己最近的两个领队正不断地拉弓、放箭,试图以此阻挠敌人靠近或说引起对方的注意。 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难道他们忘了不要轻易地跟敌人接战吗? “走!走!走!” 希尔瑞丝急得大喊了起来,她还来不及跟不听话的领队打手势,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女人的惊呼。希尔瑞丝又一脸紧张地回过了头去,她的眼睛里顿时映出了一个甩脱了绳索,正趔趄着向前疾奔的姑娘。 “老天,连陷阱也没有奏效……”希尔瑞丝想到。 “快跑,别管那根绳索了!”她的嘴上又这么喊道。 可这句话刚喊完,那姑娘就一个调头扑向了脱手的绳索。她去势太猛,以至于抓住绳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也正因为如此,姑娘一身的重量都狠狠地加到了绳索连着的另一头。 这一次,藏着一排“尖木桩”的树梢终于争气地给了回应。随着一阵树枝断裂的喀嚓声,希尔瑞丝前一刻的藏匿处像下刀子似的落下了十几根两端削尖的木矛,而敌人的一声惨呼也跟着响了起来。看样子,那道不起眼的陷阱不但拦住了敌人,还顺便带走了一个冒失鬼的性命。 意料之外的斩获让希尔瑞丝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而突如其来的死亡,则让游隼的那伙人呆愣了片刻,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被藏身树梢的两个人抓住了,他们趁机向一时怔住的敌人放了两箭,而这两箭已经不是徒有其表的威吓了。 又是两声哀嚎后,紧咬着希尔瑞丝不放的敌人才把注意力转向了冷箭不断的树上,他们朝两株榉树连射了数箭,所幸夜莺的两个领队已经在一招得手后溜下了树干,而希尔瑞丝也趁着对手分神的机会一把扶起了跌倒在地的姑娘。 “对不起,我又差点把事情搞砸……”那老实姑娘一脸歉意地说道,希尔瑞丝则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这回可是弄拙成巧,我们快走!” 说完,她们便沿着林间小路疾奔向下一处,然而被一时阻拦的敌人很快又追了上来,两人在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时,便听到了嗖嗖的箭响尾随而至,数支朝她们飞来箭矢随即扎在了树干的另一面。 离死亡仅一步之遥的可怕处境让希尔瑞丝的心脏怦怦直跳,而稍稍落后于她的姑娘更是吓得抱住了脑袋。 希尔瑞丝推着那姑娘紧贴路旁的斜坡滑入了另一条天然沟壑。她转眼瞥见塞满蒺藜的一张藤网悬在路边,连忙抽出斜挂在腰间的匕首冲着网袋一刺一划。不一会儿,一堆蒺藜便洒落在两人身后的路上,而希尔瑞丝她们仅仅朝北跑了十来步便猫着腰折回南面蹲了起来。 几乎在她俩刚藏好的一刻,好些个敌人便循着蒺藜滚落的方向追了过来,而等到几句叫骂和一阵脚步声朝另一个方向而去以后,这两人才撒开腿拼命地跑了起来,直到她们追上了巫师和其他的同伴。 利瑞齐这时已经在另一个姑娘的搀扶下坐在了一块岩石上,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几分,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仍像一片随时会被秋风刮落的树叶。 在看到希尔瑞丝她们终于跟了上来,又对大家打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后,早一步抵达集结地的众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连一贯表情平淡的利瑞齐也稍稍弯了弯嘴角,只听他缓缓地说道:“游隼那边的动作变慢了。” “那些陷阱让他们吃了点苦头。可下面我们要怎么办?和前面一样等着他们上钩,然后打了就跑?”希尔瑞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老实说,他们在仓促间沿路摆置的陷阱并没有太大的威力,敌人要是更小心点儿的话,别说付出生命的代价了,就连扎一下脚底都难。毕竟那伙人也是“哨箭”,他们其实也懂这些招数不是吗?之所以这样都能中招,只怪他们太想置自己于死地了。可接下来,自己这边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后一处等他们。”利瑞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说完,他便起身看向了北面。 “我不懂……”、“我们一箭不放就要离开这里?” 巫师的这句话不单让希尔瑞丝愣在了原地,也让其他人露出了一脸困惑的表情――他们不是要尽可能地拖住敌人,给利亚德林他们争取时间吗?为什么要直接放弃这里,转移到下一处迎击游隼的那伙人?何况还有个别人没有跟上来,何况下一个伏击地是不利于隐匿的死树林,是他们退无可退的最后一条防线…… 希尔瑞丝看到巫师的脸上又露出了不适的神情,连忙举起双手止住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提问和反驳。 “是不是觉得撂倒了几个敌人就稳超胜券,可以自说自话了?还记得出来前你们对我保证过什么吗?是听由巫师的安排!要是你们中有谁觉得靠自己就能挡得住卓格里斯,随时都可以站出来自己去打!” 众人在希尔瑞丝的质问中纷纷低下了头去。 “刚才我说的他们,是指藏匿者他们。”利瑞齐叹着气补充了一句。 “之前的一番动静,会让游隼的那伙人变得十分警觉。他们可能也会如我们这般集队调整,但游隼那边的人不熟悉死树林……”利瑞齐咳嗽了几声,又继续说道:“继续守在这里,不可能像上一次有什么收获,早一步去那边我们才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间奏 坠入低谷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伊蔻静立在瀑布上方反复思考着杜蒂对自己的责难,他发现自己答不出“妹妹”的质疑,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席德尔一家抛弃在峭壁上了一样。 “你准是想好了来替代他吧。” 那家的男主人,没准他该称其为“父亲”的家伙从自己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未曾出现,“母亲”则善于用一种巧妙得体的方式冷嘲热讽,而杜蒂倒是出人意料地体贴,她带他出来透气,只是好像忘了领他回家。 “该死的家伙!” 伊蔻无声地笑了笑,他转而回想起了赛勒的安排,想到这个枢纽会的管事吩咐他伪装成席德尔家的长子。可结果呢?他就跟白痴似的被人家反复拆穿――这笑话要是发生在淬魔匕首可足够他死个十次百次的。 伊蔻有些着迷地望着脚下被冲刷的十分光滑的石头,然后朝前挪了小小的一步,仅仅一步之遥,眼前的景色便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只见流经脚边的泉水翻滚着白浪急速向前流动,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伊蔻一脸平淡地合了下眼睛,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魔咒般反反复复的一个词――死。 “那就这样吧。” 他的身体自然地朝前倾斜,整条直坠低谷的瀑布随即倒悬于眼前,画面极富冲击感,可他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伊蔻的一颗心随即跟着急坠入低谷。 峭壁侧面的山坡上,名叫杜蒂的小姑娘正和她的精灵伙伴们打趣。 “杜蒂,你前面不是说到了正午就去接那个人。这都过了很久了。” “哼!多晾他一会又怎么样?”杜蒂噘起了嘴巴。 “嗯,其实我有点喜欢他,他长得很好看,脾气看起来也挺好的。” “可他代替不了我的哥哥!” “好吧,不过那人也没说要当你的哥哥……杜蒂!快看他!” 几个孩子一齐转头望向了瀑布,有个人头下脚上的从瀑布顶端坠了下来,接着便没入了谷底,消失于人前。 “连惩罚我也不值得了?如果我未曾出现的话,大家会好过点吗?” 杜蒂回忆起了伊蔻曾问过她的两个问题。而她的回答是“走开!该死的家伙!” 现在看来,这个和他哥哥同名的家伙完全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了她的话,这太疯狂了…… 这天稍晚的时候,伊蔻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枢纽会的房间里,然后没过多久,他又注意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被胸前的钝痛唤醒,然后不知不觉地沉睡,再被唤醒,再陷入沉睡。 听说,他是第一个从那条近百尺高的瀑布上往下跳的人,人们听到他的哀叫而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流水冲到了几百米外的河道里,衣领被桥墩挂住。有趣的是,这些事情伊蔻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还未坠入谷底,没准就在半空中便两眼一抹黑了。所幸他的运气不错,好像只是胸口拍到了水面,又被岩石撞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考虑到他是一个精灵,又有枢纽会的医师以及魔法相助,这些伤痛要不了多久就能复原。可事实上呢?伊蔻觉得有一种触不到底的坠落感在困扰着他,让他起不了身,连深吸一口气都疼。另外还有一点十分的滑稽――身上的不适又让他的精神感到惬意和放松,于是他又刻意地深呼吸来加重不适感。 这时,伊蔻的耳边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疯了?这个揭幕者?” “嘘,轻一点,他好像醒了。” 这么晚了,这间屋子里居然不止他一个人在?伊蔻想到。 “我倒是觉得让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比较好。也好让他理解,我们是在陪护他。” 听到这句话,伊蔻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令他窒息的德斯坦,在生命屡遭威胁,处处是陷阱和**的刺客行会里,他一直都好端端的,从来没有人说他哪儿不正常,而现在却有人说他发疯了? 这笑声惊动了在屋子里谈话的两个人,一个人走到他的床头,看着他问道:“你要喝点水吗?” 伊蔻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连起身都感到异常的困难,可有人却当成了默认。结果,他不可避免地碰翻了那个人递给自己的杯子,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成了无数片。 伊蔻自然而然地伸手帮忙捡拾,而这一举动立刻让一旁的人紧张了起来,一个人把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屋外,另一个人则继续留在屋子里牢牢地看着他。过了没多久,离开的家伙带着更多的人来了,他们一边抱歉一边把他捆了起来。理由充足的令他无法反驳――玻璃碎片拼不全也找不到,没准是他藏起来了,就算他没藏,万一他偶然看见了,又恰好犯病发疯了,就可能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自我了断。 “我们是迫不得已。”有人说道。 “曾经有一次自杀经历的人,极有可能会预谋着再次伤害自己。”他们又解释道。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伊蔻只能一个劲儿地发笑了。难道那些人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行当的吗?要一个人死,他大约知道十来种不用借助任何工具的方式。 没准是伊蔻的想法感染了周围的同胞,那些人又意识到了光靠绑并不足以解除危机,于是他们又改“劝”他吃药。只是有一桩事情从未曾改变,不管白昼还是黑夜,都有起码一个人在尽职尽责地陪护着他,他没有任何私密的时间。 渐渐的,伊蔻由嗤笑他人过于紧张,认为自己只是一时犯浑转变为深切地认同别人的观点――他真的病了。 药物让他昏昏欲睡,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他突然忘了该拿着换下的一身衬衣干吗?不过身上好像凉飕飕的有点不太舒服。 “伊蔻,你把脏衣服丢在地上就行了,然后穿枕头边的那一套。”看护他的人语气耐心的好像在教育幼童。 伊蔻点了点头,他抓起床头的衬衣开始往身上套,然而双手只抬高了片刻,心脏处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闷痛。他直接从床沿边跌倒在了地上。 第六十二章 行踪败露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利瑞齐的一番解释说服了众人。不多时,这批男女混搭的人马便在希尔瑞丝的命令下重新整队。然而整队后报出的实际人数却比感觉到的少了很多――足足有六个人尚未抵达集结地。面对这么一个结果,希尔瑞丝不禁用质询的目光瞧向了巫师。 “走吧。”利瑞齐叹息着下答了不再等待的命令,他带头走向了众人即将退守的下一处。还未转移视线的希尔瑞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利瑞齐不穿巫袍的样子居然病弱的可怜,那副单薄的身躯就跟独立寒秋的苗木似的,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就在希尔瑞丝一愣神的功夫,之前背过巫师的姑娘忽然靠近利瑞齐问他要不要帮忙。利瑞齐摇了摇头,十分客气地回答道:“接下来不用那么赶。” 又有人好心地递给利瑞齐一根长树枝作为拐棍,利瑞齐便撑着这根“拐棍”继续前行。不过说真的,他的步子着实不快,一些人很快就赶到了他的前面。 在后面目睹着利瑞齐艰难前行的希尔瑞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伤感,她草草地在巫师刚刚坐过的岩石上留了些提示,便快步跑了上去,而在她跑到巫师身边的时候,利瑞齐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希尔瑞丝,你给那没到的六个人留了些话?”利瑞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岩石,然后问道。 “是的,我想……” “我知道。”希尔瑞丝刚要做的解释被利瑞齐一口打断了,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问道:“那六个人知道利亚德林他们的动向吗?” “不,他们当然不知道。”希尔瑞丝同样压低了嗓音。 “这边都以为利亚德林他们在后方帮着完善陷阱,而我们之所以拼命拖延也全是为了后方。” “嗯。” 利瑞齐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很抱歉,希尔瑞丝。” “嗯?”巫师的话让希尔瑞丝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想不出利瑞齐有什么事值得道歉,还是利瑞齐在婉转地指出她哪儿犯错了? “我是不该瞒着大家?还是不该给没到的六个人留话。”希尔瑞丝疑惑道。 “你做的都很合理。”利瑞齐神情萧索地看向了前方。“我感叹的不过一些避免不了的事情,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几十个人的队伍就此退往北方,而在利瑞齐前一刻坐过的石块上,忽然有一只白羽黑尾的山雀拖着丝带般飘逸的长尾落在了上面。这只自然的生灵像在等着谁似的不断地四下顾盼,直到一支箭夹着风声袭向它,它才拍动翅膀,啼鸣着冲上了云霄。 “见鬼!谁让你随便放箭的?万一那帮混账还藏在这里呢?”原本自然祥和的气氛被一声咒骂彻底敲碎。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隐蔽处钻了出来,彻底占据了利瑞齐他们短暂停留过的地方。 “那是黑尾雀,很稀罕的……”有人怏怏道。 “够了,都找找看那批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踪迹!”前一个人语气不善地命令道。随着这声令下,后到的一群人就如嗅探猎物的豺狼那般找起了前一批人留下的痕迹。他们连一株灌木一棵草都没有放过地翻寻着,而一个身着黑袍的光头巫师则拽着一个女人静静地立在一旁。 那个脸上绘有红色文身的巫师就跟石雕似的看着一群人忙碌个不休,而被他拽住手腕的姑娘则跟丢了魂似的双眼没有焦距,她勉强站直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一般,她似乎想要从巫师的手中摆脱控制,可每次微弱的挣扎都变成了无助的颤抖,就好像她的意志被从躯壳中剥离出来锁进了囚笼。 “他们确实来过这里,但好像早就跑光了?”有人疑惑道。 “夜莺的那帮家伙这就放弃了?等一下,这石头上画了东西,是暗号!”另一个正要坐到岩石上冷静一下的家伙突然跳了起来。其他人闻讯都凑了过去,但是每个瞧过岩石的人都露出了一脸困惑的神色。 “看笔迹像希尔瑞丝那娘们留下的……” 终于有人给了个回应,而说这句话的人正是给游隼那边送去血齿蕈的一个家伙。只见他同另一个人互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我也不知道她画的玩意儿是什么意思,我猜这准是他们今天才约好的暗号。” 这时,光头巫师终于有了新的动作,他拽着身边的姑娘穿过退向两旁的人群径直来到了岩石边,随后他又用自己那犹如死人叹息般的嗓音问道:“孩子,能替我们解读一下那上面说了什么吗?” 被他拽住的姑娘在一番微弱的挣扎后发出了机械的声音。 “希尔瑞丝,她说……他们已经……退到下一条必经之路上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是……是一片死树林。” “很好,看来我们也该动身了。”巫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我们不用再等另一批人马吗?”一个随行的家伙忍不住表达了心中的疑虑。“前面我们可吃了不少亏……” “不,那毫无必要。”这人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巫师便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几乎在巫师那只绘满“眼睛”的左手沾着他肩膀的瞬间,这人便跟落入冰水似的再也说不出反对意见了。 “这孩子已经回答过了,夜莺把宝全部压在了那条陷阱带上。他们只有这么点人手,也只有这么几手而已。倒是我们耽搁了太久,夜枭的那一群人可能会带来变数。” 巫师又一脸着迷地看向了顺从地跟随着自己的姑娘。接着,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嘀咕道:“这一次你还能赢吗,预言者?” 一段时间后,希尔瑞丝一行已经隐入了死树林。虽然这块曾是密林的区域如今只余血齿蕈这一种植物存活,而且正在泽化的林地只有枝干光秃的死树可供众人藏匿,但因为来得够早,一群人还是想出了更好的点子来隐匿身形,那就是把地上的淤泥抹遍全身。 第六十三章 死无全尸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此时,每个人的身上和脸上都涂满了湿泥,包括希尔瑞丝和利瑞齐在内的所有人都跟泥猴一般难分彼此。他们像之前那样三五成组地在散于林间,又如朽木似的紧贴死树潜伏,而在众人一脸紧张地守着最后的伏击地时,利瑞齐又合着双眼休养了起来。 希尔瑞丝微微侧头瞧了利瑞齐一眼,然后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现在,要从这个巫师的脸上看出点名堂变得更难了,而这片寂静的死树林还让她的脑子疯狂地回响起一个旋律――一只麋鹿林中逛。 希尔瑞丝隐隐约约地感到利瑞齐提过的“无法避免”即将发生。问题是,这桩事情和迟迟未见的六个人有关吗?它会牵连到这里的同胞吗?它会带来死亡吗? “为什么不给个明确的解答?哪怕透过表情给个暗示也好啊!”希尔瑞丝瞧着利瑞齐想到。 “还是再等一等吧?恐怕不用再等太久了……”她又舍弃了打搅利瑞齐的念头转而看向了别处。 令希尔瑞丝稍感到放心的是,这回他们又做了更多的布置。除了置于头顶的成排木矛,他们还在四处可见的水洼里藏了能把人吊起来的绊索。此外,各组的间距也比之前拉近了几分,看起来更有利于同伴间的互相照应。所以,大家能撑到利亚德林他们发动突袭的时候吧? 希尔瑞丝暗中调整了一下呼吸,而就在她试图平复心情的时候,利瑞齐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他们到了。” 利瑞齐说道:“不要轻举妄动。”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就有人注意到林子的一头有了动静,而无法看到异动的另一些人,则透过传话得到了准备的信号。 不久,游隼的那批人终于出现在树林的南侧,早就埋伏多时的几十个人不禁绷紧了肌肉,做好了给敌人迎头痛击的准备。然而出乎众人预料的是,那些人居然列队在百米开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看起来,敌人好像知道面前的死树林里暗藏玄机? 就在众人陷入疑惑的时候,几个敌人如同牵狗那般拽着三个女人走了过来。被人在脖颈上拴着绳结的女人好像母兽那样不着寸缕,她们的膝盖似乎被剜掉了,脸上、身上都是伤痕,满是鲜血的嘴里看起来既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 如此怪异的组合在离众人不到两百步的位置又停了下来。可这些人的表演却刚刚开始。只见牵着“狗”的人像在炫耀猎物似的拍着女人的脑袋,有人用枝条抽打她们无法躲避的身躯,有人干脆骑到“母兽”的身上大笑着取乐。 这幅有驳常理的疯狂画面一时让众人愣住了,除了利瑞齐在外的每一个人,都像被魔鬼操控似的无法将视线移出这荒诞的场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希尔瑞丝眼神迷离地瞧着越发不堪的戏剧,然后低声问道。 “侵蚀人性的血肉盛宴。”利瑞齐叹息着作出了回答,他又跟着问了一句话。“难道你仍未认出受苦的是血浓于水的同胞?” 这句夹带咒语的质问如同利剑那般削断了魔鬼采撷灵魂的爪子。最靠近利瑞齐的希尔瑞丝率先清醒了过来,她惊愕的发现,正在饱受折磨又出不了声的几个女人正是六个同伴中的三个! 而在夜莺的一干人逐渐摆脱利用视觉实施的控制,并开始为受俘遭罪的同胞痛心疾首时,眼前的一个敌人突然解下悬挂在腰间的两团东西,然后像甩链球似的把这两个串在一起的玩意儿朝众人所在的方向抛掷了过来。 那两团东西飞了不足二十米便落到了地上,加上稍稍向前滚动的距离也碰不到潜伏在林中的任何一个人,这又算什么意思? 希尔瑞丝有些困惑地打量起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武器”,她的眼睛随着观察而逐渐瞪大,又过了片刻,她忽然伸手捂住了嘴巴,整个人也因为胃里不断翻涌的酸水而微微战栗。 被抛过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串在一起的人头――那六个同胞里的另两个人! 这时候,被牵到人前的一个女人被硬拽着头发仰起了脖颈,立在她身后的家伙随即将一把匕首压到了她的喉咙上,紧接着,那个人便像宰鸡似的握着匕首施力拉了一刀,她的脖子瞬间喷出了鲜血,身体也似被放血的鸡一样抽搐了起来,而那个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给她留个全尸的打算。他依然拽住她的头发不放,匕首在她的脖子上又戳又割,直到将她的脑袋卸了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不禁感到浑身冰凉。卓格里斯想用这么恐怖的杀戮表现什么呢?很简单,与他作对的人死无全尸。 片刻功夫后,杀戮又延伸到了第二个人的身上,而前一个死者的罪仍未结束。她的胸腔被用刀剖开,整副心肺被摘取下来丢到了一旁,接着她的肝脏也被取了出来,随后,她的腿被卸了下来,再然后又轮到了手。 “这是在分割猎物!”很多人惊讶地意识到。 按照哨箭最早的传统,当他们捕获到雄鹿等需要同伴们一起协助的大型动物时,会按照出力的大小分割猎物。出力最大的人得头、心肺和一整张皮;次者会分得肝脏和后腿;再后者获得前蹄…… 换言之,那些被拉到人前的女人根本没被当人看待,而这对哨箭而言,不啻于最为严重的羞辱。 “我要杀了他们!”随着一声怒吼,终于有人在挑衅下忘了利瑞齐的警告。 几个无法克制怒意的家伙透过箭矢将自己的愤怒倾泻而出,他们很快就如愿撂倒了沉浸在作恶中的敌人。但他们的轻举妄动也把自己彻底暴露于人前。几乎在几支箭飞出去的同时,那批停留在百米外的敌人忽然朝前挪了近二十米,数十张拉满的弓随即朝那些暴露自身的家伙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有人中箭受伤了,有人试图把伤者拉到相对安全的位置,结果更多的人受到了牵连…… 间奏 回归尘世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艾拉达的东南部一直以花田美景着称,成片盛开着的熏衣草和东侧的雪山遥相呼应,清冽的空气里带着芬芳的花香,简直称得上人间天堂。 伊蔻如今便置身在花田附近的一座庭院里,他面无表情的矗在墙边,偶尔会左右摇晃着走上几步,但步子的挪动范围始终就一个车**小,而伊蔻有所不知的是,在庭院的另一侧,正有两个人为他那无比乖顺、异常规律的行径目瞪口呆。 “他,他怎么了?”名叫杜蒂的小姑娘满脸惊慌地望着母亲,而他的母亲则转头看向了陪同他们前来探望伊蔻的赛勒――枢纽会的管事之一。 “那次掉下来以后就这样了?”名为丽兹的精灵女性问道。 “事实上,一开始不是这样。刚跟他解释他因为精神有异才会跳瀑布的时候,他一度嗤之以鼻,但没过多久……他的精神状况就跟瀑布那样一落千丈了。”赛勒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把他逼疯的吗?我说他是该死的家伙,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杜蒂垂下头,情绪低落的就像蔫了的花。丽兹不禁叹息着环抱住了女儿,而她的脸上也满是负罪的表情。 “不,其实那根本不怨你们。”赛勒见两人如此痛苦不由得叹了口气。 “伊蔻的经历很可怕,可怕到我们不方便透露。我们本该预计到他的精神随时可能崩溃,可我们却异想天开地硬把他塞到你家,还觉得这就叫融入艾拉达。要说谁有错的话,也是错在我们。不过没准,现在是他过得最轻松的时候。”赛勒耸了耸肩膀。 “他会好吗?”杜蒂突然抬头问道。她又瞧了伊蔻一眼,随后扁了扁嘴巴。 “其实刚到这儿的时候他就有些痴呆了。我们本指望这边的空气和安静的环境能令他康复……好消息是,他这样已经快一个月了,看来至少不会变得更糟。对了,他的身上还有桩趣事。”赛勒冲着伊蔻所在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有一回,负责陪护他的某个捣蛋鬼在他的鞋底抹了白石灰,半天后,他在地上画了个圈,标准的跟用了圆规似的。” 听了赛勒的“玩笑”,杜蒂不禁露出了一脸困惑之色,而丽兹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她微微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对赛勒问道:“我能凑近些瞧瞧这孩子吗?” “噢,当然能!事实上,我们已经对揭幕者束手无策了。或许他对家人还能有点儿反应。” 丽兹点了点头又对杜蒂问道:“你要在这里呆会儿吗?” “不,我想过去。”杜蒂咬了下嘴唇。 母女俩缓缓地朝伊蔻走去。起初,伊蔻仍在墙边没心没肺地左右摇晃,而在两人同伊蔻仅隔几步的时候,伊蔻的身体明显僵直了一下。他那近乎空白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思路――她们不喜欢我。 紧接着,伊蔻的脖子瑟缩了起来。他就跟活见鬼似的一边看着母女俩发抖,一边斜着退离两人的身边。这副见人就缩的模样让丽兹的心凉透了。她想伸手拉住伊蔻,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不过朝前挪了一步,伊蔻就吓得蹲到地上抱起了脑袋。见此情景,赛勒连忙跑了过来。 “他讨厌我们?”丽兹哭丧着脸问道。 “不好说,这只是个回避反应,也许是他怕得罪你们、或者是害怕你们不喜欢他,可能性太多了,最好不要强迫他。” 赛勒一边解释一边将母女俩拉离伊蔻的身边。 “我不明白。”杜蒂这时又开口问了一句。 “意思是,他的反应虽然令人伤心,但是却比毫无反应有了进步。” 赛勒友善地笑了笑,又对杜蒂问道:“我要和你的母亲单独商量点事,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行吗?” 杜蒂点了点头,丽兹和赛勒随即走到不远处开始交谈。 “女士,我想跟你坦白一些事情,我们对伊蔻的治疗可能犯了一连串的错误,事实上,在处理伊蔻的问题上,枢纽会内部一直观点不一。”赛勒一脸严肃地说道。 “需要我帮点什么吗?” “您说到点子上了,我这边太需要你们一家人的帮助。这么说吧,伊蔻因伤返回枢纽会以后,先是受到了管制,随后被强制喂服了镇定类药物。要不是后来发现他的心脏不堪重负,他可能得吞下更多的药丸。之后,他又被搬到了这里,但情况丝毫未得好转。他那位从德斯坦归来的朋友倒是给我带来一条新思路,那人告诉我伊蔻的人际关系本来就几近崩塌,被送到这边隔离疗养等于切断了他和社会的联系,而人一旦脱离了社会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赛勒的话言尽于此,而丽兹却听出了话外之音:伊蔻无所事事也无人交流,他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人虽然还活着,却也跟死了无异…… 晚间,与丈夫蒙特同榻而眠的丽兹不停地辗转反撤。 “你还好吧?”蒙特问道。 “我总是想起那个孩子,和我们失去的另一个孩子。”丽兹叹了口气。 “那孩子初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发现他处处比伊蔻略胜一筹,他说话、做事异常小心得体,甚至连长相也无可挑剔,可他越是好,我就越是忍不住冷嘲热讽……然后我今天看到他成了那样,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在墙边晃来晃去,我又觉得心碎了……” 丽兹哽咽着说道:“我怎么任性地把一颗珍珠抛入了沟渠?我……我觉得自己好像能听见我们的孩子在灵界叹气。我怎么这么荒唐?” 蒙特叹息着将丽兹揽到了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 “我会设法写信给枢纽会的最高层,我会要求把伊蔻从隔离疗养中拉回我们的世界,如果他有机会再来我们家,我不会刻意避开他了。”他许诺道。 几周后,伊蔻踏上了他重归社会的第一站。不是松岚牧场,不是伊蔻・席德尔的家,而是在艾拉达复建的环山图书馆。 伊蔻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搞一次破坏,他会站在一个书架前一本一本地往下砸书,如果有人试图阻拦他,他就会把手里的书籍一撕两半。到后来,图书馆里的所有人都摸索出了一条规律,等他砸了十二本书以后,就可以过去捡书了。那时候,伊蔻会乖乖地看着别人收拾一地狼藉,若有所思。也只有艾格知道伊蔻的心里在想念谁。 大约半个月以后,伊蔻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面对一本摊开的书籍,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看进去了点什么,艾格也说不准。期间,席德尔那一家三口都来过图书馆,伊蔻不像一开始那样见他们就躲,但他好像也忘了自己和那家人的缘分。不管怎么说,他能够逐渐好转,已经是最令人欣慰的事情了。只可惜病患本人永远是最晚发现自己正在进步的那个人。 对伊蔻而言,他的回归尚差一个征兆,而这个征兆终于在一个晴朗的白天来临了。 那天,伊蔻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边面对着一本摊开的书籍,忽然有一个小女孩爬上他对面的椅子与他隔桌对坐,阳光映照在她巴掌大小的脸上,而她的笑容则比阳光更加温暖。 “伊蔻。”那个同他素未谋面的小女孩用熟稔的口吻喊了他的名字,然后她开始唱歌,唱的是《艾拉达》。 “该醒醒了。”那小女孩在唱完歌后说道。 伊蔻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站着好几个人,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围着自己的同胞,有人告诉他,他刚才唱了《艾拉达》,唱得出奇的动人,以至于所有人都放下了书本跑过来一探究竟。 伊蔻又望向了前方。 没有什么小女孩,只有一束阳光洒落在桌面上。 第六十四章 以命搏命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希尔瑞丝这边的情势变得越发混乱,她亲眼看见不远处的一个人被当胸一箭冲击的仰面栽倒,和他同属一组的姑娘哭泣着拽着他的胳膊,然后又一箭跟上来射中了姑娘的左肩。 有人见状,试图依靠连射几支快箭来援护伙伴,可马上就有更为密集的箭矢朝那人的隐蔽处袭来,把他压迫的只能缩身躲回勉强容身的死树背后。 一时间,血腥味在空气里蒸腾,哭喊声和咒骂声连成一片,而敌人则一边依仗着压制性的攻势打的众人难以动弹,一边欺近上来。 希尔瑞丝的瞳孔不住地放缩着。她有预感,游隼的这批人马要故伎重施地扫过整片死树林,用白刃切入同胞们的躯体了。 现在,他们能与敌人一战吗? 看起来两边的人数对等,同胞们还在周身埋下了不少陷阱,可就算陷阱阻挠了个别敌人,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这是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由男女混搭而成,成员间的年龄相差极大。和如同豺狼一般对手相比,他们娇如麋鹿,几乎没有贴身接战的实力,只能以命搏命! “怎么办?” 希尔瑞丝一脸求助地望向了利瑞齐。然而利瑞齐仍是闭着双目不置一词。她忍无可忍地伸手抓住了利瑞齐的双肩,摇晃着巫师迫使他睁开双眼。 利瑞齐那罕有的紫色眼眸中带着深深的倦色,他静静地望着状似疯癫的希尔瑞丝然后缓缓答道:“我说过的,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他们不听劝告的代价?”希尔瑞丝颤声问道。 “是胜利必需的牺牲……”利瑞齐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希尔瑞丝望着面前的巫师怔了片刻,终于理解了利瑞齐话里隐含的深意。他先用同伴们得势即退、狡猾如狐的手段引得敌人追迹而来,又抛下六个人作为诱饵激发两边的血性。现在,他又要用同伴们那娇弱的抵抗来麻痹敌人的神经,以便利亚德林那一行人顺利实施突袭。 对了!这边淌下的鲜血还会激发突袭者们的战意,使那批人的攻击变得更为坚决、致命。 “你真冷酷!” 希尔瑞丝又想起了他们牺牲的那个小女孩,现在看来,这桩事情没准也是眼前的巫师策划好的――他做的事情的确全冲着胜利而去,难道这就是一些人嘴里所说的“成大善不拘小恶”吗? 希尔瑞丝一推利瑞齐的双肩,把巫师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随后,她抓紧手里武器,准备撇下这个只知道算计成败,视生命如草芥的混蛋去援护同胞。然而希尔瑞丝甫一动身,利瑞齐就一下子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不要离开我画的区域。”利瑞齐的嗓音越发嘶哑难听,那令人不快的咳嗽声也开始从他的喉咙里溢出。 “所以我们就该乖乖地呆在原地等死?”希尔瑞丝一脸讽刺地回应道。 利瑞齐似乎被她的话语彻底刺激到了,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整个人在一阵咳喘中战栗不休。 等到这一阵咳喘平复下来以后,希尔瑞丝才留意到利瑞齐的唇边有淡淡的血沫,也直到瞧见了利瑞齐一幅狼狈的模样,希尔瑞丝才想起这个巫师一直昏睡到今天早上…… “卓格里斯身边的巫师就藏在那群人里。”利瑞齐叹息着抬手抹了抹唇角。手上沾有的湿泥随即遮掩了他的虚弱。 “离开我画的区域,会被他发现,进而被幻术攻击。”利瑞齐再度提醒道。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希尔瑞丝便在抬头一瞥之际,看见逐渐迫近的敌人里有个身着黑色巫袍的身影。再一眼,她立刻辨认出那个人正是曾在村子里小有停留的光头巫师。此刻,这巫师的手里还拽着一个女人――那六位同胞中仅活的最后一人。 希尔瑞丝不知道那个光头巫师对她做了什么手脚。此刻,她的眼睛里隐隐有血泪淌下,她就跟盾牌似的护在那个巫师的身前,领着他慢慢地迫向自己的同胞。 忽然间,有人喊起了那个姑娘的名字,希尔瑞丝将视线转至一旁,看到一个丧失理智的青年跑离了利瑞齐所画的位置。他紧贴一株株死树,设法用一声近过一声的呼喊来唤醒那个姑娘的神智,可突然间,那人原本十分灵敏的身手凝滞住了。希尔瑞丝眼睁睁地看着他摸出挂在腰间的短剑一下子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天啊。” 看到那人颈间喷着血柱瘫在地上,很多人这才明白利瑞齐事前的警告不是玩笑,而希尔瑞丝也终于意识到利瑞齐拽着她全是为了她好…… 终于,无法避免的贴身战在最前排上演。 在血肉相博之际,男女间的性别似乎已经不再重要,有用的就是依托本能,把身边、手边一切能用的东西,乃至自己的身躯统统当作武器使唤――没能砸在敌人头上的木矛被硬拽了下来,然后捅入不慎被绳索倒悬的敌人的腹部;看到其他伙伴遭到攻击,有个连刀都没有的女人扑上去咬住了对方的脖子。直至被人剖开了脊背,她仍像恶鬼似的紧咬着敌人不放…… 麋鹿或有可能攻击豺狼?有,当它们陷入疯狂时。 疯狂像恶疾一般在人群中肆虐,迫使接战的每一个人不顾性命地阻挠敌人前进,而利瑞齐却只是闭目不管周遭。没有人注意到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因为流淌出来的血液都像烟尘一般消失于空中,而这,就是疯狂的因子。 只可惜这样的疯狂并不能由本质上改变夜莺的颓势,他们的血越洒越多,而敌人却在稳固地朝前推进着,渐渐将所有人逼向绝望的深渊。 忽然间,利瑞齐抬起了头来,他的视线略过那个将女人用作盾牌的男巫,遥望向前方正焕发着秋日气息的树林。 片刻工夫后,那个光头巫师也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一脸错愕地望向了身后,他拽着那个女人直接转了个身,只见眼前那片和死树林天然对立的林间隐隐有人影闪现,紧接着,一阵箭矢离弦的声响从游隼的背后响起。 第六十五章 以少吃多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利亚德林他们终于赶到了,三十余人从游隼背后的林地现身,在冲到距离敌人百米处的位置时便开始拉弓放箭,而那由光头男巫所率领的两队六十余人顿时陷入了前后遭夜莺包夹的局面。 原本冲着羸弱不堪的对手正杀得兴起的一帮家伙,完全没有料到夜莺竟会织出这样一个口袋。事实上,如果是正面交手或有所防备的话,游隼根本不怕硬撞夜莺的两队人马,可现在,他们毫无防备地露着背脊,还有一大批人陷入死树林那绊脚的泥潭中无法回击,情况便大为不同了。 在夜莺的一轮齐射结束后,游隼瞬间交出了后排的十余条人命,又是一轮弓弦绷紧的声音响起,一些人这才四散着找起了遮蔽物,可在死树林的范围里要找到个藏身之处却并非易事。 发生在眼前的变数,对于在死树林里苦苦支撑的几十个人而言,也是一个意外。因为坚信其他同胞全在后方布置陷阱,有些人不禁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就在这个时候,利瑞齐忽然起声嘶喊道:“别让进入死树林的敌人转身!” 听到这个命令,众人立刻意识到那些包夹敌人的同胞绝非幻影,他们的复仇时刻终于来临了。 在疯狂因子的鼓动下,希尔瑞丝这边的人马刹那间由发狂的麋鹿变作了缠人的恶鬼,原本只是极力阻挠敌人前进的一伙人,就跟发疯似的拖拽着想要从泥沼中脱身的对手。这一批人本来就因为抹了一身湿泥而状如鬼魅,现在更是像鬼怪似的令人胆寒――一些人明明已经被砍翻在地,却愣是在泥浆中扑腾着抱住了敌人的脚踝,又合着泥咬住了敌人的皮肉,他们尚能战斗的同伴更是悍不畏死地挽留着造访死树林的“贵客”。 前一刻尚在狞笑的敌人终于在惊呼和惨叫中意识到身处地狱的不止是夜莺,他们也被拖了下去,而且坠落的更深。 此时,阳光已经渐渐偏西,死树林那只有茎干残枝的树木仿佛笼罩在一片血色中。利瑞齐看到眼前的敌人在惊慌中阵脚大乱,不禁表情复杂地抬头望了望天,紧接着,他一下子仰面朝后摔去。 正在趁机放冷箭的希尔瑞丝听到身旁有人扑通倒地,忙将视线转向了利瑞齐。只见可怜的巫师已经泡在了身后的水洼里,带着腐臭的泥浆几乎浸没了他的面部,泥水上还不时翻腾出几个气泡来。 “巫师!利瑞齐!”希尔瑞丝吓的抛下了弓箭,她慌张地扶起利瑞齐,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轻拍着他的面颊。依在她身上的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年幼、脆弱,仿佛一触即碎,可他的算计却又无情的令人不寒而栗。 “听利亚德林的。”牙关紧咬的利瑞齐撑着仅剩的意识说了一句话,随后便再无反应了…… 另一边,正从游隼的背后包抄上来的人马被同胞们的惨状所激怒。看到死后仍受凌虐、内脏被掏、身躯被剁切成块的几具女尸,一群红了眼的人不经鼓动便发起了最狂暴的攻击。密集的箭矢在空中画着一道又一道的弧线,新到的三十余人也如箭矢那般直插敌人的后腰,而每到一轮射击间隙,夜莺的主力便同受困于泥沼的游隼拉近了几分。 反观游隼,这群在仓促间转身迎战的侵略者完全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他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回击,实力只发挥了不足三成,而他们的头领――那个光头巫师不知何时躲到了一棵秃树后。此刻,这巫师仍拖拽着先前的姑娘不放,他那布满眼睛纹路的右手在姑娘的胳膊上越收越紧,那姑娘的嘴巴跟着渐渐张大。终于,一声如同女妖嚎哭般的惨叫加入了战场。 利亚德林这边冲在最前头的十来个人,被这直刺灵魂的巫术所震慑,他们像着了魔似的停下了步子,又跟丢了魂似的露出了满脸困惑之色。 察觉到这些人的异常反应,利亚德林不禁高声喊道:“快把药嚼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敌人射出的箭矢便撂倒了几个人,还有几支箭则在半空中失去了准头,原来是奥拉的一通快箭连射将它们一一截落。这不可思议的箭术,让本以为必中对手的几个敌人怔在了当场,也进一步摧垮了他们对游隼的信心。而随着一颗颗药丸被嚼碎咽下,险些被敌人逆转的夜莺众已经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调整完毕,只是重新投入战局的那些人似乎被某样物质滤除了情感――他们的脸上少了愤恨的神情,但攻击却变得更为坚定有序。 “他们是怎么了?” 身处于这样的同伴之间,奥拉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知道最好的射手必须摒弃过激的情感,但是这些人的反应却明显失常了。奥拉又转而瞧向了利亚德林,结果发现身边这位年逾五十的法师,居然一脸羞惭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同一时刻,躲在秃树后的光头巫师松脱了被自己紧拽不放的姑娘。他像被触到了一段可怕的回忆,又像被彻底颠覆了观念那般直愣愣地瞧着眼中滴着血泪,又软倒在自己脚边的女人。 “人的意志不能完全左右物质……不能……左右物质……”那光头巫师喃喃道。 他的话对很多人而言无异于呓语,但利亚德林却知道自己要是和这个巫师易地而处的话,一定也会陷入绝望――曾有一段时间,人把意志看得很重,认为够强的意志便能左右一切,魔法便因此而兴盛。但随着知识的扩展,人又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思维产物偏偏受制于一颗物质存在的头脑,又仅需少量的药物便足以控制,于是魔法渐渐展露了颓败之势。 今天,这场法师与巫师的对决本该是嘴皮子间的决斗,可有一方却无耻地利用物质解决了意志。 “奥拉!”利亚德林突然叹了口气。 “那个会心眼术的巫师始终是我们的大敌,你有把握解决他吗?你可是巫师杀手。不过,你也不能让他看到你的眼睛。” 第六十六章 对换棋子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听到利亚德林的询问,奥拉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她不是手上从未沾过鲜血的新兵,可像刺客那样特意针对某个目标下手却未有先例。另外,这场战斗的本身也给她带来了诸多的困扰。 为什么本为一族的两派人马要如此惨烈的消耗彼此呢? 难道真应验了那一句谏言――疯狂对民族、派系乃至某个时代而言,是为常态? 此刻,夜莺新投入战场的三十人主力已经同游隼的队末撞到了一起,之前还在用箭矢互相问候的交战双方,转而进入了捉对厮杀的最终阶段。一时间,喊杀声、嘶叫声还有刀刃相击的声响混在了一起,敌我双方互相纠缠,难分彼此。表面看来,目前的战局似乎变得越发焦灼混乱,可实际上,因为利瑞齐那边的搏命出演,游隼是败局已定! 在队伍的中列,原本奉命支援同胞的奥拉,分明看到好些敌人开始环顾四周,伺机而逃。那几个依附游隼,跑去给卓格里斯开路的无耻小人则如壁虎断尾那般被推到了前列,而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叛徒应有的下场。接着,奥拉一眼瞧见有个身着巫袍的家伙正在几个人的陪护下悄悄撤向战场的边缘。 她盯着这个巫师看了片刻,突然从巫师那绘满眼睛纹路的右手上认出了他的身份――这个人袭击过他们一马车的人,他的巫术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妨害他人,让人陷入幻象。那一回,她对他的掌心射出了一箭,而这一回,她的确不该再放他离开了! 奥拉突然拽了一下利亚德林的衣袖,又朝他指了指巫师所在的位置。 “小心点!”利亚德林拍着她的肩膀提醒道。 奥拉点了点头,她将视线锁到了巫师的身上,随后一边尽可能地隐蔽自己,一边竭力缩短着和巫师的距离。 因为要穿过混乱的战场,奥拉的身影终是不可避免地为敌人所察觉,然而那些留意到她的家伙往往来不及举刀、放箭,便被夜莺那派的对手缠住。奥拉没费一箭便把自己同巫师的距离拉近至三十步,随后,她将三支箭挂上了弓弦。 就在她松弦的一刻,光头巫师像预感到危险似的突然转了个身,这一瞬间,巫师的视线终于对上了藏匿者澄清如天空的双眼。 奥拉看着那个人怔了一怔,时间仿佛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被定格减缓。她清清楚楚地瞧见三支箭中的第一支擦着巫师的脖颈飞了出去,两个簇拥着他的家伙则缓缓回头发现了她。 第二支预定射向巫师心脏的一箭击中了并不致命的臂膀,随后把那个巫师冲击的趔趄了一下。 然而最后的第三支箭,却是承载宿命的一箭。这一箭仿佛再现了残破不堪的《异端》所记述的一则故事――那个藏匿者除去千眼恶魔的传闻。 箭矢飞向了巫师的面部,然后随着巫师的一抬头而刺入了他的眉心。紧接着,一滴血珠在箭矢没入的下方垂落,巫师应声而倒,而时间也再度恢复常态。这时,陪护巫师撤离战场的两个人也对奥拉张满了弓,刚刚摆脱幻象的奥拉尚未取出赖以回击的箭矢便听到两箭破空而来,但那两箭要对付的人并不是她。 随着两个意欲对自己不利的敌人倒在了面前,奥拉瞧见一个不告而别的家伙正站在不远处。 “克罗斯?”奥拉眨了眨双眼。 “他回来了?那迪莱多他们呢?”她转而扫了眼四周,可形单影只的独眼身后并无他人。 “难道说,迪莱多和霍克他们仍未说服夜枭出手援助?还是他们暂时落在了后方?” 不能言语的奥拉无法将自己的困惑向克罗斯述说,而克罗斯却快步冲到她的身边,冲她问了个问题。 “他在哪儿?”克罗斯神色复杂地问道。 见奥拉反应迟钝,克罗斯又耐着性子把问题表述得更加细致了点儿。 “利瑞齐在哪儿?我去过村里,他们说他出来打仗了。” 这一回,奥拉总算对他指了个方向――那几乎陷于一片血色中的死树林。 眼下,夜莺和游隼的首轮交锋已近尾声。利亚德林带来的人马仅以个位数的代价便把游隼杀得落花流水,然而在死树林里拼命拖拽、阻拦游隼的一伙人却是另一番景象。近六十人的队伍此刻只剩半数存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浆的腐臭味,让冲过来与他们汇合的同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诚然,这支拼凑出来的队伍哪怕牺牲的再多一点儿,也不会对夜莺的战斗力带来折损,可生命的价值是这么计算的吗?人命是用来和敌人对换的棋子吗? 死树林里的凄状同样让克罗斯感到一阵窒息。现在,他终于明白原先平复下来的心境为什么又遭霜打了? 利瑞齐估计在跟对手玩命,他就是那种会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不惜把自己和别人当筹码使用的家伙。 “该死!赢就比命还重要?”克罗斯咒骂道。 这四处都是水洼和烂泥的秃树林让他没法跑快,他一次又一次地环顾四周,可就是找不着那个穿巫袍的身影。 “利瑞齐―”克罗斯终于放声大喊了起来。他不相信一个精于算计的家伙会置自己于死地。也许利瑞齐只是在别处,然后他又犯病了,再然后,会有个外号叫碎星箭的精灵治好他? “这里!”忽然间,一个女人给了个回应,听声音好像是希尔瑞丝。 克罗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而当克罗斯依靠耳朵找着利瑞齐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暂时依靠在希尔瑞丝身上的小巫师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他的身上和发间沾满了污泥,整个人就像被活埋过然后刚刚从泥沼里挖出来似的。他也没穿自己的那件巫袍,只套着一件又破烂又单薄的衣服,怪不得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第六十七章 撤出死地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把他给我。”克罗斯难掩声音中的颤抖。他像接过一件瓷器似的从希尔瑞丝那儿把利瑞齐抱了过去,随后不顾希尔瑞丝一脸诧异的神色,用嘴探了探利瑞齐额头上的温度。 利瑞齐的情况极不明朗,他没像上回昏厥时那样浑身发烫,额头上的温度比平日里还凉了一些。事实上,不止是额头略凉,小巫师浑身冰冷,心跳快而无力。这种种状况让克罗斯感到心慌意乱,他记得类似的情况曾经发生在医师的身上――那时,兰扎特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而丧失了意识,他的皮肤湿冷、呼吸短促,最终停止了呼吸。 “他哪儿受伤了吗?”克罗斯问道。 “没有吧……”希尔瑞丝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会这样?”克罗斯用掌心暖着利瑞齐的每根手指,又搓揉他的胳膊试图唤回那些突然流失掉的体温。忽然间,一个不同寻常的触感让克罗斯微微一惊,他忙把利瑞齐的胳膊挪到眼前,只见利瑞齐的腕上有一道刺眼的割痕,混有血污的泥浆堵在了上面,勉强止住了继续流血的势头。 这样一个伤口明显是利瑞齐刻意而为,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割伤自己呀? “你这个疯子!”克罗斯突然咒骂道。他回想起了两人缔结契约时的情景。当时,利瑞齐让自己弄破他的食指以便用血施咒。这一次,他恐怕也是为了施展某些巫术才狠心对待自己吧。问题是,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他的身体受得了吗?会感染吗? 克罗斯觉得自己无法再深想下去了。 “他怎么了?”希尔瑞丝不知所措地问道。 克罗斯正要作答,只听不远处有人喊道:“都快撤!快!希尔瑞丝!希尔瑞丝!” 紧接着,两人看见天上飞来了众多石弹。它们像流星似的砸进了缺少遮蔽的死树林。大部分石弹落到地上溅起了一片泥浆,但也有不幸的家伙被石弹直接命中,顿时血肉模糊。 “这是?”克罗斯调整了一下抱着利瑞齐的姿势,随后一下子从半蹲中站起身来。 “是弩炮!”希尔瑞丝也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卓格里斯的后继人马跟上来了!我们得往后撤!” 这时,利亚德林和奥拉赶了过来,两人看到利瑞齐昏厥在克罗斯的怀里,不禁怔了一怔。 “他把手割破了。”克罗斯颤声道。 “我手边什么也没有!”他又用求助的眼神望着面前的法师。 利亚德林似乎对小巫师所做的牺牲早有所料,他叹息着从腰包里取出一瓶药剂,然后毫不吝惜地用珍贵的伤药冲起了那处割痕。等到整瓶药剂像水一样被倾倒一空后,利瑞齐的手腕才露出了苍白的肤色,而一旁的奥拉立刻接上来用一截衣服衬里完成了包扎。 “走!那边的弩炮一会儿又要投弹了!”利亚德林又抬头冲众人呼喊道。 才刚刚挡住游隼第一波进犯的两队人马尚来不及打扫战场、掩埋死者,便不得不互相扶持着撤往下一处。一些人舍不得抛弃亲友的尸体,可游隼发射的又一轮石弹很快便追了上来。死树林里顿时响声四起、泥浆四溅。难以依靠秃树蔽身的众人只得埋头躲避那袭眼的腐臭污渍。紧接着,一些人的视线里隐隐出现了另一批敌人的身影。 “快走!别管死人!”利亚德林频频回头催促落在身后的人群,奥拉的肩膀也支在了一个伤者的腋下,可还有人在拼命浪费力气。 “听到了吗,不准带尸体!别逼我杀人!”希尔瑞丝见仍有人做着不要命的傻事,终于下达了最残酷的命令。 随着这句狠话出口,众人心理上的负担、还有那不必要的责任感被彻底瓦解。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让一伙人最终抛下了那些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它们成为死树林的一部分。 “为什么……回来?” 就在克罗斯双手托抱着利瑞齐紧随众人撤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心底传来微弱的问话。他又低头去看自己已经下定决心陪护到底的家伙,只见利瑞齐的眉头紧皱,整个人正因为短促的呼吸而轻颤不止,这也是过量失血的症状之一。 “我去见了医师,跟他说我过来陪你,他表示没啥意见。”克罗斯把利瑞齐往上托了托,好让他听到自己的低语,他的这番回答根本就是文不对题,利瑞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说过你是自找的,对吧?”克罗斯自嘲道。 “我也是……”他又竭力加快了步伐。 此刻,只有这互相依存的两个人知道各自的内心有多么压抑,但是心境压抑的又何止他们两人?众人只有余力带走伤者,至于那些迫不得已而被留下的死者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会不会像先前一样被分割肢解?众人无暇思考也不敢去想。 逃啊,逃啊,现在他们的使命就是快逃! 通往陷阱带的下一段路程变得越发沉重难行,所幸游隼的后继部队并未全力驱赶已经疲累不堪的人群,众人这才以极少的代价从死树林撤入了夜莺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时,由碎星箭负责指挥的二十来人仍未停歇下来,当希尔瑞丝和利亚德林的两队人马与这第三批人汇合的时候,他们正在朝几个陷坑上添加最后一批浮土。 这伙人抬头看见返回的人群里少了好多熟悉的面孔,还有一半人就跟活埋过似的狼狈不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们吃掉了对方近六十人的先头部队,干掉了他们的巫师!游隼的那伙人已经瞎了。”利亚德林大喊道。 “卓格里斯那批带弩炮的队伍现在咬在我们的后面,你们准备好了吗?” 利亚德林的话音刚落,克罗斯突然心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利瑞齐。小巫师紧紧地拽着拳头把一句话传入了他的心里。 “坚持到天黑!”他把那句话对众人喊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狠下血本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随着最后一丝红霞湮灭于天边,整片哨箭丛林终于迎来了一些人期盼许久的夜晚。铺满天空的黑幕仿佛将群星的光华汲取一空,只有残却不全的月亮为树林添上了斑驳的光影,而在这浓重的夜色下,却有一支队伍正朝夜莺村落进发。 由于约定不使用火把照明,这行人的前进速度谈不上快,每隔一段时间,整支队伍还会从头至尾地来一番报数,以确保无人迷失于陌生的林间。 “你的姐姐有多大?” 在结束了又一轮报数后,位于队首的沃尔突然弯起臂肘撞了撞身旁的霍克。 “二十三岁。”正在专心带路的霍克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姐姐还是单身?”沃尔又鬼鬼祟祟地问道。 “嗯……嗯?” 直到此时,霍克才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两个怎样的问题,他侧脸瞧向沃尔,只见夜枭的年轻领袖正咧着嘴巴发出傻兮兮的笑声。 “希尔瑞丝要打理一个村子的大小事务,她不是那种眼里只有男人和家务活的村姑!”霍克用眼睛狠狠地剜了沃尔一下。 “真见鬼,我跟你说这个干吗?” “呃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笑她年纪大……” 见霍克生气地别过头去,沃尔有猛拍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其实是这样的,你姐姐单身的太棒了!呃……我在说啥?” “问你自己。”霍克头也不回地答道。 沃尔稍稍回了下头,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家伙正竖着耳朵倾听谈话,不禁头疼地一拍脑门。 “我就直说了吧!霍克。” 见霍克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沃尔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把所有的财富都拿来雇人了,现在就指望你的姐姐出嫁妆来接济我!” 这话说的十分无赖,但意思连傻子也听得懂――沃尔想娶希尔瑞丝。 稍稍领先沃尔几步的霍克突然听到这么胡搅蛮缠的一句话,差点没被脚旁的根系给绊倒。他转头看了眼笑的很无辜的沃尔,又望了望那五十来人的长队,突然意识到沃尔的“玩笑话”一点儿都不玩笑。 白天,夜莺向夜枭的求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长老的首肯,可动员村民却变成了另一码事――迪莱多和沃尔轮番游说下来始终应者寥寥。直到近黄昏的时候,他们也只征募到了二十来人。 现在多出来的三十个青壮自然是被钱财打动的。然后,这些加派出来的人手全是沃尔为了娶希尔瑞丝所下的血本? “你只见过希尔瑞丝一回!”霍克的语气相当激动,而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沃尔疯了。 “那又怎么样?”沃尔摊了摊手。 “哈!那又怎么样?” “好吧,难道你不觉得我跟你的姐姐很配吗?你看,我好歹也算个村子里的小头领,又跟希尔瑞丝同岁,她要是嫁给我的话,这简直就是强强联手啊!而且……我长得也算耐看吧?”沃尔伸手一捏下巴,又十分臭美地扭了扭脖子。 “你一会儿自己去问希尔瑞丝。”霍克忍无可忍道。他现在彻底后悔跟沃尔同处队首了。 一阵相当尴尬的沉默后,沃尔突然指着前方问道:“哎?那边有火光,是你们的村子?” 他见霍克顺着自己所指的方向盲目地左右张望着,忙把他往后拽了一步。 “可能被树挡住了,到这边来看。” “噢,我看到了。不……不对!那绝对是村外。”霍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会是卓格里斯的那批人马吗?”沃尔又问。 “我不知道……” 可能发现游隼的消息随着新一轮的报数而传到了队末。不一会儿,整支队伍都在树林里停了下来。沃尔将自己的“血本”甩手交给了迪莱多和英普伦斯,而他自己则紧跟霍克继续朝夜莺村落所在的位置前进。 之前出现在眼中的那一簇火光,随着两人不断接近村落而渐渐拉开成片。沃尔事前随口一说的猜测被验证了――这些在林中升起的火焰真的是游隼点燃的篝火。反观夜莺村落的方向,却是黑黢黢地没有一丝光亮。 “村子里为什么一点亮光都没有?” 出现在眼中的强烈反差让霍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白天,当迪莱多揪紧他的衣领时,他尚且对利瑞齐的断言不以为意,而现在,事态全然在朝他想像不到的方向发展着。 “别瞎想,先摸进村子再说。” 霍克在沃尔的安慰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两人猫着腰避开了正在游隼的营地里跳跃、闪动着的火光,又向那几乎沉陷在黑暗中的村落摸去,而他俩离目的地越近,越是为眼中所见的景象心惊不已。 夜莺用以防御村庄的陷阱带被践踏过了,地上的陷坑里翘起了用来承载浮土的薄木板,插满尖木桩的坑底似乎沾着血肉,迎风飘来的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四周的树上、地上还都有箭矢插着…… 这种种迹象无疑证明了一点――至少在天黑以前,游隼和夜莺的人马曾在陷阱带的附近交过手。但此刻,这边既没有人,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来晚了?” 霍克咬着下唇加快了步伐。让他稍感安心的是,临近村口的几处陷阱仍未被激发、踩踏。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沃尔绕过了那几处陷阱,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摸着了村子的围墙。 可让霍克和沃尔更加吃惊的是,夜莺村落的正门倒了。由最坚实的原木层层搭建起来的围墙也折了一片,地上和尚矗着的圆木桩子的顶端散落着石弹以及…… 霍克突然呕吐了起来,沃尔也有些难耐地侧头轻咳了几声,两人都看到了一具残却不全的尸体正挂在墙头。其实四周也散落着一些尸块,只是因为天色太暗,他们又没有燃起火把,才一时不查罢了。 “这些东西好像是被抛过来的,看来卓格里斯那边搞了不得了的武器……”沃尔说道。 第六十九章 勉力而为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霍克强忍着胸口涌起的阵阵不适,忽然拔腿朝村里冲了进去。他不敢去看散落在村口的那些尸块、残肢,生怕从中辨认出自己最珍视的亲人。 “为什么没有一丝光亮?”他想呐喊。 “大家都去哪了?”他乞求一个答案。 借着黯淡的月光,霍克依稀看到临近村口的几间木屋也被石弹砸穿了。地上落满了断裂的树枝,还有好几棵年龄逾百的大树倾倒下来遮蔽了视线,封锁了通往广场的道路。 这是他的家园?他的家园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沃尔跟上来了。 “老天,你们这真乱!”沃尔的眉头紧皱。 “他们会不会都出事了……”霍克的声音微微发颤,他毕竟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而眼前的景象几乎令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不会的,游隼的家伙要是已经得手的话,绝不会在林中露宿。嗯,看来要靠希尔瑞丝的嫁妆回本有点困难。”沃尔拍了拍霍克的肩膀。 “不过放心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的姐姐。” “去你的!”霍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定了定神又带着沃尔朝村内走去,可让他俩始料不及的是,那些倾倒的古树居然把村子完全隔为两个部分。看起来,除了踩着树干爬至对面以外,他们无路可走。 “我开始怀疑这是你们自己人故意设置的路障了。” 沃尔笑叹着朝手心里唾了口唾沫,他一把抓牢面前的树枝,随后借力往上攀爬。 “这些树的年龄很大,要砍倒它们可不容易。”霍克也跟了上来。 “你的意思是砍了它们没那么简单?可我记得好像有个精灵也跑你们这儿了。据我所知,黄金树林的那一族对树木很有一套。” 霍克微微一怔,随后才意识到沃尔所说的精灵是时常跟在利瑞齐身边的碎星箭。他就开了这么个小差,正朝上施力的右脚便在生有青苔的树干上打了个滑。 一阵树枝摇曳的大响后,沃尔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上去。 “多谢。”霍克感激道。 “甭客气,我们迟早会成为一家人。”沃尔又打趣道。 发现自己的一句话把霍克说的抽起了嘴角,沃尔顿时哂笑着朝前蹿去。 两人扶着树枝先后溜到地面,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状况,便被尖刀顶在了脖子上。 “是谁?”黑暗中,有个女人在霍克的身后问道。她的身上传来一股混合着腐土和铁锈的糟糕气味,可她的嗓音却十分的耳熟。 “希尔瑞丝?”霍克有些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 架在两人脖颈上的刀刃被立刻移开,霍克转身就给了希尔瑞丝一个拥抱。 “喂!我身上很脏呢。”希尔瑞丝抬手敲了他一记脑门,她那个被吓坏了的弟弟这才憨笑着松开了双手。 “这位是夜枭的?”希尔瑞丝又转头问道。 “姑娘,我们见过面的。记得人质交换那会儿吧?我叫沃尔。” “噢!是你!”希尔瑞丝恍然大悟。 “你们来了多少人?”她又追问道。 暂时被晾在边上的霍克见希尔瑞丝那一脸迫切之色,不禁尴尬万分地猜想沃尔会不会借机提出娶她的要求。毕竟眼下正是个乘人之危的好机会。 “只有不够看的五十来人,都埋伏在林子里。”沃尔苦笑了一声。 “已经很好了!说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真的肯站在我们这儿,毕竟以前两边的关系……” “我们也有自己的考虑。哎,不谈这个了。我跟霍克先过来瞧瞧这边的情况,好决定怎么安排人手。说真的,村口的样子十分令人心惊,这边连一点儿灯火都没有,我们还以为来晚了。” 沃尔有意无意地揉了揉霍克的头顶,接着说道:“这小子也被吓得不清,看样子全是在替你担心。” 一声叹息从希尔瑞丝的嘴里传来。 “卓格里斯搞来了弩炮对付我们,你们也看见大门口砸的那些东西了,要是照常点着灯火的话,那可就找死了。” 希尔瑞丝抬手替霍克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又对沃尔说道:“走,我们去有光的地方细谈。” 同一时刻,夜莺村落的地下监狱正被火光照耀的犹如白昼,原本十分阴冷的囚牢因为挤满了人群,居然也如暮春一般温暖,而那间供利亚德林蛰伏了近二十年的豪华囚室则被一条门帘隔成了两个区域。其外间是夜莺的“临时作战所”,里间则安置了一个时而清醒,时而晕厥的巫师――利瑞齐。 眼下,利瑞齐正平躺在靠墙摆放的一张床上,他的一身脏污早已被克罗斯彻底擦净,身上穿的和盖的东西都是利亚德林的旧物,而克罗斯则撑着额头坐在床边看着他。 在火光的映照下,利瑞齐的面容憔悴的令人心疼――他的嘴唇发白,脸颊毫无血色。克罗斯看到他在昏睡中依然紧蹙着的眉头,不禁在心里为他叹气。 “你到底在担忧什么?你流了那么多血,歇一会儿又不是罪,哪个手腕狠绝的家伙像你这样自讨苦吃?” 克罗斯忽然伸手抚上了利瑞齐的额头,他一下一下地揉搓着那几条褶皱,想把这该死的忧虑彻底抹掉。在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后,他俯身在利瑞齐的耳边说道:“你知道只有活着才能把握大局的,是吧?别折磨我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门帘的另一侧还有其他人在,克罗斯觉得自己没准会提着利瑞齐的耳朵嘶吼。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窜脚步声突然从囚牢的另一头响起。克罗斯隐隐听到外间的人迎了出去,不禁抬起头来。 “扶我起来……”又一次从昏迷中挣扎着醒来的利瑞齐就在这个时候拽住了克罗斯的衣袖。 克罗斯看着他急促起伏着的胸口,有些麻木地把一只手托在了他的腋下。而几乎在利瑞齐勉强依着克罗斯的肩膀坐起身的一刻,面前的门帘被掀开了。 “夜枭这边的人来了!”利亚德林一脸激动地说道。 第七十章 死里逃生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利瑞齐十分勉强地点了个头,然后很长时间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利亚德林瞧他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顿时将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吞进了肚子,而他之前的那脸兴奋之色也跟着没了踪影。 “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利亚德林朝克罗斯问道。 克罗斯摇了摇头,他拽了拽床上的毯子把利瑞齐裹的更紧了些,同时也更巧妙地隔开了两人。 “为啥?” “我只爱同性。” 克罗斯有点豁出去地解释了一句。这话就一个意思――他是个喜欢同性的怪胎,没人乐意同他废话,包括利瑞齐。 至于他曾对利瑞齐施虐,完了又突然对他产生依恋感,这就没法跟人明说了。 看到利亚德林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皱起了眉头,克罗斯在稍稍后悔之余也松了口气。多少年了,他一直想找个人明明白白地说下这个事,看看把话挑明了以后,别人会作何反应。 现在,他终于把这桩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的事给办了。时机挑选的莫名其妙,对象还是个五十出头且谈不上熟悉的法师。 “吾懂了。你以为巫师真的在意这种事?”利亚德林摇了摇头。 “你们的事情吾不管,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昏厥了几次,意识断断续续的。”克罗斯回答道。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听见细碎的交谈声、磨砺刀刃的沙沙声还有别的杂音透过门帘传来。 “他得躺下来静养,不能再劳神费心了。”利亚德林说道。 “这我懂,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他好得再快……嘿!” 克罗斯尚未问完的话忽然被一声苦笑所取代,只听他机械地转述道:“趁夜色,用小股人马佯装偷袭他们的弩炮,随后集全力消灭前来支援的敌人,细节自便。叫他滚。” 又一阵尴尬的沉默袭来。 克罗斯无辜地朝利亚德林眨了眨眼,他在无意间把一句不恰当的话直接转述了出去。 “悉听尊便。”利亚德林一脸嘲讽地说道,门帘随即将他同那两人隔了开来。 又过了片刻工夫后,利瑞齐的双眼终于开了一条缝。 “要我好得快一点?其实有个办法需要你配合一下。”他努力侧了侧身,直到把面颊贴近克罗斯的肩窝。 “要我做什么?” “坐着别动,因为接下来可有点疼。” 未等克罗斯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利瑞齐猛地拉开他的衣领,又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一时吃痛的克罗斯看到利瑞齐埋着头,使劲从他的伤口处吮吸血液,顿时流露出了一脸震惊之色,但那幅惊讶的表情只持续了片刻便在火光中迷离了起来。 克罗斯稍稍抬起胳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利瑞齐的背脊,他能感觉到利瑞齐绷紧的身躯微微发颤,这无言的一连串动作包含了一言难尽的情绪――愤懑、压抑、苦涩、不甘、困惑、无奈、孤独、哀戚……所有的情绪都被名为使命实为枷锁的玩意禁锢着。 现在,枷具解锁,某个极有心机的巫师降格成了普通人。 “管用的话尽管喝。”克罗斯看着利瑞齐说道,然而这泄愤式的汲取只持续了十几秒就停止了。 “够了。” 利瑞齐病弱的躯体再度松懈下来,重新扶他躺好的克罗斯随手拭去了他嘴上的血渍。一切好似恢复如初,他俩又变成了一个躺着,一个撑着额头看着。 “去帮他们打仗……”克罗斯再度听到心底传来了声音。 “活着回来。” 在门帘的另一侧,霍克正望着一个同龄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只见面前的男孩紧紧地缩在墙角,他浑身是血,头上和肩上缠满了包扎。他一直抱着双肩抖个不停,指甲深深嵌入皮肤,他还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皮。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勉强维持神智不被恐惧吞没。 “雷欧克?”霍克试探着喊了个名字。 火光中,那个被叫作雷欧克的男孩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在!”他习惯性地回应道。待他看清面前的同伴并非给自己施加恐惧的那些人,又意识到自己得脱地狱以后,他突然笑了,而那笑容居然比哭还难看几分。 “你们怎么回事?”霍克抓住雷欧克的肩膀一通摇晃。 “呃……你别那么急,他还活着就着实不易了。”一旁的沃尔劝道。 霍克听了这句话缓缓地松开了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姐姐一脸苦闷地揉着额头不禁叹了口气。 就在前一刻,希尔瑞丝把发生在黄昏时分的村前恶战略提了提。奥拉早些时候报告过的弩炮真的被卓格里斯给搬来了,所幸村子附近尚有大片树林遮蔽,敌人在数百米外尝试抛掷的石弹大都被树林吸收。于是,战斗很快就演变成了夜莺和游隼围绕着陷阱带的人力较量。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卓格里斯派来打前锋、踏陷阱的那批人居然是从夜莺这边过去给他效力的无知青年。很多人和霍克年纪相仿,他们硬是用自己的血肉挤出了一条供弩炮挪驾的道路,而雷欧克便是其中一人。 “他应该是自己故意朝陷坑里跳的。”希尔瑞丝叹息着说道。 “下面正好垫了一具尸体,他就踩在上面挂在陷坑的边沿,可是却借不到力爬上来。如果不是巫师告诉我们带他走,他可能会一直挂到力竭,然后掉下去慢慢地被底下的尖木桩刺穿。” “重力还真是害人不浅。”沃尔在旁边打了个趣。 雷欧克这时终于把心情平复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霍克说道:“我们被后面的精锐用弓箭指着往前推进……要不是天色渐黑,我的把戏没准会被看穿,然后被人从背后补上一箭……” 雷欧克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卓格里斯疯了,他逼迫我们杀自己人,他拿我们当炮灰!” “你们不能拒绝吗?”霍克问道。 “跟一个疯子拒绝?”雷欧克抱着肩膀发出哼哼的笑声。 “霍克,你能够及早离开这个疯子的身边真是太幸运了。他把我们送来打自己人以前,有人抗争过,然后这些人都被杀了,他们的脑袋还挂在游隼那边的树梢上呢……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参观一下。” 第七十一章 无意交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雷欧克在战栗和发笑中做出的解释让霍克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对卓格里斯的认识好像全错了,除了一桩事――卓格里斯想要扫平一切障碍,好让“天堂”的疆域扩展至整个族群。 “这不该是个美妙的心愿吗?为什么事态会变得这么疯狂?”霍克困惑不解地想到。 他抬眼望向四周,几乎容不下脚的地下囚牢里塞满了或坐或卧、身上沾着泥浆和血污的村民。他又侧头瞧向了同样狼狈不堪的希尔瑞丝。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张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孔变得更加尖削了。她紧紧地抿着嘴唇,那一脸疲惫、哀愁的神情应当是内疚所致,因为他们被迫朝自己人放箭,被迫瞧着如雷欧克和自己这样的小鬼坠入陷坑,没入地狱。 忽然间,霍克意识到迪莱多的一句话是对的。卓格里斯真的把自己当神看了。既然他一手创建了“天堂”,那势必有与之对应的“地狱”来容纳异见者,而现在,他们正立于地狱的边缘。 “为什么那个白痴能够发现,我却没有?” 就在霍克因为一时震惊而陷入迷惘的时候,利亚德林踏过人群中的缝隙,挤到了他们的身边。 “小巫师看起来不太好。”利亚德林说道。 “他又昏了?”希尔瑞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说呢……比吾一开始预计的糟那么一点儿,但只要静养着就会好起来。总之,他现在帮不上我们,我们也帮不上他,条件所限。”利亚德林摊了摊双手。 “精灵也没有办法?” 利亚德林摇了摇头。 “不过小巫师前面还是给我们出了个点子。唔……别矗在这儿了,去吾那边谈,那儿空。” 说着,利亚德林带头朝回挤了过去。希尔瑞丝看着法师小心翼翼地在人堆里找着落脚处,不禁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她扭头示意霍克和沃尔跟上,然而沃尔却对雷欧克歪了歪脖子。 “让这小子也跟过去吧?” “我?”雷欧克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道。 “我猜利瑞齐不会无缘无故地救你,这巫师可不是一般的诡诈。” 沃尔的话刚刚说完,利亚德林便拍着脑门转回头来。 “你这小家伙比吾想得周到,夜枭那边的?” “我叫沃尔。” “噢!”利亚德林突然指着沃尔又对希尔瑞丝说道:“小姑娘,你最好留神站在你背后的这个小家伙,他一直在偷偷地看你,吾看他八成在打你的主意。” 正在为村子的事情愁眉不展的希尔瑞斯一时没做出反应,而霍克和沃尔则马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我们时间不多,先研究接下来怎么对付卓格里斯吧?”沃尔轻咳了两声说道,这话让利亚德林露出了一脸诡诈的笑容。 “说得好!来来来,各位挪挪位置,让我们过去!”他又转身继续开路。 正当希尔瑞丝等人移步“临时作战所”的时候,奥拉正看似平静地瞧着碎星箭擦拭、保养他的弓箭。此刻,精灵正用干布快速摩擦着已经上过蜡的弓弦。他转而瞧见奥拉正用的那张弓沾了不少污物,弦料表面都已经起毛发白,随即把手上还未用光的蜂蜡朝奥拉抛了过去。 看到落在手里的那截蜂蜡,又瞧见精灵不待自己表达谢意便埋头打理武器的举动,奥拉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碎星箭算不上什么恶人,可她却无力阻止自己陷入一段残酷的回忆。 那是近黄昏的时候,她、碎星箭还有其他人守在了陷阱带上。他们将弓弦拉满,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对试图朝前推进的敌人动手。可当对手近到都能看清面容的时候,很多人都陷入了无措。 听周围人说,卓格里斯派来打前锋的那支队伍全是夜莺这边过去的人。奥拉记得那批人都跟霍克的年纪相仿,他们的脸上挂着慌张、困惑甚至羞惭的神色,而抓在这群“娃娃兵”手中的武器就跟摆设似的垂在身侧。 双方真的没有交手的意愿,一方呵斥着停止、退后,另一方则沉默无言地向前拖着步子。终于,弓箭离弦的声音响起,是夜莺这边冲游隼的当头一人射出了刺破咽喉的一箭,而一场冲突便随着这支箭被彻底引爆,众多生命也随之坠入了深渊。 近在眼前的这段记忆让奥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书中读过的一则故事,天国王朝的两支军队互相对峙,双方都不愿战斗在彼此间发生。这时恰有一条蛇袭向了一名骑士的坐骑,这骑士挥剑砍蛇,战斗由此而起。 刚才的那场战斗和这个故事何其相似,只是碎星箭扮演了蛇的角色罢了,因为那当先的一箭便是这个精灵射出的。 奥拉知道最令自己难以接受的,其实是碎星箭当时的神情――他要了一个人的命,可他的表情就跟摘了朵花似的稀松平常,甚至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说起来,碎星箭并不是她接触过的第一个精灵,她曾和来自艾拉达的伊蔻共事过,那是个会为了人类同袍的不幸罹难而潸然泪下的人;她也曾救过生于德斯坦的阿卡奇,那个双手沾满血渍的精灵刺客在夺取他人的性命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合一下双眼。他们虽然在外表上与人类略有差异,但内在似乎与人类并无不同之处。可碎星箭给人的感觉呢? “晚上我们还要会会卓格里斯。这回你就留下来关照利瑞齐吧。”碎星箭突然开口道。 “接下来势必是贴身战,毕竟能在夜晚的树林里不失准星的只有精灵。” 奥拉点了点头。 这精灵给人的感觉就是疏离、冷漠,眼神也是,言辞也是。还有,凡事带着功利色彩。南艾芬和北艾芬果然差得这么远? “也许这不能怪他。”奥拉想到。毕竟在两个世纪以前,人类与精灵有过一场大战,虽然这段历史在人类看来早已是数个世代前的往事,可对黄金树林的南艾芬族而言,那只是一代人的经历――对往昔的愤恨尚未被遗忘摧毁,新的恨意或许还在滋生。如果人类和精灵互换寿限,这个世界或许早就完了。 “挤过来可真……不容易。” 就在奥拉胡思乱想的时候,总算把人领进“临时作战所”利亚德林深深地呼了口气。 “开始谈正事吧。” 他一脸严肃地对希尔瑞丝等人说道:“小巫师叫我们得趁着夜色动手。” 第七十二章 落子指心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沃尔的眉头因为利亚德林的这句话而微微一挑,只听利亚德林刻意压低嗓门道:“他的意思是佯攻那边的弩炮,然后围杀被诱来的敌人。” “没有别的了?”沃尔问道。 利亚德林摇了摇头。 “要是小巫师的身体撑得住,他肯定会亲自出马,毕竟很多事情都得视情况而定。眼下吗,他只能给我们出个笼统的点子了。”利亚德林说着朝门帘的方向瞅了一眼。 短暂的沉默后,希尔瑞丝叹息着揉起了额头。 “看来,我得马上安排人手。” 她的话音刚落,霍克和沃尔便争着说了句意思相同的话。 “这事交给我办,晚上的战斗你别去了!” “把事交给你的弟弟,你就守住这边。” 这无意间的对话冲撞,让正在商议战斗的几个人觉察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氛。一时间,四个人表情尴尬,一个人满脸坏笑,只有奥拉和碎星箭神色如常。 事实上,雷欧克的神情也非单纯的尴尬,奥拉发现他一直想要说点什么,却苦于候不到理想的机会。那傻孩子不时翕动两下嘴唇,模样可怜至极。 就在奥拉准备提醒另外几个人留意这孩子的时候,身旁的碎星箭忽然嗤笑了一下,只见他摸出一颗橡子朝这孩子的脑门弹了过去,雷欧克随即发出了吃痛的叫声。 这下可好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聚到了这小鬼的身上。 “怎么了,雷欧克?”霍克问道。 “我……” “把你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光做表情无济于事。”碎星箭冷冷地说道。 雷欧克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开始哆哆嗦嗦地吐字。 “你们,前面说……要佯攻那边的弩炮对吧?” “吾刚才是这样说的,然后怎么了呢?” “我想我的朋友今晚会冒险摧毁这些东西,你们……能不能顺便救救他们?我担心他们会遭到误杀。” “详细情况是怎么回事?” 沃尔一下子来了劲,而克罗斯就在这时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他集中了过去。 “他在休息,接着说。” 克罗斯用寥寥的几个字应付了众人,随后,他默然地往墙上一靠,没有再提利瑞齐的任何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奥拉觉得克罗斯好像和过去有些不同,他的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浅笑,可他的眉头却十分忧虑地皱着。类似这样的神情,她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奥拉突然想起来那是阿卡奇的表情。那时,她站在钟楼上持弓应战,而他则搭着渐渐升空的热气球凭栏朝她望来。空中的气流拂起阿卡奇额前的碎发,他那线条柔和的脸颊上挂着让人不忍惊动的恬淡微笑,极美…… 奥拉晃了晃脑袋,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情景?这明显不合时宜。 雷欧克又在哆哆嗦嗦地谈他的那些朋友。 “我那两个朋友霍克应该不熟,那两人原本也会跟我们一样被卓格里斯当炮灰使唤。要那样的话,他们没准就交代在今天黄昏时刻的那一场仗里了。”雷欧克心有余悸的咽了口唾沫。 “万幸的是,卓格里斯购置的那批弩炮有点故障,之前都是他俩摆弄着修理……那时候,他们没有想到卓格里斯是要拿弩炮对付自己人!” “吾懂,说说看你怎么知道这两人的点子的。” “卓格里斯在动员大伙参战的时候,杀了好几个提出疑问和嚷着回家的人。事后,我们悄悄碰了个头。他们说,要是卓格里斯真的拿弩炮轰村子,他们就算拼了命也会想办法拆掉那堆玩意……想不到卓格里斯不单用弩炮朝村子投石弹,还拿大伙的尸体……真是够了……”雷欧克又抱起了双肩。 顿了顿,沃尔补充道:“所以他们要动手的话,今晚就是唯一的机会了吧?” 雷欧克如同捣蒜似的点着头。 “你预计卓格里斯那边还有多少人?大约会怎么部署?”希尔瑞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大约一百五十来人?噢,不对!应该没那么多,炮灰都耗的差不多了……我不清楚卓格里斯会怎么部署,但是我猜……我猜的东西你们要听听看吗?” “说吧,幸存的小滑头。”沃尔拍了雷欧克的脑门一下。 “我猜他们大约会挑选附近的几个坡地扎营,弩炮的安置点上预计会有几十人驻守,卓格里斯的其他人马则会离得稍远一点,说白了,他得看着剩余的炮灰,不给他们肇事惹事的机会。” 听到这里,沃尔笑了起来。 “现在,我算是明白利瑞齐为什么让我们那样打了。看样子,情况比我们想像的好不少。” “喔?怎么说呢?”利亚德林问道。 “我们来简单的算笔账吧,夜莺这头五十个人总有吧?” “能战的就三十来人。”希尔瑞丝有些尴尬地答道。 “好吧……问题也不大,加上夜枭这边的五十来人,好歹也有近九十人了。趁夜打贴身战的话,卓格里斯的弩炮起不了作用,碎星箭还能放冷箭狙杀几个,再加上雷欧克的两个朋友和那些不安分的炮灰,我看就是正面和卓格里斯硬扛都没什么问题。当然,我忽略了士气的因素。要是真的跟卓格里斯硬扛,没准会被揍得很惨。” “所以,小巫师的主意是?”霍克问道。 “巫师擅长洞察人心。”默不作声的克罗斯突然揉着左肩插了句话。 利亚德林瞧了他片刻,接着转头对面面相觑的众人作出了解释。 “诚如这小家伙说的,小巫师布的局大都针对人心。”利亚德林说道。这句话一时触动了在场的好几个人。 奥拉想起了迫使自己接过夜莺之啼的那次比箭。 霍克联想到了那场起初嘈杂不堪,最后归于肃静的论战。 而希尔瑞丝则回忆起了那提着篮子的小女孩扑倒在地的一刻。 桩桩件件的布局直指人心。 “所以,吾猜小巫师在这盘棋中的落子针对的是卓格里斯的心。”利亚德林的声音里微微发颤。 “他赌卓格里斯还妄图靠威吓令夜莺自行奔溃,自愿臣服。他赌卓格里斯刚愎自用到绝不相信夜枭会出手相助!” 既然卓格里斯错估了战斗的真实状况,那么接下来的一仗不言而喻,就是要打他的盲点。 第七十三章 夜袭营地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场早已被预见的夜战正在临近村落的坡地上演。夜莺剩余不多的人马朝搁置弩炮的营地摸去,可这一行二十来人还没碰到弩炮的边角,便听到一阵哨响传来。 尖锐、刺耳的哨声还传到了百米外的另一个营地里,营地中本已有些晦暗的营火顿时明亮起来,被火光照耀的众人则是神情各异――有人正在发愁、有人却在发笑。 此时,葛瑞特便皱着眉头眺望哨声传来的方向,在火光的映照下,他那沧桑瘦削的面孔上满是疲惫之色。 “他们真的跑来偷袭弩炮了?”葛瑞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一些事情恐怕会和预料的不同。他转而瞧了眼正被严密监视的几个年轻人,这些来自夜莺的青壮全都神情木然地呆在规定的地方。 说起来,被那“天堂美景”诱来的青年原有数十人之多,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被卓格里斯当探路石耗掉了,仅剩的这点残余还不得信任。 葛瑞特担心,眼前这几个看似老实的青年会在游隼疏忽大意的时候搞出点意外。 除此以外,自己还担忧什么呢?葛瑞特揉着额头继续思考着。是啦!他们折损了一个巫师。眼下,要想在密林中探知对手的动向变得更难了。 夜莺的那伙人是怎么干掉巫师的?他们会不会还有后招?夜枭那边会不会跑来插手?” 葛瑞特知道这三个问题他考虑了也没有用。卓格里斯太自负了,他巴不得那个来自斯塔黎的巫师快死,他一口咬定夜莺已经无人可用,撑不到第二天就会乖乖投降。至于夜枭那边吗,自己建议过卓格里斯拨一小股人监视边界,可这个建议被卓格里斯打回来了。眼下,他只能相信卓格里斯的判断都是正确的。事实上,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卓格里斯什么时候才能让他见到自己的子女。 “我不是为了背后的疯子和他口口声声的‘天堂’才受困于此的,我只是为了孩子们!”葛瑞特想到。 “葛瑞特。” 一声冰冷的呼唤把葛瑞特叫的转过身去,只见卓格里斯正叠腿坐在一截木桩上冲他微笑。可这个微笑只动到了嘴角,卓格里斯的眼中根本不含丝毫感情,所以那笑容看起来虚假至极。 “我说对了吧?他们会趁着最令人疲惫、倦怠的时刻去摸那些器械。所以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们该去摧毁那伙人最后的一点儿侥幸。”葛瑞特叹息着答道。 “我马上就带一批人围堵那群‘老鼠’的逃路。不过卓格里斯,这事了结了以后,我能跟他们见一面吗?” “这个可以考虑。”卓格里斯依然假笑着答道。 另一边,霍克等人正埋伏在阴影中。他们的任务是看准时机围杀游隼增派来的人手。因为要避免被营地的篝火照到,这一队几十个人只得趴伏在凝有露水的草木间。结果可想而知,冰冷潮湿的地面简直就是对意志的考验,而营地里传来的哨响又让众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的等待时间就是这么难耐。 “该死!他真的喜欢希尔瑞丝吗?” 霍克狠狠地瞪向了与他仅咫尺之隔的沃尔。此时此刻,这个说要娶她姐姐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瞧着前方,那模样看起来还挺可靠的。可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在关键时刻站到希尔瑞斯的那边,还说由她带人佯攻弩炮最适合不过。他不知道女人不适合打夜战吗?晚上弓箭失准,只有肉搏战才快速、致命。可让一个女人去跟男人拼刀子,这合适吗? “真见鬼,凭什么只有她带队才能提振士气?”霍克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原以为沃尔不会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没想到身边这个时而油滑,时而可靠的家伙居然头也不回地说道:“提振士气只是一方面,其实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利瑞齐似乎故意隐瞒了什么……还是把你的姐姐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才安心点。” 这句话一时让霍克陷入了困惑。之前不是都商量的万无一失了吗?怎么还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还来不及深想,沃尔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准备好!” 这一声“准备”很快又传到了迪莱多和英普伦斯的耳中,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听远处先是传来了几声刀刃相击、箭矢离弦的声响,不一会儿,他们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两个方向传来。毫无疑问,一边肯定是希尔瑞丝和追赶他的一伙人,而另一边想必就是游隼增派过来围堵他们的家伙了。 “终于要动真格的了!”英普伦斯说道。 迪莱多听出他话中的颤音,不禁呼出了一口气。 “真格的?哦,是啊!货真价实的战斗,避无可避的现实……”迪莱多不无讽刺地想到。他突然感到一阵厌恶,如果条件允许,他会跳出来对所有人大喊――你们嘴里的真格和所谓的现实不过是迂腐的成王败寇,不过就是不存在大家握手言和的欢乐结局罢了! 为什么不去想想我们原本同属一族? 好吧,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时候……该死的不是时候! 转眼间,希尔瑞丝等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们似乎拼命地想要甩脱追兵,可没想到居然迎头撞上了包夹过来的敌人。此时,如果埋伏在林间的几十个人只是观众,那么这出戏必然是卓格里斯预想中的瓮中捉鳖。可惜他们不是。 当游隼的人马挥刀向希尔瑞丝等人扑去的时候,沃尔对众人吹响了攻击的哨子。他带头冲了上去,原本包夹夜莺的游隼霎时被夜莺和夜枭的人马反包,本是猎物的一伙人突然转变成了猎人,而在这场白刃战进行的时候,正代克罗斯照顾利瑞齐的奥拉忽然听到巫师喊了她的名字。 “离开村子,这里不安全。”利瑞齐突然说道。 第七十四章 算有遗漏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奥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利瑞齐。在她的映像中,这个巫师从未开过什么玩笑,既然他说这个村子不安全,那就意味着这里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现在就走。” 利瑞齐又用命令式的口吻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要求,他见奥拉依然静静地看着自己,随即把脸转向了靠墙的里侧。 “他不肯说原因?”奥拉抿了下嘴唇。她伸手把利瑞齐的面孔掰向自己,这个动作让利瑞齐抗拒地皱起了眉头,但那双紫色的眼睛最终还是迎向了她。 “别管别人,自己走就是了。“利瑞齐难以遏制地合上了双眼。 “我算有遗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奥拉又伸手轻轻地摇了摇巫师。利瑞齐没有一丝反应,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再度昏迷了…… 另一边,夜莺和游隼的战斗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此时,游隼安置弩炮的营地里尚有十来个人留守。几个负责值夜的家伙尽管听话地呆在岗位上,可他们的心思却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就在刚才,夜莺的人真的偷摸过来想动弩炮的主意。他们派来的人倒也算不上少,可惜和游隼的人马一比那就差得远了。更可笑的是,这伙人的头领居然还是个女的。 “那些家伙怎么追出去那么久?不会是按住那个女人正在取乐吧?” 有个值夜的家伙一边在篝火边搓着双手,一边嘀咕着各种龌蹉话。他对猫到身后的两个人影毫无所觉,等他意识到死神降临的时候,自己的后脑都被人用石块砸破了。 要命的是,想让他永远闭嘴的家伙明显经验不足,那一下既不致命也没把他砸晕,这护卫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然后又遭来了骤雨般的十几下猛砸。 “该死!接下来怎么办?” 看到那倒霉的护卫总算没了声息,两个抓着石块的家伙却是一脸灰败之色。 刚才的动静闹得太大了,好几个人都被引了过来,这些人正持弓指着他俩,而他俩的手上只有石头而已。靠石头能抵挡对手吗? 或许,他们也可以弯腰去捡死人的武器,但是当着护卫的面拿起武器,是想让自己死的更快些? 两个比霍克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一时陷入了绝望。然而在他俩快要自暴自弃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故。只见几个围拢过来的护卫先后闷哼着倒在了地上,他们的背上各插着一支羽箭,看起来居然都是透心一击! 问题是,现在可是深夜,四周又全是遮蔽视线的草木,要怎样的一个射手才能做到这点? “是谁在那边?”一个人终于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是我,雷欧克!” 走出阴影,又急切地朝两人跑过来的雷欧克连忙应了一声。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碎星箭,又跟着补充道:“唔,还有,还有一个在帮我们的精灵。” “天呐!你居然没事。”另一个人惊呼道。 “我……耍了点诡计,让游隼的家伙以为我已经死了……” 一时间,三个人互相搭着肩膀,再也难抑重聚一刻的激动心情。 “对了,你们是来拆这些弩炮的吗?我想……多一个人也好更快一点搞定。完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雷欧克提议道。 同一时刻,在希尔瑞丝等人出其不意的反包下,游隼被诱出营地的人马正陷入苦战。然而出于对卓格里斯的畏惧,对真实情况的失察还有那几分自以为是的侥幸心理,这些人并未在第一时刻发出求援的信号。等到卓格里斯那一头察觉到情况有异时,本是增派过去围堵希尔瑞斯的人马只有勉力支撑的能耐了。 “卓格里斯会怎么做呢?他会舍弃目前占据的坡地,前去增援这批人马吗?” 远在夜莺村落,正挖空心思地推测战局的奥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卓格里斯干吗要冒着被拖入泥潭的风险去管那批人,一旦他被逼急了,他也可以直接把矛头转向村子啊! “原来,这就是利瑞齐所谓的算有遗漏。可他为什么不早说呢?” 奥拉大为不解地看向了仍处于昏迷中的巫师。利瑞齐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依然眉头紧皱,那神情看起来愧疚至极,让人不忍责怪。 奥拉又想起了利亚德林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小巫师的身体撑得住,他肯定会亲自出马。可他撑不住啊! “我们是不是太过依赖他了?”奥拉突然内疚了起来。 “有些事情,我们该自己想到啊,他都尽力到垮下了……可眼下该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村里只有两类人,连路都没法走的病患和那些毫无战力的村民。其余能打的家伙全被支派到了“前线”,毕竟只有全力出击,夜莺才有可能扭转颓势。换句话来说,现在的夜莺村落根本不堪一击,卓格里斯的人马一旦冲进来就可以肆意杀戮。 奥拉的眉头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摆在她眼前的局面几乎无解。她没有能耐搬走村子里的病患,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通知那些尚能动弹的村民。因为她无法说话,还因为这里的人大都一字不识,根本没法顺畅地交流。 更糟糕的是,留给她的时间肯定不多了,不然利瑞齐也不会提醒她现在就走。 “真的听利瑞齐的话,不管别人,自己走就是了?可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奋战半天的意义是什么?”奥拉充满困惑地想到。 希尔瑞斯、霍克、利亚德林,等等等等之所以跟卓格里斯作对,是不想看到这片家园毁于一旦,是不愿看到亲人们沦为奴隶。 但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证,那争取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冒死和强敌交手,难道不是为了让更多人得以幸存? 一定会有办法的,奥拉这样想,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她又举目环顾四周,试图从身处的环境中寻得某种征兆或指引,而她的一只手则在不知不觉中轻抚夜莺之啼的箭翎。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 第七十五章 纵火焚屋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奥拉意识到自己这不经意的举动后,她从箭囊中抽出了夜莺之啼。在火光的照耀下,精灵箭那别致精美的箭镞泛出了点滴光芒。奥拉将其托于掌心,另一只手则捏着箭翎缓缓转动。呈三棱的箭镞很快便翻过了三面,每一面都有只镂空出来的夜莺,分别以精灵语命名为沉思、倾述和飞翔。再转,图案便进入了轮回――这世上不存在第二支同样的箭,它是鸣镝、是信物也是钥匙。 记忆中,这支箭仅被她使过三次。 第一次射出夜莺之啼的时候,她只知道这是一支鸣镝,是她迫于情势而不得不用的救急之箭。 第二次射出夜莺之啼的时候,她得知这是一族的信物,但她立于风口浪尖只得靠这一箭脱身。 第三次射出夜莺之啼的时候,她听说这其实是把钥匙,于是她顺势而为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 回忆自己和夜莺之啼的羁绊,奥拉发现从拥有这支箭以来,她待它并不虔诚。夜莺之啼如果会说话,它也许会告诉自己,在两个世纪里的辗转传承中,它的每任拥有者是如何轻抚着它,为一族该如何延续求一个启迪,也许一个征兆。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奥拉以祈求的目光望着这支箭。 夜莺之啼静卧在她手中的时候,如她一样没有声音。 “为什么你没有声音?” 她又沮丧地回忆起母亲那濒临崩溃的话语。跟着,她感到心里燃起了怒火――为什么声音就必须发自嗓子,或必须经由耳朵辨析? 夜莺之啼如同回应一般反射着火把的光芒,那一瞬间,奥拉觉得自己得到了祈求的答案。 她将精灵箭收回箭囊,接着一把取下墙上的火把朝外走去。在她的身后,阴影逐渐取代火光遮蔽了利瑞齐毫无色血的面容,而躲在此地的其他村民则从前面看了过来。 奥拉知道,这些人对自己取走火把的举动大为不解。 “你要出去?拿着火把?”有人出言问道。 奥拉没有理睬这个人的询问,她回头朝利瑞齐所在的方向看去。此刻,她的身后只有静谧的黑暗,那层将巫师和他人隔开的门帘已经看不真切了。恍惚间,奥拉仿佛听到一个声音透过眼前的黑暗拷问自己。 你就这么相信巫师的那几句话?他根本就没有明说什么吧?你想到的事情全是自己的解读,你既没有亲眼瞧见卓格里斯的人马,也没有亲耳听到他要进犯村子的消息。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会被人当成疯子?而且也许,你是错的。 “是啊,如果我错了呢?”奥拉愣了一下。 但她仅犹豫了片刻之后,又继续扭头朝前走去。这一路上,她意识到越来越多的人用一种异常的眼光打量自己,她感到自己从未如今天这般备受瞩目,这感觉让她芒刺在身,这感觉让她想到了利瑞齐。她猜,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巫师一定时常忍受这样的关注。 终于,一个年迈的村民伸手抓向了奥拉的胳膊。 “你不能把火把带上去,那样会遭……” 奥拉没等这个人把话说完便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掌。她在一群人费解的注视下走到了通往上层的楼梯口。 “如果我料想错了,那世上不过是多了个疯子、纵火犯。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很多人也许可以在卓格里斯的刀剑下幸免于难。”奥拉想到。然后,她紧抓手中的火把冲上台阶,冲出了这栋房子。 “你想干什么?” “你忘了弩炮了?” 身后传来了骚动,有两个人跟着她跑了上来,质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要做什么。 奥拉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忘了弩炮的事,只是眼下的威胁恐怕并非来自弩炮。她没法同眼前的村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事实上,就算她能够说话,就算这些村民能够看懂文字,他们也未必理解她要做的事。 她要做的事情,是在这个夜晚燃起一把大火,她要把躲在房子里的村民驱赶出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屋舍。而这把大火,还会让希尔瑞丝那边意识到村子里的变故。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理解? 奥拉将火把贴近挂在监狱外墙的条幅,一撮火苗沿着旗帜的毛料飞也似的蹿了上去,难闻的焦味随即被风吹入了建筑。两个人看到她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而奥拉则在她俩一愣神的时候又引燃了斜倚屋子摆放的一捆柴火。 “天啊!着火了!” “那姑娘疯了,她在放火啊!快拦住她。” 原本安安静静的村子沸腾了,缩在监狱里避难的人们互相提携着跑到了外面,而奥拉则当着他们的面,又点着了村口那几间被石弹砸毁的木屋。火光四起,她和其他的人的脸颊上反射着跳动的光亮。 “应该差不多了,这够引人注目了。” 奥拉摔掉了手中的火把。她转头朝监狱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的火势变得更旺了。她的心没来由地一突,那么多避难的村民居然没能扑熄这第一撮火苗? “他们一直在手足无措地搞些什么?犹豫是该拦住她?是扑熄火焰?还是该拉着同胞远离危墙之下?那么……巫师呢?他们至少会把他带出来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 有人朝奥拉的面孔抓了过来,这唐突无理的举动佐证了迪莱多曾说过的那句话――有夜莺之啼这个信物又怎么样?谁承认她的身份了。 奥拉暗叹着侧头避了开去,她反身在人群里寻找利瑞齐的身影。 没有,没有,没有!质问她的人也好,木愣地呆在一旁的人也好,他们的身边都没有利瑞齐的身影,而那间监狱已然被火焰封堵,根本冲不进去了。 那些村民居然把巫师落在了监狱里,他们忘了他,没有带他走…… 奥拉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她继而又感到一阵荒谬如巨浪般袭来。利瑞齐落下一颗又一颗棋子来阻止卓格里斯吞并这里,他这样费尽心力得到的是这么个下场? “利瑞齐在地下监狱里的最里间,这底下的墙壁都是青石铺成的,应该不会导火,而烟是往上飘的,他也许会没事,但愿他没事……” 奥拉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她又越过人群转身跑向村口。 第七十六章 无用的象征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眼下,横在村口的几棵巨树成了全村唯一的屏障,但这屏障不仅拦阻了外面的人进入,也拦阻了里面的人出去。 “如果卓格里斯真的来了……”奥拉想到。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在希尔瑞丝他们赶回来以前,尽力为大家拖住那人的步伐。” 她手脚并用地攀上横量都有一层楼高的树干,以便及时了解村口的动向。几个村民见她的举止越来越怪,担心她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于是也跟上来立到了一旁。紧接着,这些人跟奥拉一样瞪大了双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口摸进来众多陌生的家伙,他们个个身佩弓箭和刀具。这些人还簇拥着一个身穿连帽长袍,肩膀和腰部配有硬甲的中年男性。 借着跳跃的火光,奥拉看得出这些人对村里的变故十分惊讶,而那个被簇拥着的家伙,则用他那灰色的眸子审视着眼前的一切——那神情,活似一个正要审判世人的神祇。 “这人是卓格里斯吗?”奥拉皱着眉头猜想着。她听过一句玩笑话——疯子和神明只有一纸之隔。 “卓格里斯!”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奥拉身边的一个村民惊叫了起来。那声大嚷让奥拉眼中的家伙皱了皱眉头。 看出那人眼中闪过的杀意,奥拉立刻将一支箭搭上了弓弦。只见对方的一个射手朝惊慌失措的村民放了一箭,她紧跟着也射出了自己的箭,两支箭在空中互咬着落到了地上。 受到惊吓的村民从树干上倒滑着落了下去,其他人也随着那声“卓格里斯”而忙不迭地朝后急退。仅仅几秒钟后,站在树干上的人只剩奥拉一个了。敌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包括那个被叫做卓格里斯的男人。 “你是谁?”卓格里斯冲她问道。 奥拉咬着下唇微微垂下了头。她是瑞麒家的最后一人,但她没有声音,连说出自己的名字也做不到,只能白白错过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 卓格里斯见奥拉久久地没有回应,不由得蔑笑着举起了手臂。这一举动顿时让奥拉绷紧了神经。她知道,这只手一旦挥下,一场杀戮必将席卷这个村子。届时,夜莺会遭到重创,希尔瑞丝会被幸存者们质疑,而卓格里斯虽然无力吞噬夜莺,却能让哨箭一族继续维系混乱、分裂的局面。然后,他就可以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机会了。 “为了把权力握在手中,就值得这样罔顾人命吗?” 奥拉抿着嘴唇将夜莺之啼搭上了弓弦。 她没有声音,但这支箭可以替她出声;她无法自报名讳,但这支箭可以证明她的身份!而这一箭或许还能让卓格里斯稍有顾忌。 一声夜莺的啼鸣划过了夜空。卓格里斯的几个部从转头看向了他们的领袖,而那只高举过头的右手则缓缓地握成了拳头,又缓缓地收到了身畔。这一刻,奥拉看出卓格里斯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甘。她从这转瞬即逝的神情中,得悉自己大约猜中了什么——卓格里斯能在暗处对她下毒手,但无法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种事,因为构筑他权力的根基是瑞麒家族对哨箭的影响力。这就如一个人不能既说自己信奉造物主,又当着众人的面拆掉神的庙宇。但这个人却可以捏造神谕,悄悄地拿自己的理论替换原本的教义。最后,那神的庙宇虽然还在,却成了影响力微乎其微的象征。 “二十年了,夜莺之啼的影响力又剩下了几成?” 就在奥拉作此猜想的时候,卓格里斯侧头对自己的部从说了几句话,紧接着,游隼的人马又朝前压进了。有一半人的动作略显迟疑,而另一半人根本不受影响。很显然,夜莺之啼在这些人的心中只是个毫无意义的象征。 “奥拉·瑞麒对吗?”卓格里斯身旁的一个人忽然冲她喊道。 “你对哨箭的了解过于片面。现在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伤害到你。” 这话让奥拉皱起了眉头。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象。此刻,村子已经陷入了混乱。能动弹的村民架着、抬着不能动弹的同胞竭力远离村口,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危机,他们不是盲目地跟着别人瞎跑,就是自作聪明地躲在看似隐蔽实则显眼的地方…… 奥拉很想告诉这些人,即便在最糟糕、最混乱的局面下也有生路可循,他们可以利用村里的草木作为与敌人周旋的“巷道”,只要多拖延一段时间,希尔瑞丝他们就会赶来救助。但是这么复杂的话,让她怎么表达? 几声鸣镝的尖啸又让奥拉把注意力摆到了身前。她知道刚才的声音是游隼给自己发出的警告,如果她不识相的话,不但可能吃到苦头,没准还会丢了性命。问题是,她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吗? 如果她怕死,她就不可能把阿卡奇从一群刺客的围攻中救出来。 如果她怕死,她又怎么敢独自守在钟楼上和卫队的人马作对? 奥拉突然想起了照顾自己足有十多年的叔叔,她感谢那个人让自己有过一段成为佣兵的经历。那时,她干的最多的行当是和保镖相似的活,那是一个为了保护他人的性命,得不顾自身安危的行当。 奥拉又把箭搭在了弦上,她用箭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人,那人靠近一步,她便将弓张满一分。她希望以这种方式警告卓格里斯的人马后退,可对方却在不断地试探她的底线。她想,卓格里斯不是在等她先动手,就是认定她不敢动手。 终于,那个走在最前头的家伙开始摸着树干朝上攀登,他踩到了底线,奥拉的弓也张到了极致。 紧接着,一声箭矢离弦的声响和一声哀嚎同时响起,奥拉的箭射中了那人的肩膀,将他从树干上推落下来。那一箭过后,卓格里斯的那帮手下也不再客气了,几支箭朝奥拉站着的位置射了过来。 第七十七章 一丝羁绊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迪莱多从未觉得自己如今天这样疯狂,虽然在夜色中他难以辨识刺目的红色,但那呛鼻的血腥味、令人难耐的汗臭、喘息和哀鸣在他的脑子里交汇出了一道道猩红。他觉得整个世界红黑一片,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在凭本能和撞上前的敌人交战。 又是一剑朝他的头部劈来,迪莱多连忙抬高手臂,用剑脊迎向对方下沉的剑刃。他侧移一步,试图将敌人的武器震到一旁,然而在金属相击的一声脆响后,两把剑的刃面却胶着在了一起。紧接着,那对手跨步上前,牵引着两人的武器压向了迪莱多的脖颈。 不出三秒钟的变故,让迪莱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可发出惨嚎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敌人——千钧一发之际,得空援手的英普伦斯从侧面砍落了他持剑的胳膊。 毫无防备的迪莱多忽然被温热,腥气的液体溅到了脸上。他怔住了,而他面前的敌人却用独臂摸出了怀里的猎刀,跟着便朝他的肚子刺来。不幸的是,英普伦斯跟上来的一脚一刀,让这个家伙再也动弹不得。 “你想死吗?” 英普伦斯骂道。接着,他又投入了另一场战斗。一阵恍惚后,迪莱多发现自己落到了战场的最边缘。他看着仍未停止的拼杀忽然弯腰呕吐了起来。 眼下,夜莺和夜枭联手组成的包围圈正在收缩、绞杀着游隼残存的人马。在迪莱多看来,这场本意是抵御进犯的战斗已经变成了屠杀。 “为什么还不肯罢休?”迪莱多困惑地想到。 就在前一刻,他分明听到沃尔大喊着叫对手投降,可游隼的家伙偏偏跟聋了似的不住地抵抗。问题是,人数上的悬殊差距让他们难以脱困。卓格里斯的这批部从就像撞到网上的鸟雀,他们挣扎得越是用力,便被缠得越紧,同时也离灭亡更进一步。 “瞧!又一个被砍翻了……” 看到一个尝试突围的家伙惨遭两面夹击,迪莱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到底被什么信念支撑着?是笃信卓格里斯会来扭败为赢?还是笃信战死后能永远惬意地生活在不愁吃喝,还能享受女人的“天堂”里? “卓格里斯呢?” 不知道为什么,迪莱多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他胡乱抹掉脸上的血渍,随后朝燃有营火的另一个方向望去,令他费解的是,那里依然静的要命。他又转头朝村子的方向瞧去,只见本应沉陷在黑暗中的村落好似被火光映照着…… 火光?村子里为什么要点火? 卓格里斯! “卓格里斯去了村子!”迪莱多惊慌失措地喊道。 那人居然舍弃了弩炮,抛弃了部从,直接对村子下手。那里能有什么?除了动弹不得和毫无战力的村民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奥拉在那!卓格里斯会怎么对她? “卓格里斯去偷袭村子了!”迪莱多又连连大叫道,但似乎没人理他。 “瑞麒家族的最后一人和夜莺之啼也在那儿,你们还要打吗?” “老天……”同样立于战场边缘的利亚德林感叹了一句,而希尔瑞丝和霍克则跟很多人一样握着武器直颤。 其实,从迪莱多喊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们就瞥了一眼村子的方向,那越燃越亮的火光让他们恨不得返身冲回村子,可眼前的事情尚未了结。 “如果瑞麒家的最后一人死了,你们就都是背信者!”迪莱多终于忍不住怒吼了一声。这些人不会真的以为瑞麒家的血脉和夜莺之啼就是无用的象征吧?他们是不是要到象征被彻底抹除的时候,才惊觉哨箭一族——夜莺、夜枭和游隼的最后一丝羁绊,全毁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几下零星的刀剑相击声后,前一刻尚在缠斗的两方人马豁然分开。双方尽管仍持械对峙,但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知不觉地望向了村子所在的方向。 “卓格里斯选择袭击村子,就意味他舍弃了你们。”沃尔趁机冲被围的二十来人喊道。那些人的眼里随即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又纷纷侧目看向了一个自己人——葛瑞特。 此刻,葛瑞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在带队围堵夜莺以前,他不是没有看出卓格里斯笑得有多虚伪,可他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的决断。 “罢手吧!他不会来救累赘的。别做无谓的牺牲,让我们去跟卓格里斯谈判,交换人质!” 沃尔紧跟上来的第二句话摧毁了葛瑞特心防,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自己的子女该怎么办? 嘡啷一声,葛瑞特把手里的剑掷到了地上,其他人见状也跟着丢掉了武器——天要塌下来,总有高的人顶着,没有人愿意白白送命…… 与此同时,奥拉正在村子里同卓格里斯的人马周旋。那批人在迫使她跳落巨树以后,并未对她下死手。他们冲她放出的几支箭不是刻意射高就是故意飞低,明显还是在威胁她不要插手此事。奥拉知道,要是自己在意生死,就该识相地找个角落藏起来,可她做不到。当她瞧见几个村民被赶出藏身地点,眼看着就要沦为刀下亡魂的时候,她的箭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之后就是收不住手的一箭又一箭…… 短短的几分钟内,卓格里斯的人马便在她的骚扰下死伤了数人,这足以激怒他们。于是现在的情况发生变化了。 奥拉发现,敌人也在借助环境藏匿身形。他们刻意避开火光,试图利用阴影来接近于她。她知道自己有一点儿本事,利瑞齐还说她是个藏匿者,可一个藏匿者要是被几十个人围堵,又能支撑多久呢? “那就试试看吧。”奥拉想到。 她将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以便随时反击。她提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不要张弓射箭以免引起注意。她又祈祷其他的村民已经躲得够远够安全。讽刺的是,奥拉刚这么想,一声尖叫就从近处传来。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 第七十八章 受人误导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那是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岁。他们扯了块篷布盖着头脸,身体则缩在两个木桶和绷着兽皮的架子后边。可眼下,本该遮住他们的篷布已被人一把掀开,几个小鬼见敌人一脸狰狞地瞧着他们,顿时尖叫着蹿了出去。 奥拉看到那些孩子直往火光映照的地方逃窜,原本搭在弦上的一支箭随即变成了三支。只听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数支箭便飞向了慌不择路的小家伙们。 那些袭向孩子们的箭矢尚在空中便被截落,但几下箭镞互咬的声响仍然惊到了小家伙们。因为声音太近了,简直就是贴着头皮,透过骨骼,再传入心脏和大脑。 一声惊哭声响起,落在最后的一个小男孩摔倒在了地上。 奥拉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护在了这个小鬼的身前。 “快起来!”她在心里喊道,手上则又连扣了三支箭。 或许是从落单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也或许是听到了奥拉那无言的心声,小家伙不待擦掉眼泪就一个轱辘爬了起来。他的伙伴们其实并未舍弃他,几个孩子尽管仍在奔逃,却明显放慢了步子,还频频回头看他,希望他能赶上来。 跌倒又爬起的小家伙向同伴们跑了过去,奥拉则一边逆跑着放箭援护,一边抬手给他们指着恰当的逃遁路线。这些孩子们学的很快,奥拉不过指了三回,他们便在混乱中摸到了规律,开始甩开敌人和他们的庇护者。 等到眼里再也瞧不见那几个小鬼时,奥拉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麻烦。四周静的非同寻常,看不到半个人影,可本能却告诉奥拉敌人就在身畔。她紧抓弓箭一动不动地立在一片阴影中,直到一阵风拂过脑后才惊觉回头。只见有个比阴影更暗的东西像墙似的朝她袭来。 奥拉不假思索地转身给了那“人”一箭,但这一箭出手后,她就知道自己失准了。中箭的东西仅仅是一件披风,而披风的主人不知何时跃到了她的身后。 奥拉屈肘朝身后撞去,她背后的人比她反应更快,一把就掐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那人一拳砸向了她的后颈。 奥拉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屋内的地上。房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一束月光透过屋顶的裂隙投在地上,成了这间破屋的界线。 身处黑暗的奥拉觉得这条界线好似将世界一割为二,她处在世界的东端,而世界的另一端则矗着另一个人。 “真巧。”奥拉心想。她记得第一次遇见利瑞齐的时候,也在一间破屋内,也有一束光线投在地上成了界线,但那时是白天…… “你醒了?”屋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道。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这个声音让奥拉感到了威胁,她刻意趴伏着不动,准备看看情势再决定该怎么办。 “你是不会装睡,还是不会说话?”那个人又说道。 奥拉认出了这个声音,就在不久前,声音的主人蔑笑着问她是谁。所以,眼前的这个人是卓格里斯。他是什么意思?自己又在哪儿? 奥拉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周,她的武器全被收走了。 就在她思忖着要怎么应对卓格里斯的时候,卓格里斯突然跨过界线来至她的跟前,奥拉戒备地翻身站起,她横着手臂挡在脖子前,跟着斜撩一脚踢向对方的下腹。那一脚被卓格里斯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而他压上来的身躯则把奥拉限制在了难以还击的狭小空间里。 奥拉空出来的一只手试图抽出对方斜挂在腰间的猎刃,但那只手不过动弹了一下,就被捏住拗到了身后。接着,卓格里斯贴近她的耳畔深吸了一口气,又吐气说道:“和罗拉一样的月桂香……” 听着那带有三分魅惑的嗓音说着母亲的名字,奥拉不禁抿紧了嘴唇,喷在她侧脸的湿热呼吸让她的背后如生芒刺。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打不过面前的人。 “真的不会说话?”卓格里斯又问道。 奥拉点了点头。 “伶牙俐齿的罗拉居然生了个哑巴,这还真是个讽刺。” 卓格里斯突然松开对奥拉的钳制,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信任的那伙人向我提了交换人质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不过对你,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奥拉皱了皱眉头,卓格里斯有话要同自己说?他要说什么? “或许我行事乖僻狠辣,但绝非出自私欲。”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哨箭就如梗在这世上的一根鱼刺,我们似国又不是国,而安身立命的土地既可以说是黄金树林的,也可以说是维托斯联邦的……你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他们会腾出手再度驱赶我们?我们要拿什么资本获得世人的承认?” 奥拉怔怔地看着卓格里斯,不理解这个男人究竟想表达什么。 “你毁了我的一手棋,孩子。不过我得尊重瑞麒家族的意志,只是我要告诉你。你插手此事恐怕是受人误导,误导你的人,说穿了就是要让黄金树林称心满意而已。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也许……我们还会再度见面。” 卓格里斯转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奥拉则面对甩开的门扉一时陷入了迷茫。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路寻来,原来自己尚未离开村子。 奥拉循着呼唤声迎向了自己的同伴,她看到第一个跑向自己的人是迪莱多,而这家伙一上来就把她箍在了怀里。 “你还活着。”迪莱多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微微发颤。除了害怕瑞麒家族彻底消亡以外,好像还有一丝别的情愫在主宰他的言行。 几秒钟后,迪莱多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唐突的事情。他有些尴尬地松开奥拉,又后退一步望向身后。 “该死,那些家伙去哪了?”迪莱多嘀咕了一句。 这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被战火洗礼后的村落开始显露出真实的惨烈面貌。 第七十九章 巫术之火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映在迪莱多眼中的夜莺村落,和他初识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只见数人合抱的巨树横倒在地,原本建在树上的屋子成了压在枝干下的瓦砾。村里一片凌乱,到处是倾覆的杂物,到处是扎脚的陶片。空中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几栋房子连带着几棵大树被烧成了黑炭,至于村口方向…… 迪莱多觉得自己没啥勇气再去欣赏那边的景致了,他又转头看向了奥拉,晨曦映照着这个姑娘的额角,将她的愁容描摹的格外鲜明立体。 迪莱多有些窒息地发现,奥拉那湖蓝色的双眼蒙上了一沉阴影,宛如天空被浓雾遮蔽,又似利箭失去了方向。 “你没有事吧?卓格里斯他有没有对你……”迪莱多有些紧张地问道,但后半句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奥拉摇了摇头,她又抿嘴露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无恙。 迪莱多松了口气,而奥拉则愁闷地叹了口气。从某种角度而言,迪莱多的话没错,卓格里斯的确对她造成了影响,但这影响并不是身体上的接触,而是认识上的颠覆。 在遇到卓格里斯之前,奥拉觉得自己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她旁听了希尔瑞丝等人对卓格里斯的控诉,她立到了夜莺这边,帮着无辜的村民抵挡了一个疯子的进犯。 但问题是,正确和错误是基于前提得出的结论。当你站在不同的层面思考不同的问题时,前提便随之而变,本是正确的事情会变成谬误,而谬误则有可能变成真理。 卓格里斯在之前已经说了,哨箭似国而不是国,他们是一个被黄金树林和维托斯联邦暂时搁置的问题。如果想要得到他国的承认,就得有足够的资本。可哨箭丛林有什么呢?除了血齿蕈,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难以向外扩张,内部资源又极度匮乏的林中部族在短期内获得够多的资本?卓格里斯的所作所为,也许就是牺牲一部分弱者来保住全族的未来。这种做法和利瑞齐在战斗中使用的招数何其相似? 一想到巫师,奥拉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一下。利瑞齐怎么利用死树林拖垮对手的事情,她已经从希尔瑞丝和其他人的嘴里听了个大概。简而言之,他的做法就是拿弱者的生命做诱饵,保住真正的实力并夺取胜利。 回到卓格里斯的问题上,自己毁了这男人的棋局,表面看来好似挫败了一个疯子的野心,阻挠了夜莺惨遭并吞、村民为卓格里斯奴役的命运。可当哨箭的问题再度被黄金树林和维托斯联邦摆上台面时,这一族该拿什么对抗被再度驱逐的命运? 卓格里斯说她被人误导了,误导她的人实则站在黄金树林的一边。他说的误导者还能有谁?只能是利瑞齐了,毕竟这个巫师曾在黄金树林生活过一段时间,身边又时常跟着一个精灵。 “利瑞齐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让黄金树林满意吗?” 奥拉突然回忆起了被烈火吞噬的监狱,她记得村民们没有将利瑞齐带离那座建筑。 “那个巫师现在会不会还在监狱的地下层中?” 奥拉又抬头朝四周张望了起来。此刻,村里的火焰已经熄灭,晨光取代了明火为林间村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而远处,则依稀可见那栋监狱的残桓。 “喂!你去哪儿?”迪莱多见奥拉突然朝一处飞奔,不禁在后面喊道。 就在奥拉转身的一瞬间,他依稀看到奥拉的脸上多了一丝内疚和焦急,可这姑娘麻烦就麻烦在有口难言,让人放心不下。 迪莱多撒腿跟上奥拉,随着她绕过村里的树木和房屋,最后在广场一侧的废墟旁立定。他面前的这栋房子已经被火烧塌了,整栋建筑还在冒烟,不过这并不妨碍迪莱多认出眼前的建筑是监狱。毕竟,他和奥拉在不久前刚刚来过此地。 “滚开,别妨碍我!” 忽然间,一声怒斥将奥拉和迪莱多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们循着声音绕到监狱的一侧,只见克罗斯猛地推开两个村民,又转身冲入了余烬未灭的建筑里。 透过残缺不全的外墙,奥拉和迪莱多清楚地看到克罗斯跪到了地上,又伸手去掰挡在下层入口的瓦砾和焦木。他挖了几下,然后停下来望着自己的双手呆了片刻,随后,他又更加拼命地掰挖了起来。 “那个人疯了把,这房子还在冒烟啊……”两个村民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奥拉越过他俩来到克罗斯的身边,她一把拽起克罗斯的手臂查看他的双手,只见克罗斯的手指已经被烫红起泡,只是因为被一层黑灰覆盖着,才不怎么起眼。 突然被奥拉打断的克罗斯先是怔了一瞬,接着,他的面孔扭曲了。他用力想抽回自己的双手,然而奥拉却执拗地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克罗斯放弃了挣扎,他愤恨地望着奥拉道:“为什么把利瑞齐留在里面?是你疏忽了,对吧?” 一直紧跟奥拉的迪莱多这时才知道巫师被落在了监狱的下层,他看到克罗斯的表情变得越发狰狞,连忙伸手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现在不是谈疏忽不疏忽的时候,利瑞齐如果还在里面,得先把他挖出来!” 顿了顿,迪莱多又补充道:“我去叫人带工具来办事,你别再用手掰了。奥拉她不能说话,你也别用问题来难她,她不是一个故意把人丢着不管的姑娘。” 说完,迪莱多转身便跑。克罗斯望了望迪莱多远去的背影,又瞧了瞧奥拉,随后几近崩溃地苦笑了起来。 迪莱多说的不假,奥拉不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但利瑞齐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之所以会被留下,一准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个巫师啊!” 克罗斯痛苦地在心里感叹道:“他就算不能动弹,也照样有本事操控他人吧?” 大约一个小时后,阻挡着下层入口的横梁被几个人使劲推开。克罗斯抢了一支火把,像疯了似的冲了下去。里面的空气糟糕透了,他不过跑了几步,火把就一下子熄灭了。 克罗斯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随着光线的消失而沉落了下去,他把心一横,干脆摸黑朝里面冲去。然而在跌跌撞撞地跑了十来步以后,他忽然又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芒在前方闪耀着,看似人们传说中的巫术之火,或法师的烛光术。 他顺着那一丝亮光又继续往前摸去,这一次,他终于触到了利瑞齐的身体…… 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 第八十章 各为其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克罗斯看到的光芒,来自利瑞齐按着胸口的指尖。这巫师在被他触到的一刹那勉强睁了睁眼睛,他的嘴唇跟着翕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意识到小巫师一息尚存,又发现他指尖的那点光芒正在变暗,克罗斯连忙抱起他返身跑向入口。然而两人仅挪了十来步,地下监狱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黯淡无光的前途让克罗斯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抱,他有些怨恨地在利瑞齐的耳边低喃道:“你干吗偏要把自己逼入绝境?你缺一颗心吗?缺的话,我可以挖给你。” 说完,他忽然将脸凑近利瑞齐,又循着利瑞齐的鼻息,将自己的双唇按到了他的嘴上。 唇瓣上传来的触感一点儿都不美好,利瑞齐的嘴唇干涩发凉。克罗斯虽然看不见他此时的模样,却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张面无血色,嘴唇发白的面孔来,而这猜想又让克罗斯的内心变得越发的脆弱敏感。 “求求你,别在我中意你的时候折腾自己,好吗?” 他忧虑地用吻暖着利瑞齐的双唇。利瑞齐任他亲吻,只是不给任何回应。 忽然间,一道火光从入口处伸了下来。 “克罗斯?利瑞……齐……” 随那火光传来的声音让克罗斯愫惕地抬起了头。映入他眼帘的人是迪莱多,而迪莱多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前方。 克罗斯嗤笑了一声。迪莱多离开夜枭的时候还小,他恐怕不知道当年自己和医师兰扎特有多么轰动。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看到自己刚才做的好事了吧。 恶心吗?他准备怎么办呢?像其他“正常人”一样指着他们大叫怪物,随后把这惊人的消息传遍天下,再像避开瘟疫似的疏离他们? 迪莱多倒是没有像克罗斯所想的那样吵吵嚷嚷,他猛地转了个身,看动作像要仓皇落跑。 就在克罗斯觉得自己该为之感激涕零时,新的意外又随之而来。只听有人在上面喊道:“下面的情况怎么样?还要人手帮忙吗?” “不,不用下来,底下的空气很差,克罗斯已经找到巫师了,就在后面,一会儿我们就上来啦!”迪莱多冲着上面频频摇手道。 “好的。”上面回应…… 这天稍晚的时候,利瑞齐被安置进了一间“新屋”内。这屋子简陋的令人发指――无桌、无椅、无门,而这已经是希尔瑞斯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了。毕竟村子里现在乱成一团,很多人都不得不在简陋的帐篷里度夜,而这里还好歹有一张床。 此刻,克罗斯便坐在床沿边休憩,他侧身看到利瑞齐完全睡死过去的模样,只感到一阵无力。 白天的时候,利瑞齐曾醒来过一次。那时,他的眼里满是忧虑。克罗斯完全弄不懂利瑞齐哪儿又出了问题,因为这个巫师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同他交心。直到碎星箭同他说了凌晨的事情,告诉他,奥拉在村子里放了把火召回了大家,又阻挠了卓格里斯对村民们下手以后,利瑞齐的神色才有所缓和。然后,这个巫师就大睡不醒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克罗斯喃喃道。 他猜,利瑞齐在得悉村里的情况以前,或许一刻也没有睡实过。他又伸手轻抚利瑞齐的脸颊。和刚刚离开地下监狱的那会儿相比,利瑞齐现在的模样总算像个活人了,但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得让人放心不下。 “还记得我问过你,有哪个爱算计的家伙像你这么狼狈吗?你怎么就不能善待自己,好好活着呢?”克罗斯突然开口问道,而这个问题就像个引子似的带出了更多的困扰和回忆。 克罗斯一时想起,利瑞齐在地下监狱里冲他发出的一声轻叹――那声音听起来疲累至极,仿佛出自亡魂之口。 “你干吗不让她带你走呢?你都已经算到卓格里斯会攻击村子了啊。”克罗斯自言自语道。 “因为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过失。” 碎星箭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来。克罗斯一个回头,只见精灵正斜倚着门框打量着他,那视线有意无意地瞥着他碰触利瑞齐的手,有点像看怪物。 “我不太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克罗斯说道。 “不明白?”精灵合上眼睛,随后又有些倨傲地摇了摇头。 “能不能告诉我,利瑞齐到底在为谁效力?”克罗斯又对碎星箭问道。 这个问题好似终于问对了路子。只见神情冷漠的精灵在沉默了片刻以后,倏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利瑞齐和黄金树林有些协议。”碎心箭低声说道。 克罗斯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是想告诉我,利瑞齐把自己搞成这样,全是为了黄金树林吗?” 站在他面前的精灵又沉默了片刻。 “实话实说吧。利瑞齐的身体有恙,得靠黄金树林的药剂支撑,而我们则不希望游隼主宰整个哨箭丛林。” “为什么?” “难道你们的人没有告诉你,卓格里斯和斯塔黎也有一份协议吗?” 听了精灵的这句话,克罗斯这才想起,霍克曾提及卓格里斯的背后有斯塔黎的势力。换言之,一旦卓格里斯统一了哨箭,那这块本该属于黄金树林的地界,就会成为斯塔黎的附属地之一。到那时候,黄金树林就会处在斯塔黎的包夹之下。 想到这里,克罗斯终于嗤笑了起来。 “意思就是说,利瑞齐如果不能帮你们达成目的,他也一样会没命的,是吧?” 面前的精灵又沉默了。 就在克罗斯以为自己不巧料中所有内幕的时候,碎心箭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了解利瑞齐的?靠想像还是靠床上?” 间奏 悄然转变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松岚牧场西侧的小片遛马地里,伊蔻正一脸踌躇地瞧着一匹枣红马。那匹马毛色油亮,脖颈微微低垂,一双温顺的大眼也在打量伊蔻,似乎不太理解面前的这个人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真的有必要学习马术吗?”伊蔻用商量的口吻对立在一旁的杜蒂问道。眼下,他那位名义上的妹妹正用目光催促他上马。 “那当然!”杜蒂一脸肯定地回应道。 “牧场主的儿子,要是连马都不会骑可说不过去。难道你很怕马吗?” 伊蔻摇了摇头。他不怕马,只是尽量避免骑马罢了。如果避不开这桩事,他也往往和人同骑,并坐在后侧以免触到令他畏惧的东西。可要是非得学习马术的话,他就得拽紧缰绳、踏着马镫,再轻踢马腹了……问题是,这事儿他从未尝试过,连想都没有想过。 “既然你不怕马,那还犹豫什么?” 杜蒂上前一步,她轻轻地抚摸着枣红马的脖颈。只见马儿十分惬意地抖了抖耳朵,好似十分享受小主人的宠爱。 “这位女士可是牧场里脾气最好的一位。连踩不到马镫的小孩都能趁它吃草的时候,顺着它的脑袋往上爬。”杜蒂向伊蔻努力地推荐道。 “你只管放心地骑吧!” 她拍着胸脯做了保证,而这满怀热忱的劝说,终于让伊蔻妥协了。 不就是装模作样地骑马慢跑几圈吗?根本就是一看即会的事情。伊蔻想到。 “那我就试试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对杜蒂说道。说完便一个咬牙翻身坐上了马背。 不一会儿,性子温顺的母马便驮着伊蔻绕起了草场。枣红马迈步均匀、跑得极稳,然而伊蔻抓着缰绳的模样却僵硬的出奇。他那副紧张过度的表现,让杜蒂不禁偷笑出声。可这女孩不过笑了两下,就慌慌张张地收起了欢快的表情。 “骑得不错!肩膀再放松一点,眼往前看。” 杜蒂用双手在嘴前搭了个喇叭,她一边鼓励伊蔻,一边好意地提醒道。可她说的话,没有一句传入伊蔻的心里,就像她刚才的那一串表情,根本就没被伊蔻注意到一样。 此时此刻,伊蔻那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只印出了连着络头和口衔的缰绳。他勉强自己使用马具,结果这些东西在他的脑子里越放越大。 伊蔻的呼吸节奏全乱了,有一丝理智告诉他,自己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可他的身体却跟魇住似的不受掌控。他感到整颗心直往下沉,坠个没底。渐渐地,他听到了并不存在的声音。 “瞧这倔强的小白马!” “听到没?舔!我让你舔掉它,你这尖耳朵的贱种!” “之前就说了,这小马喜欢更深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 伊蔻像被烫到似的突然摔开了缰绳,他的脖子缩了起来,身体颤抖个不休。站在不远处的杜蒂看到他的举止越来越怪,忽然回想起了他在隔离疗养时的种种异常行为。 【他想要逃离。】 伊蔻斜着身子试图离开马背,但他好似忘了自己的双脚还套着马镫。在一通胡乱的挣扎下,他终于拔出了一条腿,整个人立刻摔了下来,而另一条腿还挂在马镫上。 【他觉得自己逃不了。】 枣红马停了下来,回头打量着这个笨蛋,伊蔻整个人就像冻住似的维持着头下脚上的倒挂姿势。 “天真蓝,像谁的眼睛。”一时摆脱噩梦的伊蔻喃喃道。 一串仓促的脚步声响起,杜蒂朝他跑了过来…… 晚些时候,伊蔻独自坐在草场的围栏上发愣。豢养在栏内的驼鹿有时会好奇地靠近他,嗅嗅这个陌生人的味道,而伊蔻则会轻斥两声“去去”,接着再度陷入回忆。 上午,他在杜蒂的提议下不慎触到了记忆中的禁区――十七岁时的坏事之一。没有那次经历,他也许会跟奥拉一样成为哑巴。 “十七岁啊……”伊蔻皱着眉头喃喃道。 那年,克鲁利替他开了苞。这桩事情让他患了失语症,他在行会里的地位随即被降至底层,几个人把他当作不能言语的静谧者折腾了大半年,直到那玩过头的一次。说起来,也是在那一次,他听到了七岁时被教官恶整的真实原因,他那失灵的喉咙跟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求生惨叫,失语症就这么好了,而这声音还神奇地唤来了克鲁利和六具尸体…… 伊蔻苦笑着顺了顺头发,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德斯坦的往事。如今该让他发愁的是糟糕的精神状况。 说来也怪,自从得知他的精神有异以后,席德尔这一家子就突然待他好了起来。他们像对待一颗珍珠似的留心着他,不敢开怀大笑,时常欲言又止,以免触动他哪根脆弱的神经。 他也不想让这家人失望,可是有些伤痕埋得太深,恐怕一辈子也除不掉了。 伊蔻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可是却懒得回头。过了一会儿,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故作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蒙特正担忧地瞧着他。 伊蔻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是直接叫他蒙特好呢?还是该称呼他父亲呢?这还真是难以抉择啊。 “你看来比之前好一点儿了。”蒙特说道。 伊蔻点了点头。这话一点儿不假,只是眼下的状态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而已。 “我能问下你为什么那么畏惧骑马吗?”蒙特把手搁在一旁的围栏上,随后看着伊蔻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伊蔻开始机械地吐字。 “因为该给马套的玩意,我一件不拉地被人套在身上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蒙特连忙叫停。 “孩子,要是有些话你不想说。你可以把话题扯远或者干脆拒绝回答,你有这个权力的。嗯,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你原来呆的地方。” “扯远话题?”伊蔻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这么教导他。他在行会里学到的处事之道,就是除非有命令让自己闭嘴,否则就应当有问必答,不管那些问题多么令人难堪。因为像他这样的刺客没有羞耻可言。 可这家人的孩子不是这样啊…… “比如……听说我有段时间病得很厉害。我那时什么样子?很凶恶吗?”伊蔻试探着问道,他对自己的某段过去毫无映像。 “噢!你已经学到用问题来转移问题了。”蒙特笑了笑。 “你那时特别乖顺,甚至还很怕我们。丽兹和杜蒂一靠近你,你就一边发抖一边躲闪,最后大概是觉得躲不开了,就干脆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这样啊……那听起来还真是蠢得挺有意思的。”伊蔻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伊蔻也经常这么回避问题吗?我说的是你的亲儿子。” 蒙特征了怔,他斟酌了一下说道:“那小子特别擅长玩这一手,而且他比你爱出风头。” 伊蔻的眉头皱了起来,蒙特的话听起来不怎么真实。 “是真的爱出风头,不然,他怎么会不知死活地跑去德斯坦呢?”蒙特又解释道。 伊蔻还来不及分析这话里的意思,蒙特便突然转移了话题。 “听说,枢纽会的那帮同龄人都不乐意跟你练剑?” 伊蔻点了点头。他会的东西和学院派的玩意截然不同。那些人的剑技有一板一眼的招式和步法,而他自克鲁利那里学到的剑术却只有一则教条――抓住对手一瞬间的漏洞,直攻要害。 他不是没有想过模仿其他同胞的打法,好让练习像个普通的练习,可是杀惯人的右手总是不知不觉地用出刺杀技来。 “我不太懂规矩,总是没几下就结束了练习。”伊蔻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 “你可以试试用左手重新学起,我们家有一套招数很适合你。”蒙特建议道。 伊蔻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他无法除掉过去的一切,但学会一些新的东西,或许能遮掉自己不堪的真貌? 第八十一章 被遗忘者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碎星箭的质问一下子激怒了克罗斯,他站了起来,伸手抓向精灵的衣领,然而精灵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步。克罗斯的双手尚未触到他,精灵已经抽出了腰间的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你的脏手挪开!”碎星箭神情冷峻地说道。 克罗斯瞥了一眼刃口锋锐的精灵剑,随后冷笑着坐回到了床边。 “我确实挺脏的。” 他回头看了眼仍在昏睡的利瑞齐,又指着自己的独眼对精灵说道:“可我的眼睛没有糊屎,还看得清一个人!”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碎星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静待他的下文。这场面让克罗斯感到有些可笑,难道这个精灵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是靠眼睛评判、认识背后的巫师!不是靠什么想像!更不是靠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沉默终于把碎星箭的耐心耗尽了,他神情倨傲地收回了精灵剑,然后轻嗤一声道:“你没有别的要说了?” 克罗斯皱起了眉头,精灵的这句话在他听来,就像在嗤笑他根本是在胡扯。 “你说自己是靠眼睛评判一个人的?那么刚才呢?”碎星箭又连抛了两个问题。 “我的确透露了利瑞齐和黄金树林有一份协议,可你好像并不识字。” 这句话让克罗斯彻底怔住了。前面他是怎么跟精灵翻脸的?他说利瑞齐之所以这么拼命,只是为了获得黄金树林的药剂。这个结论和亲眼所见有关吗?没有。他只是听了精灵的话,就草率地给利瑞齐做了审判。 该死!这个精灵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误导自己?又为什么挑明一切? 碎星箭忽然摇了摇头。 “看来连你也不了解利瑞齐。”他转身跨出了屋子。 克罗斯望着门边突然空出来的地方,先是愣了一瞬,接着他撒腿追了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碎星箭吼道。 “难道你在套我的话?你也想知道利瑞齐究竟在为谁效力?” 碎星箭的脚步因为第二个问题微微停了一停。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村口。 深秋的晚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克罗斯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这寒冷扑熄了他心中的愤懑之情,他才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屋内。他点了搁在窗边的一盏油灯,那豆点大小的火苗为整间屋子涂上了一层暖色。他又借着亮光朝床上望去,只见利瑞齐依然睡得人事不省。这画面让克罗斯感到既安心又痛惜。有哪个巫师会像他这样毫无防备呢? 克罗斯不由自主地朝利瑞齐伸出了手,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利瑞齐,就转而按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碎星箭毫不留情的讽刺把他伤到了,他开始回忆过去,试图透过记忆把真正的利瑞齐拼凑出来,这个过程因为要撇开所有的道听途说而变得进展缓慢。 慢慢地,有几件事在克罗斯的记忆里浮现而出――利瑞齐为了让奥拉接受夜莺之啼,曾经煽动夜枭的村民冲击监狱;利瑞齐为了说服自己协助他,拿医师兰扎特的死因作为酬劳;利瑞齐为了避免游隼吞噬夜莺,不惜用弱者的生命拖垮敌手,然后他又因为算有遗漏,而把自己放逐在地下监狱里。 “你到底在为谁效力?为什么我越来越不理解你。”克罗斯疲累不堪地拧着眉头。 他记得自己亲口问过利瑞齐这个问题,当时,利瑞齐只给了他一个词儿。 “遗忘。”克罗斯在苦笑中把这个词念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浓重的倦意把他带入了梦境。他一下子回到了过去,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小鬼,还回到了那间再熟悉不过的房子里…… 在医师那间处处悬挂着草药的屋内,克罗斯正倒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双手和下巴搁着椅背,双眼则饶有兴致地随着面前的医师而转。被他盯着的医师起初对这个小鬼视而不见。过了一段时间后,医师瞧了瞧天色,终于放下药钵叹息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给我讲个故事吧,兰扎特,说一个故事我保证马上就走。”克罗斯的两只眼睛忽闪个不停,颇有一种你要是拒绝我,我就胡搅蛮缠到底的意思。 “好吧好吧!”兰扎特被这个小鬼给打败了。他走到书架边,一边挑书一边嘟哝道:“教你识字,你又不学,非要我来讲给你听。” “要不,这次给你读个创世三贤的故事?”他回头问道。 “行啊。”克罗斯满怀期待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兰扎特便捧着书坐到了克罗斯对面的床上。克罗斯不放过一丝细节地仔细观察着他,只见医师用唾沫沾湿了手指,随后翻开了书页。 “早在我们所处的世界诞生以前,便有了三贤。三位贤者中的一位名叫创造,一位名叫湮灭。两位贤者……” “等一下!”克罗斯突然出言打断了兰扎特的诵读。 “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是创世三贤,可是只说了两个贤者的名字啊。还有一个呢?”克罗斯大惑不解地问道。 “呃……”兰扎特来回翻了翻书籍。 “没有提到这个贤者的名字。哦,不……书上说这个贤者的名字被忘了?” “忘了?遗忘了?” “遗忘。” 记忆深处的一个回应把克罗斯从梦境里拽了出来。他有些惊魂不定地抬起了头,结果发现自己竟趴在床沿边睡着了。此刻,搁在窗边的油灯已经因为灯芯燃尽而熄灭。所幸有道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所以屋子里虽然暗,但还不至于难以视物。克罗斯借着照进屋子的月光又朝利瑞齐瞧去,没想到利瑞齐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我刚才做了个梦。”克罗斯半开玩笑地说道。 “梦到有人告诉我说,创世三贤中的一位被称作遗忘。你以前好像也提到过‘遗忘’,这两者肯定不是一码事吧?” 短暂的沉默后,利瑞齐开口了。他的嗓音嘶哑,声音很轻,但因为他只说了几个字,克罗斯还是能够听明白他要表达的内容。 “是一码事。”利瑞齐回答道。 第八十二章 滑头犯蠢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噩梦般的争端暂时停歇了。在重获和平的夜莺地界,人们开始掩埋死者、为丧命的同胞恸哭、修缮因纷争造成的破坏。 希尔瑞丝原以为,紧随而来的修整期会让自己忙到开春,可事实上,她却比往昔清闲了许多。霍克把很多事情抢了过去,利亚德林在一旁出鬼点子,还有个家伙,则拼命怂恿她的弟弟跟自己“夺权”,而这个家伙还像个跟屁虫似的,老是追着她到处跑。 此时,希尔瑞丝正抬脚离开自己的树屋,晨曦映照在她睡眼惺忪的脸上,为这张时常板着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柔和之色。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边考虑着今天该办哪些事项,一边朝村子的另一侧走去,而她仅仅在村子里走了两步,沃尔就突然冒了出来,跟着便冲她露齿一笑。 这家伙的一脸灿烂,如今只让希尔瑞丝感到头痛,她知道,如果自己只是普通地寒暄一下,沃尔又会像尾巴似的紧随身后,然后自己要办的任何事情,都会一桩桩地被这个家伙推掉、搞乱。 就以昨天为例吧,她想去慰问一下病患,看看是不是还有无人照顾的患者,沃尔说这事交给霍克就行了;她想过问一下村子的修缮进度,沃尔说他去把霍克叫来督工;她想去探望一下巫师,沃尔严肃地告诉他,你去看病秧子干吗?再怎么关心这个病秧子他也还是个病秧子,而且绝对不会感谢你…… 他到底想干什么?让自己什么事也干不成吗? “我说,沃尔。”希尔瑞丝揉着额头转过身去。 “你说。” 沃尔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希尔瑞丝,他心里暗暗觉得这女人头痛的样子实在是有趣极了,是竖着揉额头,这么来倒是不太容易生抬头纹。 “之前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等这边稍有恢复,我会安排人把约定的酬谢送到你们那里。” “我没有反对啊。”沃尔眨了眨眼睛。 “那你怎么还呆在这儿?”希尔瑞丝近乎崩溃地拔高了声线,这尖锐的嗓音都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我好像把逐客的意图表现得太露骨了。”希尔瑞丝想到。 她又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嗯,你也是那边的一个头领,你没有事情要忙吗?” “什么事都没有把你娶回家重要。”沃尔含糊地嘟哝了一句。 “什么?”希尔瑞丝没有听清楚。 沃尔尴尬地挠了挠头皮。 “哎,其实……” 他一边仔细观察着希尔瑞丝的神情,一边说道:“就像你的好些事情都能交给别人去办一样,我都把活儿派给回去的一帮家伙了。” 见希尔瑞丝有些不认同地皱起了眉头,沃尔连忙解释道:“村子里还有长老他们,而且我一回去就是被逼债。” “逼债?” “呃,没没没!没逼债的事情,我就是想在外面多溜达溜达,偷偷懒。”沃尔慌忙地摆了摆手,接着又开始心虚地憨笑。他觉得有些难办,不知道该用哪套战术来应付眼前的女人。他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能跟这女人的亲弟弟明说要娶她的意图,可是当着她的面,他却莫名其妙地胆怯了。 “霍克跟我说,你是出钱拉来那帮人马的,就指望我的嫁妆回本呢,是这么回事吗?” 沃尔瞠目结舌地站在了原地,脑子就跟锈住似的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希尔瑞丝看到这精明油滑的家伙露出了滑稽的蠢样,直走两步跃过了他。忽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身后的家伙一把握住。她转过身去,只见沃尔惴惴不安地松了手。 “那你愿意吗?” “我年龄不小。” “我比你大两岁!”沃尔回答道。 “该死!霍克这小子把我的年龄给出卖了。”希尔瑞丝在暗中埋怨道。 “我还很忙!”她又没好气地嚷道。 “我可以等啊。” “噢?”希尔瑞丝好整以暇地抱起了胳膊。 “你能等多久?” “等个一年、两年都不成问题啊。” “再久就不行了是吧?”希尔瑞丝笑得十分刻薄。 沃尔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再久对你生孩子不好……” 这句话说完,沃尔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他看着希尔瑞斯明显变黑的脸色,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唾沫。 “很好。”希尔瑞斯说道。 “现在你就等在这里,今天都不许跟着我!” 沃尔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望着希尔瑞斯快步离开的背影突然在嘴巴前搭了个喇叭。 “好的,没问题,我就等在这里,我说真的哦!” 希尔瑞斯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过了片刻,被自己的一句话栓在原地的沃尔,也学着希尔瑞丝的样子揉起了额头。 “好戏看够了没?”他恼羞成怒地瞧向一旁的矮树丛,只见原本平静的树丛忽然一阵抖动。 “噢噢噢,等个一年、两年都不成问题……”利亚德林一边发出嘲讽的奸笑,一边从矮树丛后钻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霍克钻了出来,然后是两眼瞪大的迪莱多。这还没完,后面还有人!他们大概是霍克的朋友,其中的一个家伙,沃尔记得他好像叫雷欧克…… 看着矮树丛就像大变活人似的钻出一个又一个身影,沃尔的脸色越来越黑。 “好好好!”沃尔心里想到,自己今天真是蠢翻天了。 “你们这些人给我记住,我的报复心很重的!”沃尔又指着这帮坏笑的家伙开始威胁。 “是你自己打赌说今天就把希尔瑞丝搞定的。”霍克毫不容情地把沃尔的虚张声势戳破。 沃尔只感到心里呕血。三天前,他跟霍克打赌说,今天就能把希尔瑞丝搞定,让他只管在希尔瑞丝的屋子前埋伏着看戏,可他只告诉了霍克这一个人,现在后面这一串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沃尔,看来你得在这里站一会儿了。” 迪莱多的一句话让沃尔的嘴角抽了起来。 “抱歉,这个我真的帮不上忙……” “你们都滚!”沃尔怒吼。 第八十三章 公祭仪式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异端庇护所》更多支持! 一群坏心眼的家伙哄笑着把沃尔留在了原地。迪莱多回头看到沃尔的那脸倒霉样,不禁怜悯地放缓了步子。就在他考虑着是不是回头再安慰沃尔几句的时候,霍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我来。” “嗯?去哪儿?”迪莱多一头雾水地问道。 霍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叹息着仰望向了天空。迪莱多打量了他一会儿,也有样学样地朝天上望去。只见晴朗的蓝天上有道道丝缕般的云彩,天空恰似那微波荡漾的海面。除此以外,天上便只有灼目刺眼的太阳了。 迪莱多又看向了霍克,这一回,他留意到霍克的神情有些哀戚,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云层、穿透了高不可攀的天空,直达属于灵的天堂。 “今天是村里的公祭,希尔瑞丝吩咐我带你参加。”霍克喃喃道。 “哦。”迪莱多有些木讷地回应了一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皮,刚才发生的一幕闹剧,都让他忘了这个村子尚未从伤痛中恢复过来了。 说起来,就在一天前,他听人谈到死于争端的好些村民无亲无故,无人为他们收敛遗骸。所以一场公祭势在必行。但是…… “等一下,真的叫我去?可我不是这村子的人啊。” 迪莱多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父亲和母亲也不是这边的人。” 霍克这时终于将视线从天空移到了迪莱多的脸上。 “你救了我的命,也救过我的姐姐。”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迪莱多微微一怔。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成功的映像。和英普伦斯比箭得胜的人是奥拉,带着弟兄们撵走游隼的人是沃尔。而他呢?不是差点被英普伦斯用斧子砸破脑袋,就是像白痴似的冲到希尔瑞丝的身畔。总之和过去一样,他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站在一旁的霍克,见迪莱多皱着眉头不住地嘀咕往事,终于意识到自己高估了他的智慧。 “够了!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霍克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要让迪莱多明白他那看似渺小的助力有多么关键,还不如让他相信他一事无成呢。 “意思是,你刚才在开玩笑?”迪莱多又问道。 “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霍克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白痴。他带头往村子的另一头走去,那方向正是希尔瑞丝所去的方向,而更前方还有利亚德林那一伙人。 迪莱多傻笑着挠了挠头皮,当他放下手的时候,霍克已经把他甩开了好几米,而直到此时,迪莱多的那脸痴笑才收敛成了落寞。 “他当我是白痴,这挺好的。”迪莱多想到。 前面,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霍克在转身之际翻了个白眼。他猜这个小子一定以为自己不懂得占便宜。救命之恩啊!多了不起。干吗愣是以自己的标准去推拒这项殊荣呢? 迪莱多耸了耸肩膀。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常让人把他跟白痴划为一列。他不想申辩什么,当个衬托别人智慧的白痴其实很不错,因为一旦自己试图申辩的话,他的不快乐――那无力阻挡现实对梦想的伤害――便可能为他人所知,那忧伤也可能会感染他人。 迪莱多忽然想起了被烈焰吞噬的家,还有自己无力带走的阿曼达。他揉了揉脸颊,接着快走两步赶上了带路的霍克。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聚着众人的村子西南角。这里同样有一棵巨树,但和几天前倒伏在村口的那株榉树不同,这棵树的枝干遒劲,整棵树的造型犹如向苍天张开的一只手。此刻,那树上已经光秃秃地不剩几片叶子了,树下却铺了一层枯叶,其中还夹着几枚撑破外壳、熟透掉落的马栗。 “老天,你们这儿居然有这么一棵树,我一直没注意。”迪莱多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棵树可是有名的‘隐士’。”霍克白了他一眼。 “来。”他侧身对迪莱多招了招手,迪莱多跟着他跃过众人来到了巨树的一侧。在那边,希尔瑞丝等人正围成一个圆圈而站,他们神情肃穆地望着被圈出来的一片空地,那里平摆着好几具尸体,都被树皮和草绳捆扎着。 霍克带着迪莱多挤进了这个圈内,原本有些残缺的圆环因为他俩的到来而趋于完整。过了一会儿,希尔瑞丝朝天举起了双手。迪莱多跟其他人一样,随着她落下双臂而围着死者坐下。于是,哨箭族群那十分简单、沉默的公祭仪式便开始了。 阳光透过树木的枝杈将光影投在了众人的身上,或垂着头或望着天的人们开始替不幸罹难的村民默声祈祷。大家的动作鲜少改变,这景象从远处一望犹如一副静止的油画。 说真的,迪莱多不知道这种事后哀悼,除了让生着聊感安慰以外,还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将视线移到那棵名叫“隐士”的栗树上,希望死者的亡魂能够通过这棵大树直指天际的枝干,顺利攀抵无悲、无痛,没准还有些无聊的天堂…… 几分钟后,默哀结束。众人再次起身但并未散开。因为按照惯例,接下来该有个人替落葬前的死者做最后的祝福――轻触死者的额头。 “这边会找谁来做这个事呢?” 迪莱多有些困惑地瞧向了希尔瑞丝。这女人应该是夜莺这边最有话语权的一位了,可她成了仪式的主持人,换句话来说,得有另一个人来完成最后的送行。 就在迪莱多猜测着还有谁胜任这一职责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铃铛声传来。他随着那声音转过头去,只见奥拉穿着外罩蓝色披肩的白袍走进了圈内。 迪莱多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这套服饰和希尔瑞丝以前穿过的一套极像,但是在一些细节方面却表现得更为精致。长袍的袖口和对襟用红色的绣线,密密地绣出了哨箭的标志――草编护符与鸣镝。缀在披肩末端的羽毛,黑白相交,色泽分明,拖在腰带后的铃铛在阳光的映照中一下一下地闪耀。 迪莱多见过奥拉的好几副扮相。刚脱离监狱的时候,她脏的就像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猴子;被维妮一通收拾后,那件硬套在她身上的长裙和她根本就不对路;卫队的制服在她的身上显大;贫民的服饰让她的气息更加内敛。 他曾经琢磨着,奥拉要是穿上希尔瑞丝的那套衣服会怎么样。现在,他觉得奥拉突然漂亮得让自己移不开眼睛……(我的小说《异端庇护所》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八十四章 大局为重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异端庇护所》更多支持! 奥拉来到一个死者的身边,她屈膝弯腰以手轻触死者的额头,随后起身走向下个死者。那缀在腰带上的铃铛因她的欠身和起身而丁当作响,一袭白袍则随着她的脚步翩然摇摆。 站在一旁的迪莱多,静静地听着似慰灵挽歌的铃音,目光则紧紧地追随着奥拉的身影。渐渐地,他的双眼因面前那身姿的折叠、挺立而变得迷离。那种柔软,那种弧度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旖念。而这样的情愫,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似乎极不应该。 迪莱多忽然感到有些愧疚,他偏头不看正让自己着迷的姑娘,然而映入眼中的其他人却让他心中警铃大响――别人同样在看奥拉,他挡不了这些目光,而他们看她的神情并不比自己安全多少。 “该死,是谁安排这出戏的?这女人答应了这码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下?”迪莱多莫名其妙地开始窝火。 自从答应护送利瑞齐去跃马镇以来,奥拉已经遭遇了一连串的算计。先是因为霍克的伤情被迫前往夜枭村落,然后又卷入了村落间的冲突,她还被卓格里斯逮住过,幸好一切皆安。 不,不对! 迪莱多突然回忆起那天他找到奥拉时,从那姑娘的眼中看到的异状。卓格里斯或许没碰她一根指头,但这个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他人,他一定跟奥拉说了点什么,他蛊惑了她! “不行!该送她离开这里了。”迪莱多转念想到。不然一切会没完没了。 另一边,奥拉仍在有条不紊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触碰死者的前额。 这桩事让她联想到了维托斯联邦,或说艾族人的一个习俗――在死者的额上敷油。 听希尔瑞丝说,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让死者忘却生前所受的苦难。因为哨箭一族相信,天堂只是灵魂暂时停留的地方,逝者会再度于人间转生,而这个观点恰巧和艾族人涉及灵魂的世界观相同。由此来看,哨箭一族应该就是艾族人的一脉。 “让逝者遗忘苦难,真是个充满善意的点子。只可惜,人们一边试图遗忘伤痛,一边又强调铭记仇恨,这就如人们一边祈祷和平一边又讴歌战争。” 奥拉轻叹着走向最后一个死者。她那身惹眼的服饰再度发出一串铃音,而这声铃音则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自己的母亲。 一天前,希尔瑞丝跑来请她帮忙的时候,把这套服饰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告诉她,务必在仪式当天穿上这套衣服。她还说,这套服饰早在哨箭一族被驱赶至森林前便存在了,而上一个穿过这套服饰的女性是她的母亲,罗拉。 为什么母亲的遗物会留在夜莺村落?为什么要在仪式上穿这套衣服?希尔瑞丝没有对此作出解释,她只是一个劲地说,村民们很感激她为了阻挡卓格里斯所做的努力,还为那天因误解而冒犯她感到歉意。 回忆昨日的情景,奥拉能感觉到,希尔瑞丝把很多话掖在了肚子里。她猜这当中必然有个难以启齿的故事。她没有试图过问,因为白麻雀有一条至高的戒律――不可以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而她则把这条戒律解读成了不要强迫他人说他们不想说的事。 最后一触,仪式终于结束了。几个村民走上前开始处理落葬的事宜,而希尔瑞丝则和迪莱多同时向奥拉走去。 迪莱多的步子很急,两人在快到奥拉身边的时候意外地撞到了。那一下直把希尔瑞丝撞了个趔趄,她揉着被撞疼的胳膊一脸不解地看向迪莱多,可迪莱多就跟没事人似的连停也没停一下。 结果,他先一步来到奥拉的身边,跟着就冲奥拉没头没尾地吼了一句。 “你还想在这儿呆多久?” 奥拉静静地看着迪莱多,等他说出他想说的真实内容。 “你就这么爱呆在这里?这么想当这地方的人?” 迪莱多就跟吃了炸药似的说道:“这地方穷死了,穷的没前途,穷的得靠贩卖毒物来引人瞩目。你还想在这儿呆多久?对了,你是白麻雀,你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卓格里斯为什么要害你,现在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吗?” 这一通不啻于怒骂的质问,一时让旁人愣在了原地。霍克和利亚德林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互望了一眼,搞不懂迪莱多好端端地在发什么疯。 这些人的一脸惊愕全被迪莱多用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一句话,迪莱多没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奥拉在哨箭的事务上掺和太多了,如今纷争暂时停歇,卓格里斯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动不了其他村子的主意,自己人这边暂时也顾不上利用她,现在正是她抽身而退的时机。再晚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哨箭一族要再度归一也好,要维持现状也好,不该再把妄想强加于这姑娘的身上。 “够了,女人!回属于你的地方去。”迪莱多指着村口说道,这收尾的一句话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他不希望这姑娘被这地方毁了,她要是现在就走的话,那善恶、黑白,或许还算泾渭分明,她还不至于被真实真正伤到。 奥拉依然看着他静静地不动。 这时候,希尔瑞丝突然开口了。 “你要她去哪儿?”希尔瑞丝问道。 “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噢?除了这个穷地方是吧?可她属于这里,她的母亲就是这个村子的人!”希尔瑞丝的口气也重了。 迪莱多愣了一瞬,他又回头望着希尔瑞丝道:“你要奥拉呆在这里干什么?现在没了她你们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你们还想怎么榨干她?” 顿了顿,迪莱多嗤笑道:“你说她母亲是这里的人,那她母亲为什么离开这里,死在外面?” 这句话让好些人的面色时红时白,希尔瑞丝咬着下唇,一时无法作答。利亚德林轻咳了两声,正想出来打圆场,迪莱多却拽住奥拉的胳膊把她朝村口方向拖去。 “走,回你的德斯坦去!”他说道。 “啪!” 一个耳光甩在了迪莱多的脸上。奥拉扬着手,眼中流露出了再也无法隐忍的怒气。 四周静极了,时间仿佛被定格。过了一会儿,迪莱多松开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 “弗莱格甩了我一巴掌,现在又轮到你。”他的眼里满是伤心。 “你们他妈的都有大局观,只有我是白痴!”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奔离了众人。(小说《异端庇护所》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八十五章 姐妹花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这场意外的插曲随着迪莱多的离开而告休止,奥拉望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掌心,一时陷入了困惑。 她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迪莱多?因为他不识大体?因为他还跟个孩子似的“童言无忌”? 可他的话明明直戳问题的本质――哨箭穷困无助,他们就像即将溺毙的落水者一样,毫无选择地去抓水面上的任何东西,不分稻草、浮木。曾经的卓格里斯,如今的她,没准都被面前的这群落水者当成了救生船。她撑得起这群人的重量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迪莱多只是想拉她脱离险境而已…… “奥拉。”希尔瑞丝喊道。她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把急欲脱口而出的话吞进了肚子。 一旁的利亚德林见状,忽然举起手臂对众人说道:“大家散了,散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被他这么一喊,周围的村民这才怏怏地散去,死者都被带去安葬,还呆立不动的人已所剩无几。 “领袖家族的家务事,给他们留点说私事的空间。” 利亚德林一拍雷欧克的肩膀,把最后几个看戏的小鬼拖走。一时间,隐士树下只剩了三个人――奥拉、希尔瑞丝和霍克。 奥拉突然抬手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是她从阿卡奇的身上学来的。当时,她只觉得这个精灵有点儿臭美,但此刻,她突然理解了这个略显阴柔的动作是什么含义。 她需要一些安慰来让陷入懊悔和困扰的自己冷静下来。 她需要重新看一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好弄明白自己究竟在着迷些什么?为什么把自己的感情施予这里的人?又为什么去伤害试图唤醒自己,避免自己陷入泥潭的另一个人? “奥拉。”希尔瑞丝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奥拉朝希尔瑞丝看了过去。之前,迪莱多曾质问这个女人关于母亲的事情,现在,她要对自己摊牌了吗? “奥拉,你的母亲……”希尔瑞丝有些为难地组织着语言,眼睛忽闪不止。 “她是我们的婶婶。”霍克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话甩了出去。 这句话让奥拉瞪大了双眼。 “记得我在夜枭那边说咱们沾亲带故吗?” 霍克直视着奥拉又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说瑞麒一家和咱们一家并肩作战过。这其实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的母亲是我跟希尔瑞丝的亲婶婶。” 听了霍克的解释,奥拉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夜莺这边是母亲罗拉的娘家,希尔瑞丝和霍克同母亲有亲缘关系,也难怪希尔瑞丝保管着母亲的遗物,又有一套和遗物相似的衣裙。 换言之,霍克之所以会冒险拦住本该前往跃马镇的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答自己和迪莱多释放他的恩情,还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丝血缘的羁绊。换言之,希尔瑞丝能在这个村子掌权,也和母亲有关。 “那为什么母亲要离开这里,死在外面。”奥拉想到。 “霍克,我有话要单独同奥拉说,你先离开一下。”希尔瑞丝叹了口气。 这个安排让霍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站在原地同希尔瑞丝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被希尔瑞丝那双忧郁的眼睛逼退了。 等看到霍克走远后,希尔瑞丝终于下定决心道:“奥拉,我想同你说个故事。请无论如何耐心地听完它,好吗?” 奥拉点了点头。 “有一对姐妹花。”希尔瑞丝开头道。 她们明明是双胞胎却毫无相似之处。妹妹伶牙俐齿,姐姐内向腼腆。妹妹招人喜爱,姐姐为人忽略。所有的好东西总是妹妹得到。精致的食物、漂亮的衣裙、爱慕的男人,无一不是。姐姐只赢过妹妹一次,婚配才一年就有了个女孩儿,而妹妹的肚子却一点儿也不争气。只可惜姐姐的丈夫是个短命鬼,她年纪轻轻地就成了小寡妇。 “哎!那就是命吧。”希尔瑞丝揉着额头笑叹一声。 妹妹的肚子里还是有了孩子,简直是众星捧月。姐姐心里那颗名为嫉妒的种子终于萌发。有魔鬼看出了这一点儿,他给了姐姐一颗毒蕈――给你那好妹妹吃下去吧,生孩子出意外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会瞧出端倪,而没了这个同你抢夺东西的妹妹,你就能得到该得的一切了。 故事听到这里,奥拉已经猜出希尔瑞丝所说的妹妹便是自己的母亲罗拉了。怪不得母亲会给自己留下阴郁的映象,被自己的亲姐姐毒害,能高兴得了吗? 只听希尔瑞丝继续说道:“姐姐鬼使神差地听了魔鬼的点子,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毒害了妹妹,就得到了她所爱慕的人――她的妹夫为人所害的消息。原来一切是个连环毒计。” 希尔瑞丝的头低垂得很低,大片阴影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又喃喃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奥拉的那颗心阵阵发紧。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晴朗的蓝天飘来了一片雨云,看来一场秋雨不日将至,而这场秋雨过后,也许凛冬就要来了。 奥拉捡起一根树枝,随后在希尔瑞丝面前的地上写道:“村里这个冬天难过吗?” 看了这行字,希尔瑞丝不禁轻咬了一记下唇。 “很难熬。”她苦笑道。 “可我今天谈不了正事了,我们都各自静一静吧……你随时可以离开,这地方也永远对你开放。” 希尔瑞丝在补充完这句话以后,便转身离开。奥拉看着她耷拉着双肩、步履沉重的模样,又一次为自己仅能聆听而感到庆幸。 “杀害了父亲,又毒害、逼走了母亲,把哨箭一族搅的四分五裂的家伙是卓格里斯吗?现在他明明企图把散沙一盘的族群,以自己的意志捏合在一起啊。把东西拆了又拼不是多此一举吗?”奥拉想到。 不过,和这些疑问比起来,她觉得自己该正式下一个决定了。毕竟夜莺和游隼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暂时的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会加快平衡被打破的速度,而这个凛冬或许会特别难熬。 奥拉又想起了迪莱多曾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你不想掺和这件事的话,最好态度明确点。 这件事就是指哨箭的再度归一。 说起来,这个要她表明立场的问题一直被搁置至今,她要怎么回答迪莱多呢?那个巴掌绝对不是答案,她还应该跟迪莱多道歉才是。 “也许我应该再去见一见巫师了。”奥拉看向了利瑞齐暂居的住所。 第八十六章 相约明日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黄昏时分,希尔瑞丝一脸疲惫地朝住所走去。即将沉落的太阳在她的身前拉出一条孤独的长影,她瞧着这道影子,正要向往常那样嘲笑自己活得无依无靠,却发现影子的尽头居然有个人在。只见那人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两腿伸得老长,恰好把她返回树屋的通路给挡住了。 “噢,天哪。”希尔瑞丝伸手捂住了额头,白天那令人狼狈的事情害她把沃尔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快到家了又是麻烦临门? 她的这声轻叹把无聊到直打盹的沃尔惊得浑身一颤。 沃尔转头看见自己在等的女人立在身边,一张背光的面孔看不出喜恶,不禁讪笑着站起身来。下面该怎么表功呢? 他因为瞌睡而几乎锈停的脑子开始努力开动,可他还没来得及“掏心挖肺”地表忠心,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咕声。 “呃。”沃尔抬起手臂,神色尴尬地同希尔瑞丝打了个招呼,而他的心里则暗暗地怨恨起了迪莱多这帮家伙。 “不就是叫他们滚吗?”沃尔想到。这整整一天居然真的没人来关心他一下,害他空着肚子在希尔瑞丝的面前出丑。 “你就一直等在这里,连饭也没吃?”希尔瑞丝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觉得饿啊……”沃尔不假思索地回答。这话才刚刚脱口而出,他的肚子又发出了一声怪响。这一下,沃尔真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他轻咳了两声,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打圆场的台词。 希尔瑞丝瞧他那副笨拙的模样,不禁笑叹了一下。 “你是来逗我开心的。”她又抿起嘴,嘴角两边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这难得的一丝微笑落在沃尔的眼里宛如峡谷中的一米阳光,他有些傻气地跟着笑了一下。 “也许。”沃尔喃喃道。他一时觉得自己这幅傻得冒泡的样子没准歪打正着了,但紧接着,沃尔发现希尔瑞丝的两个梨涡不见了,她好不容易扬起的嘴角落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 “你不开心?我烦到你了?”沃尔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不,跟你没关系。”希尔瑞丝下意识地回避着沃尔的关心。 “我就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快去吃东西吧。”她绕过沃尔,直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希尔瑞丝。”沃尔在她的身后叫到。 她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到底是什么事?”沃尔又问道。“别一个人挑一堆活儿,送上门的劳力不用是傻子,对吧?” 希尔瑞丝轻笑了一声,这个打自己主意的人在暗示他是送上门的劳力?也好,她确实想找个人一吐心中的块垒。 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以后,希尔瑞丝终于开口道:“我需要奥拉留在这里,可我又觉得对不起她……然后我跟她说,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她会留下的。”沃尔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她就是个死心眼子,既然救了这村子的人就不会对这里撒手不管。你跟她多处处,就知道这姑娘呆的跟我那个白痴兄弟似的。” “白痴?迪莱多?” “还能有谁呢?”沃尔耸了耸肩膀。 “你可真会安慰人。”希尔瑞丝刻薄地评价道。 她转身蹬上木梯直往屋子走去,站在她身后的沃尔既没有同她道别,也没有出声挽留。她踏上平台,立在房门前,灌入她耳中的只有晚风吹拂枝叶的飒飒声,仿佛自始至终仍是她一人夜归。 “他这就走了?”希尔瑞丝下意识看向平台下方,她发现沃尔正抬头注视着自己。 “你有什么事吗?”希尔瑞丝问道。 “你不请我吃饭吗,我明天就得回去了……” 那话欲言又止,听起来还有一点儿委屈。 “他要回去了。”希尔瑞丝的表情一怔。 “他说奥拉会留下而他要回去了。” 她看他在落日余晖下的身形、相貌变得渐渐模糊,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一个不断地跟她捣蛋,又不断地替她卸担子的人影。可是,那脑海中的人影和他此刻的模样都让她看不清,她忽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你想让我请你进屋吃饭?”希尔瑞丝突然问道。 “你答应了?”沃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希冀。 “不答应!”希尔瑞丝笑得十分恶意,接着她又说道:“明天我送送你,我们两个人一起走走。” “就我们两个?” “嗯。” “好啊,好啊!”沃尔忙不迭地回应道。 希尔瑞丝在他的面前拉开屋门,闪入屋内。沃尔呼出一口气,转身朝村里替他安排的住所走去,在他离开以后,有道人影从附近的矮树丛里钻了出来,跑往另一个方向…… 这一夜,注定是一些人的难眠之夜,只不过一些人是被纷乱的思维干扰了睡眠,而另一些人则在熬夜谋划着“东山再起”。 在游隼的领地中,在那酷似宫殿的建筑里,葛瑞特正垂头,单膝跪地。他的额头上青筋暴突,滴滴冷汗沿着额角淌下。他裸着背脊,背上有几道新鲜的鞭痕叠着刚刚结痂的伤口。忽然间,一记鞭子甩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葛瑞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准备承受新的痛楚,然而预期的责罚并未降临,他听到身后有东西掉落,有脚步声从身后转至身前,离他远去。 “疯子!”葛瑞特在心里低咒了一句。 他睁开双眼,却没有抬头去看和自己独处的卓格里斯,以免隐藏在内心里的愤懑之情,透过眼睛为面前的“暴君”所洞悉。 而这幅伪装出来的谦卑,似乎让卓格里斯十分受用。只听卓格里斯悠悠地说道:“起来,把衣服披上吧。” 那语气听起来就跟施恩无异。 葛瑞特一脸木然地披上外衣,盖住自己那落满鞭痕的背部。 自从在夜莺那边吃了大亏以后,卓格里斯就一直迁怒于人,而比起那些枉死的家伙,这“暴君”对自己还算是留了点情面。不过,他之所以仅仅责打自己,恐怕是因为他还需要一条走狗替他办事。 第八十七章 三路暗桩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葛瑞特,说说你接下来的安排。” 葛瑞特应声看向前方,只见卓格里斯侧身站在露台的边缘,双目远眺他一手塑造的“王国”。 “斯塔黎那边的协议有待履行。眼下,我们得动一动埋在夜枭那边的钉子了。”葛瑞特回答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逢一阵晚风吹来,那饰在雕石围栏上方的纱幔被风吹拂的狂舞不止,按在墙上的灯火晃动不休,卓格里斯在二者的衬托下如在雾中,让葛瑞特看不清神色也猜不透心思。 他又等了约一杯茶的功夫,卓格里斯才朝他看了过来。 “钉子不止一处,夜莺那边的钉子既然也埋进去了,就顺便关心一下,我不希望听到两伙人再度联手的消息。” 卓格里斯所说的两伙人,自然是指夜莺和夜枭的人马,而他的这声吩咐,让葛瑞特本就沧桑尖削的面孔又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眼下,游隼的人心不稳,斯塔黎那边虽然已经不再追究巫师殒命一事,却已经开始催讨起今年的收成。而上回,夜莺那边送来的血齿蕈并不足量,要补齐差额,就 得联络夜枭那边的父子俩。这期间还要同斯塔黎展开斡旋,任哪一边出错都有可能破坏现有的协议,而卓格里斯居然选在这当口上授意他破坏两村的关系。 “他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轻巧了?”葛瑞特想到。 他把拳头握得骨节发白,心里开始质疑自己是否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先行倒下。 “不!我得撑下去。” 葛瑞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双可爱的儿女。他记得小家伙们淘气的好似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笑容如同灼目的阳光,还有那脆如银铃的欢笑声。他并不擅长文辞,可只要有时间,他能为孩子们谱写诗歌,想出很多很多的形容词。 葛瑞特一时走神,卓格里斯忽然快步走向了他。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卓格里斯,我能不能……”他不自觉地搓着手。 能不能让他见一见自己的子女? “下―去―办―你―的―事。”卓格里斯一字一顿地截断了葛瑞特的祈求。他微微侧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葛瑞特,内里透着常人没有的狂热,仿佛炼狱浓缩在其中。 这疯狂的神情令葛瑞特倒吸了一口冷气,卓格里斯则倏然一笑,又再度走到了露台边。 “退下,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葛瑞特,面色灰败地冲那“暴君”欠了欠身。当他退出这“宫殿”的顶层,一路向下走至一处回廊时,他突然放缓了脚步。 天开始下雨了。零星的雨滴不多时就变成了从天空垂落的条条斜线,它们捶打在地面、建筑、花木,总之所有沐天的成形之物上,发出了阵阵吵闹的声响。 葛瑞特仿佛被这雨声滋扰到了,他面向被廊柱围起的内庭立定,里面植着的一株香樟树在瓢泼大雨中无助地战栗,树叶、细枝被打落下无数。 “卓格里斯还是不让我见他们。”葛瑞特的情绪不断地在哀叹和愤懑中转换。他一时觉得自己就是那棵孤独的樟树,而他的那双儿女则似这树留不住的枝叶。 “他会不会有事故意瞒着我?”葛瑞特忍不住猜测到。 这时,有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葛瑞特转过身去,只见一队三人的侍女手执提灯徐徐走来。她们头披掩面的白纱,身上也穿着白色的纱裙,那长及脚踝的裙摆被飘进回廊的雨水打湿,尽数贴在了她们的双腿上。在灯火的照耀下,可以看到白色下透着令人遐思的肉色。 一行侍女见贴近内庭的回廊边立有男性,纷纷垂下了头。她们在经过葛瑞特身边的时候,一一向他屈膝行礼,所有人都不发一声,但走在末尾的侍女却在起身之际,微不可查地拨弄了一下面纱。葛瑞特目送着那队侍女从面前走过,一直等到他认为侍女们难以觉察自己的脚步声以后,才悄悄地跟了上去。 卓格里斯不告诉他子女的下落,他也有办法自己去查。 不多时,被他尾随的三个侍女来到了偏厅。那三人在此分作了三路,一人留在此地为按在壁龛上的铜灯添加灯油,一人踏着墙边的梯子朝上而行,一人往下。葛瑞特等那两人的身影从视线里彻底消失,这才从藏匿身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随后,他径直走向了那个对他发出暗号的女人。 “说,他们在哪儿?”他一把捏住那女人的手腕,拉着她面朝自己。 被他突然拽住的女人似乎被这粗鲁的举止给骇到了,她那未被面纱遮蔽的双眼在灯火中连连忽闪,睫毛颤动得犹如蝶翼。 “你先告诉我,我的母亲怎么样了?”在短暂的慌乱后,那女人忽然镇定了下来,开始同葛瑞特讲价。 “谁?”葛瑞特皱起了眉头,他们可以交谈的时间不多,他着实不想在其他事上多做浪费,但在卓格里斯的眼皮底下摆一个暗桩着实不易,只希望这个女人不是问他一些闻所未闻的人。 “维妮!我知道她在德斯坦,你去过那里!”那女人压低嗓音道。 “维妮?”葛瑞特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他把记忆拉回到了还在德斯坦的时候。记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卓格里斯安插在弗莱格身边的钉子。他按兵不动,坐等一个令卓格里斯称心满意的立功时机,好让他及早跟孩子们团聚。 这时机终于随着“夜莺之啼”的回归而至。 当知道那领袖之物的继承者不能言语时,他心里在窃喜之余也有些可怜那个姑娘。一个女人,又是个残疾,根本没理由对卓格里斯造成威胁。可要除掉她的计划,早在她脱离监狱以前便被敲定了。 “想起来了。”葛瑞特的双眼圆瞪。 “我母亲怎么了?”面前的女人一脸焦急地问道。 “维妮是你的母亲?”葛瑞特又反问。 他终于记起来了,奥拉才出监狱不久便如他们猜想的那样,被弗莱格安排至维妮家调养。他们下手攻击了那栋房子,用火将两个女人和胡乱闯入房子的迪莱多逼上阁楼,又让霍克持弓封堵窗口唯一的一条生路…… 只要几分钟就能摆平的事情,结果却无人身亡,而很多事情也因为这次失败的行动而转变。 第八十八章 权衡利益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是阿曼达?” 葛瑞特突然想起了迪莱多曾说过一件事。他说维妮有个独生女儿,名叫阿曼达。他说他喜欢过她,可却没能带她走…… 迪莱多说的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会以为阿曼达早就死了,可面前的女人却说自己是维妮的女儿? 葛瑞特下意识地撩开了遮挡在女人面前的薄纱,在灯火的照耀下,一副姣好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平心而论,这女人的眼睛并不勾人,可当这双形如杏仁的眼睛与挺直的鼻梁,还有小巧的嘴巴组合起来时,就形成了一张让人心软的面孔,而这张脸简直就是维妮年轻时的翻版。 “是,我叫阿曼达!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那两个孩子的下落?告诉我维妮怎么了?” 阿曼达在情急之下抓住了葛瑞特的手臂。她在无意间触到了葛瑞特身上的鞭痕,葛瑞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嘶”的一声。阿曼达见状慌忙松开了手,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就在他俩准备重启话题的时候,先前离开的两个侍女再度返回,只听梯子上传来了“嗵嗵嗵”的声响,葛瑞特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弗莱格关照着维妮”,便被阿曼达推离了身边。 他立到了一根柱子的阴影里。一个侍女看到阿曼达整理着面纱,不禁狐疑地举高了提灯朝四周照了照。 葛瑞特忙又贴着石柱微微侧了侧身,毫无发现的侍女转头看向了阿曼达,接着同她小声交谈了几句。 不一会儿,提灯的光芒朝偏厅外移去。葛瑞特目送着阿曼达随两个侍女远去,不禁懊恼地拽紧了拳头。要再度候到这么个机会得等一个星期。 不过算了,多少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一个星期吗? 第二天天明,连夜的骤雨停歇,但天气较之雨前着实冷了几分。在靠近夜莺村落的林子里,草木为薄雾笼罩,偶有几声鸟鸣在枝头响起,而沃尔和希尔瑞丝便漫步在这略嫌清冷的树林里。 在问过了早安,谈过了天气以后,沃尔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了。两人有一段时间沁头走路,无话可说。这气氛让沃尔感到尴尬,他惴惴不安地偷瞄向希尔瑞丝,结果发现希尔瑞丝的视线一直微微朝下,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沃尔的眉头皱了起来。希尔瑞丝是不是觉得他太无聊了? “呃嗯……”他清了清嗓子,决定拿自己的白痴兄弟当笑料来活跃一下气氛。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跟迪莱多有关。” 沃尔开始在脑海里翻起了迪莱多的旧账。说起来,迪莱多的身上确实有不少笑料。他记得这家伙打小就不爱区分现实和幻想,他们这批同龄人在孩提时代或多或少都哄骗过迪莱多干傻事。像是告诉他吃耳屎会看到小仙女,用手指月亮会被割耳朵等等。有些笑话还不太适合对姑娘说。 “沃尔。” 迪莱多的笑料还没有开讲,希尔瑞丝的一声轻呼就打断了沃尔的思绪。 “嗯?”他连眨眼睛回应道。 “之前你不是问我是不是答应你吗?”希尔瑞丝抬头看向了沃尔。 此时,渐渐升高的太阳终于驱散了薄雾,有一道阳光恰好透过树枝落在了希尔瑞丝的脸上,那光芒把她的面颊映得很白,脸上的绒毛都细微可辨。沃尔发现,希尔瑞丝的面孔仔细去看的话,其实比映像中的稚嫩很多。这个发现让他怔了一下,随后他才意识到希尔瑞丝正要答复自己想娶她的请求。 “是啊。”沃尔慌忙回应,他又跟着补充道:“不过我不急着听答复。一年、两年……不不不,你想什么时候同意都成。” 这只听“同意”的滑头话让希尔瑞丝笑叹了一声。 “我仔细考虑了一个晚上。”她说道。 沃尔瞪圆了眼睛,脸上也流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想知道希尔瑞丝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可希尔瑞丝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只听她说道:“如果奥拉无论如何都要舍我们而去,夜莺这边就需要一个长期的盟友。当然,如果她愿意留下的话,多个盟友也不坏。” “原来她考虑的还是正事,我可真是自作多情。”沃尔想到。 希尔瑞丝的话很明白,她会为了村子的利益而答应嫁给自己,简而言之,她赞同一场带有政治目的的联姻。 这样的答复让沃尔感到很不痛快,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希尔瑞丝瞧他这副一万个不高兴的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乐意娶我了?”她问道。 那平淡的语气和无所谓的态度让沃尔慌了神。 “不是这样的。”沃尔抓耳挠腮地解释了起来。 “我只是有点儿感叹,没几个女人像你这么的……嗯,懂买卖,有大局观……呃,我没有贬低女人的意思,不过,普遍的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 “我确实跟商人似的一肚子功利心。”希尔瑞丝表示理解地耸了耸肩膀,她瞧见沃尔在一旁拼命地摇头否认,不禁嗔怪道:“别忙着否认。怎么说呢?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也从来没有人提过要娶我,所以……“希尔瑞丝抿了抿嘴,把头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村里又是那副样子,我能做的选择很少。最后,我只能从利益的角度来权衡这件事,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看得出来,你挺讨厌这样的……“ 看到希尔瑞丝那充满困扰的神情,沃尔只觉得她刚才的那番话发自肺腑,直触心弦。 “其实,我开始对你动心思的时候,也是不怀好意。”他情不自禁地也把掏心窝的话说了出来。 “噢?怎么个不怀好意法?”希尔瑞丝一下子抬起了头,她注视着沃尔的眼睛,一双眉毛高高地挑起。 这幅“审问犯人”的神情让沃尔心里的警钟大响。他可不敢告诉希尔瑞丝,自己一开始看中的是她的办事能力,想娶她回来代理“政务”,好让自个儿尽情偷懒。 第八十九章 寒冬来临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阳光变得越发灼目,一如希尔瑞丝此刻光彩流转的双眼。那眼中含嗔藏喜,有一抹探究,还带着一丝期待。沃尔在无意间被这双眼睛掳获,他拉起希尔瑞丝的双手靠近她,低下头慢慢迎向她的面孔,希尔瑞丝的脸上泛起了桃红色,双眼忽闪着像是不知道该看哪里,他们的面孔越凑越近,鼻息相交,终于唇齿相依。 只是一吻,沃尔便认定了面前的女人,他几乎不离她嘴唇地咧嘴一笑道:“就是想亲你。” 这明显是个谎言,可这个谎言又是沃尔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希尔瑞丝要怎么看待这个带着真情的谎言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根枯枝为人踏断的响声传入了两人的耳朵。希尔瑞丝被惊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沃尔和她一同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雷欧克一伙两人和利亚德林正伸长脖颈,笑得尴尬。 “再亲小女孩一个,前面吾没看清楚。”利亚德林打趣道,几个小鬼也跟着起哄,他们这一闹顿时把仅存的一丝亲密氛围彻底赶跑。 希尔瑞丝的面孔涨得通红,她用双手把脸捂了起来。沃尔一个跨步挡在了她的前面,摆出了一副母鸡保护鸡仔的动作来。 “又是你们几个小鬼,还有你这个老货。”沃尔有些恼羞成怒道。希尔瑞丝其实非常矜持,他们刚才只是碰了下嘴唇,刚有了点儿感觉。 “看来你们是想松松骨头了。”沃尔又把手指上的骨节按得咯咯作响,跟着便作势扑向了雷欧克他们。 “快跑!”利亚德林大叫一声,带头窜进反方向的树林里,雷欧克一伙也怪笑着落荒而逃。 不多时,两个开始恋爱的傻瓜就被一伙人彻底甩没了影。雷欧克走在心情大好的利亚德林身边,听着他所吹的口哨和真正的鸟鸣交相呼应,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两人能成吗?” 利亚德林略微沉吟了一下。 “其实问我不如去问小巫师,不过要我看吗,这一对跑不了。” “嗯,他们要是成了,对村子肯定有好处吧?”雷欧克又问道。 “谁知道呢?等他们成了再看吧。” 利亚德林耸了耸肩膀,又继续朝前走去。雷欧克则慢慢放缓了步子,渐渐落在了法师的后面。他有些困惑地瞧向了身后,喊他们一道来看戏的家伙还没有跟上来。 “木瓜怎么这么慢?”雷欧克嘀咕道。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天破坏弩炮的一个家伙才吭哧吭哧地跑来。雷欧克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开玩笑道:“你躲去哪儿拉屎了?” “嘿嘿,好像什么东西,确实吃坏肚子了。”那个被称作木瓜的家伙抬起手用食指挠了挠鼻尖。 木瓜那不自在的动作和过于凑巧的回答,让雷欧克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觉得木瓜在撒谎,他又突然留意到木瓜的小指下方,贴近手腕的一块皮肤沾着黑糊糊的东西,像是蹭到了黑炭之类的玩意。 “你可真能来事,回去了。” 雷欧克一个转身把木瓜撇在了身后,接着,他的一张面孔阴云密布了起来。之前,他本想打个趣说木瓜的手上沾了“屎”,可这句话临到嘴边却转成了另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雷欧克觉得自己好似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他听到木瓜跟在后面的脚步声,脑海里浮现而出的,却是那日他挂在陷坑的边缘,脚踏的那具被尖木桩扎破肚皮的死尸。 死,死,死。那天太晚,他根本看不清让自己借力的死人是副什么面孔。可被恐惧催生的想像力让他觉得那人的容貌和自己一样――脸色发灰、神情惊恐、血液和唾液在脸上横溢…… “我是不是病了?我在瞎想什么呢?”雷欧克揉了下额头。 后面的家伙是木瓜,打小玩到大的伙伴啊。为什么要怀疑他在撒谎呢?现在又没发生什么大事对吧?也许是他被最近的战争给弄疯了,见风就是雨…… 雷欧克用发笑来掩盖控制不住的牙关发颤,他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跟着叹道:“这天冷得真快……” 这句“天冷得真快”说了不出一周,凌厉的寒风便席卷而来,吹走了落叶乔木上仅剩的几片枯叶。又过了几天,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临,哨箭丛林为白色装点,美不胜收。只是这美景也意味着饥饿和寒冷,而这美景还因为一个人的失踪而让好些人冷彻心扉。 希尔瑞丝不见了。就在她收了沃尔所赠的箭镞,又回赠了沃尔一个护符以作定情信物以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失去了音讯。巧的是,巫师利瑞齐和克罗斯早在她不知所终以前,便离开了哨箭丛林。他俩走得又快又急,希尔瑞丝那时还大吃了一惊,说这两人怎么说走就走。 此时,霍克正带着人顶风返回村子,细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下来,沾在他的黑发和斗篷上。他神色阴郁,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赶路,俨然一个希尔瑞丝的翻版,而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则沉默无语地耷拉着脑袋。 一行人尚未进入村子,星星点点的灯火便在前方亮起,而随着他们离村子越来越近,修建居所的锯木声和榔头敲钉木板的咚咚声也传入耳中。 那些打算在天色全黑前再多赶点儿工的村民见霍克他们返回,不禁停下手上的活儿朝他们望去。待他们发现霍克一行的人数和出发前的完全没有变化,好几个村民不禁暗叹了一声。 霍克轻叹着遣散了护卫,自个儿则继续往住所走去。就在他快到住所的时候,他又听到了迪莱多和人争执的声音。 “你们他妈的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迪莱多骂道。 “那你说怎么回事?不是你那好兄弟干的还能是谁?” “我们这有人亲眼看见!” 这一通吵闹让霍克头疼欲裂。他抬头望天,天上正因为云层密布而不见半颗星辰,一如此刻扑朔迷离的局势。 “为什么巫师离开的那么巧?”霍克不自觉地拽紧了拳头,如果利瑞齐在,他可以向这断言了哨箭一族分裂、复合的巫师求一条明路。 “为什么雷欧克‘死了’?”这个能在必死的局面下为自己谋条生路的家伙,要缄默到局势恶劣成什么样子? “希尔瑞丝,你到底在哪儿?快回来啊!” 霍克最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接着,他疾步走向迪莱多,拽着他的后领将他朝后连拖了三步。 “你们是闲得还是蠢得在跟白痴吵架?”霍克松开迪莱多的衣领指着几个人破口大骂。 “滚!滚!滚!” 第九十章 失手错杀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霍克朝前伸长脖子嘶吼出了最后一个“滚”字,那拖长的尾音几乎把他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来。他怒目圆瞪,模样令人发怵,几个村民在微微一怔以后,都缩着头怏怏而退,而霍克的身体则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冷了?”迪莱多见他抖得十分厉害,终于忍不住关心道。 霍克摇了摇头。 “那就是被我气到了。” “是天堂红的后遗症,没什么要紧的。”霍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气就发抖,这样的蠢毛病他以前可没有,但打他沾了天堂红以后,一切就都变了。而现在,他虽然早已戒了毒物,可那令人羞耻的战栗却残留了下来。好在希尔瑞斯看不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霍克又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神,迪莱多忽然开口问道:“你不会也相信沃尔害了希尔瑞丝吧?” 这个问题让霍克感到蠢透了,他一时未作答复,迪莱多却急了起来。 “霍克,不管你信不信,沃尔绝对不会强迫别人。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他会耍滑头,会哄骗别人把他想要的东西乖乖奉上,但他从来不抢!比方说……” “够了!”霍克忍无可忍地吼道。 “你不但是个白痴,还烦得要死。你有哪句话和希尔瑞丝在哪有关吗?没有的话,就闭嘴!” 迪莱多看着霍克布有血丝的双眼瞪视着自己,哑口无言。 两人又呆站了片刻,霍克一个转身向自己的住所走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利亚德林的呼喊声从一侧传来。 这声呼喊一下子定住了霍克的脚步,他回头跟迪莱多一起朝法师瞧去,只见利亚德林正冲他们频频招手,示意他们快来。 “怎么了?”迪莱多困惑道。 “别废话,跟上来就是了。” 霍克朝利亚德林迎了过去,三个人先后穿过广场来到了村镇大厅,又经由侧门进入了建筑。 此时,一度被挪来安置病患的村镇大厅里黑黢黢地没有一丝亮光,利亚德林低声颂念了一段咒文,由烛光术形成的光斑宛如发着微光的蒲公英轻飘飘地朝前飞去。利亚德林又回头招了招手,随后继续朝前带路。 走在末尾的迪莱多见前面的两个人一路默不作声,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涉足某桩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个想法刚在他的脑海里萌生,利亚德林就叩响了一扇门扉。 伴随着门扉开启的吱呀声,亮光透过门缝照到了迪莱多面前的地上,而那个由法术所形成的光斑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迪莱多顺着光线瞧了过去,看见奥拉正提着一盏灯向他们几个人点头。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脾气倔强的姑娘,他是彻底的无话可说了。还能说什么呢?一次次的警告,甚至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叫她快点滚蛋,她最后做的决定也还是把自己和哨箭绑在一起。 回想到入冬前的某个午后,奥拉突然找到他,明明白白地把要留下来的决定写在地上,还特地在他的面前鞠躬致歉,迪莱多就唏嘘不已。 眨眼间,他已经来到了奥拉的身边,提灯的光芒刺得他低下了头,而等他适应了光明,又听到门扉在背后合上的声音,一个熟人的说话声忽然从里屋传来。只听那人语气急促地质问道:“你想想清楚,是我们的人攻击你?算了,你看到希尔瑞丝了吗?” 迪莱多皱了皱眉头。“说这话的人是……沃尔?老天!他什么时候跑来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里屋,只见霍克和利亚德林正侧立在一张床边,沃尔则背对着他看着坐卧在床上的一人,而那个人,居然是雷欧克! “他,他活着?”迪莱多指着雷欧克惊呼道。 记得希尔瑞丝失踪的那一天,陪同她到村外办事的几个护卫都遭遇了不测,只有木瓜跑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跟鬼扯无异的坏消息――希尔瑞丝被沃尔失手掐死了,为了把这事掩盖过去,沃尔摆平了希尔瑞丝的护卫,打算把这笔账算在游隼的头上。而在那几个被摆平的护卫里,就有雷欧克。当时,他还上去探过雷欧克的脉搏和鼻息,可什么都感觉不到。 迪莱多的话音刚落,霍克便厌烦地瞧了他一眼。利亚德林则干脆没有回头,他像在谈论天气似的陈述道:“村里可能有奸细,所以吾给这小鬼用了假死药。” 顿了顿,利亚德林又问道:“对了,小鬼,你前面跟旁边的小子说了啥?吾真的没听清楚。” “我,我说……”雷欧克的牙关发颤,只支支吾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代他说吧,他说动手要他们命的人,就是我们夜枭的人。”沃尔咬牙切齿道,雷欧克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霍克突然插嘴道。 “有什么话好说?说白了,你就是问我有没有不顾她的意愿,对她动粗,还掐她的脖子然后失手错杀了她,对吧?而我之所以跑来这里,也是欲盖弥彰。” 沃尔嗤笑了一声,他从衣领里掏出一条串着挂坠的项链亮在霍克的面前。那挂坠看似用鹿的胫骨雕刻而成,上面的花纹让人联想到精灵馈赠给哨箭一族的草编护符,雕在骨骼上的每片叶子都栩栩如生,只是变成了骨白色。 “这东西是你姐姐亲手给我的,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我抢的。”沃尔说道。 “不,我知道这东西是希尔瑞斯给你的。”霍克叹了口气。 “我看见希尔瑞斯带回来的箭镞,我问过她这件事。” 霍克和沃尔的对话,一时让屋子里鸦雀无声。其他人都没有料想到,希尔瑞斯和沃尔的交往已经悄悄进展到了交换信物的程度了,而默默站在众人身后的奥拉却对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她偷偷地拽了下迪莱多的衣袖,又指了指那骨雕的草编护符。 迪莱多起初对奥拉的举动有些费解,随后他才意识到奥拉并不知道哨箭的婚俗。 他小声地对奥拉说道:“这边男女交换箭镞和护符的意思,就是婚约。” 第九十一章 放任谣言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听了迪莱多的解释,奥拉霎时明白众人的表情为何如此惊诧――如果希尔瑞丝和沃尔两厢情愿地订下了婚约,那木瓜带回来的消息就有驳常理了。他为什么要散布那样的传言?答案显而易见,有人不想看到夜莺和夜枭联姻。问题是,雷欧克称攻击他们的人并非游隼而是夜枭的人…… “你早就知道我跟希尔瑞丝的事,那你还要我说什么?”沃尔问道。 奥拉从自己的角度瞧向霍克,只见屋里的灯火仅照到了他的半侧身体,而他的另半侧身体则似融入了阴影,让人看不分明。这个才成年的男孩明知希尔瑞丝有意嫁给沃尔,为什么故意把这件事按下不说,任由谣言发展?他是想麻痹敌人?还是有别的想法? “木瓜被我关起来了,靠他一个人可办不到雷欧克说的好事。”霍克答道。 这个看似同问题不相干的回答,让沃尔和雷欧克微微张大了嘴巴。突然间,沃尔蹿上床铺,其他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他死死地掐住了雷欧克的脖子。 “那天是夜枭的人攻击你吗?是还是不是!”沃尔威吓道。 “是……是!”雷欧克被吓得六神无主,他的答案未经思考便从嘴里蹦了出来,和之前说的毫无变化。 沃尔放开几乎被吓瘫掉的小鬼,接着说道:“我觉得这小子没有撒谎,看来游隼在我们两边都埋了钉子。” “谁?”迪莱多问道。 奥拉皱着眉头看向了面前的几个人,她的视线最终和其他人一样,落到了雷欧克的身上。那个坐卧在床上的小鬼几乎被众人的阴影压垮,他缩着脖子抱紧双臂,仅披着一件外衣的背脊颤动不止,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奥拉还留意到,雷欧克的手指在不停地抓挠臂肘,仿佛这样才能让他放松一点儿。他这么怕死,这跟她照料过的精灵还真是大为不同。 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依稀只能听着雷欧克上下牙齿撞击的声音。 “我只记得……他……他长着鹰钩鼻……”那小鬼终于开口了,可他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描述。 片刻后,沃尔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了。” “德拉比还是他儿子德里克?”迪莱多又问道。 沃尔揉着额头发出了自嘲的笑声,他接着说道:“是他们一家子也一样,靠这小鬼的一句话恐怕我动不了这家人。德拉比在村里的职权和我相当,他的儿子听说我要娶妻,还‘好心’地资助我,是不是很会演戏?” 听了这句话,奥拉不禁回想起初到夜枭村落的那天,陪伴长老来见利瑞齐的一人就是个鹰钩鼻。她记得,沃尔那时迎了上去,说怎么好劳长老的大驾,长老则一边宠溺地轻拍沃尔的手背,一边对那个鹰钩鼻说道:“噢,德拉比!来的人可是那个巫师。” “对了!”沃尔转头看向了霍克,这声轻呼打断了奥拉的回忆,只听沃尔问道:“你们那个木瓜没说希尔瑞丝在哪吗?” “我撬不开他的嘴,估计他确实不知道希尔瑞丝在哪儿。” “我……我能见见他吗?”雷欧克努力把脖子转向霍克。 “那恐怕不太合适,毕竟你现在是个‘死人’。”霍克答道。 “呃,活人撬不开他的嘴,没准‘死人’就不一样。”迪莱多突然说道。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这匪夷所思的点子仿似唤来了无形的幽魂,它从墙端显现,继而穿过众人的身躯没入了另一端的墙壁,只给众人带来了莫名其妙的一阵冷战。 霍克和利亚德林像重新认识迪莱多那样注视着他,一语不发。迪莱多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主意有多么疯狂,他挠了挠头皮,有些了然地说道:“这点子看来确实馊了些,不行就算了。” “迪莱多,你就该当个安安静静的白痴,瞧你把他们惊的。” 沃尔轻笑了一声,他又看向众人道:“按我兄弟的话试试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他嘴快。” 不久,一行人又挪步到了仅在上层盖了个棚屋的地下监狱。霍克在掀启加盖在楼梯口的活板门时,突然停下了动作。他转头看向了奥拉,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奥拉,你留在上面好吗?” 奥拉有些不解地直视着霍克的双眼,那澄清的目光让霍克的视线开始躲闪。他咬住下唇不支一声,利亚德林见状不禁对迪莱多使了个眼神,而迪莱多则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他轻拍了一下奥拉的肩膀,把霍克从奥拉的注视下解脱出来。 “你别去。”迪莱多说道:“你不会想看霍克当初的样子吧?” 奥拉怔住了,霍克当初的惨状她还记忆犹新,弗莱格那时好像还对他手下留情了,毕竟她还好好地活着。可眼前的这些人为了尽快知道希尔瑞斯的下落、生死,会怎么对待木瓜? 霍克、搀扶着雷欧克的沃尔、利亚德林、迪莱多在她的面前先后下了阶梯,活板门又被重新放了下来,随后是插栓的声响,奥拉被隔在了外面。 她看着在提灯的映照下,焦痕明显的木门,突然开始憎恶起自己呆站在原地毫无作为的表现来。可要是她跟下去了,她要怎么做?像当初保护霍克那样拦住一行人吗?那她又要置希尔瑞斯与何地? “不可以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不可以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 奥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谐音的第三条戒律,那条一经违反便会让她从此与白麻雀脱离关系的至高戒律。她在寒风中呆呆地站立了许久,直到双腿冻得有些发木,才等到了一些新的动静。 只听脚边的活板门发出了插栓被拉开的声响,接着,那木门被下面的人朝上顶开,利雅德林举着火把先爬了上来。 法师举着火把转身照向后方,霍克、扶着雷欧克的沃尔、随后是迪莱多依次返回地面,奥拉突然留意到迪莱多的背上背着一个人。 第九十二章 聆听声音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PS:看《异端庇护所》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趴伏在迪莱多肩头的身影似乎比雷欧克更加瘦弱,他头发蓬乱,单薄的衣衫上有好几处破洞,里面露出来的皮肤青青紫紫无一完好。 “这就是木瓜?他说出希尔瑞丝的下落了吗?” 奥拉下意识地朝迪莱多背上的人伸出手去,她还没有触到那个孩子,迪莱多就像被踩到尾巴似的朝后跳了一步。 “别碰,他安息了。”迪莱多的声音极轻。 奥拉的手从半空垂落下来,她微微张大嘴巴看向了面前的几个人,人人神色阴郁。 沃尔摇了摇头不置一词,霍克神色木然地说道:“这回我们没有打他,只是按住他问几个问题,他很不配合,一个劲儿地骂我们是背信者,然后他突然开始抽搐、大叫,直到断气……” 听了这个解释,奥拉顿时眉头紧锁。 指责他人是背信者,抽搐,大叫……霍克的描述和他当初被弗莱格逮住时的举动何其相似,但为啥木瓜却死了? 突然间,雷欧克的嘴里溢出了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是我……是我吓死他的……我问他为什么想要我死。”这小鬼掐着臂肘又开始牙关发颤。 “啥呀,就是天堂红的药瘾犯了,他中毒太深,外面看着还好,看不着的里面……都烂透了。”利亚德林为木瓜的殒命盖棺定论道。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几个人都跟着他合了下眼睛,可见那时的场面有多么不堪入目。 “天堂红,血齿蕈……”奥拉抿紧了嘴唇,她呆站在一边,看着霍克等人商议如何给木瓜善后,却没有把他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听进耳中。 卓格里斯想靠血齿蕈实现抱负,以此改变哨箭任人驱逐的卑贱立场。希尔瑞丝他们则认为,牺牲同胞充当血齿蕈的养料根本就有驳初衷。 这两个观点没有完全的对错,好像谁都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最后只能亮拳头来决定谁做主宰? “天啊!以族群存续为名义,我们非要为了这毒物互相伤害吗?”奥拉在心里感叹到。 “我们为什么彼此伤害?”她的脑海里又冒出了这个问题。 记得决定去留的那天,她也拿这个问题拷问过巫师,利瑞齐却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理解的答案。他说隼和枭都是独居的猛禽,它们飞得很高,看得很远,可它们不怎么聆听同类的声音。 利瑞齐说的枭和隼是指夜枭和游隼两派吗?还是映射得更广,指代根本不该相互伤害的两方? 此时,利亚德林和迪莱多已经把木瓜带去偷偷掩埋。沃尔低声吩咐雷欧克尽量避免和人接触,如果不巧撞着他人,就暂时谎称自己是木瓜。毕竟他们几个才回村子不久,而几年间,村里已经物是人非,多数人都分不清他们。 然后,他们无话可说了。三个人的六只眼睛一径望向了迪莱多他们离开的方向,似乎准备等他们回来。奥拉随着他们的视线也朝村口方向望去,通向村外的道路被暮色中的树木遮挡,只露出断断续续的几截。路的两边,只有零星的灯火在树间闪烁,这光景和她第一次来到哨箭丛林时的所见相似,却更加深沉,深沉到近乎同夜色相溶。 黑暗对视觉的遮蔽催生了想像力,奥拉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迪莱多掩埋木瓜的身姿,还有更早的时候,众人逼问希尔瑞斯下落的一幕也在她的脑海中幻化成型——药瘾让木瓜那羸弱的身躯迸发出了不该有的力量,他们几个人一起动手才按住了他,他精神亢奋,对他人的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地吐出粗言秽语…… “隼和枭都是独居的猛禽,它们飞得高看得远,但不爱聆听声音。” 利瑞齐的话又一次在奥拉的心头回响。如果木瓜能静下来,听听村民们对希尔瑞斯的依赖;听听霍克对他姐姐的关心;听听沃尔对她的爱慕,他还会斥责他们都是背信者吗?同样的,如果卓格里斯肯抛开焦虑、理想和抱负去听听夜莺的悲啼,他还会在血齿蕈上孤注一掷吗? “如果幸福和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这幸福和快乐必不持久。” 这是利瑞齐和她说的另一句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巫师的神情格外严肃,他好像知道卓格里斯跟她谈了点什么,也看穿了她在困惑是不是该部分认同卓格里斯的观点,于是他把问题回归到了本质,提出了一个有驳卓格里斯的观点——血齿蕈毕竟是毒物,它们带来不幸,或者说它们掠夺他人的幸福……利瑞齐很少表露喜恶,而当时,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怒意。 “他们回来了……奇怪,怎么多了个人?”沃尔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奥拉被这声呼喊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她凝神望向前方,只见有三个人向他们迎面而来。天色昏暗,她只能凭身形认出迪莱多和利亚德林,而在他们的后方还走着个人。这人刻意放慢步子,和迪莱多他们拉开了些距离,但这距离谈不上偷偷跟踪,迪莱多还不时回头朝他看去,像是在问他些事情。 “所以这人故意拉在后面,只是因为性格孤僻?”奥拉抿了抿嘴唇,她越是打量这跟过来的第三个人就越是觉得他眼熟。 等她终于想起来那人是克罗斯的时候,霍克已经迈开步子小跑着迎向了三人。一旁的沃尔似乎碍于扶着雷欧克,只能慢慢地朝迪莱多他们挪去。奥拉略一迟疑,忙跟上了霍克的步子,她刚在归来的三人面前立定,就听霍克对克罗斯问道:“巫师呢?” “他还在黄金树林。”克罗斯答道。 “他跑去精灵的地盘干吗?”从后面跟上来的沃尔皱起了眉头。 克罗斯摇了摇头。利瑞齐的决定下得非常突然,一路上也未曾向他透露此行的目的。说起来,他们才向西行进了两天就遭遇了南艾芬族的精灵护卫,而那地方仅仅是黄金树林的前哨站而已。(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九十三章 故伎重施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PS:看《异端庇护所》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克罗斯回忆那些天的经历,发现自己几乎毫无所得。精灵们似乎都认得利瑞齐,知道他会回来,可他们也跟利瑞齐一样不露心迹,甚至都不问他的来意。 负责安顿他们的精灵个个都很客气,但那客气徒有形式。几天来,他们就被晾在边上干等所谓的安排。对此,急着赶赴黄金树林的利瑞齐居然泰然处之,就像在跟精灵们比谁先沉不住气…… “听迪莱多说,希尔瑞斯失踪了,怎么回事?”克罗斯开口问道。他决定不再探究利瑞齐为什么急赴黄金树林,而是先搞明白夜莺这边到底怎么了。 “利瑞齐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我赶回这里吧?”克罗斯想到。 打那场战斗结束后,他待利瑞齐一直小心翼翼的,除了一件事做得有点出格——那次奥拉找利瑞齐问去留,他故意摔上门,说巫师已经睡了,而利瑞齐当时就用一阵猛咳拆穿了他的谎言。 想到这儿,克罗斯有意无意地瞥了奥拉一眼,那姑娘和其他人一样正看着他,神情中透着一丝希冀。这些人不可能突然关心起他这个独眼,他们关心的应该是巫师,或者说是有求于巫师。是因为这个村子的女头领不见了吗?恐怕这事儿他爱莫能助。 短暂的沉默后,沃尔说道:“有人不想看到我跟希尔瑞丝好。” 克罗斯微微扬了扬眉毛,他转而看向沃尔,只听沃尔继续说道:“我们逮着一个游隼的奸细,可他死了。我边上的小子只知道有个鹰钩鼻攻击了他……我们是真的没辙了,才指望巫师……” “德拉比还是德里克?”沃尔的话尚未说全,两个人名就从克罗斯的齿缝里蹦了出来,那语调森冷至极,如同发自冤魂之口…… 深夜,众人似已入眠,然而克罗斯却叼着烟斗坐在床边。他轻触脸上已成空洞的那只眼睛,手心里全是汗水。 就在刚才,他被噩梦惊醒,而直到此刻,他的脑海里都有一串画面在轮番快闪着,不是兰扎特临死前的一幕幕,就是沃尔他们谈到的事情。 “像!这两件事太像了!”克罗斯想到。 记得那一次,兰扎特突然不见了踪迹,大家都觉得他可能在村外采药耽搁久了,可事实上,没有人看到医师出村。而这回,希尔瑞丝的情况也十分相似。雷欧克觉得那女人是在村外失踪的,可这小子又压根儿没见着她。事实上,不止是雷欧克,几个说希尔瑞丝去了村外的家伙,全都没见着她,他们都被灌输了那女人出了村子的假话——沃尔带来一批物资,希尔瑞丝出去迎他了。 “当初,兰扎特究竟在哪儿呢?”克罗斯皱着眉头回忆着。 那一回,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想当然”所蒙蔽,当他终于在村子的仓库里找到医师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兰扎特的腹部被捅穿,身体几乎被血淋透。 克罗斯几近崩溃地猛吸了一口烟,一阵眩晕感向他袭来,他又像放空脑子似的缓缓地吐出了烟雾。那令人压抑的过往改以一种温和、迷幻的方式在他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他见到了兰扎特的最后一面。那时,医师还保有一丝意识,他横躺在一滩血泊中,一双已失焦距的眼睛转向他。他觉得兰扎特像在竭尽全力地等他找过来,好跟他说点什么,可他还没碰到兰扎特,一枚吹箭就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而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兰扎特却失去了意识,他连只言片语都未给他留下就去了,让他空有恨意却无处宣泄。 克罗斯突然跳了起来。兰扎特没能说出害他的人是谁,可他清楚地记得利瑞齐曾说过鹰钩鼻那父子俩和医师的死脱不开干系,为着这一句话,他曾刻意留心了这父子俩整整一天,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现在,希尔瑞丝的身上又发生了雷同的事情,这无疑是有人在故伎重施!是那父子俩干得吗?如果是的话,他们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克罗斯,我要你自个儿回夜莺那边。” 记得在精灵的地盘上时,利瑞齐突然作了一个分开的决定。 “为什么?我不想离开你。”他那时惊呆了。 “你呆在这里就是在妨碍我,何况你有自己的使命,去那里你就会知道。”利瑞齐又给了他这么个回答。 现在,克罗斯终于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利瑞齐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地赶他回夜莺的地盘。那年,他丢了一只眼睛学到了一课,而现在,利瑞齐要他去挖出那父子两留下的蛛丝马迹,去给医师报仇。 想到这里,克罗斯再也坐不住了。他冲出屋子,跑去拍沃尔的房门,那门几乎是应声开启。随后,一张因为彻夜难眠而眼圈发黑的面孔探了出来。 “是你?怎么了?” 瞧见拍门的人居然是克罗斯,沃尔不禁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问克罗斯是什么来意,只听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希尔瑞丝恐怕不是在村外丢的。” 这话刚说完,沃尔就一脸焦急地掰住了他的双肩。 “你知道怎么回事?” 克罗斯摇了摇头。 “我就是推测出来的,不过现在,你也只能选择信我了,对吧?找人带我们去这个村子的仓库。” 本应宁静的夜晚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喧嚣,一扇又一扇屋门被拍响,前一刻各归住所的几个人几乎都聚到了仓库边。 霍克喊来了负责看管仓库的护卫,两个迷糊的青年在催促声中推开了仓库的正门。他们将火把置于墙边的架子上,正嘀咕着这个地方都有好些时候没人来过了,可突然间,他们把还未说全的话吞进了肚子。 “怎么了。”觉察到两人脸上的异色,霍克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接过奥拉递到手里的提灯,一边四处照耀一边问道。 “这里少了一推车的东西……”一个护卫支支吾吾道。 “是什么?”霍克又问,他回村子也就一段时间而已,看不出仓库有哪儿不对劲。 “是……血齿蕈,晒干的,我们和卓格里斯闹翻以后,那车东西就留在仓库里,没人管了。”(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九十四章 身在何处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希尔瑞丝在黑暗中醒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缚、嘴也被东西堵着。凭着身上的触感,她又意识到有层油布罩着自己,身下则似垫满了枯叶,而阵阵酷似杏仁的气味,便从那层似枯叶又不是枯叶的东西里透出,直钻她的鼻腔。 那气味实则比杏仁更为清香、诱人,绝难形容,她顿时知道自己并非枕着落叶,而是躺在一堆血齿蕈上。 几乎在“血齿蕈”一词冒出脑海的瞬间,希尔瑞丝就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落到这番田地的。那时天已近黄昏,她和几个村民正在仓库中清点物资…… ◎◎◎◎◎◎◎◎◎◎◎◎◎◎◎◎◎◎◎◎ “这就是所有的东西了?”希尔瑞丝问道。 她抬高举灯的手臂,从铜灯里散出的光芒一直覆盖到她面前的角落,只见大半间仓库就零星地堆着十几筐物资,置物架上几乎层层空着,还有一推车盖着油布的血齿蕈被抛在仓库的另一角。 跟在希尔瑞丝身旁的两个村民在问询中低下头来,两人中的前者揪了揪衣摆,后者支支吾吾道:“大伙交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不好说没人藏点掖点啥的,但那也不会多……” 希尔瑞丝揉了揉额头,那个回她话的村民又补充道:“眼下冬衣的问题不大,不过吃的……” “我再想想办法,你们先走吧。”她回头见两个村民应声而退,又面朝堆放的物资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村里的食物不够应付冬季了。以往,他们都是靠游隼的“援助”来渡过严冬,现在这条路断了…… 其实,眼下的状况比断了条出路更糟。之前的一场大战带来了额外的折损,要不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对一村子的人下了上缴物资以作分配的严苛命令,也不至于连死者的遗物都不打算放过。可即便如此,要挨过这个冬天也还得另谋出路。 希尔瑞丝暗叹一声。她撇开霍克,把筹集物资一事大包大揽了下来。因为这是她必须为霍克搞定的脏活儿。而只要渡过了这一关,往后就容易多了。那时,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歇下来当个俗气的村姑,甚至嫁去别处。 想到这里,希尔瑞丝突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她孤身一人离开仓库,又在锁门后转身凝望自己投注了太多心力的村落。眼前这个与树林相融的村子仿佛因为冬季的到来而陷入死寂。 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昏黄的天空正飘着细雪。希尔瑞丝看着嘴里呼出的白气,只觉得寒意仿佛透过未被衣物遮蔽的皮肤――面颊、脖颈和双手直抵心脏。她在手心里呼出一口热气,心里则不自觉地念起了一个人名。 “沃尔……”她想到。那个油滑的家伙在村里的时候,总是闹到她一事无成。他用各种理由害得她无法一丝不苟。他就像一个粘着母亲的顽童,认为任何事情都不如两人相处一刻来得重要。那时,她烦透了。可现在,她又十分怀念可以将自己的不作为怪到他身上的时光。 希尔瑞丝缓缓地垂下手臂,那只手隔着衣物触到了她挂在颈下的坠子――一个用鹿骨雕成的箭镞。 “夜枭的几个傻瓜拿猫头鹰当我的名字,狂妄到无可救药吧?” 记得沃尔把箭镞交到她手里时,特别指了指箭镞上镂空出来的猫头鹰。那一刻,他俩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因为他们都听得懂这笑话背后的身不由己――猫头鹰(沃尔)掌管夜枭,听似天经地义,其实和绑架无异。 “哎。”希尔瑞丝叹息着回归了现实。就在这个时候,几声呼喊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去,发现有人正在村口向她招手。过了片刻,几个人便来到了她的面前。她认出这些人是她派去给夜枭运送酬劳的,跑在最前头的三个小子是霍克的玩伴,一个好像叫雷欧克,另一个的绰号叫木瓜……不过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伙是谁?他们并不是村里的人。 “出什么事了吗?后面的是?”希尔瑞斯开口问道。 “没出什么事,是夜枭这边有几个人跟了过来,他们想跟你谈桩事儿。”木瓜抢先答道。 希尔瑞斯满脸疑惑地看向了跟来的几个人,他们中的一人长着一副特别显眼的鹰钩鼻,她下意识地朝那人多瞧了几眼,只听那个鹰钩鼻说道:“我是沃尔派来的。他知道你这里有些难处,但一时又抽不出身来帮忙,所以就找我过来看看。” “是关于物资方面的事吗?”希尔瑞斯的双眼因为这人的一句话而亮了起来。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几句话,我想凑近些跟你说。不知道可不可以?”那个鹰钩鼻向她征询道。 希尔瑞斯点头默许,那人随即凑到她耳边说出了意图:“是这样的,我们那边的物资也有限,不过商路还算通畅,毕竟弗莱格不太拦夜枭的货……然后,我听说你们这边还余一批血齿蕈,这批东西足以交换你们需要的物资,否则毁了它也是浪费,你看对不对?” 听到那人劝她用血齿蕈来交换所需,希尔瑞斯一时陷入了犹豫。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脏活儿,但是听起来又好办得很。她要不要接受呢?不过,要是她错过了这个机会,还有别的方法来筹集物资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种毒物了,只是为了渡过难关而已。”她心想。 “其他人都散了去休息吧!”希尔瑞丝突然对几个同村人说道。她又抿着嘴唇看了看来自夜枭的几个家伙,随后转身把刚锁上的仓库再度打开。 “几位跟我过来吧。”她举着提灯朝前带路。 不多时,她便把那些人领到了装有血齿蕈的推车边。她伸手扯下了盖着推车的油布,突然间,一个人从她背后捂住了她的鼻子。随着一股恶臭直冲脑门,她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 那么现在,她在哪儿呢? 希尔瑞丝在黑暗中尝试着侧了侧身,她的动作让身下一通摇晃,脚跟也踢到了木板。结合身上盖着的油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就在那辆装着血齿蕈的推车上。只是这推车到底停在哪儿,还在原来的仓库吗? 第九十五章 无非一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不论如何,绝不能坐以待毙。希尔瑞丝想到。 她轻轻地踢了踢车壁,随后屏息倾听四周的动静。待确定自己的举动没有招来麻烦后,她便凭着记忆摸索到车壁上的铰链,随后就着那片突出的金属去磨缚在手上的绳索。整个狭小的空间里,霎时响起了由她一手制造的杂音。 希尔瑞丝的发辫在不知不觉中散开,整个人也因为持续不断的挣扎而狼狈不堪。更惨的还数她的双手,那被缚的地方被先是被蹭红,继而磨破了皮。之后的每一次拉扯都让她疼得直冒冷汗,而她则死死地咬着塞在嘴里的东西,坚持又坚持着。 “嚓嚓,嚓――” 希尔瑞丝突然感到手腕一松,缚在手上的绳索终于磨断了。她在心里欢呼一声,接着三两下挣脱绳索,又一把取出塞进嘴里的布团,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油布。 此时,印入她眼中的景象仍是一片黑暗,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魔窟,又直觉地感到黑暗中似有猛兽恶鬼潜伏,但一切又好像只是错觉。 “也许是我想多了?”希尔瑞丝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她低头舔了舔手腕上的擦伤,随后蜷身去解脚上的绳索。 在费了一番工夫后,她跳下了车,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出路。然而她才朝前迈了三步,一个男人的声音便突然响起,近得好像就在耳畔。 “小心你的脚下。” 希尔瑞丝被吓了一大跳,她没能收住朝前迈出的右腿,某样东西绊倒了她。她伸出双手撑在地上,手腕处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而她的身畔则响起了一阵讥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听起来就像从无底深渊刮上来的冷风,希尔瑞丝循着声音转头看向一侧,可她依然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黑暗中好像有一个人的轮廓。 “把灯点起来吧。”那个笑够了的家伙又说道。 这人的话音刚落,刺眼的灯光就把整间屋子照了个透亮。希尔瑞丝本能地抬手遮住了眼睛,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放下手臂重新打量周遭。这时,她终于确认自己落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只见她坐卧的地方,地板光洁得犹如镜面,四面墙壁洁白似雪,墙上还有挂毯,但那挂毯上所绘的东西却让她看不明白,上面的纹路似花又不太像花,似人却又不太完整,那张扬外露的花蕊和弯折的肢体让她感到美得怪异。而这派洁净、美丽的景象只让她感到窘迫,因为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和这“宫殿”格格不入。 事实上,除了窘迫以外,希尔瑞丝还感到强烈的不安。她瞥了眼停放在“宫殿”角落的推车,又把视线移到了面前的几个人身上。这些人里,两个是身披白纱的女性,她们手持提灯,犹如摆设似的静立不动;一个佩刀的家伙立在门口,他的目光低垂,像在倾听屋外的动静;而离她最近的则是个身着白袍的家伙。这人盘腿而坐,上半身微微前倾,他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一双眼睛好像闪烁着令人畏惧的狂热。 “卓――格――里――斯?”希尔瑞丝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对眼前的面孔映像颇深,在那回和游隼的搏命对决中,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把卓格里斯拽至谈判桌上。当时他神情冷漠,好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和眼下截然不同。 希尔瑞丝的心里突然浮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她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卓格里斯的眼里,而她前面在黑暗中挣扎着摆脱束缚的过程,则成了这个男人的余兴节目。这个念头让希尔瑞丝感到不寒而栗,但这可能吗?若不是眼前的灯光,这里根本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观察了你很久,你的勇气可嘉,生为女人真是可惜。” 卓格里斯的一句话让希尔瑞丝瞪大了双眼。 “你在观察我?刚才明明黑得不见五指,为什么你能看得见?这又是哪儿?”她问道。 卓格里斯忽然开始发笑,他的双肩在笑声中抖个不停。希尔瑞丝惊讶地看着他,接着,她留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性也在发抖,虽然她们的面容被纱巾遮了大半,但希尔瑞丝仍能看见她们的双眼,她觉得两人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却绝非愉悦,而是恐慌。 这一发现让她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备的动作,卓格里斯却更快一步,她尚未起身,那人便拗住她的一条手臂又压住了她的肩膀。她侧头怒视卓格里斯,但这举动却反而逗乐了对手。 在又一阵令人难受的讥笑后,卓格里斯在她的耳畔低语道:“任何人,只要沾上点精灵血统,就能看透黑暗。不过,敢在‘天堂’问我为什么能在暗中视物,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勇气可嘉,而是不知死活!”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卓格里斯的齿缝中蹦出来的,而随着这声“不知死活”,希尔瑞丝感到自己的肩膀被重重地往下一按,她的半侧身体直磕地板,紧接着,卓格里斯一脚踏在了她的后颈上。 “他想要我死在‘天堂’吗?”希尔瑞丝不无讽刺地想到。 游隼和夜莺这一战,明里来看是双方都未占到便宜,最后收手罢战。可实际上,卓格里斯企图掌控哨箭一族的计划近乎流产了。他一定巴不得自己去死,也好断了夜莺和夜枭联姻的可能。而他之所以不惜动用钉子硬把自己挪到这儿,恐怕是想在杀死她以前尽情地折辱她吧。他打算怎么折辱她呢? 希尔瑞丝突然想起了发生在死树林里的那幕景象――那用人头串成的“链球”,那被人当猎物分尸的几个女人。她感到胃里一阵反酸,整个人也不自觉地开始发颤。 “无非一死。”希尔瑞丝闭上眼睛想到,她强迫自己忘却所有美好的往事,可“沃尔”这个名字却反反复复地干扰着她的思绪。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有人求见的声音。守在门口的那名佩刀护卫先是隔着门和来人用暗语一通对答,然后才开门把人放了进来。 “怎么样了?”卓格里斯依然踩着希尔瑞丝的脖子,他头也不回地朝来人问道。 “叛变的事情已经肃清了,不过……” “说。” “葛瑞特逃走了,他好像还带走了一个侍女。” 第九十六章 一纸担忧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游隼这边发生内乱了?”希尔瑞丝还来不及消化那人带来的消息,就感到卓格里斯加重了施在脚上的力道。从脖颈上传来的喀喀声,让她意识到死亡逼近。她抿紧嘴唇等待临终时刻的到来,然而卓格里斯却突然收了脚。 “可惜。”卓格里斯说道。 希尔瑞丝一脸不解地望向他,只见卓格里斯的神情出人意料的平静,她隐约察觉到,这“暴君”的双眼居然流露出了不知是遗憾还是愧疚的神色。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目光像是透过这屋里的人,这屋子本身,投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忽然间,一抹冷酷的笑容浮上了卓格里斯的嘴角。他转身对下属吩咐道:“辛苦诸位了,那些勇士应当得到犒赏,‘天堂’的大门会即刻为他们敞开,佳肴、侍女任他们享用。” 卓格里斯的话音刚落,和摆设无异两位侍女就啜泣了起来,希尔瑞丝诧异地发现,其中一人居然贴着墙根慢慢坐到了地上,像不堪骤雨打击而蔫的花朵。 卓格里斯一脸讥讽地瞥了那侍女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希尔瑞丝的身上。 “这女人也作为战利品赏赐给众人……”他冷冷地说道。 就在那“暴君”给希尔瑞丝下达判决的同一刻,一场私刑正在夜枭村落里上演。 医师住所内,克罗斯看着捂着肚皮弯腰讨饶的德里克,一个跨步上前提起了他的衣领。 德里克尚未站稳,便结结实实地挨着一记迎面痛击,他被揍得鼻血横流,整个人在原地转了半圈,克罗斯跟着就按住他的后脑勺朝墙面、桌角撞去,德里克的那副鹰钩鼻在两下又狠又快的撞击中折断,鼻血糊了一脸。 克罗斯听着他杀猪似的哀嚎,终于停下了继续磕他脸的举动。 “说。”他揪着德里克的头发,强迫他的脖颈后仰,随后又在他的耳边低语道。那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儿简直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德里克用带着啜泣的声音答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啊,他走了那条小路,好把那女人送到卓格里斯的手里……” 这话尚未说完,德里克的面孔就再次被按到了桌面上,这一回,整张桌子似乎都要被撞裂了,桌面在一通摇晃中碰到了边上的药柜,叠放在上面的瓶瓶罐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克罗斯退后半步,他拽起几乎陷入半昏迷的德里克,又照着他的肚子和脸给了几拳。 德里克这回再也站不住了,他整个人蜷到了地上,克罗斯则掏出一把猎刀,缓缓地蹲到了他的身边。随后,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便在他的脸上磨蹭起来。 “知道吗?”克罗斯开口道。 “你们父子俩的鹰钩鼻挺遭人嫌的,我替你削掉它,好吧?” 德里克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我们家……啊!” 那把猎刀没有削掉德里克的鼻子,却扎扎实实地扎进了他的胳膊。只听克罗斯不无讽刺地说道:“你们家的人知道你在这儿?恐怕,他们都以为你去村外了。”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德里克的面颊,借此提醒这小子,他们用在医师兰扎特和希尔瑞丝身上的招术被反施到了他的身上。 “当然,你还可以指望有谁碰巧跑来这里救你。不过,这地方空置太久了……这人去楼空的事情是谁搞出来的?”克罗斯一下拔出猎刀直刺德里克的眼睛。那刀刃在距离德里克的眼珠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说!”他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兰扎特?” 一股尿骚味忽然在屋子里弥漫,这臭味磨光了克罗斯的耐心,他举高了猎刀,跟着便要朝德里克的眼睛扎去。那寒光灿灿的刀刃让德里克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就在这个时候,屋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面孔刮得不留胡茬的中年男人带头冲了进来,他一把捏住克罗斯的手腕阻止匕首继续下落。但饶是如此,德里克的一只眼睛仍被刀刃刺瞎了,他发狂似的在地上直滚,看起来性命无虞。 克罗斯扭头望向那个阻止他动手报仇的男人。那人居然是被驱逐出村子许久的弗莱格。 “弗莱格?”他喃喃道。他不是在德斯坦混到了卫队的中尉一职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为了阻止自己给兰扎特复仇? “不值得,孩子,不值得。”弗莱格从一时震愣了的克罗斯的手里慢慢拿走了武器。 在他的身后,仰仗他人搀扶的年迈长老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冷清许久的屋子因为这些人的涌入而有了人气。有那么一瞬间,克罗斯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过去,兰扎特坐在屋子的里侧,耐心地询问某位村民的近况,其他人则占据着屋子的别处,聊他们的家常…… 克罗斯感到内心翻滚不止,可脸上却流露不出丝毫表情,只听长老说道:“孩子,你扎瞎他一只眼睛真的够了,兰扎特肯定也不希望你为他背负罪责。” “你们……记得医师的名字?”克罗斯问道。 “这是个傻问题,我们怎么可能遗忘他呢?” “他……”克罗斯一语凝噎,他跟兰扎特的一层关系,为这个温暖的人带来很多麻烦,他一直以为兰扎特为人遗忘了,他的仇只有自己记得,只能自己去报。 “把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吧!”弗莱格插了一句话。众人的视线随即转向了差点被遗忘的德里克。 “说吧,村里是怎么藏匿血齿薰,然后对外输送的。”弗莱格冲被人扶起的德里克问道。 不多时,弗莱格、长老和克罗斯便聚到了曾用来关押霍克的监狱,弗莱格吩咐人撬开了让霍克偷溜出来的地洞,又带着人进入地道找着了德里克提及的密道。那个用来存放血齿蕈的密室几乎被搬空了,但是弗莱格依然挖出了鹰钩鼻那家子的罪证。 “你们不能这样!我们这也是为了村子好,不然,卓格里斯早就合着夜莺的那伙人找我们麻烦了!” 在被投入监狱前,德里克大声叫嚣道。克罗斯冷眼看着这最后的闹剧,正要转身返回兰扎特曾居住的屋子,弗莱格却突然拉住他将一封泛黄残缺的信件塞入他的手中。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克罗斯拎起信纸的一角问道。 弗莱格皱了皱眉头。 “这是我们从下面带上来的,是兰扎特写给巫师的信,谈得是你的事。” 克罗斯愣住了,他双手捧着信纸看向弗莱格。 “我不识字……能不能?” 【利瑞齐,又来麻烦你出主意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在村子里捣鼓毒物,我准备跟他们摊牌,但我又有些不好的预感……我十分担心克罗斯,十分担心他……我……】 “没了,就这些内容。”弗莱格叹了口气道。 此时此刻,克罗斯终于明白利瑞齐为什么找上了自己。他看着信纸上的一笔一画,再度失神。 第九十七章 林中缠斗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为了营救希尔瑞丝,沃尔正带着四人沿着德里克交代的小路直扑游隼地界。此时,天上仍不住地落雪,深夜的寒风将片片雪花吹至一行人的身上,几乎在他们的外衣和头脸部沾了一层。 迪莱多伸手弹落睫毛上的雪珠,再次抬头看向前方,顶风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沃尔似乎在嘀咕什么,迪莱多不用细听,就知道他一定在替那个男人婆做祈祷。 说实在话,他不太理解沃尔怎么会看中希尔瑞丝的,一见钟情这种如梦似幻的事情,似乎不该发生在一个世故的家伙身上,可现实总会在你认为一成不变的时候来个意外,就像谁能料想到,“天真”的他会在危机降临的时候,舍弃阿曼达独善其身,而世故的沃尔却会不顾险阻地去救希尔瑞丝? 迪莱多暗叹了一声。这一路上,沃尔一直在给众人打气,说德拉比这个老鹰钩鼻为了避人耳目选了条“迂回”的路线,说他们没准能截住他救下希尔瑞丝。 除了应声说“对”以外,他们只能无言以对。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希尔瑞丝极有可能遭遇不测,连霍克都对这次行动不抱什么期望。但也许…… 不知道为什么,迪莱多觉得希尔瑞丝或许身陷名为“天堂”的魔窟了。而一想到“天堂”,他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记得还在德斯坦的时候,他曾对奥拉说过这么一句话: “天堂吗……当然是说一个地方,没准过段时间你也能见识到,那可真是个别出心裁的好地方。” 这句话不算反话,特别是当你以男性的身份受邀来至那个花园、那座宫殿时,仿佛取用不尽的美味,任人抚触的柔软躯体,再加上一点药一点酒,足以让你产生触及天堂的错觉。但要是你看透了是什么支撑着“天堂”,那狂喜恐怕会立即转变为恐慌。 难道他那时的无心之言一语成谶了?奥拉真的会跟着他们见识到那个别出心裁的地方? 迪莱多想到这里,忍不住扭头朝身旁看去。在他的身侧,奥拉正拽着外衣的领口,抵御试图扯落兜帽的冷风,但那件过大的斗篷却不服管束地在暮色中狂舞,犹如一面硕大的黑旗。 “倔!倔!”看着在衣帽的衬托下尤显娇小的身影,迪莱多连撅起嘴巴的心情都没有了。他劝说过奥拉,担着再吃一记耳光的风险,苦口婆心地奉劝她和利亚德林一起留守村子,可这姑娘怎么回答的? 希尔瑞丝和她有血缘关系。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攀上亲戚的?”迪莱多在心里感叹道,他有些气馁地别过了头,没想到走在前面的霍克竟毫无征兆地放慢了脚步,他一不留神撞了上去,踩到了霍克的鞋跟。 “呃,对不……” “闭嘴。” 迪莱多才说了几个字便被霍克粗鲁地打断了,他还来不及恼火,沃尔就回头对众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所有人就近隐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愣了一瞬,奥拉见状,连忙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一棵树后。两人一时靠得很近,黑暗中,迪莱多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月桂香气,他察觉到自己竟然有些心猿意马,于是忙不迭地朝旁边挪了挪。奥拉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微微伸手指向了前方。 迪莱多顺着奥拉所指的方向朝前望去,只见为夜色笼罩的树林里似有人影晃动,过了一会,前方依稀传来了人声,听似正有人沿着面前的小路和他们相向而来。问题是,从德里克的嘴里套问出来的这条路线极其隐蔽,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沿途而来呢?难道是德拉比? 不多时,两个家伙来到了众人的跟前。沃尔吹了一声口哨,当先跳出藏匿处,拦在了他们的前面;霍克则在两人朝后张望的一刻,堵住了他们的退路。那两个家伙见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立刻抽出武器,摆出了搏命的架势。可令人诧异的是,他们中的一人居然是个连刀也不会握的女性,她双手紧捏短刀,举止畏畏缩缩,另一人则不待沃尔开口说话便挺剑强攻。 刀刃相击的脆响打破了夜晚的沉静。本应占据主动权的沃尔完全没有料到对手居然放弃谈判,直接冲上来动手。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用刀脊硬接对手的一招。那又快又猛的落剑重击直把他的虎口震得发麻,连握在手里的弯刀也差点脱手飞出。 尚未离开隐蔽处的迪莱多并不知道沃尔踢到了怎样的一块铁板,他只见沃尔仓促地往后跳了一大步,而对手则一个挺剑刺向了他的腹部。这挥剑猛劈,接踏步上前挑刺敌人的狠招,让迪莱多感到异常的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会过这样的敌人,只听沃尔在情急之下喊道:“是卓格里的斯副手!”接着又被那人逼得连退三步。 原先堵在两人身后的霍克见沃尔不敌对手,忍不住切齿咒骂了一句,他忽略掉那个无能的女人,开始配合沃尔包夹强敌。霍克加入战斗后没过多久,那个强攻沃尔的敌人就露出了疲态。而直到那个家伙被霍克一刀带着了腿部,和他同行的女人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有所行动。她趁霍克一时不备,握着短刀就朝霍克的后心扎去。 “当心!” 眼见那把短刀就要刺中霍克,迪莱多在情急之下发出了一声惊呼。这声呼喊似乎让缠斗的四个人不同程度地震了一下,而几乎在他喊出那声当心的同一刻,一支箭便从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他的身边擦过,一下子击飞了女人手里的短刀。 惊魂甫定的霍克转身就给袭击他的女人一记耳光,那女人被抽得摔倒在地,霍克对她唾了口唾沫,又转头对付另一个敌人。而那个让沃尔狼狈不堪的敌人明显已是强弩之末,他没能避开霍克从身后踹过来的一脚,结果被霍克一下子踢中了腿窝,整个人随即跌倒在地。 第九十八章 旧相识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葛瑞特?” 一声声苦痛的嘶喊在林间响起,那个被刀劈中的家伙在地上来回翻滚,霍克上前一步踏住他的胸口,跟着便举高了手里的弯刀。 “不!霍克!”迪莱多终于认出被霍克踩着的家伙是谁了,他从树后跑了出来,本能地想要阻止将要发生的杀戮,可他离霍克尚有一段距离,而那把弯刀眼看着就要剖开葛瑞特的胸膛。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被霍克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女人跳了起来,她把霍克撞到一边,又抱着霍克的后腰和他滚到了一起。霍克在情急之下用刀柄猛击那女人的手臂,可那女人的双臂却越收越紧。这出人意料的变故让迪莱多一时愣在了原地,沃尔则冲上来掐住葛瑞特的下颚,又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松手!”沃尔回头对那女人喝道。 女人在沃尔的威胁下终于松脱了霍克,她用略带哭腔的声调说道:“求求你,别杀他,他迫不得已……他被卓格里斯拿孩子做要挟……他试着刺杀卓格里斯……他身上还有伤……” “什么?”霍克和沃尔同声问道,女人的这番解释明显让他们大吃一惊。迪莱多的脑海里同样冒出了一串疑问,他下意识地朝那女人望去,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生有一颗泪痣,她的眼角微微下垂,这些特征让她的面孔看起来楚楚可怜,而这张脸立刻唤醒了迪莱多试图遗忘却怎么也甩不开的一段回忆――他拉着一个女人冲出卓格里斯构筑的“天堂”,那女人不慎跌倒崴脚,他看着逐渐逼近的追兵,懦弱地舍她而去。 “阿曼达?”迪莱多喃喃道。他一直认为阿曼达绝无幸存的可能,他以为自己要永远背负耻辱,他还一度把她想像成了浑身是血的亡灵,但谁能料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迪莱多的这声低呼让准备向沃尔爬去的女人停下了动作,她转而看向了迪莱多,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意外,但这意外很快就转变成了厌恶,最后变成了自嘲式的浅笑。 “是我,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迪莱多啊迪莱多……”阿曼达慢慢直起了身。 “我发过誓,谁能带我脱离那个魔窟,我就把灵魂给他,你别逼我在这里拼命。”阿曼达指着葛瑞特说道。她把“拼命”一词咬得极重。 这话让迪莱多难堪地垂下了头,一旁的沃尔见状不禁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时,奥拉从树后走了出来。沃尔看到奥拉打量了阿曼达一眼,又收起弓跑到自己这边,不禁低头轻咳了两声。 “别往心里去,那女人动摇不了你的地位。”沃尔微微侧头同奥拉打了个趣,随后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葛瑞特的身上,先前还试图掰他手腕的葛瑞特,此刻把手放到了身体两侧。他也没再大声嘶叫,只是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地迸出痛苦的抽气声,带出一片片的白雾…… 天上仍在不住地飘落细雪,众人遭遇的情况却十分复杂――希尔瑞丝仍生死未卜、阿曼达的话真假难辨、众人时间紧迫却还要考虑怎么处理卓格里斯的副官…… “现在我该怎么办?”沃尔低声自问道。他想,没准正是因为事情太过难办,他才在霍克要对葛瑞特痛下杀手的时候,选择了听之任之。要不是迪莱多和那个叫阿曼达的女人出面拦了霍克一把,现在他所面对的,就只是一具可以弃之不顾的尸体了。 正当沃尔陷入苦思的时候,奥拉从一旁伸手过来推开了他架在葛瑞特脖子上的弯刀。这姑娘的举动让沃尔怔了怔,他鬼使神差地退到一旁,和其他人一起朝她看去。 只见奥拉三两下扯开了葛瑞特的外衣,随后轻轻地按了按葛瑞特肩膀上的一处,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随即从葛瑞特的嘴里溢出。 “你在干什么?”不远处,阿曼达被这声痛呼刺激到了,她像疯了似的朝奥拉冲了过去,迪莱多见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阿曼达连挣两下没能挣脱迪莱多的钳制,不禁扭头怒视迪莱多。 本就心存愧疚的迪莱多把头垂得更低了,活像在等着阿曼达责骂、拍打自己,然而突然亮起的一束火光却转移了每个人的注意力。 那束火光来自沃尔点燃的火把,他正站在奥拉的身旁帮她打光,而奥拉则半跪在地上替葛瑞特包扎伤口。 在火把的照耀下,迪莱多诧异的发现,葛瑞特的身上除了有霍克划在腿上的一刀以外,还有不少陈旧的鞭痕,另外,他的肩膀上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新鲜剑伤。这些伤口明显不是在那次游隼和夜莺的冲突中造成的,它们恐怕都是卓格里斯的杰作……问题是,卓格里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副官逼到造反,之前阿曼达提到卓格里斯用葛瑞特的子女做要挟又是怎么回事? 迪莱多尚未理清思绪,葛瑞特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又让他怔了怔。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葛瑞特神情复杂地看着正在替自己处理伤口的奥拉,随后转头瞧向了霍克。 短暂的沉默后,霍克那边发出了一声嗤笑。 “沃尔,我们这是在浪费救人的时间,还不如让我宰了他省事。” 这句话让刚刚有所和缓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迪莱多看见阿曼达又摆出了和霍克拼命的架势,只感到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为了省事就他妈的宰人?你怎么不为了省口气,干脆把自己憋死?”迪莱多破口大骂道,他怒目圆瞪,整个人形如疯子,霍克被他吼得皱起了眉头,葛瑞特则发出了几声轻咳。 “够了,迪莱多。”沃尔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仍在替葛瑞特处理伤口的奥拉,接着对葛瑞特说道:“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跟着,沃尔便把希尔瑞丝失踪,以及他们从德里克的嘴里逼问出这条小路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在他讲述整件事的过程时,葛瑞特始终不置一词,等他把话说完以后,葛瑞特突然抬起头说道:“我可以把你们带进卓格里斯的老窝。” 第九十九章 遵循本心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正忙着医治葛瑞特的奥拉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唇,随后用力收紧了手中的绷带。 一时间,四周静得只剩葛瑞特的抽气声。所有人似乎都被他的那句话给说愣了。葛瑞特见无人回应自己,又拍着胸脯大声说道:“你们没听懂吗?我!我可以把你们带进卓格里斯的老窝。” 这第二遍强调让沃尔眯起了双眼。 “你知道希尔瑞丝的下落?”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葛瑞特转头迎向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雪渐渐停了,可刺骨的寒风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刮得更为猛烈。原本由沃尔带队的一行人因为糟糕的天气和意外加入的两人而行进缓慢,这情形让霍克咒骂不止,迪莱多也因此眉头紧锁。他回头瞧了瞧正用肩膀勉力支住葛瑞特的阿曼达,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她从那人的胳膊底下拽了出来。 阿曼达起初犟了一下,然而早些时候的长途奔逃和之前的一番艰难跋涉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一时没立稳,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走在后面的奥拉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阿曼达侧头瞥了奥拉一眼,她连个“谢”字都没有说就挣开了奥拉的手臂,紧接着,她一脸讽刺地瞧向了迪莱多。 “你不怕葛瑞特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吗?”阿曼达用呛人的语气说道。 原本只打算用肩膀支着葛瑞特的迪莱多,霎时噘起了嘴巴。他突然半蹲下身,赌气似的把葛瑞特背到了背上。这副明显跟人作对的举动让阿曼达愣了一下,她又嗤笑着把视线移向了霍克和沃尔,随后说道:“迪莱多,我突然发现你是个白痴。” 阿曼达的这句话无人回应。之前还在骂骂咧咧的霍克忽然一声不吭起来,最前排的沃尔倏然朝天翻了个白眼,而迪莱多只是埋头前行。这令人压抑的沉默让阿曼达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肩。走在队末的奥拉瞧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了两个词儿――孤苦无依、势单力薄。 “但她也把迪莱多称作白痴。”奥拉在心里感叹道。 谁让迪莱多总是做一些不利于自己的选择,总办那些替别人着想,而别人根本就不承他的情的傻事呢?可仔细想一想迪莱多所做的事情,几乎桩桩出自本心。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不为浊世蛊惑,始终按天性办事? 奥拉觉得,至少自己就做不到这点。而如果她和迪莱多换位的话,很多糟糕的事情或许已经发生。譬如在德斯坦的那会儿,她会谨遵命令盯着葛瑞特不放,任凭两个女人烧死在楼里;而在夜莺和夜枭差点爆发冲突的那次人质交换中,她恐怕也不会为了营救外村人而让同伴左右为难…… 众人称迪莱多为白痴,说穿了,不过是嘲笑他常按天性办事。但是若以结果来判断他的行为,他们这些遵从理性办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一个遵从天性的人? 响彻耳边的依然是阵阵冷风和衣袂被风吹拂的沙沙声,然而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成片的落叶林。奥拉诧异地发现视野中的树木渐稀,树林后似有一段幕墙立在前方的丘地上。而随着众人离丘地越来越近,一段为树木遮挡,又因天色黯淡而若影若现的幕墙变得越发显眼,连那花岗岩的材质也在晨曦的映照下变得清晰可辨。又过了片刻,幕墙所连的方形碉楼显露了出来。看得出,它们都隶属于一座城堡。 “财力、物资有限的哨箭居然在丛林里砌了座城堡?”奥拉有些震惊地想到。 她在不知不觉间放慢了步伐,像曾为这座城堡所折服每个外村人一样,用目光向它顶礼膜拜。同行的其他人也留意到了这座建筑,沃尔下意识地吹了一声口哨,迪莱多则低呼了一句“比以前更大了。” 他的话音刚落,葛瑞特便发出了一声嗤笑,只听他感叹道:“只可惜外面比里面看起来普通许多。” “说吧,现在要怎么进去?”霍克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撞着掳走希尔瑞丝的那个家伙,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侵入游隼的腹地,甚至进入那座荒唐的花园去寻找希尔瑞丝,而眼下他们所走的这条小路居然位于城堡的背面,这个方向他一点也不熟。 葛瑞特没有立刻回答霍克的问询,他朝前指了一指,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前望去,这才发现有条冻结的溪流从幕墙上开凿的排水孔悬下,一直延伸到了丘地的下方。这条“无声无息”的溪流几乎和铺满细雪的土地混为一体,也难怪众人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 “沿着下游走可以找到一条密道直通内城。”葛瑞特叹了口气。 “不过我们的动作得加快了,大白天在那疯子的老窝里乱蹿可不明智。” “嗯……”沃尔点着头朝前领路,其他人在他的带领下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只有一人除外――阿曼达。奥拉发现,越是接近眼前的城堡,阿曼达的步伐就拖得越慢,仿佛那座建筑后面潜藏着令她不寒而栗的怪物。是因为卓格里斯一手筑造的“理想国”还有些别出心裁的阴暗面吗? 说起来,在葛瑞特突然提出要领众人进入游隼的腹地时,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这个女人。她说葛瑞特为了报仇简直是疯了,可讽刺的是,阿曼达并没有选择独自离开众人,她心甘情愿地搀扶着腿脚不便的葛瑞特朝她所谓的魔窟折返。那时候,葛瑞特刻意压低嗓门讽刺了她一句。 “你就是个得靠依附男人过活的藤蔓。” 这话压低得刚好够每个人都能听到,可她居然咬着下唇默默承受了下来,倒是迪莱多极不自然地瞪了葛瑞特好一会儿。 奥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阿曼达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们的成长轨迹亦截然不同,她无法理解她的生存方式,只希望在接下来的行程里,这女人不会成为累赘。 第一百章 封堵退路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沿着溪流前行的六个人终于在丘地下方找到了一个山洞。不过与其称它为山洞,倒不如说这是神明恣意挥斧在岩壁上劈出的裂隙。这山洞的洞口极其狭窄,仅能供一人侧身进入,众人背顶着洞壁一直挪动了数十米才来到一个可以转身、屈膝的地方。在火把的照耀下,一架通向高处的悬梯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梯子通到哪儿?”沃尔努力抬起胳膊,好让手中的火把照到更高处,他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听起来清冷至极,众人的视线则随着火光又朝上挪了几寸。 只见眼前的梯子仅通往一处天然平台,再往上还有悬梯架到更高处,而洞穴的顶端仍在光线之外。 知道除了蹬上梯子,绝无他法看清头顶有什么东西,沃尔随即放弃了继续朝洞顶打光的主意,他转身瞧向葛瑞特,火把的光芒转而照亮了身后。 此刻,葛瑞特正搭着迪莱多的肩膀勉强维持站立,火光将他双颊上的汗珠映得油亮十足,他眯起双眼答道:“上面是地道,你要问得是它对应城堡的哪一截吧?” 这句话让迪莱多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我们已经在‘天堂’下面了?”他插言道。 葛瑞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应该在城堡的围墙下面。” 他忽然松开挂在迪莱多颈后的左手,又猛地扑向了梯子的一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霍克不由自主地摸出了身边的武器,阿曼达见状,忙拦到了两人之间。只听“铛锒”一声,一道铁闸突然从霍克等人的背后落下,堵死了只能供人侧身进退的通道。葛瑞特瞧着尚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众人,忽然哂笑着丢掉了手里的一块楔子。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他斜靠在梯子上仰望高处的那片黑暗。这副举动就像往滚油里滴水似的激起了连串反应。 原本挡在葛瑞特身前的阿曼达转而扑向了铁闸,霍克一个踏步上来就揪起了葛瑞特的衣领,迪莱多见情势不妙,忙拽住了霍克持刀的右手,而沃尔和奥拉则有些震惊地立了在原地。 “放手,白痴!”霍克瞪了迪莱多一眼又转头看向了葛瑞特。那个被他揪住衣领的男人正瞧着他发笑,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簇簇疯狂的火苗,这模样一下子就让霍克联想到了卓格里斯,还有自己被欺骗、被操控的经历。 这时,阿曼达又拍着铁闸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抬不上去!被堵死了!我们退不出去了!” 这话跟火上浇油似的让霍克的怒气喷涌而出,他一边从迪莱多的手里夺刀,一边咬牙切齿道:“我要宰了他!” “这他妈的管用?行!我这就松手,看你宰了他能不能打开退路。”迪莱多松手骂道。 “不过别忘了,我们都还没见着希尔瑞丝呢!现在就考虑退路是不是太早了?” 霍克在这番质问下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刀,看了眼不知死活的葛瑞特,忽然伸手把葛瑞特朝石壁上重重地推了一把,接着转身走向了铁闸。 两度阻挠他的阿曼达此刻失神地坐在地上,霍克厌恶地瞥了这女人一眼,随后抓住铁栅不死心地摇了摇,可那铁闸纹丝不动。一束火光从他的背后打来,只听沃尔问道:“怎么样?” “没辙。”霍克恼怒地踹了铁闸一脚。 “也好,那样我们也就不用再做别的考虑了。”沃尔苦笑道。 这句话让阿曼达认命地嗤笑了两声,奥拉则跟着暗叹了一口气。她见没人上前关心阿曼达,正考虑着是不是过去扶她起来,却意外地瞥见沃尔的脸上挂着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奥拉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沃尔有些反常,说白了就是有些反应迟钝,问题在于,她同沃尔谈不上有多熟,这种感觉也许只是一时错觉。而现在,他又好像恢复过来了。 “反正只有一条道了,总之我们先上去吧。”沃尔望着梯子吁了口气。 他的话音刚落,葛瑞特又发出了一阵低笑。 “说得不错,不过……”葛瑞特指了指自己带伤的肩膀和勉强支住身体的伤腿说道:“恐怕我爬不上这该死的梯子……” 一段时间后,众人终于看到了葛瑞特所说的地道。最先爬上悬梯的沃尔等人,见背负葛瑞特的迪莱多总算抵达梯子的顶端,忙把葛瑞特拽了上去。背上一轻的迪莱多一时挂在了梯子的边缘。 奥拉看见迪莱多撅起嘴巴,一脸委屈,不禁笑叹着向他伸出了双手。就在她伸手拽住迪莱多的那瞬间,原本“垂头丧气”的迪莱多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微微张大嘴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奥拉又在手臂上加了一把力,迪莱多仓促地笑一笑,便龇牙咧嘴地开始爬他的最后的几格台阶。 而那抹充满感激,如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微笑恰巧被阿曼达所见,她像被触动似的定定地站着。奥拉一个侧头瞧见她又再发怔,不禁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这时,迪莱多刚好爬上了悬梯。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环视起了四周。 “这地方……”迪莱多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们所处的地道似乎是夯土层,也就是在城堡的地基处。问题是,这地道看似只靠大量的木料支撑着顶部,要是有心人在这边放把大火,上面的城堡没准会垮塌一截。想到这里,迪莱多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向其他人瞧去,想透过其他人的神色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准确。可没有一个人如他这样神情紧张。不过这也不奇怪,这里有几个人当过勤务兵,知道这当中的事情? “怎么了?”沃尔问道。 迪莱多没有回答沃尔的问话,他挪到葛瑞特的身边,试探着问道:“他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让他万劫不复吗?” 靠在墙边的葛瑞特抽动肩膀笑了两下。 “迪莱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一零一章 恩怨不分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葛瑞特的欲盖弥彰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喃喃道。 他跟葛瑞特好歹在卫队共事过几年,在德斯坦那会儿,他的职位等同于新入伍的杂役、勤务兵,而年长的葛瑞特俨然是位经验老到、严谨可靠的师长。遗憾的是,他居然是卓格里斯那头的人。可为什么只隔了几个月,葛瑞特就变得如此陌生? “噢……”葛瑞特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那幅麻木的神情让迪莱多摇了摇头。 “你告诉我,这里是不是城堡地基,是你说的围墙下面吗?”迪莱多问道,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其他人全都朝他和葛瑞特这边瞧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沃尔拍了拍迪莱多的肩膀。 迪莱多回头瞧向众人,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地方只有夯土和支撑的木料,很可能是城堡的某处地基,如果有人在这里放把大火,上面的建筑可能会垮。” 迪莱多的话音刚落,霍克就冲动地揪起了葛瑞特的衣领。 “说!”他瞪视着葛瑞特,一只拳头高高举起,好像随时准备落在对方的脸上。然而葛瑞特只是毫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道:“不是。” 这个回答令迪莱多张口结舌。葛瑞特到底“不是”个什么?这里不是城堡的地基?还是这里不在城堡的围墙下面?这回答根本不带一丝真心。他一时想不出该说点什么,沃尔却突然插手隔开了霍克。 “行了行了,这地方塌不塌不是什么重点,两位要是已经有力气疑神疑鬼的话,干脆现在就动身去找希尔瑞丝吧。”沃尔不耐烦地呼出口气,他又转头拍了拍迪莱多说道:“你照顾好他。” 说着,他朝葛瑞特扬了扬下巴…… 一行人沿着地道开始朝前移动,半背半扶着葛瑞特的迪莱多渐渐落到了队末。葛瑞特有好几次把手伸向他的后颈处,意有不轨,可迪莱多始终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毫无所觉。他像是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只是机械地往前挪步。 葛瑞特又一次把手挪向了迪莱多的后颈,迪莱多却突然开口问道:“葛瑞特,你认定卓格里斯杀害了那两个孩子吗?这会不会是个意外?他们会不会其实还活着?” 葛瑞特凝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迪莱多的话还是那么天真,还是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却因为话中蕴含的渺小希望而错失了又一个干掉这个白痴,然后抽身而退的机会。 葛瑞特认命地叹了口气,接着反问道:“那么多年过去,你还相信什么事情都能皆大欢喜?接受现实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迪莱多抿了抿嘴唇,难得有人没称呼他是白痴。 “有点儿东西,我考虑了很久,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你能听一听吗?。”迪莱多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说吧。”葛瑞特又叹了口气。 “我觉得一些人所谓的现实,他们口口声声的现实就是成王败寇,就是不存在皆大欢喜的结局。在我看来,这些人不过是群只想着着一家独赢,全盘通吃的傻瓜罢了。” 葛瑞特一下子笑出了声,迪莱多的世界实在是充满了善意,那些为了个人报复和私欲而伤害他人的家伙,那些称他为白痴的人,在他的眼里看来就是一个个傻瓜? “所以你觉得卓格里斯也不过是个傻瓜?”葛瑞特突然开口问道。 他没等迪莱多给出答复就跟着说道:“迪莱多,我发现你有些恩怨不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卓格里斯,哨箭就不会四分五裂,你的父母就不会葬身火海?” “我……只希望……” 迪莱多的话尚未说完,走在他前头的奥拉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对迪莱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前面有人接近。沃尔则紧跟着熄灭了照明用的火把。 众人凝神静气,只听地道里传来了有人搬运东西的声音。那声音框框当当,像是装了东西的木桶正被人推着朝前滚动。过了不多时,两个人的说话声也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鬼地方真是让人瘆得慌,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家伙跑进这里,躲起来了?” “噢,我听说的可不止这个。” “你听说了什么?” “听说那家伙特别好你这样的长脖颈,你要当心点,没准他就从哪儿蹦出来啃你一口。” 突然间,一声尖叫从两个家伙的那头传来,众人怔了片刻,继而听到一阵慌乱的踩踏声和耗子的吱吱声在地道里回荡,想来,是在此地做窝的耗子惊吓到了其中的一个家伙。 “见鬼,见鬼!”只听一人咒骂了起来。 另一人则在放肆的嘲笑后说道:“我说得没错吧,躲在这儿的家伙就好你这样的!难不成你以为是那个叫葛瑞特的叛徒?那个随随便便就能出入‘天堂’的老货会看中你这样的糙汉?” “听说他掳走了最漂亮的那个侍女?” “不好说。他带人和卓格里斯对干了一仗,没打赢。然后硬是杀了条血路冲了出去,要是再掳个累赘女人,肯定跑不了的……” “我也猜是那女人对老货有意思,乘机跟着他跑了,没准还是她帮那老货脱身的呢。真看不懂,女人怎么都喜欢一些老家伙,难道那活儿越老越能干?” 不堪入耳的脏话让奥拉皱起了眉头,她听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禁伸手到箭囊里夹住了两支箭的翎羽。然而在一记木桶挨墙停靠的声响后,那两人的脚步声竟渐渐远去。 “猫过去,当心别弄出声响。”沃尔压低嗓门说道。说完,他便蹑手蹑脚地带头挪动起来。众人跟着他摸过一处拐角,随即看见两个提着灯的家伙正走在前面,他们继续着先前的下流话题,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跟在身后。 沃尔朝身后做了一个暂缓的动作,随后点了霍克继续向那两人摸去。 第一零二章 一路畅行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就在沃尔快要触及两个碍路的家伙时,其中一人的话锋一转让他屏住了呼吸。只听那人开口问道:“他们真的把夜莺的那个女人?” “是真的。”另一人答道。 “那女人怎么样?” “听说长得一般,是匹烈马,不过有什么用呢?” 一阵轻佻的低笑后,沃尔听到发笑的家伙感叹了一句。 “女人就是女人,也许哪个多事的家伙会给她留把刀。” 这句话把他狠狠地刺痛了。 留一把刀……卓格里斯的手下会好心地留下武器让希尔瑞丝脱逃吗?别傻了,那把刀的意思是让她自我了断! 这念头犹如剧毒那般腐蚀了沃尔的内心,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瞬间瓦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都快把一个人的脖颈拧了一圈。 在沃尔的身旁,摆平了另一个人的霍克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而其他跟上来的同伴也都讷讷无语。 一时间,空气里好像满散着令时光凝滞的死气,只有倾倒在地上的一盏提灯仍闪着亮光,似在提醒众人时间仍在流逝。 沃尔微微张大嘴巴缓了缓神。他俯身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那盏灯,随后用微微发颤的语调说道:“我们得尽快找到希尔瑞丝,一定要找到她!” 在随后的路途中,众人几乎是小跑着穿过狭长、黑暗的地道。为了赶上有些不顾一切的沃尔,迪莱多又将葛瑞特背了起来,他跑得气喘吁吁,可老天就像开玩笑似的在他的面前摆了把螺旋梯。 “见鬼了。”仰望着盘旋向上,通出地道的数十格阶梯,迪莱多不由自主地停了停脚步。 “迪莱多,行不行!”沃尔的声音从头上飘下,他的大半个身体探出了扶梯,拎在手里的提灯照亮了迪莱多的半侧面孔,其他人也纷纷望了过来。 “没事,我跟得上。”迪莱多回应道。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开始朝上攀登。 现在,沃尔正靠着一股莽劲儿办事,他们这行人也很幸运地尚未被卓格里斯觉察到,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好运气能够持续多久,但总之,这时候万万不能让自己的一点小麻烦泄了大伙儿气!迪莱多想到。 他逞强爬了二十来格台阶,只觉得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而头上的众人则变得越来越小,令人沮丧。就在这个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葛瑞特忽然在他的耳旁低语道:“你可真是任劳任怨啊。” 迪莱多气喘如牛,完全不想理会这句风凉话。然而葛瑞特似乎有意逗他开口,只听他开口问道:“奥拉那姑娘为什么掺和进这桩事,没人和他谈过卓格里斯的地盘是副什么样子吗?” “我说过!”迪莱多有些激动地辩驳道。他喘了几口气,接着有点儿认命地把葛瑞特朝背上托了托。 “可她告诉我,她和希尔瑞丝是表亲……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噢,原来你也有质疑的时候。”葛瑞特取笑道:“我可记得以前有个傻小子一本正紧地跑来告诉我‘木法城的牛能在天上飞’!” 葛瑞特的这句话把迪莱多呛得一阵猛咳,他的脚下打飘,差一点儿就把葛瑞特摔到地上。走在他前头的奥拉听到背后的动静,忙停下脚步朝他看了过来。 “没事,只是被口水呛了下。” 迪莱多尴尬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无恙。等这姑娘回头以后,葛瑞特又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迪莱多,眼下看来,你们几个人里,只有你和希尔瑞丝没什么瓜葛?你又为什么来趟这个浑水?” 迪莱多怔了怔,听葛瑞特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行人里的确有点儿奇怪。他们四个人里,霍克是希尔瑞丝的弟弟;沃尔和希尔瑞丝本来素不相识,可交换了信物以后,他们也算是未婚夫妻了;至于奥拉,她告诉自己,她是希尔瑞丝的表妹,虽然在他看来,她们的这层亲缘关系建立得十分仓促,可这事儿应该不假。那么,他夹在这些人里面又算什么意思呢? 迪莱多深深地呼出了一口。 “我,我想……你前面问我恨不恨卓格里斯……”他说道。 “嗯?我没有这么问。”葛瑞特戏谑道:“我只是提醒过你,你应该憎恨卓格里斯。” 迪莱多没有理会葛瑞特的否定,他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一直希望哨箭能回归整体,我知道卓格里斯带来了什么,可我以前还是选择相信他。因为他说,他会带回来一个崭新的、完整的哨箭……” 迪莱多有些艰难地朝上迈着步子。他信任过卓格里斯,他曾对这个人报以厚望,然而他看到的‘天堂’却是一个人的狂妄构想。 “我被吓倒了,我没想到卓格里斯要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哨箭。所以,我又去了弗莱格那里……” “你……谁能让哨箭恢复如初,你就选择帮谁吗?”葛瑞特惊讶得无以复加。 迪莱多机械地点了点头。弗莱格让他暂时摆脱了卓格里斯炮制的噩梦,可弗莱格这个人似乎根本无意重回哨箭,呆在弗莱格身边的几年里,他几乎和哨箭绝缘……直到奥拉出现的一刻。 “巫师预言了夜莺之啼的回归,他还预言了哨箭的分裂不会持续得太久。我想也许……这次该玩真的了吧?” 说完这句话以后,迪莱多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最后的几格阶梯他几乎是靠意志走完的。在离开地道的一刻,一阵风为他携来了清晨寒凉的空气,奥拉则适时地借了个肩膀过来,帮他支住了葛瑞特的大半个身体。 迪莱多感激地道了声谢,他挨到沃尔这边,跟着他们一起望向窗外,卓格里斯的理想国随即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地方和夜莺、夜枭截然不同,它整洁、有序,独立于丛林之外,俨然是个初具规模的小城,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又冷冷清清的,看似没有人烟。 又是一阵风吹到了脸上,迪莱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第一零三章 空无一人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有点不对劲,人都去哪了?”葛瑞特低声说道。 迪莱多转而看向他,脸上同样流露出了困惑之色。记得在树林遭遇的那会儿,葛瑞特说卓格里斯害了他的一双子女,他试图袭击那个男人,结果落败而逃。按照这套说辞,卓格里斯就该加强守备才对,可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景象却俨然是座空城。 “管不了那么多,下面该怎么走?”沃尔问道。 “我们现在在西侧碉楼,穿过前面的城垛可以抄近路进入天顶园。”葛瑞特微微皱着眉头答道。 “天堂?” “是的,卓格里斯所谓的天堂。” “好!”沃尔深吸了口气。 一行人又继续向游隼的腹地前进,这一回,沃尔比在地道里的那会儿冷静了许多,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以防某些不期而遇。然而直到众人穿过城垛,又通过另一侧碉楼下至地面都未曾遭遇一人。 如此反常的情形让大伙儿疑窦丛生,空气里隐隐透着的一股血腥味则让众人惶惑不安。 沃尔按着刀柄低咒了一句,他望着紧贴内墙而建的长廊和尚未竣工的庭院,刚转身问了句“再怎么走?”整个人就僵立在了原地。 “怎么了?”霍克看他神色惊悚,忍不住问道。 沃尔的喉结微颤了两下,他一个字儿也没有说,只是抬手指了指众人的身后。大伙儿转而瞧向他所指的方向。只见立在他们背后的那面城墙上悬了一排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一层细雪覆盖在上面,稍稍遮掩了这些死物的血腥气。 然而细雪不可能完全遮掩丑陋的杀戮,寒凉的空气也不能完全消除死亡的腥臭,就在众人呆立的一会儿工夫里,几只寻食的乌鸦扑朔着翅膀落到了它们的“餐盘”上,那沾着肉末的雪珠沙啦啦地被震落了下来。 一阵干呕声从霍克的喉咙里溢出;奥拉和迪莱多脸色煞白地别过了头去,而沃尔硬是强忍着胃部翻涌的阵阵不适,将视线扫过了一具具尸体。 “没有希尔瑞丝,没有希尔瑞丝,千万不能有!”沃尔在心里祈祷着。 这时,葛瑞特忽然开口了。 “全是轮值的护卫……” 沃尔松了口气,他揉着额头吃吃发笑,葛瑞特则继续自言自语道:“卓格里斯为什么把他们吊起来?” “他们不是跟着你反叛的手下?”迪莱多扭头回望了一眼。 “不是。” “我听人说,你们在对我们开战前,先给‘新兵’上了堂杀鸡儆猴的课?”霍克又跟着追问道。他记得雷欧克曾提过这么回事――卓格里斯杀了好几个不愿进攻夜莺的族人。 “不,那些可怜的家伙早就烂透了。”葛瑞特望着满眼肮脏残忍的景象一时合不拢嘴。 卓格里斯到底在做什么?好像从预备收拾夜莺开始,这暴君便沉溺于杀戮中了。对那些无意同夜莺开战的青壮,他命人将他们枭首示众;那一战失利以后,诸多人则被他的怒火撕成了碎片;而这些护卫又错在哪里?难道是自己的反叛害得他们横受牵连? 如果答案真是如此,那等于说卓格里斯连自己的护卫都无法信赖了,他还有谁可信? “他彻底疯了。”葛瑞特喃喃道。 短暂的沉默后,沃尔的一声轻咳把众人从毫无意义的猜想拉回到了现实。 “再往哪走?”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活像一个被延缓死刑的囚犯。 “这得问那个女人。”葛瑞特朝阿曼达扬了扬下巴。 原本快被人遗忘的阿曼达这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微蹙眉头瞪着葛瑞特,双肩在寒风中轻颤。 “我……我恨再回那个地方!”阿曼达的声调尖锐,犹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那就走啊!”葛瑞特语气轻佻地回应道。 “孤身一人。”他又补充了一个词。 “葛瑞特!”迪莱多一脸责怪地瞪了过去,他又担忧地瞧向了阿曼达。这一路上,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同阿曼达相处,不敢问她几年来的遭遇,不敢祈求原谅,于是他躲到一旁,假借背负葛瑞特的苦差落在队后……可这不代表他不在意。 阿曼达的视线在迪莱多的脸上停了一瞬,她一脸鄙夷地掠过了他,又咬着下唇看向了葛瑞特。 “你让我别无选择,你这魔鬼,你们都是!”阿曼达指着眼前的一伙人控诉道。 说完,她转身背对着众人深吸了口气。又过了片刻,一个听来柔顺却不带情感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诸位请随我来……”阿曼达再度迎向众人,她突然变得异常恭顺,她还微微欠身摆了个邀请的动作。这神情、这仪态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阿曼达这副低眉顺目的傀儡模样,让他回想起了一些荒诞的往事。他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可阿曼达已经转身向前了。 迪莱多沮丧地合了下眼睛,他忽然感到肩膀被人往前一带,原来是帮忙架着葛瑞特的奥拉被他扯了后腿。 看到这姑娘一脸困惑地瞧了过来,迪莱多不禁叹了口气。 “我真是个懦夫。”他低着头跟了上去…… 悬着尸骸的那段城墙很快被甩没了影,一行人跟着阿曼达七转八拐了好一会,终于停在了植着冬青和槭树的庭院角落里,而一扇矮门正隐匿在面前的一片阴影中。 沃尔贴到门边倾听了一会儿对面的动静,他忽地抬脚踹了上去。那扇不甚结实的木门应声而开,一个让奥拉和沃尔始料不及的世界也随之敞开了大门。 “我的天,这是哪儿?” 沃尔发出了一声惊叹,奥拉也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门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将廊柱运用到极致的园林。众人所处的地方可以看到素白的游廊半环着一个矩形水池,两条水道如同佳人的双臂那般由其延伸至外,圈起了前方拥有穹顶和光塔的建筑。而在细节处,廊柱上的每个拱券都用金银丝镶嵌出了华美的图案……和众人先前所过之处相比,这个地方好似藏在闺阁中的美丽女性。 此刻,因为水池结有薄冰的缘故,整个园林失去了几分颜色,但如此精雕细琢的园林,即便放在外界都称得上是一道美景,而在此地,那就是奇观了。 “天堂。”迪莱多下意识地轻呼道。 第一零四章 打草惊蛇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震慑,每个人突然静了下来。沃尔一时忘了确认路线,霍克则呆立着不动,像在思考是否该不请自来,唐突眼前的“佳人”。 最终还是葛瑞特打破了沉默。 “小心点儿。”他出言提醒道,接着又侧头看了阿曼达一眼。 阿曼达未待他吩咐,便机械地走到了前头,一行人也随之朝前挪动。 迪莱多看着脚下光洁平整的地面,听着在游廊里回荡的脚步声,只觉得恍如隔世,而一些初来乍到的回忆则不住地在他的脑海里涌现。 记得那时,他尚不满十七岁,可他却比如今更加憎恶这四分五裂、贫病交加的哨箭族群。他向往回到过去,而卓格里斯所宣扬的那套“人生真谛”正巧迎合了他。于是,他和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离开了自己的村落,跑来为卓格里斯效力,希望自己成为“天堂”的基石。 “你们是第一批抛舍一切聚到此地的年轻人,如同打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卓格里斯那时如此称赞道。 和那些一味批评他们幼稚,认为他们净做白日梦的族人相比,这个男人给了他们认同,而这认同随着“天堂”现于眼前化为了盲信。 迪莱多转头看向了身畔,被游廊环绕着的水池此刻好似蒙尘的镜子,但在那个时候,平静无波的水面则映着一片天空,他们迈步游廊中、走在池水旁,却宛如踏在天堂里。 他们还得到了一点药,那玩意在他的血管中奔腾,让他的头皮微微发麻,眼中看到的一切好似镀上了光芒,却又变得更加生动、鲜明。他仿佛能透过所处的花园感受到整个世界的呼吸和灵魂。 “都活了,都活了!” 他记得自己那时状似疯癫地笑着,他记得她就在那时来了。 阿曼达是和几个姑娘一道出现的,她们只着白纱,那轻薄、飘逸的服饰裹在她们微微战栗的身体上,挑动着他们的眼睛,而那妙不可言的芬芳则让他感到喉咙发干。 起初,她们拘谨地坐在他们这群理性尽失的男性间,服侍他们饮宴。可有人不满足于此,他们要得更多,想听她们发出更加醉人的声音。 渐渐地,有了些接触,有了些难抑的声音,有姑娘被带走了……阿曼达拽着他的胳膊战栗着起身,他们避开众人,在一间只有两人的屋子里共度了一晚。 那段记忆在酒和药的夹击下模糊不堪,只记得那屋子光线暗淡,空气闷热得令人难耐,他们身躯紧贴,可他却连阿曼达的面孔也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手拨开单薄的料子,触到一片柔腻的肌肤,而她的手则紧扣在他的腰后…… “如果这是天堂,为何又让我缚于肉欲?” 迪莱多感到自己突然变得脆弱,他思绪纷乱,完全没有留意四周的动静,直到一声哀鸣合着某物坠落地面的闷响把他惊醒。 只见游廊外侧趴着一个女人,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瘢痕点点,整个人因为措不及防的坠落而奇异地折叠着。她的面孔又正巧迎向众人,那双仅开了一道缝隙的眼睛似乎被闯入园林的六个人给吸引住了,或者说死亡凑巧把她的眼睛定格在了一行人的身上。 阿曼达突然捂住嘴巴瑟缩向一旁,她一直退到背脊撞上墙壁才缓缓地落下双手。迪莱多看着她翕动的双唇,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了一句悼词――上天垂悯这卑微的牺牲。 这句悼词捶打着他的神经,他又想起了葬身火海的父母、死于纷争的族人。 牺牲、牺牲,为什么非要有足够的牺牲,人们才知悔恨,悔恨自己做过的和不曾做的。 迪莱多像离水缺氧的鱼那般大口呼吸着。一阵突兀的笑声夹着些脏话又从众人的头顶处传来。接着,几盏酒碟从游廊上部飞下来砸到了牺牲者的身上。看来这“天堂”并非空无一人,而是藏污纳浊。 “有人要下来了!”霍克指着通往上层的楼道低声说道。其他人在他和沃尔的招呼下,紧贴墙根避免被来人察觉。 不多时,一个衣衫不整又赤着一足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中,他一点都没察觉到身后的闯入者,只是歪歪扭扭地走向跌落在游廊和池子间的女人。 “呸!”那人朝刚死了不久的女人唾了口唾沫,接着踉踉跄跄地伸脚踢她。迪莱多从他走过去唾那女人一口时,便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了。他甩开葛瑞特搭在肩上的手臂,一个踏步上去猛推了那人一把。 尚未摆脱宿醉的家伙被推得一个趔趄,他摸着后脑勺转过身来,大着舌头嘟哝着:“谁?袒护这夜壶……” 迪莱多二话不说就是一拳,那人的脸被打歪了,整个人总算因为疼痛而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闯进园林的众人张大了嘴巴,迪莱多正要再赏他一拳,一把猎刀蓦地刺进这家伙的脖颈,紧接着,拔刀带起的血雾便飞溅了出来。 这男人又快又急的死亡一时把迪莱多震住了,他愣了足有一秒才瞧向身畔。 “你在打草惊蛇!”霍克压低嗓门训斥道。 “他死有余辜?”迪莱多就跟着了魔似的盯着那把尚沾着血珠的猎刀。 霍克没有理睬这轻如呓语的质问,他拽着迪莱多紧贴楼道口的墙沿而站,手里换上了弯刀。沃尔则似有默契地把被宰了的家伙往边上拖了拖,接着,他也握着武器守到了楼道口的另一侧。 只听两三个人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一边下楼而来。在快到众人身畔的时候,几个家伙似乎因为嗅到死亡的气息而停下了步子。 霍克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返身而退的动静,一个侧转冲上了楼道,握在他手中的弯刀几乎在他现身楼道的同一刻,劈中了踌躇不前的一个家伙。那人还来不及嘶喊出声,沃尔跟上来的一刀割了他的脖子,而霍克则飞奔向了朝上逃窜的另一个人。 第一零五章 别无选择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发生在游廊上的不期而遇几乎演变为一面倒的屠杀。霍克一个劲儿的往上直冲,他追上一人便剁下一刀,随后不管对方是否咽气,又向下个目标冲去。沃尔则紧跟上来,迅速终结了那些人的痛苦挣扎。 楼道里的号哭声很快止歇,骚乱转而在游廊的上层引发,但不多时复又归于沉寂。迪莱多看着横倒一地的死者,看着他们衣饰凌乱、光脚赤足的狼狈模样,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荒诞的酒宴、扭曲的面孔,还有掩盖在放浪的笑声底下的悲鸣。 他拾级而上,视线掠过一个个死者的面孔,却仿佛检视到了自己荒诞不经的过去。有那么一瞬间,迪莱多看到那些死者的脸全都变成了自己的模样,他寒毛倒竖,整个人一下子蹿到了二层的露台边,然后,他终于忍不住躬身呕吐了起来。 “他们做得没错。”迪莱多一边用衣袖拭着嘴角一边想到。 现在不是表现仁慈的时刻,只要稍有疏忽,他们这行人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太应该抽出佩剑,像沃尔他们一样冲上去宰割这些家伙,这些耽于酒色,拿她们取乐的杂碎,可他该死的就是个懦夫! 身后突然传来哗哗水响,迪莱多循声走进一间屋子,只见惯于在人前表现得圆滑世故的沃尔好似变了个人,他狞笑着把个家伙的脑袋死死地按进水盆里。 那家伙的双手被锁具扣死在盆架上,他的两脚一阵乱蹬,盆里的水四处飞溅,把他的大半身衣服浇了个透湿。那水还滴答下来,落到了横尸地上的一个女人身上。迪莱多诧异地发现,那女人浑身是水,发辫居然和希尔瑞丝有几分相像。 “给他留口气。”霍克见面孔浸在水里的家伙挣扎渐弱,终于出言提醒道。 沃尔闻言松了下手上的力道,被他压着的那人噌地抬起头来,他呛咳不止,水珠沿着湿漉漉的头发往下直淌。 “我说他还有潜力吧?看样子还能再多洗几把脸呢?”沃尔笑道。说着,他按在那人脑后的右手又开始朝下施力。 “别,别……我想起来了!”那人惊呼道。 沃尔在他的鼻尖贴着水面的时候收了手,被呛怕了的家伙双脚哆嗦着说了个方位,霍克旋即给了他一刀痛快。 迪莱多看到从那人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看到那躯壳瘫软下来,靠着地上那具湿漉漉的女尸,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在他发愣的时候,霍克同沃尔简短交谈了几句,但直到沃尔抿着嘴唇拍打他的肩膀,他都尚未回过神来。 沃尔他们又撒腿奔向了前方,迪莱多一时无助地瞧向了身后。不知何时,奥拉已经支着葛瑞特在一旁立定,而阿曼达则掉到了队伍末尾。 “卓格里斯究竟在做什么?为啥这些混账像疯子似的折腾她们?”迪莱多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的视线跳过奥拉,在葛瑞特和阿曼达的脸上不住地游移,期望能从他俩的嘴里听到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你不是知道她们为什么‘生’不由己吗?”葛瑞特叹了口气。 迪莱多的双眼定住了。他确实知道的,那在血管里喧嚣的药物、那令神智模糊的酒水,然后是身着白纱的侍女――全是叫他们恣意妄为的慰藉品,全是天堂的幻象,全是遗恨…… 迪莱多又看了奥拉一眼。奥拉眉头紧锁,似乎弄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园林怎么派得是这种用途。她又看着他,像在等着听他解释什么叫“生”不由己。迪莱多扁着嘴巴,倏然转身朝沃尔他们追去。 当他赶上两人的时候,又一场一边倒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霍克踌躇在一道门帘前,硬挡着要往里直冲的沃尔。 “让我进去。”沃尔低声下气地说道。 霍克沉默着不动,迪莱多不用听他解释原因,便猜到屋子里恐怕是他们不敢细看的场面。 “我娶她!”沃尔又吼道。他趁着霍克一愣神的工夫硬挤了进去。 门帘里先是静得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过不多时,内里传来了沃尔拼命压抑的啜泣和低语。 迪莱多的心揪了起来,他捂着面孔开始为希尔瑞丝祈祷。 “天啊!至少让她活着。”他想到。 兴许是他的祈祷灵验了,沃尔掀开门帘走出来的时候,带了个人出来,是活生生的,躺在他臂肘中的人,而不是冰凉的尸体。 希尔瑞丝发丝凌乱,整个人被沃尔的中衣和外套裹得密密实实。沃尔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五指替她捋顺头发,一边哭诉道:“他们把她的腿都打断了……” 迪莱多这才留意到希尔瑞丝的整条小腿无力地挂着,像这样的伤势在哨箭这种地方等于宣告了终身残疾。 他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沃尔。他知道沃尔强压着满腹的叛逆之心来扮演一个让家族放心的角色。如今,他耗尽了积年累月的伪装,才换得一个任性妄为的机会,可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但没准,沃尔早就料到了这点,也许他彻底弃家族不顾了,也许希尔瑞丝还能活着已经令他感到庆幸了。 “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霍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退出屋子在过道上来回张望了一通,又转而看向了迪莱多。 “奥拉,老家伙和那个女人呢?” “他们……不在?”迪莱多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心里突然拉响了警报。他的话才说了没多久,只听楼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数人的脚步声。 “快走!”沃尔收紧手臂把希尔瑞丝护在怀中,接着,他带头朝来路折返。 然而当他们跑到楼道的时候,退路已经被人阻住。只见阿曼达领着一伙人挡在了前面,这些家伙手持张满的弓箭将他们朝后逼退。迪莱多一个回头,看到带着另一批人的卓格里斯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为什么?”迪莱多一脸难以置信地瞧向了阿曼达。 她刚才落至队后,就是为了方便出卖他们的行踪吗?她不是说她恨再回这个地方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让我别无选择……”阿曼达低喃道。 第一零六章 血本无归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又有一批人马赶到,他们沿途检查了过道上的每个房间,最后有人出列同卓格里斯低声说了句话,而那句话让卓格里斯收了一脸戏谑之色。 “另外两个人在哪?”他缓缓问道。 阿曼达一时怔住了,她神色仓皇地看向迪莱多,那双含泪的眼睛牢牢地锁着迪莱多的目光,祈求垂怜。 迪莱多闭上了眼睛,又别开头避开了注视。不一会儿,他听到阿曼达颤声道:“他们在一起的!不会走远,相信我……” “请相信我!”她又强调了一遍。 迪莱多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曼达说错话了。”他想到。 背叛和欺骗就像如影随形的兄弟,这话说服不了卓格里斯,只会让他感到乏味。 果不其然,卓格里斯连话也没有说就对部从打了个手势,跟着,阿曼达便被推撞了过来。 迪莱多任阿曼达撑着自己的胳膊站起身,看着她大惑不解地望向卓格里斯,心里只剩怜悯。只听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从前后两头传来,堵截众人的两队人马把弓张到了极致,只待卓格里斯给个信号,就会把四个人射成刺猬。 沃尔见状把尚未苏醒的希尔瑞丝抱得更紧了点儿、霍克拽起了拳头,而阿曼达似乎彻底崩溃了。她试图转身重回刚才的位置,好跟迪莱多他们撇清关系,侥幸活命。 看到她迈出了徒劳的一步,迪莱多一下子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了回来。他不顾阿曼达的踢打抵抗,硬是把她搂进怀里,接着他转了个身,用自己的背脊迎着那些箭,把阿曼达藏在了里面。 卓格里斯突然挥手让人收起弓箭。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迪莱多。” 他踱步来到迪莱多的身边,又问道:“你是想袒护这个出卖你的女人?还是想拖着她给你陪葬?” 迪莱多皱着眉头朝卓格里斯瞪了过去,他把阿曼达护得更牢了点儿,这略显幼稚的动作把卓格里斯逗乐了。 “不过换作是我,我倒是会看着这个女人自寻死路。” 缩在迪莱多怀里的阿曼达似乎意识到刚才只差一步便是悬崖,她绞着迪莱多的前襟发出了轻微的唔咽声。 “把他们关起来。”卓格里斯瞥了她一眼,继而下令道。 这声命令让众人坠出“天堂”,落进了三面砌石的囚室。那囚室仅有扇狭小的气窗开在高不可及的地方,窗口下面因为偶有雨水润泽而生了一层青苔,看起来倒也有些生机勃勃。可他们的生机又在哪儿? 迪莱多愁闷地将视线转向身边的同伴,只见霍克正抓着铁栅瞪着外面,阿曼达则缩到了囚室最靠里的角落里。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是躺在茅草上的希尔瑞丝终于醒了,一直蹲在一旁的沃尔立刻抓起了她的手。 希尔瑞丝似乎仍有些迷惘,她瞧着沃尔蓦地合上眼睛然后睁开,接着又飞快地合上眼睛再睁开。沃尔一脸微笑地看着她,轻轻地揉捏她的手心和手背。 “为什么过来送死?”希尔瑞丝终于发出了微弱的质问。 沃尔瞧着她因为焦急而稍现红润的面色,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他们怎么办?为什么这么草率?”希尔瑞丝又催问道。 沃尔强装出来的笑容终于被垂落的嘴角破坏殆尽。他干脆放弃伪装,用发颤的声音回答道:“一点儿都不草率,我考虑了很久才想通,他们要的就是个能为家族谋利的人,没有我可以再换一个。” “你在发傻!”希尔瑞丝责骂道,她的眼睛好像一下子气红了。 “你跑来这儿能捞到什么?你就猜不到我会被怎么?我,我想……” 她合上发红的双眼说道:“死……” 那个死字好似把沃尔彻底击溃了,他牢牢地抓着希尔瑞丝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使劲地掐自己的鼻梁。 “我把期望一降再降,你不能让我血本无归……”沃尔用哽咽的声音祈求道。 “所以你就要让我陪你耗到临终时刻?”希尔瑞丝睁开眼睛怒视着沃尔。 “你就是个混蛋!”她骂道。 “对!” “你也是个白痴!” “一直都是!”沃尔点头“认罪”。 迪莱多看到刚刚还在争执的两个人突然相对无言,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 “他们不该这样的。”他想到。 他们都是有主意、有本事的人,不该陷入绝望,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 “奥拉……”迪莱多轻轻念叨起这个名字。 那个敢替他格开英普伦斯的斧子、顶着压力在村子里点火护住大伙的姑娘,那个他拼命赶也赶不走的白麻雀,这次也能指望她吗?不管能不能指望这窄小的肩膀担起重担,她至少是希望所在,而这里的人需要希望! “奥拉一定在想办法救我们!”迪莱多对几个同伴喊道。 他的这句话让囚室里静了一瞬,接着,希尔瑞丝便是一阵猛咳。 “你们怎么把奥拉也搭进来了?一群白痴!” 几乎在希尔瑞丝骂声刚歇的时候,众人便听到牢房外传来了兵戈相击的声响。 迪莱多一下子冲到了囚室边,他像霍克那样抓着铁栅拼命地朝外张望,其他人也都纷纷转头看向了同一处,可惜有道门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除了能听到些令人不安的动静,什么也看不到。 又过了一段时间,牢房外的动静渐歇,只有低微的哀号和脚步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这情形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 凭刚才的动静,他猜外面肯定发生了一场恶战。问题是,此刻在牢房外转悠的家伙好像不是奥拉,那姑娘的气息没有那么重。难道奥拉为了营救大伙受了伤?被俘虏了?遭遇了不测?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克在一旁问道。 “不知道。”迪莱多摇了摇头。 “你说过她在想办法救我们!外面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迪莱多嗫嚅道。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双瞪圆的眼睛里满身担忧之色。 忽然间,牢房的大门被人一把拉开,只见几个护卫把个奄奄一息的人丢进了另一间囚室。 第一零七章 寂静无声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迪莱多伸长脖子朝他们的狱友望去,那人看起来浑身是伤,一身衣服几乎被血染了大半,但这人他并不认识。 “那家伙是谁?”他转头向霍克问道。 “没见过,总之是卓格里斯的手下。奥拉到底去哪了?”霍克的脸上同样带着困惑之色…… 那之后直到天黑都无人再进牢房,就在迪莱多猜测着卓格里斯是不是打算把他们丢在这里发烂的时候,牢房的大门被砰地推开了。只见来了几个带着提灯的家伙,而走在最前头的人赫然便是卓格里斯。 这暴君的大驾光临顿时让迪莱多双眼圆瞪,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卓格里斯,试图从这他身上的每个细微反应来判断他的意图。 卓格里斯看似有几分倦意,他的面色不佳、嘴唇微微发白,和白天在游廊里遇到的那会儿判若两人,而他一进牢房就径直走向了隔间的囚室。 此刻,那个早先被丢进去的家伙仍趴着不动,两个人打开牢门把他架了出来,他才悠悠转醒,而他一看到卓格里斯便激动地往前直冲,似要扑出去撕咬卓格里斯。只可惜这人被反剪了双手,他的脖子伸得再长也碰不到卓格里斯一根汗毛。他又狠狠地朝卓格里斯唾了口唾沫,卓格里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根本连动也不动一下,那口唾沫显然没能够着他。 “你这狗娘养的!”那囚徒破口大骂道。 “你他・妈的对老人和孩子都下毒手,活该众叛亲离!” 卓格里斯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一下子掐住这人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敢这么说?你这短视的鼠辈!看看你站的地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里,为了这里受人尊重,为了让外人知道哨箭不是一群和鸟兽无异,可有可无的杂碎!” 那人被卓格里斯掐得直翻白眼,卓格里斯在他快要断气的时候才松开了指头。他看着那人垂头咳喘的模样,又冷言冷语道:“我可以当即要你的命,但那样有失公允,你会在众人的面前受到审判,此外……” 卓格里斯忽然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我保证你不会独自上路,有几个人会跟你做伴,帮你看清楚一个人做了什么会带来什么!” “你抓了他们?不!他们都是无辜的!”那人又激动了起来,而这一回,他的声音发颤,明显是被卓格里斯话里暗示的内容给惊到了。 卓格里斯厌恶地摆了摆手,那人被拖出牢房时又开始大声咒骂,卓格里斯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架着他的护卫便堵了他的嘴。 发生在眼前的一出戏让迪莱多张口结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卓格里斯正瞧着他们。他微微皱着眉头,那神情就像一个面对满桌食材,正思考着该怎么料理一锅好饭的厨子。 迪莱多紧张地瞥向了几个同伴,原本蹲在希尔瑞丝身边的沃尔起身迎了上来。他推挤开霍克,又用双手抓着铁栅贴近卓格里斯,直视他的眼睛。 “我想让后面的女人活着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沃尔问道。 卓格里斯面无表情地瞧着沃尔,他一直瞧到沃尔忍不住拍响铁栅才吐了一句话出来。 “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儿冷,你们需要烤烤火……” 这句“疯言疯语”说完不久,灼目的火光便映红了迪莱多的脸庞。 此时,众人已从牢房挪进了囚车。那车空间狭小,人被关在里面根本无法站直,所幸笼子里有两条狭长的木板铺在贴近车辙的位置,权且可以当作长凳搁脚,而沃尔便有些艰难地坐在这“凳子”上。他搂着希尔瑞丝,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似乎想借此挡住所有的伤害,可他固然能遮住希尔瑞丝的双眼,却无法阻拦一些可怕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就在离众人不过十来步远的地方,关在另一辆囚车里的人落进了地狱。那车架子底下垒满了柴火,还被撒了油,卓格里斯命人将火把丢上去,整辆囚车顿时变成了烤炉。现如今,困在其中的囚徒已经分不出男女长幼,有的只是还在动弹挣扎的一团团烈焰和惨绝人寰的哀鸣。 迪莱多再也不忍目睹这令人绝望的景象,他侧过头,视线掠过围在刑场周遭的人群。那底下有多少观众他一时数不过来,可四周寂静无声,无人斥责,无人惊呼,甚至连个笑声都没有。所有人仿佛为眼前的暴行所震慑,他们就像被“天堂”折服了一样,匍匐于强权的脚下。 “为什么?”迪莱多低喃道。他感到众人的缄默正一点一滴地噬咬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要弄成这样?”迪莱多又瞧向了卓格里斯。 那暴君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不远处,他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无动于衷。迪莱多一下子丧失了理智,他朝囚车的栏杆一通猛捶,随后指着卓格里斯质问道:“你说是为了这里,可谁碍着你,你就灭了谁,说到底,你就是想按自己的性子改变这里,然后你就觉得好过了?” 这通胆大包天的斥责把众人的视线全聚了过来,守在囚车四周的护卫把武器指向了迪莱多,那架势好像准备把刀捅进笼子以免迪莱多继续胡言乱语。霍克激动地站了起来,可笼子里的地方小得根本转圜不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卓格里斯突然出声拦住了属下。他一脸好笑地走近囚车,随后看着迪莱多问道:“你不也想着让哨箭按着自己的期望改变吗?” 迪莱多怔了片刻,他发现卓格里斯的话好似没错,他从一个“东家”换到另一个“东家”,不就是因为这些人没有把哨箭领往他期望的方向吗?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感到好受? “不,不是……”迪莱多摇了摇头。 “那你期望什么?”卓格里斯问道。 “我不知道……你听下周围吧。” 迪莱多紧蹙眉头恳求道:“求求你听一下自己身边还剩什么声音吧!什么都要不剩了……” 卓格里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走回他之前呆的地方。他对部从举起了手臂,一个护卫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人取来火把,又支唤其他人在迪莱多等人的车子底下放置柴禾。 忽然间,一声夜莺啼鸣在众人头顶响起,紧接着,一支鸣镝落到了关着迪莱多等人的囚车顶上。 第一零八章 挑战神权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怔了怔。原本寂静无声的刑场里有了些窃窃私语,众人似乎都在谈论一个词――夜莺之啼。那支箭被卓格里斯带回来后压根就没有响过,现在是谁让它发出了声音?又是谁在试图挑战卓格里斯的“神权”? 准备行刑的刽子手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遥望向了箭矢飞来的方向。不一会儿,人群中出现了一丝松动,有两个人走了出来,一男一女,正是葛瑞特和奥拉,而在他们的身侧和背后,还有几个护卫神色仓皇地举着武器,一副是他们将两人押解上台的模样。 “他的腿能走,他一直在装!”霍克指着葛瑞特说道。 迪莱多瞪大了双眼,他的视线牢牢地追随着奥拉,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奥拉则垂着头,思绪纷乱――阿曼达跑去给卓格里斯通风报信、葛瑞特假装腿伤难行、她被胁迫着离开众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而这居然不是今天的全部戏码!葛瑞特之后,又有人意图刺杀卓格里斯,那批人替她踩了布在牢房里的陷阱…… “现在你知道只有公开挑战卓格里斯才救得了他们吧?”葛瑞特在奥拉的身旁低语道。 接着,他拉开嗓门对众人喊道:“卓格里斯的审判毫无公允可言,他的地位来路不正,而这姑娘是夜莺之啼货真价实的继承人,她要求废除卓格里斯的一切权力!” 葛瑞特的这番话让四周再度陷入沉寂。一大半人将目光凝在了奥拉的身上,少部分人则有点为难地瞧向了卓格里斯。此情此景让奥拉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只听葛瑞特低笑了两声道:“迪莱多这小子还真没说错,卓格里斯的身边都快没有声音了,没准只要有点耐心,我们就能等到游隼自行瓦解的一天,可我等不及马上看到那混账坠入地狱了。” 奥拉侧头看向了葛瑞特,在她的印象里,面容瘦削的葛瑞特处事圆融冷静,然而那个人好似不复存在了,走在她身边的根本就是一团怒火。他将她逼得有进无退,只能正面挑战卓格里斯! 奥拉又瞧向了她此刻的大敌――卓格里斯。出乎她预料的是,立在不远处的卓格里斯居然神色坦然地看着他们步步逼近,那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个受人冒犯,权力或将不保的暴君。 卓格里斯在他们走得更近时开口道:“我听见夜莺之啼的声音了。” 这话顿时令四周一片哗然,奥拉也跟着吃了一惊。卓格里斯是在当众承认她的身份,这不合情理,他是疯了还是有恃无恐? 她和葛瑞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伐,片刻后,四周再度静了下来,卓格里斯继续说道:“但有一事我必须更正,我所行的权力来自哨箭领袖,绝非来路不正,如今哨箭领袖之位空置,塔洛离世之前也并未指定继任者,即便她能鸣响领袖之物,她也无权解除塔洛授予我的权力!”说着,他抬手指向了奥拉。 “你别忘了还有条规矩是你自己定的!”葛瑞特接口道。 卓格里斯垂下了手臂,他耸着肩膀,自嘲似的笑了笑。 “没错,我确实定过一个规矩,能让领袖之物的继任者卸除我的权力――决斗,那我就要问了,你要同我决斗吗,奥拉?” 四周鸦雀无声,迪莱多在另一边看着奥拉,一颗心跳得就快蹦出嗓子眼。终于,奥拉又向卓格里斯走了过去。她照着葛瑞特事先说过的方式,从背后的箭囊里抽了支箭递到卓格里斯的面前。卓格里斯盯着那支箭看了一小会儿,随后抓过它一折两段,一切再无转圜的余地…… 天明时分,奥拉被领到了一片树林前。把她送到此地的两个人简单地说了些规则,又把武器丢给她,便退至原木筑成的高墙后面锁了门。 那些人留下的东西不过三样――一柄不比匕首长多少的猎刀,一张角弓和塞着三支箭的箭囊。 奥拉习惯性地把刀别在腰间,随后抓着弓望向她将同对手一决生死的猎场。 眼前的这片树林长满了高耸挺拔的松树和枝多开展的榉树,崎岖的林地间,树根突露地面、盘根错节,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小径。在这样的地方迎战一个熟悉环境的敌人,又只有三支箭,这对射手而言着实不利。一时间,奥拉觉得自己就是个身临绝境的猎物。 “得设法躲起来。”她抿紧嘴唇想到。 主意一定,她便小跑着钻进了树林。遮天蔽日的松枝不一会儿便盖住了她的身影,而她则放慢了步伐一面寻找更适合隐蔽伏击的位置,一面谨慎地清理着足印。 最后,奥拉在一处矮坡伏定。她在弓上搭了一支箭,便开始等待尚未露面的卓格里斯。平心而论,这种守株待兔似的伏击着实低效、被动,地上也冷得要命,可葛瑞特的警告犹在耳边,他说过卓格里斯是个异常出色的猎手,他精于洞悉蛛丝马迹,更擅长诱使猎物自投罗网,但他的耐心不好,而她的机会就是沉住气,以静制动。 想到这里,奥拉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机会不多,她的命运又牵扯到几个同伴的生死。 倏然间,树林里响起了异样的沙沙声,比风拂过枝头更闷、比鸟扑簌翅膀更轻。奥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握着弓的双手因为轻微缺氧而略有颤抖。 “那声音来自卓格里斯吗?” “他发现了自己,在悄悄地接近吗?” 奥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同卓格里斯首度交锋的情景,那时她太急着射出一箭了,卓格里斯抓住她的漏洞,只一拳捶在她的颈后,就让她失去了意识,所以她必须静下来,至少在箭矢离弦之前,她就得是块没有情绪的石头。 那异样的沙沙声突然消匿无踪,奥拉极缓地呼吸着,继续蛰伏不动。过了片刻,她听到了卓格里斯的说话声。 “我知道你在哪里。”卓格里斯扯开嗓门嘶喊道。 奥拉皱了皱眉头,那声音似来自身后,又像在侧面、在头顶,总之,她看不着人影。 “我就说过我们一定还有机会见面,只可惜,我们两个注定只有一个能活。” 第一零九章 临终遗言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卓格里斯的话语就像一条爬至耳边嘶嘶吐信的毒蛇。奥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她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探知声音从何而来。 不一会儿,猎场中又传来了这人的话语。 “趁这最后的机会,让我们把恩怨彻底算个明白吧。”卓格里斯哂笑道。 “你的父亲,塔洛是死在我手里的。” 这话让奥拉一时失神。听利亚德林他们讲,弗莱格是因为在她父亲的尸体边被逮个正着,才背负了谋杀领袖的罪名。可事实上,没有人确切看到她父亲的临终时刻。现在,卓格里斯终于要公布真相了? 她抓着箭翎的一只手捏得更紧了些,卓格里斯则继续说道:“别误会,我和塔洛是朋友,我们一起猎过鹿、闯过祸……太多回忆了。他是个肯为朋友豁出性命的人,他是领袖,可他根本不配当领袖!” 四周的空气仿佛因为突然掺入的憎恨而凝滞起来。卓格里斯在冷笑了几声后,开始数落道:“塔洛目不识丁,安于现状,他的视野就局限在这片森林,他看不到更大的棋局,也从未想过要怎样让我们突围!有一年特别艰难,我们同外人的买卖被一个奸商算计了,我们因此失去了一些人,而塔洛能做的只有恸哭,他还不及罗拉那个妇人!” 奥拉愣了愣,哨箭物资有限,能用来同外界贸易的就是些皮革和手工艺品。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人为之丧命?换句话说,哨箭那时就在做血齿蕈的生意? 只听卓格里斯切齿道:“我宰了那个奸商,抢了他的买卖,把能给族里制造财富的东西重新带回来。可塔洛居然不想干了!没有牺牲没有成功,他是领袖,他竟然不懂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奥拉忽然感到心里有东西塌了。原来这肮脏的买卖并非卓格里斯一人的主意,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也曾参与其中?不!卓格里斯只是在欺凌她有口难辩罢了。 “不能再听这个人的疯言疯语了,这地方是决斗场!”奥拉在心里告诫自己道。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背贴着一棵树,扫视卓格里斯可能埋伏的位置。 之前尚在用言语乱她心神的卓格里斯,就像知道她的念头似的收了声音。一阵宁静的僵持后,奥拉留意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正无风摇摆着枝头。她刚将箭尖转了个方向,就听见那处传来了弓弦绷紧的声音,紧接着,一支箭就飞向了她的藏身处。 奥拉本能地松弦放出了捏在手里的一箭,又飞快地抽出第二支箭朝同一个方向射去。只听一声闷哼随着轻微的碰击声响起,之后,就见一个人从树上栽落了下来。 整个猎场再度恢复了宁静。奥拉在原地静待了片刻,随后举着弓朝那人坠落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她见到了趴在地的卓格里斯。透过几片阻挡视线的松枝,可以看到有支箭竖在他的背上。 “结束了?”奥拉有些难以置信地想到。 她又朝前挪了几步,那支竖着的箭看起来突兀至极,什么地方好像错了。电光石火间,奥拉意识到自己放出的那支箭根本不可能扎在卓格里斯的背上。她再度把弓张满,趴在地上的卓格里斯便在这时跳起来撞向了她,最后一箭顿时失准。 迅猛的冲击让奥拉的视野一阵模糊,她只觉得背后一痛,整个人便被卓格里斯压在了树上。此时,她仍牢牢地抓着弓箭,也只有这张无箭的角弓姑且替她档隔着进犯,令她继续同卓格里斯僵持、对峙着。而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卓格里斯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起褶的鼻梁和斜挑着的嘴角仿似被放大了数倍,看起来病态至极。 “我突然有个想法,倘若瑞麒家族的后人成为我的女人,会怎么样?也许我们不必争个你死我活?”卓格里斯忽然开口道。 这异想天开的点子彻底激怒了奥拉,她看着那张病态的面孔又在眼中放大了几分,倏然一抬膝盖,顶向了卓格里斯的小腹。这一击实实地打到了肉上。卓格里斯压过来的力道好似被抽空了,奥拉一推手中的弓箭,那暴君竟朝后倒向了地面。奥拉又趁势反扑了上去,她单手抓着弓箭压在卓格里斯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摸出了别在腰间的猎刃。可就在她准备挺刀刺下去的时候,卓格里斯呕出的一口鲜血让她怔住了。 透过卓格里斯的衣领,她发现他的大衣底下血迹斑斑,那伤不是她造成的,又从哪儿来的? “刺杀!”奥拉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卓格里斯那苍白的肤色、病态的神情,全是伤痛带来的。 “怎么愣着不动手呢?发现我身上有伤觉得胜之不武?”卓格里斯的哂笑声中微微带着喘息。 “你还是没能沉住气,你得记得不要置自己于不利之地,得记得拉开距离……幸好,今天注定是我的末日。” 卓格里斯说着合上的双眼。而他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反倒是令奥拉不知所措起来,她愣愣地看着猎刀,怎么也刺不下去。 “看来你的脾气更像塔洛。那也好,我正有一事相求。” 卓格里斯又睁开了双眼说道:“请替我照顾好霍克,他是我的儿子,这是个错误,我明明只爱罗拉,我不想承认他,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这句话让奥拉瞪大了双眼。在那次和希尔瑞丝的单独谈话中,她猜出霍克和希尔瑞丝实则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霍克的生父竟然是卓格里斯!然而现在细细回味一下,一切又似在情理之中。 卓格里斯和迪莱多废话多时,他注意过沃尔、留心过阿曼达,却唯独忽略了情绪激动的霍克;他有几次机会可以置众人于死地,可他都故意放水了;他说他爱着母亲,可又同希尔瑞丝的母亲合谋毒害了她……除此以外,生在夜莺领袖家庭的孩子却以鹰隼为名,本身不就暗示了什么? “我给这个族群画了个未来,牺牲一些人来让它获得延续、尊重。这幅画已经毁了,毫无修复的可能,这路再也走不通了。”卓格里斯叹息道。 那一刻,奥拉觉得自己就像跪在卧榻边,聆听自己那偏执到近乎神经质,却恰恰深爱着自己的父母述说临终遗言。 “看来最后还是得靠瑞麒家的人收拾残局……后面会很艰难,所幸游隼这边的人应该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 卓格里斯的鼻翼又褶了。 “我花了点时间解决掉一些潜在的麻烦,连带他们的子嗣,让那些剩下的人都来恨我吧……” “现在,动手啊?”卓格里斯突然吼道。他见奥拉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又从嘴里吐出了毒蛇。 “我给部从下了命令,你要是耽搁得太久,回去就只能看到那些人的尸体了。” 接着,他补充道:“你一定要记得,得把我的脑袋割下来当钥匙才行。” “结束吧。”他仰了仰脖子,最后闭上了眼睛。 第一一零章 波澜又起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随着猎场大门再度开启,奥拉带着一身斑驳的血渍走了回来。她一眼看到同伴们尚且完好,心中的那抹担忧顿时消弭,整颗心随即被憎恶填满。 她不是双手初次沾血的新兵,可手染卓格里斯的鲜血仍令她感到恶心至极——那是个满脑子“没有牺牲哪来成功”的疯子、偏执狂,他不仅牺牲同胞,也把自己送上了祭台。他让他的死看起来那么崇高、圣洁,却迫使她扮演该死的刽子手! 如同脱离水面的鱼,奥拉张着嘴巴,大力呼吸着。有人开始为决斗的结果忙碌起来,他们给她披了件斗篷,又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奥拉麻木地点着头。 过了一会儿,几个同伴被释放出来,但他们仍被护卫隔着,只见有人越过他们走向她,那人平举着手里的一支箭在她的面前单膝屈地。奥拉不用低头细瞧就知道那支箭铁定是夜莺之啼。 “领袖之物归于领袖!” 那人又抬着头对她和在场的所有人大喊道。 奥拉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她将视线投向了几个同伴。沃尔和希尔瑞丝神情复杂地对她点了点头,霍克则激动地朝她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奥拉匆忙将视线掠过那个才成年不久的孩子,他知道霍克的手势是叫她把夜莺之啼抓在手里,揽下游隼的大权,可他的动作在她看来更像在抓她的心——那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卓格里斯,而他正在支持杀父仇人吧! 奥拉愧疚地合了下眼睛,她的视线最后同迪莱多相对。记得初到哨箭丛林的时候,他跟她承诺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她不想趟这浑水,他会拼死带她离开。现在,这承诺还有效吗? 四周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在奥拉的手上。忽然间,迪莱多开始拼命推挤起了拦在前面的护卫,他一面推撞一面嚷道:“她不想当这劳什子的领袖,放她走!” 迪莱多制造的骚乱令全场哗然,几个护卫一径将矛头对准了他,他在众人的围堵中乱抓乱踢,一个倒霉鬼被他扯着头发开始哇哇乱叫,场面混乱至极。 “白痴。”奥拉忍不住笑了起来,空气溜进她的食道,让她难得地发出了声音。 蓦地,她一把抓过夜莺之啼举过头顶。那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迪莱多罢手不再跟别人厮打,奥拉有些好笑地看到他委屈地噘起了嘴巴。下一刻,一连串爆炸声和尾随而来的天摇地动令她和很多人瞪大了双眼。 “出什么事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只听一个人边跑边喊道:“城堡背面的幕墙塌了!有人!” 那人尚未把话说完,便毫无征兆地扑倒在地,而他提到的“有人”则替他说完整了句子。 “我们为了盟友而来!请让卓格里斯出来见面。” 来的人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身配短剑和小盾,盾牌上绘着肩生羽翼的巨龙,而在这队人马中,似乎还夹着几个穿着长袍的身影。 “是斯塔黎的人……” 一些村民的窃窃私语传入了奥拉的耳中,他们又瞧向她,指望她来拿个主意。奥拉望着突然现于眼前的“双翼龙”皱起了眉头。早些年在斯塔黎谋生的时候,她接触过那个国家的很多人。那边常用的徽记是各种造型的狮子,鲜有人使用代表赛昂的巨龙,毕竟名为赛昂的国家早在几个世纪前便遭斯塔黎并吞。如今,赛昂只是斯塔黎政坛上的一个少数派,而这条双翼龙似乎和赛昂那派的施法者团体——法欣会有关…… 奥拉又朝倒在地上家伙望去。那个人在地上扑腾了好几下,才勉强爬起来走向大伙儿。然而他只走了几步路便又失去了平衡,更瘆人的是,他的鼻子、眼睛都在往下滴血,这模样让奥拉想到了一桩旧事——那次她和游隼的巫师交手,有个落在巫师手中的村姑也是双目垂血、魂不守舍。 突然大驾光临的这伙斯塔黎人很快追上了摇摇欲坠的护卫,一个穿着长袍的家伙“好心”地扶住了他,又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那护卫怔了片刻,随后指着奥拉歇斯底里地叫道:“她挑战卓格里斯!她挑战领袖之位!她……她是领袖了!” 穿着长袍的家伙拍了拍护卫的肩膀,前一刻还亢奋异常的护卫突然安分了下来,跟着,他便软软地坐倒在了地上,而那个摆平他的家伙则弹了弹长袍又朝奥拉望了过来。 奥拉在他们双目相交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她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几道红色的纹路,而某个被她射杀的巫师就有相似的玩意。 “他是巫师吗?”奥拉想到。利瑞齐曾警告过她,万万不能和巫师对上视线。只听那人用玩味的口吻说道:“一个藏匿者?有点意思。” 奥拉抿紧了嘴唇,这话等于证实了她的猜测。她又听到有人踉跄着跑向自己,最后在自己的跟前停下了脚步。 “奥……奥拉……” 一个结结巴巴又虚弱无力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奥拉微微睁开双眼朝喊她名字家伙瞧去,只见雷欧克正狼狈不堪地站着。他就像在地上滚过似的,身上脏乱的不行、衣服有多处划破、脸上还有不少青紫。可以想像这个前几天才逃过一劫的孩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跋涉才来到这里。 “夜莺那边被攻击了,利……利亚德林他……”雷欧克那细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奥拉见他几欲昏厥,忙伸手扶住了他。 “他们……他们杀了他,像标靶一样把他钉在树上……每个箭洞都不住地往下淌血……天啊……” 奥拉惊呆了,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伶牙俐齿,“死”了二十年还能“诈尸”的利亚德林被人杀了?这太不真实了! 雷欧克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我太害怕了,对……对不起。” 第一一一章 精灵宝库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奥拉闭起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气,眼前晃动的全是利亚德林冰冷、僵硬的尸体。 那个初次见面就说她哑得对、和别人辩论时不惜用鸟屎弹糊对手一脸、揶揄她的父亲用字典替她取名的人,就变成了钉在树上的一个死物?连句遗言都没留下?倘若不是她坚持要求放他下来,他们要挂他多久?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奥拉的脑海里炸裂,她的双肩轻颤不止,步履越来越慢。 “他妈的!” 跟在她身后的数个斯塔黎人开始不耐烦了,有人伸手朝她的背后推去,一旁的迪莱多见状立刻蹿到了两人之间。 “你他・妈的骂谁?”他格开那人的手臂,跟着抬手朝对方的胸口推了一把。 几个斯塔黎人被激怒了,他们纷纷抽出了收在剑鞘里的武器,准备叫迪莱多吃不了兜着走。眼看迪莱多就要吃亏时,一个人的轻咳声浇熄了那些家伙的怒焰。 “何必那么着急?”脸上绘有红纹的巫师冷冷地问道。这巫师的寥寥数语让带头挑事的家伙霎时脸色一白。 “大人,我们只是希望尽快……” 那人忽然屈膝跪到了地上,他的额角青筋突起,不住地往下淌汗。 “为什么是‘我们’?” 巫师走到他的身边,提着他的胳膊帮他站了起来。 “我想我不必再次强调,别将个人观点当作很多人已经达成的共识,除非你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我……我记住了。”那人慌忙回应道。 “很好。”巫师点了点头。 “记住一件事,我们只是按照协议替盟友清除潜在的危险,不是跑来掠夺财富的。”那巫师又补充道。 奥拉听他如此粉饰自己的动机,不禁咬紧了牙关。这些突然杀出来的斯塔黎人,根本就是拿他们和卓格里斯的所谓协议颠倒黑白――他们攻击了还在重建的夜莺村落,理由是夜莺给游隼带来了莫大的损失和威胁;他们又强迫幸存者开启精灵宝库,却声称能是为了排查可能潜藏的危险…… “一派胡言!”奥拉在心中喊道。 她所看见的,是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瑟缩着求生的雷欧克;她所看见的,是被当作标靶的利亚德林;她所看见的,是被圈禁起来作为要挟物的族人。所有人都被压制着发不出应有的声音,所有微弱的声音放大了都是悲鸣! 仿佛被奥拉的怒意所感染,迪莱多忽然朝地面唾了口唾沫,那个因为同他发生冲突而遭巫师略施薄惩的家伙面孔涨得通红。巫师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奥拉。这举动顿时令迪莱多戒备了起来。他横跨一步挡住巫师的视线,那巫师转而看向他,接着用玩味的语气问道:“如果我想对藏匿者不利,就凭你挡得住吗?” 本就沉闷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凝固起来。奥拉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笼罩的天上好似又飘起了雪花,这个冬季真如希尔瑞丝所说的那样难熬…… 说起来,卓格里斯也说过后面会很艰难。也许他早已预见这些斯塔黎“盟友”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如果他还活着,如果决斗的结果是他活着离开猎场,他能压制住这些人对族人下手吗?可事已至此,任何假设都没有意义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奥拉转眼瞧见迪莱多仍在跟那伙斯塔黎人僵持,不禁又叹了口气,她蓦地伸手拽了下迪莱多的衣袖,又继续带头朝精灵留予哨箭的藏宝地走去…… 一段时间后,一行人来到了精灵宝库的所在处。这块原本属于杂树和藤蔓的乐园如今彻底被人类侵占。只见几顶斯塔黎人的营帐霸占了土丘附近弥足珍贵的平地,周围的小树和低矮灌木被砍伐殆尽,有一股焦臭味合着血腥气随风而来。 奥拉循着这股异味瞧向了土丘侧面新挖的陷坑。她不过朝那个方向转了个头,就听到巫师在背后冷言冷语道:“我们要去的不是那个方向,而且我保证那地方的风景绝对不是你喜欢的。” 这话顿时令奥拉联想到了雷欧克低声告诉她的一桩事――斯塔黎人强迫村民碰触宝库的内门机关。 可怜那些族人连字都不识几个,一通乱摸之下都触发了机栝,横尸在地。雷欧克原本也会步那些人的后尘,那孩子在情急之下胡乱报了自己的名字,声称领袖之物的继任者知道谜底,这才在一番艰难跋涉后逃过了身陷焚尸坑的下场。 “那边想必就是雷欧克提及的焚尸坑了,这巫师叫我别看陷坑还真够体贴的。”奥拉想到。 可笑的是,这伙斯塔黎人原本只需挖坑埋尸就能把一切收拾妥当,哨箭恰好也崇尚死后归于自然的土葬,可斯塔黎因为历史原因已将火化视为正确做法,而哨箭的传统便被他们无情地践踏了…… 不知不觉间,精灵宝库已近在眼前。奥拉看到燃着松脂的火把取代了耗尽光华的木旋花灯,又发现钉在墙上的三个轮盘里沾着难以清除的血渍,不禁抿着双唇合了下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副神伤的样子算不算某种形式的默哀,只听迪莱多用极轻的声音快速念叨着什么。 奥拉凝神听去,发现迪莱多居然在重复颂念一句祷词:“上天垂悯这卑微的牺牲,让牺牲成为最后的牺牲……” 这时,巫师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既然你知道怎么开启内门,就请马上继续吧。” 奥拉朝身后瞥了一眼,本来应该映在地上的精灵文字因为铜灯熄灭而不再显现。她有些遗憾地再次瞧向石壁,刚要伸手去触动那上面的轮盘,迪莱多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让我先来吧。” 迪莱多舔了舔嘴唇说道:“我的运气一直不赖。” 奥拉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这个打她脱离了“鸡笼”就和她绑上一条船的家伙,这个动辄就被人称作白痴的家伙又想做不利于自己的选择了。不过,这次真的用不着他来帮忙。 奥拉挣脱他的胳膊,极快地拨动了转盘,她知道要如何开启内门,利瑞齐早在冬日来临前便将谜底告诉了她。 “你在无人造访的森林等着谁?”奥拉在心里默念道。 第一一二章 密拉之境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个世纪之久。忽然间,奥拉感到脚下一阵颤动,和她一同踏进石室的几个斯塔黎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迪莱多则惶恐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们所处的石室突然沉降了,托着众人的地板带着众人一同朝地心落去。从未体验过的陷落感和缭绕在耳边的碰撞、摩擦声让奥拉瞪大了双眼。她瞧向身畔,迪莱多正双唇翕动着念叨什么,可周围的声音太吵,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这间石室正带着他们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悔意忽然在奥拉的心中滋生。她看着笨拙地护着自己的迪莱多,心里萌生出了这么个疑问――她默许迪莱多成为自己的代言,让他陪行至此,这事对吗? 随着一记钝响,沉降不休的石室又停了下来,一个黝黑的洞门现于众人眼前。奥拉扭头朝来时的方向瞧去,发现他们的立足之处和入口竟有数楼高的落差,令人赞叹的是,四面石壁在地板沉降中巧妙地塌陷出了一级级石阶,它们盘旋向上直通外界。 眼前的这一发现似乎让跟过来的几个斯塔黎人松了口气。有人沿着石阶一路跑了上去,随后招手朝底下喊道:“大人!安全!” 巫师点了点头,他跟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话,便踏着石阶向上而行。奥拉瞧着他越缩越小的身影不禁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位大人难道不跟他们一探精灵宝库吗?他好像不怎么在乎这里可能拥有的宝藏,他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快往前走,孬种!” 就在这时,一声呵斥从背后响起,迪莱多被人猛推了一把,直直地撞到了她的身上。奥拉撑着他的肩膀朝留下的几个斯塔黎人望去,只见先前同迪莱多小有冲突的家伙正抱着臂肘,一脸挑衅地瞧着他俩。 “他在借机报复。”奥拉想到。 她刻意掐了一下迪莱多的胳膊,随后朝他摇了摇头,迪莱多顿时噘起了嘴巴。 “我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被这个傻子挑衅。”他小声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迪莱多突然拔腿冲进了面前的黝黑洞门。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把奥拉吓到了,她追了上去,双脚刚跨过洞门便感觉到了异样。脚下踩踏的地方虽然坚实却不像石块,似曾有生命却已失去灵魂。倏然间,视野中的这片黑暗被星星点点的亮光驱散,只见难以计数的萤火虫在人前振起了翅膀。它们如嵌在宝库中的星辰,密密地攀附在四周,又因为突然到来的众人而从数个世纪的长眠中惊醒,成片飞舞。 直到此刻,奥拉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树木的根茎,脚踏的阶梯是、在洞壁上蜿蜒爬行的是,而洞顶的景象则更为壮观,成片的根须与同样成片的钟乳石纠结缠绕,仿似一片倒垂的森林――这个地方的塑造者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隐藏了刀劈斧凿的人为痕迹,让一切看似自然的鬼斧神工。 “你在无人造访的森林等着谁?”奥拉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叹道,几个迟疑了半晌才跟过来的斯塔黎人也被这从未见鬼的景象震撼的咋舌不已。 这片孤独地长眠于地下的“森林”彻底活过来了,原本秃露在人前的根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枝叶、披上绿苔。洞穴里还回响起了清脆的落水声,振翅飞舞的萤火虫成片飞向了声音的源头,而众人的视线则尾随着这条光带落向了洞窟的另一侧。 “快看那!”走在最前面的迪莱多扶着又一扇洞门回头呼喊道。奥拉快走两步跟了上去,紧接着,她便透过洞门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出现在眼前的地方像个七角庭院,每个角都竖着形似镜子的石板,硕大的钟乳石直指庭院中心,从上面滴落的水珠在下方汇成了一泓清泉。 “密拉之境?”奥拉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在所有成文字的神话中,七镜古传是她所知道的最古老的起源传说。这则传说提及他们现处的世界是密拉之境的一个镜像,而密拉之境足有七个镜像对应七面神镜,它们结成圆环,围绕灵魂之泉矗立。 据说,早在埃族人和赛族人的先祖舍弃故土,漂洋过海至这片大陆以前,便有这则起源神话了,而远在大洋彼岸极西之地的君主,更是第一个试图将神境带入俗世的人类,他仿造密拉之境筑了一座镜之塔企图进入死后的国度,唤回亡妻,结果只唤来了诅咒和遗恨。现如今,多少世代已过,“七镜”却作为一种牌戏流传了下来。 但不管这个传说如何流传、怎样变形,那都是属于人类的神话。精灵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描摹人类的神话? 奥拉又把视线投在落满萤火虫的泉水边,有三座性别难辨、分不出是人类还是精灵的雕像映入了她的眼中,其中的一座雕像单手托着的个宝盒伸向前方。奥拉尚未来得及去看盒子里装了什么,那些斯塔黎人就把她和迪莱多挤开了。他们在盒子里一通探摸,一样东西被随手甩了出来。最后,这伙斯塔黎人一无所得地从雕像旁移开了步子。 迪莱多趁他们看向别处,立刻捡起了被他们弃之不顾的“破烂”,他看着掌心中的东西,走向奥拉道:“是个护符……你拿着它吧。” 说着,他硬将那东西塞进奥拉的手里,又转身打量起了四周。 奥拉低头看着静卧在手中的“财宝”不禁叹了口气――那是个草编护符,不知存在了多久,编成它的茎叶早已抽干,放在手中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利亚德林曾说,当族群陷入困境时可以取用精灵宝库中的财富。眼下看来,精灵留给众人的财富就是这个? 奥拉无奈地将护符收入了怀中,她又重新打量起了矗在四周的镜子,七面石镜都有用精灵文篆刻的一个名字和一段简短的说明。她看到了厄赛伦,注释是庇护之地。她又移至第二面石镜前,那面镜子刻名瓦伯尔。奥拉正要查看瓦伯尔的注释时,一阵异样的声音让她忽然起了身鸡皮疙瘩。 第一一三章 抉择时刻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声音是从几个斯塔黎人那儿传来的。奥拉和迪莱多向那伙人瞧去,只见他们正围着另一座雕像,其中一人的右手抓着柄石剑,而雕像的左手则握着个空鞘。 “瞧,我把这剑拔出来了!”握着石剑的家伙得意万分地嚷道,他又落剑轻按雕像的双肩,这模仿册封礼的动作引得两边哈哈大笑,而奥拉则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在她听来,刚才的声响可不像从石头剑鞘里抽出一柄石剑,那声音绝难形容,既像猛兽磨牙,又似活物被生生撕碎,可看那伙斯塔黎人的反应,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到丝毫不妥之处。这认识让奥拉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只听另一个斯塔黎人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当上贵族,再册封别人吧!” 说着,那人夺过石剑又将它重新按入剑鞘。 几乎在剑萼撞着剑鞘的一瞬间,又是一阵异响传入了奥拉的耳中。这一回,不再是她一个人意识到哪儿不对劲了,那伙斯塔黎人全都收了声音,所有人都静立在原地,警觉地探看起了四周。 蓦地,有个家伙冲同伙叫了起来,奥拉的视线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移了过去,只见持剑雕像正对的那面石镜后,出现了之前并不存在的洞门。那些斯塔黎人绕过镜子聚到了洞门前,他们就跟着魔似的发出了惊叹。 “我的天!那些精灵给这群野人留了这么多财宝!”有人说道。 迪莱多忽然挪动脚步,也向那扇门、那伙人走去。他嘴里喃喃有声,可嗓门低得根本让人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奥拉有些担忧地跟在他的身后,她透过人缝朝洞门里瞧了一眼,那里面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大人叫我们别碰精灵的财宝。” “啊,见鬼!这里有这么多的宝石,我们就拿它个一两颗也少不了这群野人的,而那就够我们一辈子花销了!” 几个斯塔黎人又谈起了财宝,奥拉听到这里不禁揉了揉双眼,她再次透过人缝朝前望去,这才依稀看清洞门另一边的景象――那边哪有什么精灵留下的财富,明明只有个断崖!这些斯塔黎人确实着魔了! 不,不止是斯塔黎人的脑子出了问题。奥拉突然意识到,迪莱多似乎也中了邪,他眼见面前的一伙人跨过洞门走向断崖,居然也跟着朝前迈出了步子。 见此情景,奥拉不假思索地上前拽住了迪莱多的胳膊,她意图阻止迪莱多跨过洞门,可迪莱多却执意踏向险境。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后拖他,只听迪莱多发急了似的喊道:“他们在前面,就要进房子了,那地方马上就要着火!快放开我,我得拦住他们!” 说着,他扭头瞪了奥拉一眼。 奥拉完全不理解迪莱多在鬼扯些什么,可他那空洞无神的眼眸却让她从心底里打了个突,她下意识地避开迪莱多的视线,只是拽着他的手臂朝远离洞门的方向使劲。 “别进去,妈妈!”迪莱多尖叫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刻,奥拉终于明白迪莱多在他的幻觉中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阻止父母身陷火海的机会,可她却在阻止他达成所愿。 “不……不……不!”迪莱多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奥拉紧盯着面前的石镜,死命对抗着他的挣扎拖拽。那面镜子上的文字在不知不觉间闯入了她的双眼。镜子名“怩”,底下的一行字是“死者的国度。” 奥拉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她看着这模仿密拉之境所造的地下庭院,忽然记起了第一个将神境带入俗世的君主――他企图借助镜之塔进入死后的国度,结果只唤来了诅咒和遗恨。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叫声从身后传来,那些斯塔黎人终于踏出断崖,坠了下去,而这临死前的惨叫总算是把迪莱多唤醒了,他看着竭力阻止自己涉险的奥拉还来不及说点什么,整个精灵宝库就震颤了起来。原本停在泉水边的萤火虫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飞乱撞,整个宝库从墙沿至洞顶都生出了裂隙。 “噢,这见鬼的地方……迪莱多低咒了一句。 “我们得离开这儿!”他仓促地用衣袖一拭泪痕,随后推着奥拉朝入口冲去。 当两人快到名为厄赛伦的石镜前时,一条巨大的裂隙从洞顶追了上来,原本壮观、秀美的“倒垂森林”全成了悬于头顶的利刃,细碎的石块和沙砾则如风暴来临前的骤雨,“浇”了两人一身。 “快!快!快!”迪莱多瞧着出口方向喊道。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钻过了来时途经的第二扇洞门,身后随即响起了一片坍塌声,那通往七角庭院的道路被砸落的钟乳石彻底封死了。 一时间,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入口处的微弱亮光指引着两人,而裂隙扩大的异响仍在耳边回荡。 “扶着边上,我们慢慢蹭出去,我来开路。”迪莱多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确定道。 黑暗中,奥拉轻拍了一下迪莱多的后背,迪莱多随即带头摸向入口。这一路上,那骇人的声音越来越吵,而他们也离入口越来越近。 又过了一会儿,迪莱多已能依稀分辨出物体的轮廓了,似乎只差几步,他们便能脱离黑暗,逃出生天。他在心里欢呼了一声,既而回头瞧向了奥拉。此刻,奥拉正扶着墙壁向他靠拢。可就在这时,一条垂至地面的根须缠住了奥拉的脚踝,黑暗中,奥拉瞧不清具体情况,只能低着头一通乱拔,而在她的头顶,一颗酷似龙牙的巨大石块正如钟摆似的打着圈,那勉强缠住石块的根须因为振荡一根接着一根崩断,而奥拉仍未摆脱困境。 迪莱多瞧着如此危险的情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忽然冲向奥拉,那石块也在同一刻砸了下来,他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迪莱多突然想起了利瑞齐给自己的一个预言――你可愿舍去双翼,阻挡真实对梦想的伤害?原来他命定的抉择就在此刻,可等他意识到这点,他早已做出了抉择。 第一一四章 受人摆布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一处上风口的坡地,先行离开精灵宝库的巫师正静静地眺望西方的树林。冬日的寒风将他的长袍吹得沙沙作响,细雪沾满了他的须发,他微微眯起双眼,岿然不动。 在巫师的身侧,同样穿着长袍的一个年轻人则耸着肩膀不停地搓手。他的视线在那巫师和其眺望的方向来回游移,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您何必……” 这话还未说完,巫师便挥手摆了个不必再说的动作。 “我们努力多时都不曾令双翼龙有复兴的征兆,这一切得亏我主到来才有了转机,而他要那个人――预言者。” 一阵沉默后,巫师看到随侍在身边的年轻人眉头紧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言,这里没有外人。” 说着,他再度瞧向了远处的树林,而那青年则在踌躇了一番后,低声问道:“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真的就是为了一个预言者?为了把他逼出幕后?让他现身?” “我们脚踩的这片土地自然意义重大,但它仍是个砝码,是可以让步的东西,而预言者不容闪失。” “那是因为‘我主’的命令?”年轻人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导师!抱歉,请允许我用私下里的称呼。您可能不太接触其他人带的学生。也不知道大家在私底下是怎么评价‘我主’的……” “他们是怎么说的?” 巫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他那双灰色的眼瞳仿若一汪死水,那年轻人眼中刚刚迸出的火星被瞬间浇熄。 “他们说那人来历不明,也看不透他的意图,他们谈到消亡许久的敌法团――珊斯……”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参与了那些讨论?”巫师突然插言道。 “不!我没有,您说过言多必失,而且他们知道我是您的学生……他们有点……排挤我……”年轻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不必在意这些小事……嗯,他来了。” 就在巫师话音刚落的一刻,西南方的树林里传来了人声,久候多时的斯塔黎人纷纷将武器对准了那个方向。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巫袍,看年纪不过十五岁上下的身影出现在了人前。 来的人正是利瑞齐。他的脸色苍白,一路走来的时候还伴着阵阵轻咳,可面对指向自己的武器,他却视若无睹。 “他是预言者?看起来真小……” 巫师的学生十分诧异地嘀咕了一句,下面则有人高声问道:“你是利瑞齐・伏泰尔吗?”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利瑞齐的回应,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一柄短剑,又朝矮坡走去。几个被彻底忽略的斯塔黎人先是一怔,随后恼怒地举高了武器。蓦地,利瑞齐停下了脚步,围在他四周的斯塔黎人下意识地顿住了步子,而原本站在矮坡上的巫师则缓缓地走了过来。 “预言者利瑞齐,听说你不屑同凡夫俗子交谈,凡做预言必由他人代言,不过现在怎么没看到你的代言者?”巫师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浅笑。 “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们斯塔黎人该染指的地方。”利瑞齐用嘶哑的嗓子说道。 这话让巫师眯起了双眼,他静立了片刻,随后回应道:“那恐怕不行,这里的人需要帮助,我们也是按照盟友间的协议办事,而信守承诺是个美德。” 顿了顿,巫师又话锋一转道:“但要是能得到预言者全心全意的效忠,那么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 说着,他朝身后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有人托着个盘子走了过来,那盘子上盛着黑水晶质地、状似龙爪的一个杯子,而那杯子上则搁着柄仪式匕首。 “将血滴入这杯子。”巫师用诱哄的声音低语道。 利瑞齐瞥了那杯子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向了远处。只见数个沦为俘虏的村民正不知所措地瞧着自己这边。这些人原本会成为村落复苏的希望,眼下却只能受人摆布,而在这些人的头顶,几面绘有双翼龙的旗帜在风中舞动着。 利瑞齐又将视线移回到杯子上,那形似龙爪的杯子好似也发出了诱哄的低鸣。神情恍惚中,他一把抓起杯子上的匕首朝左掌割去,而他面前的巫师则伸长了脖子,紧盯着空无一物的“龙爪”。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仪式。 “大人!” 一个人跑边喊道:“精灵宝库坍塌了!几个下士和那个藏匿者都埋在了里面!” 这句话让利瑞齐的动作顿住了,巫师见状立刻抓住他的右腕,又带着那柄匕首割破了他的掌心。然而还未等沾染在匕首锋刃上的血滴落入杯内,一支箭便飞向了巫师的侧面。 惊觉有异的巫师蓦地推了随从一把,只听一阵碎裂声响起,那盛在盘内的水晶杯已被箭矢击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这措不及防的变故把斯塔黎人吓了一跳,数个人立刻举起盾牌将巫师护在了中间,还有几个人则伸手抓向了利瑞齐。 利瑞齐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那些试图抓他的家伙还没沾着他的衣角,便被箭矢放倒在地。紧接着,嘹亮的哨音和出击的嘶喊声便在附近响起,被俘的村民纷纷获救,斯塔黎人反而被包围了起来。那些包夹他们的对手不仅有哨箭,还有南艾芬族的精灵。 “你……”巫师惊怒地指向了利瑞齐,他转头看到自己的学生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其他斯塔黎人则瞧着围拢上来的两拨人马,大惑不解。 “你们的巫师被暂时封禁了巫术,离开这里,别做妄想了。”从后面跑上来的克罗斯替利瑞齐解答道。他看着利瑞齐仍在滴血的左手,只感到胸口阵阵发堵。 这时,巫师又发话了。 “你的模样让人大意,预言者……但是要让我们背弃盟约,离开这里,怕是没那么简单。” “盟约?”精灵那头忽然传来了不屑的嗤笑。 克罗斯循声望了过去,只见碎星箭正立在那些精灵的最前列。 第一一五章 希望如星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恐怕这所谓的盟约,只是你们同卓格里斯的一笔交易吧?而且你们还搞错了一件事,哨箭族群只是被允许居住在这片森林里而已,这块土地一直隶属于黄金树林,而我们似乎从未同斯塔黎有过盟约。” 碎星箭的话音刚落,又有人接口道:“我得补充一点,维托斯联邦认为哨箭丛林是德斯坦的周边林区。” 这句话让四周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看向了制造矛盾的家伙――弗莱格,有几个精灵甚至把弓箭瞄准了他,而弗莱格显然早有所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我的观点,我只是就事论事。哨箭丛林一直是个被搁置的问题,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弗莱格忽然伸手指向了那群斯塔黎人。 “维托斯联邦并未同斯塔黎建立过允许贵方军队进入领地的盟约。我想我不必强调你们犯了怎样的错误,还是你们有权代表斯塔黎同时向两个国家宣战?” 弗莱格的这番话让碎星箭鼓起了掌,而斯塔黎人的面孔则阵阵发白,可他们依然矗在原地、无人退缩。又过了一会儿,被护在中间的巫师突然推开守卫走到了人前。 “你们真是能言会道,那现在就踏过我们的尸体,焚烧我们的旗帜啊!”巫师指着仍在风中飘舞的“双翼龙”说道。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各色面孔,最后恶毒地停在了利瑞齐的脸上。 利瑞齐瞧着这群不顾一切的斯塔黎人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一个被解救下来的夜莺村民便捡起石块朝那群人掷了过去。 “那就去死啊!”那人喊道。 他的情绪带动了原先被俘的每个村民。石头、树枝像雨点一样朝斯塔黎人飞去,砸得他们的盾牌砰砰作响。又有人就近打起了巫师学徒的主意,他们诅咒他、唾他口水、抓他头发,第一次遭遇到这种状况的年轻人满脸恐慌,弗莱格连忙招呼夜枭这边的战士控制局面,而立在另一头的许多精灵则露出了讥讽的神情。 “够了。”利瑞齐低声说道。 “够了!都闭嘴让巫师做决定!”克罗斯大声喊道。 这句话如浪潮一般从前排传到了末尾。骚乱逐渐平息,所有人转而瞧向了利瑞齐。只见他抓着仪式匕首,又从腰包里取了一只三角瓶摆到了地上。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便注满了瓶身。利瑞齐起身塞上瓶子,将它放到了克罗斯的手里。接着,他就如抽干了灵魂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克罗斯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走向了那个沦为俘虏的巫师学徒。 “拿住瓶子。”他冷冷地说道:“利瑞齐有句话要你转述给你们的巫师,他说你俩会见证神之匙颠覆信仰的一天。” “他真的知道神之匙在哪儿?”接过瓶子的年轻人急切地追问道。 克罗斯摇了摇头。 “现在快滚!”他重重地推了那巫师学徒一把。 不多时,利瑞齐的血瓶便辗转到了巫师的手里。巫师神情复杂地摩挲着瓶身,继而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撤退。几个村民看着这群斯塔黎人渐行渐远,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号啕大哭。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因为连日下雪而阴云密布的天空竟有了放晴的征兆。几束微弱的阳光从云缝间洒落下来,笼罩住了那些悲伤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的情绪渐渐平复,有人困惑地问了一句“巫师去哪儿了?”,许多人这才留意到精灵宝库被弗莱格派人封堵了。 此时,奥拉正坐在宝库入口的一级台阶上。在她的身后,静立着很多人,包括弗莱格和碎星箭。他们全都瞧着同一个方向,或者说都瞧着同一出剧目。 这出剧目大约能算作英雄剧,毕竟主角挑战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死神。只可惜这个主角的演技太差,几个小时以来,他就是趴在地上不动,全靠别人救场。 “迪莱多,你真是个白痴!为什么非要豁上性命来救我?”奥拉忽然有些好笑地想到。 “就因为利瑞齐说我跟哨箭的统一有关?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可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啊!” 一直干坐在边上的奥拉,终于忍无可忍地拭起了眼泪。迪莱多伤得多重,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的脊椎断了,内脏好像也受到了挤压。这么致命的伤势根本无药可救,现在,也就是利瑞齐在他的身上拼命浪费着魔法,指望有奇迹发生了。可奇迹有那么容易发生吗? 就在奥拉这么想的时候,利瑞齐的身体忽然一阵痉挛。 “你透支了!” 碎星箭惊呼道:“不能再继续施法了,你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还有潜力。”利瑞齐仰靠在克罗斯的身上喘了几口气,然后又把双手按在了迪莱多的背上,可过不一会儿,他又开始浑身痉挛,而这回不待碎星箭再说什么,克罗斯便托着他两腋,硬是把他从迪莱多的身边拽了开去。 那一刻,一直寡言少语、鲜少表露喜恶的利瑞齐像个孩子似的折腾起来。 “不,不,我还有余力。你们不能让我就这么放弃他。他是希望,你们看不出来吗?谁都能死,可希望不行!” 一句句根本就不像是利瑞齐会说的话,楞是从他那嘶哑的嗓子里蹦了出来。利瑞齐甚至在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克罗斯的胳膊上。 奥拉看着这幕加演的闹剧,先是诧异地张大了嘴巴,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某个晴朗的夜晚,奥拉端坐在桌子前,对着一摞信纸运笔如飞。摆在她右手边的信封已经填了收件人,上面写着寄给艾拉达的伊蔻・席德尔。 [因为总总原因,我和谐音失去了联系。如今只得劳烦你替我递送这份报告,在此先行谢过。] 奥拉在信件的开头写到。 [几个月前,黄金树林正式承认哨箭一族拥有东部属地,亦即哨箭丛林的永久居住权。对此,维托斯联邦未作任何表态,而这份报告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哨箭是怎样的族群。] 灯火跳跃间,奥拉忽然顿笔瞧向了摆在桌案上的草编护符。那天,当碎星箭问她有没有从精灵宝库里带出任何东西时,她只能苦笑着掏出这团“枯萎”的玩意。令她意料不到的是,碎星箭居然解开了护符,随后从里面抽出了一片薄如蝉翼的丝帛――原来在几个世纪以前,精灵皇室便将他们的猎场赐予哨箭一族居住了,而那片丝帛上记录的就是这么个承诺。 [想不到,我和迪莱多从精灵宝库里带出来的东西,竟然真的是哨箭一族的重要财富。] 一想到迪莱多,奥拉不禁又叹了口气。迪莱多如今还活着。他总算是没有辜负利瑞齐的一番努力。可是,他也一直没有苏醒过来。对此,利瑞齐解释说,迪莱多的意识存在于一个令他满足的梦境中,他什么时候苏醒,取决于他想在那个世界停留多久。考虑到这个白痴那么憎恶现实,他醒来后又是个瘫子,他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其实你至少睁眼看一看大家啊!你不知道阿曼达自愿留在你的身边,像个妻子似的照顾你吧?她说你还是个雏,她说她欺骗了你很久。你都知道吗?” 奥拉揉了揉面孔,随后开始记录一年来经历的点点滴滴。 [斯塔黎人离开以后,哨箭一族在弗莱格的倡议下,走上了共治的局面。由夜枭这边的沃尔、夜莺这边的霍克和游隼那边的一个人公同管理族群的事务。而我则成了村落间联系、沟通的纽带。] 信件写到这里,奥拉又露出了一丝笑容。说起来,沃尔和希尔瑞丝终于在这个月成婚了。之前,这个要强的女人硬是以自己成了残废为由,让沃尔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多亏了利瑞齐,希尔瑞丝如今已经能够缓慢地走路了。不过,利瑞齐却离开了大伙,他说他必须走,否则会招来麻烦。另外,还有一个人也不见了踪迹――葛瑞特,听人说,他和斯塔黎人关系密切。炸塌了卓格里斯的城堡幕墙,为斯塔黎人提供路线的事情都和他有关吗? [为了避免血齿蕈扩散,开春前,面积近乎哨箭丛林三分之一的林区被人为焚烧。所以这一年对哨箭来说,依然是物资紧缺的艰难年份。暂时,我将留在这个族群,看看能不能再为这里的人做点什么。] 奥拉揉着额头继续写到。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卓格里斯,这个想借斯塔黎人的承认为部族谋一立足之地,又不惜牺牲弱者来让部族富裕起来的男人,如今成了所有人抨击的对象。但平心而论,卓格里斯的所作所为恰恰是为了部族。奥拉进而想到,只要这个族群仍陷于贫困,仍为外界误解、排挤,恐怕就还会有类似卓格里斯的人出现。但要让哨箭摆脱困境,谈何容易啊! [迷海历241年] 奥拉最后写到。她揉着肩膀抬起了头,只见窗外的天空挂满了繁星,阵阵夜莺的啼鸣随风而来。(第二卷完) 孟春(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微风拂过幽深的河流,在水面上带起了一圈圈如墨的涟漪。除却这风声和水声,万物沉浸在夜色中静默无语,一切都显得凝滞、沉重。忽然间,啁啾的鸟鸣自河畔响起,那声音彼此呼唤,连绵不绝,宛如一曲晨歌拖着一线光明从天边铺展开来。所有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可辨,原来河水清澈见底,两岸芳草萋萋。 天地间的这幕由暗转明,似死转生的景象落入一双翠绿色的眼眸。那眼眸的主人在晨曦映亮额角的时候,昂头深吸了口气。他那头金发擦过隆起尖角的耳廓在煦风中轻扬——一个精灵坐于河畔迎接天明是副怎样的画面?这便是一个答案。 “伊蔻?伊蔻!” 就在精灵再度望向河流时,两声轻唤合着马蹄嘚嘚的声响让他回过头来。他一眼看清来人,忙不迭地解下缠绕在腕间的白色发带,随后一边束着长发,一边向来人迎了上去。 “母亲……您早……”伊蔻有些局促不安地向骑马而来的精灵女性问好道。 那个被她称作母亲的精灵微微撇起嘴角,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她翻身下马并扬起一件批风裹到了伊蔻的身上。 “其实我还是习惯被人称呼丽兹。” 自称丽兹的女性一边替伊蔻整理衣领一边叹道:“我那个亲生的捣蛋鬼都不怎么叫我母亲,倒是你这孩子……嗯,你怎么自个儿一大早跑来河边?” 伊蔻微微垂下了头。在他的视线里,一双十指纤长但谈不上素净的手,正忙着替他系好披风。记忆里,他自己的母亲有双更漂亮的手,手指白净得如同葱根,可她却用那双手扼杀了他的童年。 “我做了个恶梦。”伊蔻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梦里,他被黏腻腥腐的红色和黑色裹得近乎窒息,整个人还坠落个不停。 “噢。”丽兹沉闷地叹了一声。 伊蔻察觉到她眼中流露出的自责之色,忙补充道:“我怕自己哪里又不好了,赛勒他建议我尝试一下光疗。” “光疗?” “熬夜等待日出。” 丽兹侧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河面,若有所思。 “感觉怎么样?”她突然问道。 “有一点独特,我说不上来。”伊蔻耸了耸肩膀。“我以前从来没有等过天亮,在那个地方,每次有机会看到天空的时候,不是天色大亮就是夜色正浓,我倒是见过几回黄昏。” [黑夜蜕成白昼] 伊蔻望着有些刺眼的天空,忽然想到。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丽兹的一声轻叹,不过这一回,养母的嗓音里少了些忧虑多了几分自嘲。 “有段时间,我怕你睡得太久,现在,我又担心你会不会熬坏自己了。” 她笑了笑又问道:“对了,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现在你可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要是无故缺席雪岩的春祭,可会让很多人大失所望。” “我就算想忘记,别人也不答应呀。”伊蔻笑着回应道。 “也对。”丽兹耸了下肩膀。 “我把你的东西都带来了,全在马背囊里,需要我送你到雪岩吗?” “不,我现在没那么害怕骑马了。” “摔了几百次,终于建立了信心?还是为了顾全颜面,怕别人看见你还要上一辈人护送?” “也许兼而有之吧。” “好吧。”丽兹朝身后打了个响指。原本在一边啃食青草的白马,缓缓踱步来到了她的身边。丽兹轻抚着它的颈部说道:“好吧曲奇,好孩子,下面就靠你照顾好我们这位歌手的信心和颜面了。” 说着,她将缰绳递到了伊蔻的手中。伊蔻给了丽兹一个拥抱,接着踏上马镫坐稳了身子。他用双脚踢了下马腹,好吧曲奇嘶鸣了一声,随后带着他飞奔了起来。 “嘿!慢点,当心!”丽兹的一声叮咛被甩在了身后。 伊蔻抓着缰绳,整个人近乎站在了马镫上。好吧曲奇像风一般撒腿疾奔,背后又有一阵风将他们推动向前。这近似飞翔的感觉让他一时忘却了所有的忧虑和惶恐。但渐渐地,马匹的鼻息变重,步履也慢了下来,伊蔻随即感到阵阵消沉、压抑的情愫在心中扩散。这感觉让人如履薄冰,但好在他已经不再毫无防备。 伊蔻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稳了身姿,随后,他一边轻抚着马鬃一边暗示自己道:“别想过去,别想那些糟糕的事情,你现在有些开心的事情可以回忆一下的,不是吗?” 他又微微合上眼睛,任凭好吧曲奇一溜慢跑着将他带往雪岩的方向,一桩有趣的往事忽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记得那是个夜晚,他已经熄灯就寝,但也还没睡着。杜蒂突然跑来敲他的房门,又拽着他直奔马厩。他在昏暗的马厩里头,第一次看到了小马驹诞生的过程。那湿漉漉的小身体才干了几分就绷直细腿、倔强地站了起来,丽兹便在这时捧着点心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他看着甜腻的曲奇轻叹了一句“好吧,曲奇”,那匹小马驹倏地转头看向了他,名字就这么定了。 转眼间,好吧曲奇已经是一匹能带着他飞奔的四龄马了,而他也找到了对抗恐惧的法子。所以只要打心眼里希望未来有所改变,事情多少能有些转变的,不是吗? 感到缭绕心头的那层阴云悄然退却,伊蔻不禁舒了口气。他抬头望向前方,雪岩标志性的白色螺塔出现在了眼前,那下粗顶尖的螺旋状建筑形如一枚硕大的锥螺半嵌在雪山中。 据说,如今世上仅存三座螺塔,精灵也好、人类也罢都不曾留下螺塔的建造记录,它们似乎是某个古老文明的产物,但不知为何,那一族突然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只空留了这些独特的建筑供人瞻仰、探究,而对已然在艾拉达扎根的精灵而言,雪岩的螺塔同样意义非凡。 它曾是初来乍到者的庇护所,它如今是春祭的举办地。 孟春(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路上出现了其他赶赴雪岩的行人,伊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微微仰起了脖颈。他脸上的一分困扰之色被有些疏离的微笑所取代。不一会儿,有两声惊喜的呼唤从近处的马车上传来。 “早啊伊蔻!” “嘿!真的是你,能在路上碰着你可真是太巧了!” 正帮忙拢着货物的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地同他打了招呼。伊蔻微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随后一抖缰绳,让好吧曲奇同马车并行。 “你们来得真早。”他对车头的中年人说道。那人瞧着他笑眯了眼睛。 “一车货全是吃的东西,腊肠、水果、还有乳酪,不过东西还没按份分装,这活儿得去那边干,倒是你明明可以晚些来,听说他们把你的表演放到了篝火宴上。” “我们要听《艾拉达》。”车后的两个姑娘忽然开始起哄。 不待伊蔻做出回应,驾车的中年人便回头斥责道:“胡乱插话,不懂礼貌,要听歌去篝火宴上听。” 两个不乐意的小姑娘顿时扮起了鬼脸,那中年人在一阵吐舌头的杂音里无奈地回头看向了伊蔻,他耸了耸肩膀。 “全被我老婆惯坏了。” “活泼点儿挺好。”伊蔻由衷地笑出了声,可这欢愉仅持续了片刻,他就觉得心脏如遭冰刺,和两个姑娘同龄时的回忆骤然浮上心头,那时被他盲视的痛楚,此刻却忽然作祟了。 “你没事吧,孩子?”见他突然拧紧了眉头,驾车的中年人不禁关切地问道。 伊蔻抚着前额缓缓地摇了摇头。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的眼前闪过了数幅画面――和他一起在行会里受训的同伴被凌虐至死;一双了无生气的灰眸迎着他的视线;他的导师拿折断的椅脚朝混账的身后捅进去,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那人肠穿肚烂…… 【猩红和漆黑,它们扰紊心弦,从未散却。】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驾车人又说道,车后的两个小姑娘也担忧地捂住了嘴巴。 “没准我是被马颠晕了?可能我还得练练马术吧。” “晕……马?我驾了半辈子马车也没见过有人晕马,倒是有人跟我打赌说你不会骑马。” “那您看我骑得怎么样?” 伊蔻说着正了正坐姿,驾车人似乎被逗乐了,他笑着回答道:“你替我赢了顿酒钱呐!” “我得先走一步了,赛勒叮嘱我今天早点去螺塔那儿找他,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 “噢,赶紧的!对了,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会的。”伊蔻笑着点了点头,他一夹马腹又向前冲去。 不多时,路上出现了藤制的拱门,上面装点着铃兰、薰衣草等花卉,而路边则有人忙着搭设展台,一盆又一盆的鲜花铺了满地。 伊蔻纵马穿过这人造的花海,直奔螺塔。在快到螺塔入口的地方,他瞧见了赛勒,此时,这位枢纽会管事正侧身同一位金发女郎聊着什么。 伊蔻在他们的身边下了马,他刚同赛勒打了个招呼,双眼便被金发女郎的面孔牢牢地吸住了。 只见那人和她一样长着翠绿色的双眼,面容足有八分肖似。 “妈妈?”伊蔻脱口而出道。 他本就脆弱、敏感的思想随着这句“咒语”开始狂乱地奔逸,一副一副的画面在脑海里接连狂闪,那些已逝的面孔、过去的经历仿佛真实再现,伊蔻的眼前一黑,霎时昏倒在地。 他做了个梦。 那梦漆黑一片。 他朝前伸出双手,手掌触及了一扇门扉。 吱呀一声过后,光线涌入了进来,原来他竟藏在一个橱柜里,而他的面前则悬着一个人。 她衣衫不整,她是他的母亲。 伊蔻失魂落魄地冲了出去,他想把母亲从梁上放下来,可他过于矮小,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记忆里,似有同样的一幕,那时他跑出屋子向人求助,而此刻,他却被缚住似的动弹不得。 蓦地,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词儿――背叛,赛勒告诉他,父母将子女置之不顾亦是背叛。 “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你就这么撒手不管了?我才七岁啊!你知道后来我是怎么活的吗?”伊蔻抓着面前的身影控诉道。 “嘿!嘿!你醒一醒,你认错人了。” 有人摇动他的肩膀,而那人的声音把他从混浊的意识中唤醒了过来。 伊蔻如梦初醒地端详着面前的女人,那人确实长得很像母亲,可她没有隆起尖角的耳朵,她是个人类。 “你是谁?” 被他错认的女人吁了口气,她扭头看向一边,随后说道:“他可算是醒过来了。赛勒,不替我跟他做个介绍吗?” 听了这句话,伊蔻这才发现赛勒就在背后,在他半躺的靠椅旁。他一个挺身把脚垂到了地上,赛勒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再坐会儿,孩子,慢慢起来。” 伊蔻顺从地应了一声,坐在他面前女人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起了对方,那女人穿着做工粗糙的皮甲、腰间别着把弩弓,一身装扮活像强盗。她的背上还背着两把剑――一把,看造型简朴的配重球,像是斯塔黎那边的十字剑;另一把,却是握柄纹路精美的精灵剑,只可惜那纹路缝隙间沾了难以清除的泥垢。 “北极星!”一个名字跃入了伊蔻的脑海,他整个人顿时开始失控。 “这位是露德瓦尔・寇因斯。” “你们的揭幕者叫伊蔻,我早就知道了,没想到他居然跟我长得这么像,嗯哼哼,跟照镜子似的。” “你拿了我的剑,还回来!”伊蔻突然站了起来。 (作者注:最近因为在进行第二卷的第二版改写,同时在考虑第三卷的故事大纲,所以第三卷的进程会比较缓慢。喜欢故事的朋友可以去奇幻小说吧看全文的第二、第三版,措辞各方面进行了更好的修饰。) 孟春(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露德瓦尔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贼笑,她离开坐椅后退了一步,接着问道:“你说我拿了你的剑?我不明白。” 伊蔻怔了怔,他回头看向赛勒,然而赛勒只是微微蹙眉、一言不发,那意思好似要他自己处理刚才言行不慎的结果。他轻咬牙关,借此克制自己想要舒缓慌张无措的习惯动作,又朝露德瓦尔瞧去。 “抱歉,我的情绪激动了,您背着的那把精灵剑……” “噢?你指这个?”露德瓦尔一下子将北极星抽出了剑鞘,那仍如镜面般光洁的刃口将一道光反到了伊蔻的眼中。 “她居然动了这把剑,她有什么资格?”伊蔻在心里叫嚣着。 这时,露德瓦尔又开口了。 “不过据我所知,这把剑属于一个恶棍,德斯坦那边的人好似称呼他天大恶行,听说他专以残杀孕妇和幼儿为乐,曾经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而他再度出现后又杀了当时的总督……” 露德瓦尔说着,忽然对北极星的剑刃吹了口气。 “瞧瞧这刃口,它舔了那么多的鲜血居然还光洁如镜,想必那恶棍的每一剑都是直透他人最柔软、致命的部位,真是个出色的杀人机器。” “够了!这些我都听说过了。”伊蔻忍不住拽紧了拳头。 “噢?是吗?别忙着下定论,我还没说这把剑是怎么到我手里的呢。”露德瓦尔着迷地轻舞着北极星,又继续说道:“那个天大恶行再度出现后,德斯坦一度为他设了哨卡,而这个家伙居然在重重堵截下逃出了城市,只可惜他错选了一条不归路――不归沼泽。一群刺客最先找到了他,他们没有立刻结果他的性命,而是好好地玩弄了他一番,等到卫队的那批鹰犬发现那恶棍的时候……” “够了……”伊蔻切齿道。 “他的指甲根根外翻、手筋脚筋全被挑断、肋骨和腿骨碎裂、整张脸被划得面目全非,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真正致命的只是脖子上的一刀,就像宰鸡放血一样……” 噌地一下,长剑出鞘的声响打断了露德瓦尔还未说完的句子。伊蔻就近从墙上拔出饰剑朝她挥了过去。露德瓦尔则像早有所料似的一脚踢飞了身前的凳子,她挺剑格住伊蔻劈来的那剑,又抖转手腕,跨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就这么不想听那个故事,嗯?左撇子?” “你没有资格用这把剑!”伊蔻切齿道。 “那谁有资格?那个被断喉又大卸八块的精灵贱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伊蔻,他咬牙曲起膝盖朝露德瓦尔的小腹顶了过去,露德瓦尔连忙侧身避开那一脚,她粘着伊蔻的剑刃指向地面,接着飞脚踢向了他握剑的左手。 “铛锒”一声,伊蔻松脱了手上的饰剑。露德瓦尔还来不及得意,伊蔻便一脚勾起剑柄,随后用右手抓着饰剑向她的腹部挑刺了过来,那一剑快极了,根本让人无从闪避、格挡。只听赛勒惊呼道:“伊蔻,住手!”那把剑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伊蔻缺氧般大口呼吸着看向了赛勒,他见赛勒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蓦地把饰剑掷在了地上,随后抛下两人向屋外走去。 身后,传来了露德瓦尔和赛勒的对话。 “他不要那把剑了?” “恐怕他刚才对你动了杀机。” “我的天!” 伊蔻捂着耳朵飞奔了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让他既伤心又愧疚。伤心的是,为了看他能否在不露意图的情况下达成目的,赛勒居然合着外人来试探他;愧疚的是,他居然为了几句挑衅言论,差点在螺塔杀人。 他的答卷大约令人失望透顶,更糟的是,那人和母亲如此相像他都下得了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真的是只冷血动物。 那天直至天黑,伊蔻都躲在马厩里,好吧曲奇陪着他几乎不吃不动。到了篝火宴的时候,他才从马背囊里翻出鲁特琴,朝舞台晃悠了过去。一路上,他假笑着和人打招呼、伶牙俐齿地讲着玩笑话,最后,他双脚交叠着坐上了一把高脚凳,为等候他的朋友唱歌。 【篝火驱散黑夜的寒凉,只为了留你停驻片刻】 伊蔻唱道,随后就像个设好曲谱的八音盒那样,把一首首歌从肚子里倒出来。他觉得自己唱得毫无感情、歌声中不带丝毫灵魂,可笑的是,底下的人毫无所觉,不少人因为他的嗓音露出了陶醉之色,还有情侣趁他人沉浸在气氛中,相拥相吻。伊蔻视而不见,又转而唱起了《艾拉达》。 歌至第三段的时候,有人挤到了正对他的前排。伊蔻一瞥那张肖似自己的面孔,便烦恶地蹙了下眉头,他坚持着把歌唱完,然后跟逃似的谢幕退场,可那个叫露德瓦尔的女人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把马牵出马厩,那女人就张开双臂挡住了去路。 “别忙着躲我,伊蔻,我有事得跟你谈谈。”露德瓦尔一脸诚恳地说道。 伊蔻嗤笑了起来,他给了对方一个侧头礼,然后推开她朝外走去。 “你不想要回自己的剑了?” “这把剑是个人称天大恶行的家伙丢在沼泽里的,您再行行好,把它丢回去就是了。” 露德瓦尔怔了怔。 “噢,得了!” 她一摊双手道:“你就别再演戏了,我也不是纯心找你的茬。是!我是查了你的底细,还很不要脸地拿那些事来刺激你,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麻烦你能不能别撒怨气,小鬼才说对错,成年人只谈利弊,就停下来听我说说我到底要做什么,行吗?” “你帮着赛勒来测试我,看看我的疯病是不是好透了,能不能好好地控制情绪、处理危机!可惜我让你们失望了。”伊蔻切齿道。 “你觉得……我跟他合起伙来试探你?” 露德瓦尔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又摇着头道:“事实上,我还以为你跟赛勒配合着试探我呢?” 蓦地,她将北极星朝伊蔻抛了过去。 “要把这个古董丢回沼泽,还是你这个主人去办吧!” 伊蔻有些诧异地瞧着重回手边的北极星,倏然发现剑萼上竟挂着一枚嵌有五芒星的古朴指环,他记得自己的刺客导师――克鲁利就有这么一枚东西。 “你从哪儿弄来这指环的?”伊蔻情不自禁地用手顺了一下头发,双眼就跟定住似的牢牢地锁着那枚指环。 “我的雇主想单独见你一面,他说要是我俩发生了分歧,就直接把这枚戒指交到你的手里。” 孟春(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晚风习习,月光映着横贯薰衣草田的小径。露德瓦尔骑着黑马带头前行,伊蔻则紧随其后,他看到月亮在涓流般的云层间慢慢爬高,不时忆起些往事。 整整十七年时间,他都缚在克鲁利这一人身上。多年的灌输、教养,让那人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伊蔻低头看了看躺在掌心中的指环。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辨认出这枚常被克鲁利佩戴的玩物,知道指环的主人混迹在游客中想同他见上一面后,他竟逐渐平静了下来。毕竟,他已经不再为那人所有。从他更名改姓的那一刻起,原先叫阿卡奇的精灵刺客便不复存在了。如今,他的身份是枢纽会的白麻雀――伊蔻・珀勒瑞斯。 田野的一端,汇聚的灯火逐渐在眼前铺开,来自聚居区的欢声笑语传入了伊蔻的耳中,他见露德瓦尔收拢缰绳、放慢马速,随即用舌尖轻抵上颚,给“好吧曲奇”发了同样的命令。 他们在酒馆旁的棚子下栓了马匹,有阵阵欢笑和喝彩声透过门缝传出。 露德瓦尔上前推开店门,扑面而来的热烈气氛令伊蔻一时踌躇,他缓了缓神,跟着进入酒馆,只见店里的几张桌子被拼了起来,顾客们全都聚到了桌边,他们不时啜口饮品、相互打趣,而他们的视线都望向了炉火边的一人。 那人的外衣团在桌边,衬衫袖口一直拉到了肘上。他一手按住倒扣在桌上玻璃杯,另一只手则曲指捏着枚金币向众人展示。很显然,有场魔术表演正在进行。 “这次我擦亮了眼睛,你可别想趁机往杯子里塞钱!”一个挺着大肚腩,作商人装扮的家伙嚷道,周围随即响起了阵阵起哄声。 伊蔻瞥了那人一眼,又转动眼珠把酒馆看了个遍,可哪儿都没有克鲁利的影子。 “你的那个雇主在哪间客房里?”伊蔻问道。 “在前面忙着呢。”露德瓦尔看来毫无挪步的意思,她甚至抱着胳膊,看起了表演。 伊蔻皱了皱眉头,他转而细细打量起了变魔术的家伙。那位调动众人眼球的魔术师似乎精通保养,他皮肤白净、额前的棕发被发蜡固定出了向后梳拢的造型,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可那人的双眼,却明显闪过和年纪不符的狡诈之色,那是年近半百且久经风雨的人才有的特征――那目光极像了克鲁利。 蓦地,魔术师的眼睛瞥了过来。伊蔻在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打了个寒噤,那人则浅笑着看向了先前的胖子。 “这位先生,我猜您在私人账目上一定明察秋毫,不过,有句谚语叫‘人类一思考,上帝便发笑’,您觉得受到精神支配的双眼能洞察神迹吗?” 忽然间,魔术师拍了下手,“啪”地一声过后,他把掌心朝向众人,那枚金币竟凭空消失了。 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仿佛让时间凝固了下来。商人抓着小食的右手顿在了空中,其他人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众人还来不及推测金币到底去了哪儿,魔术师又抓起玻璃杯,猛地一拍杯底。 伴随着金属和玻璃相击的脆响,消失的金币从杯底跳了出来,又被魔术师捞到了手里。捏在商人手中的小食掉到了地上,半屋子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只听魔术师说道:“当然,我表演的并非无中创有的神迹,这就是个戏法,或说一个精巧的诈术。” 屋子里再次爆发出了喝彩声,露德瓦尔便在这个时候拍了拍伊蔻的肩膀。 “跟我来。”她说道。 伊蔻跟着她避开众人,蹬上了通往二楼客房的阶梯。 “觉得他的戏法怎么样?”露德瓦尔突然问道。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向上攀登的步伐,伊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后,她包裹在紧身皮裤中的臀部左右摇摆,这景象给他绝难形容的滋味,像是一滴蜜、又似一滴墨在盛满清水的杯子里慢慢晕开。 “他的一些话倒是有点意思。”伊蔻缓缓说道。 “噢?哪些话?” “我听不懂的那部分,‘创造’什么的,也许是我太蠢了吧,原因你猜得到的,我曾是个……” “缺乏信仰的人,对吗?”露德瓦尔发出了一声嗤笑。 “‘无中创有’是不少信徒最爱争辩的玩意,说真的,听不懂更好!” “听起来你情愿没有信仰?” 露德瓦尔在一扇门前停住了步子。她蓦地回过头来,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厌恶之色。伊蔻怔了怔,这眼神简直是他数年前的翻版,他突然想起来,露德瓦尔在他俩刚见面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就跟照镜子似的。难道他们相像的不只是长相? “我不想谈这个,现在地方已经带到了,我那雇主一会儿就到,你不会介意先去屋里等他一会儿吧?他说是单独会面,我不方便陪你进去。” “没问题。”伊蔻回答道。 孟春(5)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伊蔻走进房间,客房里漆黑、狭小,家具只有贴墙摆放的床。他见几根蜡烛粘在窗台上,又有火镰摆在一边,随即打火点亮了蜡烛。 这时,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伊蔻靠在窗边等了没多久,那个变魔术的家伙便踏进了屋子。 “满屋光明,朋友!我还在担心黑暗会让我磕着碰着呢。”对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举手之劳而已,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地聊吧,大老板是什么意思?” “大老板?我想你误会了。” 伊蔻不耐烦地合了下眼睛,他忽然曲起拇指,把那枚饰有五芒星的指环朝对方弹了过去。 “你用这个把我叫来,就是借克鲁利的名头跟我攀交情吗?说吧,是不是淬魔匕首变天了?” “啪”地一声,门被摔上。 “倒五芒星虽然古老,但并非唯一之物,其实你也有机会拥有一枚――克鲁利的那枚。”那人一边往食指上套指环一边说道。 “噢,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阿斯图特・理查曼,如你所见,会变几个戏法活跃气氛,另外请别误会,我同淬魔匕首的关系很浅,我只是个商人罢了。” “商人?说点实质内容吧,你找我做什么?”伊蔻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叫阿斯图特的家伙明显话里有话,他既说自己和淬魔匕首关系浅薄,又用一枚指环把他同克鲁利联系到了一块。 “何必这么急着直切主题?你不想听听跟克鲁利有关的事吗?” “我跟他似乎早就消帐了。”伊蔻嗤笑道。 “不不不,情况比你想得复杂点儿。” 阿斯图特凑近伊蔻道:“我们都知道他把你当作继承者来培养,把该教的都教给了你,可你就是舍不得某些虚无、飘渺的念头,始终不肯承那衣钵。” “听起来好像是我不识抬举。” 蓦地,伊蔻伸手卡住阿斯图特的脖子,把他摁到了墙上。他见阿斯图特因为窒息而露出了痛苦之色,这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如果你真的了解克鲁利,就该知道他把我培养成了什么货色,所以记得保持安全距离。”说完,他退回窗口,又抬手撑住了额头。 在伊蔻的对面,阿斯图特扶着床沿坐了下来。他摸了下喉咙,又清了清嗓子道:“你这一手对个文弱的商人来说,可真够狠的。” 伊蔻合了下双眼,沉默着。阿斯图特叹了口气。 “克鲁利看来从没跟你提过倒五芒星的事,那我就把话直说了吧。他想把你培养为我们的一员。” “你们?” “一个比淬魔匕首甚至谐音更古老的组织,如果你听说过科罗那的瘟疫事件就明白我们是谁了,要是觉得这件事还不够格的话,‘死亡迷海’之所以能平安结束,也因为我们插了一手。” “你说你是商人。” “贩卖情报、控制言路、偶尔搅动一下时局敲诈政客,这和商人控制流通、垄断定价的做法差别不大。就某些方面而言,枢纽会和我们做同样的事,只是我们这里的人员更迭有些简单、粗暴,前任死亡,继任者填上。” 伊蔻怔了怔,克鲁利曾说过的一句话浮上他的脑海――你要杀了我吗?我期待着。 “如果来日重逢,你愿意接受那份厚礼吗?”阿斯图特突然问道。 “永不!” “好吧,看来这次是没法攀交情了,那就来谈我们的买卖吧。” 阿斯图特交叠双脚,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我有位客户,名叫肖恩・布鲁,是个赤郡人。他因伤退伍,本该获得一笔可观的报偿,同时还会获得长期的就医补助。但事实上,他一个子儿都没有拿到。最近的消息是,赤郡那边因为新政令的推行激怒了‘退伍兵’,有声音质疑政府要员挪用税收。” “插一句话,什么样的新政令?” “他们想按入伍年份和职位为算法,一次性结款赶人。” 伊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笔帐算得真好,花笔小钱打发那些因伤退伍的年轻士兵,而那些快要入土的老家伙没准还能在临死前肥个一把。” “是这个意思,不过赤郡的那批人可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他们的理由花样百出,什么多劳多得,为国家、军队减员增效等等。总之,我那个客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被指责为怀恨国家的兵痞,自私自利之人,他需要有人替他说话,保护他免受伤害,这事儿显然更适合白麻雀来办。” “听起来,你们想为弱势群体做点儿善事,这还真令人感动。不过,我倒是听说赤郡东边的局势变得复杂了。” 伊蔻瞥向了窗外。此时明月高垂,聚居区里却依然灯火通明,一阵阵笑闹声合着祝酒歌从客房底下传来。 “敬我们的英雄,昔日领我们至永春之地,今日我们以酒贺这春季。”有人含糊不清地唱到。 伊蔻摇了摇头,他一听口音就知道唱歌的家伙多半是从别处来的,其实,这间酒馆的半数人都是参加春祭的游客。可笑的是,纪念英雄的春祭并未选在那人的忌日。艾拉达的第一位揭幕者,不是在山谷外冰雪消融的时候罹难的。同样可笑的,还有阿斯图特告诉他的消息――克鲁利教养他、利用他,甚至折磨他的目的居然是为了把他磨砺为理想的接班人,成为“暗灵”的一员。 “时局的确复杂,不过,我们只要枢纽会保住这个客户不被愚蠢的官僚机构吞噬,让他搅一搅赤郡这潭死水。” “你答应了赛勒什么条件?”伊蔻问道。 “合作期间,我们会提供德斯坦、坎贝斯、赛斯这三座城市的收支情况,以及部分官员的私人情报,这几座城市恰好是你们的情报网掌控不及的地方。啊,对了!你觉得我的戏法怎么样?” 阿斯图特说着正了正坐姿,伊蔻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把金币从掌心挪到虎口再挪到掌心,倒是挺有心思的。” 孟春(6)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黑暗,如墨般浓重的黑暗仿佛吞噬了一切,只有条小径尚在微光的照耀下蜿蜒向前,但那光芒岌岌可危,好似随时都要寂灭。伊蔻便在这小径上疾奔,他感到压抑痛苦,整个人犹如被情绪推动向前的战车。那情绪既有愤慨、不甘,亦有惶恐、迷惑,它们从内部撕扯他,让他失控。最后,他来到了路的尽头,有个熟人正站在面前。 “你要杀了我吗?我期待着。” 克鲁利的声音剥夺了伊蔻最后的理智,他蓦地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朝前捅了过去。刀刃切开柔软的组织,温热的血液随即沾到了他的手上。 伊蔻喉咙哽住似的说不出一个字,令他诧异的是,面前的那张脸却毫无痛苦之色,克鲁利甚至给了他一个宠溺的微笑。这笑令他作呕,这笑又似魔法般把克鲁利变成了另一个人。 “伊蔻?” 伊蔻惶恐地往后退却,他看见自己刺的那刀变成了在同胞身上蔓延的裂痕,而那位同胞便拖着逐渐瓦解的身躯一步步地逼近他。 “前任死亡,继任者填上……”那人说道。他的体内仿佛被深渊占据,伤口里流出的尽是黑暗。 伊蔻被这支离破碎的躯体骇得心脏狂跳,他又想后退,可背脊竟抵到了墙壁。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一阵钝痛忽然从心口处传来,那真真切切的痛楚帮他甩脱了梦魇。他意识到自己其实躺在床上,他又战栗着深吸了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只见一扇窗户正对着他的面孔,日光透过纱帘映到了屋内,挂在窗边的吊钟则在嘀嗒作响――那吊钟顶端雕着飞鸟,伊蔻记得杜蒂就因为这个造型才选了它作为他的“生日礼物”。显而易见,他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我怎么回来的?”伊蔻一边揉按心口一边想着。他记得他同阿斯图特在聚居区的酒馆见了面。那人拉拢他不成便谈起了枢纽会和暗灵的合作。之后,那人又提到了魔术。 伊蔻忽然记了起来,阿斯图特曾诱导他使用揭幕者的能力。那时,他正准备离开客房,阿斯图特却突然起身挡在了门口。 §§§§§§§§§§§§§§§§§§§§§§§§§§§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伊蔻顿住了步子。 “其实我有桩私事想请你帮忙。那个戏法……我本打算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个惊喜的。” “你不会要我指点戏法吧?恐怕这事我无法胜任。” “不,其实是我跟孩子失去了联系,这也怪我常年忙于买卖,他母亲误以为我厌弃他俩,带着他不辞而别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又不能惊动那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还有谁比揭幕者更胜任这件事呢?作为回报,我会给枢纽会提供一个可靠的线人,没准她会成为你今后的帮手。” 伊蔻沉默了片刻,他见阿斯图特的眼里流露着不似作伪的焦急之色,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给我个能记认孩子的东西,画像或什么。” 阿斯图特松了口气,他向伊蔻伸出了右手,手里摆着枚金币。 “钱?”伊蔻疑惑地嘀咕了一句,他伸手取走那枚金币,上面粘粘糊糊的似涂了层油脂,想来,阿斯图特正是用这个方法把金币粘在手背上,变出了之前的戏法。他又前后翻看金币上铸的花纹,但根本找不到丝毫特殊之处。 忽然间,伊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抬头瞧向阿斯图特,只见那人的面孔像正在融化的冰雪,而整个房间也在跟着融化。 “欢迎来到梦行者的世界。”阿斯图特突然说道。他的话音刚落,伊蔻便觉得现实彻底崩塌了。又过了一阵子,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商铺,有个三、四岁的孩子正背对着他朝窗外张望,而他自己则跟定住似的动弹不得,连转个眼珠都不行。 “我在哪儿?”伊蔻大声问道。 趴在窗台边的孩子对他的喊话毫无反应,而阿斯图特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起。 “在我梦里。”阿斯图特说道。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这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儿――我的孩子被掳走时,我梦到了这里,他们看不到也触不到我,可我也动弹不得。” “你是说,你梦到了现实发生的一幕?现在又让我陷入同样的梦境?” “嘘!仔细看!”阿斯图特提醒道。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呼喊。 “林德赛!林德赛快跑!” 那声音让孩子的身体一僵,接着,他一下子转向了伊蔻。伊蔻见孩子那琥珀色的双眼瞪得浑圆,正想说点什么,有双手忽然从他的胸前伸出,把孩子拽向了他。蓦地,那孩子穿过了他的身体,屋里再无人影! “现在该你出力了,揭幕者,你看见那人的手了,告诉我,那是谁,是谁绑架了我的儿子?” 阿斯图特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然而他的这番话却如不可违抗的命令,伊蔻的意识一下子从梦境延伸了出去,他的视线穿透虚幻和真实的道道阻隔,直飞目标。这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心跳失率,当他最后报出一个闻所未闻的人名时,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阿斯图特最后说了什么鬼话,他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进去。 §§§§§§§§§§§§§§§§§§§§§§§§§§§ 回想到这儿,伊蔻不禁瞧向了手心。那枚戏弄人的金币早已不在,只有股药味还残留在他的手里。而一想到自己竟被暗灵的异能者催眠,又被驱使着耗尽了心力,伊蔻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在艾拉达生活了数年,过去不敢奢求的平静,他在这儿得到了。可这些年里,他除了发疯毫无长进,心机、防备还不如过去,他让另一个伊蔻牺牲得毫无价值。 “我都在做什么?”伊蔻自言自语道。 “在做什么?问你自己呀。”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自床底下响起,伊蔻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应惊得弹坐起来,整个床架猛地一震,有个家伙摸着脑门从床沿边探出了头。 孟春(7)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伊蔻怔怔地瞧着他,只见那人睡眼惺忪,一头黑发枕得凌乱不堪。显然,他在房间里呆了不少时间,没准还在床底下睡了好一会儿。 “妈呀!你终于醒了。”那人好似突然醒透了,他俯身在床沿边一通翻找,随后拿着个听筒就往伊蔻的胸口贴。伊蔻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胳膊,那人竖起眉毛,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瞪了过来。 “怎么?你这意思是自己已经好透了!”他朝后拔出了手臂。 “你是谁?是谁让你呆在这里的?”伊蔻感到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尽量克制情绪,压低了嗓音。 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被曲解为“赶紧滚蛋”的意思,那人忽然发作似的吼道:“你知道我一天一夜没睡了吗?我喜欢窝在边上听你的心跳玩?请你下回找死就死得干脆点,别在半夜里闹到我的头上!” 他的大吵大嚷惊动了屋外,随着一阵启门声,蒙特推门瞧了进来。 “你醒了!” 这位养父见伊蔻已经起身,不由得舒了口气。他转而瞧向正在置气的家伙,随后问道:“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没事了。”那人一提药包便朝外间走去。 蒙特在他俩错身而过时,感激地寒暄了几句话。等到屋里再无外人,他拉着椅子坐到了伊蔻的身边。他靠得不近,和伊蔻差不多隔着一条胳膊的距离。这稍稍的疏离,让伊蔻感到安心。 “我们很担心你,孩子。”蒙特叹了口气道。 “我很抱歉。” “不,你不必道歉,你并没有哪儿做得不对,我们只是担心你而已……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赛勒说给你安排了一件事……” 伊蔻见蒙特欲言又止,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这就准备一下。”他说着收拾起来,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整理衣物的窸窣声。 不一会儿,随行的包裹理好了。伊蔻又打开屋角的橱柜,准备拿上佩剑。他原本动作利落,可忽然间,整个人像被冰住似的僵立着不动,只见柜子里竖放着他的精灵剑——北极星。 “前夜你被送回家的时候,手里牢牢地抓着这柄剑,我稍稍看了一下,做工相当精美,那上面蚀刻的北极星是你的家徽对吗?”蒙特问道。 伊蔻机械地点了点头。 北极星是夜空中永不偏移的星体,象征着恒定的立场和不变的忠心。他的姓氏——珀勒瑞斯便寓意北极星,可他却多次迷失自我,回首往事,尽是斑斑劣迹。 “父亲,我想托你代我收好这把剑。”伊蔻喃喃道,他任那橱门敞着,瞧向蒙特的眼睛里满是求助之色,而蒙特则眉头紧蹙。 “孩子,这事先放一放,其实我希望你回绝赛勒,你只要回说身体不适,接下来就简单了,我知道你待在这里感到气闷,去年我们在木法城那儿,你看上去开朗了不少,今年我们可以去科罗纳——千湖之城,据说那里还残有皇冠之都的遗迹,你一定没见过……” “您的儿子拯救我,不是为了让我窝在家里享乐的。”伊蔻出言打断道。 他见蒙特吶吶无语,又低声劝慰道:“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按人类的年龄来说,我早该有自己的事业。” “那把你的剑带走!” 蒙特起身立了起来。 “我们精灵没有把家族信物随意托付他人的习俗。” 伊蔻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他继而把视线移回到北极星上,最终将那把精灵剑握在了手里。 “伊蔻那年说要去德斯坦办事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劲儿地鼓励他,为他骄傲。现在我想留住你,可也留不住。”蒙特突然说道,那声音听似他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准备好了就来客厅吧,赛勒在等着你。” 伊蔻又转头朝蒙特瞧去,他人已经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穿戴妥当的伊蔻提着行囊来到了客厅,他一眼就看到了赛勒,而大早上吓到他的“黑头发”也在这里,那人高举着茶杯,养母丽兹正往杯里倾倒奶茶。 还未注满杯子的茶水倏然断流,伊蔻的出现让几个人停下动作,瞧了过来。 “你知道一醒了就得出发?”赛勒有些惊讶地问道。 “如果你安排的是跟暗灵合作的事情,那事不宜迟。” 伊蔻微微低下头,着意避开丽兹的视线。他记得刚被赛勒安置进这个家庭时,丽兹总能轻描淡写地戳到他的痛楚。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病得相当厉害,以至于记忆出现了空白。他不知道精神崩溃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一如他不记得背上如何会多了幅绘经图,当然,那疯狂并不是丽兹造成的——只要想到他的幸存是众多人丢了性命才成就的,只要想到这户家庭的长子因他而死,他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完全彻底的疯狂让他的灵魂得以休憩,可在他清醒后,这户人家却突然接纳了他。他们变了很多,但他依然能在妹妹杜蒂的身上感受到骄纵的影子,也能在蒙特的身上嗅到疏离的气味,可他唯独找不到原来的丽兹,她像换了个人,她待他太好。所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再在那双眼睛里瞧见讥讽之色,也怕看到泪光。 杯子打翻的声音忽然从面前传来,伊蔻的双肩颤了一下,他瞧见那个黑头发跳了起来,一边抖着短袍一边指着他。 “你说的那个要去赤郡的家伙是他?这个有病的绿眼一醒来就让我滚!”那人用通用语对着赛勒嚷嚷。 “绿眼?”伊蔻猜那是跟刀子耳对等的蔑称,他心里有了火气。 “我对你说的话是‘你是谁’和‘谁让你呆在我的房间里’。” “玩文字游戏?你那时的意思不就是让我滚吗?” 赛勒起身站了起来,伊蔻生生地将那句“你觉得‘谁’和‘滚’是一个意思?”咽进了肚子。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赤郡的杜拉格·雷彻,曾在木法城的**师塔进修,精通医术。枢纽会的章程是成员初次远行办事必须有向导随行,你的向导就是他,伊蔻。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孟春(8)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赛勒的话令伊蔻微微一怔,而那个叫杜拉格的家伙也似吃了一惊,他扭头瞧向赛勒,继而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嘴里说的向导,不止是要把人送到赤郡那儿?” “当然没那么简单。”赛勒摊了摊手。 “我们挑选见闻广博、有一技之长,且曾在目的地住过一定时日的人担当向导,可不止是为了带路。你需要全程协助伊蔻,直到他结束这次行程,如果你有疑问的话,可以再仔细地看一看协议条款。” “省点儿事吧!我看你说的向导根本就是保姆!”杜拉格气咻咻地说道,他蓦地回头瞪向了伊蔻。 伊蔻迎着他的目光,这人的双眼依然布满血丝,可人并不恐怖,模样看起来还有些幼稚,似乎就是那种五官长不开的娃娃脸。忽然间,伊蔻留意到杜拉格本是琥珀色的虹膜变成了浅金色,而他的脖颈上也浮现出了爬虫鳞片般的纹路。这异状不过持续了数秒便消弭无踪,其他人好似完全没有发觉。 伊蔻一时静默无语,养母丽兹插言道:“孩子,你真的考虑好了?” 她又转头向赛勒问道:“这就要带他离开?” “基于枢纽会的传统,我得先带他去星耀馆。”赛勒回答道。 那天稍晚些时候,伊蔻随着赛勒来到了星耀馆。这座建筑就在永春泉的西面,有着全白色的墙面、全白色的立柱和穹顶。看似一个巨大的陵寝。 当他跟着赛勒的步子踏进官邸后,发现建筑内部竟是曲折的画廊。墙面上贴着的画作、饰在馆內的壁龛、雕塑全是和艾芬族有关的内容,然而这些作品和神话并无关系,看起来只描绘了近几个世纪的事件。 伊蔻扫了眼那些画作便有些烦恶地垂下了头。他知道艾芬族南北分裂的故事,知道部分精灵北迁艾拉达一事被“星耀之夜”指代。所以,这就是此地得名的原因吧?赛勒专程把他带到这儿,想让他感受什么呢? 【此地得来不易,此地需搏命守护?】 “想点眼前的事儿吧……”伊蔻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他想到了那个即将作为向导,陪他同去赤郡的家伙,那个杜拉格。他在他身上看到的异状是一时眼花吗? 走在前面的赛勒始终不发一言,整个星耀馆里更是安静异常,除了轻微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回应。 过了一段路,伊蔻好似听着有人颂念人名。又一段路后,通往前方的长廊骤然收窄,路面也变成了倾斜向下的缓坡。伊蔻见一扇低矮的拱门在道路尽头出现,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读名字的声音变得越发清晰了,那些被念到的名字都很陌生,但听来全是精灵的姓名。 忽然间,一个人名让准备钻过拱门的他顿住了步子。他听到了“珀勒瑞斯”这个姓氏,还听到有人念出生父、生母的名讳。他张口结舌,整个人又像着魔似的推开赛勒直冲拱门的另一头。 随着视野倏然开阔,一个拱顶极高的空旷大厅出现在他的眼里——这大厅只在穹顶处凿了一圈气窗,从那儿散下的光束落至厅堂中央的凹镜,又在那里聚集、映亮了四周刻满姓名的墙壁。 伊蔻望着那些从墙面中段出现、一直蜿蜒向上,几乎触及穹窿的姓名惊讶得无以复加。附近有几个人也像他那样抬头看着墙上的名字,缓慢地诵念着。 “这是什么?”他转头瞧向赛勒。 “建造这个地方的人说,他要在这墙上凿下名字,让那些难回家园的同胞在这殿里留有记念。” 一阵沉默后,伊蔻又把视线移到了墙面上。他找到了生父、生母的名字,“两人”并排而列,看来格外亲昵。他又在墙上寻起另一个人名——伊蔻·席德尔。这次他多废了点儿功夫,但收录姓名的殿堂并无疏漏。 “他也在这里……”伊蔻喃喃道。 赛勒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你的名字,任一同胞的名字都别在这里出现……走吧,如你所说的,赤郡那边的事情不能耽搁,你得马上启程了。” 离开星耀馆的一刻,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有那么一瞬间,伊蔻觉得自己好似熬过了漫漫长夜。他抬起胳膊挡在额前,以适应户外稍嫌灼目的阳光。跟着,他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人等着——他们中有他的家人,还有他不过见了几面的露德瓦尔和杜拉格。 露德瓦尔最先朝他走来,那天她骑的黑马紧跟在她的身后。她呼了口气道:“幸亏你没事,上回见面简直是一团乱,我又有事要办,好在这小鬼的医术靠得住。” 她朝杜拉格看去,而这话听来,好似她同杜拉格早就相识了。 “我是赤郡的杜拉格·雷彻,也是木法城的持照法师。”立在后面的杜拉格嗡声嗡气地插了句话,他伸手轻拍一匹枣红马的脖颈,那马刨着地面、直喷鼻息。 “没错没错!”露德瓦尔笑了起来,她又对伊蔻说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你替阿斯图特弄清楚了他儿子的情况,我吗……得把后面的活儿给搞定,而赤郡那边,恐怕得劳烦你多费心了,保重!” 说着,她拍了一下伊蔻的肩膀,然后翻上马背,扬长而去。 伊蔻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一人一马变成黑点、消失,随后朝家人走去——这户人家因他跟一个同胞名字相同,而阴差阳错地成了他如今的家人。他们尴尬地拼在一起,填补上双方缺损的部分。眼下,分别在即,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我得出趟远门。”伊蔻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 养父蒙特和养母丽兹叹息着点了点头。 “刚才那人长得和你好像,但是个人类。准是她把你吓了一跳,你才晕倒的。”妹妹杜蒂忽然打破了沉默。 “是啊,我被这人吓了一跳。”伊蔻笑道。 在他的眼里,那个初见面时只高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已经快同他一样高了,可她依然是那个护短、嘴毒的小姑娘。而在她的身后,“好吧曲奇”正偏头打量着他们。 “你得囫囵着回来。”杜蒂的眼圈突然红了,她把马缰绳交到伊蔻的手中,抽抽噎噎道:“这是我的小白马,这是我信你才让你带走的,我可以让你走不成,我还能使坏……” “磨磨唧唧的,简直听不下去了!”杜拉格蓦地吼了一句。紧接着,他蹬上性子急躁的红马,向正南方的花田小道飞奔。 过不多久,伊蔻骑着白马赶了过去。而赤郡之旅便在这湛蓝的天空下,在盛开薰衣草的花田小道上,揭开了帷幕…… (作者:补充一句,因点娘问题,之前的连载有掉章节。请去奇幻小说吧看childsheep的精华帖) 迷失的回声(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时常在想自己当不当存在,发生在身边的桩桩往事――几度经历死亡,常令我身心俱疲。我能存活至今,或应归功于本能,而我挣扎求生的结果,却往往令死亡转嫁至他人身上――我活着,另一人或另许多人便不幸罹难。次次如此。 导师克鲁利告诉我,这就是刺客的生涯。他说,我应当珍惜这种与死神擦肩的好运气,别做无济于事的悼念、回忆。而当我最终远离这养我、教我、出卖我、爱过我、还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后,又一些人却反复逼我回忆。 他们企图透过我对往昔的描述,来理解他们眼中的我。我无法不令他们称心满意,可他们理解的我毕竟只是他们眼中的我。 此刻,我正同向导――杜拉格・雷彻结伴前往赤郡。因他一路上对我不理不睬,我猜他对这趟行程、或对我,亦或对我们两者颇有微辞。就在我以为,我们将一路沉默至终点时,他突然打开了话匣。 “你这种人怎么会当上刺客的?完全不像吗。”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那都不是什么好事。”我说。 他瞅着我,眼里满是戏谑之色。 “就把你那些倒霉事儿说来给我解闷吧,我都没劲透了。” 解闷? 曾几何时,我那不堪回首的斑斑劣迹居然变成了饭后消食的娱乐? “行啊,我就讲讲我是怎么成为刺客的吧。” 我低头嗤笑了两声。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让身边的向导省下几餐饭了。因那接下来的故事血腥、腐臭……毫无营养,而这故事将从我七岁那年开始。 我生于德斯坦。这座北临皇冠山脉的城市,地势颠簸,缺乏大片平整的土地。所以绝大部分的房屋都顺着地势起伏而建。远远望去,重重屋檐好似海上的浪涛。 透过这座城市的表面,你难以发现精灵久居的痕迹。可事实上,德斯坦和其毗邻的坎贝斯都是人类从精灵手中夺走的城池。 为了黄金、为了殖民,他们造谣中伤,著书立作来污蔑我们一族。在他们的口中和笔下,精灵就是嗜血、好杀,以人祭为乐的邪物。他们不惜工本,把我们建造的殿堂拆个一空,随后把他们的建筑安在了我们所筑的地基上。 他们把对我们的奴役说成驯服,又把我们千辛万苦得来的自由说作他们的恩典。而这恩典,他们随时可以收走。 关于这座城市的凶险,我最早从父母那处听得。他们教我精灵语,告诉我必须离开此地。 那天,我们准备动身了。我听父亲说他已经打通了出城的关节,而同一天,父亲却被带走。 带走他的人客客气气地说要问他点事,他们没用枷具、没有动粗,只是堵在家门口。类似的情形过去偶有发生。父亲说他去去就来,而他并未兑现承诺……我和母亲直等到夜幕低垂,可窗棂外只传来令人生寒的风声。 屋子里,豆点大小的火苗正在灯盏上跳动,母亲就着灯光又一次打开了行囊,她把整理多遍的行装一一拿了出来,随后换了个摆法,又装进行囊里。我看她反复做着同一件事,渐渐有了倦意。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揉着眼睛问道。 “噢,大约就快回来了。” 母亲的回答和前几次几乎没有差别。 “可我都睁不开眼睛了。” 我心里发急,不经意间便用责怪的语调跟母亲说话。这回,母亲终于停下忙活。她绕过桌子,走到我的身边。不一会儿,她的手落到我的头上,葱结般白净的素手轻轻梳着我的头发。那舒适、安全的感觉抚平了我的焦虑。 “你担心等不来爸爸?”她问。 “我怕我就要睡着了,可我想要等他的。”我抬头看着母亲,她的脸上流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没关系,去睡会儿吧,伊蔻。” “但是,但是我真的想要等他。” “嗯,你可以去睡会儿,等爸爸一来,我就马上把你叫醒,然后我们一起开门迎接他,好吗?” 母亲的轻言安抚和阵阵睡意让我不禁点了点头。我爬上小床,母亲寻了件大衣盖在我的身上。然而这小憩并不安稳,我睡下没过多久便开始恶梦连连。我梦见自己独处于黑暗中,形形色色难辨外形的怪物朝我逼近,我发足狂奔,脚下的平地忽然变作裂开的冰面。我惊叫着苏醒过来,母亲见我眼中噙泪,连忙坐到我的身边? “你做噩梦了,孩子?”她揉着我的脸颊问道。 “我梦见好多怪物追我,你们都不在我的身边,我跑啊跑啊,然后掉到了水里……爸爸还没回来吗?” 母亲摇了摇头。 “你再睡会儿好吗?”她问道。 我倦意正浓,可刚才的噩梦令我不寒而栗,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要,我怕再做噩梦……” 一声叹息从母亲的嘴里传来。 “这样吧!”她忽然起身从行囊里找出家传的精灵剑,随后将那把收在鞘中的剑递了过来。 “今天,我把北极星放在你这里。” 一看到那蚀刻着家徽的“宝物”,我的眼睛顿时凝住不动了。几年前,当我初见北极星的时候,这雕饰精美、刃口如镜的长剑便深深吸引了我。那时,我不过偷偷把剑从鞘里提出半寸,便被父母斥责了一通,而现在,这剑竟唾手可得? 我伸出手却又不敢真正地触着北极星,而心里的渴望让我抬头望向了母亲。 “我真的可以吗?你们说过的,我现在还没到拿这把剑的年纪。” “嗯。现在,你是在替爸爸保管它,因为妈妈要看管的东西太多了,但爸爸回来了,你就得把北极星交还给他,而且你还得答应我,不能随便把剑抽出剑鞘,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保证。”我忙不迭地点头应允,那朝思暮想的宝物终于到了我的怀里。 它几乎跟我等高。我把它搁在腿上,欣喜地摩挲着缀有蓝黄玉的剑柄和形似鹤望兰的剑萼,一时竟忘了之前的噩梦。母亲瞧着我,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叩门声。那声音粗鲁响亮、急促得如同骤雨,我从里面听出了恶意,母亲蓦地转过身去。 迷失的回声(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是谁?”她问道。 “开门!开门!我们有你丈夫的消息。”屋外的人不耐烦地答道。听那声音,还是白天带走父亲的那些人。 我下意识地蜷起了身体,母亲回头捧起我的脸,她看了我好一会儿,随后小声对我说:“伊蔻,你带着北极星去那边的橱柜躲下好吗,记得妈妈跟你说过的话吗?” “北极星太贵重了,外人看到了,会想抢走它的。”我也刻意压低了嗓音。 屋外的叩门声更重了,母亲应付了一下,随后打开床边的暗橱,让我抱着北极星坐在里面。她叫我好好藏着,直到她喊我出来。我点了点头,合上的橱门随即隔绝了光线。 我应该感谢造物主赐予精灵超凡的视觉,在我的眼里没有全然的黑暗,有的只是丧失色彩、仅余轮廓的灰色世界,但我依然不知满足。我的视线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地游移,我抚触着北极星的剑柄,因为看不到黄蓝玉令人平静的色泽而眉头紧蹙。 过了会儿,我隔着橱门听到有人进了屋子。 “怎么是你?出去!” 母亲嚷道。她的声音听来又惊又怒,我不知道她看到了谁。 “别忙着赶我走啊,梵露拉,我可是连夜跑来告诉你,你丈夫的消息。”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忽然传来,他直呼母亲的名字,语气轻佻油滑,令我不适。只听他继续说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这关你们是绕不开的,你要是听我的话放开点儿,就不会让你的丈夫遭罪了。”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在哪儿?”母亲颤声问道。 “消解场。” “消解场?你们把他带去那儿干吗?” “你觉得消解场是派什么用处的呢?” 一阵啧嘴声后,有人回了话。而那话音刚落,几个家伙便哄笑起来。我听不懂他们在笑些什么,母亲的声音却在静默半晌后,以一记凄厉的哭声刺进了我的耳膜。紧接着橱外就传来了惊呼和撕打声。 我被盘盏摔碎的骤响惊得缩起脖子。没多久,撕打声减弱,可嘶叫声更响了。 “你可真漂亮,生气的样子更加好看!”之前直呼母亲名字的家伙说道,那声音仿佛从齿缝间迸出。 “走开!走开!”母亲哭喊。 “你们发现没,这精灵娘们不会骂人。啊!该死,她竟然咬我,堵住她的嘴。” 听到这里,我一把推开橱门冲了出去。只见母亲被人抓着双手按在地上,她的大半侧身体被个跪着的家伙挡着,而另一人则站在边上。他们全都冲我回过头来。 “滚!从我家里滚出去。”我对他们大喊,又上前想拖走两个混蛋,可我还没够着他们,便被一人提着领子压在了墙上。 “不,别伤害他!”母亲哭求道。 “你们也在乎自己的崽子,让他躲在暗橱里对吧?可这小鬼好像不听话呢!”贴着母亲的家伙捏着她的下颚道。 “没关系,我来教育教育他。” 捉住我的家伙蓦地回过了头,他对我咧嘴一笑,随后抓着我的脑袋猛地磕向墙面。我在措不及防下,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脑子好似变成了沙漏,有沙沙做响的东西在里面流动,周围的声音朦胧难辨,母亲的哭喊好似隔了条河。接着,那人又给我来了一下,我的视野也模糊了起来。 “别把那小子整死了,让他长长见识。” 迷蒙中,我听到尖叫声和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在耳畔萦绕,那贴近母亲又挡着她的家伙好像一口白猪,他腰上的赘肉抖动不休,没有比这更丑的猪了…… 等我彻底清醒时,发现自己依然蜷在橱里。但此时落于我眼中的景象,已不再是那个仅余轮廓的灰色世界了。有丝光线透过门缝投在了我的面前,也正是这道光线替我带来了色彩、告诉我已经天明。 昨晚的一切究竟是宛如噩梦?抑或者就是个噩梦呢?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摸着――那把家族之剑,那令我欢喜的北极星不见了!不详的念头如野草那般在我的心里滋长,我推开橱门,残忍的现实随即给我迎面一击。 我先是看到了踢倒的椅子,往上是母亲腾空的双脚,再往上是她衣衫不整的身躯…… “不不不不!” 我连滚带爬地来到母亲的身边,扶起地上的椅子把她的脚支在上面,又挪了把椅子让自己站上去,又爬下椅子拖来桌子……我忙活了半晌才把绳结解开。母亲的重量霎时压到了我的身上、椅子倾覆,一阵嘈杂的声响过后,我们全摔到了地上。 我跌得很疼,更糟的是和我相依的母亲彻底变了。她的身体僵直,身上传来难以形容的异味。我意识到她已经死了,挨在我身边的只是一具招引苍蝇,终将朽烂的尸体。 到了这一刻,我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我失声痛哭起来,吵闹刺耳的哭声随即充盈了双耳。我想,天啊!这真是吵死了,要是母亲还活着,她该怎么斥责我?只有粗鄙的人才哭成这样! 可现在她不在了,而我才七岁…… 屋外又传来了叩门声,我听出是房东来了,忙竭力止住哭泣。我猜他就是来收房子的,然而当我打开门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单纯。只见好些邻居都在近处张望――昨夜,在我如坠地狱的时候,他们毫无动静,现在倒是全冒出来看戏了。 “我妈妈死了。”我说。你们开心吗?我想。 房东张大了嘴巴,那神色好似吞了屎。他噎了半晌才问道:“你还有家人吗?” 这句话点醒了我。我得去找父亲,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我不能再空等他回来了,那些人说他在消解场,可消解场是什么地方呢? 等我一路询问到那处后,我才明白所谓的消解场原来就是个巨大的粪池。成吨成吨的秽物都汇到了这里,恶臭冲天。而我就在这污秽至极的地方看到了父亲――他背脊朝上浮在粪水里,密密麻麻的白蛆在他的发丝里蠕动、钻进钻出。我顿时吐了起来。 迷失的回声(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一个昼夜,我痛失两位亲人,成了孤儿。我不明白父母为何如此待我,为什么就此撒手而去。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不该同母亲闹情绪?还是不该触我尚不该碰的北极星?或另有原因?我想不明白。 这里又臭又脏,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可父亲不能就此留在消解场,他和母亲应有一处安息之地,应有墓碑刻上名姓,还应有场葬礼,就像我曾见过的一样——归于天家,安睡主怀。 我伸手去够父亲,一下、两下都没抓到。到了第三次,有人忽然在我身后大喊:“嘿!你这小孩在这干吗?” 那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的身体朝前一滑,有双手从后面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油布外套的家伙正皱着眉头瞧我。 “小孩,你怎么自个儿跑这了?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那人好似瞧出了我正在伤心,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重,但我并未回他的话,只是抿紧嘴唇瞧向消解池。 “老天,鸡笼的那伙人真是越来越过头了!居然把人往消解池丢。” “鸡笼?”我回头问道。 “你这小孩不知道鸡笼?那是班杰拉监狱,那人是你谁?”他又问道。 “他是我的爸爸。”我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在眼里打起了圈。 “老天……你家里还有谁吗?” 我用衣袖抹着眼泪摇了摇头,我们彼此沉默了半晌,那人啧了下嘴道:“咱们得把你的父亲弄上来才行,可光靠咱倆是办不到的。知道吗,小孩?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光那味道就能把人活活熏死,就算熏不死你,你一个背过气去就活活淹死在粪水里了!” 那人的话令我打了个寒噤。 “我们两个都没法把我爸爸弄上来吗?” “不成,得有个大人穿专门的衣服下池子里把人托起来,咱们才好办。这样吧,你跟我去那边的屋子等一会儿,我去找个人来。”他提议道。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到上风处有间小屋,于是点了点头。不多时,他带我来到了屋子,那其实就是间工具房,只是窗边按了个煮茶的小炉,还有两把椅子可以让人歇脚。他给我倒了杯热茶,告诉我可能得等一段时间便匆匆离去。 我在屋里坐了许久,又跑出屋子张望了几回都没见那人回来。直到煮茶的炉灶彻底冷透,那未锁的屋门才被人推开。我站起来迎了上去,可门外竟是两个我从未见过的家伙——他们穿着一身皮衣,腰带上别着刀子。 “真够脏的,不过还真是个精灵崽子。” 离我最近的一人咧嘴笑了笑,这笑容让我回想起昨夜被人按着脑门往墙上猛磕的经历,我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人蓦地伸手掐住了我的下颚。 “干吗?晃手!”我含糊地喊道,又拼命地踢打挣扎,那人硬把我拽到窗边,掰开我的嘴朝里面看去。 “这小崽子的牙口不错。”他回头冲同伙笑了笑。 我趁他掰我下颚的那只手稍微松劲,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那人疼得大叫起来,他甩手给了我一耳光。一阵工具被撞着、砸落的声响后,我捂着半侧面孔瞪了过去。这时,站在后面的家伙靠了过来,他拍了拍同伙的肩膀道:“别打这小鬼的脸,我看这张脸长开了还值几个钱。” 说完,他曲起食指来托我的下巴,那动作就像把我当猫在逗,我侧头躲了过去。 “小家伙,你是怎么跑来这儿的?” 那人又把手凑了过来,我朝后缩了缩,他忽然将我按趴在一张椅子上,又用膝盖顶住我的后背。我感到手臂上传来了阵阵剧痛,那人竟抓着我的胳膊朝后硬拧。 “说!你家人怎么没的?为什么跑来这里!”他在我的耳边大喊。 我听到关节传来近似折断的咯咯声,顿时哭了出来。 “听话的孩子才能少吃苦头。” 那人松了松劲,又安慰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想到了替我打理发丝,给我温暖和安全的母亲,我没有完全听她的话。 “他们把我爸爸带走说要问他点事,我们一直等到晚上,我想爸爸,我不太听话,他们又来我家了,打我跟我的妈妈,我醒来后,妈妈吊死了,我去找爸爸,他们说他在消解场,有人让我等在这里,说去找人把我爸爸弄上来……”那人一直不松手,我便间间断断、抽抽噎噎地一直答着。 “你的母亲长得很漂亮吗?”他忽然松手问道。 我不明白他为啥问起这个,但我依然点了点头。 “我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性。” 我的话音刚落,先前打我的家伙忙不迭地插嘴道:“倍贝尔,听出来了吗?这小子的家里肯定招惹了麻烦的家伙,他是个漏网之鱼,咱们别趟这浑水。”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叫倍贝尔的家伙回头直指同伙的鼻子。 “啊,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兄弟,别在这小鬼面前报我的名字!”他语气激动地说道。说完,他又回头朝我看来。 “你要成为刺客了,我的小摇钱树。” 这话把我怔住了。我听父母谈到过刺客,他们说那是伙为了钱能笑着践踏生命的魔鬼。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城里的几个刺客行会发生过血拼,暗巷里、小路边总能发现死人……这人要把我变成魔鬼吗?不是有谁答应来帮我的吗? “我……我……” 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倍贝尔却似明白我的意思,他拍了拍我的脸颊道:“你那朋友骗了你,不过我们不会,他把你卖给我们了,我们这就带你去新家。” 原来我被骗了…… 在被两人胁迫着离开消解场时,我一直抽噎个不停。父母曾告诉我,人类和精灵有个内在差别,精灵一诺千金,人类则往往背弃承诺,而我领悟得太慢了。 此刻,我被他们塞在了一辆货车上。为了免我节外生枝,他们绑束了我的手脚,还在我的头上罩了油布。我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只能感受到车子带我渐行渐远,这认识令我欲哭无泪。 车头方向,倍贝尔和他兄弟说话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倍,呃……你真的要把这小鬼卖给刺客?你准备要价多少?10个银币?1个金币!疯了吧这是,我们从粪池那家伙的手里才花了5个银币把这货吃下,转手你翻了二十倍,还是跟那帮刺客讲价!” 迷失的回声(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讲价?我准备开10个金币同他们好好讲。”倍贝尔嗤笑起来。 他那兄弟好似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得拿出点魄力来。” 只听倍贝尔继续说道:“跟刺客讲价,可以装得客气、谦卑,但眼里绝不能有这么犹犹豫豫的孬相!你想死吗?” “我……我不明白,你说这小子的脸蛋长开了能值几个子儿,为什么不把他卖去娼馆,那比跟刺客打交道安全多了。” “为了钱,也为了我们的命。” 倍贝尔好像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 “你以为我没想过这小子的脸蛋会遭人疼吗?但卖去那儿,我们磨破嘴皮也赚不到30个银币,他毕竟是个刀子耳的贱种。而你也看得出来,这小子的家里惹了麻烦,十有**还是精灵娘们的漂亮脸蛋惹的,我们玩命趟这把混水,就赚他妈30个银币?” 那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我却陷入了迷惑。他们都说我家惹了麻烦,现在倍贝尔又说这或因母亲貌美而起,那是什么意思?还有,娼馆是什么? “我还是心里没底,你要我怎么跟刺客谈?” 要卖我的两个家伙又聊了起来,全然不顾我就在车后。我扭动胳膊,那绳索束得甚紧,我怎么也挣脱不开。 “听我说兄弟,这小子要是成了刺客,那害他的一伙人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他要想报仇,那也得等到成年!不过……” “有些话别说出来,那小鬼恐怕正听着呢!这票买卖成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去北方,那边听说有不少机会。” 不多时,货车停了下来。我听到有人跳下车,一遛小跑而去。又过了一段时间,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们停到车边,似乎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竭力朝远离他们的方向挪了挪,遮我头顶的油布便在这时被一把拽开,又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人裹着漆黑的斗篷,苍白的脸颊上交错着几道刀疤,有条特别长的甚至贯过上下唇,直到没入胡茬。 “啧啧啧,还真是只小黄雀,倒是头一回见。” 他一下跃上货车,蹲到我的边上,那件斗篷跟乌鸦翅膀似的扬了一下,我则透过微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接着,他朝我伸来了一只手――那手骨节分明、粗实,拇指还特意留了长长的指甲。我讨厌那指甲,它却硬触过来,刮过我的面颊、嘴角,沿着脖子挠我的气管。 我浑身肌肉紧绷,拼命缩起脖颈,站在后边的兄弟俩就像在看好戏。蓦地,那人转头朝他俩看去。 “不是杂毛?”他问。 “不是,绝对不是!您瞧这发色,还有这眼珠子,哪有杂毛会有这种翡翠绿?那帮刀子耳对小崽子护得很牢,要不是这小鬼的家里有了变故,我们也碰不到他。”倍贝尔的兄弟答道。 “听起来倒像是这么回事儿。” 那人又回过头来。他拍了拍我的脸颊,嘟着嘴发出逗鸟的声音。 “别怕,小黄雀,我一会儿就把你带回家。喔,甜蜜、甜蜜的家。” 他说着,慢慢地从怀里拽了把匕首出来,我还没弄懂他到底想干什么,束在我脚上的绳索便被挑开了绳结。我连蹬数下摆脱绑缚,那人大笑着提住了我的后领,随后一把将我掷下货车。 眼前模糊成了一团,紧接着,皮肤搓开和被石子磕着的疼痛便从各处传来。我不争气地掉了眼泪,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半圈才终于爬起。我心里恨死这些坏蛋,一心只想尽快远离他们,可我拔腿没跑几步就被揪住了后领。 “放开!放开!”我挣扎、踢打着。那脸上有疤、穿得好似乌鸦的家伙倒像十分开心。他揪着我转了半圈,好像逮了只兔子似的向人炫耀。 “挺活络的,这小黄雀,能玩多久?唔,还小还小,得再养养……”他捏着我脸颊嘟哝道,那眼里闪烁着说不明白的光彩,我看了更想躲开他了,可我要怎么躲? 地上快裂条缝吧,让我躲开他们! “您得当心点,这小鸟会啄人。”倍贝尔的兄弟出言提醒道。 这话打断了那人的动作,他改抓着我的胳膊朝那兄弟俩瞧去。 “您看来挺中意这货的,要不要买呢?”倍贝尔的兄弟直言道。他皱着眉头,脸上挂着烦恶的表情,倍贝尔则嘴上堆笑,眼神冰冷。 那人静了片刻,倏然从兜里弹了枚东西过去,跟着,他拽着我走向暗巷。我预感到眼前的黑暗将要吞噬光明,双脚蹬得越发卖力,而他见我抗拒不休,干脆将我倒扛了起来。 在他身后,倍贝尔的兄弟捏着一枚金币,脸色涨得通红。 “我们说好的不是这个价!是十……” 这话还没喊完,便被倍贝尔捂着嘴巴拦了下来。两兄弟停在原地争执了一通。我瞧着他们,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充满了欺诈――他们本就打算卖我一个金币,却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迷失的回声(5)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没过多久,倍贝尔兄弟俩从我眼里彻底消失了,我被扛过暗巷中的数个拐角,最后到了一栋房子的后门。那地方叠着各色破桌烂椅,盖在上头的油布积满了灰尘。 “掌柜,掌柜!”抓着我的家伙拍着门大嚷,那只有几片木板的屋门被他捶得咚咚作响。 不多时,屋里传来了应门声。那人把我从肩上放了下来,双手牢牢地抓着我的胳膊,我使劲扭了几下,他的十指跟鸟喙似的陷入我的肉里,整个人又从后面贴上来,差点让我磕到门上。 “该死的,门又卡死了!”先前应门的家伙咒骂道。那扇快贴着我鼻梁的木门几乎被摇散了架。我透过木板和木板的间隙,看到一个大腹盘盘、脑门半秃的家伙在一下下拧着、扭着,姿态丑陋至极。 “趁机甩甩膘吧,肥猪。”抓我的人大笑起来。 这讥讽似乎触怒了对面的家伙,他一边跺脚使劲,一边怒斥道:“你个专啄屁眼的‘培铎’,你是不知道前门一推就开,还是他妈后门走上瘾了?” 这穿得跟乌鸦似的家伙叫培铎?我扭头朝身后瞪了一眼。 “好吧,是我说错啦,你也留点口德吧,我带了新血回来。”培铎用力按了下我的脑袋。 “新血?” 面前的破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惨叫,紧接着,一张滚圆的肚皮顶到了我的面前――那被取笑为肥猪的掌柜低头朝我看来,一秒钟后,他的眼睛蓦然张大几分,整个人还像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没看错吧?这是刀子耳,这小鬼是精灵。”他指着我瞧向了培铎。 “挺棒的小黄雀,不是吗?为了他,可花了我一个金币呢!” 培铎笑道:“你不知道这小东西有多活络,他的鸟爪子一路上对我又踢又打,小鸟喙儿时刻准备着啄人,我看他浑身是劲儿,就往重里摔了他一下,谁知道这小黄雀插翅就飞,差一点就要从我的手头溜走,堡垒里的那群小鬼跟他一比,简直就像死鱼。” “可行会里没有收过这样的新血,而且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些精灵是怎么宝贝小崽子的,他们被逼惨了,宁可掐死自个儿的骨血,也不留他们活在世上遭罪,要是知道自己的崽子被拐了,那就是跟疯狗似的紧咬着,老天,少惹点事吧!我们还没在这地方站稳……” “这小黄雀的家里没人了。”培铎打断道。 他的这句话触到了我的痛处,从失去母亲起,碰着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我如实相告,所以现在落得这个下场? “是那些拐子跟你说的?他们的话可不太靠谱,毕竟是为了钱吗。” “为了钱编出鸡笼那头的家伙,为了玩个精灵娘们,毁了一家子人?”培铎笑了起来。 堵在门前的掌柜伸手摸起了下巴。他又打量了我一会儿,随后朝后边让了让,培铎则拽着我的胳膊,一下把我拎进了屋子。那屋里同样堆满了桌椅,还有些别的家具、什物,有些东西被白布罩着,风吹过去,布料一阵抖动,好似底下钻着无数个幽灵。 “你是怎么想的,要拿这小鬼怎么办?”掌柜突然问道。 “我准备当这小鬼的导师。” “导师?”掌柜的撇了撇嘴。 “你是只教他怎么干活的导师,还是什么都教的另一种导师?” 培铎没有应那掌柜的话,他把我转了个面,又半蹲着冲我问道:“小黄雀,可怜兮兮、无依无靠的小黄雀,我来做你的导师怎么样?我什么都教你。” 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可那留长指甲的拇指却在我的肉上轻刮,而他的眼睛则直愣愣地瞧着我,像猫在看鱼。 我骇怕得一时忘了作答,他又问了一遍,这回声音更低、更哑,就像砂纸在我的心里摩挲,我感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嘴里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不要”。 “什么?我听不清。” “我不要你做什么导师,我不要当什么刺客,那都是为钱杀人的魔鬼……”我在心里想到。这些话还没出喉咙,培铎就站了起来,他松开我的一只胳膊,随后伸手按在了我的头顶上,我抬手跟他抵抗,可力气根本抵不过他,被他逼得一次次低头。 “瞧,这小黄雀要我当他的导师,他在点头。” “放开,我不要!”我大嚷。 培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他一边抓牢我的两只手腕,一边对掌柜说道:“给我钥匙吧,我得带这小黄雀去地堡了。” 我转头朝掌柜瞧去,那人斜眼看着培铎,眉头紧蹙。 “你事儿还没办完就回去?” “我带了新血回来。” “没这规矩,而且我得提醒你,培铎,你那活儿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大老板可在等着消息。” 说着,掌柜伸手到怀里掏了一通,过了一会儿,他捏着枚金币拍到了培铎的手里。 “什么意思?你们要把他抢走吗?这小黄雀是我的!” “他属于淬魔匕首,从他跨进这扇门起就是了,同样的,你也属于淬魔匕首,这话我不想再说一遍。把活儿干完,然后跟大老板提你要当他导师的这茬事儿吧!” “啊!该死。”培铎松开了抓着我的那只手。 我方得自由,还不知道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就被掌柜拽住了胳膊。 “替我看下店面,我得送他去下面。”掌柜对培铎吩咐道,说完便拖着我朝里屋走去。 迷失的回声(6)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这回,我忘了挣扎。直到掌柜带我下了几格台阶,又把我拽进一间阴冷的酒窖后,我才蹬着地面开始跟他作对。 他的力气也不是我抵得过的,但他只抓着我的一只手,我用另一只手攀着他的胳膊,跟着张嘴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我父亲说过的,外头人心险恶,若有人强迫我跟他们走,我一定不能遂他们心愿,我的力气抵不过坏人,就可以咬他们,因为无所不用其极,是弱者的特权。 出我意料的是,这被称作肥猪的掌柜,这个看起来虚弱、怕疼的胖子并未松手。他没有像倍贝尔的兄弟那样,怪叫着甩我一巴掌,而是顿住步子朝我瞧来。我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只是瞪着我,脸上毫无吃痛的表情。 忽然间,他的面孔变了。本是褐色的双眼突然翻转出了金色的虹膜,有黑色的鳞片沿着他的脖颈朝脸颊上蔓延,我骇怕地大叫起来,之前被我咬着的地方也布满了鳞片…… 故事讲到这里,陪我同去赤郡的向导,那个叫杜拉格的家伙,出言打断了我的描述。 “你确定自个儿没看花了眼吧?那人身上突然长了鳞片?”他问。 我瞥着他脸颊道:“更准确地说,那是类似鳞片的纹路,而且转眼就从那家伙的身上消退不见了。” 我的话实则意有所指,毕竟在艾拉达,在那户收养我的家庭里,我亲眼看见杜拉格的脸上也爬了鳞片,可其他人却对此无动于衷。我不认为他们会对这异状视若无睹,更大的可能,是我那不同寻常的天赋――揭幕者的异能作祟。 杜拉格大约听出了我话中有话,他神情尴尬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我听着他低声嘀咕道:“那胖子居然是……” 居然是什么呢?和他一样的异类? 杜拉格没说,我便不问。我俩心照不宣地继续着行程。晚些时候,他侧头瞧向了我。 “你的故事呢?怎么不说了?” “我以为你听够了。” “没,你那故事还算有点儿意思,继续,继续,说到哪儿了?喔!那胖子,后来那胖子怎么了?” 我呼了口气,又陷入了回忆…… 我拼命抽着胳膊,想挣脱掌柜的钳制。谁想到他竟忽然松开了五指,我措不及防,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而那掌柜则仍站在原地。他瞪了我一会儿,这才低头检查手腕。 “都瞧见了是吧,像鳞片一样的纹路。” 我一边点头,一边起身寻找退路。那掌柜跑上来揪住了我的衣领。 “人的身上不会冒出这玩意,就跟没人长着刀子耳一样,明白吗小鬼?我跟你一样,不是会撒谎的短命种。所以,你最好收牢自己的鸟爪,闭起你的鸟嘴听我说话,我不喜欢重复,明白吗?” 掌柜又松开了手,我转身便朝外间跑去,他没有跑来追我,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凝在了酒窖的门槛上。 “朝外跑,尽管朝外跑!培铎那个恋童癖就在外头。”他说道,语气冰冷至极。 “别担心我来抓你,只要你出了这个酒窖,就换培铎当你入行的引荐人,不过他事情还没办完,我又替他垫了钱,他会拿你怎么办呢?你只要跟他单独呆个半天,我保准他能把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我听不懂掌柜所指的“恋童癖”是什么东西,可被“啃得不剩骨头渣子”并不难懂。 一时间,脚底下的那道门槛,那突出地面不足半寸的木档,变成了横在深渊上的独木桥――桥的一端是让我从心里打颤的“乌鸦”,另一端是让我牙齿打架的“恶鬼”,我立在上头进退不得,身体和脑子一道僵住了…… 隔了不知多长时间,掌柜的声音再度从我背后传来。 “你想活吗?”他问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可你也不想当刺客对吧?” 末了,他叹了口气。这听似商量的口吻,还有这声叹息把我的心凿碎了,我开始抽噎起来,边抽噎边慢慢转头,双脚却依然“钉”在原地。 “妈妈和爸爸跟我说……刺客都是为了钱杀人的……坏蛋……”我抹着眼泪说道。 “噢,刺客的确很不光彩,你的父母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可起码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就跟刺客无关。因为对外,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就像理发师拿了钱,就得应着顾客的要求给人剃头一样。所以你看,我们坏得十分有限,我们的恶几乎都取决于付钱的那些人。他们拿我们当刀子来使,可刀子的用途又岂止谋财害命?你觉得刀子还能做什么?” “可以用来分割食物,可以作为家徽……” 提到家徽,我在不意间又想到了北极星,母亲托我替父亲暂管这把剑,现在无论是人是物都不在了。 “就这点儿?还有呢?”掌柜再度问道。 我摇着头,抽噎个不停。 “其实刀子也常用来自卫和惩恶。有些人差我们办事,就为了讨个公道,还有些人找上我们,是为了更大的善。” “可我没听说刺客干过好事。”我如实说道。 掌柜笑了起来,我有些惊愕地瞧着他,只听他说道:“因为有些人出钱不单是为了买我们动手杀人,还为了买个名声――办成好事应得的荣誉得归他们,而做恶当受的责难则归我们。” 这话让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不敢信对吧?” 掌柜耸了耸肩道:“可我也说过的,我跟你一样,不是会撒谎的短命种。另外,我不会勉强你选我这边,可你要是选择另一条路,我实在想不出你哪有机会可活,当然就更没有机会替父母讨回公道了。唯一的好处是你会死得默默无名,沾不着刺客的坏名气。遗憾的是,你是个刀子耳,在德斯坦,本本分分的精灵和做恶多端的刺客是一个名气……喔,对了,听说城里的不少精灵都准备搬走了,这是真事?” “我不知道,但我们家……我们本来都要搬走了。”我吸着鼻涕说道。 当着外人的面,我本不该哭成这样,那非常失礼,一点儿都谈不上优雅。可我越想收住眼泪,眼泪就掉得越凶,简直跟决堤一样。 “唔……过来,过来,孩子。”掌柜朝我招了招手。 迷失的回声(7)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鬼使神差地,我朝他走了过去。在快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抓着我的胳膊,把一条手绢贴到了我的脸上。 “到底下,你可得把眼泪收起来。” 他略嫌粗鲁地替我拧着鼻涕。 “我前面要跟你说的话,哭是一条。然后你得记牢,淬魔匕首绝不是个安乐窝,那地方对个刀子耳来说,没准是九死一生。要幸存下来,你得证明自己。你要设法让一个人注意到你,得让那人喜欢你,你才有更大的胜算……然后,有一天,或许有一天他会放你自由。” 我听着掌柜的话,不知不觉间止住了啜泣。他收起手绢,立刻拉着我朝酒窖的另一头走去。那里有扇门,阵阵冷风透隙吹来。到了门前,掌柜让我稍稍后退,随后掏出钥匙拧开了门锁。紧接着,一个幽暗的未知世界便落入了我的眼中――那像条直上直下的巨大管道,墙面全由青石砌成,一些蕨类挣扎着从石头缝隙间冒出头来,迎着高处落下的零星光线。 “怎么样,这地方有点儿意思吧?全是你们祖先造的。”掌柜嗤笑道。 “这个城市的底下还有好多个这种地方,用来排放雨水、污水,而那些可笑的短命种却偷偷私占公用地,砌地窖、造地下庭院,最后搞了个露天的消解场,臭气冲天。他们倒是擅长自我催眠,硬说那粪池更利于堆肥。” 我怔了怔,掌柜忽然使劲踢了下脚旁的石砖,一阵突兀的齿轮转动声后,有架梯子落到了我俩面前。 “我先下去,你跟牢点儿。”他说道,完了便扶着梯子朝下爬去。我紧跟着他起码爬了三层楼那么高,才终于让双脚沾地。他气喘嘘嘘地瞧着我,忽然伸手揉起了我的头发。 “这见鬼的梯子……真是要人命。”他唾了口唾沫。 “为了你这小鬼,我还跟培铎那混球交恶了,你可别让我看走眼。” 掌柜说这话的时候,有个比我略大的男孩猫着腰绕了过来,他发现我正在瞧他,蓦地冲上把我推了个趔趄,跟着便蹿上了梯子。这鲁莽的举动把我彻底弄惘了,掌柜也好似怔了怔,下一刻,他瞪着眼睛大喊道:“见鬼?快下来,回去!” 那男孩根本不理他的叫嚷,只是一个劲儿地朝上爬。掌柜也跟着爬了上去,他伸手够人,眼看就要捏住男孩的脚踝,可他的反应终究慢了点儿。那孩子猛地踹了他一脚,他从梯子上掉了下来,臀瓣着地,脸都跟着扭曲了。 “我的妈呀!”掌柜揉着屁股,怎么也爬不起来。 我瞧着他的狼狈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而那个仍在逃遁的男孩则朝下嚷道:“我不会被逮住的,你这肥猪!我自由了,永远都不会再回这鬼地方!” 这话让我怦然心动。我瞅着那男孩爬上梯子顶端,只觉得艳羡异常。如果和他结伴逃出这里,会怎么样呢? 这念头才在我的脑海里转了转,便被掌柜的一声咒骂打断了。他像是憋着口气似的跳了起来,却不是跳上梯子去追那男孩,而是朝我扑过来。我只楞了一下,便被他箍在了怀里。他还拼命地把我朝他的肥肉里按,那热哄哄的气味熏得我脑子直发晕。 我四肢乱舞,想挣脱束缚,掌柜却用异样的语调诵念了一段东西。紧接着,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便从我的指尖传来。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发现掌柜的脸颊和胳膊上生出了根根冰刺,他的眼睛抿成了条缝,嘴唇翕动着像在祈祷。下一刻,两边的砖墙缝隙间忽然喷出了烈焰,那灼热的火光又把我俩箍了起来。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好似身处烤炉,完全吸不上空气,耳朵里则灌入了阵阵惨叫声。之后,有东西“砰”地砸在了我俩的身边,再下来,热浪终于消退,有股焦味从一旁传来。 掌柜松开胳膊让我从他怀里滑出去,我睁开眼睛瞧向身畔,一下愣在了原地――跌在我俩身边的是个被烧死的人。他的头发、衣服全成了灰,黑糊糊的皮肤尤在冒烟,而从那只比我高上几分的身形来看,他就是前一刻大嚷着说再也不回这鬼地方的男孩。 “呸……呸,真他妈出人命了。” 掌柜又唾了几口唾沫,他的发梢和胡须都给烫卷了,手也被烫红了几处,这双手撑在地上连使了几回劲也没能让他站起来。看样子,前面在情急之下的一跃而起,害得他伤得更重了。 “我都快被烤熟了,这混账就不能造个正常的机关吗?”他唾骂道。 我呆站在原地没挪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已成焦炭的男孩。前一刻对自由的遐想,此刻成了焦臭的噩梦,掌柜则仍坐在地上骂骂咧咧个不休。又过了片刻,一串脚步声自我身后传来,我扭头朝后望去,只见几个穿黑衣的家伙正通过甬道匆匆赶来,其中一人大嚷道:“哪个混账跑到下面来了?掌柜没守好上头?让贼闯进来了?” “你好好看清楚,我就在这儿呢!”掌柜大喊着回应。那些人加快速度跑了过来,他们先围着掌柜大笑了一通,这才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 “你这肥猪是嫌上头太冷,想生把火烤烤身上的膘吗?” “你眼睛生哪儿的?没看到有小鬼偷溜出来了吗,我拽都拽不住,他还一脚把我踹下了梯子!喏,人在那,都焦了!哎哟!我的屁股。”掌柜龇牙咧嘴道。 他的言行又换来了一阵哄笑,来的几个人里,有个女的曲肘撞了撞身边的同伴:“这个月,你死了第几个学徒了,海尔芬特?你可别搞到颗粒无收,最后没法跟大老板交差。” “啊,该死!你以为我在刻意虐待这些小鬼?大老板要的是能赚真金白银的人手,不是连活命都成问题的饭桶!养这些没用的废物只是浪费食物。”被叫做海尔芬特的家伙上去踢了踢死透的男孩。 “谁去叫个静谧者来装尸?这味道真让人受不了。”他唾弃道。 没人理他这话,有人忽然揪住我的衣领对掌柜问道:“这小鬼是哪来的?你儿子?” 迷失的回声(8)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眼睛放亮点!没看见这孩子长了副刀子耳吗?他可不是啥杂毛,怎么可能是我儿子?”掌柜答道。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啧嘴声,又都朝我看了过来。 “哪儿弄的精灵崽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揪我衣领的家伙换扯起了我的耳朵。我被他扯得半边身体都踮了起来,其他人跟着笑出了声。 “你别把这小孩玩坏了。”掌柜忽然咳嗽了两下,他冲那个拿我寻开心的家伙斥责道:“这精灵崽子是培铎给行会找来的新血。” 前一刻正逗我逗得开心的家伙,突然松开了双手。我捂着被他扯疼的耳朵,朝他还有他那些同伴一一瞧去。这些人脸上的热切劲儿莫名其妙地跑没了影,他们的目光中只流露出了厌恶之色。 我看见有人褶着鼻翼偏头唾了唾沫,不禁倒退着朝掌柜那儿靠去,而我尚未寻着依靠,之前同海尔芬特打趣的女人就伸手捉住了我。 “小朋友,你可跑错方向了!你该跟着那个人。” 她说着,一把将我朝海尔芬特的身上推了过去…… 从这天起,我成了一个刺客学徒,或说教官海尔芬特手里的一个子儿。除我之外,他手里还有十多个子儿,清一色都是六岁朝上十四岁朝下的小鬼。 海尔芬特不许我们使用本名,那些被关在训练区,长年不见阳光的孩子都被叫作鼹鼠崽子,而我独独被称作刀子耳。为了捶打我们,这人设计了五花八门的训练项目,从熟悉武器到练就耐力和巧劲不一而足。更可怕的是个叫“高台”的玩意儿,那是凌空架在训练区的一条步道,宽不过一尺,离地有几米高。海尔芬特在上头按满了铁板,你得靠触感去猜哪个底下埋着陷阱,一旦行差踏错,墙上的箭孔就会要你的小命。 记得刚被揪到训练区时,有个女孩从“高台”上栽了下来。她的背脊被根尺把长的钢钉扎穿,血从口鼻里直往外冒。海尔芬特叫了人来,那女孩被人拿麻袋装走,就此无隐无踪。 之后连着几个夜晚,我的脑子里都闪着她掉下来的画面。但那恐慌不过困扰了我一周时间,就被迫人的饥饿和寒冷冲淡了――海尔芬特没把必需品配足分量,他说刺客瘦瘦小小的才好干活,身上不该多一块膘。 就这样,一边是要命的训练,一边是饥寒交迫,不出十天功夫,我对父母之死的困惑迷茫,还有对失去自由的抗拒挣扎就被最低层的需求掩埋了。醒着时,我想的是怎么吃饱点儿,睡下前,我愁的是怎么暖和点――那该死的饥寒总能把我搅醒! 又是一晚,我被寒意驱出了梦乡。当我蜷起身体,试图靠手搓热脚底时,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传了过来。 我微微抖开稻草,只见睡在对面的男孩正蹑手蹑脚地爬回卧铺,他用手托着衬衣前鼓出的一块,那形状看来像块面包!过了会儿,他侧躺了下来,一只手伸到怀里拗了块东西往嘴里塞,片刻后,又是同样的动作。我见他揣着的东西越来越小,只觉得更冷、更饿。 这一晚我几乎没睡。等到倦意袭来,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时,海尔芬特那副沙嗓子就在宿舍里炸开了。他拎着根满是木刺的棍子从卧铺上揪人,谁动作慢点就给谁一下,整个宿舍里顿时哀声四起。 我没等海尔芬特走到跟前就从卧铺里跳了出去,然而等我穿好鞋子,准备跟其他穿戴妥当的鼹鼠崽子站到一块时,海尔芬特却堵在了跟前。他耍着木棍好整以暇地瞧着我,我只来得及咽下口唾沫,便被他揪着胳膊转了个面。 “我说过多少次了?淬魔匕首他妈不是孤儿院,不是养饭桶的地方!只想着吃,只知道睡,你们这群小崽子到了上头能活?” 他抓着棍子冲我一通乱抽,我忍不住哭叫起来,其他鼹鼠崽子都缩着脖颈,大气不出。最后,他把我揣倒在地,嘴里落了句“去训练场”便阔步离开了宿舍。我含泪吮着胳膊上的伤口,想不通自己哪儿招惹了他。 说起来,海尔芬特平日里就喜欢小题大做,动辄逮人便打。所以这一回都怪我运气不好,正巧撞到了他的手里? 而当我吞下眼泪,跟着其他学徒来到训练场后,我才意识到起床遭打只是个开端――这魔鬼似的教官刻意不发食物给我,又在训练结束后留我一人打扫场地。他有意踢翻水桶,把过错扣在我的头上,我被他泼了一身脏水,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宿舍。 这一晚冷得要死,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迷迷糊糊间,我梦到母亲烤了个蛋糕。我不顾礼节,捞起一块便往嘴里塞去,结果被噎得胸口发闷,而不管我喝了多少水,喉咙里都干涩得难受。忽然间,一阵悉悉索索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只见睡在对面的男孩又揣着什么回来了,他跟昨天一样侧躺着偷吃东西,可这回我竟不觉得饥饿,只是胸口又凉又闷,嗓子渴得快要冒烟。 第二天醒来后,我抓着水壶仰头就喝。等到半壶凉水下肚,嗓子依然沙痒难耐时,我才发觉自己有了热度。这状况一下子把我吓着了,行会里从来容不得生病的学徒,有个小鬼便因偷吃生食吐了一地,而被麻袋装走。要是知道我病了,海尔芬特会不会也这样待我? 想到这里,我又把水壶端到了嘴边。海尔芬特来宿舍揪人的时候,我恰好把整壶凉水灌了下去。他瞅了我一眼,转朝其他晚起的学徒而去。 这天的饭点,他又没发食物给我,我认命地没再质疑,总算平安混过一天。但应付完整天的训练后,我却变得越发虚弱乏力了。身体好似不听话的载具,上头挂着酸软的四肢和胀痛的脑袋。我拖着步子走向宿舍,不知不觉间便落到了其他鼹鼠崽子的后头,蓦地,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好久不见了,小黄雀!海尔芬特这渣子最近在整你吧?不过没事儿,你就快是我的了。” 我循着声音瞧向身后,只见培铎正冲我发笑,他目光灼热,看来不怀好意。 “你病了?”他突然伸手贴着我的额头道,那微凉的掌心让我打了个激灵 “滚开!”我一把推开他,忙朝宿舍跑去,又跟只耗子似的蹿上卧铺,拢着稻草盖住自己。 如果培铎能看出我病了,其他人会不会早有所觉,只是缄口不言?而那个海尔芬特是不是已经在替我准备麻袋了? “我会好的,只要抓紧时间多睡会儿,准能好起来的。”我默念着闭上了眼睛。 迷失的回声(9)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然而很多时候,你越是心急如焚,就越是难以如愿。一天后,我的病况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我胸口发堵,脸颊发烫,就像体内藏有余烬。我又畏寒得很,可我还是得去训练。 海尔芬特终于记起有两天没给我吃的了,他良心发现地给了我一块发绿的奶酪,然后紧紧地盯着我看,意思是叫我立刻把东西吃干净。我毫无胃口,却不得不咽下那团油腻、发咸的玩意。 等回到宿舍,我终于忍不住呕了起来,那块在肚子里颠了整天的奶酪,好似全翻在了便盂里。完事后,我虚脱地摊在了卧铺上,泪水顺着眼角滴落。 我为什么要受这些罪?我想。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可为什么? 半夜里,我开始恶梦连连,眼前不住地晃动着父母死后的样子。而那晚欺负我和母亲的陌生人、那些邻居、倍贝尔兄弟俩,还有好些刺客的嘴脸也跟着在脑海里浮现而出,他们争先恐后地朝我涌来,嘴里喊着“你家里还有人吗?” 梦中,我惊叫连连。现实里,我被一阵晃动搅醒,只见睡我对面的男孩正在摇我的胳膊。他眼睛睁得极大,看起来有些慌张。 “你做什么?”我轻声问道。 他浑身一颤,随后从怀里掏出块面包塞进我的稻草里。 “吃点……”他说道。说完便蹑手蹑脚地返回自己的卧铺。 我有些困惑地瞧着他,又低头嗅了嗅他留下的东西。那吃食的气味依然叫我反胃,我的饥饿感不知跑去了哪儿,而同样失踪的还有我的睡意。 眼前,不断闪现着先前所做的恶梦,我又回忆起了掌柜曾说过的一句话“他们被逼惨了,宁可掐死自个儿的骨血,也不留他们活在世上遭罪……”,既然如此,父母为什么要舍我而死,让我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挨骂遭打、忍饥挨饿呢? 我想着想着,直到双眼被泪水模糊,才有倦意将我引渡至梦乡。这回,我倒是做了个好梦,梦到自己回到家中,暖暖和和地蜷在被窝里,而母亲则坐在床沿边哄我入睡,我听她唱道: 【请应允我们夜访您的国度,且降下天使护我们直至天明】 【今日终将舍我们而去,但有梦境揭开来日预兆】 【纷扰思绪须被置于枕下,但愿他日美梦成真……】 我有什么梦想可以实现呢?听说城北有座形似修道院的图书馆,连大城市的人都慕名前去拜访。要是父母准许,我要去那儿整天看书。 我在梦中做着美梦,不觉又到了受罪的时候。只听宿舍里一阵喧哗,海尔芬特又来揪我们这些小鬼去训练场了。他似乎直朝我的卧铺而来,我在仓促中刚套好鞋子,他已经到了跟前。我身体发虚,没能及时站起,他抽了两下鼻子,拽着我的胳膊便把我朝屋外拖去。 不久,我像只小鸡似的被海尔芬特拎到了训练场,他一下把我推到直通高台的梯子旁,随后朝我吼道:“上去,把对面的苹果拿下来!” 我有些木讷地转身对着他,只见其他鼹鼠崽子全都缩着脖颈立在他的身周,而除了这恶魔似的教官和我们这群不懂反抗的小鬼外,训练场里居然还有一人。那人身披布有兽纹的对襟袍子,他靠着门边而站,单手摸着下巴,好似在欣赏闹剧。 蓦地,耳边传来呼地一响,海尔芬特挥起罚人的棍子,直朝我的肩头按了下去。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勉强扶着梯子站稳,而他又揪着我的耳朵吼道:“你这刀子耳聋了吗?上去给我把那头的苹果拿来!” 直到此时,我才反应过来海尔芬特是什么意思――这恶魔教官要我在高台上走个来回,替他拿只苹果,这一路上我得躲开藏在铁板下的每个陷阱,我躲得了那么多吗? 海尔芬特再度举高了棍子,我见他露出了似要杀人的表情,忙朝梯子上爬去,那仅靠绳索悬挂的步道随即带着梯子乱晃起来,踩在上头,犹如在峭壁上攀援。 等我终于跨上高台时,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一半原因是惊慌所致,另一半则因为身体过于羸弱。我又喘息着朝底下瞧去,海尔芬特正频频挥手,催促我赶快挪步,而那些鼹鼠崽子们则显得更加瘦小了,他们一个个巴巴地看着我,那神情却不是怜悯,而是巴望着我从上头栽下来。毕竟“高台”太过凶险,谁也保不准轮到自己“上台”的时候会不会遭殃,而只要有人遭遇不测,海尔芬特这天就会放其他人一马。可我就该死吗?我咽了口唾沫,随后踢掉了脚上的鞋子……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好像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屏住了呼吸,又都像我似的在靠足底分辨陷阱。我一边用海尔芬特的老话“刀子耳的感觉倒是挺敏锐的”来安慰自己,一边努力朝前挪去。起初,一切还算进展顺利,可在这晃晃悠悠的步道上既要维持平衡,又要防着陷阱实在过于费神,渐渐地,我感到头晕目眩起来,等走到“高台”中部的时候,我又感到胸腹一阵发闷,背上也再度冒出了冷汗。 我终于忍不住停了一下,只是为了让自己喘几口气,好让发热的脑袋凉一凉。可这行径似乎触怒了海尔芬特,他破口大骂了一声“饭桶”,跟着取下武器架子上的十字弩指了过来。 “嗖”的一声,一支弩箭扎在了我身后的墙上。我整个人都怔住了,呼吸、心跳也好似顿了顿。海尔芬特则在十字弩上又装了支箭,他大声说道:“**磨蹭什么?要是有人在一旁拿弓指着你,你就给对手当死靶子打?” 这话说完,他又扭头冲那些鼹鼠崽子吼道:“你们这些小崽子都给我记住了,以后你们会遇到的就是这种状况!” 又一支弩箭朝我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那支箭几乎是擦着我的耳朵打在了墙上。我的心霎时凉透了,可以想象,要是刚才站着不动的话,我恐怕已经被一箭射中了脑门!换句话说,海尔芬不是在吓唬我,他这是在给我“加课”!但为什么? 情势容不得我停下来想个明白,我甚至连仔细辨识陷阱的功夫都没有,便被海尔芬特用弩箭逼着朝前蹿去。或许是老天保佑吧,我一连挪了近百步居然都没触着陷阱,眼见着就快够到“高台”另一头的苹果了! 迷失的回声(10)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可一阵晕眩感偏在这要紧关头袭来。我的眼前忽然一暗,整个人随即失了平衡。 毫无防备地,一记你但凡听过,这辈子就再也忘不掉的声音打我身体里头传来。那声音酷似石子落进池塘后的“扑通”声,只不过池塘换作你的血肉,石子被尺把长的钢钉调包。我被那声音惊得魂飞天外,等所有知觉复苏时,人已经栽落高台,趴到了地上。 身上是吸口气都似剜肉一样的疼痛,海尔芬特却在一旁骂骂咧咧。我听他走到跟前,人就跟狗似的朝他抬起了头,可我目力所及之处只到他的膝盖,而这人根本就没有蹲下来瞧瞧我的意愿,他先是踢了我两脚,随后“呸”了一声…… 我痛苦地合上双眼,没想到耳边也跟着静了下来。一时间,四周静得吓人,既听不到海尔芬特的唾骂也没有鼹鼠崽子的动静,仿佛整个世界离我远去。等我再度能够听到、看到的时候,人已经被装进麻袋,扛了起来。 “这是要死了吗?”我不由自主地想到。 鼹鼠崽子们曾在私底下谈过麻袋的去向,他们一说地下堡垒里有个熔炉,被装进麻袋的小孩全都化成了灰;一说地底下有条水道直通大海,那些不幸的鼹鼠崽子全被海水卷走了;还有种说法更为惊悚――死了的小孩全被送进厨房,折腾摆弄成了一道道肉食……可是,我还没死啊! 扛麻袋的家伙显然没把我当活人对待,他好似只捏着袋口,任我整个人沉在袋底。我的膝盖顶着肚子,袋子一晃,我便倒出一口气来。渐渐地,我又有了倦意,可我心里又十分清楚,这一睡恐怕真的醒不过来了。我就这么死掉吗?那倒是能少受点儿……罪? 袋子外,扛我的家伙仍在迈着步子,我听着鞋跟敲打地面的声响,心里却越发感到不甘。 我想,其他鼹鼠崽子恐怕正悄悄谈论着我的下场,他们八成都有些幸灾乐祸,不仅因为死的不是他们,还因为死的是个跟他们截然不同的精灵,一个刀子耳!这就跟我的父亲和母亲一样。他们死后无人关心死因,所有人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成了孤儿,只想确认眼前的小孩是不是无主之物。 只有我,只剩我还记得父亲一去不归,那夜有人欺负孤儿寡母!也只有我,能给父母讨回公道,让那些笑得开心的家伙遂不了愿,只要我活着! 我开始挣扎,尽管痛得出不了声,又明知这恐怕无济于事,我仍抓着袋子试图从中解脱。这行径似乎惹恼了扛我的家伙,他抓着袋口的双手愈收愈紧,而只要这人发力抡起麻袋朝墙上或地上狠砸几下,我的努力便会化为泡影,可他突然顿住动作,连哈气声也骤然压低。 我不自觉地安分了下来,隔着粗砺的布料,只听另一人由远处走来。又过了片刻,那人的脚步声在极近处停歇,扛我的家伙则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大老板。” 听到这耳熟的称呼,我起先怔了一怔,之后才想起刚被培铎送来时,掌柜曾提到这么个人。当时,他两度用这个称呼把培铎挡在了外头。换言之,那个在行会里很有分量的家伙就在跟前? 我这么想着的同时,袋子外头的两人则聊了起来。 “里头的小东西好像还活着吧。”被称作大老板的人开口问道。 “这小鬼从高台上跌了下来,人都给钢钉贯了过去,我看他活着也挺受罪的。” 扛我的家伙低声回应着,他语速极慢,好似每个词儿都斟酌了一番,而他话音刚落,大老板就嗤笑了两声。 “海尔芬特一直说他手里的那批小崽子不堪造就?我倒是觉得,这人最近折腾得有点儿过火,你怎么看呢?” “他……还是老样子。” “不用装了,你们私底下怎么看他的我都清楚,把袋子打开让我看看吧。” 很快,我被摆到了地上。有人解开袋口的绳结,随后伸手进来拨了下我耳后的头发。我无力地望了那人一眼,只见他穿着布有兽纹的袍子,俨然便是在训练场上瞥到的家伙。 “居然是个漂亮的精灵幼崽,倒是挺稀罕的。”大老板说道。 他托着我的两腋,把我从麻袋里拽了出来。我被带着了伤口,不禁蹙紧眉头合上了眼睛。他又换了个姿势,让我坐在他的小臂上,另一只手则绕到我的背后,一下下碰着那根钢钉。 “知道这小鬼叫什么吗?” “他们都叫他刀子耳。” “刀子耳?”大老板再度嗤笑起来,他挪开触碰钢钉的那只手,又继续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名字,那只是对精灵的蔑称而已。名字,不应单有字面上的意思,还应有更深的寓意乃至支配力,就像有些人的名字,你心里清清楚楚,却只敢使用代称,我说的对吗?” 这话似乎考倒了另一个人,他吱唔了两声,愣是没吐出半个字来。大老板也没再说话,他绕过那人,带着我朝另一处走去。 这一路上,我因疼痛、疲累,始终紧抿着嘴巴,可我心里却不禁想起了自个儿的名字――伊蔻?珀勒瑞斯。母亲曾说这个姓氏很好,因为珀勒瑞斯有北极星的意思,而满天繁星仅北极星始终悬于一处,可以为人指引方向。所以,北极星又寓意恒定的立场和不变的忠心。至于伊蔻这个名字,我知道它的意思是回声,但我怎么没跟父母问问这名字有何寓意呢?如今,他们不让我用自个儿的姓名…… 大老板最后将我带至一个暖和的房间,那屋子被根根羊角制成的壁灯映亮,屋角的浴盆里冒着氤氲的热气。我被放到一张长凳上,他挨着边上坐下,随后看着我问道:“忍得住疼吗?我要替你拔掉背后的玩意。” 我侧身瞧向他,既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拿了条浴巾让我咬住,又叫我趴在他的腿上,随后便动起了那根钢钉。 迷失的回声(1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天啊!你绝对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痛楚,那像在扯你的心脏,但不是痛快地给你个了断,而是慢慢慢慢地往外揪。更可怕的是,你还能听到钢钉在身体里刮过骨头、血肉的声响,那声音让人发疯想喊,而我,我咬着那条浴巾,死死地咬着。 “淬魔匕首有两类刺客,一类是投奔而来的,另一类是长大后的小崽子。”大老板忽然说道,而他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就像他办得不过是浇花弄草的小事。 “小崽子们会先由教官带着,之后会由看中他们的导师带到成年。这过程里头,有九成人活不下去,但那剩下的一成,会成为行会里的佼佼者。” 蓦地,我感到扎在背后的东西脱离了身体,大老板随手把钢钉甩在地上,便开始坐着发笑。这令我费解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好几秒,他才动手替我包扎起来。 “这样吧,小东西,以后你就叫阿卡奇了。” 他低头在我耳边说道:“我让你免于一死,你要如何为我效力呢?” 这问题令我措手不及,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而他不过拍了拍我的脑袋,便起身离开了房间,仿佛对我的答案浑不在意。 就这样,我被留了下来,且有了个安逸的小窝疗伤养病,但身体闲暇下来后,我又开始思绪连篇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之所以获救纯是某人一时兴起所致,因为自从离开这间屋子后,大老板就再也没有踏进来过。每天,都是穿着黑衣的家伙定时带着吃喝和热水而来。他们会清扫房间,离开时反锁房门,一句话也不同我说。 是的,我被孤零零地锁在了此地。这处境和前一阵子相比,不过是从肮脏的鸡窝挪到了精巧的鸟舍中罢了。而我本该同父母踏上远赴艾拉达的旅途,去往那个传言中四季如春的地方啊! 为何我非得沦落此地,失去自由不可?那天闯入我家的两人究竟是谁?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疑问和着身上的伤痛,只搅得我心烦意乱。这时,穿黑衣的家伙又来了,我便同她讲话,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问题,可她充耳不闻,只顾忙着自个儿的事情。我的怨气越积越多,终于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 一个个近在手边的东西都往她的方向砸了过去。盆子落到地上,碎了,她竟没有注意到,杯子敲到了她的小腿,她这才回头朝我而来。我够着她,拽着她的衣角问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肯回我。蓦地,她冲我张大了嘴巴,而她嘴里的景象顿时让我心中一寒――这人根本没法说话,她那根舌头只剩点儿碎肉啦! 我抓她衣角的手落了下来,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同样听不着声音。就在这时,数日不见的大老板突然推门而入,他瞅瞅我俩,又瞟了眼碎在地上的盘子,随后挨着我坐了下来。 “你看来恢复得不错。” 他拍拍靠枕,示意我继续躺下休养,而那个出不了声的女人则又埋头清扫起来。我怔怔地看着她,嘴里不觉喃喃道:“她嘴里……她耳朵……” 大老板微微抬高两腿,以便那女人扫掉脚边的瓷片,接着,他又冲我问道:“你前面在跟静谧者闹着玩?他们听不见也说不了的。” “静谧者?”我困惑地重复道。 一声蔑笑忽然自耳畔响起,紧接着,我便感到脖子上传来了另一人的温度。 “你不知道什么叫静谧者?这我倒能马上告诉你。”大老板说道。他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我的声带,动作轻柔至极,而他的神情却冷得像冰。 “他们都是些叛逃行会的刺客,本应就地处死,可他们愿用一切换自个儿一命,于是我们便毒烂他们的声带,刺穿他们的耳膜,让他们在行会里做些最下层的活计生存。简而言之,静谧者就是群……奴仆,唔……或许更近似于猪狗。” 我听大老板跟毒蛇似的吐出一连串冰冷、恶毒的句子,人就跟冻住似的做不出任何反应。他挑了下眉毛,突然起身拽住了还在清扫屋子的静谧者,然后当着我的面把那女人的脑袋按在了矮桌上。 “嘶啦”一声,眼前的黑衣被扯出了一条豁口,女人那青白色的背脊从豁口中跳了出来,大老板捞起桌上的烛台便将烧融的蜡油倒了下去! “瞧,就是这样的猪狗,能找他们发泄,能拿他们做范例,只要不出人命……”他将烛台往桌上一搁又扭头跟我说道,那语调竟跟刚进门时一模一样。 倏忽间,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站着个人在悲鸣求饶,可事实上,周围静极了,静谧者只是捂着面孔瑟瑟发抖,不发一丝声音,大老板也没有其他举动,他就冷冷地看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一下子把眼睛闭了起来。 过了片刻,有股淡淡的蜡油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有人又挨着我坐了下来。 “怎么样,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吧?那么换我问你几个问题吧?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你只要答‘是’或‘否’就行,点头或摇头也成,不过要是你打算假扮静谧者的话,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我蓦然睁大双眼,只见大老板的面孔近在咫尺,神色慵懒,那个静谧者则拉着衣领蜷在后头。她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里亮莹莹的,像是要哭却又不敢哭出声。对了,她根本就出不了声,而她就是我的范例,我若拒不回应的下场?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不会对我撒谎对吗?”大老板开始问道。 我本能地点了点头,他奖赏般地抚了下我的头顶,顺手把我额前的碎发整理到了脑后。 “你的额头挺漂亮的,适合全露出来,会显得人很聪明……你会精灵语吗?包括读和写。” 第二个问题来了。我有些费解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大老板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而这次的回答让他本显得慵懒的神情有了些波动,像多了几分重视之色。 “我听过一个秘闻,精灵语里的‘谎言’原本是指眼睛的一种颜色,‘你说谎’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你的眼睛变成了焦黄色‘?” 迷失的回声(1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怎么知道的?”我瞪大了眼睛。 记得母亲教我书写精灵文字的时候,曾提过一回事。她说凡是艾芬族人,哪怕身躯不在圣树特拉伦的荫庇下,灵魂也同圣树存在羁绊,而那证据便在我们的两眼之中。 我们的虹膜绿如翡翠,这便是圣树的色彩。它伴随我们一生,至死不渝。但若艾芬族人背弃承诺,言行不一,便会摧毁自己同圣树的羁绊,那时,这人拥有的翡翠绿便会转为枯叶般的焦黄色,族人一见这样的眼睛,便知此人不可信赖。 说起来,母亲的这套说辞曾令我倍感困扰,我是既不相信又不敢尝试。于是我找了父亲倾述。相对而言,我更认同父亲的话,他说精灵本已人数稀少,倘再欺诈成风,势必更加势单力薄,为此每个精灵皆有义务维护真话。他还抱怨德斯坦连个会精灵语的族人都找不着,又有谁会听信“鬼话”般的释义?那么,大老板又是从哪儿听来这个传闻的? 带着这样的困惑,我不知躲闪地直视面前的眼睛,这举动或许冒犯了大老板,他微微皱起眉头,一双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忽闪不止,瞳色既似琥珀又如秋叶。 “我得重申一遍,现在是我问话。” 大老板忽然低笑起来。我见他眉头舒展,双眼微眯,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惧意,而我刚想偏头躲避他的视线,他就伸手固定住了我的脑袋。 “看着我。”他命令道。 我被迫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扬起了嘴角,随后继续说道:“这回儿我有了个新主意,我要你看着我回答下面的问题,一些无法用‘是’或‘否’轻易回答的问题。” 这话一说完,他便抬手打了个手势。原本蜷在地上的静谧者见了这个动作,不待直起腰便仓皇蹿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屋门牢闭,屋里只剩我跟大老板两人了。我不自觉地揪着指头,他稍稍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随后像端详一件工艺品似的瞧着我道:“你的眼睛倒是很纯的翡翠绿……让我们等会儿看看这双眼睛会不会变成遭人嫌的颜色。现在……告诉我,你觉得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老板忽然瞥了眼屋门的方向,我瞧着他咽下一口唾沫,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掌柜那张布满鳞片的可怖面容。 “他……他生气时很吓人……会有黑色的鳞片跑出来。” “仅此而已?那你觉得培铎怎么样?听说是他将你带来的,他还跟我提到想当你的导师。” “不!”我直觉地摇起了头。“他很奇怪,他让我从骨头里发冷,掌柜说他会吃掉我,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信掌柜的话?你觉得他不会骗人?” “我不知道,可他说过他不讲假话,我觉得……这句话不假。” “嗯……让我们换个问题,你的父母恐怕都很差劲吧?” “什么?”我皱起了眉头。 “他们将你拱手送到培铎的手里,难道还不够差劲吗?听说足足一个金币呢。” 大老板突然轻蔑地笑了笑,我透过他的口型,留意到他无声地咒骂了一句“贱货”,整个人顿时激动了起来。 “他们没有把我卖给别人!”我叫道。 “噢,原来他们没有卖你,他们不过是将你丢弃不顾是吗?因为你是这么个累赘。” “没有!他们没有丢弃我!” 我继续反驳着,可我每每反驳便遭来更多奚落。大老板搅动那根毒蛇似的舌头,硬将父母扭曲成利益熏心的恶人,我不及他巧舌如簧,终于被逼出了自己最不想说的那句话――他们都死了! 屋子里一时静得针落可闻。我在心里品尝着话里的苦味,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冰水淋透。蓦地,有咸味从嘴角浸入,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有人详细问过你出了什么事吗?”大老板碰了下我的脸颊,我见他的指头上沾着一滴泪珠,连忙用手拭掉脸上的泪迹。 “只有卖我的一个人问过我的父母是怎么没的,其他人没有……他们每个人都只问我还有没有别的家人。”我机械地答道。 “那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吧,说说你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方的?”他又伸手揉起我的头发,那动作轻柔得跟母亲安抚我时如出一辙。我舒了口气,人就如淋着阳光,鼓起羽毛的麻雀那样放松了下来。 “那天,有人带走爸爸,说要问他些事……”我平静地叙述着,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而等所有记得的事情说完后,我突然意识到有处记忆不太对劲――那天我和母亲在家中遇袭,明明被人抵着墙头撞晕,怎么会从紧闭的橱子里醒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我……我有件事想不起来了。”我把双手埋入发间,试图从脑子里拽出缺损的记忆,可那处记忆就是不可思议地空了,连丁点儿的线索都摸不着! “那你记得我给你取了什么名字吗?”大老板问道。 我无助地摇了摇头。 “你叫阿卡奇,一个九死一生,不多做无用的回忆的聪明人。” “阿……卡奇。” “很好,你的声音确实像黄雀,现在多说几遍那个名字。”大老板怂恿道。 我应着他的要求一遍遍地复述着那个名字,原本的惶惑在机械的重复中渐渐平息,新的困惑却脱口而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到底是谁?” 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那些陷害父母的家伙显然正得意着呢,因为死的不是他们,受罪的也不是他们,而他们真正该死! “你知道吗,孩子,或许你的命运就是成为刺客,好经由死亡来取回自己以及家人的公道,毕竟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大老板说道。顿了顿,他继续问道:“有个叫克鲁利的人能帮你讨回公道,可他不会无故助人,他要的是无条件的服从和绝对的忠诚,你会发誓效忠于他吗?” “我会的,可谁是克鲁利?”我不禁反问。 “我便是你需发誓效忠的那人,我便是克鲁利。”大老板又露出了一丝浅笑。 迷失的回声(1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提着灯,行走在地下堡垒里的一条无人暗道中。武装我的只有两件东西,一把收在腰包里的匕首和一片藏在袖中的玻璃…… 为了讨回公道,我将生命中的首个誓言,也是最重的一个誓言许给了克鲁利。那之后,克鲁利成了我的导师。凭着这层关系,我总算在地下堡垒安然度过五年。 如今,我已不视刺客为一个肮脏的行当,更不排斥去学诸多致命的技巧。事实上,我醉心于克鲁利传授的每个招数,因为这些“本事”能助我取回应得的公道,而我渴求拥有更多的本事。 我想过自己为何要做此改变,克鲁利对我确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促使我剧变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那个半夜偷食面包,随后塞给我吃的对铺小子。 事情说来简单,我们只是偶然重逢,便抛弃了鼹鼠崽子和刀子耳的那套鬼称呼,成了彼此能以实名相称的伙伴。 他其实会说很多玩笑话,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嘴就跟糊了蜜似的能让人笑不停。他还信鬼神,为了替曾经的同伴复仇,居然自做聪明地找了条暗道来篆刻诅咒海尔芬特的咒文,可他死前一直喊着下面疼啊疼啊。 此刻,我正举着提灯查看那位朋友存在过的证据——那面遍布咒文的石壁。我触着墙面上的道道坎坎,眼里依稀浮现出他咒骂海尔芬特时的怨毒模样。可惜如此虔诚的诅咒毫无成效,那位恶魔教官仍活得好好的,而他已被另一人折磨致死。所以,我必不能假手于人,或妄图仰仗虚无的神祇来复仇。我将步步为营,且要比我那庞大的猎物想得更加深远。但首先,我确实了解自己吗? “假如我要对付的人比我厉害太多怎么办?他或许会夺走我的武器,甚至废了我的双手。” 我曾这样试探着向克鲁利寻求答案,而他却反问道:“我有缚过你吗?” 我又以学徒的身份求他教我怎样心不慌,手不抖地给人致命一击。他端详了我片刻,随后领着我朝地下堡垒的更深处走去,直到我们进入一个寒意沁骨的房间。那一刻,我终于知道那种曾装过我,也装过其他尸体的麻袋去了哪里…… 忽然间,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将我从回忆中拽了出来。我皱着眉头回望来路,一眼便看到了那只硕大的乌鸦——培铎。他跟抓我来行会时相同,仍穿着那件乌鸦似的大衣,那“乌鸦翅膀”还随着步子微微鼓动,我直觉地感到阵阵冷风像刀片似的剐在心上。 趁着培铎离我还有段距离,我拎起提灯便朝一旁闪去,可这人显然不愿轻易放我离开。他横跨几步阻住我的去路,接着就跟堵墙似的朝我逼近。 “来查你那朋友是怎么死的?”培铎问道。我见他的喉结在脖颈上不住地滚动,只感到胃部阵阵发紧。 “这不关你的事,让开,我要回去了。”我又往一旁挪了挪。 “回去?你忘了吗?你是我的小黄雀,我们该在一起。”他说着,忽然伸手朝我抓来。 “疯子!”我大叫着朝后连跳,结果一下子撞在了凸起的墙面上。拎在手中的提灯瞬间滚落在地,玻璃罩子也碎成了几块,那里头的烛芯先是大亮了一下,之后就剩一点微光斜透出来。 培铎偏头朝那盏灯瞧了一眼,又看着我说道:“你说得很对,自从见到你以后,我就没再正常过,而你这该死的小黄雀还真是会躲,藏到人堆里,躲到大老板的翅膀底下,不过为了朋友,你还是来了不是吗?这地方可是你那朋友的秘密花园呢。”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是你整死他的?”我皱着眉头问道。 培铎神情古怪地抽了下嘴角。 “折磨?我想你误会了,我不过和他做了笔买卖。我取走了他的腊肠,公平起见,我又给了他一个蜜壶,那里头可柔滑,可柔滑啦……” 听了这话,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过去,我尚不理解那些纠缠的躯体,悲鸣和笑声是怎样一个关联,如今,那些我亲眼所见,又被大脑摒弃的记忆忽然回转,母亲和那位朋友死前遭遇的情景,就像图画似的在我眼前闪过,而他们遭遇的痛苦也在我的脑子里炸开了。 “下地狱去吧!”我摸出训练用的匕首朝培铎直刺过去。 这凝满怒意的一击尚在途中就被培铎拦住了。他抓住我的胳膊使劲一扭便夺走了匕首。接着,我那把武器便被他远远地甩到了背后。 “你要杀我,就凭这种本事?克鲁利都教了你些什么?” 培铎猛地捏住了我的下颚。我被他掐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而这人显然不在乎我的感受,他用砂纸般的嗓音低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拿你当宠物养着对吧?” 这声音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举目四顾,眼睛刚在摔坏的提灯上停了一会儿,培铎就半蹲着贴向了我的面孔。 “他还进入过你的身体了对吧,我的小黄雀。” 蓦地,一阵濡湿的触感从我的面颊延伸到了嘴角。我瞧见培铎吐着舌头的模样,感到自己的头发全竖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疯子!”我在心里咒骂道。 这人根本就沉浸在自己那疯狂、龌蹉的念头中了。难怪掌柜提到我是他找来的新血时,其他刺客都露出了一脸嫌恶的神情。现在,他会放弃从我身上找乐子吗? “放松,放松。”我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又战栗着等待培铎松懈下来。这疯子果然不满足于只舔两下猎物,我趁他动手摸我的机会,闭着眼睛挥了一拳,然后奋力挣开困束,朝提灯的方向跑去。 “啊,**!” 培铎怒骂着扑了过来。我还没够着玻璃片,身上的重量就把我压得动弹不得了。那混账又拗住我抓向提灯的胳膊,迫使我转过身来。我愤恨地瞪着他,只听他狞笑道:“你觉得我会生气吗?我不会生气的,你是我的小黄雀,我会好好和你玩玩。” 这话说完,他的脑袋又贴来了。我支起另一只手,使劲挡他那张有巴的臭脸,而他则更加狂乱地在我身上扭动,手钻进衣服里面。到了这一刻,我终于亮出了真家伙。一声皮肉被利器割开的异响过后,培铎的脖颈多了条大口子,大汩大汩的鲜血从里头流了出来。他本能地按着那个根本就堵不住的伤口,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我。我屈膝蹬开了他,又顺手划了他的胳膊。这时,他终于瞧见我手里的玻璃片了,可惜他的嘴里只能发出似笑非笑的呵呵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培铎的那股疯劲全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像疯了似的大叫道:“你以为我在悼念朋友吗?我在等你啊,这玻璃也是特地给你准备的,不是那盏破灯上的,你好好尝尝吧。” 说着,我一把将玻璃片嵌进了他的腮帮子。他抖了一阵子,最后挺直了双腿。 “你大概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下手这么准吧?”我看着培铎跟死鱼一样的双眼继续说道:“我剁了很多麻袋,一遍遍地戳那些要害,直到我的胆怯和它们一同变成碎渣。” 我合了下眼睛,那间布满靶子的房间好像突然跃到了眼前,那些装在麻袋里的尸体或站、或坐地被绑成了各种姿势,里头不乏我曾见过的人,而克鲁利则在一旁强调着,要状似随意地接近目标,在一击刺向要害前不露出武器……显然,我对培铎做的是同一件事,而这冲鼻的血腥气,这令人发冷、反胃的感觉就是复仇吗?还有,我杀了行会里的老兵,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个打扮回去? 就在这时,令我熟悉的脚步声在过道中响起,我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瞧去,只见克鲁利拎着盏提灯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搭着件斗篷,像是早就知道我来干什么了。 “我杀了行会里的人!还是用卑鄙的手段杀的!”我远远地对他喊到。 他走到我的边上,然后用那件斗篷裹住了我。 “我们这行当只看结果,他死了,而这地方也没别人知道,所以就这样吧。”他说道。 故事讲到这里,那位叫杜拉格的向导又插言打断了我。 “这就是你手上沾的第一滴血?听起来罪有应得吗!” 我笑了笑,这一天再没同他说一句话。(《迷失的回声》第一部分完) 孟春(9)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北方四国中的赤郡,或许不如其他三国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却依凭德贡丘陵扼守着通往四国的陆路。这块国土同时也拥有丰富的地貌,其最西侧与开阔的草原相结,向东延伸出丘陵地形,继而是裂谷、平原。 此刻,伊蔻和杜拉格便驻足于赤郡标志性的红土城墙下。两人的身后,大片广袤的草原仿佛延绵到了天边,而他俩的马匹却蹬着蹄子冲着哨卡的方向,鼻子里不住地喷着粗气。 “我就不懂了,怎么就不能放我们过境?我就生在赤郡,我后面那位劳烦你们稍微瞥那么一眼,瞧见没?绿眼、尖耳朵,根本是个不相关的北艾芬!”杜拉格隔着栅栏远远地冲对面的哨站喊道。 他的大吵大嚷没让自个儿受到优待,反倒是让其他准备入境的行人露出了好奇的目光。那些人往往先瞥他一眼,继而朝伊蔻瞧去,这来得莫名其妙的瞩目和与之相随的窃窃私语让伊蔻下意识地拉了下帽沿,而杜拉格一见这动作,顿时拉长了脸。 “你遮个什么呀?你那张脸又不丑!” 因为不丑就该露着任人参观?还是过不了境全得赖他遮遮挡挡的让人生疑?伊蔻心里暗暗有些发火。 他摘下帽子朝身上拍了两下,随后刻意用掺着精灵语的调子说道:“你说得很对,向导阁下,我确实该多露露脸,也许我还该亮出鲁特琴来,好在你搞定入境的破事前赚点儿食宿费。” “你说什么玩意?”杜拉格皱着眉头回应道。 两人正有争执的苗头,一旁准备通过哨卡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看情形,像是几个家伙受够了磨人的入境手续,忍不住动手推搡起别人。 这状况引起了哨兵的注意,几声呼喝随即加入其中。可他们的干涉非但没能带来秩序,反倒让骚动的因子变得越发活跃。突然间,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伊蔻偏头朝人群望去,只见有人捅了哨兵,又把带血的刀子转向了路人。 一时间,排在前头的人们四散而逃,数个持刀的家伙则从慌乱的人潮中露了出来。他们疯狂地攻击着行人,不管男的、女的,只要离得够近就是乱刀砸下,仅仅几秒钟后,地上就积起了片片血泊。可即便瞧见如此血腥的一幕,仍有人站着发呆,而杜拉格便是其中一例。他直愣愣地望着那伙亡命之徒,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几个货疯了?”杜拉格小声嘀咕道。 伊蔻见他就跟标靶似的显眼,忙将他拽到一旁,蹲到栅栏的侧面。 这时,那伙人又开始冲击哨卡,他们拼命翻爬栅栏,直扑哨站小屋。在阵阵惊呼声中,反应迟钝的哨站守军终于醒了,数十支箭飞了出来,把个翻跨栅栏的家伙变成了肉串。剩下的亡命之徒开始夺路而逃。只听马匹的嘶鸣声接连响起,伊蔻他们原先拴着的两匹马只剩了一匹,有个歹徒一脚踩着马镫,翻身就要跨上余下的白马。 “喔!该死,这他妈全疯了。”杜拉格怒骂道。他撒腿去追夺马的家伙,差点被流矢命中。情急之下,伊蔻衔着指头吹响了马哨,那匹叫“好吧曲奇”的白马顿时跟兔子似的上下蹦哒起来,骑上他的家伙还没坐稳便被甩在了地上。“好吧曲奇”又连连犟头、跺脚挣脱被拽住的缰绳,随后跑向伊蔻他们。 不一会儿,先前摔人的“野马”就在伊蔻的身边成了温顺的兔子,这情形让杜拉格眼红极了,他拍拍马鼻子刚要自嘲几句,数声炸响一下子让“好吧曲奇”立起了前蹄。 在马匹受惊的嘶鸣声中,两人讶异地发现哨站旁的栅栏开了个口子,爆炸扬起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去,沾着灰尘的断肢、碎肉则东一处,西一处的撒着。另一处尘埃扬起的地方也是类似的状况,只是多了好些无辜的路人趴在地上惨叫。 “是雷石吗?”伊蔻一边安抚马匹一边问道。记忆里,他曾远远听到过类似的动静。 “废话!”杜拉格恼火地答道。 这个答案让伊蔻深吸了口气,离开德斯坦时的记忆像浪潮一样涌上了他的心头。奥拉、卢斯曼、还有跟他同名的另一个人好似全活了过来,然后又在他的心里经历了一次死亡。 伊蔻不由自主地合了下双眼,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杜拉格已经朝受伤的人们跑了过去。他半蹲在地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东西给伤者紧急处理。 然而伤患实在是太多了,不过片刻功夫,杜拉格便无瑕诅咒惨剧的始作俑者了。他按着个奄奄一息的家伙,飘出嘴里的词句全为治疗咒语取代。伊蔻来到边上,听到这些晦涩难懂的玩意,这才意识到这位向导确实是个法师。但这人跟他认识中的法师截然不同,他是个没派头的异类,没点吓人的神秘感,还特爱奚落人。 他从这法师身上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身周,原先四散的人群正慢慢朝死伤者聚来,没伤着的和淌着血的都在鬼哭狼嚎,其中还混着居心叵测的家伙。只见一个老货哭哭啼啼地蹲到死人边上,顺手捋了对方佩戴的饰品,接着把手伸进死人的衣襟里。 伊蔻瞧了那人一会儿,随后冷漠地看往别处。他无意多管闲事情,而在他做出决定的同时,有个年轻人冲上去拽住了老贼的胳膊。两人争执、推搡的样子,被刚刚赶来的守卫军撞了个正着。但那老贼似乎倒打了一耙,年轻人反倒先被士兵给制住了。指挥这队人马的军官厌烦地冲部下挥了挥手,转而瞧向了伊蔻他们。 “你在干吗?”那人指着杜拉格喊道。 伊蔻瞥见杜拉格皱着眉头,无瑕回应的模样,随即大声答道:“他在救人,他是个法师。” 那军官怔了怔,随后带着手下插足两人之间。此刻,杜拉格仍在抢救伤者。他双手交叠地压在一人缠满绷带的心口上,额头布满了汗珠。突然间,那人的胸脯往上鼓了下,紧接着,一阵呛咳声和着血沫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杜拉格往后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总算把他的命给捞回来了。”他舒了口气,抬手抹掉汗水。 孟春(10)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你真的是法师?”那军官蹲到伤患边上确认了一下状况,继而回头问道。 “这还用我说?哦,我明白了,你们的眼珠只认得纸片。” “纸片?” “特许通行证,听说是这个月签发的,我们没料到突然要这个玩意,所以……”伊蔻浅笑着解释道,他有意把话说了一半,杜拉格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跳了起来。 “我是土生土长的赤郡人,几个月前才从这地方出国,这一回头,你们就要那见鬼的纸片,没了纸片你们连自己人都认不出了?难怪也瞧不见周围一片狼藉。” “问他……黑金执照……” 一句气息奄奄的话语忽然从伤者的嘴里传出。杜拉格吓了一跳,他瞧着伊蔻问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黑金执照……”伊蔻有些诧异地朝杜拉格瞧了一眼。据他所知,那执照是北方四国签发给施法者的身份证明,由整片黑金箔制成,代表了执有者受国家保护。 “所以,你有吗?”军官起身问道。 “当然有。”杜拉格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从怀里掏出张硬纸片似的东西。 那军官拿过东西扫了一眼,又把它还了回去。 “跟我来,你们两个。”他招呼道。 伊蔻瞥了眼先前躺在地上的家伙,有两个军医打扮的人正抬着担架匆匆而来,他拍了杜拉格一下,跟上招呼他们的军官。那人领着他们进了哨站小屋,随后命人取了两张签单印戳,接着把东西递到了他俩手里。 “东西留好,你们可以通过哨卡了。” 就这样,两人终于离开了红土城。而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杜拉格一直沉默不语。伊蔻猜他准是没料到故乡变得这么复杂,所以才郁郁寡欢。不过,瞧他那满身脏污的倒霉样,还能开心得起来,那就怪了。 虽说觉得杜拉格有些好笑,伊蔻倒也无意逗这位向导说话,但对自己的那匹马,他却关照有加。 他时不时地梳梳马鬃,轻声安抚“好吧曲奇”。作为回应,那马不住地低鸣,耳朵来回转动,就像在同他抱怨原先为伴的红马不见了,这鬼地方它从没来过似的。忽然间,杜拉格顿住了步子。 “你就一个劲的摸马,摸马,你不觉得无聊吗?”他嗔怪道。 伊蔻瞥了他一眼。 “无聊?不觉得,事实上舒服极了。” “得了吧,你就是爱跟我顶嘴而已,嗯……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想听我的肮脏往事?” “我正烦着呢,哪有心思陪你这个绿眼追忆童年?”杜拉格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又继续说道:“我就想跟你聊聊前面的事情,嗯……你有啥信仰吗?我指信哪个神之类的。” “恐怕没有。”伊蔻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有?怎么可能?”杜拉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前干那种要人命的买卖,你们行会就没什么死神、凶神崇拜之类的?” “你恐怕不怎么了解淬魔匕首,控制行会最上层的是些法师。”伊蔻冷漠地答道。 短暂的沉默后,杜拉格终于把掉落的下巴捡了回来。 “怪不得,倒是没几个法师信奉神祇……那你好歹是个精灵,你就没像你那些族人一样,信奉个自然之神什么的?” 这话像触动了伊蔻心里的某一处,他不自在地顺了下头发,“好吧曲奇”也似有所觉地把脖颈折了过来,它瞧着他,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动。 “我不能理解一些同胞信奉的东西,我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 “早知道不问你这个了。”杜拉格再度迈开了步子。 他走在前头,双手像翅膀似的大张着,而在他的前方,一条泥径延伸出坡地,直通向树木稀疏、遍布鹅黄嫩绿的田园。 “他们带来了两样东西。”杜拉格背对着伊蔻,在别无他人的小径上大声说道。 “其一是金钱,用以对万物估值,又能用以折换万物。其二是技术,用以变是为否,让不能飞的翱翔天际,让水逆流而行,甚至涉足生老病死。他们自称为人而战,却是不具神德,妄使神权!” 杜拉格把双手落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这话是我从个牧师的嘴里听来的,你可以想像得出,这人有多憎恶没信仰的家伙,照他的话来讲,我们全是自负又傲慢的罪人,潜意识里以为人即是神。不过你还别说,他的话倒也不完全有错。” “我不太明白。”伊蔻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之色。听杜拉格的意思,金钱令万物颜色尽失,技术则颠覆了自然规律,可带来并使用它们的人是谁?全是没信仰的人? 杜拉格转过头来,他半斜着身体,用食指跟拇指虚量了下伊蔻的额头,然后说道:“脑门不小,看模样也不蠢啊?怎么眼界比些乡巴佬还窄?你平时都关心些什么?除了自个儿的那些破事,就没思考过哲理吗?趁脑子彻底锈掉前,快多想想吧……” 这通疾风骤雨般的奚落,一下子把伊蔻给噎住了。他脖颈微微后仰,半眯着一只眼睛。杜拉格翻了个白眼,又继续朝前带路。 “什么叫自个儿的那些破事?”伊蔻突然问道。 “生存需要,吃、喝、睡,还有些乱七八糟、污七八糟的。” “那你前面谈的信仰就更高级吗?这东西不是应一些人的需要而生吗,因为我们需要指导,需要解释才能理解世界,获得安慰,而现在我们有更贴近真相的解释了。” 杜拉格再次顿住了步子。他就近折了身边矮树上的枝条,随后转身面向伊蔻,将其一折两断。 “你只听半截话吗?”他掷掉半截树枝,抓着剩下的半截道。 “就拿你的话说算了,更加贴近真相和获悉真相差远了,别说得好像人跟神似的摸透了万物规律,那是预支神权。实际上,我们根本不知道好些事情做了有什么结果,尽善尽美?见鬼去吧!” 剩下的半截树枝也被丢到了地上。伊蔻瞧着被无辜殃及的矮树,突然想起了数年前的一桩往事——他跟好些刺客守着行会里的一个高层法师,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死尸成了怪物…… “你说话的样子还真像个激进的牧师。”伊蔻浅笑着把那些恐怖的回忆甩出脑海。 “多谢夸奖,我前面提到的牧师可比我受欢迎多了。” 孟春(1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那人信徒众多,绝大部分都是克族人,当然也有个别埃族人……这么说吧,赤郡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牧师功不可没。”杜拉格耸了耸肩膀道。 “你的意思是,那牧师挑起民族冲突?” “不,那就是个喜欢杞人忧天的老家伙,整天操心大伙把钱看得太重,然后让道德和良知解体。” “我随便猜一猜,他也是个克族人?” 短暂的沉默后,杜拉格重重地呼出口气来。 “事情就是这么微妙。赤郡的半数人是克族人,那帮家伙几乎都是干农活的,成天抱怨收成被压价,动辄把粪车推到城里堵路……不过其实,他们也有可怜之处,有人起早贪黑却偏偏摊上农灾,庄稼的价格本身就在走低、地租要交、家里的嘴要糊,几个人终于受不了走了绝路。那些乡巴佬把他们的尸体晾在市政厅前,当官的见了,硬说他们自杀闹事,而那牧师在克族人之间原本人缘就好,一听出了这种事情,也掺合着指责一些人罔顾传统价值观,一味追求金钱。” “我可以预见,事情不会简单到地方官认错,农民获得补助和赔偿而收尾。”伊蔻低声说道。 他微微合了下眼睛。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德斯坦,不出一周就会有官员被所谓的“愤怒市民”收拾掉。跟赤郡一比,德斯坦真的算个不错的地方,只是对精灵太糟了。 “当然不会给补偿,当官的极力把那些农民渲染成一群又懒又蠢的家伙,那倒霉的牧师则成了殉道者,然后被有心人利用来鼓吹种族、信仰矛盾。显然在这些事上,我们的功课做得很不到家,不信到了城里,你随便逮个埃族人问问他对农民闹事的看法,答案十有**是指责极端主义。” “可惜我们此行的重点不是来帮助农民的。” “说得没错,我也能理解枢纽会为啥对这些事情态度谨慎,毕竟赤郡离艾拉达太近了,近得就跟家门口似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点儿背景,赤郡的所谓种族、信仰矛盾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加上一直想找碴的斯塔黎也是个克族人占主导的国家……”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而这一回,四周竟诡异地静了下来,不闻鸟鸣、听不见风声、连马也顿了下步子,仿佛整个世界忽然遭人隔音。伊蔻有些不适地深吸了口气,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会想说,斯塔黎暗地里帮着赤郡的农民闹事吧?” “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杜拉格一下子拉大了嗓门。 “赤郡的位置就不说了,北方四国的西部门户,而我前面也提过信仰问题了。斯塔黎仍是个正攵孝攵合一的国家,可如今国内有呼声要求解放人权,这等于是硬把当权者拖出他们构筑的田园牧歌,而这风头是从哪儿吹来的呢……那国家有这么句俗话――要是敌人溺水了,就在他的嘴里插根水管。” “这么形容落井下石,还真是挺形象的。”伊蔻低笑道。说心里话,他很同情那些农民,也完全理解他们的处境,可事情一旦涉及政治又牵扯他国,就变得异常复杂,对和错并不重要,国家为了追逐利益可以抛弃原则…… 午后,两人脚下的泥径成了斑驳的石子路。尽管鹅黄嫩绿装点的草木尚未脱离视野,但这些植物已成陪衬,大片田园为成排村舍所取代。令伊蔻感到诧异的是,这些住宅居然造型统一、朝向一致,他怀疑出门谋生的居民在辛苦了整天后,会不会踏错家门。更重要的是,他们此行要找的退伍兵肖恩?布鲁也在这儿,要见他一面,会不会因此而大费周章? 两人试图寻个人来问路,可行人一见他俩就急忙回避。最后,杜拉格硬是拽住一个庄稼汉的衣袖,把人拦下。被拦住的家伙皱着眉头朝他和伊蔻打量了一通,这才满不情愿地抬手指了个方向,随后那人抽回袖子,拔腿便跑,竟连一个字儿也没留下。 无奈之余,他们只得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而去,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而屋里的住户往往不愿意多置一词,杜拉格因此大发牢骚。就这样,在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后,只剩一栋房子亟待访问了。 那房子被一道围篱和其他村舍隔开,伊蔻离得老远,便嗅到了一股异常疏离、排斥的味道。等到了近处,他发现这屋子与别家截然不同,它的门户全开在背阴面,房檐下扔满了酒瓶,有扇窗户还破了个大洞,被几根木板草草封住。 “看起来真像个落魄户会呆的地方,我们就该直接来这儿的。”杜拉格舔了舔嘴唇说道。 “你确信?我倒是觉得这儿没准被废弃了。”伊蔻刻薄地嗤笑了一下。 这话不出所料地激怒了杜拉格,他想也不想地冲到门前,“砰砰砰”地开始砸门。 “肖恩!肖恩?布鲁!”杜拉格边敲边喊道,嗓音明显有些嘶哑。 隔了老半天,屋里传来了一个醉鬼含糊不清的应门声,杜拉格还没来得及得意,面前的门便被人拉开了。 “谁?” 一股酒臭味随着探出屋门的人脸冲了出来。杜拉格不由自主地小退了一步,伊蔻顿时成了顶在前头的人。他微微叹了口气。 “想必你就是肖恩了,我叫伊蔻,从艾拉达来,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向导杜拉格。”伊蔻回答道。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家伙,那人少了半截腿,截肢在膝盖上头点儿的地方,下面则用布条绑了根棍子。他前后摇晃个不停,一只手却死拽着个酒瓶不放,连骨节都捏到发白。 “外国来的小白脸……你来这儿干吗?” 孟春(1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那人并未否认自己即是肖恩,他盯着伊蔻看了一会儿,忽然哂笑道:“你来对我撅屁股?我不碰男人的,我有老婆、孩子。”说着,他颤巍巍地举起酒瓶在伊蔻的肩头按了一下。这令人侧目的言行让杜拉格眉头直皱。 “搞什么鬼?”他嘟哝起来。 伊蔻瞥向杜拉格,使眼色叫他别乱说话,随后,他又把视线挪到了肖恩的身上。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白麻雀。”伊蔻放慢语速,尽其所能地用和缓的语气说道:“不过你的状况我们都了解了,我们想帮你解决军队亏欠你的事情,如果你允许的话……” 他的话尚未说完,肖恩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只见他瞪圆了双眼,露出一副撞着恶鬼的模样,而他的嘴里则喃喃道:“我的臭名都传到外国啦?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话让伊蔻怔了怔。从肖恩那烦恶的神情来看,这人遭遇的不公,恐怕比他料想的严重得多。老实说,这种抵触别人救助自己的情形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自己就曾攻击过恩人。 “听我说,肖恩,我刚才的言辞或许太直接了,但我们确实是来帮你的,请你相信这一点。” 伊蔻向前小跨了半步,试图向肖恩证明自己的诚意。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肖恩的眼中看了想要倾述的信号,可下一刻,这人却朝后退缩了。 “砰”的一声,肖恩摔上了门,紧接着,一句响亮的“滚开”刺入了伊蔻的耳膜,这个结果让一直没插上话的杜拉格傻眼了,他上前试探着敲了敲门,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就像突然间人去楼空了一样。他又更加大力地捶门,伊蔻蓦地伸手拦住了他。 “你把这房子拆了也没用,他现在不想沟通。” “那怎么办?我们就晾在外头?当他家门口的稻草人?”杜拉格翻了个白眼。 “现在这个情况,进屋也还是耗着,还会让他更加难受,得让他静下来想一想。” “你真是把我给打败了,你刚才没听懂这货说什么吗?是他委托过的人,辗转又委托咱们来帮忙,不是他名气响亮!你进屋,直接把这句话甩给他不就得了?” “然后呢?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耀武扬威的?要不要对方立刻跪下来感恩?”伊蔻嗤笑道。 杜拉格自觉理屈地叹了口气。 “真他妈见鬼了,他能想快一点吗?”他从门前退了下来,转身把脚边的破酒瓶踢飞出去。那酒瓶敲着了一棵树,有个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从后头跳了出来,眼睛瞪得跟受惊的小鹿一般。 “你是谁?肖恩家的小孩吗?”杜拉格对她问道。 那孩子摇了摇头,她飞快地跑到院子的围篱边,矮头从缺了个口的地方钻了出去。 “原来是个捣蛋鬼……”杜拉格转身冲伊蔻耸了耸肩膀。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围篱边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先前匆忙溜走的小姑娘居然又折回来了。她半蹲着身体打量两人,脸上挂着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拉在院子里了?”伊蔻问道。 “你只管找你的东西好了,我们不会来管你的。” 那小姑娘再次摇了摇头,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你们真想帮忙的话,去找下苏珊比较好,她是那人的姐姐,她的话他多少愿意听点儿,比你们呆站在这儿强。” “到哪儿能找到她?”杜拉格连忙问道。 那小姑娘冲他们招了招手,又矮头钻过了围篱。伊蔻他们小绕半圈跟上她的步子,随着她踏上了遍生野草的荒地。这一走,差不多过了个把小时,三人才在一片向阳的坡地停住步子。小姑娘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又踮起脚尖,朝四周张望起来。蓦地,她拔腿朝一处奔去,伊蔻他们紧随其后,只见一个村姑自深草丛里缓缓起身,神色诧异地瞧了过来。 “苏珊!”小姑娘叫道。 “你怎么把外人带来了?”苏珊一把搂住那孩子,她偏头打量伊蔻,眼里满是戒备之色。 “他们是来帮肖恩的,他们说之前肖恩求的人转头叫他们来帮忙,他们还说自己是白麻雀,从外国来。” “我是从艾拉达来的,你可以叫我伊蔻,这位是杜拉格。”伊蔻顺势介绍道。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苏珊的脚边,那儿摆着个篮子,里头盛了大半篮金蓟,还有些蒲公英和荠菜。显然,小姑娘把他俩领到了苏珊采摘野菜的秘密地点。 “之前我们见了肖恩,他把我们关在屋外,什么也不说。没办法,我们只能让这孩子带我们来找你,她说你的话他还肯听。”杜拉格补充道。 “听起来就像你们求着帮他似的,我只问一句话,帮他你们能捞着什么好处?” 听到苏珊的这句质问,杜拉格顿时哑言,伊蔻见状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做事倒也不是毫无私心,白麻雀重视名誉、信奉真相,既然有人委托我们帮忙,我们就得把事情办好。当然,我们也是真心想帮肖恩讨回公道。” “苏珊,我觉得你得找肖恩说说话,他老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喝酒,也不许他儿子出门……有一回,我听到艾萨克在房子里头哭喊,像是挨揍了,那声音可惨啦!”小姑娘忽然插话道…… 约莫又一个小时后,伊蔻他们再度回到了肖恩的房子前。苏珊立在最前头叫了一通门,可屋里就是没人应声,这情形让她有些慌张,也让杜拉格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气。 “人都去哪儿了,艾萨克也不来开门?” 苏珊嘟哝着摸出围兜里的一把钥匙,伊蔻他们跟她进了屋子,只见厅堂里昏暗无光,家具什物东倒西歪,而一股发馊的酒味则让整栋房子陷入压抑、绝望的气氛中。 就在这近乎死寂的房子里,伊蔻却敏锐地听到了一丝异响。那声音低微至极,就像快要溺毙的人在徒劳地蹬腿。 他被那声音引过去,踏进了卧室。那里头暗如夜幕,他那双异于人类的双眼霎时滤去了无力的色彩,只留下对比鲜明的轮廓。 孟春(1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眼前,肖恩扎着木棍的那条腿朝外冲着,他跪在地上,半身压着个弱小的身影,双手紧掐对方不及他小臂粗的脖颈。 这令人背脊生寒的一幕,让伊蔻整个人僵住了。他感到有股暗流自灵魂深处渗了出来,一下子填满了幼年遗忘的记忆。 【伊蔻,你想活下去对吗?那就一个人活下去吧,可不要中途放弃了……】 母亲那近似诅咒的低语如滚水直淋大脑,伊蔻发出一声喘鸣,他冲上去用臂肘夹住肖恩的脖子,将人拽至墙角,又折身把人顶在墙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对方的面孔道:“你要带那小孩一起死吗?你这叛徒、混账!” 他难得地口吐出脏言来,胸膛因愤懑不已而剧烈起伏着,而被他制住的肖恩则丢了魂似的垂着头,一声不吭。 这时,苏珊和杜拉格终于跟过来了。他们不知从哪儿翻到了烛台,明亮的烛光旋即为死沉沉的房间带来了活气,而这极暖的色彩也让伊蔻松了手上的力道,他循着光线朝另外两人瞧去,只见苏珊捂着嘴巴立在门边,后头的杜拉格见她怔着不动,颇为烦躁地挤开了她,又越过他跟肖恩蹲到地上,手脚利索地解开了孩子的上衣。 突然间,杜拉格回过头来。 “你他妈揍了这小孩多少回?你当他是什么?”他指着孩子身上斑驳的淤青怒骂道。那孩子死人一样躺着不动,眼里却突然有泪垂了下来。 “他是我的儿子。”肖恩机械地扭头瞧向杜拉格。“我带他来这世上的,怎么管教是我的事。” “管教?你他妈当他是人吗?是把他当撒气的玩物吧?管教会让他的胳膊脱臼?脖子上掐出这样的印子?” 一阵死寂后,肖恩突然嘶叫起来。 “我生不如死!你懂遭人鄙视,生活困窘,老婆也跑了的滋味吗?你尝过被战友欺骗的味道吗?那都是跟你一道看着活生生的人突然没了,经历过生死,豁出命救的人!我没人可以恨了,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活着……” 肖恩的话越说越轻,最后依稀能听到他嗫嚅着吐出艾萨克,他儿子的名字。 伊蔻有些窒息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比他高大的退伍兵难以靠独脚和木棍支撑身体,他背靠着墙慢慢下滑,杜拉格见状,蓦地发出讥讽的笑声。 “喔,我懂了,死了就舒坦了?你不单拿儿子当撒气的玩物,你也把自个儿当解脱自个儿的工具……你他妈不把自个儿当人看,还指望别人把你当人看?” “滚出去!”杜拉格拉开嗓门大吼一声。他又转头看向伊蔻道:“绿眼,把这醉鬼给我拎出去,闻着这股臭气我没法给小家伙治伤。” 不多时,三人回到了厅堂。肖恩独坐一张凳子,神情呆滞,苏珊则蹲在他的跟前,絮絮叨叨地问他为什么。 伊蔻没去打搅这姐弟俩,他立在窗边,看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和调和霞光的云彩,默默回想着尘封多时的往事。 记得那天,恶人闯入家中羞辱了母亲,他被拎起来撞到墙上,碰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憋闷中醒来,看见母亲掐着自己的脖颈……那情形和他先前所见一幕何其相似?不同的是,当时的他奋力挣脱钳制,躲进了矮橱。换言之,并非母亲抛舍了他,而是他贪生怕死,宁愿独活。 他该感到释怀吗?家人可没有对他弃之不顾。但那个总是叫他绿眼的家伙似乎说得也有道理――人要是想以死解脱,就是把自己当工具看了。问题是,畏怯痛苦不正是人的天性吗? “我想不明白了,还是算了吧。”伊蔻在心里说道。他走到肖恩边上,示意苏珊让他跟肖恩谈话。那村姑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起身退到了后头。 “前段时间,有人委托我们帮忙,他同我们说了你的情况,但我们还得同你求证一下说法。”伊蔻俯视肖恩道。 “你要我说什么?”肖恩机械地抬起了头。那认罪服软的神情让伊蔻产生了回到淬魔匕首的错觉――那时,他总能从居高临下的家伙身上瞧见一副神气古怪的模样,而现在,他好像看到了低声下气的自己……这倒错的感觉惹得他直想发笑,而他尚未在心里组织出要说的话语,屋里就传来了奔跑声。 只见艾萨克冲出卧室直朝肖恩而来,在这小家伙的后头,杜拉格滑稽地抓了个空。他挫败地跳脚大嚷道:“绿眼,别让这小家伙靠近酒鬼!” 伊蔻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艾萨克一头扎进肖恩的怀里,又侧头漏出只眼睛,盯着外面。透过那只眼睛,孩子依恋父母的感情一览无遗,伊蔻猜艾萨克没准和他一样,把亲人要杀自己的事情埋入了记忆深处――毕竟这么年幼,怎能不依恋家人呢?即便受点虐待,还能忘了不是吗? “你愣着干吗呢?他掐那小鬼,揍他啊!”杜拉格气急了,苏珊也凑上来向孩子张开了双手。伊蔻见艾萨克越发紧张地贴住肖恩,连忙伸手拦住两人。 “我们是来帮忙的,别掠夺人家行吗?”他先瞧向了杜拉格。 “掠夺?你就不怕那醉鬼拧了小孩的脖子?” “为什么你不担心我先拧了他的胳膊?” “见鬼的,反正我只是个向导,你说了算!” 杜拉格负气看向了别处。伊蔻又拍拍苏珊的胳膊,将其劝退。随后再度瞧向肖恩。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肖恩。”伊蔻坐到了地上,又调整了一下坐姿。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没受过你那些罪,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其中没准还掺着些假话。但我理解你说过的恨,必须恨点什么才过的下去,才能交着几个朋友,不贬低自己那颗焦透了的心……我之所以能理解这种感觉,自然有我难以启齿的故事,所以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多说,说这些破事有多难受,但白麻雀是做什么的呢?我们需要你说出我们的武器……切到正题上吧,据我所知,赤郡的军方正试图通过那条一次性补贴退伍兵的法律,你其他那些战友都怎么了?” 孟春(1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有个家伙,我听说他也因伤退伍了,特地去找过他……”肖恩把手按在艾萨克的头上,轻轻地揉孩子的头发。 “没想到他在战场上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父母、不记得老婆,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我们跟他说啊说啊,医师却跟我们讲,哪天等他恢复记忆了,可能会错觉自己有两条命――一条是他从我们嘴里听来的,一条是他真实经历的,是不是赚了?”肖恩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从肖恩家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伊蔻骑上马,沿着来时的石子路退至村口,又择了另一条路向东边的城镇――贝苑疾驰。 他这番夜晚独行其实不合规矩,按理说,枢纽会的成员初次办事时都须有向导陪同,可他和杜拉格就是有点儿相冲。 两人造访的村子没有旅店,单靠一匹马也没法赶夜路。最后,杜拉格被迫暂宿在了肖恩的家里,他则要继续东行安排之后的事情。话又说回来,肖恩也确实需要个懂医的人陪着。之前,他尚不明白军队没给肖恩一个子儿是什么概念,而当那人撩起衣服,露出由臀部蔓延至侧腰的疱疹,又让他们看到截肢残端的血肿后,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淬魔匕首即便冷酷,也不至于看着底下的人活活朽烂到死…… 蓦地,伊蔻扯动缰绳让“好吧曲奇”停了下来。他单手按着心口慢慢踏到地上,然后扶着马鞍短促地喘了一会儿。就在刚才,一阵心悸突然袭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想多了败坏情绪的往事。他静立着寻思了一阵子,决定剩下的路程干脆步行过去,反正城镇的灯火已经近在眼前。 一段时间后,标有“贝苑”的路牌终于出现。伊蔻顺着街灯的指引,找着了镇上的旅店,那里头传来乱哄哄的争吵声,他刚推开店门,迎面就飞来了一样东西。 “砰”地一声,不知什么玩意砸在了被仓促合住的门上,伊蔻在咒骂和惊呼声中再次推开店门,只见一个身着军装的邋遢鬼正揪着一人的衣领,把人摁在桌上。在他的后头,另有个家伙在使劲掰他的肩膀。 这三人扭打的地方酒水、餐具撒了一地。离他们近的顾客纷纷起身避让,离得远的人则伸长脖颈起哄不止。伊蔻事不关己地绕过几个顾客,刚要同柜台边的店员交谈,穿军装的家伙突然指着他大喊道:“小白脸,你站住!” 这声呼喊把其他人的注意全引了过来。伊蔻顿住脚步又朝那穿军装的瞧去,只听他大吼道:“你,小白脸!你说我这身军装怎么样?” “什么?”伊蔻怔了怔。 “你喜欢不?女人都喜欢这味!”那人神经质地笑道。下一刻,被他摁在底下的家伙照着他的鼻子来了一拳,那人被掀翻在地,跟他扭打的两人立刻把他当作了沙袋,他们一阵踢打、咒骂仍不解气,竟把餐刀抓在手里。伊蔻见状,条件反射地冲上去架住了落下的刀子。 “至于要杀人吗?”他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中的一个朝地上狠狠地唾了口唾沫。 “你别处来的吧?这痞子仗着去过塔博尔,天天穿成兵爷爷的模样到处敲诈!一堆人都想宰了他,只不过都懒得动手……” “你去过塔博尔?”伊蔻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几个小时前,肖恩刚提及他那身毛病都拜塔博尔的农民叛乱所赐,如果这个被揍趴下的家伙也是从那儿回来的,他没准跟肖恩相识呢。 “老子在那儿呆了整整一年。”只听那人说道。他仍赖在地上未起,嘴里还发出阵阵怪声。忽然间,一颗沾着血沫的牙齿被他吐进了手里。 “你对塔博尔有兴趣?”那人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污。 “想见识下合法杀人是怎么回事?瞧瞧人被一箭射穿脑袋还能不能撒腿狂奔?你做梦去吧!”他蓦地跳了起来,眼珠暴凸地盯住伊蔻。 “在那地方,你只配洗衣服、挨揍、伺候你兵爷爷……你们都是!现在给你们的兵爷爷让道!” 他大叫一声,然后瘸拐着朝店门挪去。在这段不长的路上,其他人跟躲避瘟疫似的纷纷避让,而直到这人消失,店里的气氛才似回暖。 有人开始用嘲弄的口吻谈起了刚才的事情,对话间提到了艾略特这个名字,且说他不过是个勤务兵。伊蔻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见有店员过来清扫地板,忙塞钱让店里代为看管马匹,之后,他留了个名字便追出店外。 街道上,刚挨过揍的艾略特仍未走远,伊蔻快跑几步拽住人,随后试探着问道:“你是艾略特吧,你去过塔博尔,那你认识肖恩?布鲁吗?” “骑兵营的?”艾略特想了一会儿。 “是的,他在跟军队打官司,想阻止那些人通过不利退伍兵的新法律,但和他一道的几个人临阵退缩了,他们说了对他很不利的话,称他夸大事实,讹诈军队,他需要能说公道话的人,而你认识他,也许……” “这跟你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艾略特厌烦地拍开伊蔻,又弹了弹自个儿的肩章。 “咱们还是来谈谈衣服吧?你觉得我这打扮怎么样?” “能说重点吗?” “这就是重点!”艾略特吼道。 “我就想知道每个人怎么看这身衣服!你是别处来的,你说的我一定得听听。” 他反手抓住伊蔻,脸上露出神经质的热切之色。这模样让伊蔻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把他带进淬魔匕首,又成了他手里第一滴血的家伙。 “行,这衣服又破又脏,你穿在身上就是个错误。”伊蔻冷笑道。他的这番回答让艾略特露出了惊讶之色。 “你说实话?你怎么能对人说实话?他们举手对神发誓都在谎话连篇,而你却跟我说实话?你一定疯了,或者你不是人。” “我是精灵。”伊蔻恶意地说道。 艾略特倏然张大了嘴巴,他松开手开始倒退,然后转身奔跑起来。伊蔻见他消失在夜色中,万分挫败地叹了口气。 孟春(15)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两个疯子。”他低喃着转了个身,视线里多了个女人的身影。 那人看模样不过二十上下,她留一头披肩发,几根淡色的羽饰别在耳鬓,身上则穿一套塑身的条纹戏装。在街灯的映照下,那身衣服看似交织着暖极的橙色和冷极的蓝色。 “你是伊蔻吧?我叫罗瑟琳,是来接你们的。” 罗瑟琳上前对他伸出了手,她容貌娇媚,眼里流动着狐狸般的狡黠之色。那神态让伊蔻想起了自己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当时他锋锐如出鞘之剑,但很快就被人踩到了脚下……他有些茫然地同对方碰了碰手,恍然未觉自己吐出“幸会”一词。 罗瑟琳左右顾盼了一下,开口问道:“你的向导呢?” 伊蔻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们到了赤郡后,顺路瞧了下委托人的情况。他挺糟糕的,精神和身体都快垮了,不得不留个人在他那边。” “怪不得……我跟这边说了好多回办事要灵活了。”罗瑟琳面露不满之色。 “可他们还是死认要来两个人,要不是你在店里留了句话,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到了呢。” “你们来的已经比我想的快多了。”伊蔻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他话音刚落,罗瑟琳便松了一大口气。 “谢天谢地,来得是你这么体晾人的朋友。”她脸上绽放出了笑容,瞥过来的眼里莫名多了几分娇媚之色。 伊蔻瞧着她,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初次见面总要奉承下的。”他尽量不着痕迹地冲那娇颜笑了笑,然而罗瑟琳还是觉察到了什么。 “我倒是没想到……你有那么副眼睛,还会奉承人。” 伊蔻暗叹一声,又笑着奉承道:“那得看这副眼睛见着了什么样子的面孔。” “这话我爱听。” 罗瑟琳忽然敛起了笑容,她侧身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随后让出了半边道。伊蔻跟上她,和她并肩朝旅店走去。就在他猜测着人员混杂的店里,哪有地方能谈事情时,罗瑟琳忽然加快脚步拐进店旁的暗巷。 那里头幽静至极,一点也听不着店里的动静。倏忽间,有团光芒照亮了他的身畔,是罗瑟琳点亮了提灯,而这微微闪动的灯火则似点着了她的眸子,让那琥珀色里不住地跳跃金光。 “方便透露一下那边怎么关心起了退伍兵吗?”罗瑟琳低声问道。 伊蔻考虑片刻,也压低了嗓音。 “我们的同行对手向高层抛了橄榄枝,他转托我们替那人讨回公道。” “他们居然会求到我们?难道赤郡要变天了?” “噢?”伊蔻故作驽钝。 罗瑟琳瞥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她又朝巷子的深处走去,直到面前出现一道矮门。 “你既然见过了委托人,应该看得出来他单靠自己绝对不可能如愿。那些家伙不容反驳,说句公道话也能让他们臆想到被人强暴,他们会集结起来,动用所有资源来维护自己。” “那你有什么建议?” 一阵钥匙拧动门锁的声响后,矮门背面露出了向下延伸的阶梯。伊蔻看着这通往地下的入口,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 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脆弱好像又被罗瑟琳瞧见了,那女人莞尔一笑,朝他做了个您先请的动作。伊蔻见状也回之以微笑,之后,他踏着台阶走了下去,罗瑟琳则举高了提灯替他照明,但只照着他跟前的三级台阶,这反倒是妨碍了他的眼睛透视黑暗。 “说到建议,我觉得白麻雀过于安静了,要把这件事情办成的话,就有发声的必要。”罗瑟琳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计划?” “并没有具体计划,只是我预感到会有很多事情得做。不过今天,我想先让你看出戏。” “听来值得期待。” 伊蔻终于跨出最后一格台阶。此刻,他的前路被段弧形的半墙阻拦,那上头围着幕布,像遮着什么东西。他朝身后投去质询的目光,罗瑟琳突然熄了提灯,然后擦着他的半边身体转到前面。 “这出戏从不公演,只给我们自己人看。” 罗瑟琳不知何时拽了根末端吊穗的绳子,围在半墙上的幕布被牵引着朝两边收了起来,露出后头的景象。 令伊蔻始料不及的是,他竟身处一间地下剧院,半墙处再往下数米才是舞台,那上头有帷幕半环,还落着镜子聚焦的光束。忽然间,有束光掠向两人,罗瑟琳微微探身招了招手,随后扭头报幕道:“下面就请欣赏《揭幕者》。” 说完,她退到了一旁,伊蔻的视线则从她的身上移到了半墙外。舞台上,表演者依次从帷幕两边跑出,这些打扮艳丽的人里,唯有一个没着戏服。他茫然无措地被众人推拉至台中央,扭头瞧见帷幕上映出山峰和两个孩子的身影。 “你是山神吗?我们给家人送来当作祭品啦!” 表演者开始述说台词。那出剧目讲的是某个地方的村民因受苛税之苦,而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实为恶龙的山神,好以此换取钱财。这故事颇有寓意,表演方式则是幕后与台前的一问一答。 伊蔻见那不着戏装的应答者表演生涩,不断为人讥讽,不禁低笑出声,罗瑟琳跟着轻叹道:“谐音的入会仪式确实有点儿捉弄新人。” “挺有意思的,这么传统的仪式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在艾拉达没被拽上过舞台?” “这不是由我所选的。倒是你请我看这出戏,应该不是只想看看揭幕者的反应吧?” 伊蔻说这话的时候,台上被惹急的新人终于伸手拉开了帷幕,那一刻,入会仪式终于完成,先前掠过两人的光束又投了过来,舞台上则传来声声祝福。只听罗瑟琳说道:“你也许听过这么句话,我们或许都在戏中。” 噬人的山神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在遥远的西方,有座形如尖刀的高山,它的山峰直插云霄,住在山脚下的村民都叫它万极山。村民们时常上山取材、狩猎,可他们的足迹延至山腰处便遭截断。拦住众人的东西是座祭坛,那其实不过是个凿平的石案,但它供奉的却是噬人的山神。 万极山的人祭延续了一年又一年。这一回,铁匠家的小儿子――罗尔来到了祭坛前,他已经在这儿枯坐了两天,带来的食物即将告罄,而今天又来了个娇滴滴的小女孩。那小姑娘坐在祭坛上,双手揉着眼睛哭个不停。 罗尔被这女孩给哭烦了,他原本不想理她,毕竟他也没大这女孩几岁,可这女孩就是一个劲儿的哭哭啼啼,像是要烦到他跟着掉泪,害他丢了男子的骨气。被烦透的罗尔上下摸索了一通,他什么也没找着,最后只好把自个儿的袖子送了过去,那女孩的眼泪和鼻涕沾着他半边衣袖,他嫌恶地啧啧嘴道:“你们女孩就是会哭,哭有什么用,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小孩?” 小女孩抽噎了半晌,终于疙疙瘩瘩地说道:“我叫希美,我的爸爸是木匠。” “哦,原来是木匠啊,你们家有棵无花果树,我去偷摘上面的果子,你的老爹抓起锤子就追,后面还跟着狗儿,我回头看见个大姑娘双手叉腰,可没见过你这个小女孩儿。” “我的身体不大好,大人们不让我出门。” “他们不让你出门,倒舍得把你送到祭坛来?”罗尔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懂了,肯定是你这个爱哭鬼把家里人全都烦透了,他们才不要你。” “我不是什么爱哭鬼!”叫希美的小女孩抗议道。 罗尔不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扮鬼脸,嘴里反复地唱着爱哭鬼。希美涨红面孔憋了半天,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瞧,爱哭鬼又哭了。”罗尔取笑道。 希美喊了句“你才是个讨厌鬼”,又揉着眼睛嚎啕大哭。罗尔见她哭个没完没了,不禁着了慌。 “别哭了,别哭了。”他又把袖子送上去。 希美别过头继续嘤嘤哭泣,罗尔没有法子,他鼓着腮帮坐到了祭坛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瘪了的包袱。那包袱里只有半张饼,罗尔拗了一小片放到嘴里,就着唾沫慢慢地咽,咽着咽着,他忽然扑索索地落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呢?”希美吸着鼻涕问道。 “哪里有?” “泪珠子都掉到饼上啦!” 罗尔哀叹了一声。 “大伙儿说我只会捣蛋,一点儿用处都派不上,家里缺钱,就把我送到这儿来了,可我在这儿坐了两天都没见着山神,昨天家里人上山来看,他们没想到我还在,也没给我带吃的……” “原来你吃的不多啦,我这儿有很多。” 希美把自己的包裹递了过去,里面是烤成金黄色的小甜饼。罗尔忍不住捻了块饼干放到嘴里,那酥脆的口感让他更加失落了。 “你家里人待你真好,我就只有黑面粉掺野菜做的干饼子,他们就想山神吃了我,留下金子给他们……” 希美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她也跟罗尔一样垂下了头。 “可我也被送到这儿来了……来这儿前,母亲还跟我说了个故事……” “什么故事?”罗尔好奇地问道。 希美抿紧了嘴唇,她搅着扎包裹的细绳,直绕到绳子缠了指头四五圈,才开口讲话。 “那故事说有座城市好得不得了,人人都很幸福,可那边的地牢里头却关着个小孩,他吃睡便溺全在里头,天天又冷又饿,但就是没人带他出来。”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神明说其他人的幸福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让那个小孩承担不幸,如果那小孩舒服了,其他人就要遭殃……” “只一个人不幸,就能让大伙儿都幸福?换我也会把这小孩关在地牢里吧……”罗尔又鼓起了腮帮。 “你同意这么做?” “同意啊?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可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呐?凭什么那个小孩就该不幸福?” “因为……没有人想不好过吧?” “对呀!所以大家凭什么强迫他,不管他愿不愿意呢?” “呃……也许这小孩本来就愿意……比如我就挺愿意的,家里人都嫌弃我,见我就烦,可要不是国王突然征重税,交不出钱就要抓人砍头,他们也不会把我送来跟山神换金子。” “原来国王也跟你们要钱!”希美抬高了嗓门。 “我的姐姐才嫁人,要是交不出钱,她就要变成小寡妇……”罗尔叹了口气。 他回头瞧见希美又掉了眼泪,忙伸手替她擦拭泪痕。 “你别哭,你别哭,我可怕了你了。”他边擦边说道。 “你自己还掉眼泪呢!却不叫我哭。” “那我也不哭,其实我前两天就来这儿了,我不好受,是因为好像连山神都不要我啦!” “你来这儿两天了?”希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山神大概不喜欢捣蛋鬼,只喜欢听话乖巧的小孩……” 罗尔的话音刚落,祭坛上方的山崖处就传来了异响,听起来像什么东西踏着冰结了的土地下来了。罗尔忍不住浑身发颤,希美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他们惊慌无措地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一会儿,一个人出现了――那人做异族打扮,她披着鲜红色的斗篷,腰旁挂着剑和长笛,她还背了个大包袱,一把鲁特琴从包袱里露了出来。 “上面那鬼地方真是冻死人,这边总算好多了,你们两个小孩知道这里是哪儿吗?”那人走上前问道。 她肤色白皙,兜帽里露出金色的发丝,一双眼睛是罗尔从没见过的翠绿色。罗尔转头瞅了瞅希美,这小女孩躲在他的后面,就露出一只眼睛朝外张望,而他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这儿是万极山。” “万极山……”那人仰望山峰,嘴里嘀咕起来。 罗尔见她面露困惑之色,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谁啊?你怎么敢跑到那上头?” “嗯哼?这上面不让去吗?那为什么你们就好呆在这儿?” “这边是山神的祭坛,上头是山神呆的地方……可没人敢上去招惹山神。”罗尔答道。 “你是山神吗?”希美跟着问了一句。 “我可不是什么山神。”那人笑了起来。 她拍了拍挂在腰旁的长笛道:“我是个四处旅行的演奏者,别人都叫我诗人。既然你们说这里是祭坛,那你们两个小孩怎么敢呆在祭坛边玩呢?” “我们才不在这儿玩呢!我们给家里人送来当祭品了。”罗尔鼓起了腮帮。 “祭品!这边的山神吃人?” 罗尔点了点头。 “你们亲眼看见山神吃人了吗?” 罗尔不自觉地朝希美看了一眼,那小女孩也在瞧他,然后跟他一道摇了摇头。 “为此说,山神吃人都是你们听说的?你们其实也没见过山神?” “差不多是这样,可被送来这儿当祭品的,都没有活着回去的。” “喔?能说说你们都知道点儿什么吗?” “大人不让我们跟外头人乱讲。”罗尔回答道。 诗人笑着坐到了祭坛上,她把挂在腰旁的笛子握在手里,又轻轻弹掉沾在上头的冰渣。 “如果你们告诉我实情的话,也许我能帮助你们……”她说道。 罗尔看看她,又看看希美,终于把掖在肚子里的话倒了出来。 “听大人们说,以前有怪物从山上下来,到村里害人,祭祀山神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送来祭坛的人第二天就剩骨头,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祭品整个人囫囵不见了,祭坛上却留了一堆金子……大家也开始唾弃起祭祀来。” “嗯,从为了大多数人选出牺牲,到变成收受山神的贿赂,让自己人送死,这人祭确实当被唾弃。后来,这里的祭祀就从村里的公事,变成大伙偷偷做的私事了吧?”诗人嗤笑着问道。 罗尔咽了口唾沫,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答道:“不是这样的,大家也是被逼无奈……” “才不是呢!商人就是为了钱把莉莉变成金子的,我的好朋友就这么不见了!”希美插嘴道。 这话让罗尔哑口无言,诗人又转而对希美问道:“他说的被逼无奈是什么事呢?” “国王对我们征重税,交不出钱就要抓人砍头!” “而山神偏偏一直不来。”罗尔跟着嘀咕了一句。 诗人大笑着站了起来。 “你们的国王看来是听说了点啥,他做的事可是跟你们的山神争食儿吃呢!要是这两个家伙见了面会怎么样呢?” 说着,诗人把笛子放到了嘴边,一首悠扬的旋律随即响彻了山林。那曲调罗尔头一回听见,只觉得好听得无法形容,忽然间,一片阴影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罗尔抬起头来,只见一条黑色的巨龙飞了下来,它拍击翅膀带起强风,诗人身上的红斗篷像旗帜似的随风而扬。不一会儿,巨龙落到了祭坛上方的坡地,它冲他们伸长了脖颈,罗尔吓得捂住了眼睛。 “小小的小矮人啊!”一个闷雷似的声音从祭坛上头传来。 “你竟敢把我从休眠中吵醒!不过,看在你的笛子吹得不错的份上,我可以宽恕你的无心之过。” 罗尔微微松开手指,他透过指缝朝外张望,只见巨龙的鼻尖几乎快要碰着诗人,而诗人则仰着头,脸上毫无惧色。 “我并非为了怡情才在此地吹奏,我是因为心里困惑想同山神讨个说法,这才吹响了笛子。” “喔?你这小人儿的勇气不小,嗯……看这身打扮,你不是这儿的人,我倒是好奇你有什么疑问?” “听您刚才那句话,这个祭坛供奉的神明就是您啦?您早先为何留下牺牲的遗骸,之后易之以金钱,此时又将你的祭品弃置不顾呢?” 黑龙喷响了鼻息,那举动像对诗人的疑惑十分不屑。 “这里的愚民原本祭祀的就是几只食人妖,既然那又丑又肥,连东西都吃不干净的蠢货都能接受供奉,我为什么就不行?我宰了它们,而我比它们可好多了!对那些送来牺牲的愚民,我都留了钱作为补偿。” 说着,它伸长舌头舔了舔匕首似的尖牙。 “啊!最近的供奉突然多了点,我的宝库差一点儿被搬空,嗯……太饱了,太饱了,现在我又有些困了。” “原来如此,十分感谢您的回答。”诗人说道。蓦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愁容。 “我不是想要惹您不快,不过,您现在食饱而眠,恐怕一觉醒来,这个祭坛就再也没有祭祀啦!” “什么?比起那些丑陋的妖怪,这些愚民不该更加畏惧于我吗?” 黑龙一甩尾巴,又把脖颈伸向罗尔这边。它张开血盆大口,罗尔看着那布满尖牙利齿的大嘴,顿时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希美则尖叫连连。 “您倒是误会村民们的忠心了。” 诗人的话令黑龙调回头去。 “您之前不是说最近供奉过多吗?瞧您不过打了个小盹,祭坛上就多了两个牺牲,这么勤快的献祭,都害得您的宝库差点见了底,可见村民们有多么敬畏您啦!” “那他们为什么要停止供奉?”黑龙问道。 诗人脸上的表情由愁闷转为悲戚。 “您拿钱财补偿村民本是出于好意,可他们的国王却觊觎您的财富,那昏君迫使村民争相献祭来为其敛财,要不就要把村民的脑袋砍下!村里的人都死绝了,哪来的供奉?” 原本瑟缩着的罗尔,听诗人这么夸大其词,不禁怔愣地朝她瞧去。 “简直荒唐!”黑龙发出了咆哮。 “可不是嘛!”诗人摊了摊双手,她继续说道:“那昏君根本是在窃取您的财富,他拿些钱财倒也罢了,可他还夺您的子民,真是贪得无厌!他同那些吃相丑陋的食人魔有什么差别,又有什么资格在人间称王!” “这贪婪的人类真是该死!”黑龙切齿道。 “这国王何止贪婪,他根本是包藏祸心!您想,他为了几个子儿便要逼死自己的子民,等他敛够了财,充实了军队和武器,不就要对您不利了吗?那时,您没准还在猜忌着村民怎么不供奉了,他倒好,谋害了您啊,还能把自个儿的罪孽全算到您的头上,赚个为民除害的好名声!还有,那些野蛮的君王最爱把人呐,猎物的脑袋吊起来炫耀,那时……” 诗人的话尚未说完,又是一阵强风在祭坛上刮起。黑龙拍打着翅膀,咆哮着朝山下飞去。 “看样子你们的山神去找国王的麻烦了!” 诗人望向黑龙所去的方向,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 罗尔和希美互看一眼,呐呐无语。 “黑龙没准还会回来,快回村子告诉大伙儿山神的真相!”诗人转身向他们伸出双手。 罗尔点了点头,他紧拽希美的小手,和她一起朝山下奔去。诗人目送他俩,嘴角浮上了微笑。 万极山的人祭其实就是个荒唐的闹剧。 ――恶龙不事生产,他的财宝本就夺自王国。 ――村民们心有贪念,靠献祭同胞获得钱财。 ――国王为了敛财,不惜大肆收剐民脂民膏。 这事儿说穿了,就是个偷儿和偷儿的故事,他们的财富从一方传至另一方手中,维持着巧妙的平衡,可叹人的贪婪却胜于巨龙的肚腹…… 孟春(16)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又一个夜晚,肖恩家的门前仍是副杂乱无章的景象。晚风拂过这户人家,那聊以修补门窗的木板随风发出吱呀惨叫。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困窘、凄凉,然而细听动静,却有阵阵笑声从屋内传来。 卧房里,肖恩的独子艾萨克正抓着被单咯咯发笑。在他的床边,杜拉格则神气古怪地讲着睡前故事。他间或手脚比划一番,引得艾萨克的眼珠随之转动。 “那回,我的朋友真的考砸了,退学的大剑眼看着就要砸下来了。你能想像得到的,一个南方贵族,一个心高气傲的老爹送儿子来北方学府,没能歧视乡巴佬不说,反而闹到快被学校劝退的地步……那朋友沮丧极了,说他得找医师。”杜拉格双手一摊,摆出幅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讲的东西并非儿童易懂的乡野奇闻,而是他往昔在木法城求学的经历。这些事情对小孩子而言有不少难懂的部分,可即便如此,艾萨克仍听得津津有味。当他得悉杜拉格的同窗好友居然为了成绩而求医问药后,不禁脱口而出道:“为什么要找医师呢?” “因为他的老爹肯定会砸断他的腿……” “噢,天啊!”艾萨克把整个脑袋往被单里埋了埋。 杜拉格见小家伙受了惊吓,有些义愤填膺道:“我觉得这事荒唐极了!人吗,难免有个失误,一次考试怎么能决定他适不适合求学?当天,我就翻墙去了阅卷处,给那朋友偷改卷子,可我刚把内容改好,就被个老头瞧见了,而那卷子还没塞回去呢!” “啊!那怎么办?”艾萨克又一下把脑袋探出了被单,眼里满是焦急之色。 “那老家伙可冷漠啦!开口就问你是哪个班的?我问他‘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把我当傻瓜看,还是在猜我的来头,接下来……” 杜拉格忽然捧腹大笑起来,他身体乱颤,整个人差点跌下椅子。那副乐癫了的模样,让艾萨克瞪圆了眼睛,他忍不住催促道:“接下来呢?”。 杜拉格边笑边比划出了一打试卷的模样。 “堆在桌上的那叠东西得有这么高……理一遍,少说得花半个小时,我吃准那老头不认得我,人又闲得要命,就这样,那样的把那叠东西当幅牌给洗了……。” 杜拉格说着双手乱舞了一通,好让艾萨克明白他当年的“胡作非为”。 “桌上、地上全是卷子,我自个儿都不知道朋友的那张东西混在了哪堆,拔腿开溜前,只看到老家伙整个傻眼了……” 故事说到这里,艾萨克已经笑得在床上打起了滚儿。杜拉格帮那小家伙重新掖好被脚,又刮了下他的鼻子道:“好了,睡吧。” 说完,他端走放在床边的烛台,转身朝卧室外走去。 门口,肖恩正跟贼似的张望着艾萨克的睡床。杜拉格一见那人,先前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皱着眉头把肖恩朝客厅推去,嘴里则没好气道:“别乱打主意,你还不能靠近那小家伙。”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病,你都说过了,我就看看,好久没听到孩子笑了。”肖恩怏怏地搓了搓手。 杜拉格见那退伍兵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语调又低柔得好似狗在呜咽乞怜,心里只感到烦恶至极。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都有点儿贱骨头。”他恶意地指了指肖恩的鼻子,随后把人按到一旁的椅子上。接着,他搁下烛台,伸手把肖恩的罩衣推了上去。 此时,那退伍兵的背后就跟硝烟弥漫的战场一样狼藉,他腰上的大块皮肤布满了被药水染色的红疹和水泡,蓝色跟红色斗在了一块,光瞧着就叫人难受。杜拉格不禁猜想,这恼人的病痛没准才是肖恩毒打艾萨克的元凶。他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些水泡,又掏出药剂补了些“蓝色”上去。至始至终,肖恩就跟木头似的一声不吭,这极度安静的氛围让杜拉格遐思到了塔博尔――肖恩曾奉命赶赴的战场。 据他所知,人身上发出疱疹的原因有很多种,糟糕的生存环境、营养不良,甚至是巨大的精神压力都有可能将其催生。看样子,塔博尔那边的闹事农民一定让肖恩他们吃足了苦头。但说不好,事情并非他想像的那样。总之,人类的肉躯就是这么脆弱。相对而言,精灵的毛病则少很多,可他们发起病来也更无预兆,比如那该死的绿眼。他准备磨蹭几天再来接人?杜拉格有些愤懑地想到。 思维的流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到了伊蔻那头,而杜拉格的手里倒是没有闲着,他检查完肖恩背后的疱疹,又卷起那条断腿的裤管,朝截肢处看去,而这时,肖恩却打破了沉默。 “我想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知好歹。” 杜拉格怔了怔,他转念想到肖恩是对自己刚才那句“你们这些人都有点儿贱骨头”做出反应,随即嗤笑道:“恭喜你认识到了这点。” 这话无疑有些刻薄,然而肖恩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就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继续喃喃自语道:“要是当初我少管闲事……老老实实地拿自己的那份补助金该有多好,可那些人都比我惨……那些傻了的、连话都讲不了的、自欺的……我怎么能撇下他们?” “你在讲什么玩意儿?”杜拉格再度皱起了眉头。他还没弄清楚肖恩在说什么,一阵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看这时间,大约是伊蔻带人回来了。 想到自己终于要摆脱跟退伍兵的尴尬独处,杜拉格便迫不及待地朝门边跑去。他甚至不待把门打开,便大声嚷道:“你可算是回来了……”然而之后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好几个穿着军装的陌生人。 “我们是来找肖恩的。”走在当先的一个士兵微微侧头说道。 杜拉格透过他们,见有辆马车正停在肖恩家的栅栏外,不禁下意识地挡住了屋门。 “你们谁啊?”他问道。 几个当兵的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刚打算摔上屋门,对方的其中一人便粗鲁地把他推拽到了边上,紧接着,那伙人就抬腿进了屋子…… 孟春(17)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晨光驱散夜幕,带来崭新的一天。 在小镇贝苑的旅店客房里,伊蔻拉开窗帘,让明媚的阳光落至身上。他在窗边立了会儿,居高临下地观望街景。不久,他又一身齐整地下了楼。而此时,店堂里尚无几人,除了柜台后站着个哈欠连天的招待,就剩个宿醉的顾客歪在屋角打鼾。 伊蔻叫了餐饭,选了靠窗的位置慢慢品尝,那**的面包和几片干瘪的萝卜实无嚼头可言,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些吃食上,他尚在等人――那个叫罗瑟琳的女人说好今天会安排马车去接肖恩。 说起来,他跟赤郡的这位白麻雀好像有点儿闹僵了。在昨天的接触中,罗瑟琳跟炫耀影响力似的带着他见了一大帮人。他们中有的从事手艺活儿,但多数人都是表演者,并以罗瑟琳为领袖,而那女人实则只是接头人的代理。据众人说,赤郡原先的接头人因身体抱恙,早将白麻雀的事务甩给了养女,也就是被他们交口称赞的罗瑟琳。说到底,他们就是劝他不要计较那姑娘的身份。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能管事的人是罗瑟琳也好,还是那个叫扎赫的也罢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罗瑟琳明显想干点儿多余的事情――拿肖恩当幌子把白麻雀的影响力做大。也许白麻雀最终会成为公众的“意见领袖”,但一个行会,哪怕只拥有影响选民的潜能就足以令政客不安了,而罗瑟琳的野心似乎还不止于此,她会不会反让艾拉达背上包袱? 昨天,他数次婉转地表示不宜把肖恩的事情闹大,为其讨回公道并护其周全才是要务,而罗瑟琳却多次曲解他的发言。如果他还叫阿卡奇,他恐怕会用一窜下流话来耻笑这女人的野心,但现在情况变了,他无权让伊蔻这个身份染污。 伊蔻下意识地顺了顺头发,又将思绪拉到了艾拉达。那地方的节庆颇多,春祭过后,收留他的那户人家该为夏季的花车会忙碌起来了吧?而赛勒那边是否已经得到暗灵提供的情报了呢?那个叫阿斯图特的商人应该不会食言吧? 蓦地,他皱起了眉头。那个暗灵的高阶成员,那个阿斯图特?里查曼好似说过会给他安排个帮手,而那所谓的帮手会不会正是罗瑟琳?一如毒蝎佐伊化名阿历克斯还当上了白麻雀在德斯坦的接头人? 伊蔻正想的出神,突然间,一阵东西倾覆和有人跌倒的惨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他朝声音的源头瞧去,只见有个打扮入时的青年正泪汪汪地揉着脚踝,而他的脚旁则倒着把椅子。不远处,旅馆招待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青年像从这笑声中听出了侮辱的意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拉大嗓门喊道:“哪个家伙摆的椅子?” 他这一开口,伊蔻便因他嗓音耳熟又朝他瞧了过去。此刻,青年的面孔涨得通红,伊蔻从那形似红肠的厚唇上,一下认出他是前日入会的新人,名字好像叫盖普?沃迪。 “这是谁摆的椅子?没管事的人吗?”盖普见没人回应自己又嚷嚷开了。那刺耳的声音让柜台后的招待耸了耸肩膀。 “你有手吧?不会自个儿挪挪椅子?” “什么?它绊着人了,绊着我了,还有你这什么口气?城里就没这种事。” “那您该回城里,别来这乡下地方。” “生生眼睛吧,小子!”原本蜷在角落里打鼾的家伙也掺合了进来,帮着那招待一起奚落盖普。 伊蔻见盖普在两人的言语夹击下开始语无伦次,不禁回想起他在入会仪式上的尴尬表现来。那副涉世不深,空有报复的腔调或跟他家境不错,生活安逸有关――据说他的父亲投资有方,在赤郡拥有多处房产。像这样家境殷实的人何必要加入谐音,当个白麻雀呢?做个享乐的富家子弟,往后再托关系谋个闲职不好吗? 盖普猛地捶了下桌子。 “你还没搞清除自己站在哪儿吧?”他气急败坏地威胁店员道。伊蔻听了这句话立刻站了起来。 “盖普,过来!”他挥了挥手。 盖普扭头看到他,像终于找着了脱身的借口,他不顾旅店招待在背后发出讥讽的嘘声,快走几步到了伊蔻的跟前。 “你好,呃,怎么称呼……” “叫我伊蔻。” “罗瑟琳还在这边吗?出事了!哎,我傻了,跟你说也一样!” 盖普忽然附在伊蔻耳边低声道:“军方昨晚把退伍兵带走了,不知道什么打算。” “消息可靠吗?”伊蔻露出了怀疑之色。昨天,他刚看过肖恩的档案。这人之所以受到军队的苛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所作所为惹毛了上层――为了替自己的战友请愿,肖恩曾跟相关的负责人发生过肢体冲突;为了抗议军队的新法案,他又一度在人流如织的集会上激情演讲。可军队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带走了那人? 伊蔻的身旁,盖普像赌咒发誓一般,边比划边解释着他的消息来源有多么靠谱。伊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作解释了,接着,他又对盖普问道:“只有肖恩一人被带走了吗?” “他们还要搞谁?” 就在这时,罗瑟琳带人踏入了旅店,伊蔻见她身后跟着个身穿黑色罩衣的精灵女性,不禁发出一声轻咦。罗瑟琳看见他后,抬手指了指楼梯。 “去楼上,你的房间谈。”跟着,她便带着那女精灵当先走了上去。 伊蔻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早先见着肖恩的时候,那退伍兵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军方当时的态度也像在等他自生自灭。是什么改变了局势?就因为白麻雀吗?那军方的嗅觉未免太敏锐了点儿。还是暗灵在背后刺激本已对肖恩弃之不顾的军方,同时也迫使他们这群白麻雀为了保住肖恩而更深地卷入事端? 暗灵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要搅浑赤郡政坛这个池子。估计下一步,他们就准备浑水摸鱼、安插人手了,而这局势是罗瑟琳期待的吗? 孟春(18)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到了楼上,那个被罗瑟琳带来的女精灵出人意料地没进房间。罗瑟琳同她低语了几句话,安排她在门外把风后,才慢悠悠地跨进屋子。伊蔻见她反身关了门,强压下满心的焦虑问道:“是坏消息吗?” “是的。”罗瑟琳整了整衣摆,随后踱步至长凳边坐下。 她那幅好整以暇的模样,让伊蔻越发烦躁不安起来。可面上,他却比之前冷了几分。 “刚才盖普跟我说,肖恩被军方带走了,是这回事?”伊蔻瞥了眼盖普道。 “不止,有线人告诉我,他们还带走了你的向导――杜拉格。” “老天!”盖普在一旁张大了嘴巴。他的这声惊呼唤来了片刻寂静,伊蔻和罗瑟琳就如准备角力的两只山羊,直瞪对方的眼睛。 “肖恩没什么过错,而他们也没必要带走杜拉格,是杜拉格硬跟着去的吧?”伊蔻缓缓问道。 罗瑟琳避开了他的直视。 “你猜中了。他们不是因为肖恩犯了哪条法律才抓走他的,而是带他去做伤残鉴定,好合理地施以救助。而你的向导听他们这么一说,便自称是肖恩的私人医师,硬是跟着过去了。” “你提到的‘合理’是不是别有含义?”伊蔻又问道。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有些病不带来**上的伤痛,却能令人彻底崩溃,而其公认的合理疗法,就是让病人与世隔绝……”罗瑟琳再度朝伊蔻瞥了过来。 她那意有所指的神情让伊蔻忽然感到胸口一窒。很明显,这女人在暗示他得过那种病,他蓦地联想到了自己在艾拉达的经历――那疯了将近半年,脑子里近乎一片空白的往昔。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那疯狂的根子从亲生父母离世的那刻起就埋下了,按照赛勒和艾格的说法,此前,他之所以毫无异状,全因德斯坦那危机四伏的外部环境迫得他无瑕胡思乱想,而枢纽会对他的管制和隔离,则不幸为那疯狂提供了在心里滋长的机会,最终让他彻底崩溃…… “是什么病啊?”盖普不合时宜地插嘴道。 伊蔻叹息着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中。“他们想把肖恩当疯子处理。因为疯子的话不作数,再把人往病院里一关就万无一失了,到时我们即便能见到肖恩,恐怕他也真的疯了。” 顿了顿,伊蔻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道:“我也许该感到庆幸……” “怎么?”罗瑟琳露出了好奇之色。 “杜拉格确实是个顶尖的医师,他手上的那张黑金执照可没几个人有。”伊蔻有些不确定道。 记得刚到赤郡的时候,他俩本被拒之门外,那守备军却因瞧了杜拉格的黑金执照而破例给他俩开了通行证。这或许仍跟暗灵的安排有关,但这也足以证明杜拉格手上的那张东西确有份量。 据他所知,仅科罗纳才产的黑金矿每年只有少量配额输往北方四国的其他三国,也因此,木法城才将黑金箔制成的法师执照授予万里挑一的施法者。那每张东西甚至还有编号可查,应该能唬人一时吧? 伊蔻的话令罗瑟琳沉思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罗瑟琳忽然开口道。 “私人医师的诊断结果要是同军方的截然相反,那按照这边的法律,事情就可能被拖下去了。问题是,黑金执照不过证明了杜拉格是个受北方四国保护的施法者,他的医师资格却未必受赤郡认可,对方迟早会凭这点把他从肖恩的身边赶走。到那时,我们免不了还得用激进的手段处理这件事。” “激进的手段?” “以淬魔匕首的名义。”罗瑟琳站起来道。 伊蔻沉默了一会儿。他侧头看了看盖普,那青年的脸色好像突然变苍白了,那张好像红肠的嘴唇也似褪了色。他又将视线重新挪到罗瑟琳的脸上,跟着问道:“为什么是淬魔匕首?” “请容我解释一下,淬魔匕首的名气大家都知道了,不幸的是,近年来,他们在南方的经营状况不佳,毕竟一个和平、富足的国家不需要供养那么多的刺客。为了谋求出路,他们便想到北方寻找机会,而现在正替我们把风的‘毒藤’女士便是其中的一员,我们完全可以仰仗他们把肖恩带回来,顺手把事情布置成军方的罪过,而就算事情败露,替雇主背负骂名也一直是淬魔匕首的服务项目。这点,想必你很清楚。” “不,我不认为我们能完全撇开关系。”伊蔻斩钉截铁道。 “不到情非得已的地步,我不会同意借刀嫁祸军方这个点子。” “那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罗瑟琳似乎有点儿气乐了。她微微张开双臂,别在耳鬓的饰羽也好像朝上翘了翘。伊蔻不看她那幅挑衅的面孔,他转头对盖普问道:“有什么花钱的办法让杜拉格的医师资格受赤郡认可吗?” “有有有,我知道有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盖普连忙答道。 另一边,肖恩和杜拉格已被安置进了专为军人开设的医院。此时,两人正同处在一间病房内,肖恩瞧着粉刷得洁白如雪的墙面,讷讷道:“这地方过去只有少尉以上级别的人才能来。” 他那副得了丁点恩惠,便忍不住感激涕淋的神情让杜拉格烦躁地敲起了桌面。 “你相信那伙人会突然给你献殷勤?我觉得你该拒绝那些家伙,马上回家!这里头肯定有诈!” “不,不!那样行不通,他们巴不得我临阵脱逃,那他们就有理由称我诽谤军队了。现在有你在,我想他们不会太乱来,也许他们是真的想弥补些什么?” “你被他们这么坑害,还指望他们会突然悔过?噢,该死,那个绿眼怎么还不做点什么……”杜拉格嘟哝道。 孟春(19)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并不宽敞的病房助长了杜拉格的焦躁之情。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时用手指一拭家具,随后因指尖沾着了丁点尘埃而怨声载道。 这副挑三拣四的态度,实则跟杜拉格心里没底有关。昨天,他拿出黑金执照唬得士兵将他同肖恩一道送来,但他心里清楚,那张执照和赤郡认可的医师资格是两码事,如果军方纯心对肖恩不利,他们早晚会揪住这个把柄,一脚将他踹飞。可现在有什么办法让他摆脱困局,把肖恩完好地带出去呢? 想到这里,杜拉格又朝肖恩瞧去,然而令他大为恼火的是,那退伍兵仍是一脸木然之色,不知道是缺乏危机感还是准备听任宰割了。他忍不住啧嘴道:“做什么白日梦呢?想你是怎么丢了腿吗?” “你怎么知道的?” 肖恩一下子瞧了过来。那有点见鬼的表情让杜拉格只感到头皮发麻。 “猜的,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伤的……” 肖恩的眼睛又落回到自己的断腿上,那茫然无措的表情和眼底流露出的伤心之色,让杜拉格好奇起来。他走近肖恩,一拍对方的肩头道:“塔博尔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真不觉得几个农民造反,就能把你害成这样。” “去之前,我也不信。”肖恩的肩膀微微发颤,好像想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说说看,没准我能帮你找着原因。”杜拉格又劝道。他突然感到有些好笑,在被个叫露德瓦尔的绿眼女人唆使着同枢纽会签了契约后,他才得悉自己要帮的家伙有点儿精神失常。为此,他特意研读了此方面的大堆书籍,试图诱导那货吐出心中的块垒。 谁想到那有病的绿眼一谈往事,就摆出幅“你爱打听丑事”的死样子。而现在,他是又想在肖恩这边自取其辱吗? “不想说就算了。” 杜拉格叹着气,又在屋内踱起了步子。他沿着病床的一头绕到门边,刚折返回来,便听见肖恩在喃喃低语。 “出行前,长官告诉我们,塔博尔的村民被帮盲流祸害得不行。可我们到了那边,却发现哪跟哪儿都是敌人,壮年是、女人是、老人是,小孩……你敢相信你找个十岁小孩问路,他却把刀子捅进你的心窝吗?” “呃……” 杜拉格一时想不出要如何接话。只听肖恩继续说道:“就两个星期,我们就不会思考了,反正长官说那是他的事儿,我们吗就听命令就是了……和那些农民硬杠的时候,就跟割麦子似的,他们手里有点儿好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从斯塔黎那儿得来的,可他们使唤不来……我想快点结束一切,可我想不到……我想不到……” “怎么啦?”杜拉格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那队人骑马向前冲锋,然后眼前突然白亮一片,就像太阳落到了跟前,隔了一会儿,我听到了炸响,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军医,军医在……在锯我的腿啊!那次冲锋里,活下来的人不多,有的疯了,有的说不了了……” 杜拉格怔住了,肖恩的话让他联想到了魔法,可问题是,没有哪个法师能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对人施展法术,何况这魔法也不像人类力所能及的――哪怕是花火族也不行。 “我不知道了,这简直匪夷所思!如果我有那能耐,就不会要张执照来保护自己了。”他忙不迭地撇清关系道。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杜拉格好似得救一般匆匆地前去开门。不一会儿,有个年轻的军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人站得笔直,一头棕色的短发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捧着文件的动作却有点儿拘谨,眼里透着一丝怯色。 这人是实习生?杜拉格不由得猜想到。 “呃嗯……您好,我们想尽快给肖恩做诊断,不知道他是不是准备好了?”对方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马上?”杜拉格露出了责难的眼色,他上下打量那年轻军医,只把对方瞧得有些发懵,才继续说道:“你觉得这妥当吗?肖恩才到这里,现在还累着呢,这时候做诊断,诊出了毛病,你管?” “呃嗯,我……能理解,那你们希望什么时候开始检查?我会向上级反映你们的……嗯,要求。” “至少得让他歇个三、五天吧!”杜拉格随口胡诌道。 “三天!”年轻的军医吃了一惊,他夹着文件的臂肘抽了抽,大摞纸张从书皮里蹿出来,掉到了第上。 杜拉格见那年轻人慌了手脚,有点儿看不过去地蹲下身子帮他捡起了东西。 “啊,您不用帮忙……”那人不好意思道。 杜拉格扫了眼手里的文件,将它同其他纸张一并塞还给了军医。 “你是个新人吧,这么毛毛躁躁的。” “呃,谢谢。” 那人露出了怯生生的微笑,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狭长的过道上后,杜拉格才黑着脸走到了肖恩的身边。 “你退伍的时候,只是因为腿断了这一件事吗?”他问道。 “是啊?”肖恩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 杜拉格看着这个仍蒙在鼓里的退伍兵,这个不知道自己已经坠入深坑的倒霉蛋,蓦地感到有股寒意蔓延至心里。 “我觉得,他们把你的个人资料当传单发了,上面说你退伍的一大原因在这里。”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孟春(20)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赤郡的松溪,曾如其名字所称的那样拥有大片松林。但自从第一座行政建筑在此竣工后,古老、无言的树木便逐步为迁来的人们所取代。如今,这座城市已变为赤郡的心脏,无数商客、权贵往来于此,共同绘出一片浮夸之色。 此时刚过正午,伊蔻穿过热闹的街市,踏入一片紫藤花投下的阴影中。他的面前矗着撑起花棚的数根廊柱,上头极不显眼地贴着同样的招牌,并指向个进口小到让人瞧不出店面的酒馆。而他之所以单独来到此地,皆因那位自称毒藤的精灵女性诚意邀约。当然,事情的由头还跟他的计划受阻有关。 昨天,盖普带着他同一位官员见了面,说这人经常收钱开具各种证明。起初,那官员也确实很好说话,言辞里还不时透出跟盖普家的人交情颇深。然而当他们真的说明来意和要求后,那家伙就开始推三阻四起来。盖普觉得被拂了面子,差点动手打人。那事情最终不了了之,毒藤则在事后寻了过来,私下里跟他说有人愿意提供个点子,但要单独和他约谈。 淬魔匕首里还有谁想跟他见个面呢?那个行会都把阿卡奇这号人彻底抹杀了…… 伊蔻轻叹着踏入了酒馆。这家店的厅堂不比进口宽敞多少,迎门摆放的吧台也比别人家的窄了半截。他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里头的毒藤――这位精灵同胞不戴风帽,任长发垂肩的模样像个亲切的邻家女孩,可她的手上却文着不好招惹的马蜂,而这店里除了她,就剩个招待守着吧台。 “你来啦!”毒藤冲他招了招手。 “照你说的,没带多余的人来。”伊蔻微微欠身道。 这动作似乎把毒藤逗乐了,她咯咯咯地笑了数声,随后起身让座道:“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喊那个人来。” 那女人走后,酒馆里霎时静了下来,倒是从街市那儿传来的喧嚣声变得越发清晰可辨了。伊蔻循着声音朝入口瞧去,恍然觉得自己像个透过碉楼,监视外界的哨兵。或许开设这家酒馆的人压根就没想过招揽客流,而这所谓的酒馆,实则是座藏于闹市的哨塔。 他在心里这么赞叹着的时候,酒馆的招待托着盘子走了过来,那人无声地放下了两杯水和一小罐盐,随后又退至吧台的后头。伊蔻像呆了似的瞧着摆在桌上的东西,蓦地扯下了遮住耳朵的兜帽。 “是克鲁利。”他心里想到。其实他亦早就料到约见自己的人,恐怕就是自己的刺客导师。只不过,他硬是带着一丝侥幸前来赴约,期望自己见到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不至于拒见学生最后一面的师长、父辈,或别的什么的,但克鲁利从不让他轻易如愿…… 伊蔻无意识地把一些盐洒在了对座水杯里。过了会儿,把他请来的人终于露面了。那只关照过他,又把他推进深渊的手端起杯子放到了嘴边。 “噢,这味道刚好。”克鲁利抿了口盐水赞叹道。 这耳熟的声音再度让伊蔻僵住了,他看着导师在自己的对面落座,有点儿木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克鲁利朝椅背靠了靠,调整出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坐姿。 “你是想问我要跟你索取什么吧?其实,我们的利益都绑在一块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克鲁利。” “你知道我的名字的。”伊蔻低声道。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时隔四年后,克鲁利的身上明显有了老态,他的鬓角冒出了点点白发,两颊的肌肉微微下垂。可他的神情却一如初见,有点儿懒散,好似混不在意别人看他的态度。 “的确,说说你们现在的情况吧。”克鲁利轻叹了一声,似乎不再执拗于虚伪的形式。 “我需要赤郡认可的医师资格证,可能开证明的人故意推托,贿赂也行不通。” 说着,伊蔻便将为何需要医师证明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这做法着实不太恰当,等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克鲁利的眼里露出了几分戏谑之色。 “你不妨从刺客的角度考虑此事,如果不能一击命中要害,胡乱出拳只是自寻死路,而政客要把对手扳倒也是一个道理。”他说道。 这话让伊蔻陷入了沉思。克鲁利显然在暗示他,能开具证明的官员兴许和军方站在对立面上。换言之,白麻雀要想得到他们的帮助,就必须为他们找着政敌的要害。也难怪罗瑟琳开口闭口就是借刀嫁祸军方点子,她那套做法实则就是主动给军方制造弱点。可一旦白麻雀落了这手棋,无疑是将自个儿的把柄送到政客手里,终有一天,他们会反受其害。而眼下,罗瑟琳已经安排好戏码了。如果他想不出别的办法。那女人就会启动劫人的计划,到时会有人无辜牺牲,而一位政府要员则会目睹军方“行凶”的过程…… 想到这里,伊蔻呓语似的求助道:“我们能避免流血吗?” “要做成一件事总得付出些代价。” “果然。”伊蔻耸了耸肩膀。 “那你看我能支付吗?我能替你做任何事。”他把上半身朝克鲁利探去,脸上故作一副讨好,谄媚的表情。当然,要是克鲁利真的吃这么一套,他倒也不介意立刻取悦于他,反正那全是他教的东西。 “你真像我的一个孩子,他死的时候我没去见他最后一面,他见到我的话大约会笑。”克鲁利突然说道。他的眼中流露出了追忆往昔的神情。这不似作伪的神情让伊蔻不敢相信地坐了回去――克鲁利曾教他别去回忆无从更改的过去,也别对未来抱有太高的期望,可他自己却做了有驳言论的事情。还是他理解偏差了?克鲁利是在解开枷锁,放他自由?而那枷锁就是他曾赐予他的名字――阿卡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若仍记得,他便活着。”伊蔻又试探着说道。 “这个想法很吸引人,但真的没有什么好处。回到正题上,很多人觉得做事要未雨绸缪,但其实顺势而为更加高明,因为有些事情启动得太早,只会落下把柄。别忘了你有天赋,揭幕者。”克鲁利起身拍了拍伊蔻的肩膀。 孟春(2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克鲁利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伊蔻还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对手或因行事操之过急,先落了把柄。譬如,还没有给肖恩进行诊断,就预先备好了诊断书。 按理说,能得到如此善意的指点,伊蔻该倍受鼓舞,可眼下他却有点儿心灰意懒。 记得离开酒馆前,克鲁利曾戏谑地问他觉得毒藤这个人怎么样?他还没有回答,大老板就笑叹着摇了摇头。他说毒藤不谙计谋,事事需要挑明。这话等于是告诉他,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宁可亲自出马也别假手于人。而后,克鲁利向他提了个要求——别去德斯坦。 想到这里,伊蔻下意识地整了整帽沿,好借这安抚动作平复涌上心头的阵阵神伤。 他答应过克鲁利的,只要是他亲口提出的要求,他便会竭力办成。想不到隔了四年,那个让他冷到骨子里的大老板竟用一句话把他隔绝在了出生地之外!克鲁利居然特地跑来告诉他相聚此刻,而后相忘? 他真的老了,连心也软了。 渐渐西沉的太阳,在松溪城内造就了道道斜长的影子。伊蔻踱步于光影之间,蓦地意识到时间正在踟蹰中悄然流逝。他连忙加快步伐朝城里的落脚处赶去。可他尚未抵达目的地,便见许多人聚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这些人倒不是冲着他来的,他们大都张望着一个方向——松溪军队医院。那幢高三层的大型建筑用数十根廊柱撑起外圈的游廊,只在正门处留一缺口,屋顶飘扬着红底白边的蛇首草旗帜。 此时,军队医院的大门正牢牢闭锁着。不仅如此,那通向大门的游廊缺口也架着守卫匆忙设立的障碍,而一些人便紧挨着障碍物大声叫骂,好似在抗议军队亏待了他们。 伊蔻晃过几个凑热闹的行人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盖普扯着嗓子大嚷军队无耻。他皱了皱眉头,悄然挤进人群,只听身边有人怨声低咒道:“这国家没指望了!”,他又朝前挤了挤,脚底踩着了几张撕碎的纸片,其中的一片印着圆形图章,颜色鲜红如血。 伊蔻本能地拾起了那张纸片,撕裂的纸张上记录了某个士兵的部分履历,说他因为违反军队的规定以至于伤残,故不享受国家补助。伊蔻又盯着那印有“军队医院”的盖戳瞧了好一会儿,随后任其飘落回原地。 前方,盖普?沃迪突然从人群中拔高出来。他像是骑在一个同伴的肩膀上,空出的双手拢在嘴前搭了个喇叭。 “各位,各位!”盖普大喊道。 “不瞒大家,我上过军校。现在,有权人家的孩子去那儿直接当军官培养,那都是些什么老爷兵?花几个子儿让别人替自己扛武器、站岗,轮到该自己上战场为国效忠了,又花几个子儿让别人替代。好像保家卫国都不是他们的事儿,流血牺牲也跟他们无关,所以才搞出这种腌臢事来。” 这些话好像牵出了众人心底的愤慨,人们不断朝前推挤,设在军队医院前的障碍物仿佛在浪涛中飘摇,可还有股力量正观察着喧闹的人群,随时准备控制局势。 伊蔻转眼瞥见有军队的人透过游廊朝外探看,随即朝盖普连打手势,示意他赶紧离开。可那年轻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高谈阔论中了。他的脸颊上浮着红润的色彩,就像刚刚经历了一波**。 “要我说,我们该讨回来!”盖普又在人群里大喊道。 “这可不是啥不痛不痒的事情。如果我们不去讨,他们就仍跟没事人一样,当我们全是窝囊废!这国家也迟早要完蛋!” 人群里轰然响起了附和声,紧接着,数声哨响盖过了喧嚣。伊蔻随同凑热闹的市民被突然冲来的士兵驱散,眼睁睁地瞧见盖普和其他几个人在另一头遭到了逮捕。 为什么会碰上这么出戏?只是凑巧有人聚在军队医院前闹事,盖普跟他先后撞上,然后那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就一头扎进去了? 伊蔻满心焦虑地跨进城里的落脚点,属于当地富商——奥利瓦?沃迪的宅院里种了数株槭树和一棵挺拔的樱桃树。他沿着花园小径来到盛放的樱桃树下,只见罗瑟琳一边翻着像是剧本的册子,一边指挥几个表演者在庭院的空地上搭建排演用的戏台。 “盖普被逮捕了。”伊蔻对她说道。 “是吗?在哪儿?”罗瑟琳瞥了他一眼,随后又低头看起了册子。 这敷衍了事的态度让伊蔻有了怒气。他嗤笑着站到罗瑟琳的跟前,刻意挡住光线道:“你也不问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毕竟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罗瑟琳啪地合上册子。 “伊蔻,你以前可能没实际参与过谐音的事务,让当权反胃,当众采取偏激行动是咱们的伎俩,被人逮捕不过是一桩小事。” “小事?我们暂宿在人家的宅院里,结果却把人家的独子教唆到了牢里,这是小事?” 有那么一瞬间,伊蔻觉得这别着羽饰的女人跟克鲁利的模样重叠了——他们都把人当棋子拿捏,完事后还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克鲁利有时还会施予恩赐,不管他想不想要。 “罗瑟琳,你觉得手上有几个棋子就富可敌国了吗?你不怕自己有一天……”伊蔻有点克制不住道。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罗瑟琳就把话抢了过去。 “钱不是靠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她瞪着眼睛,抓着册子的右手几乎要把封皮揉烂。过了片刻,她重重地呼了口气,抬手将一撮碎发别到了耳朵后头。 “你这样的人,居然这么‘妇人之仁’还真是有些奇怪。想想你为什么来这儿?枢纽会不知道你比我金贵吗?” 伊蔻怔了怔。 “对,你说得对。”他难堪地往后退去,罗瑟琳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儿?” “找个僻静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 就如克鲁利建议的,使唤一下揭幕者的天赋。伊蔻想到。他见罗瑟琳仍拽着自己不放,不禁戏谑道:“你要跟我来吗?” 那女人忽然咬了下嘴唇。 “知道吗?伊蔻,你邀请别人的样子,让人没法拒绝。”她神情迷离地看着他,起先拽住他胳膊的左手像没了知觉似的拂过他的手背…… 孟春(2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沃迪宅邸侧厅的客房内,落日余晖将整个房间染成了暗红色。在铺着丝绒坐垫的长凳上,罗瑟琳一头橘色的发丝像流水似的倾泻下来,半遮住脸上靓丽红润的色泽。她双手勾住伊蔻的脖颈,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在衬衣下时隐时透。伊蔻感受到她喷在脖颈上的呼吸,眼里满是迷茫之色。 就在先前,在身下的这张长凳上,他同罗瑟琳发生了关系。那与他纠缠难分的焦虑,居然在他进入罗瑟琳的时候化入了太平之境。而现在,他仍跟处在梦境里似的缺了点儿应有的警觉,看着罗瑟琳的面庞,亦无从判断她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火热快活。 “嗯……”罗瑟琳喟叹了一声。 伊蔻瞧着她葱结似的指头挑起自己额前的头发,想到了在这间屋子里,他对这女人的最后警告――他给不了什么承诺。但她依然放浪地贴了上来,说她不过是找个顺眼的人纾解纾解,这话让他一下子脱了缰…… “我们算是稍微和解了吧?”罗瑟琳撑着半侧脸颊,细语低喃。 “也许……我不知道。”伊蔻合了下眼睛。短暂的沉默后,他感到身边空出了地方,罗瑟琳轻斥了一句“口是心非”,随后背对着他坐在长凳的边缘整理衣裙,那骤然收紧的腰线让他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接着,他的身上就多了被罗瑟琳甩手丢来的衣裳。 “你本来打算做什么?”罗瑟琳问道。 伊蔻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用眼睛找点东西。”他闭着眼睛亲了下她的耳垂,再睁开两眼时,面前的一切都沉入了虚幻的蓝海里,而他的意识便在此刻脱离驱壳,并以军队医院的图章为道标,往复穿梭。 一段时间后,肖恩?布鲁的名字赫然现于松溪军队医院。伊蔻停了下来,正想把四周看得分明点儿,可擂鼓般的心跳硬是把他的意识拽回了**。他有点失落地靠在椅背上,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了心口。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罗瑟琳这时又问道。 伊蔻缓了缓神,随后开始起身穿戴。 “我得去军队医院溜达一圈。”他束好发带,转头朝罗瑟琳看去。 “什么?为什么?”罗瑟琳跟着站了起来,“听着伊蔻,你不适合涉险,还是把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比较好!” “我不是去‘劫狱’的,淬魔匕首的人我也见过了,现在最专业的人就是我。”伊蔻反驳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对立起来,罗瑟琳顾不上别她的饰羽,只随手把一绺头发捋到了耳后。 “那至少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伊蔻打心眼里叹了口气,“我看见他们预先给肖恩备好的诊断书了,其他的,恕我能力有限……你能替我安排个接应的人吗?” 这问题尚未得到回应,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罗瑟琳拍拍衣裙转身应门,敞开的门后,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穿着下人装束的男孩冲他俩行了个礼。 伊蔻留意到,这人对罗瑟琳态度拘谨,但瞥向他的眼里却透着发现新奇玩意的惊诧之色。这神情令他生厌,所幸门外的小鬼并不进屋,他掂起脚尖同罗瑟琳耳语了一会儿,随后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我让那小鬼传话去了。”罗瑟琳跺步到凳子边坐下,“你不介意稍等片刻吧?” 伊蔻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并无意见。他转而看向窗外,有群鸟儿忽然从眼前疾飞而过,像在追赶天边的一线光明。这日落前的晦暗光景,让他想到了先前的逢场作戏――同样的事情,他在淬魔匕首时干得更加老练,现在却明显有点儿技艺生疏了……不知道罗瑟琳对这样的服软是否称心满意? 联想到早些时候和克鲁利的一次碰头,伊蔻蓦地感到有些疲劳,整个人不自觉地想寻个暖和的地方依靠片刻。其实罗瑟琳的身躯未尝不暖,只可惜他早把自己交付给了枢纽会,平白无故的,他可拿不出一个子儿跟个或许是暗灵的人纠缠不清。 “听说你有幅好嗓子,有没有试过登台表演?”罗瑟琳突然打破沉默道。 伊蔻朝她瞧了过去,发现一道很弱的光芒在她的眸子里闪动不止,不知道代表着心有诡计还是意有所动,他咧开嘴笑了笑,“你不会是打算聘我当剧团的演员吧?我可不是有钱就能请到的。” “实际上,我并不打算付你酬劳。”罗瑟琳把饰羽好好地别在了鬓角上,她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双手枕着长椅的扶把,露出贵妇才有的某种风情。 伊蔻静静地待她表演完毕,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要看你对我能有多好了。回头替我弄套戏服吧,要深色、便于行动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这声音惊动了罗瑟琳,她起身朝门口走去,先前跑去传话的小鬼快她一步站在了门外。 这回,那小鬼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张折起的纸条递向罗瑟琳。他等罗瑟琳接过条子后便即告退,步子快得像风。罗瑟琳手扶门框朝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转身打开了纸条,“午夜,军队医院大堂,别鸢尾花。”她低声念道。 孟春(2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沃迪宅邸侧厅的客房内,落日余晖将整个房间染成了暗红色。在铺着丝绒坐垫的长凳上,罗瑟琳一头橘色的发丝像流水似的倾泻下来,半遮住脸上靓丽红润的色泽。她双手勾住伊蔻的脖颈,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在衬衣下时隐时透。伊蔻感受到她喷在脖颈上的呼吸,眼里满是迷茫之色。 就在先前,在身下的这张长凳上,他同罗瑟琳发生了关系。那与他纠缠难分的焦虑,居然在他进入罗瑟琳的时候化入了太平之境。而现在,他仍跟处在梦境里似的缺了点儿应有的警觉,看着罗瑟琳的面庞,亦无从判断她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火热快活。 “嗯……”罗瑟琳喟叹了一声。 伊蔻瞧着她葱结似的指头挑起自己额前的头发,想到了在这间屋子里,他对这女人的最后警告――他给不了什么承诺。但她依然放浪地贴了上来,说她不过是找个顺眼的人纾解纾解,这话让他一下子脱了缰…… “我们算是稍微和解了吧?”罗瑟琳撑着半侧脸颊,细语低喃。 “也许……我不知道。”伊蔻合了下眼睛。短暂的沉默后,他感到身边空出了地方,罗瑟琳轻斥了一句“口是心非”,随后背对着他坐在长凳的边缘整理衣裙,那骤然收紧的腰线让他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接着,他的身上就多了被罗瑟琳甩手丢来的衣裳。 “你本来打算做什么?”罗瑟琳问道。 伊蔻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用眼睛找点东西。”他闭着眼睛亲了下她的耳垂,再睁开两眼时,面前的一切都沉入了虚幻的蓝海里,而他的意识便在此刻脱离驱壳,并以军队医院的图章为道标,往复穿梭。 一段时间后,肖恩?布鲁的名字赫然现于松溪军队医院。伊蔻停了下来,正想把四周看得分明点儿,可擂鼓般的心跳硬是把他的意识拽回了**。他有点失落地靠在椅背上,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了心口。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罗瑟琳这时又问道。 伊蔻缓了缓神,随后开始起身穿戴。 “我得去军队医院溜达一圈。”他束好发带,转头朝罗瑟琳看去。 “什么?为什么?”罗瑟琳跟着站了起来,“听着伊蔻,你不适合涉险,还是把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比较好!” “我不是去‘劫狱’的,淬魔匕首的人我也见过了,现在最专业的人就是我。”伊蔻反驳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对立起来,罗瑟琳顾不上别她的饰羽,只随手把一绺头发捋到了耳后。 “那至少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伊蔻打心眼里叹了口气,“我看见他们预先给肖恩备好的诊断书了,其他的,恕我能力有限……你能替我安排个接应的人吗?” 这问题尚未得到回应,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罗瑟琳拍拍衣裙转身应门,敞开的门后,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穿着下人装束的男孩冲他俩行了个礼。 伊蔻留意到,这人对罗瑟琳态度拘谨,但瞥向他的眼里却透着发现新奇玩意的惊诧之色。这神情令他生厌,所幸门外的小鬼并不进屋,他掂起脚尖同罗瑟琳耳语了一会儿,随后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我让那小鬼传话去了。”罗瑟琳跺步到凳子边坐下,“你不介意稍等片刻吧?” 伊蔻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并无意见。他转而看向窗外,有群鸟儿忽然从眼前疾飞而过,像在追赶天边的一线光明。这日落前的晦暗光景,让他想到了先前的逢场作戏――同样的事情,他在淬魔匕首时干得更加老练,现在却明显有点儿技艺生疏了……不知道罗瑟琳对这样的服软是否称心满意? 联想到早些时候和克鲁利的一次碰头,伊蔻蓦地感到有些疲劳,整个人不自觉地想寻个暖和的地方依靠片刻。其实罗瑟琳的身躯未尝不暖,只可惜他早把自己交付给了枢纽会,平白无故的,他可拿不出一个子儿跟个或许是暗灵的人纠缠不清。 “听说你有幅好嗓子,有没有试过登台表演?”罗瑟琳突然打破沉默道。 伊蔻朝她瞧了过去,发现一道很弱的光芒在她的眸子里闪动不止,不知道代表着心有诡计还是意有所动,他咧开嘴笑了笑,“你不会是打算聘我当剧团的演员吧?我可不是有钱就能请到的。” “实际上,我并不打算付你酬劳。”罗瑟琳把饰羽好好地别在了鬓角上,她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双手枕着长椅的扶把,露出贵妇才有的某种风情。 伊蔻静静地待她表演完毕,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要看你对我能有多好了。回头替我弄套戏服吧,要深色、便于行动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这声音惊动了罗瑟琳,她起身朝门口走去,先前跑去传话的小鬼快她一步站在了门外。 这回,那小鬼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张折起的纸条递向罗瑟琳。他等罗瑟琳接过条子后便即告退,步子快得像风。罗瑟琳手扶门框朝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转身打开了纸条,“午夜,军队医院大堂,别鸢尾花。”她低声念道。 孟春(2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少了白天的喧嚣,夜幕下的松溪城显得异常清冷。徐徐晚风中,一栋栋平顶或圆顶的宅舍层叠错落,状似起伏的丘陵。在城南的行政区里,早前被迫封堵大门的军队医院,此刻犹如蛰伏于山岭间的巨兽,而伊蔻便在其腹中逶逶而行。 因为早已过了就寝时间,整幢建筑里头几乎一团漆黑,仅靠近楼道的个别房间还透着微弱的光亮。密布的阴影和从罗瑟琳处借来的黑衣,一时成了伊蔻最好的掩护。他顺顺当当地到了军队医院的大堂,只见迎门而建的厅堂里仅点着两个灯盏,光亮都聚在屋子中央的办公桌上,照着正聊得畅快的两个军医。 伊蔻听了会儿对话,想着或许能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得悉肖恩和杜拉格的情况,遗憾的是,那两人尽是在背地里抱怨上师,聊得最有价值的几句话也只和白天的民众闹事沾边。 过了片刻,其中的一人打着哈欠离开了,整个大堂里,只剩个留着褐色短发的年轻军医在伏案书写文件,但这人做事并不专心,他不时从垒高的文件后头探身出来,张望四周。伊蔻见他的胸前别着个形如鸢尾花的胸针,随即走到了明处。而他的突然显身似乎惊到了对方,那年轻军医蓦地站了起来,安静的大堂里顿时响起了座椅碰擦地板的刺耳噪音。 “你来了!呃,我们就别互相介绍了,好吗?毕竟我用的是化名,倒不如你直接叫我‘化名’,成吗?”那人神情尴尬地问道。 伊蔻见他单手撑着办公桌,且无巧不巧地按住了一份文件的落款,不由得笑了笑,“你可以称呼我‘没问题’。” 这还算亲切的回答让化名松了口气。他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随后收起桌上的几份文件,提着灯朝一侧过道走去。 伊蔻跟着他穿过两边设有诊室的狭长通道时,这人始终一言不发。然而当他们同乘升降梯下至地底后,这人忽然堵在门口不出去了。 “呃,我猜,你们做事有自个儿的规矩,不给别人添乱之类的?”化名有些惴惴不安地朝伊蔻瞧了过来,那刻意压低的嗓音在地下楼道里听起来不甚分明,但这些话的言外之意倒是不难揣测――这人担心万一事情败露而牵扯到自个儿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种担忧不无道理,毕竟罗瑟琳早先的安排是联系淬魔匕首的人搞点乱子。那一来,就压根没这人什么事情了。他大可以一边看好戏,一边安安稳稳地拿双份报酬――军队医院开的薪水,和某些政客雇他监视军方动向的酬劳。而现在,情况突然变了,化名不得不在上头的授意下,带个外人去偷机要文件,这一下子,他可成了窃贼的同伙……不过,他居然天真到想靠口头保证来撇清干系?如此生涩的想法莫非意味着这人才入行不久? “白麻雀确实有三条戒律,其中之一是我们不能凭暴力从他人那儿掠夺情报或强迫他人协助自己,所以你要是后悔的话……”伊蔻嗤笑着伸手抓向了升降梯的摇杆。 这动作把化名惹急了,他一把拉住伊蔻的胳膊,又陪笑着松手道:“你真是想多了!我只是希望,呃,你在干活前能听我说几句话,这样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好吧。”伊蔻耸了耸肩膀。 一声短促的叹息后,化名迈出了升降梯,“听着,我本来不该下到这层的,更不能让人瞧见我在档案室附近瞎转悠,毕竟我干活的地方是楼上那些诊室和病区……一会儿,我会编个理由诳走守在这儿的家伙,然后你就乘机做你擅长的事情,好吗?” “还有别的事需要注意吗?” “嗯,对了,既然咱们是来取文件的,万一过会儿有人碍着了你,别出人命行吗?那会让事情变得非常复杂,搞不好会没法收场。” “明白,我也不喜欢多事。”伊蔻笑道。 化名深吸了口气,又带头朝前走去。这一回,伊蔻有意落后了几步,以免那人的提灯晃到自己。他亦借助异于人类的眼睛,仔细观察笼罩自身的黑暗――相较于医院大堂所在的那层,这片区域似乎建成得晚一点儿,不少设施采用的都是近年的设计。然而这地方又透着令人不适的寒意,抬头可见的承重梁下加按了近似牢门的铁栅,埋在顶上的通风道里则不时传来耗子蹿过的悉索异响。 此外,这里的药水味更重。伊蔻嗅着微微刺鼻的空气,不由得联想到了过去的经历――德斯坦总督的宅邸里也洒过不少药水,可惜就是遮不住弥漫的血腥味。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阴森的气氛吓住了,化名的步子越来越慢,他频频回头确认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这状况直到伊蔻瞥见折向的过道里另有灯火才有所改变。他见两个守卫迎面走来,忙挨着墙根躲到一个立柜的侧边,而化名则快步跑了过去。 “有个病人不见了,你们有看到病人跑下来吗?” 两个巡楼的守卫相视一眼,摇了摇头。他们走向化名,摆出要他回去的架势。 “呃,其实还有些刀片也不见了,大堂那层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我一个人在,我实在不敢呆在那边了……”化名嗓音微颤道。 他佯装可怜的样子让一个守卫动了恻隐之心,那人推了推同伴道:“是个新人,准是上面那些家伙把事甩给他了,陪他去看看算了。” 伊蔻等那两人跟化名走远后,才朝前走去。黑暗中,他辨不出门牌上的字迹,不得已又使唤了一次异能,所幸通往档案室的门扉已近在咫尺。 那门不出意外地锁着,伊蔻凭听力和触觉撬开了这道阻碍,径直走向要取的东西。而就在他顺利得手,准备原路返回时,房间外传来了别人的声响。 孟春(2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那人根本不给伊蔻藏匿的时间,他破门而入,提灯的光芒随即撕裂了黑暗,而伊蔻则像飞蛾似的朝光源扑了过去。 他一掌跟切向对方的下颚,来人尚不及出声便失去了反抗力。他又用足尖接住对方松脱的灯盏,随后借助灯火打量起了倒地的家伙。想不到,那人竟是先前同化名交谈的守卫,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异状才突然折返的吗? 敞开的门外依然漆黑一片,仿佛化名和在此巡楼的另一人压根就没有存在过。这令人不安的静谧让伊蔻皱起了眉头。他夺了守卫的外衣罩在身上,又把人捆起来塞至桌子底下,这才熄灭灯火,掩门退出了档案室。之后,他沿着来时的道路朝升降梯的方向撤退,结果去路竟被凭空多出来的一扇铁门彻底封锁。 那门由多组铁格栅锻焊而成,重得根本就提不动。伊蔻透过格栅看了眼来时便觉得古怪的承重梁,最终决定找找其他的退路。只可惜此处位于地下,要想破窗出逃绝无可能,倒是通风道或许还有探索的价值。不过这么一来,他这只鼠辈就真的得跟耗子做伴了。 想到这里,伊蔻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又折回档案室的方向,四顾着寻找通风道的入口。令他略感诧异的是,军队医院的地下建筑竟有不小的规模,档案室再往前的过道仍在折向延伸,格局和大厅所在的那层似乎有些对应。他沿路偷摸进几个病房查探了一番,最终在盥洗室里找到了进口。 卸掉的挡板后头,是个逼仄到只能容人蹲伏前进的空间,里头不乏耗子留下的气味。伊蔻钻入其中,正要探寻或能通到外边的风井,却听到通风道里传来了一重两轻的敲击声。 那声音每隔几秒便再度响起,像是谁在探听通风道里的动静。伊蔻低头沉思了片刻,也用同样的节奏敲击墙沿以作回应。他这一动,另一边的动静先是停了片刻,紧接着,更为急促的敲击声便传了回来。 伊蔻循着声音挪了十来米,随即瞧见晦暗的通风道里多了一束从上面透进来的光线,而化名的低呼声便在这时传入他的耳中,“这边!快,快。” 投下来的灯光晃荡了几下,指引着风井所在的位置,伊蔻又朝前挪了几米,终于瞧见了通到外面的风井管道。然而这风井的另一头却被镂空的井盖封着,化名则抓着提灯,脸近乎贴到了上面。 “呃,你怎么换了这衣服?你不会把那个守卫干了吧?”化名一脸惊讶道。 “我只是让那人好好地睡上一觉,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呃,比较尴尬……我没想到有个守卫居然半途折回去找东西,还封了下头的门。另外那个前头一直跟着我不放,不过……呃,医院好像真的出鬼了,他说看到了什么东西,就撇下我追了出去……我猜你没准会走通风道,就来中庭碰碰运气,问题是,这井盖我提不动。” “挪不开?”伊蔻紧紧攀住风井里的梯子,一手用力朝上推顶井盖,但那铁条锻铸的东西似乎被焊死了,化名憋红了脸帮忙一道使劲,也没让井盖挪动分毫,他低咒了一句,瞧向伊蔻的眼里流露出了尴尬之色。 “你找着那些文件了吧?呃,我的意思是,能先把那些东西给我吗?” 伊蔻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化名的面孔,这举动让化名更加心虚了,他避开伊蔻的视线,嘴里嗫嚅道:“我不是把你拉下不管……我只是得趁情况没出大岔子前,尽快把文件递出去,晚了就……” “你忘了一件事。”伊蔻突然打断道。 “什么?” “你可以称呼我‘没问题’的。”说着,伊蔻从怀里掏出折起的文件从井盖的缝隙间塞了出去。他见化名拿到东西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颇为厌恶地退到了通风道里,而那人见他要走,又趴到了井盖边上,“等我这边搞定了,再帮你想办法出去?” 伊蔻没再理睬那人,他径直朝通风道的一侧挪去,寄希望于找着第二个风井。然而在逼仄、陌生的环境里寻觅退路何等困难,他在遍布岔路的通风道里转悠了许久,出路没有找着,倒是被一阵喧闹声给惊扰了。 先前阻住他退路的铁门似乎开了,有群人从他藏匿的通风道下经过,他们步伐紊乱,呼喝、咒骂不止,其中一个声音还特别耳熟,听起来,好像是杜拉格! 伊蔻吃了一惊,他找到就近的通风孔朝下张望,只见几个守卫正在军医的招呼下,将肖恩和杜拉格拖进诊室。深更半夜,那两人突然遭此待遇,显然是军方别有用心的安排,他该怎么办? 转眼间,诊室外头只剩一个守卫了,那人依靠墙壁,抖着腿放松自己。伊蔻盯着他看了片刻,便按原路退出了通风道。他佯装在此巡逻的守卫,提着灯朝杜拉格他们所在的诊室而去。站在外头守门的家伙先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块地方不用巡逻,后来发觉自个儿的手势没什么作用后,那人烦躁地啧了下嘴。 “见鬼的,这里不要什么巡逻,你是搞不清状况吗?” 守门的家伙朝伊蔻迎了过来,他眼里的不快之色,因为看清了伊蔻的相貌而转为惊愕。伊蔻不给这人说话的机会,他像对付前一个家伙那样挥掌将其击晕,接着把人塞到了暗处。不多时,他替换了那人站到了诊室外头,只听隔门传来杜拉格与人争执的声音。 “你们要对他干吗?你们这群疯子!” 伊蔻悄悄开了条门缝朝房间里头张望,在他的眼前,杜拉格正被两个守卫按坐在凳子上,他犟着脖子试图挣脱两人的掌控,而一个军医打扮的家伙则在前头来回踱步。 “杜拉格?雷彻,对吧?还真是木法城有档案可循的执照法师,不过看起来,会魔法也不见得有多么厉害吗。” 孟春(25)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个的!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干嘛?” 杜拉格又使劲挣了挣胳膊,两个抓着他的家伙浑身肌肉紧绷,指甲近乎嵌入他的肉里。无奈之下,他只得竭力扭头去看挂着门帘的里屋,只见灯火将屋内的人影映上了帘布,有人被按在床上想要挣扎起身,却被卡住了双手和脖颈。 “你们把肖恩带去里屋做什么?他有病,你们要折腾死人?”杜拉格瞪着身前的军医道。 “我想你误会了,这里是医院,当然要对病人负责。”那军医忽然从随身携带的文册里抽了张纸出来,他拎着这张东西摆在杜拉格的眼前。杜拉格的双眼霎时瞪大,他又抬头瞧向军医,那人蓦地收回了纸张,随后像欣赏一篇诗歌似的,瞧着它撇嘴笑了笑。 “瞧瞧这服役履历,上头写肖恩因为精神失常而烤了自己的左腿……典型的自残案例,当然了,记录归记录,检查归检查。” “你们疯了吧!他的脑子没有病。”杜拉格怒斥道。他的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声响,那声音犹如在案板上蹦哒的活鱼,其中还夹杂着沉闷的呜咽声。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杜拉格又扭头瞧向了里屋。可惜门帘上的几个人影重叠在了一块,让人完全摸不透布帘后的状况。 突然间,一声拉长、带着颤音的悲鸣传了出来,那声音让杜拉格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也让正透过门缝探看诊室的伊蔻一阵发寒。他有预感,肖恩肯定遭到了虐待,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军医语气戏谑地说道:“正常人的肠子对锐痛并不敏感,但容积变化则是另一回事,为此,我们常用灌注气体的方式来观察病患是否有常人该有的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杜拉格像要吃人似的朝军医撞了过去,两个守卫在措不及防之下,险些让他挣脱,他们使劲将杜拉格按回座位,杜拉格随即破口大骂道:“你们他妈是在上刑!疯子!你们自己怎么不试试****?” 从里间传出的惨叫声仍在诊室里回荡,杜拉格犟着脖子,形如鳞片的红色纹路从他的腮腺蔓延至了两颊。然而那军医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便又朝他靠了过去。 “奉劝你还是关心下自己!是谁指使你冒充肖恩的私人医师的?”那人威吓道。 军医的这番话让伊蔻从一时怔愣中恢复了过来。他猜面前的这帮人和他远在艾拉达的同胞一样,瞧不见杜拉格形如疯魔的样子。考虑到杜拉格毕竟是个法师,他或许用了点儿奇淫巧技欺骗了常人的双眼。问题是,现在他们需要的不是唬人的诈术,而是脱困的良策。 诊室里,两个守卫正一左一右地按着杜拉格。挂着门帘的里间,还有肖恩落在别人的手里。这不利于突袭的状况,让伊蔻揪紧了眉头,他深知自己无法兼顾同伴和敌人,就算挟持军医,也难将两个人毫发无伤地带离医院。继续等待或许能侯到良机,但肖恩也许会先被折磨摧垮,从而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我再问得清楚点儿,谁让你插手肖恩的事情的?”军医伸手揪住了杜拉格的衣领。他见杜拉格脸上的凶劲一下子转为愕然,又故作友善地把提领子的动作改为了整理衣襟。 “我们特别查过你的底细,你的生父不详,小小年纪就被母亲丢给了叔叔,之后又被送到了木法城。所以说穿了,你对赤郡根本谈不上认识,又何必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呢?只要你给个名字,我们将不胜感激。” “你让人把我摁在椅子上,又让里头一通鬼叫,就为了问是谁指使我的?你们干吗不早问呢?”杜拉格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那么是谁?” “肖恩。” “哪个肖恩?”军医皱起了眉头。 这句话换来了杜拉格夸张的嘲笑,“我当肖恩的医师,当然是他请我给他治病啊!这都搞不懂,你的脑瓜是被屎给填了吧?这可是绝症,快准备棺材吧!” 一时间,杜拉格的笑声盖过了所有声响。遭他讽刺的军医僵立了片刻,忽然抄起桌上的烛台砸了过来。这下猛击顿时在杜拉格的额头上开了道口子,他舔了下垂到唇角的血线,有点儿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而那军医则似被血腥气勾起了杀意,他又抡起烛台,像要把铸铁底座嵌到杜拉格的头上! 房间外,伊蔻差点破门而入。原本按住杜拉格的一个守卫见要出人命了,忙伸手拦住了军医,“你让这个小法师吃点苦头就够了。”他劝道:“他那张执照不是虚的。” 这人的劝诫让杜拉格回了口气,他抬起糊满血的面孔,冲那军医呵呵直笑。伊蔻忧心忡忡地贴着门缝,蓦地听见过道上传来了很多脚步声。他转身瞧向来人,只见一个官员打扮的家伙正在化名的陪同下快步而来,两人的身后还跟着数个护卫,穿着和医院守卫完全不同的制服。 转眼间,这群人已经到了跟前。伊蔻盯住领头的官员看了片刻,便被化名扯到了边上。这时,屋子里头的人也出来查看动静了,诊室的门才开了一半,便有护卫冲上前把门抵开。后头的人随即鱼贯而入,伊蔻也趁势回到了门边。他朝诊室里瞧去,只见拷问杜拉格的军医露出了惊怒之色,这人匆忙遮住袖子上的血渍,却依然挡不住旁人的视线。 “瞧瞧,这医院都快变成监牢了?”官员嗤笑道。他招了招手,几个护卫立即将屋子里的人控制了起来。 那军医被人反剪双手,摁在了桌上,他见有人闯入挂有门帘的里间,不禁大叫道:“康斯珀,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军队医院,你要干涉这里的工作吗?” “我可是为了你好,朋友。”被称作康斯珀的官员示意手下松开对军医的钳制,“你把一个执照法师打得头破血流,不怕招惹到木法城吗?” “他是个骗子!没有行医资格,就拿着个铁片在这儿招摇撞骗。” 就在这时,肖恩被两个护卫从里间架了出来。这位少了条腿的退伍兵像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混身汗湿。他神情萎靡,几乎是靠两边人的支撑才勉强拖着步子。 孟春(26)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他们说在给这人做诊断。”一个护卫神色尴尬地说道。 “什么结果?” “不清楚,好像才刚开始……实际上,我觉得那不太像正常的诊断,更像……” 这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军医便立刻驳斥道:“你们不懂诊断的事,那个叫肖恩的人十分特殊,得用特殊的办法才能确诊他得了哪些病。康斯珀,你要是不想在军方这里落下口舌的话,我奉劝你立刻带人离开。” “我们自然会走,不过,有些事情我们也得弄弄清楚。” 康斯珀瞧了肖恩片刻,他的手下便夺了军医手里的服役履历朝他递来。他接过纸张扫了扫上头的内容,随后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道:“问问那边的法师还能说话吗?” 这话刚一说完,杜拉格就半死不活地仰起了脖子,“你要听啥?” 烛光映照下,只见一滩血污黏住了杜拉格的眼皮,他硬靠椅背撑直脊梁,又抬手抹了抹面孔,将血渍沾得满手都是。这令人心悸的一幕,让伊蔻不禁合了下眼睛,康斯珀却神色如常地朝杜拉格走了过去,“我想听你说说肖恩的病况。”他伸手按在了杜拉格的肩上。 “他的断腿缺少养护,创口发炎……”杜拉格侧头瞥了康斯珀一眼,似乎想靠眼神掸落压在肩上的胳膊。 康斯珀会意地挪开了手臂,杜拉格这才继续说道:“截肢的位置处理得比较粗糙,营养也没有跟上,可能还有些别的因素,反正他生了疱疹。” “除此以外,没别的病?比方说脑子?” “我不是疯子!”肖恩忽然挣扎起来,他还要继续说话,有个护卫便在康斯珀的示意下,掏出个布袋罩了他的脑袋。那袋子里显然加了料,仅一眨眼的功夫,肖恩便瘫软下来,两个架着他的护卫也跟着塌了下肩膀。 眼瞅着面前的官员根本不给肖恩说话的机会,伊蔻倏然瞥见杜拉格冲他挤了下眼睛,他还没弄明白这动作是无心为之,还是别有含义,就听杜拉格嗤笑道:“有人倒了大霉,情绪败坏就算疯了,那这世上还真没几个正常人啦……” “你听他胡说八道,他都不是个医师!” 军医颇为激动地打断了对话。他瞪着杜拉格,好像又要举高烛台朝他砸去。杜拉格则跟被吓到似的噤声不语,可他的一侧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这抹不易为人察觉的嘲笑让伊蔻扬了扬眉毛,下一刻,康斯珀便跟个和事佬似的把杜拉格和军医隔在了两边。 “别激动,别激动。”康斯珀安抚军医道:“也怪我们这边干活太不利索,这位叫杜拉格的朋友早就申领医师证明了,可偏偏有人忘了下发,好在我已经把它带来了。” 说着,他从怀里亮了份文件出来。那张纸上的墨水味道还未散尽,军医瞪着它一时张口结舌,康斯珀不待他反应过来,便收回文件道:“去年就已经办妥手续了,算到今天,我们这位法师朋友都在赤郡从医整年了。为此,当我听说这边和他产生了误会,立刻马不停蹄地跑来澄清一切。” 康斯珀又回头看向了杜拉格,他微微躬身并用格外诚恳的语气说道:“真的很抱歉,不过身为公民,相信你能理解赤郡有太多的问题亟待处理,不过请你放心,我们会处理渎职人员,并补偿你的损失。” 杜拉格龇了龇牙,没有出声,康斯珀随即打手势招呼部下扶他起来,而架着肖恩的两个护卫也开始朝门外挪动脚步。军医见这些人好似要将肖恩带走,顿时发急地挡住了诊室的大门,“你们想干吗?病人连诊断都没做完,不能离开!”他大声疾呼道。 两扇对开的门前,这人张开双臂的动作越发衬得自己身形单薄。康斯珀叹了口气,面露怜悯之色道:“朋友,我想你一定是糊涂了,肖恩的私人医师刚刚给他做过诊断,眼下看来,他的病况不怎么要紧,完全用不着这边费心。” “没有这边的诊断,就没有补助金,你们要害一个为国家服过役,流过血的人得不到报偿吗?”军医从齿缝中挤出威胁的话。 一旁,杜拉格又对伊蔻挤了下眼睛。伊蔻皱了皱眉头,再度朝肖恩瞧去。眼下,这位退伍兵的容貌全被布袋遮着,他就像个将受刑罚的犯人似的,被护卫们包夹在中间。有意思的是,架着他的那些人会时不时地做些小动作,像在提醒彼此切忌伤着患者。由此可见,康斯珀对部从下的命令是保护肖恩,可他为什么不让肖恩说话呢? “我想,所有人都会赞赏你们对退伍兵的重视。”康斯珀语气柔和地说道。接着,他微微摇头,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遗憾的是,这些事情在国家安全面前必须让道,这也是常识。” “你什么意思?” “白天有人聚在医院门前吵闹,这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调查后发现,是有人在煽动退伍兵。目前尚不清楚这背后有什么目的,但肖恩无疑是个嫌疑分子。还有,你们难道没发现有人混进医院了吗?”康斯珀说着把头缓缓转向了伊蔻。也是直到这一刻,这位身形略胖、相貌和蔼的官员才开始正眼打量伊蔻。他的目光如炬,像个将要收网的渔夫。 “快跑啊,绿眼!”杜拉格大叫道。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下低微但怪异的破空声便在屋内响起。那声音像是谁在使用吹箭,却又因准头不好,打到了别处。 伊蔻像被冷水激了一下子,他猛地推上门扉,顺手别住插栓,随后撒腿奔向升降梯的所在。身后,那些反应稍慢的家伙们开始用力撞门,这声音把刚搭升降梯下来的一个护卫惊到了。他见伊蔻飞奔而来,又有数个人撞出诊室,并冲他高喊拦住冒牌货,忙转身去够控制铁闸的拉杆。可这人的动作还是慢了点儿,伊蔻一个矮身从正在降落的铁闸下钻了出去,跟着便撞开他登上了升降梯。 孟春(27)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等到了地面,整个医院的看守已然被人惊动。这些家伙从两侧过道赶来,像要把伊蔻的退路堵死。 伊蔻见下面的护卫又搭升降梯追至,情急之下,攀住升降梯外头的铁格栅往高处爬去。那不出五米高的楼层很快就到了尽头,他触着房顶往下张望,只见底下已经聚了十七、八人,这些家伙叫嚣不休,像要把他从上头轰下来,个别胆大的家伙更是卷起衣袖,也上了铁格栅来抓他的脚踝。 如此“大受欢迎”的处境,令伊蔻不禁回想到了自己初遭背叛的时侯。当初,他手握北极星,把所有阻挠自己的家伙送进了地狱。而如今,他的武器被仔细收纳了起来。他惜命如金,不管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为此,他必须脱逃,脱逃即是胜利! 伊蔻倏然深吸了一口气,他松脱紧抓铁格栅的双手,转身朝下跃去。如此莽撞的举动,要是遇上擅于追捕的行家铁定会让他处境不妙,但眼下,他无暇思考妥善的办法。那些正搭升降梯追来的人里肯定有带吹箭的,那人没准跟他很熟,或至少知道点儿他的底细,但他赌守在上头这伙人只当自己是个寻常的毛贼。 如同水滴落入滚热的油锅,种种思绪在伊蔻踩着一人的肩膀时飞溅消散。底下的家伙对这冒险之举明显猝不及防,第一个吃着伊蔻坠势的守卫在痛呼中带倒了身边的同僚,其他人还未做出反应,伊蔻已经借力蹬脚,把另一人当作了踏板。他生生地在人堆上开了条路,那些被他踩到的家伙稀里糊涂地拽翻了好几个自己人。而就在这些家伙叫骂着重整队伍的时候,伊蔻已经蹿进了前头的病房。 那屋里原本躺有年迈的病患,他前脚踏入,便被对方误认为值夜的护理。老头子颤巍巍地从身子底下抽了个便壶出来,刚冲他喊了一句,就被后头踹门而入的护卫惊得砸了器皿。霎那间,整个屋里尿液横流,气味呛鼻。冲进来的家伙本能地想避开地上的秽物,脚步随即缓了下来。伊蔻则掀开屋里的窗帘,手撑窗台翻了出去。他又扯脱罩在身上的守卫外套,在落地之际,顺手把这扎眼、碍事的衣服甩在地上。 军队医院外头,白日里挤满民众的场地上,此刻仅矗着几株枫树。空旷的道路被月光映得一览无遗,直到几十米开外才有屋舍错落排列。伊蔻一阵疾跑冲入楼与楼之间,那些决意抓他的家伙喊住附近的巡逻,沿着小路包抄了过来。他被两头围堵,只能就近躲入暗巷,缩在一堆杂物间。 不多时,对方搜至他的藏匿之处,他见状压低帽沿,一身黑衣几近融于夜色。可那伙人跟铁了心似的赖着不走,所持的灯火几次从他的身侧掠了过去。他在暗处摸到一把泥铲,不禁本能地将其握在手里。 “再下去,他们会发现我。”伊蔻在阴影中观察离自己最近的两人,他们似乎对眼前的杂物产生了兴趣,其中的一个家伙用佩剑刺入他右侧的柴禾,另一个家伙则立在后头帮忙打光。眼见这两人已经到了跟前,灯光都扫到了头顶,伊蔻不禁寻思着要不要拿手里的泥铲冲出去一搏。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头顶上忽然传来了“吱呀”声响,紧接着,一盆水从高处浇下,把个士兵从头淋到了脚背。这下子,本快搜到伊蔻的一伙人全把目光移到了楼上,再然后,他们就跟上头的家伙对骂了起来。 伊蔻在庆幸中听了会儿动静,颇为失望地发现给他好运的家伙是个跟他无关的住户。那人约莫是听着了暗巷里的声音,以为有贼在偷他家的柴禾,才把一盆脏水泼了下来。换言之,罗瑟琳曾经允诺过的妥善安排,除了那个化名之外无一兑现。 楼上、楼下的骂战又持续了片刻,堵在暗巷里的那伙人才从一边撤去。在等这些家伙走远的空当,伊蔻不禁回忆起了同罗瑟琳告别上路的时候。当时,他俩站在沃迪宅邸后门的巷子前,清风把院里的几株桃金娘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透着似有似无的甜香,像是有果子反季早熟了,而罗瑟琳的双眼则在灯火中忽闪。他的视线在无意间停在了她的睫毛上,它们在光影中显得格外纤长,就像蝴蝶翅膀似的温顺地垂着…… 不知道是哪儿被触动了一下,他突然冲她问道:“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不知道我有这个荣幸吗?” “罗瑟琳・阿贝拉。”那女人语速极快地应道。 “阿贝拉?精灵语里意为悲伤的阿贝拉?”他皱起了眉头。 她没理会这个问题,只是提醒他若是遇上麻烦,就穿过军队医院前的大街往巷子里跑,她会另外派人接应,引开巡逻。从现在的结果来看,说来接应他的人并未出现,巡逻队和后头的追兵倒是给他来了一手包夹。蹊跷的事情还有化名领来的官员,那个叫康斯珀的家伙怎么会突然戳穿他,害他陷入麻烦?话又说回来,政客本就反复无常,而罗瑟琳的布置也未必天衣无缝。眼下,倒是不如回去跟她确认确认状况。 想到这里,伊蔻暗叹着从杂物间钻了出来。他四下里看了看,随后小跑向白麻雀们的落脚地。 渐渐地,被树木、屋舍半掩的天边有了些微亮色。伊蔻连穿过两条漆黑的街巷,忽然察觉到晚风已悄然止歇,周围却静得异乎寻常。他守过夜,曾在家乡的河畔迎过天明,也因此知晓黎明之际不可能有这样的静谧。隐隐间,他又觉得有什么无形、冰冷的东西从后面追上来,掳获了他。 这不安的感觉令伊蔻不禁加快了步伐。他的呼吸在奔跑中越发急促,对周遭的观感却渐渐模糊起来。这时,一个人影突然打前头的拐角出现,他避让不及,直把那人撞倒在地。 孟春(28)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被撞的家伙捂着脚踝跌坐在地上。伊蔻朝他看去,发现那人年纪很小。他衣着破烂,长过肩膀的头发半数塞进领子里,靠绑在额头上的带子固定。 尽管天色黯淡,但瞧得出那人的脸色格外的苍白。他专注地盯着伊蔻的眼睛,就像要看透他的灵魂。忽然间,他咳嗽了起来,身体弓得像只虾子。见他模样痛苦,伊蔻不禁停住了步子,而一股凉意便在这时袭来。那冰冷的感觉似一滴水珠从心尖滴落,紧接着,伊蔻便发觉自己跟僵住似的动弹不得了,既迈不出步子也转不了脖子。 “我中吹箭了?”一个惊悚的念头倏然浮上了脑海,伊蔻皱着眉头回想自己逃脱医院时的经历。从始至终,他的身上都没有传来中招时的刺痛感,而眼下这种难以自控的感觉亦有别于淬魔匕首的药效。要加以形容的话,那就是身体好似陷入了沉睡,而意识仍维持着清醒。伊蔻又竭力伸展了一下肢体,从指间到脊柱逐步试探,可这番努力调整就如落海者在汪洋里踩水,身体怎么也动不了。惊愕之余,他隐隐间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一时想不明白。 被撞倒在地的家伙还在咳嗽着,伊蔻瞥了他几眼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只见先前撤出暗巷的士兵已把两头退路堵死,但这些人并不上前擒拿,只是端着十字弩指着他,好像怕他会狗急跳墙。 一时间,伊蔻跟那个衣着破烂的小子就像被两扇无形的墙壁关在了巷子里,但没过多久,堵住他俩的那伙人便有了松动。他们纷纷朝一侧避让,好让个法师打扮的家伙走上前来,而对方那裹着长袍的瘦削身形,顿时让伊蔻想起了一个人――戴斯曼,淬魔匕首曾经的高层法师。 仿佛退却的潮水吐出了被淹没多时的堤岸,本被抹掉的部分记忆在伊蔻的脑海里接连闪现。他回忆起那个叫戴斯曼的家伙也和面前的法师一样瘦削,可就是这么个无精打采、遇袭只会瑟瑟发抖的蠢材,居然只一挥手就把他弹到了墙上,还让他如现在这般动弹不得……魔法,果然是难以理解的东西。 那法师朝伊蔻这边走了过来,他在逐渐接近的途中,斜觑了一眼还在咳嗽家伙,随后用衣袖掩了下口鼻。这个动作好似给身后的随从带来了启发,那人上去就给了咳嗽的小子一脚,直把人踢得蜷了起来。 兴许是害怕再受虐待,前面还止不住咳嗽的小子咬住了自个儿的指头。伊蔻瞧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只觉得空气里好像多了股极淡的血腥味。而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那法师已经站到了跟前,伸手挑了他的帽子。 “有意思,你是怎么抵抗魔法的?是因为精灵的关系?”从那法师指头上涌出的亮光,把伊蔻照得眯起了眼睛,跟着,他便觉得自己的鬓发被人挑开,耳朵给指头刮了两下。 这冒犯人的动作,令伊蔻忍不住想要讥讽一番,可他的舌头就跟冻住似的打不了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像观察奇珍异兽似的品评自己。倒是先前踢打旁人的随从露出了担忧之色,那家伙走到法师身后轻咳了两下,随后低声说道:“先生,下面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来办吧,您不宜离他太近,我听说他是个很危险的刺客。” “是吗?或许只是这个世道的无能之辈多了点儿。”法师侧头瞥了眼身后的家伙,接着又把注意力移到了伊蔻的身上。 “看着我。”他嘴上说道,那团由魔法而生的亮光好像蹿入他的眼睛,在虹膜里浮动。这怪异的光景让伊蔻打心底里发颤,他竭力避免同跟前的家伙对视,可双眼偏偏像着了魔似的发直。 忽然间,所有的异状和压力消弥于无形。伊蔻松了口气,蓦地发现自己正逐渐重握对身体的控制。而就在他暗自活动关节的时候,那法师竟转身冲底下人说道:“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算耍的什么花招?”对方的突然变卦让伊蔻再度陷入了困惑,他转而打量跟前的其他人,只见他们也在面面相觑。 “先生,这人就是我们前头在追的……” “我说了,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这也不是在同你们求证意见,不必让我重复了吧?”法师用冰冷、机械的声音甩出了结论,而后撇开部从,独自沿着来路而去。 面对如此尴尬的情形,先前劝告过他的家伙颇为无措地摊了摊双手。这人又打量了伊蔻数眼,才怏怏地招手喊所有人撤退。 不一会儿,巷子里又只剩两人了。伊蔻拧了拧有些发木的胳膊,刚要动身离开,突然听见有人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你记起来了吗?伊蔻……”这话让他吃了一惊,他低头打量意外撞上的家伙,看见那人正扶着墙沿慢慢起身。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谁?”伊蔻质问道。 那小子颤巍巍地抬了下头,便弯腰咳嗽了起来,“劳驾……送我去城西……”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样子勉强至极。 这副性命堪忧的样子让伊蔻动了恻隐之心,他上去把肩膀垫到对方的腋下,将人背至背上。那人低咳着报了个地名,又抬手指了个方向便只剩喘息声了。而直到这一刻,伊蔻才意识到自己竟节外生枝地揽了个负担下来。联系到整日整夜的来回奔波,同克鲁利、盖普、罗瑟琳等人的会面,和一大堆烂事,伊蔻不禁烦闷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认识我的?”他一边赶路,一边试探着问道。此时,熹微的晨光已经映亮了高处的屋顶和树梢,连绵的鸟鸣声也将惯于起早的市民唤醒,而那些人一见他俩的身影,无不露出诧异之色。这状况引起了伊蔻的警觉,他挑了个无人的小巷暂作停留,这才看见那小子的手腕上有道道划痕,其中的一条尚沾着血渍。 孟春(29)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事实上,那人的半边手掌、几根指头都被伤口渗出的血水沾污了,也难怪会惊到路人。但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又为什么说出那句话――你记起来了吗? “不能停在这里……得快走……”被伊蔻暂时搁在地上的家伙,从齿缝里挤了句话出来。他的双眼无力睁开,有割伤的那条胳膊在空中晃了几下,被伊蔻躲了过去。 “怎么?”他喘息了一会儿,有点儿声嘶力竭道:“你不是答应过……送我到那……” “我没说过那种话,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走?”伊蔻恶意地笑了笑。 这番冷言冷语似乎让对方清醒了几分,那人竭力把眼睛睁开了条缝,又低头咳嗽了好几下,“我迷惑了那个法师……可他很快就会醒的……” “你是法师?”伊蔻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那人摇了摇头,“他们要捉你……揭幕者,他们在接近。” 伊蔻霎时皱起了眉头,先前被魔法制住的感觉着实让他发冷,但面前的小子会不会在糊弄人呢?他撇了下嘴,小跑两步在巷子口立定。巷子外头,街道上仍无多少行人,整个城市就像处在要醒不醒的浅眠中,可这样静谧的清晨又隐隐有丝杂音――好像有几十只脚在附近徘徊,渐渐逼近。 伊蔻蓦地转身退回巷子,那小子已经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了,正用爬一样速度向他而来。他上前一步托住对方的胳膊,那人的脚软了,大半重量都转到了他这里。 “别撇下我……他们也想捉我……” “什么?” “法龙……”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伊蔻怔了怔,忽然记起自己在离开艾拉达前,曾被个叫斯图阿特的商人拽入梦境…… “法龙”一词有太多的内容亟待消化了,包括他被暗灵的人钦点来保护肖恩,包括罗瑟琳对他的态度一转再转,包括克鲁利突然提出和他见面。事实上,如果不是面前的小子出言提醒,他压根不会朝这个方向猜测医院里的变数。换言之,赤郡之行并非他想像的那么单纯,肖恩的事情也许不只牵扯到军队,还跟一些更为隐秘的事物有关。然而得出这个结论的前提,得是面前的小子没在吹牛。他该信他吗?他都搞不懂对方算哪门子的法龙。 “你叫什么名字?”伊蔻把那小子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利瑞齐……伏泰尔……” “好吧,利瑞齐,我就信你一回。”伊蔻说着又将那人背了起来。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伊蔻带着那个自称利瑞齐的小子来到了他要去的城西。较之清晨他们所在的地方,这片区域的房屋都比较低矮,建筑所用的材料杂乱且廉价,放眼望去尽是掺着各色碎砖的土胚房。而就像在同这边的风景相呼应,此地的住户在衣着打扮上和破落村庄的农民几无差别。 这状况倒是让伊蔻松了口气。早些时候他拦了个平民,问对方买了身上的衣服。眼下看来,凭这身打扮在此转悠应该不会引人注意。倒是背上的小子好似昏迷过去了,他还有低热,情况不大乐观。这么想着的同时,伊蔻背着人进了一条拱廊街道,而当他再度看见头上的天空时,有个陌生的家伙拦在了跟前。 这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他的脸上绑了个单边眼罩,露出来的一只眼睛不住地瞟向利瑞齐。伊蔻同他无言对视了几秒,他忽然咧嘴露出了笑容。 “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我需要您把背上的人放下来。” “抱歉,我正在赶时间。”伊蔻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对方的请求,他退了两步挪到一边,那个独眼龙竟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 “先生,您只要动动手就能省了大家的麻烦,您不多考虑考虑吗?哪怕是为了您自己……”他说道,一张嘴弯得近似扁舟,可眼里却不含一丝笑意。 这话就明显不善了,而在那人继续向伊蔻逼近的同时,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也从侧后方包了过来,他们就像被拍水声引来的鲨鱼,把伊蔻当作落水者围堵在了中间。 “噢?”伊蔻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身周,“如果我说不呢?” “这样的话,您恐怕会遇到些麻烦。您多少会受点儿罪,我说不好能有多严重。” 独眼龙说着打了个手势。伊蔻顺其指引,发现有人从临近的屋顶上现身,正拉弓瞄准他的脑袋。令他感到讶异的是,这些人所持的弓箭都有形如草结的独特雕饰,而他似乎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弓箭。 正当伊蔻努力回忆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听动静,像是有匹马挣脱了缰绳在撒腿疾奔。那些围住伊蔻的家伙也都察觉到了变故,可他们只是瞟了瞟彼此,一步也没有挪开。又过了片刻,前头的街角拐出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那马的两耳往后平帖,只一个顿步便朝众人冲了过来! 几个家伙一下子傻眼了,等那气咻咻白马冲到跟前,他们才惊呼着四散而逃。而那个独眼龙见伊蔻仍呆在原地不动,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跑啊!”他冲伊蔻嚷道,自个儿则冒险迎向白马,试图拽住缰绳。白马嘶鸣着直立起来,两条前蹄高高扬起,对准了他的脑袋。 眼见那个独眼龙遇到了危险,伊蔻连忙腾出只手吹响了马哨。嘹亮的哨音霎时转移了白马的注意力,它落下前蹄,偏头瞧向伊蔻,之前的火爆脾气居然一下子变温顺了。 孟春(30)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你离我远一点!” 艾略特近乎贴着了马槽,那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伊蔻不禁发出鄙夷的嗤笑。他朝前伸出手臂,艾略特像受到惊吓而收紧羽毛的山雀那样抱头缩了起来,只听马厩里传来几声低鸣,起先正低头嚼食豆饼的白马,用鼻子拱了拱伊蔻的手心,神态亲昵至极。 “你是从南方来的?德斯坦人?”伊蔻把视线的焦点放到马匹身上。 “不,我是赤郡的。”艾略特一口否定了猜测,他见伊蔻冲自己转过头来,忙补充道:“不过,德斯坦我去过!是的,我小时候随父亲到南方做买卖,在德斯坦住过一段时间……其实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怪不得你见了精灵跟活见鬼一样,那地方确实喜欢妖化我们这类人。” “不,那是真的,我遇见过!” 孟春(3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当天晚些时候,伊蔻带着从艾略特那儿听来的一些说法,独自前往白麻雀的落脚地。彼时,天色尚且明亮,而此刻,阳光已经透着将要衰败的昏黄色了。万物沉陷其中,被扯长阴影的景象让伊蔻感觉压抑,他不自觉地放缓脚步,想借此拖延审判时刻。 记得离开货栈前,把他撇在外间的独眼龙突然找了过来。这个自称克罗斯的家伙神情憔悴,看人的一只眼睛里布满红丝。他说是来替身体抱恙的利瑞齐传几句话的,随后便点了罗瑟琳的名字。 按照克罗斯说法,那女人并不纯为谐音效力,她背地里还有别的打算。有意思的是,独眼龙谈完了罗瑟琳的事情,还特意报了他们的行程――塔博尔,明天傍晚出发。言外之意,就是请他同去塔博尔寻找真相,可他们像那么好客的人吗? 天明前的“意外”遭遇、拱廊街道外的围堵和那些乍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弓箭都是这伙人的疑点。不过对方有句话倒是没有讲错――罗瑟琳不像个在乎道德良知的人。他最好别把艾略特的话一股脑儿地倒给她。 转眼间,白麻雀们在松溪的落脚地已经近在咫尺。伊蔻抬头瞧见沃迪宅邸那株高过墙头的樱桃树,正要加快脚步,突然发现盖普从宅院的侧门跑了出来。那年轻人的面孔涨得通红,似乎还在气头上,伊蔻刚替这招惹军方的小子感到庆幸,就见有人从后头跟上,把他拖回了门内。不一会儿,一个下人打扮的家伙从门里探出头来,那人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异状,又迅速把头缩了回去,仿佛之前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 这令人生疑的景象让伊蔻感到血液冻结。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己的装束不会被人认出,这才绕着宅邸寻找可以悄悄侵入的位置。 不得不说,盖普一家在居住方面真的舍得花钱,建造宅院所用的材料全是上等货。然而就防御而言,这地方跟德斯坦的总督官邸还是没得比。伊蔻仅花了一点时间便翻进了后院,他又攀着廊柱上至二层露台,转眼便见罗瑟琳正在窗户另一边的屋里坐着,而她的跟前还站了个熟面孔――前夜在军队医院里刚见过的康斯珀。 孟春 3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或是可怜那老头吭哧了半天,仍讲不清自己的意图,伊蔻又轻叹着问道:“你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你?” “八指……”老头一脸莫名其妙地嘟哝出了一个外号,过了片刻,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低呼道:“等一下,你想干什么?” 伊蔻见对方的耳根都红了,随即把项链往手心里一卷,径直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他此刻仍然心乱如麻,只是机械地避让其他工人,而那辆车的周围偏偏特别热闹,全是忙着领牌子,等待分配货物的家伙,一时间,他竟看不见老头嘴里提到的小妞。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推开身旁的一个家伙,再往前挤了几步,这回,一个姑娘的背影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那人身材娇小,正弯腰搬取脚边的一只箱子。伊蔻瞧着这眼熟的身段和披散的赭色长发,整个人霎时怔住了。脑中,一段段将被遗忘的记忆像复活似地浮现而出,这记忆里有月桂的清香气味、令人感到心安的浅笑,还有澄清如天空的湖蓝色……他不敢想像世上有什么可以失而复得,有什么人能去而复返,可他的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呼唤出了一个名字――奥拉。 ;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孟春 3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知道如果我不来,你就得先去贝苑找联络人,再回松溪找落脚点,我给你省了时间和脚力,你怎么不请我坐坐呢?”说着,阿斯图特推开杜拉格进了屋。他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继而抬头扫视着房顶。 “有意思,这地方、这空气跟个山洞似的,回去我也要弄个差不多的楼房,保准让那些花钱买罪受的蠢货称心满意。” 杜拉格震惊地看着对方品评自己的临时住处,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不对,你怎么那么清楚白麻雀的事情?” 这话将阿斯图特的注意力从房顶上拉了回来。他收敛了笑容,起身来到杜拉格的跟前,“我猜你心里多少有了些答案,而我要补充的是,我们特别留心每个天赋异禀的朋友,因为我们自己便是如此。<>” 蓦地,阿斯图特轻叹了一声,“想必你也清楚,这个世界对异端可不怎么友好,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互相帮助一下呢?我把绿眼的所有下落、底细都讲给你听,你也告诉我们,你们这群人到底在找什么?好吗?” ; 孟春 3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杜拉格陷入了沉默,他的视线来回飘忽了一阵,整个人像突然被冷水淋头似的低吼道:“不!你他妈说的什么鬼玩意,我怎么都听不懂?” “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啊,你们……”阿斯图特从齿缝中挤出话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这番争执变得十分诡异,一边是阿斯图特紧盯着杜拉格一语不发,另一边,杜拉格则咬着牙根回瞪眼前的奸商。他们就这么僵持了好几秒钟,阿斯图特终于先退了一步,他伸手把房门合上,笑叹着对杜拉格说道:“好吧,我还是会把你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给取绰号的那个精灵――伊蔻,现在应该到塔博尔了。” “什么?”杜拉格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带着那个就剩一条腿的退伍兵跑回战场了?” “没那回事,他就自己去的。” 四周忽然静得针落可闻,杜拉格张嘴愣了片刻,一下子抓狂了。 “你的意思是他把委托人甩到一边,自个儿跑去塔博尔啦?我懂了,你一定是在耍我,我们被你搞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那个退伍兵吗?” “别那么激动。”阿斯图特掏出随身携带的烟斗坐到了之前座位上,一个烟圈升起后,他略带自嘲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那位精灵朋友的私心更重一点,那样的话,我就没必要坐在这里跟你讲话了……实话实说吧,肖恩那边的情况有了变化,他现在被治安队的人扣留了。” “怎么会?”杜拉格皱起了眉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军医活活捶死,是因为治安队的人突然出面,而绿眼当时便跟那些人站在一道。之后,他的脑子就越发糊涂了,只依稀记得治安队的那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针对起了绿眼,他冲那发愣的家伙喊了句快跑,整个人的意识就跟风筝断了线一样飞没影了。难道事情就从那个时候起变复杂了? 想到这里,杜拉格不禁朝阿斯图特投去质询的目光。那奸商吐了个烟圈,才看向他道:“他们怀疑肖恩煽动退伍兵搅事,意图不轨。” “是吗?”杜拉格怔了怔。经那奸商提醒,他蓦地想起有个当官的确实提到过什么“闹事”,什么“涉嫌”……结果就是那个倒霉的退伍兵又被拘禁了?理由还是可大可小的煽动罪? 杜拉格扶着墙沿笑了起来,这样不能自己的情绪紊乱很快就因为屋里的烟雾而转为猛咳。等这一切消停下来以后,他忍不住指着阿斯图特吼道:“你这狗娘养的!你们不知道他断了腿、身上起脓包吗?他家里一贫如洗,差点掐死自己的小孩,为啥非逮着那个倒霉蛋不放,因为他想帮战友讨点回报,你们就拿他当饵了?你们这群疯子,不就是要个饵吗?为啥就不能挑个好点的饵?” “因为他们发现那个倒霉鬼是在战场上亲历过某桩怪事以后,还能开口说话的唯一一个活人。” 阿斯图特冷笑着熄灭了烟斗,他起身整了整衣裳,随后拍了下杜拉格的肩膀,“朋友,你可以一逞口舌之快,不过这无济于事。我就这么说吧,治安队的做法无可厚非,你自己看,肖恩有过一笔带头扰乱治安的记录,而你跟他在军队医院的当天,军队医院的大门口刚好发生了退伍兵的骚乱事件,结果是有治安队的人在冲突中被砸破了脑袋,这理由足够让他被拘禁审查了。” “肖恩他没有煽动一个人!”杜拉格一字一顿地回应道。 这话让阿斯图特发出了几声苦笑,“现实是,没有什么切实证据说明他和退伍兵的骚乱无关,而陪审团则会根据现有的资料决定他是不是有罪。很显然,要是那些政客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不会给肖恩好果子吃,这手脚很好动,无非是说白是黑的事儿……所以说,你现在能理解绿眼为什么跑去塔博尔了吧?” 杜拉格笑了,“你是个狗娘养的奸商。” 阿斯图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一手握住门把,作势要开门走人。然而那门把尚未扭转,他又转头看向了站在里侧的杜拉格,“对啦,我听说这边的白麻雀现在是个叫罗瑟琳的女人在管,她好像跟绿眼走得有点近?你要是见着绿眼的话,最好提醒他一下,那女人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家伙,她跟这边的政客牵扯不清,肖恩的事情也有她一手。” 说完,阿斯图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杜拉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旅店大堂,人突然跟上了发条似的扑回屋内。 记得在军队医院里,他听人说塔博尔那边的情形快跟地狱差不多了。那个小绿眼以为自己当过刺客,尝过地下世界的尔虞我诈就理解战场有多残酷了?他还太嫩!在战场上,管你能不能打,人人都只是听天由命的炮灰而已。 杜拉格拾起床头柜上的药箱,习惯性地环视了一下屋内。只见阿斯图特先前坐过的位置上多了个袋子,他把袋子拿到手里,诧异地发现里头沉甸甸地装了不少钱,想来是那奸商知道他手头紧张刻意留下来的。这笔资助很快被收入了囊中,之后,他便离开旅店,沿途寻人雇车。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办得并不顺利,几个车主一听他要去的目的地是塔博尔,全都摇头摆手地拒绝了他。最后,他押了一大笔保证金,才从个秃头小贩的手里租了头驴子。这结果当然不太理想,可那小贩也给了他一个消息――两天前,“南方人”那批不要命的家伙又驾车去战场拾破烂了。 “绿眼应该和那批人在一道!”杜拉格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他转头瞥了眼喧闹的市集,只见几个当兵的家伙正推开指指点点的人群,从墙头、立柱上扯掉被私帖上去的告示,而同样内容的东西,他手里也有一张,是个乞丐打扮的家伙突然跑来塞进他手里的,那上头赫然写着“军队篡改伤兵履历,私吞退伍兵的补助金”的标题,而肖恩的名字便列在后头的内容中。不仅如此,那些纸张上都不起眼地画了个交叉线的标志。显然,是白麻雀的人在故意把尚不明朗的事情闹大。 “这事情做得实在是太不地道了。”杜拉格想到。他抽了下骑着的毛驴,加快速度从人群旁穿了过去。 ;==手机小说免费阅读器上线咯!超百万小说免费随便看,智能书架管理,喜欢的小说永远不会丢失!致力于打造更好的阅读体验。快来关注微信公众帐号 xiaoshuokehuduan(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吧。 孟春 35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早春的夜晚仍然寒意沁人,尤其是在赤郡的旷野中,呼啸而过的冷风总吹得人瑟缩脖颈、牙齿打战。不过这寒凉的空气倒是让伊蔻有种通透的感觉,他回头看向身后,只见被数辆货运马车团着的营地里篝火黯淡,支在上头的烤架只余些肉屑等人清扫。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跟着“南方人”的车队进入了塔博尔地区。当时天色已经昏黄不明,负责领队的“八指”那个刚照面便把他误当作工人使唤的老头,随即指挥众人就地扎营。期间,有放羊的牧民正好从营地旁经过,“八指”便跟对方买了数只羔羊,加到了晚上的伙食中。 老板的慷慨付出让整个车队士气高昂,可那炙烤羔羊的腥膻味道却让伊蔻颇为不适。他等到大部分人吃饱喝足,渐渐入睡以后,才踱步到营地外的上风处透气,顺便也整理一下连日来的思绪。 那天,他在近乎恍惚的状态下来到了“南方人”,结果竟碰见了阿斯图特理查曼。现在回想起来,阿斯图特是货栈的老板之一倒是不太奇怪,但这奸商的建议跟着利瑞齐就能找着政客们感兴趣的东西,就颇费思量了。听工人们讲,利瑞齐原本是个部族巫师,在医术和魔法上颇有造诣,然而在车队行进的两天以来,那小子却一直缩在宽大的袍子里打盹,全靠个独眼龙守在边上照料。他曾寻了个间隙跟利瑞齐单独坐了会儿,结果发觉那小子呼吸紊乱、面颊潮红。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家伙,是怎么跟暗灵的人搅到一起的?又要把他引导到何处呢? 一阵寒风吹来,伊蔻下意识地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塔博尔地区空旷、寒凉的郊野让他不禁怀念起了和罗瑟琳共处的那个下午,那个夕阳映红屋子,双方坦诚以待的下午。那时,他们仅凭本能温暖彼此,他们明明可以那么好的,他还奢望更好。可她非要让人寒透心,另谋他途 说来可笑,几天以来,他只要一空下就会回想起那天隔窗听到的话语。不敢相信罗瑟琳居然因为治安队的家伙没往死里堵截他,没让他被逮住而大发脾气。这女人想利用他得些什么?想拿他讨好谁?他记得去军队医院前,她还拦过他,说他不宜涉险! “也许我跑得太急了,我该问问她到底图个什么的”伊蔻喃喃自语道。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唉,你不冷吗?”不远处,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正紧紧拽着披肩。她疾步走来,呼啸而过的晚风把她的头发扬到一边,看上去活似脑袋旁生了只翅膀。 “我就出来透口气,以前没怎么吃过有膻味的东西,感觉有点发闷!” “难怪晚饭的时候你压根没动过多少,其实,我也有点厌恶那味道,可那毕竟是肉,对吧?” “确实如此。”伊蔻笑道。面前这姑娘的发色和身段跟奥拉像极了,以至于让他喊错过人,而现在,他知道对方名叫狄考伊,是个过分热情的小女人。 “我看你一个人站在风口,给你带了件披肩过来。” 狄考伊忽然解下了披肩,她垫着脚把手里的东西搭到伊蔻的肩膀上,动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而那料子上沾着的体温顿时让伊蔻局促了起来。 “别,你自己怎么办?”伊蔻推拒了一下,他面前的姑娘却执拗得出奇,顷刻间,披风的系绳便在他脖子前打好了结。 “我马上就回帐篷去了”狄考伊拍拍手道。 “倒是你要想等气味散了,穿那么单可是会冻着的。唔精灵会冻着吗?” “会,也会发烧,变得虚弱。”伊蔻叹了口气。同样的问题若放在过去,他大约会用轻佻的语气反诘“你猜呢?”,可现在,他全无戏谑他人的念头。狄考伊的鼻梁挺直,相貌生动、妩媚,可这副样貌却让他生出一种跟珍宝失之交臂的空虚感。 “那你们跟我们也差不多呀!” “本来就很没多少差别。”伊蔻作势笑道,他心里着实期盼狄考伊放自己继续独处。然而那姑娘好像有意发难,她微微侧着脑袋静默了一小会儿,突然发问道:“奥拉是你的什么人?” 伊蔻怔了怔,对方又抢白道:“她是你的朋友?还是恋人?难不成是你的财产?” “你说笑了,她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不过她救过我好几回,我很想报答她,只是我俩再没见过”伊蔻的声音越来越轻。 两人的交谈转而进入了死胡同,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记尖锐的哨声突然自左近处响起。 “怎么回事?”狄考伊不安地瞅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浓重的夜幕下,普通人的眼睛望到的尽是重重黑影。 “好像是从守夜的家伙那边传来的,你快回帐篷,我过去看看。”伊蔻安慰道,他转而朝出了状况的方向赶去,边跑边飞速回忆众人歇息前的点点滴滴。 记得扎营的时候,“八指”安排了守夜的轮次,好确保整个夜晚总有两人守住路口方向。现在尚未到换班时刻,又是深更半夜,不该有人乱吹哨子开玩笑的,难不成是有谁想偷营地里的东西? 想到这里,伊蔻使足力气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两个值夜的家伙所呆的地方便进入了视野,但那里空落落的没有人影,这情形顿时令伊蔻警觉了起来。他放慢脚步继续向前猫去,蓦地看见一人倒在灌木丛旁,而随着两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近,空气里的血腥味也变得越来越浓 终于,伊蔻触着了倒地的家伙。那人的手里抓着哨子,左胸的刀伤正汩汩流血。可那伤口恰恰离开心脏几分,不知道是凶手经验不足还是身高不足所致,但想来正是这几分之差,让守夜的家伙有了吹哨子的气力。++(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下载免费阅读器!) 孟春 36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伊蔻试着用力掐了下那人的鼻唇沟,倒在地上的家伙似乎恢复了点儿知觉,他微微张开眼睛,翕动嘴唇道:“羊……羊……” 这莫名其妙的一个词汇顿时让伊蔻皱起了眉头,他俯下身子贴近对方,那人在他的耳畔吐了口气便没了生息。这结果无疑令人背上生寒,更叫人措手不及的是,栓马的地方忽然传来了骚动声,本应入睡的马匹发出了蹬踏蹄子的动静,像是要冲出营地。 “有人要偷马!”伊蔻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他刚起身朝后瞧去,就见数匹马冲了过来。那些马几乎只在一息之间便从他的身旁跃了过去,跑在最前头的马背上分明趴着个人,好像还是个小孩。 伊蔻就这么怔了怔,身后的营地又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听动静,显然还有个家伙闯入了营地,正在抢夺剩下的马匹。而这一回,车队里的其他人都被惊出了帐篷。可惜众人尚未醒透,有些人甚至只踩了一只鞋子,那偷马贼几乎在众目睽睽下放过了一匹白马,转爬到了另一匹马的背上。 眼见这个人也要逃脱,伊蔻在情急之际吹响了马哨。白马“好吧曲奇”飞奔了过来。它低头蹭了下伊蔻的手掌,像在把缰绳递到主人的手中,伊蔻随即蹬上马背,发令朝要逃的恶贼追去。 转眼间,众人安歇的营地便被甩到了身后,迎面而来的旷野冷风不住地灌进伊蔻的兜帽,以至于把他的帽子吹落肩头。伊蔻无瑕顾及这点,他紧紧盯着跟前的目标,仿佛用视线缚住了对手――抢了马匹正夺路而逃的家伙背着一张弓,从那弓的雕纹来看,好像也是车队里的东西。联想到这人或是刺死了巡夜的工人,抢走了对方的弓箭,伊蔻不由得拽紧了拳头,而他一心拿下敌人的意志好像也传递给了自己的马匹,“好吧曲奇”朝前绷直了脖颈,四蹄近乎腾空。 原本领先数十米的偷马贼显然觉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正飞速缩短,他一下一下地紧夹马腹,面巾上露出的双眼渐渐有了惊慌之色。可他挑选的坐骑毕竟只是拉车的苦力,那马完全没有冲劲,被甩了几鞭子,差点朝前栽倒。<>片刻后,伊蔻的白马已和那人的坐骑并行而驰,他收紧一侧缰绳,让马朝对手贴去,偷马贼见状立刻取下了背上的弓箭,弯弓瞄了过来。 “嗖”的一声,箭枝从伊蔻的身后飞过,射出这箭的偷马贼则应声晃了两晃。伊蔻见对方的弓箭使得并不顺手,整个人已然失去平衡,当即脱镫向对方扑了过去。这下猛撞让两人一道跌下了马背,偷马的家伙后背着地,嘴里发出了痛呼。伊蔻趁机压住他,随后扯开了他掩住口鼻的面巾。 苍白的月光下,一张尚有些稚气的面孔出现在伊蔻的眼里。那人的脸上刚生出些胡须,瞪圆的双眼让人联想到受惊的麋鹿。伊蔻见其不过十七岁上下的年纪,生生收住了掐向其脖颈的手臂。他想到自己在同岁的时候,曾经自不量力地揽下了不少事情,只可惜,当年的那份骄傲未及成熟便遭酷寒打蔫――在淬魔匕首,成长就是不顾你鲜血淋漓,硬拿刀刃将你生片成形…… “为什么偷马,人是你拿刀刺的吗?”伊蔻对偷马的小贼问道。他语调柔和,像在跟人商酌。这番好声好气反而让对方的眼里闪过不屑之色,下一秒,那人捞起身边的石头砸了过来。伊蔻几乎条件反射地捏住了挥来的手腕,他猛地转动胳膊把那人的手背朝地上一压,“咯噔”一声响后,小贼的眼里有了泪光。 “我猜你这次回去的话,肯定能叫不少人刮目相看吧?你为了得意一回,就决定拿人‘开荤’了?”伊蔻瞟了眼滚落的燧石,切齿道。被制服的小子别过头不吱一声。这副傲慢的神情像火星落到绒纸上似的,把伊蔻点着了。他抽了小贼的腰带,三下五除二地绑了他的双手,而这顿收拾刚告段落,身后便传来了其他人和马的动静,原来是车队的几个人赶来了。 “逮住了对吧?你逮住那狗杂种了对吧?好样的!让我瞧瞧,我要好好瞧瞧这混账玩意?” 跑在最前头的八指“滋溜”一声下了马,他跌跌撞撞地朝伊蔻这边跑来,活似只发了急的老母鸡。伊蔻见状不禁暗叹了口气,他挪开两步给八指腾出位置,老家伙一到人边上,立刻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你这杂种!”八指冲偷马的小贼吼道。他突然顿住了要扇人面颊的手掌,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你?怎么是你?” “怎么?你认识他?”伊蔻有些疑惑道。 这时,其他几个跟来的家伙也下马聚拢了过来,他们中戴着鹿皮帽的一人在看清了面前的偷马贼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是你干得好事吗?你他妈怎么下得去手?”那家伙疯了似的伸手掐向小贼,八指见状连忙夹到两人之间,可这一来反而令“鹿皮帽”怒气更炙了,他连推带挤,差点把手指插进八指的眼眶。另两人看情况不妙,忙从两边拖住他的胳膊。那人挣了两下,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拦着我干吗?我不过想听听这小子要怎么说。” 他转而看向偷马贼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今天刚问你们买了几只羊,你们说什么价钱就是什么价钱,对吗?” 这下子,伊蔻总算明白八指的神情为何那么尴尬了。只见老家伙不住地摩挲他戴了两根指套的左手,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八指的目光在同伴和小贼之间来回游移,像是想寻个借口打打圆场,然而两边都没有人先放一句软话,那偷马的小子甚至咧开嘴,露出了讽刺之色。这下子,“鹿皮帽”更是大受刺激,他忽然取下背后的角弓,对准那小子,迎头给了一箭。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孟春 37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霎那间,伊蔻合起了眼睛。射出去的箭枝发出了扎进肉里的声响,那一箭直把人的脖颈穿透,小贼顿时倒地抽搐了起来。 八指见状,忙蹲下身子探看那小子的伤口。他沾了一手血,偷马的小贼双眼圆瞪,瞳孔渐渐放大,最终没了气息。 直面一条人命被生生夺去,让先前帮忙劝架的两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八指站起来时,整个人都佝偻着,他摊着染血的双手,看向背了人命的同伴道:“你干吗?你为什么非要他命不可,下手那么毒?”那话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吼出来的。 有些茫然的“鹿皮帽”似乎被这一嗓子叫回了魂,他指着尸体,神情愤懑地回瞪八指道:“你说我下手毒?我们的人活该被这杂种放倒吗?他怎么就不手下留情?” “他还是个小鬼!” “哦……他小,所以就能随便宰人,不用赔命了?知道吗,我就看不惯你这种没血性的假慈悲,我们那儿,比他小的都明白杀人只有拿命儿来抵!” 鹿皮帽的这通斥骂显然把八指气得不轻,老家伙猛然间推了他一把,“你知道我干这行多久了吗?光在‘南方人’就有三年!”他扭头朝地上唾了口唾沫,跟着说道:“你懂吗?我就没遇着今天这种……事。” 八指这话的最后几个词说得十分含糊。伊蔻听老家伙这么一说,不禁皱了下眉头。记得还在德斯坦的时候,他曾接过一单探听情报的买卖,委托人是个做皮货行当,嘴皮子闲不下来的商人。这人反复强调不能闹出人命,说行商这行非常忌讳杀生,还刻意讲了个故事,说因为有人在商船上射死了一只海鸟,结果闹得整条船死剩一人。看来,八指也在忌讳这个…… 眼前,鹿皮帽又把八指推了个趔趄,以此作为回敬。伊蔻见其他两人都有点儿愤懑不平,同伴间的分歧好似越来越大,忙拖住八指道:“容我插个嘴,咱们的麻烦恐怕有点大,之前偷马的不止这个小鬼,还有个家伙我没能追上,他知道咱们营地的位置。” 这话顿时令众人静了下来。八指回头看了眼偷马贼,用手一抹脸颊道:“真见鬼……连埋人的时间都没有。”他对个同伴指了指,吩咐他把小贼的尸体扛上马背,跟着一拍鹿皮帽道:“走!这道理回头再讲。” 不久,一行人驱马回到了营地。留守的几个人见伊蔻他们仅追回了一匹马,又从马背上拖了具尸体下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八指接下来的安排——尸体就近掩埋,车队星夜赶路——顿时令那些人炸了锅。 “你要我们大半夜翻山吗?就用剩下的几匹马?还要把两个伙计抛尸荒野?”有人喊道。 大伙之所以反应激烈倒也在情理之中。车队的下个落脚点是塔博尔东侧的翠鸟庄园,途中得翻一座山。且不提夜间的山路多么难行,车队还丢了半数马匹,原先该两匹马拉的车,现在只能匀到一匹,这也即意味着有些路段得有人下车充当骡马。当然,这并非无法克服的难题,真正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就近找个地方埋藏罹难的同伴——跟个僵挺的偷马贼摆在一道。这事情如果发生在互不相识的工人之间,大伙或许唏嘘一阵便过去了。然而“南方人”的这支车队却有些特殊。车队里头的大半数人明显来自同一个村落,他们质疑八指的决定,嚷嚷着必须带走同伴的遗骸,而余下的几个人,包括艾略特则盼望着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一时间,营地里为阵阵争吵声所充斥,负责车队的八指仿佛权威尽失。也是直到这一刻,伊蔻才得悉八指安排守夜的两个人都出了意外——另一人的尸体趴在满是便溺味道的茅草丛中,估计是在如厕的时候遭到了偷袭。可以想像,要是摸进营地的不止两个偷马贼,而是全副武装的一队人马,整个车队会发生怎样的惨祸。 在伊蔻看来,八指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但他无意替那老家伙出头,实际上,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瞟着靠近篝火的一辆马车,那个邀他加入此行的利瑞齐就在里头,现在车队的麻烦来了,他是打算继续装死,还是会拿出点什么主意? 忽然间,马车的门帘晃动了起来,令伊蔻颇为诧异的是,从车里钻出来的家伙居然是迪考伊。那姑娘红着眼圈走到了人群中间,她先是同八指打了个招呼,又抓着几个同伴耳语了一番,整个人便像脱力似的突然晕了过去。八指一把接住了这个娇小身影,几个闹得最凶的家伙见状连忙合力把她抬上了马车,之后,整个车队终于按着八指的指挥动了起来。然而接下来的路途走得并不顺利,车队里的一匹马在山脚处踏着了蚁穴,那马的左前蹄陷入坑中,“咔嚓”一声折了腿骨,霎时动弹不得了。 为了继续行程,八指觍着脸找到了伊蔻,问他借用“好吧曲奇”拉车。这请求实属无奈,但也着实让伊蔻心里冒火。他要求八指让他负责驾驶那辆马车,且车上的装载不能比别的车来得重。而在之后的上坡路上,伊蔻则频繁下车牵拉缰绳,和自己那四条腿的伙计一起顶风前进。到了临近山峰的一段路,温度降得更低了,迎面而来的寒风仿佛夹着雪片,白马“好吧曲奇”不住地喷着鼻息,显得委屈至极。这艰苦的处境让伊蔻联想到了艾芬族北上寻找艾拉达的旅程。当时,想必更加艰辛吧。所幸,最难熬的一段山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眼见天边显出了鱼肚白,伊蔻不禁吁了口气。他坐回到驾车位上,下意识地揉着冻得有点发木的膝盖,一旁的艾略特瞧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哎,我听说了,你把一匹马抢回来了。” 伊蔻偏头打量了那退伍兵一眼,这人好像从醉汉的形象中跳脱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精神了许多,但他的双眼瞪得溜圆,还是有那么几分神经质的感觉。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孟春 38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你说的功劳得算在这伙计的头上。”伊蔻指了指自己的白马,“是它衔着那匹马的缰绳把它拖回来的。” “唔……我的意思是,我以前喊你小白脸……” “也许我确实是个小白脸。”伊蔻耸了耸肩膀,他转而看向前方的道路,喃喃道。 有段时间,他非常憎恨自己那肖似母亲的相貌,这让一些人多了个理由拿他取乐。为此,当导师克鲁利半开玩笑地说他不如毁容以后,他真的照办了……那之后的几年里,淬魔匕首的人员更迭犹如流水,现在想来,认得他本来面目的刺客好像快死绝了――命运如刀刃那般剜了他的过去,让他成了另一个人……这究竟是恩赐还是磨难? “你觉得自己是小白脸?不不不,你绝对不是,我在军队里见过太多窝囊废了,大部分人只会随波逐流,上头怎么交代就怎么来,绝不主动揽事,更别提那种会豁出命的事了。老实说,我没料到你会头一个冲出去,你是怎么想的?” “或许……我只是具尸体,里头装着碰巧拾来的一条命……”伊蔻想到。他见艾略特的瞧来的目光中既有困惑之色又带着些许崇敬的情愫,不禁失笑道:“我当时觉得要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如果马都被偷走的话,车队就要瘫痪了。” “我猜你就是这么想的。”艾略特眼中的疑虑尽除,他拍了下伊蔻的肩膀,但不久便缩回了胳膊。 伊蔻轻叹了一声,“我想问你个事,你是怎么把它牵到‘南方人’去的?” 他再次指了指“好吧曲奇”,这匹足有四岁的白马极其认生,故而屡屡令试图偷它的家伙吃着苦头,而倘若那偷马的小贼成功将其窃夺,他就不能将其扑落马下,那小子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不过话又说来,他其实还有个机会救那小子一命,可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只因那人未将人命放在眼里。问题是,他过去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取悦克鲁利,为了得那人一句赞扬…… “是那个叫克罗斯的独眼龙让我这么干的。” 艾略特语气仓促的一句话把伊蔻的思绪由回忆拉至现实。 “我没问你这个。”他皱着眉头把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艾略特这才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随后摸出根白色的发带交了过来。 “这玩意也是那个独眼龙给我的,他说要是那匹马不听话,就把它亮到马的眼前……这,应该是你的东西吧?” “是我的发带。”伊蔻答道。话音刚落,他便跳下了马车。 这突兀的举动顿时令马车停了下来。白马“好吧曲奇”在车头处不安地扭动身子,试图调头去主人那边,可狭窄的山道上根本没有转圜的空间,连退路都被排在后头的马车堵死。伊蔻见状,疾走几步来到了白马的身侧,他一手牵住缰绳,额头抵着白马的脖颈,像是在从自己那无法言语的伙伴身上汲取安慰――艾略特交给他的这根发带是在艾拉达的那会儿丢的,事情应该发生在和阿斯图特的首次会面后。当时他对此事并未上心,而现在,属于他的东西竟在赤郡复现……他不愿再去细想背后的隐情。 转眼间,前方的马车发出了车辙骤停的声响,八指侧身从车上下至地面,瞧向伊蔻的眼里流露出了担忧之色。 “怎么了?”他远远地喊了一声,继而快步来到了伊蔻的身侧。 “怎么了,孩子?” 感觉到有只手在轻拍自己的肩膀,伊蔻有些勉强地舒展开了眉头,“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情不自禁……” 这话让八指的脸上一下子流露出了尴尬之色。 “能坚持一下不?噢,对了!”他伸手掏摸起了自个儿的口袋,“我带了点儿药,这个准能管用。” “不,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想到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样啊……” 短暂的沉默后,八指走到马车前,同正在探头张望的艾略特作了番手势。他俩迅速换了个位置,艾略特跑去了头一辆马车,八指则拍了拍身旁的空处,示意伊蔻上来。不一会儿,马车便再次朝前驰动起来。 “我说孩子,在为前头的事情难受?” “没有。”伊蔻颇为木讷的答道。 八指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未将这个回答当真。他忽然朝前伸展手臂,那两根指套在晨光的映照下顿时变得醒目起来,一圈一圈的木质纹理好似水中的涟漪。 “我这指套里头是空的。”八指直直地瞧着这只手,神情怅然。 “所以你要跟我聊聊外号吗?”伊蔻撇了下嘴角,脸上流露出些微讽刺之色。要聊外号的话,他的故事准能令人毛骨悚然。 “不不不……”老家伙笑着连连摆手否认,之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我以前在船上干活……海面上吗,半个月不见陆地,人就更加迷信了。可外头人只看到我们赚钱的一面……当时那家伙――我那朋友,就缠着我非要干他一票。可他一登船就破坏规矩,那趟船也极为不顺,死了好多人,大伙儿就迁怒这戆货,要把他吊在桅杆上,晒死他……” “你剁了两根指头替他做担保?” 八指点了点头,他突然耸着肩膀笑道:“可你一定想不到这戆货富了以后,反而处处给我设绊子,还做了好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孩子,我们没法预测未来,所以做好当下想做的事儿就成了,没必要为预测不到的结果揪心。”说着,他拍了拍伊蔻的肩膀。 伊蔻低头应了一声。克鲁利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简短得多,听来也更让人绝望――别做无意义的期待。 “话说,我可是挺感激你替车队追回一匹马的,真心的感激,后头的事情你可真别多想了,谁能料到那家人的小子……” 八指的话尚未说完,前头的马车猛然间停了下来。伊蔻的白马因险些撞着车尾而嘶鸣着抬起了前踢。这一下子,差点儿没把八指甩出车外。片刻后,两人都下了车,只见艾略特神情紧张地冲他们跑了过来,嘴里一边喊道:“军队的人!”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孟春(39)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军队的人?不该在这啊……”八嘀咕着朝前挤去。.ΩM只见车队前头拦了两排刚插下的木桩,一支近二十人的队伍守在后头,堵死了下山的道路。 “都下车,都下车!”为的一个士兵大声嚷道。他和身后的那伙人大都手握武器,神情凶恶。 八指瞥了眼这家伙所持的十字弓,忙回头唤出众人。不一会儿,工人们便带着疑虑在车边站了两列,而此前晕倒过的迪考伊显然还未恢复精神。她微微依靠着同伴,娇小的身影仿佛会随风而倒。两个工人见状又朝她靠了靠,用身躯遮住了她。 伊蔻将这微妙的一幕收入眼底,转而瞧向了头一辆马车。 “那两个人还没下车……”他暗自想到。身旁,八指也冲这车的门帘打量了片刻,然而老家伙转眼间便移开了视线,接着,他一边掏摸胸前的衣袋,一边朝那伙当兵的走去。 “这位长官辛苦啦,您要检查我们的车吗?其实我们是从‘南方人’来的,您大可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军队添麻烦。”八指一脸讨好地捧着钱袋递向面前别有肩章的家伙。那军官完全无动于衷,过了好几秒,他身旁的副手忽然夺了钱袋,掂量起来。 “你们想去哪儿?” “就前头的翠鸟庄园,我们来的路上碰到些事情,要到那儿休整一下。” “恐怕你们不能去那儿。”军官突然插话道。说着,这人回头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继而推开一脸惘然的八指,带头向停在路旁的马车走去。 “为啥?”啪地一声,八指拽向军官的手臂被个士兵打到了边上。他瞅了那士兵一眼,揉着胳膊又问道:“那地方出事了?” “出事?那里现在是军队驻扎的地方,你觉得你们能去那儿吗?” 话音刚落,头一辆马车的门帘便被军官一把拉开。车上,利瑞齐裹着毛毯正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当光线透进车内的时候,他本能地朝车外张望了一眼。而只这一眼的功夫,利瑞齐那病态的模样就让伊蔻皱起了眉头。不过两天没见,利瑞齐便憔悴了许多,他嘴唇白,眼睛似乎无力睁开,而他边上的克罗斯显然对外人闯入颇为恼怒,那独眼龙把利瑞齐的脑袋揽在胸前,跟着朝外喊道:“他是个病人,不能再吃冷风了,麻烦把门帘放下,好吧?” 军官松手任门帘自然垂下。他意味深长地冲八指笑了笑,又朝伊蔻先前驾驶的马车而来。在经过伊蔻身旁的时候,这家伙有意无意地顿了下步子,那瞟过来的目光好像觉了伊蔻并非同类。伊蔻随即对视了过去,然而军官却转而他的白马。这时,八指跟了过来,他舔了下嘴唇,用更加客气讨好的语调说道:“您,我们也没想到军队现在驻扎到那边去了,不过其实对我们来说,这倒是省了桩事情,我们本来就在替军队运输货物。” “运输货物……谁准许的,有军队出具的批文吗?”军官冷冷地质问道。 “这……”八指支吾了一下,“批文确实没有,但我们货栈真的在帮军方办事,如果长官您要些凭证才能放心的话,我可以给您来‘南方人’同坎德哈德中校签的合同。” 话已至此,八指抿紧了嘴唇。他微微缩着脖颈,样子忧心忡忡。而那军官仅冲下属撇了个嘴角,便又把目光落在了伊蔻的白马上头。 “我就把事儿挑明吧。”军官的副手突然接话道:“我们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们现在最好调头回去。” “什么!回去?”八指吃了一惊,其他工人们也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当然也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你们不是说在帮我们办事吗?刚好我们现在缺乏马匹车辆,把车子和马留下,你们就能走人了。”说着,那副手冲身后的士兵打了手势,俨然一副接管车队的模样,而几个工人见对方真的要来卸车牵马,顿时急了眼。他们挡在车前不让士兵靠近,八指在情急之下,不禁拽住了军官的胳膊。 “您开玩笑的吧?我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军官身旁的副手推了个趔趄。这下子,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工人们更是大哗,而静立在车前的白马也像受到感染似的出了嘶鸣声。倒是那个军官对周遭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他瞧着白马,人跟着迷似的凑上前去。 “好吧曲奇”的双耳一下子朝后倒下,那军官的手刚要触着它的脖颈,它便扬起蹄子踹了过来。这一撩蹄直接命中了军官的胸口,他的副手见自己的长官被踢倒在地,咒骂着抽出一把有着长管的玩意直瞄马头,原本只在静观其变的伊蔻霎时朝那副手冲去,只一眨眼,便夹住对方的脖颈,把匕压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你要跟军队作对?”副官僵着脖子出无力的威吓。 “我的天啊!快住手!”八指的脸色变得煞白。 伊蔻紧盯着副官顿在空中的右手,对八指的惊呼充耳不闻。记得还在德斯坦的时候,有个叫卢斯曼的老头曾用类似的玩意打折了刺客手中的刀刃,如今,这种出自木法城的防身武器已经凭着“火铳”的名号赚了一大票钱,虽然其射程比不上弓弩,却能在吃着弹丸的目标上开个大洞…… “抱歉,朋友,这匹马对我来说可跟家人无异,你要是另有话,就跟我撇清关系吧?”伊蔻瞥了眼八指,便把目光落到了火铳上,“至于你,伙计,现在咱们的处境可不大妙了,我是指望你的长官网开一面?还是指望这把匕能赢你的武器呢?” 这话刚说完,那副手便猛地挣脱了控制。下一刻,原本冲着马头的火铳便指了过来。伊蔻瞧着那乌黑的长管,有些自嘲地抛掉了匕,而就在这时,一丝不易觉察的血腥味忽然飘进了他的鼻孔。 “把武器放下,让这些人快滚吧,我们没必要为了几匹马跟坎德哈德过不去。”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军官,出人意料地下了放行的命令。伊蔻诧异地打量了那军官几眼,蓦地转头头一辆马车,只见利瑞齐单薄的身影被一双手扶进了车内……大雁塔拍**写真 美女一丝不挂尺度全开不雅照曝光!!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m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孟春(40)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此后,车队恢复了最初的座次,又朝目的地驰去。Ω 』Δ .』M而当翠鸟庄园的路标现于眼前时,大伙儿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众人先前遇着的那队人马并未撒谎,偌大的庄园已然成了军营,远远只见本是围篱的地方用石块垒起了高墙,一个岗哨探出厚实的木门。 “真是活见鬼了。” 八指招呼车队在大道上停驻,随后只身前去拍门。过了好一阵子,有个勤务兵打扮的家伙打开门,迎了出来。那人跟八指互相拍了拍肩膀,转而朝车队招手示意。 伊蔻见前一辆马车已然驰向庄园,正驾车紧随其后,忽然听见艾略特不着边际地低喃道:“该死,真冷,冻死我了……” 只见那退伍兵压低了脑袋,身体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而他的座位旁就团着件披风。 此情此景让伊蔻露出了困惑之色,他推了推艾略特,刚朝那披风指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头。翠鸟庄园里传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那味道混迹在血腥气药味炖煮东西的气味里头,令他极为不安。他记得自己曾有过这么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时他还是淬魔匕麾下的刺客,正护送行会里高层法师奔赴木法城,谁能料到那法师居然会操纵死人,将它们变作尸化的怪物。 转眼间,车队已驶入庄园,才开启片刻的厚重木门则在后头合拢。伊蔻在缓慢前行的马车上怵惕地观察四周,只见庄园里搭了一个又一个军帐,原本培育花木的苗圃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几株不盈一握的树苗拉着晾衣绳,上头挂满了厚重的衣物,而那些长成的庭树则可悲地被伐成了木桩。 远处,高有三层的庄园宅邸此刻门户紧闭,连窗帘都拉得死死的。可想而知,军队的进驻给庄园主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除此以外,这地方并无反常之处。或者说,反常的事物全都隐匿了起来? 车队前头,八指正跟带路的勤务兵比划着连日来的经历,那两人刚顿住步子,示意马车在一个棚子边停靠,就见不远处的营帐里突然有人蹿了出来。那人只着了军裤,瘦骨嶙峋的上身满是脏污,他尖声叫了一句“神骸”便被追上来的两个士兵捂住嘴巴拖走了。伊蔻怔愣地瞧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只听八指跟勤务兵说道:“怎么回事?他说的什么玩意儿?” “疯了。别操心那个了,货没事吧?” “让坎德哈德放一百个心,他交代的东西,只要我这把骨头不散,准能带到。”说着,八指冲刚下车的工人打了个手势,随后接过一人递来的木盒在勤务兵的面前敞开。 “纯度最高的酒,你先验验货,不过当心烟火,这盖子一打开,沾着火星就着!” “你的东西还用得着验吗?”勤务兵笑着接过了盒子,又叹了口气道:“就等你这批东西当消毒药使唤了,你不知道这里的人有多么疯狂,凡是带着点儿酒味的,是块肥皂纱布都能被人偷走,塞进嘴里。” “这么夸张?” “都死了好几个人了。说穿了,战况不佳……要不也不会退到这边扎营。” 勤务兵的这番话仿佛戳到了八指的痛处,老家伙叹息着朝车队这边视线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最后停在了伊蔻这里。 “对了,要麻烦你跟中校引荐个人。”八指侧头对勤务兵说道,随后拍着伊蔻的肩膀,把他领到了两人之间。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卓尔特・卡德,坎德哈德的副手,也是他的侄子。”八指在伊蔻耳畔低声说出后半句话。 “这位是伊蔻・珀勒瑞斯,阿斯图特・理查曼送来的人。” “那个地主?”勤务兵诧异地上下打量起了伊蔻,他忽然瞪大双眼道:“精灵?”。 “这位朋友可是从艾拉达来的。其实我这趟车上还有个搭便车的,但他这些天身体状况很不好,晚些再介绍。” “哦!”卓尔特捧着木盒,勉强冲伊蔻伸了只手出来,“幸会幸会,不过,我要把你引荐给中校做什么?” 伊蔻同他握了下手,继而卷起衣袖,亮了亮绣在衬里上的白麻雀,“我们听到了一个传言,是跟神之匙有关的,而我们……” “嘘!”卓尔特连使眼色打断了话题,“别在这里说那个词!”他比了个处决的动作,又瞟了瞟四周道:“该死,白麻雀居然都知道这件事了,是包不住火了……” 伊蔻见卓尔特对“神之匙”如此敏感,不禁朝利瑞齐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我懂了。”他冲卓尔特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中校对这个事情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如果军队这边没人肯透露消息,按照我们这一行的章程,是撬不开别人的嘴巴的。” “这样啊……其实这事照我根本就不能捂在军营里头,不过我是既说不上话,知道的也实在是有限得很,总之我先带你跟中校见一面吧。” 说完,卓尔特拍了拍八指的肩膀,吩咐他让工人把货卸在棚子里,跟着便对伊蔻做了个跟上的动作。两人很快穿过了一排围栏,而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卓尔特忽然沉默了许多。他目不斜视,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庄园的主屋走去。 伊蔻见途中遇到的士兵都透着病态之色,其中不乏抓着纸牌边玩“七镜”,边吆五喝六的家伙,不禁感到有些麻木――这里的人让他想到了在地下堡垒里无所事事的刺客,无聊且绝望。他就这么恍惚了片刻,卓尔特突然转了个向,一脚踏入主屋旁的阴森小路,只见那条道的右手边另有个院落,被高篱围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心悸的悲鸣声一阵阵地从里头透出。亚洲第一美女,**翘臀,火辣身材完美身材比例!!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ian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孟春(41)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伊蔻下意识地顿了顿步子。┡.『M偏院里传来的不止有冲鼻的腥气和刺耳的叫声,他初进庄园时嗅到的诡异气息在这里更浓了,用熏人形容亦不为过。可卓尔特并未停下步子,那人转眼间便消失于偏院的侧门后。伊蔻见状,只得跟了过去,而接下来的眼中所见,霎时把他冻在了原地。 卓尔特领他来的地方显然是用来收治伤兵的,然而好些伤员非但没有帐篷,身子底下连个褥子都没有,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地。更糟的是院子的西面墙角,那块地上丢满了被拆解下来的沾血绷带衣服破片,甚至还有断肢内脏。一条条白蛆便在里头拱來拱去,让人作呕。 “卓尔特把我领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坎德哈德不在主屋?” 伊蔻朝走在前头的卓尔特瞧去,只见勤务兵把头偏向东面,视线落在一个军医打扮的女人身上。那人的裤腿被躺在担架上的伤员拽住了,她蹲下身,跟哄孩子似的轻抚伤员的额头,听任对方一遍遍地喊娘,翕动的嘴唇好像在说“你没啥事,乖儿子。” 过了足有一杯茶的时间,缠人的伤员才终于松开了双手。女人草草理了下鬓,倦意浓重的双眼忽然定在了卓尔特的身上。蓦地,她朝卓尔特奔了过来,须臾间便站到了人前。也是直到这时,伊蔻才现那女人盯着的根本不是卓尔特,而是他手里的盒子。 “这里头就是我让你弄的东西?就这么点吗?”女人神情焦虑地问道。 “当然不止这一盒,其它的在让人卸货,我领了个人来……” 卓尔特转头蔻,他尚来不及做个介绍,手里的东西已经被女人抢走了。那女人夹着盒子冲向一顶白色的军帐,嘴里连连呼叫一个名为“斯宾塞”的人。伊蔻目睹她的身影进入帐篷,笑叹着对卓尔特说:“你是顺路过来给人送东西吧?我就在想坎德哈德怎么会呆在这儿?” 这话像是触到了卓尔特,勤务兵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过了几秒钟后,他舔了舔嘴唇,状若无事地说道:“恐怕你只猜对了一半,中校他没事当然不会跑来这里,而我则觉得,比起跟中校碰头,你还是来瞧瞧这里比较好。” “所以你是故意把我领到这里的?这跟你之前允诺的事情可不一样。”伊蔻耸了耸肩膀。前头的事情谈得太过顺妥了,一个副官怎么可能随便把人领到中校的跟前?倒是刚才碰到的女人有点古怪,卓尔特好似完全没有防备到她。 伊蔻又紧盯着卓尔特的双眼,像要方的心思。这举动让卓尔特露出了烦躁之色,勤务兵强行用手抚平眉头,用半笑半威吓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说你们对那事儿,那玩意儿感兴趣吗?我可是直接把你领到当事人的面前来了。” 伊蔻摇摇头不置一词,卓尔特朝白色的军帐偷瞟了一眼,有些神经质地压低嗓音道:“搞不懂?那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瞧见刚才拽住科蕊的家伙吗?” “从你手上拿走盒子的那个军医?” “对!军医,科蕊,拽住她的小子只有十七岁,他们一营人遇上了你提到的怪物,那娃娃兵的眼睛就此瞎了,拽着人就叫妈呀,可他还算好的……你到这些,应该一进偏院就瞧见了吧?”卓尔特指了指西面墙角那堆血肉模糊,滋生白蛆的东西。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懂吗?你想清楚了自己要查的是什么玩意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知难而退?” 伊蔻笑了笑,勤务兵拿来吓唬人的玩意对他来说根本是小儿科,他在意的是那难以描述气息。就在车队出前,病小子利瑞齐让克罗斯给他带了几句话,他强调无论是退伍兵肖恩的事情,还是他自己的命运都跟“神之匙”扯在一起了。而若进入军营有人问起来意的话,用查证神之匙来回应对方更为妥当。现在这怪异又独特的气息,这偏院里头的状况就是卓尔特所说的怪物——神之匙遗留下来的? 眼前,卓尔特笑了起来,笑容僵硬又勉强。“你别觉得我前头在吹牛,我是真心希望有人能把事情捅破,但那得是我们自己人,懂吗小白脸?”他拍了拍伊蔻的肩膀说道:“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才带你到这儿走一圈,好让你回去时能有个交代,接下来,我们就别再互相耽误时间了,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伊蔻站在原地没挪一步,女军医科蕊就在这时退出军帐,朝卓尔特这边瞧了过来,“卓尔特,坎德……”她大声喊了半句话,又突兀地捂住了嘴巴,这不慎泄露出来的字眼立刻让伊蔻明白了一切,他不待卓尔特反应过来便朝军帐冲去。未到门口,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而这呛鼻的气味还隐隐盖着某种烂臭味道。 半条腿跨在外头的科蕊显然不想让外人闯入军帐。伊蔻见这女人伸手推人,顺势把她朝门边一挤,随即跨进了帐篷。 只见偌大的军帐里头只呆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敞着上衣仰卧在病床上,他胸口的肉大片糜烂,渗出的液体随着胸膛起伏直往褥子上滴。坐卧在临近病床上的人就好很多,只是右半侧面颊上的皮肤跟死了似的泛白,而他身旁的军医正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拿棉布蘸满烈酒,轻拭这片皮肉。 “卓尔特,是……你吗?”伤患忽然扯动半边嘴角对伊蔻问道。他的眼睛被烈酒熏得睁不开来,白的右侧面颊在说话时仅微微一抖,好像已经瘫了。 伊蔻听见身后有多人的脚步声逼近,忙跑到这人的床边。 “我是从艾拉达来的伊蔻·珀勒瑞斯,想必您知道白麻雀是什么含义,我来这里跟你确认几个事情,关于军营里不能提的那个词儿和退伍兵的事情。”他快语连珠地说道。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孟春(42)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正替伤患治疗的军医一下子停了手上的工作。不一会儿,卓尔特和科蕊也进了帐篷。伊蔻任那两人使劲拖拽自己,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伤患。他这番凝神注视仿佛起了作用,面前的家伙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 “我有个疑问。”那人冲卓尔特他们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认得罗瑟琳吗?” 伊蔻怔了怔。从跟前这人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就是坎德哈德中校了,原来罗瑟琳的关系网还延伸到了军队? 想到这里,伊蔻的嘴角不觉上扬起来,他继而嗤笑道:“您是想问我跟罗瑟琳的关系到什么程度吗?这个问题不大好求证,不过对我来说还挺好回答的……我跟她睡过。” 呆在军帐里的几个人显然没料到伊蔻会这样回话。除了另一张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伤患仍在呲呲喘气以外,其余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伊蔻等他们缓了缓神,又问道:“您需不需要跟我求证一下她身体上的特征?” 不知道罗瑟琳和面前的伤患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人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身体前倾,似乎要抓伊蔻的领子,然而不过眨眼间,他就往边上一歪失去了意识。 病床边的军医见状,忙不迭地扶起了伤患的脑袋。他翻开患者的眼皮瞅了一下,便冲科蕊报了个药名。伊蔻见卓尔特手足无措地站在身后,忙帮忙扶那伤患躺妥。这番好心相助只换来军医的两声冷哼,直到科蕊唤了句“斯宾塞”,并让伤患吸了配好的滴剂以后,那人的脸色才和缓了些许。 “你这人说话也太过分了!”被称作斯宾塞的军医指责道。伊蔻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出声。这些人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罗瑟琳滚到一起的,更不知道那女人拿他当饵,把他出卖给了政客。 这时,卓尔特终于回过神来,他凑到病床前,惴惴不安地询问道:“他要紧吗?” 斯宾塞叹了口气,“他年纪毕竟大了,一激动难免出现这个状况,不过这个问题还好办,用药就行,难办的是这边……”军医指了指伤患的右侧面颊,“被那东西伤到了。” “不像是什么大伤啊?”卓尔特不解道。 “你看那个人。”斯宾塞转身指向另一张病床上的伤患,“据说遭遇那东西的时候,他挡在了前面,当时胸口就被灼伤了,我们治过他的创口,可他跟那些人一样,伤口怎么都不愈合,不仅如此,最初看来没事的地方也在坏死,就像融化似的烂出了水……”斯宾塞露出了些许不适之色,“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伤情……” “现在都有哪些治疗办法?” “老办法嘛,还是动手术切除病灶。” “那不行!”卓尔特掰住斯宾塞的肩膀,“一定想想看别的办法,好吗?”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给他动刀的,离脑子太近。”斯宾塞又叹了口气道:“最近发现用纯酒擦拭伤处可以延缓伤情发展,我们就在对这两人用这种保守的治疗法子。另外,我让人送信去木法城了,但愿信件尽快送达学院,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学院能派个法师过来看看,这比我一个人琢磨管用。” 卓尔特和斯宾塞的这番交谈有意压低了嗓音,伊蔻起初一直佯装观察伤患,当听到两人谈及学院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与他不甚和睦的向导——杜拉格·雷彻。枢纽会之所以聘这个脾气暴躁的法师为他带路,一是因为对方是个做事负责的赤郡人,二来是担心他的精神再出状况。 平心而论,艾拉达的那些同胞真是对他关怀备至,只可惜他们没有算到赤郡这边有那么多的突发状况,他跟那位向导一直各处两头,难以共事。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杜拉格是来自木法城的执照法师,他精通医术,正是卓尔特他们急需的帮手。眼下,他也需要这位向导来帮忙打破僵局。 想到这里,伊蔻蓦地抬起了头,“我认得一个来自学院的执照法师。”他见自己的话成功地让另外三个人露出了关切之色,又继续说道:“这个人主攻医术,应该正在往这边赶来,为了来找我……” 同一时刻,杜拉格正牵着驴子颇为费力地跨越一处河滩。他眼圈发黑,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而那头被租来的驴子明显在闹脾气,走个两步就会在原地立定。 不知道用豆饼诱哄了那倒霉牲畜多少回,杜拉格终于累得蹲到了地上。他偏头瞪着驴子,已经骂不出话来。为了尽快和绿眼会合,让事情重回正轨,连日来他几乎没怎么合眼。只可惜他心里发急,那头租来的驴子却毫不领情。四蹄牲畜只要劳累久了便会顿足不前,任你抽打辱骂也岿然不动,只有拿好吃的东西诱哄才肯挪挪尊驾,而塔博尔这块地方又多是崎岖的道路和大片荒原,可想而知,这趟路途有多么费劲。 期间,还发生了一桩事情让杜拉格心有余悸。就在前天近黄昏的时候,他遇着了一个牧民,当时那人正赶着羊群迎面而来,于是他便向对方打听是否见过“南方人”的车队。之后,便有人尾随在身后了。为了甩掉这根尾巴,杜拉格只得偏离大路,躲进了树林里。结果没过多久,就有数个携带武器的家伙搜寻了过来,从这些人的装束来看,他们正是与当权为敌,跟政府交战的暴民。 “该死!”杜拉格忽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起身把手里仅剩的半块豆饼放到驴子跟前,任那牲畜大快朵颐,双眼则紧张地瞧着河流对岸。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片挂着蒴果的杨树林,此时,满树果实已然成熟开裂,大片裹着种子的白絮正随风而扬。这情景看似静谧、惬意,杜拉格却凭着法师特有的感知力,觉察到一股暗流正搅起波澜——应该是有人骑着马正朝河滩这边赶来。此刻,他无法分辨敌友,只能寄希望于租来的毛驴能挣点气,别在关键时刻给自己难堪。当然,要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能抛下驴子落跑了。 孟春(43)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眨眼间,手里的那点豆饼已被舔舐一净,餮足的驴子甩甩尾巴,终于听话地挪动了步子。杜拉格牵着它藏在灌木后头,又隔着树枝朝对岸望去。只见一匹驮着人的战马钻出杨树林,直接冲进了河里。 看似湍急的河流实则并未没过马的脚踝,大片水花应着蹄声四处飞溅。那马似乎因此受到了惊吓,它高抬前蹄,猛地蹿向一侧,把驼在背上的家伙甩了下来。 杜拉格见掉进河里的人身着军服,脸冲着水面似乎全无意识,赶忙跑了过去。他淌着水拽住已成落汤鸡的家伙,费了好些力气终于把人弄上河滩。 被捞上来的家伙像条死狗似的趴着不动,只胸背处有些微弱的起伏。这状况让杜拉格皱起了眉头。他抓住落汤鸡的胳膊往后掰扯,力气直使到自己一屁股跌倒在地,才把人翻了个仰面朝天。可随之而来的景象,霎时让他淌了冷汗——落汤鸡的胸襟跟烧过似的卷了边,里头露出的半数皮肉都呈现着焦黑色,而在这可怖的表象下,还有常人看不见的豁口在胸膛上蜿蜒,仿佛探出深渊的条条触须。 “这是哪头猪搞的?”杜拉格自言自语道。落汤鸡显然被某个负向魔法命中了,残余在他伤口上的能量使其彻底丧失了自愈力。眼下,只有两个法子可以救他。其一,是把他身上受到侵蚀的皮肉悉数剔净,可他胸前的创面太大,这个法子不啻于二次伤害。至于第二种办法嘛,就是用魔法把作祟的能量拘回虚空了。 想到这里,杜拉格将双手按在了伤者的胸前,他一边低吟咒语,一边倾听空气中的共鸣声。过了大约一杯茶的功夫,原本昏迷不醒的家伙蓦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克睿德”那人含糊不清地报了个名字。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杜拉格吓了一跳,他正要把话问个明白,忽然发现河对岸又有人过来了,他们远远地举着弓,明显来意不善。 杜拉格见状本能地起身后退,没想到躺在地上的家伙又抓住了他的脚踝,这一拉一拌顿时叫他跌倒在地。正从对岸追来的那伙人被这“怯弱”之举给逗乐了,他们在哄笑中射了几支箭,支支贴着杜拉格扎在了地上。 “呆在那儿别动,不然射死你!”一个包着头巾的家伙大喊道,他坏笑着又放了一箭,直接擦着杜拉格的头皮飞了出去。 杜拉格瞧了瞧仍被死死拽住的脚踝,脸色阵红阵白。过不多时,追来的那伙人到了跟前,他跟落汤鸡全被搜了身,阿斯图特留下的钱袋很快被一人收入怀中,而他贴身携带的黑金执照却让几个人露出了凝重之色。他们凑着脑袋窃窃私语了一阵,又把黑金执照还了过来。 “木法城来的?”包头巾的家伙问道。他皱着眉头,先前威胁人时的轻佻模样完全没了影子。不过这话在杜拉格听来却是明知故问,他撇了下嘴角,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一来,可把那家伙给激怒了,他飞起一脚踢了过来,那伙人中看似领队的家伙忙拖着他往后退去。 “你这脾气,我都说过几回了?先一边儿去。”那人嗔怪着拍了下同伙的胸脯,跟着蹲到了杜拉格的面前。 “你好啊朋友,我叫塞缪尔,我想我应该可以称呼你杜拉格吧?”自称塞缪尔的家伙指了指黑金执照上烙刻着杜拉格姓名、生辰等资料的一面。 “你都这么称呼了,我还能改名字不成?”杜拉格不无讽刺地反问道。他忌惮对方人多势众,又都带着武器,总算没有把心里想到的脏话全甩出来。 塞缪尔笑了笑,“那我就不假客套了,为什么来这里?”他蓦地抽出一把短刀,在杜拉格的脖颈处比划了起来,那刃口反出的寒光让杜拉格不禁眯起了眼睛。 “据我所知,军队的那帮走狗已经在进出塔博尔的要道上设了卡,能出入这里的人只有两类,一种是真心投奔护国军的朋友,我们的人会设法帮他们通过哨卡……另一种,就是军队故意放过来的人了,朋友,你看来可不像自己人呐?” “护国军?我看你们就是伙劫匪吧!想要我的命?”杜拉格怒道。 “不不不,我想你还不太了解我们,跟军队比起来,我们一没有欺压过贫民,二没有勾结过外国人……请你相信我,要是有得选择的话,我们绝对不会跟学院的人过不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肯谈谈自个儿的来意,那我们就只好做点保险起见的事儿了。”说着,塞缪尔把短刀压在了杜拉格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让杜拉格不觉打了个冷颤,他暗自舔了下臼齿,“我有黑金执照,又给哨卡的人塞了点钱,他们就放我过关了。” “唔,学院发给法师的这张玩意儿倒是好用得很,不过你好像还是没有解释为啥来这里吧?”塞缪尔把刀刃往下压了压。 “我来劝一个傻子离开这里!”杜拉格吼道。他见塞缪尔扬了扬下巴坐等下文,努力压住了自己的怒气,“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一个没见识的乡巴佬,脑子出过问题,前一阵子还窝在家里吃干饭……” “然后呢?” 杜拉格深吸了口气。刚才的那通胡编乱造真要细究起来,可以说全是真话,只是这些话句句都在揶揄伊蔻,让他有点要发笑了,“我想他是自以为找到了生财之道,打算不靠我接济了,这傻子……居然跟着南方人来战场拾荒,不要命了!” “你倒是好心。”塞缪尔回头看了看同伙,其中一人低头在他耳畔说道:“南方人的车队确实来过了,当时人手不够,只偷了他们的几匹马,还有个人不知所踪,很可能失手被逮了。” 塞缪尔听完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嘛。”他拿刀背拍了拍杜拉格的面颊。 孟春(44) - 异端庇护所 - 雷劈青龙 “我听说,学院那边发的黑金执照越来越少了,是不是你们上头觉得法师已经可有可无了?你看,咱们这几个人就能让你无计可施,你怎么不带那个‘砰’一下的玩意?据说学院靠卖这玩意还挺赚的。”塞缪尔仰了下脖颈,做了个被火铳震着的动作。 “说法师可有可无的猪,能带着黑金执照跑一百米吗?”杜拉格露出了鄙夷之色。 “懂了,你们这类人说起来还真是挺金贵的。”塞缪尔伸手拦住了想要揍人的同伙,“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识时务,一直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杜拉格蹙眉道。 塞缪尔忽然冲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人亮出短刀,蹑手蹑脚地朝一旁的灌木林而去,显然是觉察到了树木后头有什么动静。杜拉格心里刚叫了声苦,就见那人把他的驴子牵了出来。 “我就说一个人怎么会徒步跑来这儿呢?瞧瞧那头驴子驼了什么东西。”塞缪尔向同伙吩咐道,他的同伙挥起一刀扎进驴子的背囊,那里头的东西在随后的一翻一搅中扑朔朔地掉到了地上。杜拉格见自己藏的几个子儿又被捡走,不自觉地低咒了一句。这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塞缪尔笑了笑。 “感谢你对护国军的资助。”他拿话逗了逗杜拉格,眼睛又瞟向同伙那边。只见翻找财物的家伙从地上拾起一个挂锁的锡皮匣子,上下摇晃着搞出了一阵响动声。而这回,杜拉格再也坐不住了。 “喂,你这猴子,少乱晃我的东西!”杜拉格吼道。他一时忘了自个儿的处境,双手撑着地面就要爬起身来。塞缪尔照着他的胸口一推,又让他跌坐回了原地。不一会儿,匣子上的锁被人撬开,端着它的家伙神情惊讶地翻出了里头的东西——那全是杜拉格的“吃饭”家伙,几瓶药剂、绷带、医用的镊子等等。 “塞缪尔,都是医师使的东西!”那人喊道。另两人的眼神因为这句话霎时变了,四道灼灼的目光不断地在杜拉格和塞缪尔的身上游移。塞缪尔则跟怔住似的微微张大了嘴巴,直到他的同伙把开了盖的匣子递到跟前,他的面孔才恢复了狡黠之色。 “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医师,我还以为匣子里会掏出把火铳什么的。” “怎么?失望了?”杜拉格没好气道。 “不,我很高兴,我一直想跟医师交上朋友……我想,我必须邀请你上我家做客。” 当天午后,杜拉格跟着塞缪尔等人来到了一个镇子上。那地方似乎曾被炮击过,街道两边的屋子都残破不堪,路面上尽是脱落的墙体和砖木碎屑。一阵挟带尘埃的风迎面而来,杜拉格不巧中招,忙眯起进灰的右眼咳嗽起来。这简单的招数倒是很快奏效,但也再次把塞缪尔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你没事吧?”塞缪尔凑上来要掰杜拉格的眼皮,被杜拉格一横臂肘给架开了。 “得了吧,少来假惺惺的客气!” “行,那你当心点儿……现在这块地方走个两步就磕着脚。”塞缪尔耸了耸肩膀。他转身朝前带路,没迈个几步就叹了口气,“说来,我以前还没资格住在这儿呢。你看这两边的街道,我头一回来这里的时候,两边全是铺子,货架上堆着五颜六色的玩意儿,简直把我这个乡巴佬给看傻了……” “毕竟是小松溪吗。”杜拉格心不在焉地搭了句话。他话音刚落,就见塞缪尔的目光又落了过来。 “这你也知道?难不成你还是个赤郡人?” “对啊,有什么意见没?” “那咱们就更该热络些啦。”塞缪尔笑着冲同伙使了下眼色。 原本只是封住杜拉格左右退路的两人会意地附和了几句好话,他们贴近杜拉格,就差跟他勾肩搭背了。这架势让杜拉格露出了厌恶之色,他振臂甩开两人,呛声道:“你是白痴吗?我他妈都说过少来了,你要真想让我开心,怎么不放我走人?还杀我刚治好的家伙……他是能反手宰了你们?还是有能耐通风报信?他不是赤郡人?” 一想到先前所发生的事情,杜拉格便觉得脑门发烫。他清楚地记得塞缪尔在河边是怎么处理伤兵的——只因那人抓住他的脚踝不松,他便一刀剖了那人的背脊。 汩汩的鲜血就像丝带那般卷入河中,沾着腥气的短刀在石块上蹭了蹭便收入鞘里。现在,这些刽子手竟跟没事人一样来套近乎了? 杜拉格目眦尽裂的模样让试图改善关系的几个人没了动作。一阵风顶起了塞缪尔的帽沿,他压好帽子,脸上不剩一丝笑意。 “没我这一刀,那家伙也离死不远了。” 杜拉格怔了怔,继而斥问道:“你别跟我说什么人固有一死,寿终正寝和死不瞑目能是一个意思吗?” 塞缪尔神情倦怠地合了下眼睛,他转身前行,居然把自己人和杜拉格全撇在了后头。几个随行的同伙见状,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强拖硬拽着杜拉格继续前行,还是就此打住。所幸塞缪尔又停住了步伐。 “不用强迫他了。”塞缪尔微微侧头嗤笑了一声,接着又冲杜拉格说道:“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可提醒你一句话,到这个地方刚过了多少个暗卡你心里清楚,要是你不想跟过来准备自个儿瞎转的话,我保证你的小命不出半天就玩完了,而要是你肯跟我来,我就让你瞧瞧什么样的人才真的需要救治,小医师。” 塞缪尔话末的那句蔑称让杜拉格不禁跳脚,他见原本挟持自己的几个家伙真的放了手,甚至连驴子都给了他留了下来,只觉得一口恶气闷在了胸口。在愤懑地朝地上唾了口唾沫之后,杜拉格只得硬着头皮朝塞缪尔追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几个人都只是埋头前行,半成废墟的小松溪就如一片光怪陆离的石林,默然注视着在自己腹中穿行的几个人。杜拉格听着鞋底搓动碎石砖粒的声响,暗叹眼下的静谧全是假象。前一刻,他刚使了个法术,结果发觉附近的楼顶,不远处的碎瓦堆里都藏着暗哨。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