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弹弓少年救少女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一、弹弓少年救少女  阳春三月,鸟儿早早地登上枝头啁啾不停,把甜睡的慧茵从梦中叫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蓦然想起进城的事儿,便翻身爬起,穿衣下床。  朝阳缓缓升起,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宇。慧茵着急地喊:“娘,饭好了吗?”  “着啥急?”  “俺进城看爹。”  “三天两头儿进城,你爹还用看?又想去玩吧!”  “爹给俺讲诗词呢!”  一提起学习的事儿,娘无言以对。慧茵聪明伶俐,爱学习,可庄上的私塾学堂只收男不收女。再说,慧茵不愿看学堂祝爷爷板起的面孔,稍不如意,就用教鞭敲学生的头,或者用戒尺打手掌。爹和蔼,不光讲解诗词,还讲故事。  娘听到慧茵说爹给她“讲诗词”,只好同意女儿进城。长工郝大娘已经做好饭,听了慧茵问早饭的事,赶紧将饭菜端上饭桌。慧茵娘说:“郝嫂,去叫郝大哥来吃饭,饭后准备车马,送慧茵进城”。  “好。”  慧茵的爹祝丹政,上过新学堂,参加过“五•四”运动,接受了许多新文化、新思想,在范筑先将军手下任上校参谋。他有仨女儿,前两个女儿都已婚配,只有十四岁的慧茵还在膝下。他对小女儿爱之有加,从不刻意约束她的性格发展,常教慧茵吟诗习字,谈笑无拘,其乐融融。只有在闲暇独处时,祝丹政才寻思起家庭,唯对身边无子略有一丝遗憾。  饭后,慧茵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登上马车。多日呆在家里,枯燥乏味,烦闷异常。马车一登上田野的大车路,顿感心旷神怡,遐思飞扬。路旁,碧绿的树枝随风起舞,小鸟的鸣啼声不绝于耳,慧茵不觉哼起了歌儿。郝保祥听了高兴,问道:“慧茵,你想爹了?”  “是呀!在家里娘老叫俺绣花,腻烦了,进城逛逛。”  “噢,逃避绣花呀,你的秘密让俺知道了!”  “郝大爷,您知道没事,别跟俺娘说。”  “知道。”  郝保祥五十多岁,朴实厚道,没有拐弯儿心眼。他家有三亩多薄地,难以维持生计。膝下的独生闺女出嫁后,便和妻子一同来到祝家当长工。祝丹政常年在外,无法顾及家事。妻子刘怡杰,常在城里居住,去年“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大举进攻中国,时局吃紧,丈夫公务繁忙,她才回到乡下家里。以后,只是偶尔去城里小住。刘怡杰上过学堂,识文断字,喜爱看小说和唱本,迷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闲暇,还时常哼几句歌儿。刘怡杰为人宽厚、贤惠,从不把郝保祥夫妇不当成外人,相处甚好,把四十几亩地的农耕大事和家务琐事,全权交给郝保祥夫妇,很少过问。郝保祥两口子也以诚对诚,把祝家当成亲戚,女主内男主外,日子过的融洽红火。慧茵把郝保祥当成亲大爷,谈笑自然,无话不说。郝保祥见慧茵聪明乖巧,活泼可爱,视其亲侄女一般。  郝保祥摇动鞭子,马车在乡村路上一溜小跑,马蹄声伴着马铃的响声,组成悦耳的小合唱。路过一个村庄时,马儿自然地放慢了速度,还喷起响鼻,显得精神而傲慢。在村头的场院上,一位少年正舞动三截棍习武。他上身赤裸,下穿黑裤,一条布带紧束腰间。稚嫩的脸庞严肃认真,黝黑的脊梁上闪着晶光。棍棒忽儿舒展在空中飞舞,忽儿收缩在他的四周旋转。娴熟的武姿吸引了慧茵,连忙喊道:“郝大爷,停车!”  “慧茵,你下车?”  “不,郝大爷您看――”慧茵的手指向场院上的少年。  “看他练武?”  “嗯。”  随着一声“吁”,马车停了下来。  那少年旁若无人,并没有停止练武,三截棍如同尤物,在他手中飞旋有致。忽然,一只乌鸦“哇哇”地从顶空飞过,落在旁边的大树上,连续发出凄厉、刺耳地叫声。少年停下来,抬头看一眼乌鸦,随之弯下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弹弓,朝乌鸦射去。慧茵的目光跟之不及,乌鸦已“扑棱棱”坠下地。慧茵跳下车跑过去,乌鸦已经被先奔去的少年拾起来。  “哎呀,你真行!”慧茵看着少年手里的乌鸦赞扬。  少年瞅她一眼没有言语。  “你咋练的弹弓?这么准,教一教俺呗!”  “你?”少年瞥一眼马车,又用疑惑的眼睛打量她。  “是啊!”  “你是小姐,能练这玩意儿?”  “俺不是小姐,俺叫慧茵!”  “不管你是不是小姐,俺不认识你!”少年的语气横而生硬。  慧茵自知没趣,怏怏走上车去。  “慧茵,别理他!”郝保祥听了少年的话也气不忿儿。  慧茵只是一时不快,并没把少年的话记恨在心。她寻思,那么一点儿弹丸,咋就这么准射中了乌鸦呢?这个问题,像一道方程式,在慧茵的脑子里不停地萦绕,一直挥之不去。马车上了公路,马儿昂起头,不断地超越一辆辆老牛车和独轮车。马铃的响声,使过往行人侧目而视。  “郝大爷,那人的弹弓咋那么准?”  “练的。”  “俺能不能练到他那样?”  “你?”郝保祥看着慧茵笑起来,“你只能练绣花。”  “那是为什么呀?”  “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你娘不会让你玩弹弓!”  郝大爷说得在理,慧茵噘起小嘴没言语。望前方,处于聊城东昌府中心雄伟壮丽的光岳楼赫然入目。马车过了南关,在两旁都是环城湖水的沙石道上穿过。快到城门了,郝保祥跳下车,手牵着马缰绳,在哨兵身旁稳稳当当地走过。又走了一段路程,马车向东拐去,进入一处普通宅院,这就是祝丹政的住所。护兵金庆,听到郝保祥的“吁”声,立即从屋里走出来。  “哈,慧茵来了!”  “金庆哥!俺爹呢?”慧茵边下车边问。  “你爹忙得很,不光白天,连夜晚都忙公务呢!”  郝保祥表情疑惑,不解地问:“高参咋这么忙?”  “哎呀,别提了!”金庆一脸愤怒,“他娘的!省主席韩复榘不抗日,带着队伍撤到黄河以南去了!”  “啊!咱这里咋办?也撤?”郝保祥吃惊地问。  “范将军宁死不撤,向全国发出皓电,决心与鲁西北老百姓共同抗日!”  金庆的脸胀得通红,郝保祥闷着头没吭声。慧茵像受惊的小猫,瞪着眼看他们,院子里的气氛刹时变得沉寂而恐怖。好久,金庆对慧茵说:“你爹今晚也不一定能回来。”  慧茵听了很失落,玩的兴头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消失殆尽,无奈地说:“哪咋办?郝大爷,待会儿咱就回家吧。”  “也好。”  “快晌午了,俺去做饭,吃过饭你们休息,俺去保安司令部,说你们来了,看你爹能不能回来。”金庆对慧茵说。  慧茵没有食欲,看着郝大爷的脸说:“俺不饿。”  “多少吃点。慧茵,你玩吧,俺去喂马。”  慧茵没有情绪,在爹的屋里转了转,又到自己住的房间坐坐,拿起《弟子规》翻了翻,感到无趣,随放下。她双手托腮,目光无神地瞅着《唐诗三百首》。刚转睛,忽见她写的字儿。这是爹教她学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中的一首诗:“城楼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充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她闷闷不乐,越看越惆怅。    “慧茵,来吃饭。”金庆走出厨房,又招呼郝保祥,“大叔,吃饭吧!”  “好。”  饭后,金庆去了保安司令部,好久才回来。慧茵流露出一丝欣喜,走上前问:“俺爹能休息吗?”  “不能,叫你们回家去,改天再来。”  慧茵很扫兴,只得跟郝大爷往回返。天空阴云流动,偏西的太阳时而被遮蔽,时而又露出脸来。郝保祥看看天空,自言自语地说:“是该下点雨了,春旱可不好!”  路上,郝保祥用不着太多操心,马儿时快时慢地自然前行。天空越来越阴沉,且有雨滴洒落。天色已晚,路上已没有车辆和行人。天气不好,郝保祥催马快行。正走着,忽见前面路当间儿站着两个人,近前才看清,一个人手持尖刀,另一个人拿着木棒,凶相毕露地逼视着马车。郝保祥一看大事不好,“吁”的一声勒令马儿停下。他急忙跳下车,手牵缰绳,调转车头欲逃,两个歹徒见状冲上去。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慧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失声喊叫:“郝大爷,咋办?”  马车还没有跑起来,一个尖嘴猴腮的歹徒冲上去抓住马的缰绳,另一歹徒跳上马车搜查,马车被迫停下。  “大哥,车上什么也没有!”车上的歹徒说。  “什么也没有?”抓马缰绳的歹徒稍一愣神,接着,他那黑豆眼转了几圈,冷笑着说:“把小妮子拉下来绑走,更值钱!”  “你们不能动慧茵!”郝保祥正要上前阻止,被牵马缰绳的歹徒一拳打倒。  慧茵被歹徒拽下车,向傅家坟陵墓奔走。慧茵拚命挣扎,两个歹徒便架起她的胳膊跑起来。郝保祥追上去,欲与拚命,尖嘴猴腮的歹徒手握尖刀,对准郝保祥连刺两刀,恶狠狠地说:“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拿钱来赎人!”  郝保祥倒在血泊中。  慧茵声嘶力竭地回头喊叫:“郝大爷!郝大爷!”  俩歹徒架着慧茵往陵墓奔,刚到陵园边上,尖嘴猴腮的歹徒“嗷”地一声怪叫。  “大哥,你咋了?”  “什么玩意儿?打到俺后脑勺上了!”他将护住脑袋的手拿开一看,“呀,出血了!”  尖嘴猴腮歹徒左顾右盼,欲寻找其伤害源。接着他又“嗷”地一声尖叫,右手上的刀子落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蹲下去。  “哎哟!“  “大哥,怎么了”  “俺的左眼瞎了!”  “日他娘!怪了?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厉害!”另一歹徒生怕中了暗器,便弓起腰往四处瞅,一个小弹丸不偏不斜、不高不低、不左不右,正中他的右眼。  “哎哟!”  “二楞子,你‘哎哟'啥?”  “大哥,俺的右眼……”他松开抓慧茵的手,双手捂面蹲下地。  “你的右眼咋了?”  “瞎了!”  “咋回事?”  “还不是跟你一个样,中了暗器!”  “哎,别让小妮子跑了!”  “顾不上了!大哥,咱跑吧,逃命要紧!”  两个歹徒各自捂住受伤的眼睛,钻进陵墓茂密的树林深处。弹弓少年跑过去,把郝保祥扶上车,让他平躺在车中间儿。慧茵哭叫着:“郝大爷!郝大爷!”  “慧茵,别难过,俺没事。”  弹弓少年对慧茵命令似的说:“坐好!”他摇晃着鞭子,吆喝马儿跑起来。  慧茵抬起头,疑惑地问弹弓少年:“你想拉着俺去哪儿?”  “回城里,送你大爷去医院!”  慧茵没有多想,她觉得对,依从了他。车到哈尔生医院门前停下来,弹弓少年放下鞭子,将郝保祥背起来,一路小跑,进了病房。一位护士对他说:“先去诊室。”  “诊室在哪儿?”  按照护士所指的方向,弹弓少年将郝保祥背到诊室,放到诊床上。因流血、疼痛,郝保祥气力耗尽,任其摆布。弹弓少年对慧茵说:“掏钱!”  “钱?”  “啊!”  “没钱。”  “没钱?人家能白给治病!”  慧茵愣住了。  “有亲戚、熟人吗?快去借!”  慧茵如梦方醒,连忙说:“有,有!”说完,撒腿便跑。一会儿功夫,慧茵领着金庆赶到诊室,付了费。  祝丹政闻讯,也赶到医院看望郝保祥和受惊吓的小女儿。当知道弹弓少年救了他们时,不胜感激地拍着少年的肩膀说:“小小年纪,机智勇敢,好样的!”  弹弓少年倒不在乎表扬,他想得到赏钱,故带提醒似地口气说:“长官,天黑了,俺得回家!”  “你家在哪儿?”  “城南小卜店。”  “呀,二十里地呢!”  弹弓少年见他仍然没有给赏钱的意思,挑明说:“长官,为救小姐,俺的东西都丢了!”  “什么东西?”  “篮子,里边盛着俺在城里买的许多东西!”  “呵呵!”祝丹政见他五官端正,耳垂厚大,一双机灵的大眼睛,谈吐也不卑不亢。考虑到当下社会动荡,土匪猖獗,就有意把他留下来。随问了姓名,年龄,家庭情况,最后说:“损失我补!另外,每月给你发饷,干不干?”  少年名叫卜二虎,今年十五岁。他上有哥,下有弟,爹娘健在,家中贫穷,食不果腹。突然来了好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发问:“发饷?”  “是呀!”  “让俺当兵?”  “你还小,先不当兵。”  “那做什么?”  “跟护兵实习,送我闺女往返城乡,怎么样?”  卜二虎一听,不用干力气活,轻巧拿银饷,天大的好事,欣然应下来,急忙说:“好,好!长官,俺听您的!”  郝保祥住在医院,痊愈尚需时日。祝丹政无奈,只好让慧茵留在城里,立即给妻子写信,言说教慧茵学习,待几日再回家。信写好,叫卜二虎明天一早骑马送到祝家集,并令其当天返回。 二、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二、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卜二虎当晚留下来,在祝宅与金庆同住一室。开始,二虎见金庆一身戎装,言行拘谨,失去了原本好动的天性。金庆则随和,没有〝军爷”的架子,既帮他清扫床铺,又没话找话的闲拉呱儿。二虎悟性强,适应新环境快,渐渐熟悉起来。  “二虎,天不早了,睡吧!”金庆把盒子枪从身上摘下来挂到墙上。  “行。”二虎嘴里答应,眼睛却看着盒子枪出了神。  金庆看出了他的神色,指着枪问道:〝二虎,你对这玩意儿有兴趣?”  “嗯。”  “这匣子枪忒大,高参的小手枪才好呢!”  二虎不知道还有比这小的枪。其实,对他来说大小没关系,只要有就行。他寻思着问:〝这玩意儿好学吗?”  “好学!慧茵就跟俺学过,在城外她还打了几枪呢!”  “金庆哥,你也教教俺呗!”  “行,等有空的时候。”  金庆熄灭马提灯,**安歇。二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被褥并非新品,但他感觉异常洁净,在自个儿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铺盖。躺进被窝,不光软和舒适,还有棉布的清香气味。房间敞亮,屋里没有杂七杂八的家什,墙壁也没有瑕污,即便是熄了灯,屋里也不是黑乎乎的,仍然有光亮从窗棂透过来,映在洁白的墙上。为官人当差,他从来没有想过,却碰上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他庆幸自个儿的八字好,走了鸿运!一整夜,卜二虎都有美梦相伴。天刚麻麻亮,便起床去喂马,按照郝大爷嘱咐的,往马槽子里添草加料。金庆被惊醒,也爬起床,稍加洗漱,独自一人晨练,跑到城墙边又折回来,才到厨房做饭。  饭后,二虎牵马出了院子,还没走出巷道,便急不可耐地蹿上马背,催马前行。他挺起胸脯,感觉自个儿高大起来。他美滋滋地想,若配上马鞍子,他将更加高大,像罗成抑或像杨宗保出征一样神气!他觉得,街上的过往行人多了,而且都在瞅他、羡慕他。正得意,忽听一声令喝:〝下马!”  二虎一激灵,这才醒悟,已经到了城门。他听金庆说过,路过城门哨兵时要下马,不然会挨训。他急忙跳下马,朝哨兵〝嘿嘿”一笑,算是歉意。哨兵并没有在意,只顾东张西望,任其自便。出了城门,他又骑上马背,先把信送到祝家集,将信交给慧茵娘,然后回到小卜店。二虎想了想,觉得当差的事儿应该向师傅禀报,便先去了谷二爷家,说明情况,得到了师傅的首肯,二虎心里更加高兴,怀着喜悦的心情才回到自己家。他把马儿拴到院外的树上,然后走进家门。爹娘听到马儿的喷鼻声,走出屋门,见二儿子进来,不觉心里犯起琢磨。二虎高兴地喊了声:〝爹、娘!”  爹、娘没应声,都瞪着眼、吃惊地看着他。  二虎没太注意他们的表情,忙把遇到祝高参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并把高参给的生活接济钱,从兜里掏出来递给爹。爹没有听明白,仍瞪着眼睛看他,问道:〝什么?”  “钱。”  “钱?”二虎爹虽然不识字,但他爱听大鼓书,懂得一些古老的道理。他治家严格,对三个儿子管束很紧,常把“仁、义、礼、智、信”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明白做人的规矩。今见到钱,厉声问道:“啥钱?”  “人家给的。”  “给的?”  “是。”  “不干不净的钱饿死也不要!”  “爹,您拿着吧,干净!”  “干净?”  “您信不过俺?”  “在城里遇到个有钱人,白给你钱,还让你骑马回家,叫俺咋信?”  “您听俺说嗳!”  “小兔崽子!你说实话,到底遇到的是什么人,你帮他干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  二虎见爹动怒了,便把救人和给祝家当差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  娘听了埋怨爹说:“我寻思二小子不会做出格的事,也不问清楚就急眼,差点冤枉了孩子!”  爹听了,也软下来,说:“没做出格的事就好!既然给人家当差,就好好干,别让人家说出不是。”  “爹,您放心。”  时过中午,卜二虎着急往回返,起身要走。娘心疼地说:“也不吃口饭?”  “娘,有大饼子吗?”  “俺去看看。”不一会儿,娘拿着两个掺了榆树叶的高粱面饼子递给二虎。爹也连忙塞给他一点儿零花钱。  “爹,俺不需要钱!”  “带上吧,出门在外,手里没点钱哪行?”  “长官管吃管住,用不着钱。”  “带上吧,啊!”  “你爹让你带,就带上吧,这样爹娘放心!”娘在一旁说。  卜二虎只好接过钱,揣进衣兜。他咬一口大饼子,告别爹娘,牵着马上了路。吃完大饼子,二虎抹抹嘴巴,不由得唱起了京剧:“一马离了西凉界……”。正哼着,碰到了本村的两位好友大孬和黄牛。  大孬名叫谷福顺,小名大孬。母亲生过两个男孩,都先后夭折了。大孬五岁时得了一场病,眼看不行了,急得爹发愁、娘哭泣。姥娘听说了,连忙赶来看外孙子。她也没有办法,只是多了一个落泪的人。中医大夫开的中药面也不见效,看着孩子昏睡的样子,大夫一筹莫展。他沉思片刻,对大孬的爹娘说:“你儿子的名字起得大好了,‘福顺'、‘福顺',倒不一定‘顺'。俺看,起个难听的名字,反而可能顺利起来。”  大孬的爹娘听了觉得有道理,姥娘也说:“起个孬名好养活,什么‘狗'呀、‘猫'呀的都行,反正是小名,咱也不失啥!”  “行,反正不失啥,起个孬名吧!”大孬的娘说。  “孬名,孬名……”大孬的爹念叨着,“依俺看就叫‘大孬'吧!”  “大孬”这个名,姥娘赞成,大孬的娘没有意见,大夫也微笑着点头。说来也怪,又喂了大孬几次药面,他的病情慢慢好了起来。从此,“大孬”的名字就叫开了。  黄牛没有小名,他姓卜,叫卜黄牛。见二虎牵着马,挺新鲜,疑惑地问:“二虎,谁家的马呀?”  “你看呢?”二虎得意,故意不说。  “反正不是你家的!”大孬蔑视地一撇嘴。  “你家也没有!”二虎反唇相讥。  黄牛知道,在小卜店村上,除了谷二爷外没旁人有马。二虎的亲戚都挺穷,也养不起马。他不愿听他俩抬扛,想知道马是谁家的,故没等大孬说话,抢先问:“二虎,到底在哪里借的马?”  “长官的!”  “长官?”在大孬的想象中,〝长官”是对穿军服人的称呼,能骑马的得是大官,他一个毛蛋孩子能攀得上?因而越发不信,怪笑着说:〝二虎呀,你吹牛也不看时辰!哈哈……”  大孬把黄牛笑蒙了,二虎也不知如何解释清楚,赌气说;“你笑吧!”  黄牛仍要让二虎说清楚:“二虎,你说。”  “笑吧,让他笑个够!”  “别管他笑,你说!”  二虎见黄牛诚恳,把事情经过向他说了一遍。开始,大孬抱着不相信的态度听,听着听着,他脸上蔑视的笑意消失了,认真地听起来。末了,他羡慕地说:“二虎,这下你可抖起来了!”  “有什么可抖的?”  “给大官当差,还不抖?”  黄牛指着大孬说:“这就叫‘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  大孬“唉”了一声说:“咱跟二虎比不了,他会武术,遇到这事能救人。咱俩遇上这事也白搭,不敢挺身而出!”  “有啥不敢挺身而出?”  “咱没有二虎那两下子,敢管那闲事?”  “遇到那样的事就得管,不能眼睁睁看着土匪绑架人!”  “你拉倒吧,说得倒轻巧,管不好连自个儿的小命也得搭进去!”  黄牛争论不过大孬,蔑视地说:“胆小鬼!”  说话间,一对喜鹊从头顶“喳喳”地飞过。  大孬昂起头瞅一眼喜鹊,笑嘻嘻地说:“二虎,好兆头,喜鹊给你报喜呢,还会有好事!”  二虎对他俩笑笑,没言语,蹿上马背,回头向大孬和黄牛摆摆手,高兴地催马赶路。他的性格一向乐观,从无愁事。每年麦收前青黄不接,家里的粮食不足以维持生计,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即便这样他也不愁,常爬到榆树上捋榆钱,榆钱过季了就捋榆叶,凡是能充饥的东西都往家里弄,爹见了高兴,娘也满意。在他哥仨中,爹娘最中意的就是他。他骑在马上,挺挺胸脯,越发精神起来。  一路上,过去二虎习以为常的事物,现在都变得新奇起来。顶着嫩叶的树枝,似乎向他致意,田野上刚露头的庄稼苗儿,好像向他问好。雪白的梨花像为他开,粉红的桃花似为他笑。大地无限静谧,**无限美好。在他的眼里,事物充满了生机;在他的心里,生活是可希冀的。  太阳偏西了,二虎赶到光岳楼下,见楼南侧围着一圈人看热闹。他把马儿拴在无人处,挤到人群里去。人群中间是几个青年人,地上放着他们的行李,还有挎包等物件。三男两女五个青年学生,正站成一排,面容严肃地唱着歌儿: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歌声如泣如诉,感人肺腑,令人断肠。原来,这是东北沦亡后逃到关内的学生,他们背井离乡,四处流浪。虽然几个人面容清癯,但却掩不住慷慨激昂和一脸刚毅的表情。观看的人无不被歌声所打动。几位老年妇人相对唏嘘,眼里含着泪花。身穿长袍短褂的一位老先生凄怆地说:“真真是字字血泪啊!”  接着,他们又演出街头独幕剧《放下你的鞭子》。剧情和人们的心情融合在一起,场内场外结合成一体。正当剧情达到高潮时,突然被一个身穿绸缎衣裤、头戴红疙瘩瓜皮帽的人搅局。他走上前去抓住饰演“香姐”的女学生无礼地说:“走,别在这里遭罪了,跟俺去吃顿饱饭!”  大伙儿对这刹那间的变故惊呆了,但很快便反应过味儿来。几位流亡学生上前理论。穿长袍短褂的老先生连忙制止〝瓜皮帽”说:“不许无礼!”  在场的人也都大声地说:“不许无礼!”  “不许胡闹!”  “嗬!我看你老家伙不想活了!”戴红疙瘩瓜皮帽的人斜楞着小眼睛,照着老先生就是一拳,将其打倒在地。  众人看不过,都忿忿不平。二虎一个箭步蹿上去,顺手将老先生扶起来,回拳向“瓜皮帽”打去。  “瓜皮帽”瞅一眼卜二虎,鄙视地说:“小毛蛋孩子也来管闲事?”随向左右打手一使眼色说:“上!”  两个打手听到主人命令,像疯狗一样,不顾一切地朝二虎扑去。  众人见状急忙闪开,有的胆小者赶紧溜走了。  二虎见两个打手的动作毫无章法,心里有了数。他三下五除二,将俩个打手打翻在地,又一把抓住了欲逃的“瓜皮帽”,先是一拳,然后将他的双手反剪后背,让其跪下。  “瓜皮帽”威胁地说:“你敢打俺?”  “你娘的!打你咋了?”  “俺姐夫是保安营的排长!”  “你姐夫多大官俺也不怕!”  “你不怕死?”  “怕死就不做人!”  这一幕被慧茵和金庆看得清清楚楚。原来,下午慧茵在家里闷得慌,要上街溜达。金庆不放心,便一起来到街上,到了光岳楼下。楼的四周甚是热闹,摊贩一个挨一个,此起彼伏地吆喝声不绝于耳。一股油煎包子的香味传到慧茵的鼻子里,撩拨起她的食欲。  “金庆哥,咱俩吃煎包吧,免得回去做晚饭。”  “行。”  他们踅进光岳楼下宽敞的十字过道,道两旁大多是卖小吃的,一份挨一份的平底锅煎包、煎饺摆放在地上,温火煎出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们寻到一个干净处,向卖家要了两份煎包,坐在小马扎上吃起来。吃毕,他们走到楼的南侧,挤进人群看流亡学生演出,刚看了一会儿,恰遇二虎打抱不平,当听到“瓜皮帽”问“你不怕死”时,金庆走过去踢他一脚:“狗日的!你不怕死?”  “瓜皮帽”疼得裂着嘴,扭头一看是一个“兵”,疑惑地问:“你是哪部分的?”  “俺是长官的护兵!你姐夫是排长,小玩意儿,不在话下!”  “瓜皮帽”一听是长官的“护兵”,态度和缓下来,指着二虎倒打一耙说:“长官,他打人!”  “他打人?是你先打了老先生!”  “他……他管闲事。”  “他管得对!你破坏宣传抗日,该当何罪?”  “不许……抗……日。”  “谁不许?”  “上……头。”  “放屁!谁不抗日谁就是卖国贼!”  流亡学生带头喊起口号:“打倒投降派!打倒卖国贼!”  “瓜皮帽”仍被反剪着胳膊,被逼无奈地说:“是……打倒卖国贼。”  “你认错?”金庆指着“瓜皮帽”问。  “认……错。”  “那好,向学生认错吧。”  “俺认错。”  众人喊:“不行!得磕头赔礼!”  “瓜皮帽”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连忙趴下磕头,嘴里喃喃地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俺道歉,向小兄弟、小妹妹赔礼!”  金庆觉得好笑,厉声斥责道:“滚!”  “瓜皮帽”爬起来,像一条夹尾巴狗夺路而逃,两个打手尾随其后,消失在一个小巷子里。 三、是不是想招养老女婿?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三、“是不是想招养老女婿?”  祝丹政公务繁忙,很少回家居住。他担心慧茵上街惹事,嘱咐说:“慧茵,爹去忙公事,你在家里待着,不许上街。”  “老在家呆着有啥意思!”慧茵对爹的话不解。  “学习诗词,要会背,还要会写。”  “爹,您说过的,老学就没有灵感了。”  祝丹政听了一笑,转而说:“自个儿学累了,就教二虎识字。学一个钟头,还可以在院子里玩玩。”  “爹,为啥不能上街呀?”  “当下时局恶化,人心不稳,社会动荡,街上人杂,以免生事!”这是祝丹政不想说的话,以免给女儿造成思想压力。但见慧茵发问,只好笼统地提一下。临离家,他又叮咛了金庆几句。  爹走后,慧茵按照做,个人学习累了,就教二虎认字。  二虎初跟慧茵肩并肩坐有些拘谨,言谈举止均不自然,加上教和学本身地位不同,不免对慧茵多了几分尊重。慧茵初为人师,“学生”又是她羡慕和敬重的人,说话也很谨慎,双方都没有放开。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两人都消除了生疏感,渐渐归于自然。他们谈笑风生,教和学越发有兴趣。二虎从未读过书,不光觉得新鲜,还感到有趣味几。他的灵犀开了窍,接受快,记忆力强,悟性大增,学习效果大大提高。慧茵非常高兴,赞扬说:“嗬!二虎,你真行!学习这么多都能记住,了不起!”  “记是记住了,还有点磕磕巴巴。”  “那也不简单啊!”  二虎真心地表扬说:“先生教的好!”  慧茵谦虚地说:“是学生学的好!”  话毕,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趣,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除了学习,二虎还常听金庆拉抗日的呱儿,说抗日的故事。  每天早晨,二虎必打一阵拳脚。慧茵爱看,金庆也喜欢瞧,两个人是最好的捧场观众。因身边没有家什,所以二虎赤手练习。他最爱打的是猴拳。先脱掉上衣,赤背练习,由慢到快,逐渐紧密。打到高潮时,慧茵和金庆“好”声不断。这越发鼓起了二虎的劲,手脚舞动灵敏,招招到位。一套拳下来,常常是脊背上汗光闪亮,满脸汗水流淌。  看惯了二虎打拳,慧茵总是拿着一条毛巾,拳脚一完,立即走上去说:“二虎,给你手巾,擦擦汗吧。”  二虎接过毛巾,冲她笑笑,算是回礼。  “二虎,你跟谁学的?”金庆发问。  “俺庄上的谷二爷。”  “跟他学了多长时间?”  “天天学。”  “人家天天教你?”  “不,他原打算谁也不教。”  “人家不教,你怎么学?”  “开始的时候偷偷学!”  “偷偷学?”  “是呀!”  慧茵觉得奇怪,“嘻嘻”地问:“二虎,你咋偷偷学?”  “谷二爷在他家院子里打拳,俺在院外偷偷看,边看边照着他的样子比划。”  “人家发现不了你?”  “后来,偷着练了好长时间,俺才被他发现。”  “啊!他没有剋你?”  “他发现俺后,走出院子,啥也没说,一把拧住了俺的耳朵!”  “啊?这么凶呀!”慧茵吃惊地张大嘴巴。  “拧得俺‘嗷嗷’叫!嘴里还说:‘叫你偷!’俺说:‘二爷,俺没有偷你家的东西啊!’”  “是呀。”慧茵说。  “他说,‘你偷俺的拳!’”  “噢,人家不想传人,你偷学就算偷。”金庆说。  接着,二虎讲起了学武术的经过。谷二爷松开他的耳朵,问他偷学了多久,他嗫嚅地如实禀报。谷二爷认真地打量他好久,叫他把偷学的拳路比划给他看。看完后,把他领进院子,一动动、一招招地教他做。他先后跟师傅学会了几套拳法,还学会了七节鞭、三节棍和刀枪武术。  “呀,原来你有名师指点啊!”慧茵高兴地说。  “没师傅哪行?”  “你拜师了吗?”  “拜了!”  “咋拜?”  “磕头拜师呀!”  “你来这里,师傅找不到你咋办?”  “俺去你家送信时,先去了祝家集,后到师傅家,最后才回了俺自个儿家。”  “去了师傅家?”  “对,跟师傅禀报情况啊!”  “你说了跟俺爹?”慧茵似有所惊。  “是呀!师傅说,跟着范将军的人他放心。范将军是抗日的,是精忠报国的忠臣,他身边的人也错不了!”  “你师傅说得好!”金庆表示赞成。  “临走,师傅嘱咐俺,要跟日本鬼子干到底,誓死不当亡国奴!”  “二虎,你师傅说得对,说得好!”金庆感动了。  半个月过去了,郝保祥痊愈出院。二虎赶着马车,拉着慧茵和郝大爷回到祝家集。慧茵娘和郝大娘听到马车的声音立即围上去,向郝保祥问长问短。慧茵娘问了时局,还寻问丈夫的情况,然后叹口气说:“听乡下人传说,日本鬼子要进攻聊城,整天人心慌慌,提心吊胆的,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  慧茵见娘愁眉苦脸,忙说:“娘,不用担心,俺爹好着呢!”  郝保祥看到二虎呆立一旁,向她们介绍说:“他叫卜二虎!”  “知道,来送过信。”郝大娘说。  郝保祥一愣,问道:“啥时来送过信?”  “你们进城的第二天。”  “谁的信?”  “哎,你不知道?高参写给弟妹的呀!”  郝保祥疑惑看着慧茵娘问:“信上咋说?”  “说慧茵在城里学习,多住几天。”  “噢,那是高参怕你们担心!”于是,郝保祥把他和慧茵的遭遇述说了一遍。  “啊!”这种吓人的事令俩妇人立时目瞪口呆。半天,她们才说:“咋遇上这事?吓死人了!”  “多亏二虎救了俺俩!”郝保祥的话里,对二虎充满感激之情。  在慧茵娘的心里,二虎的形象高大了,人也变得英俊起来。她上前抓住二虎的手说:“咋个感谢你呀!”  慧茵连忙说:“娘!不用感谢,二虎是自家人。”  “自家人?”  “是呀!爹说了,他就在咱家,每月给他开饷。”  慧茵娘听了,没有特别的欣喜,也没有不悦,而是说:“好,好。”转而面向大伙儿,“别在外边站着了,都进屋坐吧。”  郝保祥没有进屋,收拾完车辆,牵着马溜起来。二虎见了扭身说:“郝大爷,我来溜马,你歇歇。”  二虎溜马,慧茵陪着,两个人说说笑笑,给人以自然、亲近的感觉。慧茵娘坐在堂屋椅子上看书,久久不见女儿进屋,便踅回后院,见他俩正说笑着溜马,不觉心里一惊,故连忙收住脚步,退到院门后。斯时,她对女儿所说的“自家人”,又有了深层次的思考。  饭桌上,慧茵紧挨二虎坐下。在长辈面前,二虎略显拘谨。慧茵的话比往常说的多,老是让二虎吃菜,还指着菜说:“吃这个!哎,吃那个!”这种情况,几乎在每顿饭上都出现,令娘多了心。  农忙季节,郝保祥有了好帮手。二虎不懒不滑,懂农活,有眼色,不用支使,就把活儿干完了。郝保祥总是在慧茵娘面前说二虎“懂事,能干,不用操心”一类的话。可慧茵娘见两个孩子无拘无束地说笑,又肩并肩地认字学习,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想法。  一次饭后,慧茵娘走进厨房,跟郝嫂闲拉呱儿,自然扯到了女儿身上。她没把郝嫂当外人,有意让她说说看法。  “郝嫂,你看出来了嘛,慧茵这孩子比以前说话多了。”  “是,孩子高兴。”  “二虎没来时可没这样。”  “是呀。”  “这二虎一来,她像变了个人。”  “我觉得这孩子挺喜欢二虎。”郝嫂也不隐瞒,说出了她的感觉。  “咳,这……”  郝嫂平时跟慧茵娘闲拉时,听她流露过招养老女婿的事儿,但对这男孩子的情况一概不知,摸不准主人是啥意思,今儿见她犯愁,便试探地说:“不知高参咋想的?”  “明儿俺进城,问问她爹!”  翌日,郝保祥忙于农田的活儿,由二虎赶马车进城。慧茵和娘坐在马车上,小声地拉着呱儿。一路上,二虎不需要扬鞭,马儿自然地奔跑。马蹄“嘚嘚”和马铃的声响,像一曲和谐的歌儿,给路途增添了韵味。车到傅家坟,慧茵望着一大片茂密的柏树林地,心有余悸地对娘说:“娘,那次出事就在这里!”  “啊!”慧茵娘吃惊地望着陵园,心中害怕,“二虎,咱快点走!”  二虎对她说:“今儿没事!那天天晚了,还阴天、下小雨,路上没有过往的人。”  “娘,今儿路上行人挺多,土匪不敢劫道。”  “说的是。”慧茵娘看着推车、挑担的行人,心里踏实了许多。  马车一进祝宅院门,金庆听到夫人的声音,赶紧出屋迎接。慧茵帮二虎卸车、溜马,一脸高兴的样子。金庆忙着烧水沏茶,夫人进屋坐在椅子上休息。她瞅瞅小女儿,又看看二虎,耳闻他们的欢声笑语,便涌起了一股涛涛的思绪。她想到《红楼梦》中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想到《西厢记》中张珙和崔莺莺爱情所经历的磨难。她不能做王夫人,也不能做崔老夫人,不能让女儿有:“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晚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那样的悲情。  晚上,祝丹政回到家里,对夫人的到来很高兴,妻子对他也欣喜在胸。两人互询问情况后,慧茵娘忽转话题问道:“丹政,你收留二虎有何用意?”  “用意是有的。”  “什么用意?”  “当下,日本兵不断南侵,攻击聊城在所难免。社会动荡,不三不四的人蠢蠢欲动,我顾不上家,你们身边有个人好。”  “有郝大哥嘛!”  “郝大哥为人厚道,这没啥说的。可他年岁不小了,腿脚越来越不灵便,农活又多,怕是顾不上你们。”  “二虎是个小孩子呀!”  “二虎十五岁,不算太小。这孩子虎头虎脑,聪明灵活,胆大、武艺强,成熟早、懂事,关键时候,能帮你们一把。”  “哎,看你把他说这么好,是不是想招养老女婿?”  “哦,啊?这我倒没有去想!”  “咱慧茵越来越大,他俩常在一块,你就不怕出事?”  祝丹政思考地问:“咱慧茵跟他怎么样?”  “俺看小女儿喜欢他,两个人挺合得来。”  “噢,那就好。”  “好什么?”  祝丹政似有所思地说:“有机会我跟二虎谈谈。” 四、记住,要抗战到底!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四、“记住,要抗战到底!”  处暑天气,“秋老虎”发起了威风,阳光火辣辣的,热浪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正午,城里人大都躺在凉席上午睡,直至出一身大汗醒来,坐起,摇动着芭蕉扇子,仍不愿去做事。店铺伙计难有这种享受,他们只能坐在柜台旁边打盹儿。  日本鬼子不断进犯聊城地界,觊觎城池。范筑先为保卫聊城,策应大武汉保卫战,投入十四个支队、动员上万名民工,发起了对日寇作战的一次战役。  慧茵和二虎昨天来到城里,在一起学习、谈天,很晚才各自回屋就寝。今儿一大早,慧茵被金庆叫醒,说:“慧茵,你爹叫你们吃过早饭就回去,俺跟你爹今儿出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慧茵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见金庆身上披挂着盒子枪、望远镜、水壶、挎包等物件,十分纳闷地问:“出城做什么?”  “不知道。”金庆不便把打仗的事儿说出来。  “俺爹没跟你说?”  “没说。”  “俺爹呢?”  “你爹已经去了保安司令部。”  二虎练拳完毕,来到慧茵门口,听到她的问话,想都没想张嘴就说:“这还用问,去打鬼子去呗!”  “你咋知道?净瞎猜!”  “俺说的保险准!”  金庆见他俩争论,不便表态,随笑笑说:“时间紧,俺走了!”走到院子门口,又回过头叮咛,“早饭做好了,你俩吃过饭就走,啊!”  金庆急匆匆离去。二虎说:“俺去拾掇饭。”  “先洗脸!”  “噢,忘了。”二虎冲慧茵笑笑。  “二虎,早晨起来先洗手洗脸,记住!”  “老忘!”  “养成习惯就好了。”  慧茵从来没有盛过饭、端过菜。金庆不在,她和二虎一起忙活。今儿,慧茵说话很少,她想着爹,挂念爹,真的去打仗?多可怕啊!她自言自语地说:“爹真的去打鬼子?”  “那还能有假?”二虎坚信他的猜测。  “哎,二虎,你害怕打仗不?”  “不怕!你怕?”  “俺……也不怕。”  “对,不能怕!”  “咱们这里好好的,鬼子来打咱,不消灭他们就当亡国奴了!”慧茵重复爹的话说。  “不当亡国奴,跟鬼子干到底!”  “二虎,你长大了当兵吧!”  “俺是你爹的人,现在就是兵!”  二虎似乎全身都是劲,精神头大增。慧茵见他精神抖擞,也受到鼓舞。  范筑先将军组织的战役开局良好,东路军进至济南市郊张庄飞机厂,烧毁敌机数架,毙敌一部;铁路破坏分队,颠覆了日军军车一列,毙敌百余人;北路军进至德州至济南段铁路,将部分铁轨破坏,致使敌人交通线一度陷入瘫痪。战役声势浩大,日军损失惨重。  日本鬼子不甘心失败,疯狂反扑。在对日作战中,青年挺进大队大队长、范将军的儿子范树民英勇牺牲。噩耗传来,老将军不为所动,劝慰夫人说:“民儿为国牺牲,死得其所,伊何憾也,吾何悲也。”随任命次女为大队长,继续率众杀敌。鲁西北各界及全国各地纷纷函电慰唁,范将军在《抗战日报》载文答谢“……马革裹尸,男儿应俱素愿,既获疆场殉国,死后何憾!”  秋天,二虎跟郝大爷忙着收割成熟的庄稼,一干就是二十余天,直到打场完毕、粮食入仓才松了一口气。秋后,树叶凋零,大地光秃秃地裸露出黄土。农活儿没有了,二虎便请假去了自个儿家。慧茵在前院后院、屋内屋外转悠,总觉得心中少了点什么,看书不进脑,绣花也不用心。娘见她闷闷不乐、心不在焉地坐在屋里,心疼地问:“慧茵,你咋了?”  “俺想爹。”  “又想进城?”  “嗯。”  “谁知你爹和金庆在不在?”  她们正说着,金庆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子,喊道:“慧茵!”  慧茵听了喜出望外,像小燕子似的飞出屋门,高兴地叫道:“金庆哥!”  “唉!”金庆见慧茵娘走出屋门,连忙喊:“夫人!”  “哦,金庆,快,屋里坐!”  金庆刚落座,慧茵娘忙不迭地问:“慧茵爹可好?”  “好!夫人,不用挂心,有俺在,决不让高参有损丝毫!”  “呀,感谢你了!”  慧茵插嘴说:“金庆哥对俺爹可好了!”  “不过,打仗这事儿……”慧茵娘脸上掠过一丝愁容。  “夫人,不用担心!”  慧茵没注意娘的话,翻动着金庆带来的包儿。她把罐头、点心等物,一股脑儿地拿出来,又把《山东人》、《抗战日报》、《先锋月刊》、《战地新闻》、《战地文化》、《战线》等报纸、杂志,一一地掏了出来。  “慧茵,这是你爹常看的抗日报刊,叫俺带来给夫人和你看看。”  慧茵首先翻阅报纸,一则醒目的标题把她惊呆了:“哎呀!”  慧茵一声惊讶,把娘和金庆的目光吸引过去。  “咋了?”娘问。  “范将军的儿子牺牲了!”  “是,在和日本鬼子激战中以身殉国!”金庆沉痛地说。  “哎哟!这可咋好?”慧茵娘满脸吃惊。  “范将军的儿子、闺女,都参加了抗日队伍,不易呀!”  “范将军满门忠勇,真是民族英雄!”慧茵娘赞叹。  说话间,卜二虎回来了。他看到后院拴着一匹高头大马,猜想是金庆,刚进前院门便高兴地喊:“金庆哥!”  “唉,二虎!”  “打仗回来了,跟俺说说打仗的事儿……”二虎话没说完,瞅见慧茵和她娘的脸色阴沉,便停下了。  “二虎,你看看这,范将军的儿子牺牲了……”慧茵把报纸递给他。  二虎接过报纸瞥一眼放到桌上,大声说:“跟小鬼子拚!”  慧茵接着说:“不能便宜了他们!”  金庆叹了一口气说:“高参说,现在是敌强我弱,不能硬拚,得学会跟敌人周旋!”  “周旋?咋周旋?”二虎不解地问。  “比方,打游击什么的……,俺说不好,报纸上有,你们看了就会知道。”  “啧!”二虎瞅着报纸,字儿认不全,随把报纸递给慧茵。  几场北风,气温降了不少,二虎赶着马车拉慧茵进城。今儿,慧茵娘催促女儿换上了薄棉衣。二虎也穿上了夹袄夹裤,但他感到有点热。他们拉着呱儿,马车不快不慢地行走在大路上。慧茵看着小大人似的二虎问:“二虎,你啥时候学会赶车的?”  “学会两年了。”  “你家有马车?”  “没,俺家连牛车也没有。”  “那是咋学会的?”  “前年收麦子时,给俺庄谷二爷家帮工学会的。”  “你这么小,马听你使唤?”  “它敢不听!”  “不听你使唤能咋的?”  “用两招就能把它制住!”  “哪两招?”  “一招是让它看到你手里拿着鞭子,第二招就是会使缰绳。”  “会使缰绳?”  “是呀!它若捣蛋,就反复勒紧缰绳制它!”  “嘻嘻,有意思!”  “勒紧缰绳、放松缰绳、提起缰绳和抖动缰绳,这些办法,都是给马儿的不同信号。”  “你还挺明白。”  “跟赶车的把式学的嘛!”  他们一路上东拉西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城门。城门哨兵增加了,不像往常两个人,而是十多个人。城内行人匆匆,面色惊慌,有的人见面后仓促说几句话又立即分手。二虎感到诧异,慧茵只顾高兴没有注意。马车路过邻居林爷爷的院门时,老人惊讶地问:〝闺女,你咋今儿来了?”  “林爷爷,今儿咋啦?”  “城门没关?”  “没。”  老人〝咳”了一声,直摇头。马车走到宅院,院门紧锁,慧茵跳下车用钥匙开开院门,又去打开屋门,纳闷地说:“金庆哥咋也不在?”  “慧茵,俺看到街上的人慌慌张张,是不是日本鬼子要打来?”  “啊!能吗?”  “反正街上跟咱往日来的时候不一样。”  “那咋办?”  “要不,咱去找金庆哥?”  “司令部把守严,不让进!”  二虎半天没说话。慧茵焦急地问:“二虎,咋办呐?”  “俺也不知道咋办!”  慧茵不知所措,急得要哭。  二虎说:“慧茵,咱回去吧!”  慧茵寻思了寻思说:“行!”  二虎正吆喝马儿调转头,全副武装的金庆忽然闯进院子,吃惊地问二虎:“你们咋来了?”  慧茵像看到了救星,惊喜地喊:“金庆哥!”  “哎呀!咋今儿来?这……”  二虎脱口问道:“金庆哥,是不是鬼子打来了?”  “嗯。离城不远了!”  “这是真的呀!”慧茵眼泪汪汪,急切地问:“俺爹呢?”  “高参在司令部,回不来!”  “金庆哥,那俺俩往回走!”二虎说。  金庆二乎起来,作难地说:“现在走,怕是……”  “金庆哥,咋啦,俺这就走!”  “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城南李海务……”  “啊!?”慧茵惊呆了。  “不怕,离俺回去的路还有几里远呢!”二虎说。  此时,一架日本鬼子的飞机在头顶盘旋,机上的“膏药旗”依稀可见。慧茵尖叫着躲进屋去,金庆和二虎也蹲在马车旁。他们警惕地注视着敌机,刺耳的声音在天空一掠而过。金庆对二虎说:“别走了!你俩住下,别出院子!”  慧茵站在门口,害怕地问:“鬼子打进城来呢?”  “咱们的军队多着呢,鬼子打不进来!”金庆自信地说。  “那万一打进来呢?”  没等金庆回答,二虎抢先说:“不光咱,城里的住户多着呢。”  飞机消失后,金庆挂念祝高参,连忙说:“俺得走!你们在家呆着,别乱走!”  二虎忙卸车,慧茵心神不定,手把住门框,不时地望望天空。刚才,她还听到街上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现在却一片寂静,静得令她不安,心悸地招呼二虎进屋去。此时,她把二虎当作唯一的依靠,信赖地问:“二虎,咱咋办?”  二虎心里也没底,但在慧茵面前,他以大人自居,满不在乎地说:“别怕,有俺呢!”  此话,对慧茵是莫大安慰,停了半天,她又说:“俺挂念爹!”  “不用挂念。”二虎想起了大鼓书中的词儿,“你爹久经沙场,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嗯。”慧茵面部肌肉仍然绷得很紧。  金庆回到司令部,向祝高参回报了慧茵进城来的情况。祝丹政听了很吃惊,但很快镇静下来,对金庆说:“范将军接受了中共人士的建议,暂时退出城市,去农村打游击!”  “噢。”  “马上准备吧!”  “是。”金庆嘴里答应,心里却挂念慧茵,思想很乱,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服从。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省政府鲁西行辕主任李树椿的汽车在司令部院内嘎然而止。李树椿急匆匆跳下汽车,把刚出房门的范筑先将军迎回屋开会,研究部队整编问题。祝丹政对李树椿此时到来甚为吃惊,没法,只得返回参加会议。过了一阵子,参谋长王金祥离开司令部乘车而去。又过了好久,李树椿也匆忙乘汽车走了。等范筑先将军把有关事宜安排就绪,日军的炮声已经在城内炸响。这时,退出城外的出路全被日军封锁。  祝丹政曾向范将军委婉进言,对李、王二人心存疑虑,范亦有察觉,只是顾及团结抗日的大局,没有把问题看重。  日军占领了南关,接着进攻南门,大炮轰击城门楼,飞机盘旋扫射。守城官兵同仇敌忾,奋勇杀敌。范将军亲临一线指挥,城内群众大力支援,极大地鼓舞了守城将士。日军的三架飞机对守城阵地不停地轮番扫射,战斗一直打到黄昏。鬼子的猛烈进攻突然停下来,阵地上寂静的令人不安。祝丹政推测,可能是敌人调整部署,更大的进攻就在眼前。他走出指挥所,观察城墙外敌人的动向,命令官兵准备好弹药,对防守薄弱的阵地加强了兵力。刚安排完毕,敌人果然发起了更大规模地攻城。日本鬼子的炮弹雨点般落在阵地上,紧接着,敌人嚎叫着发起进攻。战斗打得难分难解,突然一发炮弹在祝丹政不远的身边爆炸,尘土腾起一大片,硝烟气味呛人。金庆抖开埋在身上的尘土,发现祝高参身负重伤。他拚命大喊:“祝高参!祝高参!”  “哦……金庆!”  保安营营长闻讯跑过去,命令两个士兵把祝高参抬下阵地。  “祝高参,您要坚持住!”保安营营长甚为焦急。  “啊……”祝丹政昏了过去。  范筑先将军闻知后,连忙走到祝丹政身边,察看伤势,命令军医立即实施抢救。警卫队队长见此处危险,随护卫范将军离开。  “高参!高参!”金庆一直呼叫着。  祝丹政醒过来,喃喃地说:“啊,金庆……快,把慧茵和二虎……找来!”  金庆不敢怠慢,迅速跑回家把慧茵和二虎叫来。  慧茵见爹伤势严重,不住地哭喊着:“爹!爹!”  “哦,慧茵……不哭!二虎呢……”  二虎眼泪汪汪地走上前去说:“高参,俺在这儿!”  “二虎,我跟你……说过的……慧茵……嫁给你……”  “俺……同意!”  祝丹政的目光又转向女儿,吃力地说:“慧茵,爹给你……务色的人……愿意不?”  “嗯。”慧茵点点头,失声痛哭起来。  “你俩……一起给爹……磕头!”  慧茵和二虎顺从地趴下磕头。  “慧茵……到十八岁,叫娘给你们……办婚礼!”  “爹……您给俺办,啊……”  “我……怕是……”祝丹政喘息地说不下去了,停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为抗日……尽力了!”  慧茵哭着喊:〝爹!”  祝丹政睁开无神的双眼,拿手枪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说:〝慧茵,这枪……留给你……记住……要……抗战……到底!”说完,就气断命绝了。 五、七百将士殉国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五、七百将士殉国  慧茵哭得泪人一般,二虎也悲痛难忍。金庆怒火中烧,他一把拉起慧茵说:“走,俺送你俩出城!”  二虎问:“还能出城?”  “能!”  慧茵着急地问:“俺爹咋办?”  “你放心,俺先把你俩送走,回来后把高参遗体背回家!”  天色暗下来,枪炮声越发密集。金庆拉着慧茵的手,紧一阵慢一阵地奔跑,二虎紧跟在后边。他们穿街过巷,直奔城墙脚下。他们弯着腰走上城墙,金庆指着有豁口的城墙说:“俺先下去,然后慧茵,二虎最后下。”  黑暗中,仍能看清城墙外亮晶晶的湖水,二虎疑惑地问:“金庆哥,下边都是湖水呀?”  “靠城墙边没有水,可以走人。”  “噢。”  金庆抓住城墙上生长的灌木、蒿草,慢慢地下到墙外。他仰着头喊:“慧茵下吧!”  慧茵学金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抓住灌木、蒿草。  “别怕,俺在下面接你。”金庆说。  慧茵下到半空,手抓的蒿草断掉,整个身体滑落下去,被金庆双手接住。二虎没费多大力气,轻巧地下到墙外。他们顺着墙边,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好大一会儿,金庆才停下来,对着枯萎的一片芦苇小声喊:“谭班长!谭志!”  “谁?”  “俺是金庆!”  “你怎么来了,高参呢?”  金庆难过地把祝高参牺牲、李树椿和王金祥暗中钩结日本人,拖延范将军出城的时间,因而才造成当前的局面说了一遍。  “高参牺牲了?”谭志和身旁的万江河立刻惊呆了。  “是,谭志,你想法把祝高参的闺女和二虎送出城!”  “二虎?”  “嗯,卜二虎是祝高参的养老女婿!”  “噢。”  “俺得马上回去,把高参遗体背回住处,等打完仗再处理丧事。”  “行!”  黑暗中,谭志听到慧茵不住地抽泣声,一种同情心油然而生。他指派万江河把慧茵和二虎送出环城湖,并再三嘱咐,到湖边时,要认真听听动静,仔细观察情况,确保无敌人时再让慧茵和二虎上岸。  慧茵、二虎紧随万江河沿着“鲤鱼背”往前走。这是一条高出水面的小路,掩藏在密密麻麻的芦苇和水草中,“路”的两边是深深浅浅的环城湖水。小路足有半里地长,接近湖外堤岸时,“鲤鱼背”被浅水覆盖,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找准“鱼背”。每年夏季,“鲤鱼背”全被淹没,入秋后雨水少,便裸露出来。这是祝高参在踏察城防时,注意到的这个特殊地形,为防备万一,特在这里安排警卫队谭志班把守,配备了一挺轻机枪和其他枪支弹药。并叮嘱,城墙太高,不便观察情况,必须派两个人下到墙脚外监视湖里的动静。  慧茵和二虎走后,金庆立即返回到祝高参遗体旁,背起来直奔祝宅,停放妥当。临离开时,他仍然放心不下,又跑到隔壁邻居家,把林爷爷找来,请他关照。  林爷爷听说祝高参殉国,立即奔到祝宅,瞅着遗体哽咽地说:〝咋出这事啊!”  “林爷爷,俺先去打日本鬼子,等俺打完仗,再去高参家送信运遗体!”  “高参的闺女和那个男孩子呢?”林爷爷问。  “那个小男孩是祝高参的养老女婿,俺把他俩送出城了!”  “噢。”  一切安排完毕,金庆急忙去找警卫队。  战斗断断续续进行了大半夜。范将军心想,指望王金祥带兵来救援已经没有可能,便组织力量在日军进攻薄弱的西门突围。结果,几次突击,都被日军反击下来,部队损失惨重,突围失败。这时,范将军接到东关告急的报告,随带领警卫队赶赴东门督战。拂晓时分,东关失守,范将军左臂被炮弹炸伤,退至光岳楼继续指挥作战。日军在飞机的配合下,对东门发起猛攻。敌人的大炮以平射方式反复轰击城门,造成城门破裂坍塌,敌军在坦克的掩护下蜂拥而入,双方展开巷战。  天色灰蒙蒙的,金庆穿街过巷,往枪声激烈的地方奔去。距东门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一股日本鬼子端着刺刀直向他所在的位置冲来。金庆迅速躲避,翻上院墙,爬上房顶。当鬼子冲到近前,金庆从手榴弹袋里掏出一枚手榴弹,拉掉导火线扔进敌群,随着一声轰鸣,几个鬼子倒地身亡。其他鬼子兵“唧哩哇啦”地冲进武术馆院子,只见七、八把闪着寒光的大刀从屋里冲出来,跟十多个鬼子厮杀在一起。金庆在房顶举起匣子枪,瞄准敌人射击,俩鬼子应声倒地,其他鬼子兵一分神儿,武术队员的大刀先后将鬼子劈倒,院子里留下十几具鬼子的尸体。武术队员们拿起敌人的“三。八”大盖枪,随同金庆阻击向城里推进的敌人。  另一股敌人闯进一家民宅,刚一推院门,前边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暗器打倒。后面的敌人蹑手蹑脚地踅进院子,向屋里射击一通,发现没有人,便扭身撤离,却掉进暗设的地井里。活着的鬼子正要搭救,被从井里飞出的暗箭射穿了喉咙。  天色大亮,却不见太阳,空气中硝烟弥漫。敌人的飞机低空盘旋,疯狂扫射抗日军民和惊慌逃离的群众。抗日军队阻击进攻的敌军,街巷里到处是跟敌人拚杀的百姓。在一所中学里,一群年轻学生被逼撤进一座教室,鬼子的机枪封锁了教室的门窗,还调来了一具火焰喷射器。危机时刻,金庆赶到,向鬼子投出一颗手榴弹,在火焰喷射器地儿炸响,武术队员在金庆的带领下冲向敌人。学生们手持棍棒、菜刀从教室里冲杀出来,双方厮杀在一起,嘶哑地呐喊声伴随血肉横飞的惨烈,诠释了中国人不畏强敌的个性。激战中金庆负了重伤,武术队和学生也伤亡不少。忽听一阵呐喊声,谭志班从敌人的侧面杀过来。鬼子支撑不住,立即退出校园。  谭志命令全班立即抢救伤员。当他发现金庆身负重伤,吃惊地“啊”了一声。  “金庆!金庆!”  金庆听到呼唤声,眼睛启开一条缝:“哦,谭……志!俺……不行……了!高参……的……遗……体,在……他家……”金庆在谭志的怀里,脑袋偏软地垂了下去。  “啊!金庆!金庆……”  谭志悲痛地离开金庆的遗体,率领全班向枪声激烈的地方奔去。一些街巷民宅成了敌我双方争夺的要隘,一时失而复得,一时又得而复失,战斗打的天昏地暗。一位保安营连长,告诉谭志说范筑先将军负了伤,警卫队的人也伤亡惨重,已撤到光岳楼,让他带领全班去光岳楼警卫范将军。谭先略加思索,在战斗的间隙,带领全班撤至光岳楼下。此时,警卫队长阵亡,剩余的警卫队员已不成建制,副队长把谭志班作为主力,执行警卫作战任务。  敌机低空扫射,范将军第二次负伤,动弹不了。我军伤亡殆尽,敌人坦克的“隆隆”声逼近光岳楼,范将军拔枪自戕,壮烈殉国,东昌府城池落入敌人之手。  天空阴沉,北风呼啸,时有雪花洒落,天气越发寒冷。城内仍有枪声,多处建筑物和民宅浓烟滚滚、烈火熊熊。日本鬼子见人就杀,用枪决、枪刺、刀劈,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把抗日官兵的无数具遗体,悬挂在城门楼或大树上,整个城市弥漫着骇人的恐怖气氛。街上,日军的巡逻队一个接一个,叩击地面的皮靴子,发出瘮人的声响。城市沉寂阴森,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林爷爷魂不守舍,东走走西站站,坐立不安。他想到该喂马了,便端起草料倒进马槽。突然有一人翻墙而入,把他吓了一跳。此人身穿旧棉衣,头戴破毡帽,手里提着一个衣包。  “啊!你是谁……”林爷爷一阵恐惧。  “老人家,俺叫谭志,是祝高参的部下。”  “祝高参殉国了!”  “俺知道!”  “你见到金庆了吗?”  “金庆牺牲了……”谭志的喉咙梗阻了。  “啊?”老人惊骇地张大嘴巴。  谭志流着泪说:〝连范将军在内,七百将士差不多都阵亡了……”  “范将军他?”  “范将军两次负伤,大腿几乎断掉。日本鬼子攻到光岳楼下,范将军拔枪自尽!”  老人不住地流泪,半天没有言语。谭志急切地说:〝老人家,俺带来了便衣,快给祝高参换上,防止鬼子检查。”  “噢,噢,是!”  林爷爷开门进屋,同谭志一起,把祝丹政的军衣脱掉,换上了一套便衣。  老人向谭志述说:〝俺在西院住,昨晚,金庆把祝高参的遗体背回来,跟俺交待照看。他还说,已经把祝高参的闺女送出城了。咳,金庆没了,不知道祝家能不能来人……”  “现在,小鬼子城防很严,不准任何人进出城。”  “这可咋办?”  “他家若来不了人,等消停消停,俺想法子把祝高参的遗体送出城!”  “老辈人的规矩,遗体只能停灵三天啊!”  “俺想办法!”  “难啊!”  老人低着头急得直转圈,嘴里〝咳咳”叹气。  谭志把带来的白布、白纸、黄表纸等交给老人,最后说:〝俺得走,遇上鬼子来查就糟了!”  “是,你快走吧!”  “夜晚俺再来!”  谭志走后,林爷爷点上香,又在灵床前烧纸。门上贴了白字,门框上挂上了白布。过了半个时辰,果然闯进六、七个鬼子。他们端着剌刀,气势凶凶地逼住林爷爷,一个翻译拿手枪指着老人问:〝把你家的人都叫出来!”  “都死了,就剩下俺这个糟老头子!”  “都死了?怎么死的?”  “瘟疫!儿媳妇死了,这不,儿子昨天又死了!”  “‘八格’!进屋看看!”  林爷爷慢慢腾腾走进屋。  “揭开盖布!”  林爷爷只得掀起蒙头布。端枪的鬼子害怕传染上病,不敢进屋,只有翻译走到门旁,用手帕捂住口鼻,踮起脚尖瞅了一眼,便急忙离去。  分分秒秒,城市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林爷爷点香烧纸,始终没有离开祝宅。黑夜降临,城市更加恐怖。黎明时分,谭志又回到祝宅,刚跟林爷爷说了几句话,忽听有人翻墙进院。谭志警惕地做好了应对准备,就听那人小声喊:〝金庆哥!金庆哥!”  林爷爷疑惑地问:〝你是谁?”  〝俺是二虎。呀,林爷爷!”  谭志明白了,这就是前天晚上送出城去的二虎。他走上前喊道:〝二虎!”  二虎认出了穿便衣的谭志,惊喜地叫了声:〝谭班长!金庆哥呢?”  “金庆牺牲了!”  “啊?”二虎的眼泪立刻涌出来。  〝你咋进城的?”谭志问。  〝俺是从‘鲤鱼背'进来的。”  〝前天晚上,你们遇上鬼子了吗?”  〝没。”接着,二虎把逃回家的路上和到家后的情况述说起来——  前天晚上,万江河把慧茵和二虎送出环城湖,在湖堤岸边趴了一会儿。万江河仔细观察情况,倾听周围动静,还把一块砖头扔出去好远,试探四周有无异常情况,确认无敌情时,才让他们翻过湖堤。二虎和慧茵不敢走大路,不是走田间小路,就是横穿野地,坑坑洼洼、磕磕绊绊,一直走了半夜才到家。二虎怕惊动家人,便翻墙过去,开开院子大门。慧茵进门后,又把大门栓上。  白天,慧茵娘听说日本鬼子进攻东昌府的消息,心里惦记慧茵、二虎,更担心丈夫的安危。她心烦意乱,郝大爷和郝大娘也是同样的心情。晚饭后,他们都没有睡意,焦急的在屋里坐卧不宁,盼着慧茵和二虎能回来。堂屋门虚掩着,慧茵娘和郝大爷、郝大娘面对孤灯长吁短叹地发愁。忽然听到慧茵和二虎的动静,急忙走出屋迎上去,惊喜地笑靥还没完全绽开,便被慧茵〝哇”地一声恸哭所打断。  慧茵娘见状,提心吊胆地问:〝慧茵,咋啦?”  慧茵悲痛至极,大恸之声未尽,无法回答问话。慧茵娘心切地问二虎:〝咋回事?”  〝爹牺牲了!”二虎泪流满面。  郝大爷和郝大娘都惊恐万状。慧茵娘立刻昏厥过去,被郝大娘一把扶住,赶紧把她背进屋,平躺在床上。郝大娘掐住慧茵娘的人中穴,郝大爷手足无措,不知咋好。慧茵趴在床边,泪眼朦胧地喊:〝娘!娘!”  慧茵娘终于醒过来。大家都处于悲痛之中,气氛哀伤,空气凝重,一片死寂。天刚蒙蒙亮,郝大娘吩咐郝大爷,立即去通知慧茵的两个姐姐,把噩耗告诉她们。  哭声惊动了整个祝家集,村民们听说祝丹政阵亡,无不泪洒衣襟。祝家集大多为祝姓,但祝丹政却无近族,因为三十年前,祝丹政的父亲为寻找祝姓聚居的地方,特意把原住地的家产变卖一空,在祝家集置办了家业。祝丹政为人随和,待人宽厚,怜惜穷人。村民的大事小情只要找到他,能办则办,自己办不了的便帮助疏通有关环节,实难办成,对方也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因而对他的殉国,举村悲痛,络绎不绝的人来家哀悼。  全家人商定,郝保祥和慧茵、二虎火速进城,把遗体运回来。慧茵的大姐夫周树义跟几位村民搭灵棚,准备丧葬事宜,二姐夫李万达和村里的祝明山去镇上联系‘乐班'和买棺木。没想到,急匆匆进城的郝保祥、慧茵、二虎,刚走了五、六里路,便遇见本村一早进城的祝瑞善老人。祝瑞善见他们徒步赶路,奇怪地问:〝郝大兄弟,你们没赶马车?”  〝马车在城里呢。”  〝你们这是去哪儿?”  〝进城!”  〝啊!还进城?”  〝咋啦?”  〝小鬼子把守严呢,连南关都过不去,改天再去吧!”  郝保祥一脸难色,焦急地说:〝不能改天啊!”  〝咋这么急?”  郝保祥猜出他不知道祝高参殉国的情况,便把去运遗体的事说了。  〝啊!”祝瑞善像受了惊吓,双手微微哆嗦起来,昏花的两眼流出泪水。〝丹政好人啊!好人咋不长寿呢?老天爷,你没睁开眼呀!”  本来已经稳定了情绪的慧茵,受其感染,又抽泣起来。  祝瑞善瞅着慧茵说:〝往后,苦了这闺女呦!”他看着愣住无措的郝保祥,〝郝大兄弟,回吧,回去想别的法子!”  回到家,祝瑞善走进灵棚磕头,趴在地上号啕大哭,陪灵的人也都哭起来。管理丧事的男仪祝明亮走过去,忙把祝瑞善老人扶起来。刚消停了一会儿,前院大门外〝咚、咚、咚”三声鼓响,这是男宾前来吊孝的信号,接着,‘乐班’奏起凄凄惨惨的哀乐,陪灵的人俯地又哭,直至祝明亮把吊孝的人扶起,‘乐班'才停下来。  运遗体的事,全家人都想不出好办法,村民们也没有好主意,大家一筹莫展,急得团团转。二虎走到慧茵娘面前说:〝俺去,您看行不?”  〝俺也去!”慧茵说。  在一旁的周树义皱起眉头说:〝鬼子把守严,不准人进城,谁想去也白搭!”  〝大姐夫,俺有法!”二虎说。  〝你有啥法?”  〝不路过南关,不走城门,从环城湖里过去。”  李万达插嘴说:〝我看行不通!这大冷天咋能凫水?”  二虎料想大家不知道〝鲤鱼背”的事,便简要地说了他和慧茵逃出城的情况。  〝那地方你还能找到?”  〝二姐夫,你放心,俺能找着。趁天黑摸进城去,再找金庆哥想法子。”  李万达听二虎这么说,立即对岳母说:〝娘,慧茵小,别让她去了,俺跟二虎去!”  周树义一直吸烟没言语,他在想:〝就算能从‘鲤鱼背'入城,如何运遗体出城?从‘鲤鱼背'往回运?黑灯瞎火,恐怕很难!再说,人多了惹眼,不如让二虎一人进城。出城的事,他找到金庆想法子。实在没办法,再考虑走‘鲤鱼背',城里人往外送,家里去人接。”  慧茵娘一直处在悲痛之中,对运丈夫遗体的事,一点主意也没有。以往丈夫不在家,凡遇事出点子拿主意,都是周树义说了算,因而她瞅着大闺女婿问:〝树义,你看咋好?”  周树义就把自个儿心里琢磨的说出来,一时间谁都没有吭声。隔了一会儿,郝保祥表示同意,李万达也没有提出不同意见。慧茵的两个姐姐历来都听丈夫的,更拿不出好主意,只有慧茵发言了:〝娘,俺跟二虎去!”  周树义没等岳母说话,对慧茵说:〝不是不让你去,你去了,反而对二虎运遗体出城不利!”  〝咋不利?”  〝你跟着去了,多一人,惹眼;你是闺女,更惹眼。叫俺说,你不去为好!”  慧茵虽然不高兴,但她知道,大姐夫考虑事情一向周全,因此不再争辩。事情就这样定了,二虎趁夜暗摸进城来。  谭志听完二虎的讲述,焦虑地说:〝鬼子戒严了,关闭城门,不准人进出!”  “那咋办?”  “慢慢想法子吧!”  林爷爷忽然想到,二虎是祝高参的养老女婿,是亲人,便领他看看停放高参遗体的地方,还揭开覆盖在面部的白布让他看。  祝高参死得壮烈,遗体面容却很安祥。这是二虎第二次见到死人,笫一次是奶奶死时,他害怕,恐惧得很。哥哥对他说,亲人死了不吓唬自家人,只会保佑你。二虎见奶奶遗容慈祥,仍然跟活着的时候一样,便想到奶奶对他的种种好处。今见到祝高参遗容,便想到这是他的老丈人,他把可爱的闺女许给俺,是‘爹'。他想到老丈人给他讲念书的道理和打鬼子的故事,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他瞅着老丈人的遗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哭了起来。  林爷爷盖上高参遗体,领着二虎走出屋,满面愁容地说:〝这些该死的鬼子,挨家挨户搜查,咱这里来过两次了,说不准今儿还来!”  〝林爷爷,鬼子看了高参的遗体?”谭志问。  〝俺说高参是瘟疫死的,鬼子站在门口瞅瞅,不敢靠近!俺想,反正给高参换上了便衣,不怕他们检查!”  〝哎,谭班长,金庆哥咋阵亡的?”二虎问。  谭志把金庆牺牲的过程悲痛地说了一遍。  二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金庆哥!”  “金庆死得值,炸死了鬼子,救了孩子!”  谭志看着二虎,心如刀绞,悲伤地说:“范将军也以身殉国!日本鬼子见人就杀,特别是见到穿军服的人更不放过,俺要不是逃到‘鲤鱼背'躲藏起来,早就没命了!咳,七百多将士啊,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天亮了,谭志脸上的表情变得刚毅起来,坚定地说:〝二虎!记住,这个仇一定要报!咱们活着的人,有这个责任!”  林爷爷激动的胡子直哆嗦:〝你说得对,宁死不当亡国奴,跟小鬼子干到底!”  〝二虎,啥时运高参遗体,听俺的消息!林爷爷,俺走了!”  〝你去哪儿?”  〝俺去打探出城的消息。”说完,谭志翻墙而过,消失在晨曦里。  小鬼子占领城池以后,全城搜查完毕,便解除了戒严。过午,街上偶尔有行人过往,城门大开。但是,只准出城,不允许人进城。城门把守很严,出城的人全身都被搜查,所带东西也逐个验证。  谭志灰头土面,身穿一件露出棉絮的棉袍子,像一个流浪汉。他打探完出城的消息后,踅到祝宅门前,发现四周没人,便敲响了院门。林爷爷听见动静,小心地走过去,轻声问:“谁?”  “俺是谭志。”  林爷爷打开院门,让谭志进来,复又插上门闩。两人都没有说话,径直走进房里。林爷爷犯愁地问:〝谭志,咋样?”  〝城门放人了,但检查挺严!”  〝允许马车出城不?”二虎急切地问。  林爷爷皱着眉头,瞅着谭志。  谭志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有立即回答二虎的问话。  林爷爷分析说:〝俺寻思,既然让人出城,还能分人和车?”  〝检查咋办?”二虎问。  谭志凑过去,小声跟林爷爷、二虎研究对策,最后决定,由二虎赶马车拉着祝高参遗体出城,林爷爷送到城门,谭志不出面。决定下来,二虎立即牵马套车,三个人将高参遗体抬上去。二虎驱马走出院落,拐出巷子,上了大道。大车板上铺着席子,祝高参的遗体上覆盖着一块白布,马头顶戴白花,二虎手举灵幡,身穿一身孝服。车在前面走,林爷爷跟在后头断断续续地哭,引来街上行人的目光。车到城门,几个鬼子端着刺刀逼上来:〝什么的干活?”  〝送殡的。”二虎沉着应答。  翻译官瞪着二虎问:〝人是怎么死的?”  〝瘟疫。”  林爷爷拄着拐棍走上去,大声哭叫着:〝儿呀!你撇下爹走了,今后叫俺咋活呀!呜……”  听二虎说〝瘟疫”,翻译官和小鬼子都后退了几步。一个鬼子瞅瞅车上,操着生硬的汉语命令说:〝揭开布……看看!”  二虎迟缓地掀开了盖布的一角。  “统统揭开!”翻译官大声命令  二虎流着泪,只好站在车上将盖布掀开。鬼子目瞅了这个一身破旧衣裤的死者,才与以放行。  〝开路!”鬼子瞪着二虎。  二虎瞥一眼鬼子兵,立即去扶林爷爷,哭着说:〝爷爷,您回去吧,俺到乡下找舅舅挖坑把爹埋了!”  马车出了城门,过了南关。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四周野地苍凉一片。二虎想到车上老丈人的尸体,不免心情有些紧张。他竭力把思路打断,尽想老丈人的音容笑貌和对他的好处。天气虽然寒冷,二虎的身上却浸出湿漉漉的汗水。他不住地吆喝马儿,马车加快了速度。 六、穷人的孩子立世早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六、穷人的孩子立世早  日本鬼子占领聊城以后,将触觉伸向乡村,到处杀人放火、抢粮抓人。他们在公路沿线修筑据点,每隔十多华里就修建一个炮楼。财庙是靠近公路的大村子,被定为修建据点的地方。  冬去春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大地照旧生出一片新绿。一日,几个日本鬼子和汉奸士兵,在他们圈定的据点范围内,催促被抓民夫挖掉几棵高大的杨树。杨树上有两个乌鸦窝,乌鸦在空中盘旋着〝哇哇”怪叫。两个鬼子看着乌鸦,仰面奸笑,忽然一滴鸟屎落在一个鬼子的脸上。他没有料到会是鸟的排泄物,迅即用手一摸,鸟屎在脸上抹成一片。他一看手,刺眼的污物伴随着难闻的臭味,令他〝哇啦哇啦”大叫起来。另一个鬼子看着他的狼狈相大笑。正值得意之时,一颗弹丸正中他的眼睛,接着〝嗷”地一声嚎叫。众敌兵还没反应过来,又飞来一颗弹丸,击中一个汉奸兵的额头。敌人慌了手脚,摸不清咋回事,朝天空乱放枪,把乌鸦赶走。  这一画面,高兴坏了二虎和大孬。他俩躲在距据点最近的大孬姥爷家的院墙内,压低声音地笑起来,大孬夸奖说:〝二虎,真棒!”  〝嘿嘿,百发百中!”  〝再来一发!”  〝行!”  正当二虎从衣兜里摸弹丸的时候,被大孬的姥爷拉离院墙。老人厉声说:〝你们闯祸了,快逃命吧!”  〝没事,他们猜不出俺在这儿。”二虎说。  〝一会儿鬼子会来搜,抓住你俩枪崩!”  大孬和二虎满不在乎,老人气得骂道:〝还不快跑,鬼子来了!”  听老人说〝鬼子来了”,两个人这才感到问题严重,撒腿就往院外跑。  〝往村南,奔乱坟岗子小丛林!”老人嘱咐说。  〝乱坟岗子”沟沟坎坎,地形复杂,灌木茂密,蒿草丛生,是狐狸和野兔出没的地方。  被老人言中了,鬼子和汉奸果然进村来搜查。当他们发现有人往〝乱坟岗子”奔跑时,便放着枪径直朝那里追去。好在距离远,再加上有小树丛遮掩,三拐两转,追兵失去了目标。大孬和二虎逃脱后,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累得坐在坡地上休息。  〝真玄!”大孬说。  〝幸亏这一带树丛多,要不咱跑不掉!”  〝多亏了俺姥爷。”  〝是!”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二虎对这话也很熟,因为他常听爹说起,故而问:〝你也知道这句话?”  “俺姥爷常跟俺说。”  “噢。那是老人教育孩子,让你听他的话。”  大孬寻思了寻思,看着二虎嬉皮笑脸地说:〝往后你得听俺的了。”  〝听你的?”  〝是呀,俺比你大!在你跟前,俺得算老人!”  〝拉倒吧!你才比俺大一岁,算什么老人?”  〝大一岁也是大呀!”  〝别充大辈,只能说是平辈人!”  〝哈!你不好糊弄!”  〝萝卜长在田埂上,想在俺面前充大辈(背),没门儿!”  二虎用衣襟擦擦脸上的汗,扭头问:〝大孬,还去你姥娘家?”  〝不去,到那儿姥爷该骂俺了!俺回自个儿家,你呢?”  〝俺去祝家集。”  大孬知道二虎被招养老女婿的事儿,因而问:〝去你丈母娘家?”  〝嗯。”  “想媳妇了?”大孬故意嘻嘻哈哈地逗二虎。  “去你的!俺还小,还没有正式娶她呢!”  “那去干么?”  “侍弄地呀!”  “她家不是有长工吗?”  “郝大爷一个人忙不过来,俺做他的帮手。”  “哎,人家招你养老女婿,你爹同意吗?”  “同意。俺爹说,俺家穷,哥仨个找媳妇难,解决一个是一个。”  “你小子真走运,媳妇俊、识字,又是富户,享一辈子福!”大孬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二虎心里美滋滋的,嘴里却说:“凑乎吧。”  大孬打二虎一拳说:“你小子得了便宜卖乖呢!”  二虎〝嘿嘿”地笑起来。  “走吧,得吃晌午饭了,回去晚了丈母娘尅你!”  “没那回事,丈母娘从来不说俺!”  二虎回到家,祝家正在吃午饭。慧茵连忙问:〝二虎,吃饭了吗?”  “没。”  “来,坐下吃吧。”郝大娘盛上饭,放到饭桌上。  自从祝丹政去世之后,郝保祥两口子知道二虎和慧茵的关系,便把他当男主人看待。慧茵娘见他们对二虎尊重,有时郝保祥还向他回报农事安排、征求意见,便客气地说:〝郝大哥,他一个小孩子,你咋想、咋做,自己拿主意就行,不用跟他说。”  “多个人商量好,免得出错!”郝保祥也谦虚起来。  “不用,你尽管放心去做。”  慧茵娘有自己的想法,不要求二虎精通农耕,倒是想让他识字读书,继承读书世家的传统,因此常跟他说些书上的知识,启发他习字看书。二虎也确实有读书细胞,短短几个月,不仅能念《百家姓》、《弟子规》,还能捉笔临仿。闲暇无事,他总爱跟慧茵研究学问,这令慧茵娘无限欣慰。  二虎坐下来吃饭,慧茵娘问道:〝二虎,你娘可好?”  〝挺好。”  “你爹忙吗?”  “俺家才五亩地,不咋忙。”  郝保祥插嘴说:“农家活是老熟套,几亩地好侍弄。”  慧茵娘感叹地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咳,干农活不易啊!”  二虎忙说:“娘,俺知道,这是李绅的诗!”  “呀!二虎,这诗你也知道?”  “慧茵教俺的”  郝大娘笑着对她说:〝二虎挺灵,你这女婿错不了!”  几个大人都笑起来。  二虎天天跟随郝保祥下地干活,回家来就和慧茵在一起,不是说笑,就是读书写字。慧茵娘见了高兴,常和郝大娘闲拉起二虎的事,说:〝大嫂,俺觉得,二虎倒是挺懂事的。”  “老言语说得好,‘穷人的孩子立世早',这话一点不假!”  “咳,给慧茵找个好女婿,俺就放心了!”  “高参看人不会走眼……”话一出口,立感不妥,不该再提起〝高参”,引起弟妹的悲情。  一说起丈夫,慧茵娘的心里便掠过一丝悲伤,凄惨地说:〝咳,人得信命,谁能想到鬼子会打到咱这里来!”  “是呀!”  “大嫂,俺倒想,城里的房子又不住人,白放着,还不如把它卖了。”  “说的是!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咋好出手呀?”  “嗯。”慧茵娘琢磨琢磨,“你说得对。”  “等消停消停再说吧。俺想,得常去人看看。”郝大娘提醒说。  慧茵娘思考地说:“明儿,叫二虎去一趟。”  第二天,慧茵娘吩咐二虎进城,叮咛说:〝在路上,不论遇到啥事,别看,也别打听,千万躲远点!到宅院后,各屋都看看,离开时,把屋门和院门都锁好!”  “行!”  听说进城,慧茵也要去。  “一个空房,你去做什么?”娘不同意。  “看看嘛!”  “鬼子守城,赶马车不便,只能走路去。”  “那俺也想去!”  郝大娘在一旁关心地说:〝慧茵,大老远的,别去了!”  慧茵娘心在余悸地说:“鬼子和汉奸比狗都厉害,说不定什么时候咬人,在家多安全!”  鬼子和汉奸常来村里抓夫要粮,慧茵一寻思起那些人的狰狞面目就害怕,便放弃了进城的想法。  二虎空身一人,一路步行,过了南关,进了城门,走到林爷爷家门前,轻轻敲了敲院门。林爷爷听到敲门声,问道:〝谁呀?”  “林爷爷,俺是二虎!”  听说是“二虎”,林爷爷喜出望外,非常惊喜,激动地说:“哎呀,二虎!快,进屋来!”  自从去年冬天,二虎运祝高参遗体出城后,林爷爷一直放心不下。他挂念着二虎,惦记着遗体是否安全到家?出殡是否顺利?他夜里常常做梦,梦见祝高参和蔼可亲地向他走来,问寒问暖,帮补生活中的困难;梦见老伴去世时,祝高参亲自登门吊孝,派人协助料理老伴的后事;还梦见他的独生闺女一家生活贫困,没有维持生计的营生,是祝高参协助她在鼓楼西街开了个杂货铺,解决了吃饭问题。后来闺女听说高参牺牲了,甚为悲伤,哭肿了双眼。今见到二虎,倍感亲热,连忙往屋里让。  “进屋吧!进屋吧!”  “林爷爷,俺来拿院门的钥匙,不进屋了。”  “来,进屋吧!”林爷爷抓住二虎的胳膊不放。  二虎走进屋,回答了林爷爷的询问,最后说,家里担心房子长期没人住、没人管,怕损坏了,叫俺来看看。  “有俺住邻居,不用挂心……”林爷爷话没说完咳嗽起来。  “俺娘说,您岁数大了,怕您受累。”二虎照丈母娘的话如实说。  林爷爷喘息地说:“不用担心,房子谭志住着哩!”  “谭班长?”  “嗯!”  林爷爷站起身说:“谭志可能在,咱过去看看!”  二虎随林爷爷走出门,来到祝宅敲开院门。  见是二虎,谭志高兴地瞪大眼睛说:“哈,二虎!”  “谭班长!”  林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立即说:“你俩进屋说话吧,俺回俺屋去了。”  谭志、二虎相见,两人分外高兴,像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互相询问情况。之后,谭志解释说:〝二虎,自从送走祝高参的遗体后,俺除了回家过年外,一冬天都住在这里。”  二虎问:〝咋不回家?”  “俺家在乡下谭寨,是日本鬼子的据点,敌人抓夫抢粮,日子没法过。在城里做小买卖,比在家强。”  “谭班长……”  “嘘,不要再喊俺〝班长”,叫哥吧。”  “行。”二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祝高参在世时,常向谭志说起抗日的事,因而对高参的人品和学识很钦佩。他知道二虎不是祝高参的顾工,而是养老女婿,因而拉近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接着,谭志向二虎询问了日本鬼子和汉奸在乡下的活动情况。  “鬼子和汉奸三天两头到村上抓壮丁修炮楼,还赶着大车各家各户搜粮食,不给不行,挺凶!”  “到村上去的鬼子和汉奸多不多?”  “开始不多,有时几个人,最多十来个人。现在出动的人多了,经常是几十个人在一起!”  “噢?”  “他们怕八路军游击队呀!”  谭志高兴地笑了笑。  二虎接着说:“有一次,一个班的汉奸,还有四、五个鬼子下乡找保长催粮,回炮楼时天快黑了,在灶王河西边被八路军游击队包围了,交火一个多时辰,只跑回炮楼一个鬼子和两个汉奸,其余的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三个被抓了俘虏!”  “好啊!”  “还有更好的呢!”  “嗬,说说!”  “上个月的一个夜里,俺睡得正香,忽听公路方向枪炮声响起来,比大年三十晚上村里放鞭炮响的厉害,劈里啪啦响了大半夜,一直到天快亮了才结束。你猜这是怎么回事?”  “猜不出来。”谭志微笑地摇摇头。  “是八路军游击队把日本鬼子的几辆运兵车炸了!天一亮,八路军游击队的影子都没了。从城里来的大队鬼子兵在几个村子里搜查,杀死了几个老百姓,还抓走一些人。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恨死他们了!”  二虎稚嫩的脸庞由喜悦变成了愤怒。  谭志眨巴着眼睛,不知他还想说啥。  二虎突然说:“俺进城门时,看见端枪的鬼子那个熊样,火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他们人多,俺早就动手了!”  “啊?”  “真的!若是一个鬼子,俺上去就把他收拾了!”  “你敢?”  “不是吹,三下五除二,几招就把他打翻在地!”  “别忘了,鬼子有枪。”  “身挨身打斗,他的枪用不上!”  谭志疑惑地问:〝你会武术?”  “金庆哥在世的时候,常看俺打拳。”  谭志听了嘱咐说:“二虎,再有本事也不能轻易出手,鬼子单个的时候很少,千万得慎重!”  “慎重?”  “是呀!二虎,千万记住,没有十分把握不能对鬼子下手!”  “嗯。”二虎瞅着谭志严肃的面孔,赞同地点点头。  谭志认真地看着二虎,从他的话里联想到他半夜从〝鲤鱼背”摸进城,又想到他赶着马车,拉祝高参遗体顺利出城,立时,对这个少年的看法起了变化。 七、恶棍双目失明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七、恶棍双目失明  财庙据点的院门朝向公路,背后是财庙村,离村子很近。据点的主体建筑是钢筋混凝土的炮楼,是日本鬼子的住处。距炮楼不远有一座平房,为汉奸的居室。院子四周围着铁丝网,沿铁丝网外挖了一圈壕沟,里面放有半人多深的水。门岗设在铁丝网内的一侧。鬼子为防备八路军、游击队袭击,院门壕沟上横跨一座吊桥,鬼子和汉奸进出门时放下来,平时吊起来。据点常驻兵力,鬼子和汉奸各一个小队。  在村民的眼里,据点就像马蜂窝,敌人好比大黄蜂,他们常到村子里来害人,是人们咒骂的对象。芒种过后,冬小麦成熟了,村村收麦子,家家脱粒忙。一日,郝保祥走到场院里,套上马拉石磙,扬着鞭子,一圈一圈地碾轧铺在地上的麦子。碾轧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到了中午,便停下来,叫二虎把马牵回家。  “郝大爷,就轧这一场?”  “把这一场收拾利索,再铺笫二场麦子,晒透了才能磙轧。”  “噢。”  “咱先收拾这一场麦子。”  “行。”  郝保祥用竹耙子把脱了粒的麦秸收在一起,把麦粒堆起来,然后用木锨一锨一锨地扬去壳子。二虎送马回来,他俩把干净麦粒装进口袋,一连装了六袋。二虎说:〝郝大爷,俺用地排车往家运吧?”  “行。”  郝保祥和二虎往车上装了四袋。  “好了,多了拉不动!”  “都装上吧。”二虎说。  “不行!二虎,拉走吧。”  二虎没有再争辩,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汗,愉快地拉着地排车走了。  正午的太阳特别毒,热得人们汗水流淌。这时,财庙据点的鬼子和汉奸赶着马车,突然闯进村来,并分头朝各个场院奔去,见有人逃跑,他们就开枪警告。这可慌了村民的手脚,有的人把装好的麦子赶紧往家扛;有的把已脱粒扬净的麦子又撒上麦壳子;还有的停止了碾轧脱粒,跑回家去。郝保祥见来不及了,立即把两口袋麦子堆放在一起,用麦秸掩盖起来。还没有覆盖好,两个汉奸兵已经闯到跟前。  “你他娘的想把麦子藏起来?”尖嘴猴腮的汉奸兵骂道。  这个尖嘴猴腮的汉奸只有一只眼,名叫易大烈。他左眼没有眼珠子,眼眶下凹,是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洼坑,右眼却冒着凶光,恶狠狠地用枪托朝郝保祥胸部捣去。郝保祥趔趄着摔倒在地上。另一个汉奸扒开麦秸,把一口袋麦子提出来。  “你们不能抢粮!”郝保祥捂住胸口说。  “不抢你给吗?”  “你们找庄上的维持会、找保长收嘛!”  “维持会?那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让他们出面还不如皇军亲自收来得快!”  “你们把粮抢走了俺吃啥呀?”  “皇军来帮你们搞,搞……”尖嘴猴腮的汉奸兵张着嘴,转过脸问他的同类,〝搞什么圈?”  “东亚共荣圈!”  “是,是,皇军来搞共荣圈,不抢粮吃啥?”  “你们别不讲理呀!”  “理?”尖嘴猴腮的汉奸兵举起枪,用枪托朝郝保祥的腿砸去,〝叫你理!”  二虎刚到家,听到枪声扔下地排车,径直往场院跑去。大老远,便看见郝保祥倒在地上,他大声喊:〝郝大爷!郝大爷!”  “二虎……”  二虎去扶郝保祥,转而怒目圆睁,瞪着两个提口袋的汉奸。他想立即站起来冲过去,却被郝保祥紧紧地抓住手臂,小声说:〝二虎,别……”  “郝大爷,你?”  “快,扶俺回家!”  二虎瞪一眼汉奸,见郝大爷痛得直裂嘴,慌忙背起他往家跑。半道上,郝保祥对二虎说:〝放下吧,扶俺走就行。”  “不,别动,俺背您回家!”  郝保祥不忍心让孩子背,便从二虎背上滑落下来。他的右脚刚挨地,立即一阵疼痛使他的身子软下去,二虎赶快扶住,一瘸一拐地朝家走。二虎对郝保祥说:〝郝大爷,那个瞎一只眼的家伙俺认识。”  “你怎么认识他?”  “那家伙尖嘴猴腮,长得个别!他那左眼就是俺打瞎的!”  “你打瞎的?”  “是!去年你赶马车拉慧茵进城,在傅家坟被土匪劫持那次……”  “噢,知道了!俺觉得那个人像见过嘛!”  “刚才,俺真想冲过去跟他拚了!”  “那可不行!他当了汉奸,手里有枪,明着干吃大亏。”  “白白便宜了他!”  “咳,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早天晚天,俺非把他那只好眼再打瞎不可!”  郝保祥听了嘱咐说:〝二虎,可别乱来!要下手,只能瞅机会,暗地里制他。”  刚才,听到庄上枪声响,慧茵娘和郝大娘吓得直转圈。慧茵见二虎往外跑,着急地说:〝俺也去看看!”  “不行!”郝大娘一把抓住慧茵,〝慧茵,去不得呀!”  “郝大爷在场院里没回来呀!”  “二虎去了,咱等信儿吧!”  忽见二虎扶着郝保祥走进院子,慧茵娘和郝大娘赶紧走上前去,关心地问:〝这是咋的了?”  “狗日的汉奸打的!”二虎急着回答。  “咳,两袋麦子白瞎了!”郝保祥心疼粮食。  慧茵娘扶住郝保祥询问:〝郝大哥,伤了哪里?”  “俺不让他们抢粮,狗日的汉奸就对俺下了手!”郝保祥坐下来,卷起裤腿,小腿上青肿一片赫然入目。  “哎哟!他们咋下手这么狠,真是没有人性啊!”  “腿没事,养养就好了,俺心疼咱那两袋麦子!”  “郝大哥,别那么想,粮食算什么?咱人要紧!”  他们紧闭大门,三个大人谈论着刚才不幸的事。二虎独处一隅,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慧茵走过去问:〝二虎,你想啥?”  “俺在想,咋收拾那个汉奸!”  “哪个汉奸?”  “打郝大爷的那个汉奸,就是在傅家坟绑你的那个土匪!”  “啊!土匪成了汉奸?是一个人吗?”  “是,没错!”  “你怎么能认出来?”  “那家伙长得尖嘴猴腮,走到天涯海角俺也能认出他!”  提起在傅家坟遇险,慧茵仍然心有余悸,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该死的土匪,咋不遭天打电劈!”  “老天爷没发现他,俺收拾他!”  “你咋收拾他?”  二虎手里摆弄着弹弓,坚定地说:〝就用它!”  慧茵又大了一岁,经过父亲阵亡的变故,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越发胆小起来,担心地说:〝二虎,俺怕……”  “怕什么?”  “俺怕你出事!”  “慧茵,你放心,不会的!”  “万一出了事,俺,俺咋办哪?”慧茵美丽稚气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二虎瞅着慧茵,萌生了恻隐之心,立刻想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到自己身负的责任。过了一会儿,安慰说:〝慧茵,为了你,为了娘,俺会小心的!”  “你知道这些就行了。”  慧茵的脸上放晴了。她那脸蛋上的红晕和水汪汪的眼睛,在二虎的脑子里打上了永恒的烙印。  吃一堑,长一智。鬼子和汉奸常在白天进村抢粮,村民们就改为白天摊开麦子晾晒,夜晚套上牲口拉石磙碾轧脱粒、扬场,把干净麦粒收回家中藏起来。这一带的抗日游击队挺活跃,除了抗日县大队和区小队外,还有八路军正规部队活动,日本鬼子和汉奸夜间不敢轻易走出据点。抢不到粮食,急得鬼子干瞪眼。  初伏,天气越发炎热,庄稼长势很好,郁郁葱葱,到处是青纱帐。庄稼除草完毕,农民处于农闲期,二虎便回到了小卜店。因为他已经是祝家的养老女婿,爹娘把他当成亲戚,不再支使他做事。二虎一心想着收拾汉奸,便常去据点附近寻机会。他隐藏在距离据点最近的玉米地里,观察哨兵和进出据点的敌人,等待时机下手。  一个汉奸兵从据点后侧财庙村里走出来,他肩上挂着步枪,歪戴着帽子敞着怀,口里叼着烟卷,悠哉游哉地走到吊桥旁边,对哨兵大大咧咧地说:〝发亮,把桥放下来,俺过去!”  发亮磨磨蹭蹭地问:“你一个人进村子干啥去了?”  “玩玩,老憋在炮楼里没意思。”  “又去了你五嫂家?”发亮挑逗地问。  “嗯,嗯……”  “你五哥当国军,撤到黄河以南了,你想补缺?”  “别瞎扯!俺是正经八百儿亲戚。”  “是么亲戚?”  “哦,是表哥的表哥的表……”  “得,得,拐这么多弯的亲戚呀!”  “咋的?”  “不咋的。你小子真随便,想出去就能出去!”  “俺给班长买了酒的,还能不批准?”  “买多少酒?”  “去一次买一瓶,两次两瓶,三次三瓶。”  “你买了几瓶?”  “三瓶。”  “你才去三次?糊弄鬼去吧!”  “这你就不懂了,‘事不过三'嘛,三瓶就到头了!”  发亮大笑起来,指着他说:“哈哈……憨米泉呀憨米泉,你也不憨呀!”  发亮刚把憨米泉放过吊桥。不一会儿,又从村头小酒馆里走来两个醉醺醺的汉奸兵。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一路傻笑着走来。走到吊桥边,其中一个呓语般地嚷嚷说:〝谁……谁……站岗,放……放吊桥!”  “龟孙子!咋呼什么?在外边呆着吧,醒了酒再进来!”发亮说。  其中,一个醉得稍轻的汉奸兵客气地说:“发……亮……大哥,小……弟……求你……行不?”  “四喜,你服软了?”  “俺……服软。”  “这还差不多!四喜,俺看在你的面上,要是光‘猴子',俺就不放!”  “他……醉成了……烂泥,大哥……咱不跟他……计较!”吊桥放下,四喜搀扶着‘猴子',趔趄地走进据点大院。  “‘猴……子',进……屋吗?”四喜问。  “不,俺……尿尿。”说着,‘猴子'对着公路,迟缓地解裤腰带。  二虎在玉米地里眼睛一亮,好啊,机会来了,这个解裤带的恰恰是〝尖嘴猴腮”的人!他拉开弹弓瞄了瞄,有几片玉米叶子挡住了视线,便往前挪动了挪动,直到目标清晰,才〝嗖”地射出一弹。此时,恰巧一辆汽车在公路上驶过。只听〝猴子”〝嗷”地一声大叫倒在地上。  “‘猴子',鬼哭狼嚎的,咋的啦?”发亮吃惊地问。  四喜听了,也吓一跳,酒已醒了大半,忙跑过去扶〝猴子”,关心地问:〝咋的啦?怪吓人的!”  “猴子”右手捂着眼,左手指着声音远去的汽车说:〝汽车!汽车!”  四喜发现,〝猴子”的右手上沾满了鲜血,连忙问:〝‘猴子',咋回事呀?”  “汽车上的人扔来石子,打在俺的右眼上了!”  “啊?!”四喜惊叫起来,他清楚,〝猴子”已经瞎了一只左眼,如果这右眼再瞎了,双目失明,不就成废人了嘛!  发亮跟〝猴子”早就不睦,见状,幸灾乐祸地说:〝好啊!‘猴子',这下你的两只眼睛平衡了,免得一只睁着,一只闭着!”  “别你娘的说风凉话了!”‘猴子'骂道。  发亮也不客气,恶狠狠地说:“狗日的!还不老实?你成废人了!”  二虎隐隐约约地听了,解恨地骂道:“这个恶棍,早该成废人了!” 八、神秘的谭志哥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八、神秘的谭志哥  一个礼拜的光景,二虎的弹弓打瞎了一个鬼子和两个汉奸的眼睛,但他仍不满足,还要继续去做他得意的事情。一天早饭后,他哼着《小放牛》的歌儿往村外走,迎面遇上了他的师傅谷二爷。  “呀,师傅!”二虎恭恭敬敬地喊道。  “唉,你干啥去?”师傅问。  二虎小声地把他在据点打瞎鬼子和汉奸眼睛的事儿回报给师傅,然后说:〝俺再去干他一个!”  谷二爷一直看着二虎,半天没表态。二虎望着师傅的脸色,脸上得意的表情渐渐消失,怯怯地问:〝您不同意?”  “你先前做的对,干得好,俺没意见。”  二虎的面部肌肉又舒展开,继续听师傅说。  谷二爷问:〝你还去?”  “嗯。”  “像小鸡似的,吃顺嘴了?”  二虎听师傅的口气不对劲儿,没敢吱声。  “你不想想,鬼子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吗?”  “他们没有发现俺!”  “虽然没有发现你,也不会老让你占便宜,恐怕做好了应付这种事情的准备。”  “俺不能再去?”  “再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二虎立即想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句老话,〝那,俺不去了。”  “这就对了!”  二虎跟随师傅往回走,谷二爷〝咳”了一声说:〝你老丈人死早了,不然打鬼子是把好手!”  “是,祝家集村上的人都这么说。”  “俺寻思,祝丹政这人可能受范筑先的影响,他们都是有骨气、有气节的人!”  “嗯。”二虎插不上嘴,只是听师傅说。  “人长的差不多,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平时分不出谁好谁孬。可这日本鬼子一打进来,看清了,有的人坚决抗日,有的人消极抗日,还有的人当了汉奸!”师傅停了停,〝当汉奸,在鬼子面前低三下四,跟着敌人杀自己的同胞,把八辈祖宗都出卖了!”  谷二爷停下来,看着二虎问:〝你知道岳飞不?”  “知道,他‘精忠报国',是民族英雄!”  “嗯。”  “您教俺的〝满江红”还记得呢!”  “没忘?”  “没!”  “背背下阙。”  “好!”二虎仰着头,认真地背起来,“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谷二爷听了之后说:“对了,但缺乏情感。”  “情感?”  “背诵这首词,要理解词的含义,把词意和自已的思想融合在一起,抒发出有感染力的情感。”  二虎认真地看着师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知道文天祥不?”  “文天祥?”二虎摇了摇头。  “文天祥是江西人,南宋时期的大臣。”  “噢。”  “在元军大举入侵南宋时,他主张坚决抵抗,绝不妥协。被敌人俘虏后,元军将领对他反复威胁利诱,但他始终坚贞不屈,以诗明志,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后来,文天祥从容就义,保持了高尚的民族气节。”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二虎重复着。  “这是真正的民族英雄!二虎,做人,就要做硬骨头,不能当软骨头!”  “师傅,您的话俺记住了!”  话音刚落,忽见〝大孬”慌慌张张地走进村来,二虎问:〝‘大孬',这么着急,你干啥去了?”  “别提了!俺想去姥娘家,没敢去!”  “咋没敢去?”  “快到公路时,俺发现小路旁边的玉米地里有鬼子和汉奸,没敢往前走,转身回来了!”  “玉米地里有汉奸?”  “俺听到玉米叶子响,仔细一看,呀!是汉奸……”  二虎没听他说完,深情地看师傅一眼,师傅也望着他,说:〝回家吧。”  “嗯!”  二虎只顾低着头走路,寻思师傅和〝大孬”说的话,一种对师傅的敬佩心情又在心中升起。二虎告别师傅,刚到自家院门,碰见爹挑着两筐豆角出来,便问:〝爹,您去哪?”  “挑到城里去卖。”  “爹,让俺去吧。”  “你不回祝家集?”  “不。”  “行。豆角一把一把都捆好了,论把卖,省得过秤称。”爹把挑子交给二虎,嘱咐说:〝先打听一下城里的价格,差不多就出手。世道不太平,千万小心,卖完后早点回来!”  “是,您放心吧。”  爹看着二虎远去,才扭头回院子。  二虎挑起两筐豆角,甩开胳膊,一路快走。他感到右肩有点累,就把扁担转到左肩。就这样,一路上两肩轮换着,赶到了城里。他先到菜市场转了一圈,了解了豆角的行情,然后离开菜市场,沿街叫卖。他想念林爷爷,还想见见谭志哥,就往祝宅方向走去。在一个巷道里,他冲着民房大声吆喝:“鲜豆角,卖新鲜豆角!”声音刚落,就听身后有急促地脚步声,“砰砰”两声枪响,紧接着传来嘶哑地喊叫:“抓住他!抓住他!”  二虎扭头一看,呀,谭志哥!他刚要开口,就听谭志喘息地小声说:“把这个烧饼交给林爷爷,千万!”  脚步声越来越近,追谭志的鬼子和汉奸已经到了巷子口,二虎急中生智,迅速跌倒,两筐豆角滚落了一地,成了行人的障碍物。他望着谭志远去的身影咋呼起来:“哎哟!为什么撞俺?啊,你为什么撞俺呀?讲理不?哎哟!”  “砰!”又是一声枪响,鬼子和汉奸已到了他跟前,骂道:“他妈的!快躲开!”  二虎仍然伏地嚷嚷:“为什么撞俺?哎哟!”  两个日本鬼子嘴里“叽哩哇啦”地从二虎身上蹿过去。紧跟在后边的一个便衣汉奸,踢一脚二虎,骂道:“他妈的,挡道!”  望着鬼子和汉奸消失在巷头,二虎赶紧把豆角拾起来,放到筐里,然后拿起扁担,挑起两筐豆角径直往林爷爷家走。他不再吆喝,心里惦记着谭志哥,为他担心,为他害怕。他一个劲地寻思,鬼子为什么要抓谭志哥,他犯了什么事?咋得罪了日本人?他反反复复想着这些事,越想越觉得神秘。林爷爷家到了,敲开院门,走进屋去。他急不可耐地拿出烧饼说:“林爷爷,给你!”  林爷爷瞅着二虎气喘吁吁的样子,着急地问:“二虎,咋啦?出了什么事?”  “林爷爷,给你的烧饼!”  “二虎,你吃吧,俺不饿!”  “是谭志哥让俺给你的!”  “啊?”林爷爷瞅着烧饼,双手接了过去,〝谭志呢?”  二虎还想着刚才的事,疑惑地问:〝林爷爷,鬼子为什么要抓谭志哥呢?”  “鬼子要抓谭志?”  “是呀!”二虎把刚才看到的情况说给林爷爷听。  “哎呀!”林爷爷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担心的表情,“现在咋样了?老天爷呀,你可要保佑好人啊!”  林爷爷没有回答二虎的问话,只是低头转圈儿。二虎心想,谭志哥不是做买卖吗,鬼子为什么抓他?林爷爷突然抬起头来,对他说:“二虎,你去卖豆角吧,过午就不好卖了!”  二虎走出屋门,挑起豆角,郁悒地走出院子。林爷爷追出来说:“哎,二虎,去鼓楼南街吆喝吆喝,那里饭店多。”  “林爷爷,俺知道,您回屋吧。”  时值正午,阳光火辣辣的热,烤得二虎睁不开眼睛。街上行人很少,临街的门市房屋门大开,却无客人光顾。二虎走到鼓楼南街,一连吆喝数声,仍无人问津,有的饭店人员只是看他两眼,也有的饭店人员坐在门旁扇扇子,连瞅都不瞅。二虎一边吆喝,一边走走停停,往饭店里看看。忽然,身后一家饭店里传来了声音:“唉,卖菜的,停停走。”  二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豆角新鲜不?”  “新鲜!”  那人走上来,拿起一把豆角看看,又问了价格,嘴里说:“行,跟俺来!”  二虎跟着那人从夹道穿过,走进饭店后院。数完豆角,那人把钱付给他。二虎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在夹道里忽然遇上了谭志。  “呀,谭志哥!”二虎异常兴奋。  “二虎!”谭志眼睛一亮,笑了。  “刚才真把俺吓坏了!”  “没事!”谭志若无其事一般,转而又严肃地,“烧饼交给林爷爷了吗?”  “嗯,给林爷爷了!”  “二虎,来!”谭志拉住二虎的手,又回到饭店后院,走进一间低矮的房屋。二虎打量房内,除了旧桌凳和杂物以外,就是一些烧柴,挤挤插插,堆满了大半个房间。紧靠窗子,摆放着一个小方桌,还有三个破旧的凳子。  二虎坐下来不解地问:“谭志哥,你在饭店工作?”  “不。”  “那,你来这里……”  “噢,俺跟饭店的老板是朋友。哎,二虎,还练拳脚不?”谭志有重要的事情想托付他,故明知故问,了解他近来的思想变化。  “练。”  “总练那玩意儿有啥用?”  “锻炼身体呀,还能防身、打鬼子!”  “能打鬼子?”  谈到打鬼子,二虎把他得意事说出来:“光这七、八天,俺就打瞎了一个鬼子和两个汉奸的眼睛!”  谭志听了惊喜而诧异,认真地问:〝怎么打瞎的?”  “用弹弓!”二虎绘声绘色地向谭志讲述他打鬼子的故事。  “噢,你不害怕?”  二虎稚嫩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坚定地说:〝不怕!俺记住了老丈人断气前对俺说过的话:抗战到底!”  “好!二虎,好样的!”谭志站起来,拍着二虎肩膀,以其慷慨激昂的语调,〝我们跟日本鬼子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是!”二虎也站了起来。  谭志的腔调和缓下来,问:〝二虎,今天回去不?”  “爹叫俺卖完豆角就往回走!”  他们正说着,饭店的伙计端来两碗凉面条放到了桌上。面条散发出大蒜和陈醋的味道,引诱起二虎的胃口。谭志指着面条说:“二虎,端起来吃吧!”  “好。”二虎已经饿了,狼吞虎咽地把面条吃下肚,他抹一把嘴,“咱没问人家价钱,多少钱一碗?”  “你不用管,俺交钱。”谭志看着他,“二虎,你先去林爷爷家,等会儿俺就到。”  “有事吗?”  “有。”  二虎和谭志脚前脚后赶到林爷爷家。林爷爷见到谭志,郑重地把烧饼拿出来说:“你的烧饼,还给你!”  谭志接过烧饼,信任地说:“今儿俺出城很难,这事交给二虎去完成!”  二虎不知何事,两眼迟疑地看着他们。  “二虎,请你把这个烧饼交给财庙木匠铺张师傅,千万!”谭志表情认真,语气肯定。  “张师傅?”  “是。财庙你知道不?”  “知道,就是鬼子安据点的那个庄,离俺家不远。”  “从庄东头往西数,路北第三家是个木匠铺,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树下有人或者树干上立一把铁锨,你可以进去,否则不能进!”  “树下有人或树干上立把铁锨?”  “对!”  “若没有人也没有铁锨呢?能进院找人不?”  “不能!”  “那这烧饼咋办?”二虎问。  “连夜送回来,不能耽搁!”  “啊?”二虎惊讶而困惑,“送这烧饼到底啥事?”  “打鬼子的事!”谭志没有避讳,严肃地说。  二虎立即慎重起来,又问道:“张师傅什么样?”  “膀大腰粗、个头高,左耳朵上夹一支铅笔。”  二虎坚定地说:“谭志哥,俺记住了!”  “这可是关乎打鬼子的大事,要严格保密,对任何人不能说,对父母亲人也不能透露!”  “俺知道!”二虎立时觉得责任重大,他感到了压力,更感到被信任的骄傲。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林爷爷家,临出院子大门,他回头一瞥,谭志和林爷爷都站在屋门口,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抑或担心。他走在街上,没有了往日对车辆和行人的兴致,一心快点赶路。到了城门口,不免有些许的紧张,便鼓起勇气,视线斜扫着站岗的鬼子,竭力大大方方地往前赶路。忽然,一个鬼子的刺刀挡住了他:“小孩,什么的干活?”  “俺是,进城卖豆角的。”  “卖豆角?”鬼子的视线从他脸上扫向全身,又瞅瞅他的扁担和筐子。二虎按照谭志的嘱咐,从衣兜里掏出烧饼咬了一口,嘴里咀嚼着,表现出饥饿和渴望放行的眼神。  另一个鬼子走上来,搜查了他的全身,还把衣兜里的几张钞票掏出来,检验完之后说:“开路!” 九、伏击鬼子的运粮汽车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九、伏击鬼子的运粮汽车  离开城门,二虎如释重负,以平稳的姿态走离险境。过了南关,他箭步如飞,虽然汗流浃背,却没有困顿的感觉。到达财庙,他踅进村子,路北边第三家院子当间儿果然有棵大槐树,树干上立有一把铁锨。二虎进了院子,径直走进木工房。里边有两个人正在拉锯,另有一人用刨子刨刮方木。他的到来,谁也没有理睬,仿佛没有听到有人进来。二虎对三个人扫视一遍,唯独低头推刨子的人身材魁梧,且左耳上夹一支铅笔。他立即走过去喊道:“张师傅!”  推刨子的人“嗯”了一声,停下活儿,抬起头来。二虎立刻喜上眉梢,惊喜而亲切地叫了声:“舅,是您!”  “二虎!”  这个推刨子的木匠,是二虎的亲娘舅张福顺。在二虎的记忆里,母亲曾说过,舅舅一年前就离开家去谋生路了,不曾想,竟在这里。他溢于言表,竟忘了放下肩上的扁担。张福顺严肃地打量眼前的外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二虎,咱去那个屋!”  二虎跟着舅舅离开木工房,把挑子放到院子里,走到隔壁房间坐下来。张福顺不解地问:“二虎,你咋知道舅在这里?”  “俺不知道您在这里,是奔‘张师傅'来的!”  “啊!是谁让你来的?”  “是城里的谭志哥。”  “你跟他认识?”  “认识,可熟了!”二虎边说边把烧饼递给舅舅。  张福顺接过烧饼看一眼,问:“路上遇到了情况?”  “情况?”二虎眨巴着眼睛看舅舅,瞬间醒悟,“啊,出城门时,鬼子截住俺盘查了一会儿!”  “噢。”接着,张福顺详细询问外甥和谭志认识的过程和交往情况。二虎见舅舅问的仔细,便从头到尾把救慧茵、祝丹政殉国、被祝家招为养老女婿、运送老丈人遗体出城和射瞎鬼子和汉奸的眼睛等情况说了一遍。张福顺听得认真,最后拍着外甥的肩膀说:“孩子,你长大了!”  二虎见舅舅把烧饼掖进衣兜里,探询地问:“舅,这烧饼有啥用?”  “嗯,别看这小小的烧饼,用处大着呢!”  二虎越发不解,迷惑的眼神一直瞅着舅舅,希望他指出这个烧饼的特殊之处。  张福顺知道了外甥是祝丹政的人,抗日坚决且胆大、机灵,不同于一般的同龄孩子,便不再避讳。他把烧饼从兜里掏出来,指着说:“‘货'在它里面呢!”  “什么‘货'?”  “一个纸条,上边写着日本鬼子的活动情报!”  “哎呀!怪不得这么重要……”话没有说完,二虎警惕地捂住嘴巴,往门口瞅了一眼。  张福顺见外甥成熟起来,打心眼里高兴。接着他严肃地对二虎说:“知道重要了吧!危机情况下,宁可把‘情报'吃掉,也绝不能让它落到敌人的手里!”  “舅,俺懂!”  张福顺不无担心地小声对二虎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最后说:“二虎,把刨花和边角废料装满两个筐子,挑回家烧火做饭用。”  “行!”二虎装满了两个筐子,高兴地看着舅舅,“舅,俺回家了。”  “二虎,知道为啥让你装两筐刨花吗?”  “知道,为了给俺家做饭用的烧柴……”二虎见舅舅十分认真而严肃地注视着他,立即补充,“还为了……为了打掩护!”  张福顺满脸堆笑,使劲地拍打着外甥的肩膀说:“好机灵的孩子!”  二虎回到家里,把两筐刨花放在柴禾垛旁。爹娘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爹担心地问:“咋回来这么晚,豆角不好卖?”  “嗯。”二虎还想着送“烧饼”的事儿,没有回答爹的问话。  “你没有看见孩子挑了两筐烧柴吗?能不耽误时间?”娘一边说,一边从筐子里倒出刨花和边角废料,“呀,这是上等的烧柴,好烧!”  “娘,俺见到……”二虎的话刚到嘴边,忽然想到保密的事,便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见到谁了?”娘停下手中的活儿。  “熟人。”  “哪里的熟人?”  “俺……姥娘庄上的。”  “是谁?”  “是……东平。”二虎撒了个谎。  “噢。”娘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这一带的民俗建筑,是一色的平顶住房。晚上,空气中一丁点儿风丝都没有,屋子里闷热,院子里蚊子疯狂叮人,直到疼痒难耐时才察觉。对于闷热和蚊子,唯一可以借助的是扇子,但它的作用实在有限。晚饭后,二虎和哥哥、弟弟,都爬到房顶上,各人把自己的苫子铺开,躺在上面拉呱儿。二虎一直想着白天送“烧饼”的事儿,猜想着里面的内容,没有加入到闲扯的行列。只有大虎和小虎“嘻嘻哈哈”地说笑,传到他的耳朵里也提不起兴致。忽然,小虎对二虎喊道:“二哥!你快看,贼星!”  夜空中,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余光划破长空。  “真亮!”二虎回应。  大虎也感叹说:“没有见过这么亮的贼星!”  大虎和小虎继续拉呱儿,还指指点点地寻找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和牛郎织女星。渐渐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小了,大虎打起了哈欠,不再言语,小虎也消停下来。二虎依然没有睡意,一忽儿想起谭志哥,一忽儿又回忆起舅舅。不知过了多久,二虎终于撑不下去了,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但梦境中都是跟“烧饼”有关的一些事儿。  翌日早晨,太阳刚刚露脸儿,大虎就起来了,小虎听到父亲在院子里的咳嗽声也爬起来,唯有二虎还在〝呼呼”睡觉。大虎喊道:〝二虎,太阳晒屁股了!”  二虎听到哥哥的喊声爬起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哥,早晨去干啥活儿?”  “爹说今早儿去翻地。”  “翻啥地?”  “就二分地,准备种萝卜。”  “噢。”  小虎耻笑他说:“二哥去了媳妇家,把农活的事儿都忘了!老言语:‘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种白菜'呀!”  他们先后从梯子上爬下地,各自拿起铁锨去翻地。爹喂鸡,还在院子里做一些零星活儿。娘在灶前烧火,忙着做早饭。二虎哥仨翻完地,太阳已经老高了。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火辣辣的毒,照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早饭后,大孬踅进院子喊:〝二虎!”  “唉。”二虎从屋里出来。  “大孬,吃过早饭了?进屋吧!”爹客气地说。  “嘿嘿,大伯,俺找二虎去玩。”  “去吧,反正家里没啥活儿做。”  二虎听了爹的话很高兴,连忙说:〝爹,俺走了!”  二虎、大孬走出院子,二虎问:〝去哪里玩?”  “去运河,抓鱼去!”  “哈哈,好主意!”  到了运河岸边,二虎和大孬没有来得及脱大裤衩子,就〝噼里啪啦”跳进河去。他们不用费力,顺着河水向下游动。河水闪着金光,两颗黑色的脑袋和时隐时现的脊梁,在河水中出没。不知不觉,他们游到壹和镇的大桥下,大孬抓住二虎的胳膊说:〝抓鱼!”  “在桥下抓什么鱼!”  “桥下才有鱼呢!天热,桥下凉快,鱼都往这里来!”大孬说出听来的理由。  二虎在桥下游动,突然一条鱼碰了他的腿。惊喜地说:〝大孬,真有鱼!”  “嗯。有……”大孬嘴里喷一口气。  “这么深的水,咋抓……”二虎想休息一下,便游到支撑大桥的墙壁边。忽然发现墙壁中间凹进去一个大洞,游进洞里,脚竟然触到到了地面,便站着休息起来。他的到来惊吓了鱼儿,在他身体周围乱蹿乱跳,他欣喜若狂,忙喊:〝大孬,快过来,鱼群在这里!”  大孬游到洞边,一条鲤鱼跳出水面,从他头上绕过,又落入水中。大孬一阵惊喜:“好家伙,这么大个!”  二虎和大孬,四只手一齐伸向洞里抓鱼,有几次,抓住的鱼儿又逃脱。河水被搅动起水花,惊喜的笑声和失意地〝咳”声周而复始。二虎心想,这样很难抓到,便游到岸边,爬上岸去。他见离岸不远的大树下,一位老爷爷正在用铁丝筛子筛草喂牛,便走上前去说:“老爷爷,我使用一下您的筛子!”说着,接过筛子,走向岸边,跳进河去。老爷爷还没有反应过来,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连“唉唉”数声。  二虎游到洞边说:“大孬,用这玩意儿——”  “什么?”  “筛子!”  “好!”  二虎把筛子伸向洞的水里,紧接着又将筛子举离水面,只见无数条一拃多长的鲫鱼在筛子里蹦跳起来。大孬连忙去抓,鱼儿唧溜滑,从他的手缝里蹿出去,一条也没有抓到。一连几次,都一无所获。  “二虎,我用筛子捞,你抓。”大孬说。  “鱼儿滑,我也不一定能抓住。”  “那咋办?”  二虎的眼睛眨巴了几下说:“有了!”  他再次将筛子伸向洞口水里,又猛的举离水面,又有不少鱼儿出现在筛子里。二虎将筛子举过头顶,赶紧游到岸边,喊道:〝大孬,快过来!”  二虎把筛子里的鱼倒在岸坡上,乱蹦乱跳的鱼儿在阳光的暴晒下,渐渐失去了活力。大孬爬上岸,折了几个柳条,把鲫鱼串起来。二虎一次又一次地将筛子里的鱼倒在岸坡上,筛子里的鱼儿一次比一次少,他也没有了力气,便爬上岸,将筛子和一串鱼交给老爷爷。骄阳过午,二虎和大孬喜冲冲地走回家去。  “娘,俺逮了几条鲫鱼!”二虎进院就喊。  娘听到喊声,从屋里笑着走出来。  爹见二虎手里提着鱼,又见他晒得黢黑的脊梁,明知故问道:“咋,又下河了?”  “嗯。”  “二虎,不能这样了!祝家是诗书世家,你是人家的养老女婿。虽说老丈人没了,但人家的老底子是有教养的家庭。你要给人家长脸,不能给人家掉价、丢人!”  “爹,俺知道!”  夜晚,二虎哥仨仍然睡在房顶上。大虎和小虎闲扯个没完,二虎因为头晚没睡好,再加上游泳劳累,早早地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公鸡打鸣儿也没有醒来。几声巨响从远方传来,接着便是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一阵紧一阵地响起来。二虎三兄弟像受了惊吓,不约而同地一骨碌坐起来。  小虎揉着眼睛问:“二哥!咋回事?”  “枪响!”二虎回答。  “听声音像在西南祝家集方向。”大虎不无关心地说。  “是。”  枪声搅乱了二虎的思绪,他牵挂着祝家,更挂念慧茵。他猛然站起,对大虎说:“哥,俺走!”  “二哥,天没有亮呢,等天亮了吧!”小虎看看四周,黑暗仍然笼罩着大地,心里有些害怕。  “天快亮了!”  二虎顺着梯子爬下地,见爹娘都在屋门口站着,还没开口,爹先问:“二小子,枪声惊醒了?”  “嗯。爹、娘,您都起来了?”  爹吸着烟,旱烟锅一明一暗地闪烁着,他“咳”了一声说:“这枪声在祝家集方向,俺担心亲家母他们……”  “爹,俺这就回去!”  娘疼爱儿子,阻止说:“枪炮声这么响,又黑灯瞎火的,等枪声停了再走吧!”  “娘,您放心!”  “不行!怎么也得等枪声停了!”爹的口气不容置疑。  过了好一会儿,枪声稀疏下来,爹磕打烟锅内的灰烬,就是不发话,二虎急得直转圈。又隔了一会儿,枪声停了下来。爹昂起头看看天色说:“二小子,走吧。”爹的声音很小,似乎不大情愿说出口,〝快到祝家集时仔细听听动静,往四周好好瞅瞅,没有危险再进村!”  “爹放心,俺不进村,从祝家后院墙翻进院子!”  二虎心急,一路上跑跑走走,走走跑跑,举目望去,祝家集的房屋模糊一片。离村庄越来越近,他瞅着村落,村边没有人影儿,村子里也没有炊烟缭绕,到处静悄悄的。二虎走近祝家的后院墙,一纵身翻了过去,恰巧碰到郝大爹来后院马厩喂马。在激烈枪响过后的大清早,猛孤丁地见二虎从院墙跳下,竟把郝保祥吓了一大跳:“啊?二虎!”  “郝大爷!”  “二虎,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  “俺听到这边枪响,挺担心!”  “枪声是靠近公路的岳集镇,没听到挪动地方。俺估摸是八路军跟小鬼子干起来了!”  “嗯,肯定!”二虎一直寻思,这事儿是否跟〝烧饼”有关。  天色麻麻亮了,二虎跟郝大爷走进马厩,向马槽里倒进草料,便一起回到前院。堂屋和两个厢房的门都开着,慧茵和娘、还有郝大娘,都不安地聚在堂屋里,走走坐坐,坐坐走走,静听外面的动静变化。突然看见二虎,三个人都喜出望外,慧茵更是喜上眉梢,高兴地说:〝二虎,你可回来了!”  二虎冲她〝嘿嘿”一笑,没有说什么。  “来这么早啊,你也不怕危险?”慧茵娘嗔怪地说。  “枪声激烈的时候俺就想来,爹没让,只到枪声停了才让俺走!”  〝二虎顾家!”郝大娘表扬说。  郝大爷和郝大娘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扬二虎的话,让慧茵和她娘听了内心欢喜。几个人正说着话儿,忽听当街有扬鞭催马的声音,还伴有急促地说话声:〝快,快!后边跟上!”听鞭响和人声,不像正常过路的马车,大家都觉得奇怪。二虎看着慧茵娘说:〝娘,俺去看看。”  “不行!”  “俺从院门缝里往外瞅瞅。”  “别开院门!”  “嗯。”  二虎走出屋,慧茵忙不迭地对娘说:〝俺也去!”  慧茵娘刚要说〝不行”,慧茵已经跑出屋门。  当街上,一拉溜都是装着粮食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往东走。车老板都是年轻人,他们头上包着一色的羊肚子白毛巾,面带喜悦,摇晃着鞭子赶路。有的车老板哼着歌儿,不时地向路边的群众招手。  二虎目不暇接,便开开院门,跑到街上,高兴地说:“呀,这么多粮食啊!”  “都是截获小鬼子的,五汽车粮食,全给他们报销!”一个车老板对二虎说。  “在公路上?”二虎问。  “嗯。我们八路军和游击队,半夜里在公路上埋好地雷,埋伏在公路两边。汽车一到,地雷炸响,头辆汽车一翻,后边的几辆汽车就慌了,想调头跑。埋伏在公路两旁的我军战士一起开火,一顿手榴弹炸得敌人晕头转向。押运汽车的一个日本鬼子小队顽强抵抗,财庙和谭寨两个据点的敌人出来支援,也没顶事。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四处逃窜……”  马车老板越说越有兴趣,二虎跟着他,听得也很来劲,插嘴问:“你们咋知道鬼子的汽车夜里能来?”  “嘿嘿,小鬼!不清楚吧?”  “不清楚。”  “情报!”车老板瞥一眼二虎,“说你也不清楚!”  二虎眨巴着眼皮,看着车老板说:“不清楚?清楚!”  “清楚?”车老板疑惑地瞅着二虎。  拉粮的马车过后,便是八路军的队伍,他们成两路纵队跟在马车之后行进。路两边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群众,也都面带笑容。慧茵见二虎已经跑到当街,回头大声喊:〝娘,是过路的八路军!”  慧茵娘没见过八路军什么样,觉得好奇,便和郝大娘一起来到院门口,倚门张望。郝保祥给马儿添草料回来,也站到大门口看过路的队伍。八路军战士身穿灰色衣裤,小腿缠绕着绑带,左臂上戴着“八路”字样的臂章。战斗的烟尘仍然挂在他们的脸庞和衣裤上。有的人肩上背着缴获的大盖枪、子弹袋,有的人挎着东洋刀、手拎着望远镜,还有人扛着缴获的轻机枪和小钢炮。清晨虽然凉爽,但战士的脸上依然汗水流淌,湿透的衣衫依稀可见。 十、枪杀鬼子兵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十、枪杀鬼子兵  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飘来一些云彩,开始是薄薄的白云,后来又飘来一些乌云,太阳时而露脸时而被遮住。几个光腚孩子在当街一棵大槐树下玩耍,他们“叽叽嘎嘎”嘻笑无忌,一惊一乍,把倚树而坐、正在打盹的祝瑞善老人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看看几个孩子,复而又闭上双眼。  “算卦噢,谁算卦?”从村西头来了个〝算卦人”,用竹棍探索着朝孩子的声音而来。  祝瑞善老人睁眼看去,喊道:“先生,大热天,来树下凉快一会儿吧。”  “哦,是得凉快一下。咳,这天可真热!”〝算卦人”走到树下,摸索着坐在地上。  祝瑞善老人端详着这个尖嘴猴腮的〝算卦人”问:“先生,家在哪里?”  “咳,没家,暂住在财庙村的土地庙里。”〝算卦人”听对方说话的声音不像年轻人,便问起年龄,〝请问,您高寿?”  “六十三,咳,老了!”  “听您说话挺有底气,不老。”  “先生,眼睛什么时候失明的?”祝瑞善老人瞅着他的眼睛问。  “从……小,从小就瞎了。”  “从小?”祝瑞善打量着他的双眼,“若是胎里带来的眼眶没疤,你这眼眶上有疤呀?”  “小时候淘气,树枝扎瞎的。”  “噢。”  〝算卦人”害怕谈眼睛,立刻岔开话题问需要了解的事情:〝咳,年头不太平呀,兵荒马乱呦!”  “是啊,小鬼子不在他们国家好好呆着,跑到咱们国家来胡作!”祝瑞善老人一脸愁容。  “听说八路军还有什么游击队,也常来闹腾?”  “那不叫闹腾,是打小鬼子!”  “他们不打不就消停了,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咋说出这种话?不打不就当亡国奴了!谁愿当亡国奴?要不是看你是瞎子,俺非扇你耳光!”祝瑞善老人气得胡子直哆嗦。  〝算卦人”没想到这个老头是抗日的,赶紧给自己打圆场说:〝咳,眼睛瞎了,不识时务,让您老见笑了。”  祝瑞善老人半天没有说话。刚才小孩子见到生人,停止了说笑、玩耍,现在又开始了他们固有的习性。为打破僵局,〝算卦人”寻思着说:〝有八路军打鬼子,那敢情好,咱就不当亡国奴了。不过,八路军人不多,见不着影儿。”  祝瑞善老人反驳说:“谁说见不着影儿,前天夜里,八路军把小鬼子的运粮车在公路上截住了,炸坏了汽车,将他们抢的粮食用马车运走了!”  “噢,运到哪去了?”“算卦人”问。  “谁知运到哪里?几辆马车、还有八路军队伍从俺村往东去了!”  “马车和八路军从你村里过?”  一个听他们说话的孩子插嘴说:〝八路军还在俺村住过呢!”  “算卦人”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以至于他那两个瞎眼眶越发抽缩,令人作呕。〝算卦人”问孩子:“八路军还来住不?”  “还能来,说不准今儿还是明儿来。”  “你听谁说的?”  “上次一位小八路军哥哥说的。”  “算卦人”听了心里欢喜,跟祝瑞善老人连招呼也没打,抬屁股离去,照原路探索着回返。  祝瑞善老人一直望着〝算卦人”远去的身影,不知在寻思什么。直到路过这里的二虎喊了声〝善爷爷”,他才〝啊、哦”地收回视线。  “善爷爷,您在看什么呀?”二虎问。  “那个算卦先生……”祝瑞善老人指着〝算卦人”走去的方向。  “算卦先生?”二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嗯,就是刚才来这里坐了一会儿的瞎子。”  “噢,他呀!他不是算卦先生,是汉奸!”  “他是汉奸?”  “是!”  “瞎子能当汉奸?”  “刚才俺碰见他了,认识他!”  “你咋认识他?”  “他当汉奸时还有一只好眼,到咱村抢过俺家的麦子,还打伤了郝大爷!”  “是他?”  “没错,是他!”  “没认错?”  “没!”二虎越发得意,刚要说出原因,忽然想起谭志哥嘱咐的:〝打鬼子、汉奸的事,不能随便乱说!”这才〝嘿嘿”一笑,把要出口的话咽回去。  “怪了,从抢麦子到现在才几个月,他那只好眼又咋瞎了?”祝瑞善老人疑惑不解地琢磨着。  “该瞎!做坏事、当汉奸的人,眼睛都该瞎!”二虎说着朝祝宅走去。  “是该瞎!老天爷有眼,让坏人都不得好死!”祝瑞善老人见二虎走了,又将身体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睛养神。  二虎走着,忽然在一家院门洞里传来几个女孩子的笑声。二虎望去,同慧茵年龄相仿的三个女孩子正在偷偷看他,其中一个女孩子说:〝瞧,慧茵的小女婿!”  听了这话,二虎的脸庞有些发烧,便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回到家,他在厨房瞅了瞅,便去了后院马厩。慧茵娘正协助郝大娘做午饭。她脱下了平时常穿的旗袍,换上了一身亚麻衣裤,显得洒脱、干练。午饭是应时的凉面条,这是酷暑季节最好的饭食。郝大娘擀面、切面、煮面条;慧茵娘忙着切菜、炒菜、捣蒜泥。郝大娘把煮好的面条,放进刚从水井里取来的凉水过一下盛到碗里,然后端上饭桌。  “慧茵,去后院叫郝大爷和二虎来吃饭。”慧茵娘一边擦手一边说。  “行。”  慧茵走后,郝大娘继续下笫二锅面条。慧茵娘见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忙得汗流满面,说:“大嫂,大热天,换上亚麻衣裤凉快。”  “穿这粗布衣裳惯了,倒没觉得多热。”  “我看着锅,你去换上吧!”  郝大娘感激地说:“不用,您歇会儿吧,煮完这锅面条就够吃了。”  在郝大娘看来,做饭干家务是她应该应分的事儿,哪能让主人忙活?平时,慧茵娘给她缝制衣裤,已经感激不尽,还给她做了一套亚麻衣裳,她不敢穿,心想,哪能同主人一样穿戴?慧茵娘却不这么看,她把郝大哥、郝大嫂当成一家人,没有主仆之分,所以每逢做饭,她必到厨房搭帮手。郝大嫂没空做缝纫活儿,她帮做,从来没有感到是额外的事儿。  “哈!”二虎一上饭桌就嘻笑颜开。他往面条碗里夹茄子丝,又夹了一些西葫芦丝,便调拌起来。  “忘了一样!”慧茵提醒说。  “啥?”二虎问。  “蒜和醋呀!”慧茵说着,用小勺将蒜、醋调料倒进他的面条碗里。  二虎看着慧茵“嘿嘿”一笑。郝大爷端着面条碗去了院子里的树下,二虎也起身要走,被慧茵一把拉住:“你去哪?”  “树下。”  “那里没凳子,在屋里坐着吃饭多好!”  “树下凉快,蹲着吃。”  慧茵见他汗流夹背,只好放行:“去吧!”  午饭后,慧茵娘和慧茵去堂屋午睡,郝大爷和郝大娘也在东厢房里打起盹儿,只有二虎没有睡意。他走进西厢房,漫无目的的翻看慧茵常看的图书,还看慧茵写满字儿的本子。他忽然想起有关抗日的书报,翻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正纳闷儿,慧茵走了进来,问:〝二虎,你找啥?”  “过去金庆哥拿来的书报呢?”  “早叫俺娘烧了!”  “为啥烧掉?”  “娘说,鬼子、汉奸看见了杀头!”  “噢。”  “娘还要把俺的枪扔到后院枯井里呢!”  “扔啦?”二虎吃警地问。  “娘要扔,俺说是爹留给俺的,叫俺‘抗战到底!'娘说,一个闺女抗什么战?俺就不让她扔!娘没法,最后,她用布包了包,踩着桌子塞到了房梁上。”  “哪屋的房梁?”  “就这屋!”  二虎抬头仰望房梁,却不见有塞枪的地方。他奇怪地问:〝这房梁上也没有塞枪的痕迹呀?”  慧茵笑了。  二虎瞅着慧茵说:〝你糊弄俺!”  “没糊弄你,就在房梁上,你找吧!”  二虎反复瞅着房梁,仔细看房梁两头的墙壁,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噢!”  “你‘噢’啥?”  “找到了!”二虎笑着站起身,〝慧茵,来,抬桌子!”  他们把桌子抬到房梁下,二虎爬上桌,站起身,把房梁下的一块砖抽出,将一个布包掏出来。  “嗬,你的眼睛挺尖啊!”慧茵略显吃惊。  “俺是火眼金睛,糊弄不了俺!”二虎边说边要下桌。  “哎哎,用砖再把窟窿堵好!”  “不往里放枪啦?”  “不放了,爬上爬下的麻烦!”  二虎用砖堵好,恢复原样,才跳下桌,两人抬桌复位。二虎打开布包,吃惊地问:“咋?枪套哪去了?”  “俺娘给烧了!”  二虎咂着嘴儿说:“可惜了!”他拿着枪左看右看,又拉动枪的套管。  “哎哎,子弹上膛了!”慧茵惊呼。  “知道!关上保险就行了!”二虎不以为然地说。  “你懂?”  “跟金庆哥学的嘛!”  提起〝金庆”,慧茵进而想到爹,不觉阴影笼罩,脸色哀伤。忽听娘在门外边  问:〝慧茵,二虎出去啦?”  “没,俺俩都在这屋里看书呢!”慧茵一边回话一边指着床头上的针线筐,示意二虎把枪放在里面,用尚未缝制好的衣料盖上。  二虎沉着地把枪藏好,顺手在窗台上拿起一本书翻看。慧茵娘走进屋里,见两个孩子都看书,满心欢喜地问:〝二虎看的什么书?”  “‘诗经'。”  “能看懂吗?”  “有不认的字和不懂的词,俺就问慧茵。”  慧茵娘高兴地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床头上的针线筐,慧茵心跳,赶紧说:〝现在天忒热,等会儿俺做衣裳!”  “大热天,等秋后做也行,反正二虎有衣穿。”娘说完转身面向书柜,翻动起书来。  “娘,您找什么书?”慧茵想让娘早点离开。  “那本《桃花扇》放哪儿了?”  “在下边呢!”慧茵走过去,把《桃花扇》从一堆书中抽出来递给娘。  娘走后,慧茵、二虎并没有看书,他们拉开抽屉,拿出象棋,两人摆阵对奕。屋子里一会儿静得出奇,一会儿又响起嘻笑声。二虎连输三盘,仍然不服气。慧茵兴趣正浓,两人继续对局,一直下到郝大娘喊吃晚饭才停下来。二虎开始时挺狂,硬是不服输,后来他想,慧茵学会几年了,常和金庆哥下象棋,赢是当然的。他跟慧茵才学会,刚懂得啥叫别马腿,输棋不丢人,浮躁情绪渐渐淡定下来。他边下边悟,琢磨下棋的道理,觉得自己有很大提高。  饭桌上,娘问慧茵:〝下棋啦?”  “嗯。”慧茵笑笑。  “不能总是下棋,留点时间看会儿书!”她嘴里说慧茵,心里想的是让二虎成为有学问的人。  慧茵没说话,二虎也只顾吃饭,饭桌上一时寂静。郝大娘听出了弦外之音,岔开话题说:〝这天闷热,可能有雨。”  “是啊,下一场大雨才能凉快!”慧茵娘说。  “现在庄稼不需要雨了,老下雨就涝了。”郝大爷从种地人的角度说。  慧茵娘改口说:“倒也是!”  晚饭后,天光暗淡下来。屋里闷热,郝大娘和慧茵娘收拾碗筷洗刷,郝大爷去了后院,慧茵去当街找同龄女伴去玩。二虎不愿到街上去,因为跟大人在一起搭不上话,跟同龄人在一块常挨耍笑,故抱上枕头和布单子欲上房。  “二虎,咋不去当街玩?”慧茵娘愿意让二虎出去玩,好跟庄上人混合一些。  “不去了,想睡觉。”  “二虎,午间没睡?”郝大娘问。  “没有。”  “现在天热,午间不睡一会儿,晚上就撑不住了。”  二虎冲郝大娘笑笑,〝嗯”了一声,便爬上房顶,立时觉得凉快了许多。他把早晨起床时卷起的苫子伸展开,躺在上面。黑暗中,耳听街上的孩子咋咋呼呼,嘻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不免也高兴起来。  日军汇集各方面的情报,县城里龟田大队和财庙、谭寨据点的敌人六百余众,夜袭岳集镇一带村庄。三更天他们便悄悄出了城门,四更天抵达岳集镇。财庙和谭寨据点的敌人也先后包围了祝家集和佟口店等村庄。二虎睡得正熟,忽听吠声四起,岳集镇方向枪声骤响,火光冲天,哭叫声一片。二虎立即站起来,正欲下房,郝大爷在东厢房门口喊:〝二虎,哪里枪响?”  “岳集镇!镇子里到处是火!”二虎回答。  “哎呀,岳集镇遭殃了!”  庄上的狗越发叫得厉害,村庄两头有火把晃动,依稀可见影影绰绰的鬼子兵。二虎趴倒在房檐边上小声喊:〝郝大爷,咱庄也来了鬼子!”  “啊!”郝大爷不知所措。  这时,慧茵娘、慧茵和郝大娘也起来了,都惊恐万状地没有主意。郝大爷以商量地口气说:〝要不,咱们带上干粮往野地里跑!”  “村子两头都有鬼子!”二虎小声说。  “那咋好?”  天色蒙蒙放亮,二虎站起来,本能地朝后院墙外看去,忽见一个端枪的人影猝然消失。他紧张地又趴下来小声说:〝郝大爷,咱后院墙外也有鬼子!”  “啊?鬼子把村子包围了!”  “哎呀,天哪!”  二虎听了慧茵娘绝望地声音,立刻说:〝俺下房!”  “你下房有啥用?在房顶趴着吧,俺叫慧茵也上房!”慧茵娘说。  “弟妹,你也上房,趴在房顶上别动!”郝大娘劝说。  “不怕,鬼子能把俺一个妇道人咋的?”慧茵娘自壮胆量。  此时,几声枪响划破晨空,当街传来了哭叫声。郝大爷心想,鬼子无非是抓壮丁、抢粮、牵牲口,随说:〝俺去后院看住马,别让鬼子牵走了!”  “大哥,鬼子要牵就牵吧,别硬拦阻,咱的命要紧!”慧茵娘看着郝大爷离去的背影嘱咐说。  院门骤然响起来,一个汉奸的声音:〝开门!开门!”  虽然是早晨,天气依然闷热,慧茵娘和郝大娘大汗淋漓。慧茵跑进两房的夹道正要爬梯子上房,一道闪电从顶空划过,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豆大的雨滴转瞬间洒落下来。只听院门〝咔嚓”一声断裂,闯进来一个鬼子和一个汉奸。  〝人的,统统出来!”鬼子操着生硬的腔调喊。  雨水拍打着地面,淹没了慧茵娘和郝大娘的惊叫声。日本鬼子端着刺刀,肆无忌惮地冲进堂屋。慧茵娘和郝大娘瑟瑟发抖,蜷缩在八仙桌子底下。鬼子〝唧哩哇啦”,用刺刀示意她们出来。慧茵娘和郝大娘钻出桌子,站在鬼子兵面前。鬼子瞅着干净、体态丰盈、脸庞白里透红的慧茵娘,色迷迷的小眼睛亮了。他龇牙咧嘴,透露出奸诈和淫欲。他用枪托把郝大娘推出屋外,一脚将她踢倒,反身又回到屋里。郝大娘知道他要做啥,便赶紧去厨房拿菜刀。堂屋里传出慧茵娘地嘶叫和挣扎声。忽听一声枪响,慧茵娘一声尖叫,屋里沉寂下来。郝大娘手举菜刀冲向堂屋,刚要进门,恰遇二虎抢先一步冲进屋里。此时,只见慧茵手里握着枪,日本鬼子躺倒在地,慧茵娘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呀,咋办哪?”慧茵娘哭着说。  躺在地上的鬼子动了一下。  “啊!没死!”二虎抢过慧茵手里的枪,对准鬼子的脑袋就是一枪。枪声低沉,瞬间,消失在〝哗哗”的雨声里。  郝大娘和慧茵娘几乎同时尖叫着抱在一起,再不敢正视鬼子的尸体。  在后院马厩的郝大爷听到前院有枪声,抓了一把铁锹不顾一切地直奔过来。他看到堂屋躺倒在地的鬼子兵,大惊失色:〝啊!”  “把他扔到后院枯井去!”二虎望着郝大爷说。  “啊,哦,行,行!”郝大爷一时失去主意,望着慧茵娘,〝弟妹,你看呢?”  “行!二虎,快!”慧茵娘怕鬼子来搜查,急催二虎。  “咱俩抬!”郝大爷弯腰抓尸体。  “不行!俩人目标大,还慢,俺一人背!”  “你自个儿不行!”  “别争!”二虎一咬牙,抓住鬼子的两只胳膊将尸体背起,直奔后院而去。  同鬼子一起进院的汉奸兵发亮,见鬼子想女人的好事,又觑到慧茵拿着枪闯进堂屋,马上躲在大门下,听到枪响,他不但没有进屋,反而假装无事一般,端起枪迅速向院外走去。村上时而有枪声响起,壮年男子祝明山想逃跑,被鬼子开枪打死,南街几座居民房燃起了熊熊大火,当街上已经有被鬼子赶出家门的村民。  县抗日游击大队接到敌人偷袭岳集镇一带村庄的情报,立即前去骚扰,他们出没在青纱帐内四处鸣枪,弄得敌人摸不清头脑,以为被包围了,顾不上带走村民,迅速向村外撤退。  龟田大队在撤离中,遇到后赶来的筑先纵队一个中队地伏击,死伤数十人。龟田立即调正作战队形,欲与决战,那知我军已钻进青纱帐内,没有了踪影。 十一、二虎跳河逃脱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十一、二虎跳河逃脱  二虎将鬼子尸体扔进后院枯井,又向枯井里投放了一些秫秸等杂物,马上回到前院。郝大爷正清理地上的血迹,慧茵娘再也不敢呆在堂屋,磕磕绊绊去了西厢房,慧茵和郝大娘扶着她跟了过去。郝大爷见二虎浑身都湿透了,殷红的血水滴到地上。郝大爷停下清理,对二虎说:〝快,把湿衣裳换下来!”  “没关系,俺不怕湿!”  “不行,你看!”郝大爷指着地上的血水说。  “啊!”  二虎也感到必须换,便急着要去找衣服,被郝大爷一把抓住说:〝你别到处走了,俺去给你拿!”  慧茵听到他们的话,把二虎的衣服拿了过来,对二虎说:〝换完衣裳过那屋去,俺娘跟咱商量事。”  二虎换上衣服,立即去了西厢房。慧茵娘问:〝你郝大爷呢?”  “清理血迹呢。”  “还没清完?”  “屋里清理完了,又顺着俺去后院的路清理呢!”  “噢。”慧茵娘坐立不宁,心有余悸地看着二虎,〝这里不能住了……”说着眼泪掉下来。  听了她的话,慧茵和郝大娘都怔怔地看着她。二虎不解地问:〝咋啦?”  “堂屋里死过人,后院井里有死人……”慧茵娘一个劲地流泪,过了好大一阵子,〝这宅子上谁还敢住?”  “那去哪里住?”  “去你二姐家。”  “啊!她那老婆婆多厉害呀,还不净给咱脸色看!”慧茵瞪大眼睛说。  “那去哪里?你大姐也跟婆婆、公公一块过,房子又不宽绰,你二姐家房子多……”  慧茵没等娘说完,立即问:〝住几天就回来?”  慧茵娘对这件事并没有想周全,究竟是住几天还是长期住?她没有仔细琢磨过,因而被慧茵问得张口结舌。郝大娘发愁地说:〝去谁家长期住都不是好办法,闺女跟女婿没啥说的,可她们有公公婆婆,关系不好处啊!”  “娘,不用犯愁,大不了往城里搬!”慧茵不以为然地说。  “这事俺想过!城里鬼子兵更多,你爹是抗日死的,还有今儿这事,鬼子一旦知道了能饶恕咱?鬼子三天两头搜查,整天提心吊胆,那日子咋过呀!再说,现在咱只能指望这几十亩地,没有别的进项,离的远了顾不上,喝西北风啊?”  “那咋办呀?”  慧茵娘颓然落座,一时没了主意,急促地抽泣起来。二虎望着丈母娘难过,心里酸酸的,也想不出好法子,便走出屋子。  郝大爷清理完血迹之后,回到前院,脱下蓑衣抖了抖,对二虎说:〝听当街有人喊,鬼子走了。”他仰面看看天空,“好啊,雨停了。”  二虎〝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郝大爷听到屋里慧茵娘的抽搭声,问二虎:〝慧茵娘吓毁了,还没缓过来?”  “不光是为这!”  “那为啥?”  二虎把刚才提到的问题向郝大爷说了一遍。郝大爷蹲下地,唉声叹气地说:〝现在这院子里是瘆人,别说妇道人家,连俺都害怕!”  二虎点着头说:〝是!她就为这事哭呢!”  蹲了一会儿,郝大爷一拍大腿站起来说:〝去俺家住!”  二虎立即想到,郝大爷的家在郝店村,距他家小卜店半里路,两个村子近,往返方便,故赞同地说:〝行!”他马上返回屋,向慧茵娘说了这个意思。  慧茵娘听了二二思思,半天没说话。  “弟妹,你还想啥?虽说俺那两座都是土房,但还结实坚固,收拾收拾就能住。你跟慧茵住堂屋,俺住小东屋。二虎回他家住,两个村子挺近,抽一袋烟功夫就到了。”为说服慧茵娘,郝大爷把居住问题做了安排。  慧茵娘从来没有这么想,听了不觉一惊,说:〝好是好……”  郝大娘见慧茵娘犹豫不决,诚心诚意地说:“弟妹,你还寻思啥?俺当家的是个实在人,说的是真心话。这几年,你把俺当自家人,俺也没有把你当外人。这辈子咱两家能在一起,是缘分呀!”  “是,是……”  “在郝店,你愿意住几年就住几年,别想别的了!”  慧茵对这个家也害怕,想离开,对娘说:〝去郝大娘家吧!”  慧茵娘见大家都同意,点头应允,并催郝保祥说:“大哥,鬼子走了,咱就套马车搬家!”  “行!鬼子走了,雨也停了,俺去套马车!”  郝大爷和二虎套好马车,回到屋里搬东西,把做饭的用具和衣服被褥等装了一大车。二虎留下来,归拢第二趟需要拉走的东西。慧茵娘坐上马车,慧茵和郝大娘跟在车后,郝大爷摇晃着鞭子出了村。当街上没有人影儿,只听到祝明山家传来的哭声和南街救火人的咋呼声。天色仍然乌云密布,大地阴森,人心恐惧,村庄和田野失去了生机,人们生活在惊骇不安的环境里。马车缓慢地行进着,车上车下的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刚才恐怖的一幕。慧茵娘则想的更多,想到丈夫为国捐躯,又想到鬼子兵撕裂她衣襟时的狰狞面目……她对今后的日子不寒而栗,没有信心。  马车一连拉了三趟,粮食用具扔没有运完,天漆黑了,只好停下来。晚饭来不及做了,每人吃了个冷馍馍,便忙着整理睡觉的地方。郝大娘点上油灯,在堂屋同慧茵娘扫床,铺被褥,又将蚊帐悬挂起来,然后才回到小东屋。郝大娘见丈夫已经把床铺整好,就手不停闲地跟丈夫、二虎一起把运来的东西,从院子里往屋里倒腾。慧茵娘见二虎还在忙活,便说:〝二虎,回小卜店休息吧,明早再过来。”  慧茵娘睡在陌生的地方,虽然周身疲劳,却睡不好,精神上仍有余悸,思想上也不安宁。她想到自己轻闲了大半生,今后还能那样吗?丈夫不在了,〝官太太”已经名不符实,虽然还有几十亩地,实际上是寄人篱下。从来没有过的虚荣心纠结着她,令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不愿再想下去,却不由己,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反复浮起这些事情。总算迷迷糊糊熬到天明,她爬起来,将最旧最普通的衣裳穿上,以适应眼下的环境。  一夜功夫,乌云跑的无影无踪。太阳出来了,几个光腚小男孩子看见郝保祥院子里的大马,自然地踅过来,趴在低矮的土院墙上观看。二虎从小卜店回来,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几个孩子指指点点地看马。二虎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们笑了笑。  “你是这家的人吗?”一个孩子大胆地问二虎。  “嗯。”二虎回应。  “是这家的什么人?”  二虎一时难答,想了想之后说:“亲戚。”  慧茵娘从屋里出来,听到二虎跟孩子的对话,解开了她苦苦思索的一大难题,〝亲戚”,这是遮掩虚荣心的绝好应辞!  郝店的庄乡爷们,听说郝保祥两口子回来了,都登门看望。闲谈中,问起相貌不俗的慧茵娘,郝大娘忙说是〝亲戚”。终有爱刨根问底儿的老太太追问:〝什么亲戚呀?”  “噢,啊,是……俺姨姥家的闺女……”  “俺明白了,是你的表妹。”  “是,是表妹!”  郝保祥是一位只知干活不爱闲扯的老实人,别人轻易问不出底细。郝店是一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谁家有亲戚来,就算是大新闻了,更何况是长住的〝亲戚”?时间久了,终于有人了解加推测出一些虚虚实实的情况,原来这位妇人是郝保祥的东家,丈夫被鬼子打死,房子被鬼子烧毁,无处落脚,暂住在这里。至于〝亲戚”,多数人信以为真,要不然怎么会让郝保祥一干几年,两口子的穿戴都不错,闺女一家还常去东家串门,逢年回村,带回大包小包、鸡鸭肉蛋相当丰盛,令庄户人家眼馋。确信无疑之后,不少人怜悯起这位漂亮的妇人,叹她命运不济。  秋收时节,郝大爷和二虎早起晚归,往返于郝店和祝家集之间,把收割的庄稼运回来,卸在谷二爷的场院里,晒干后脱粒,然后扬净壳子,装袋子运回家。慧茵娘经过丈夫牺牲和这次劫难后,思虑很多,不再有以前养尊处优的想法,以农妇的身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场院,是她以前从不涉足的地方,现在不听郝保祥两口子劝说,也去跟大伙儿一起忙活。这越发感动了郝保祥两口子,两家的亲近感更进了一步。  一天,郝保祥吃过早饭,仍不见二虎从小卜店过来,心里纳闷,便爬到土院墙上向那里张望。忽听有枪声传来,把他吓了一跳。  “大哥,哪里枪响?”慧茵娘吃惊地问。  “小卜店!”郝保祥立即从墙上下来,自言自语地,〝二虎不会这么晚不过来,一定出事了!”  郝店的人都听到小卜店传来的枪声,整个村庄不安起来,谁也没心思下地干活,处于坐立不安的境地。慧茵娘的心尤为不宁,她担心二虎的安危。  小卜店的村民怎么也不会想到,天没有亮汉奸就包围了村子,挨家挨户搜查,并把男女老少强行赶出家门,集中在当街的一片空地上。有的妇女和孩子被吓得哭叫不止,人群里嘈杂声不断。汉奸小队长李大疤拉开枪警告,扬言要枪毙几个。人群里出现片刻平静。李大疤拉站在一个石磙上,手握着枪,摇头晃脑地说:〝根据确凿情报,一个八路军的区长就藏在你们庄上。山本小队长说了,交出他来你们都没事,不交出来大家都没好!”  人群里又嚷嚷起来,有人说:〝什么‘长'俺也没见,凭什么向俺要?”  “是呀,凭什么向咱要!”  此时二虎正在师傅身边,小声问:〝师傅,真有区长来吗?”  “嗯!昨天瘦猴瞎子来过,区长来咱庄上他听到了,可能是他走漏的风声。”  “是他?这个汉奸!”  李大疤拉指着众人厉声地问。“别乱嚷嚷!是交还是不交?”  “俺不知道谁是‘区长'啊,咋交?”有人回答。  人群里议论纷纷,出现一片〝嗡嗡”声。  “俺不认得谁是‘区长'!”  “俺不知道什么‘长'来俺庄!”  “这不是难为咱们吗?”  ……  大胆的卜大海有〝楞头青”的外号,他挤出人群,走到李大疤拉跟前质问说:〝你们既然知道八路军的区长在俺庄,为啥不抓住他?拿老百姓出气算啥能耐!”  几句话,把李大疤拉惹火了,他气急败坏的照卜大海的大腿就是一枪,人群里的妇女都〝嗷”地一声尖叫。卜大海躺倒在地,咧着嘴,瞪着眼睛盯视李大疤拉。  “我看你小子不想活了,敢在老子面前发威!还敢?”李大疤拉〝嘿嘿”地冷笑两声,〝不是吹,老子要打你的大腿,绝不会打到胳膊上!没打你尿壶似的脑袋,是给你留个吃饭的玩意儿!看谁还敢跟老子对抗?”  人群里鸦雀无声,孩子都猫在大人背后,瞪着眼睛看他。  “谁是区长,站出来!”李大疤拉冲着人群高声问。  “是呀,谁是区长站出去啊!”有人随声说。  “检举吧,谁检举谁有功!”李大疤拉扫视着人群。  有人提问:〝长官,这‘区长'是俺庄上的人吗?”  “不是,是外来的!”李大疤拉毫不迟疑地说。  大个子谷二明朝四周看了一圈,嘟囔说:“这都是本庄人,没有生人呀!”  “是啊,没有外来的人呀!”许多人异口同声地说。  大孬说:“昨晚就走了……”  〝多嘴!你不要命啦?”大孬刚说了半句话,就被他爹严厉制止住。  李大疤拉瞪着眼睛,用手枪指着大孬问:〝什么人走了?往哪去啦?说!”  “生人,往那……”大孬的手胡乱指了一下。  “说清楚,是不是‘区长'?”李大疤拉凶神恶煞地问。  大孬还没有回答,二虎应声站出来说:“是!”  众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二虎,大孬也看着他,连李大疤拉都感到意外。二虎的爹娘吃惊地张大嘴巴,心里不住地埋怨儿子〝不知深浅,没事找事!”  李大疤拉高兴地笑了,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见过。”  “在哪里见过他?”  “在壹和镇俺姥娘家。”  “他到壹和镇去你姥娘家?”  “不是,他常去俺姥娘的邻院开会。”  二虎瞎编,他姥娘家根本不在壹和镇。爹娘越听越糊涂,猜不透这孩子跟汉奸耍什么花招。  李大疤拉得意地眨眨眼,琢磨了琢磨接着问:“昨天他到你庄来找谁?”  “没有看见他找谁,可能是路过。”  “路过?他去了哪里?”  “大孬不是给你指了吗?”  “他指的是哪里?”  “壹和镇!”  李大疤拉提着手枪,围着二虎转了一圈,以其狡诈的眼神逼视着他,厉声说:〝走,你给我们带路!”  “去哪儿?”  “壹和镇!”  “壹和镇不远,你们能不认路?”  “少罗嗦!就叫你带路就带路,走!”李大疤拉横眉立眼地说。  “带路就带路!”  二虎爹娘的心又紧缩起来,为儿子发愁、为儿子担心。  李大疤拉指着汉奸兵段岗史说:“把他的一只手捆上,你牵着!”  段岗史没有绳子,他瞅见卜半丰老汉的系腰麻绳,走过去命令说:“老头,把麻绳子解下来!”  卜老汉两眼昏花,嘟哝说:〝这是俺的裤腰带,用啥系裤子呀?”  “别罗里罗嗦,快!”  卜老汉害怕,两手哆哆嗦嗦解下绳子,被段岗史一把抢过去,捆住了二虎的左手腕。  绳子刚捆上手腕,二虎一声大叫:“哎哟,疼!”  “不系紧你跑了呢?将就吧!”  一路上,二虎表示很顺从,不住地向段岗史套近乎:〝大哥,你放心,俺不会跑,俺愿意带路。”开始,不论二虎说啥,段岗史都呵斥,让他住嘴。后来不横了,只是不吭声。二虎也不便总说话,他苦苦寻思脱身的方法,一直想着壹和镇的运河大桥。进镇子了,离大桥越来越近,李大疤拉警惕地问:〝你姥娘家住什么地方?”  “过了桥往正东,到小街朝南拐,走到冷家饭店再往东拐……反正还远呢!”  李大疤拉听得糊里糊涂,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他回过头去,辱骂后边的士兵:〝快跟上!”、〝警惕!”还走过去踢一个叫徐朴六的汉奸兵。  二虎走上桥,运足力气,一个鹞子翻身,纵身越过桥护拦跳下河去。段岗史没有防备,绳子从他手里滑脱,眼睁睁看着二虎钻进河水。他害怕问责,便仗着自己有几分水性,扔下枪,也跳下河去,打算把二虎捉上岸。几个汉奸兵惊慌失措,大叫起来:〝队长!跳河了,跳河了!”  “谁跳河啦?”李大疤拉回头一看,带路人和段岗史都不见了。立即往河里一瞅,见有人游动,随大声命令:〝快,开枪呀!”  众汉奸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河里一通射击。段岗史的鲜血染红了河水,二虎躲进桥墩的凹洞里看得清楚,心想:〝狗日的汉奸,活该!” 十二、谷二爷壮烈牺牲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十二、谷二爷壮烈牺牲  汉奸小队押着卜二虎向壹和镇走来时,被驻在壹和镇的县游击大队哨兵发现。哨兵抓下包头的毛巾,向镇里连连晃动,这是敌人进镇子的信号。站在房顶上的哨兵看得清楚,立即报告了大队领导。大队指挥员率队悄悄撤到镇外,观察敌人的兵力和意图。当发现汉奸队只有三十几人,而且没有日本鬼子,便决定大队直属小队迂回到敌人背后,县大队机关人员部署在壹和镇外面,鸣枪进攻,造成汉奸被包围的假象,逼其原路撤退,伏击敌人,一举将其歼灭。县游击大队的作战计划尚未完成,就听到运河桥边响起枪声。大队领导担心群众受害,立即命令队员鸣枪搔扰。李大疤拉清楚,运河以东是八路军活动频繁的区域,壹和镇是八路军、游击队经常出没的地方,害怕被消灭,随带领队伍仓皇撤退。李大疤拉跑在最前面,忽然,发现游击队在向他撤退的方向迂回,大惊失色地说:〝不好!”他挥动着手枪,〝快,跟上!”说完,离开大路,抄近道,直插刚收割完的谷地,朝财庙方向逃窜。游击队员见敌人改变了路线,原定作战计划落空,变伏击为追击。一阵猛追猛打,毙伤几个汉奸兵,适时停止了追击,队伍撤回壹和镇。  二虎在桥墩的凹洞里看见跳河汉奸中弹,又见他张开大嘴想喊叫,只〝嗷”了一声,挣扎几下,就慢慢下沉,只留下转着圈儿的殷红河水。二虎斜视桥上,瞅不着汉奸的行动,只听见杂乱地脚步声渐渐远去。因不知桥上的情况,他不敢贸然上岸。晚秋的河水很凉,二虎嘴唇发紫,浑身颤栗。忽听远处枪响密集,并伴有高亢的追杀声,不一会儿便停息下来。直到听见桥上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判断不是汉奸,才大胆地爬上堤岸。  县游击大队的领导和参谋人员,正在桥头推测刚才汉奸向河里射击的原因,忽见从河里爬上一个人来,都大吃一惊。双方对视,瞬间,一个人跑过去大声喊道:〝二虎!”  二虎眼睛一亮,惊喜地大叫:“谭志哥!”  在场的人,眼眉都舒展开了,听二虎述说事情的经过。  二虎的衣服还在滴水。秋风吹来,二虎越发颤抖的厉害。  “快,到房东家去!”县大队杜政委拉着二虎的手就走。  县大队朱队长对谭志说:〝谭参谋,拿一套衣服给这小鬼换上!”  二虎穿上了灰色制服,虽然有些宽大,依然显得挺精神。正说着话儿,房东周大娘端来一碗姜糖水,笑呵呵地说:〝朱队长、杜政委,先让孩子喝碗姜糖水吧,驱驱寒气。”  “好好,谢谢周大娘!”朱队长和杜政委异口同声地感谢。  县游击大队领导听完二虎说的情况,研究分析了敌情和应对措施。谭志把二虎领到另一个屋子里,畅谈起分别后各自的情况。二虎高兴而羡慕地说:〝谭志哥,你是参谋,真了不起!”  “你也了不起啊!把汉奸引开,救了全村人!”  “谭志哥,你什么时候参加的八路军游击队?”  “你那次运祝高参的遗体走了之后。”  “你不是说做生意吗?”  “那是做掩护!俺在城里,把了解到的敌人动向,及时送给乡下的游击队。”  “噢!俺想起来了……”二虎抿着嘴笑了,没往下说。  谭志看着二虎,也会心地笑了。二虎摸摸身上的灰色制服,又看看谭志身上的老百姓衣裳,问:〝谭志哥,你为么不穿八路军的衣裳?”  “根据任务需要,什么衣服都穿。俺穿过杀猪卖肉的油污衣服,也穿过叫花子的破衣烂衫,还穿过地主的长袍短褂。有时侦察工作需要,就穿上汉奸或鬼子的服装,打入敌人内部去。不过,最随便的还是这身老百姓衣服。”  二虎想象着谭志说的话,觉得很有趣、很神秘,越发感到他了不起。他忽地站起来,郑重地对谭志说:〝谭志哥,俺也参加八路军游击队,行不?”  “行啊!”  谭志根据朱队长的指示,把二虎编入县游击大队通信班。  日头渐渐偏西,二虎坐立不安,他担心爹娘挂心,也担心慧茵和慧茵娘因不知他的去向伤心。趁别人不注意,他踅出房东的院子,走上运河大堤,朝堤下走去。他不走大道,也不走小路,从秋收过后的谷子地里,直奔小卜店。刚进自家的院门就喊:〝爹娘,俺回来啦!”  爹坐在堂屋地的小马扎上抽烟,地上磕了一片烟灰。娘不知哭了多久,眼珠红红的,眼眶肿了起来。听到二虎的声音,两位老人喜出望外地迎出门,娘说:〝儿子,把俺吓死了啊!”  猛孤丁地看到二虎这身装束,爹娘都愣住了:〝咋?儿子,你哪儿来的八路军衣裳?”  “爹娘,俺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  爹娘心里刚乐起来,忽又想到祝家,娘疑虑重重,自言自语地说:〝祝家这门亲戚咋办?”  爹〝唉”了一声低下头。  “没关系,俺这就去郝店!”二虎说。  “去有啥用?你当了兵,人家孤女寡母的靠谁?再说,人家闺女大了哪能等?”爹满脸愁容。  二虎满不在乎地说:〝爹娘,您不用操心,俺这就去跟她们说!”  “先跟你爹商量商量吧!”娘犯难地说。  “唉,俺也没啥好主意!”爹摇了摇头。  二虎想得简单,没把这事看大,只是怕爹娘挂心,回家来报个平安。因而说:〝俺这就去跟她们说!”  娘见二虎扭身要走,心疼地说:〝也不歇歇?”  “让他去吧!”爹又拿起旱烟袋抽烟。  二虎风风火火地赶到郝店,刚进郝大爷的院子,大家被一身八路军服装的二虎惊呆了。慧茵娘满腹狐疑地问:〝你郝大爷中午去小卜店打听你,说是被汉奸抓走了……”她指着二虎穿的军服,〝这是咋回事呀?”  二虎想显摆个人,纠正说:“俺不是被汉奸抓走的,是给他们‘带路'……”  “你给他们带路?”慧茵打断了二虎的话追问。  “哪能真带路,想让八路军揍他们!”  “汉奸能饶了你?”  “还用他们饶?到了壹和镇,俺就跳河跑了!”  “你真能耐!”慧茵一撇嘴。  郝大爷仍然疑惑地问:〝这身八路军服谁给的?”  “俺参加八路军游击队了!”  二虎表情自豪,三位长辈面色严肃。慧茵惊讶地问:〝你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  “嗯。哎,慧茵,俺见到了谭志哥!”  “谭志哥?”  “就是‘爹'殉国那天夜晚,在环城湖“鲤鱼背”派人送咱出城的那位谭班长。”  “噢,他是壹和镇人?”  “不,他是八路军游击队的参谋。”  “他让你参加的八路军游击队?”  “不是,俺自个儿愿意参加的!”  慧茵想得简单,觉得穿上军服威风,随说道:〝俺也想参加八路军游击队!”  慧茵娘正想着今后的问题,被慧茵的一句话所震惊,立即收回思绪,提醒似的问:〝你们想过没有,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就得没白天黑夜地去打仗,不能随随便便回家!”  “俺不怕!”慧茵爽快地脱口而出。  “打仗是男人的事,哪有女人参加?”  “那为什么爹临咽气时对俺说‘抗战到底'呢?”  “‘抗战到底'不光是去当兵打仗,参加‘农民抗日救国会'和‘妇女抗日救国会',都是‘抗日'活动嘛。再说,你还小,只能参加‘儿童团'。真若长大成人了,你去哪儿俺不会阻拦你。”  慧茵噘着嘴没再言语。  最近,慧茵娘因思虑过度,面容憔悴。今又听到说起丈夫殉国的事,国难家仇立刻涌上心头。她的思想异常复杂,盼着更多的人去当八路军,早日打败日本鬼子。但又担心自家人当兵,不但有危险,还顾不了家。她能以“没见过女人打仗”说服女儿不当兵,但不好说服二虎。二虎已经穿上了军装,她不便说为了慧茵的婚姻、更不好说为了祝家的家业,辞掉当兵的事儿。更何况,打鬼子报家仇是她梦寐以求的想法。她眼里满含泪水,深情地对这位没有完婚的女婿说:〝二虎,俺同意你当八路军游击队,别忘了俺娘俩就行!”  慧茵娘压抑着抽泣,泪水簌簌地往下流。她的话,把天真幼稚的慧茵说哭了。郝大娘听了也流下泪水,低头抹泪。郝大爷〝唉”了一声,颓委地低着头踅出屋外。  二虎告别了郝家,急着往壹和镇赶路,忽见一位肩挑木工家具的人迎面走来,近前一看,高兴地喊道:〝舅舅,您去俺庄了?”  “嗯。呀,穿上八路服装了!”张福顺惊讶地说。  “舅,俺参加八路军游击队了!”  “好啊!”  “舅,您在俺庄吆喝到活儿了吗?”  “没。”张福顺走到二虎身边小声说:“俺是来你庄找‘农救会'主任卜长富传达通知的!”  “有啥要紧的事?”  “根据情报,今夜财庙据点的敌人,要来袭击小卜店!区委指示,要他组织疏散群众。”  “啊!?舅,八路军游击队知道了吗?”  “知道了!哎,二虎,你马上回家去,叫你爹娘和你哥哥弟弟到俺庄去,别耽搁!”  “俺爹娘有长富大叔通知就行了,俺得回部队去!”  二虎心里着急,转身离开舅舅,急忙忙朝壹和镇奔走。刚进房东的院子,县游击大队通信班陈班长见到地,涨红着脸冲他吼道:“卜二虎!你干什么去了?”  突如其来的喝问,令二虎浑身颤抖,嗫嚅地说:“回家一趟……”  “‘一趟'?你还想回几趟?”  二虎的嘴唇翕动了动,咽下一点儿吐沫。在一旁的老兵曹大旺缓和地问:“回家干啥去了?”  “把当兵的事儿告诉爹娘。”  “这里不是大车店,不能随随便便,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陈班长的嗓音低下来了。  曹大旺关心地说:“发现你不见了,班长让全班人好一顿找。这里常有敌特出没,刺探情报,暗杀我方军政人员,大家都为你的安危担心呀!”  “卜二虎同志,要有组织观念,不能无组织无纪律。你连个招呼都没打,自个儿一寻思就回家了,一旦军队有行动去哪里去找你?若是被敌人抓住,那损失可就大了!你是新同志,原谅你这一次!”陈班长停了一停,“刚才我态度不好,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二虎的紧张心情平静下来。听了班长最后的话,心里热乎乎的。晚饭已经开过,陈班长领二虎去伙房吃饭。吃过饭,二虎跟陈班长回到房东院子里。接着,陈班长招集全班人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开班务会。会毕,大家在房东堂屋的空地上铺满麦秸,一个挨一个地躺倒便睡,不一会儿便有鼾声响起来。二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天的经历太多了,不是想到跳河的事儿,就是想到谭志哥,想到军服,想到班长的批评,还想到慧茵娘苍白流泪的慈善面孔,忽而又想到舅舅说的话。爹娘和兄弟离开家了吗?鬼子真要袭击小卜店?庄上的人都走了吗……他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夜,漆黑一团,鬼子和汉奸端着枪摸进小卜店,惊慌的小孩哭叫着乱跑,枪声响了……  “起来!快起来……”班长压低了嗓音地急促声。  二虎一激灵,立即从梦中醒来。屋里黑灯瞎火,大家都忽地坐起来,没人吱声,只听见窸窣的穿衣声。二虎昨晚没有脱掉军服,他学着几个人的样子和衣而卧,省去了穿衣的麻烦。  黎明时分,山本小队长指挥鬼子和汉奸包围了小卜店。他们挨家挨户搜查,只发现六、七个年岁大的老头老太太,其他人没有踪影,这使山本大为光火。尽管都是老者,他们仍如临大敌,四周站着鬼子和汉奸,个个端着刺刀,逼视着老人。一个老头在老太婆的搀扶下颓然坐在地上,一阵咳嗽之后,往地上吐了一堆痰。山本手握指挥刀,丧心病狂地问坐在地上的老人:〝你的说,村上的人跑到哪去了?”  天色渐渐明亮,只见老人慢慢抬起头,眼皮翻动了几下又低下头,没有言语。山本〝哇啦哇啦”又问了一遍,老人接二连三地一阵咳嗽。山本又急又气,举刀向老人劈去,老太婆〝嗷”地一声昏厥过去。看到这个血腥场面,又有两位老人晕倒,其他老者相互搀扶着,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只有谷二爷像一棵苍劲的古柏,挺身而立。他的眼里似喷火,心里骂道:“没有人性的家伙,竟敢跑到中国来撒野!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伟大的中华民族,能任凭你们抢盗宰割吗?”  山本野狼似的眼珠冒着蓝光,向谷二爷方向走了两步,厉声问:〝你的说,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谷二爷仰天〝哈哈”大笑,向山本跨了一步说:〝这问题好回答。”  “好,说吧!”  谷二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山本的指挥刀。山本猝不及防,气急败坏地声音还没有吼出口来,刀刃已向他的脖子划去,立刻像一棵烂了心的朽树倒地而亡。谷二爷〝嗖”地一转身,指挥刀又杀向站在左侧的日本兵。几秒钟,谷二爷宰杀了两个日本鬼子,令在场的敌人目瞪口呆。当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才齐向谷二爷开枪射击。接着,他们又丧心病狂地把枪口指向几位幸存的老头老太太,直到把老人射杀为止。杀人成性的日本鬼子和汉奸又到各家各户放火,焚烧居民房屋。  县游击大队领导判断,敌人发现小卜店没人之后,很可能窜到邻村祸害群众。因此,部队埋伏到了小卜店和相邻的郝店之间。忽听小卜店传来枪声,又看到村子里的火光,大队领导立即命令部队向小卜店包抄过去,立即发起进攻。小卜店四周响起枪声,敌人慌了手脚,乱作一团。两个日本鬼子端着刺刀,逼着李大疤拉打前阵突围。李大疤拉看着闪着寒光的剌刀,一连后退几步,无奈,只好挥舞着手枪,命令手下的人冲出去。敌人左突右冲,死伤过半,终于冲出包围,逃回据点。 十三、易瞎子之死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十三、“易瞎子”之死  回到据点的敌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士气沮丧。中午,伙房里飘出丝丝香味,想以此转移士兵对失败的恐惧。徐朴六无精打彩地站岗,疲惫感使他两腿发软,他想靠着岗楼呆一会儿,刚倚在岗楼上,被走出房屋倒洗脸水的发亮看见了,小声提醒他说:“朴六,小心,别让小鬼子和李队长看见!”  “刚回来就叫俺站岗,欺负人!”徐朴六满腹牢骚。  “为挣口饭吃,认了吧。”  “累死了!”  “唉!死那么多弟兄,咱比死了的人好多了。”  “那倒是,能活着就好!”  “知足吧!”发亮说完便往回走。  “哪位兄弟站岗?”站在据点壕沟外的〝易瞎子”喊。  “‘猴子',又来蹭饭吃啊?”徐朴六戏谑地说。  “别说这么难听,啥叫‘蹭'饭?俺也是这里的弟兄嘛!”  尖嘴猴腮的易大烈双目失明之后,不能再下乡抓人抢粮,李大疤拉便把他除名了。易大烈本来就好逸恶劳,是一个图吃轻巧饭的人。眼瞎了,不能当土匪,又被〝皇协军”开除,吃饭成了大问题。因此,他跪在李大疤拉面前,脑袋像小鸡吃食一样,不住地磕头:〝李队长可怜可怜俺吧!李队长可怜可怜俺吧!”  “咋可怜你,你能干啥?这是‘皇协军’,不能白养活一个闲人啊!”  “俺……俺给您捶背……洗脚……”  李大疤拉听了〝嘿嘿”一笑,说:〝你小子倒能琢磨,好好,起来吧!”  从那以后,〝易瞎子”每天晚上给李大疤拉洗脚、捶背。时间久了,山本小队长知道了,把李大疤拉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命令他立即把〝易瞎子”赶出去。李大疤拉和山本的关系,就像耗子跟猫的关系,怕得要命,不敢违背,要把〝易瞎子”赶出据点。易大烈重复上次的做法,依旧跪地不起,还抱住李大疤拉的腿苦苦哀求。  “这事我说了不算,不执行山本的命令,我的性命都难保!”  易大烈傻眼了,但他不愿放弃这根救命稻草,仍抓住不放。李大疤拉念及〝易瞎子”一贯忠诚、驯顺,出主意说:〝这样吧,今后你下村搜集八路军游击队的活动情况,然后向我报告,不但可以来吃饭,还给你偿钱。”  “那俺到哪里去住呀?”易大烈可怜巴巴地说。  “住财庙庄头上的那个土地庙,这地儿离据点近。”  “土地庙里住了个叫花子呀!”  “我派几个弟兄跟你去,把叫花子撵走!”  就这样,几个汉奸把乞丐赶走,易大烈住进了土地庙,便成了进出据点的常客。大家都知道,〝猴子”经常进出据点是山本和李队长答应的,因此没人敢从中作梗。徐朴六一边放吊桥一边说:〝‘猴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伙食不错!”  “俺早就闻到香味了,要不还不来呢!”  “嗬,你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这话多损人!哎,刚才俺听到枪响,打胜仗了吧?”易大烈自作聪明地问。  徐朴六对山本小队长的死幸灾乐祸,因为他看不惯山本那个熊样,稍不如意就向〝皇协军”出气发火。按说他跟李队长是平级,却自视太上皇,把李队长当成三孙子,横竖看着〝皇协军”不顺眼,随便摆布。听‘猴子'这么问,便撇了撇嘴,顺其话意说:〝嗯,打了个‘大胜仗'!”  “好,好啊!”易大烈像似参加了凯旋,柱着探路棍子得意地合不拢嘴,还没有走到门口,便高兴地喊:〝李队长,祝贺你们打了胜仗!”  “猴子”的话声,令几个汉奸兵毛骨悚然,都张大嘴巴看着李大疤拉的表情。  李大疤拉浑身疲惫,闷闷不乐地坐在凳子上低头寻思,山本的死,对他极其不利,也可能是一场灾难。他琢磨,上边一旦怪罪下来如何辩解,如何把自己洗刷干净。忽听到〝猴子”带有耻笑、讽刺意味的话,立即想到他反映情报的误差和失实,一股恼羞成怒的急流向他袭来。他走出门大声喝道:〝易瞎子,你穷咋呼什么?!”  “祝贺您打了胜仗啊!”  “我看你活到头了!”  “队长,您……”易大烈的话还没说完,随着两声枪响,便糊里糊涂地倒地身亡,至死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财庙据点的敌人士气受到大挫,一连数日不敢走出据点一步。县城里日军龟田大队长,命令松井小队前往财庙,接替山本小队的防务。  入冬之后,大地萧索,凋零的树叶随风滚动。午饭后,慧茵娘仰望着天空中盘旋的鸽子,愁肠寸断,一声声叹息。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多次来看望她,劝她搬到她们家居住,慧茵就是不干,她也拿不定主意。想到今后的生活,想到后半生的出路,不觉泪流满面。她想起二虎,又想刭丈夫,越发泪流不止。郝保祥的妻子见她独自站在院子里,便向她走过去。当发现她脸上的泪水,吃惊地把她扶进堂屋,好生劝说。郝保祥见状,也走进堂屋,在一旁说:〝弟妹,别想太多了,身子骨要紧。慢慢熬吧,以后会好的。”  “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啥时候是个头嗳?”慧茵娘眼泪汪汪地说。  “这事谁也说不准!”郝保祥无奈地低下了头。  郝保祥的妻子看着愁容满面的慧茵娘,赶紧接过话头说:〝弟妹,咱不想那么多,过一天是一天,反正大伙儿都一样,天塌众人顶!”  慧茵娘琢磨着说:“打走小鬼子就好了!”  “听说八路军先遣纵队和筑先纵队都开过来了,好几千号人呢!”郝保祥说。  三个人正说着,慧茵慌慌张张地跑进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不好啦,日本鬼子来啦!”  “鬼子来了?”  “是!离咱庄还有半里地!”  郝保祥一惊,〝呼”地站起来说:“这么快?”  “郝大爷!庄上的人都往东南洼跑去了,我们也逃吧!”  “跑?马咋办?还有一些粮食没藏好呢!”  “大哥!咱走吧,啥也不要了,命要紧!”慧茵娘催促说。  日本鬼子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一幕幕血淋淋的事实在慧茵娘脑子里萦绕。她担心再遇见鬼子,极力说服郝保祥。  这一带是平原大地,原野上失去农作物遮掩,逃跑的人在日本鬼子的望远镜里一览无余。正当郝保祥等人奔出院门时,几发迫击炮弹在奔逃的人群里炸响。人群乱了,除了被炸伤炸死的以外,扶老携幼的人们四处散开,拚命逃避。敌人的炮弹不光打向逃跑的人群,还射向村庄,顿时有几堆柴草燃起大火。有一发炮弹在邻院爆炸,飞来的弹片击中了慧茵娘的腹部和郝保祥的胳膊,慧茵娘突然倒地,郝大娘和慧茵惊叫着去扶。慧茵娘清醒地说:〝别管俺了!郝大嫂,你跟大哥领着慧茵逃命吧!”  “那哪行?咱们死也在一块!”郝大嫂说。  “鬼子要进村了,再不跑来不及了!”  郝保祥捂住胳膊说:“跑到哪儿也不安全!弟妹,你受伤了,俺背你下菜窖!鬼子若发现不了,算咱命大,要是发现咱,就死在一块!”  郝保祥背起慧茵娘,命令似的对妻子和慧茵说:“快,都下菜窖!”  他们下到菜窖里。郝保祥忍着膊痛,又爬上菜窖,把两捆苞米秸抱到菜窖洞口,先下到窖里,昂起头,将苞米秸拖到洞门堵严。菜窖里黑乎乎的,谁也不敢说话,屏住呼吸,静听窖外动静。只听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再听,有枪声响起,不一会儿枪声连成一片,各种炸响〝嗡嗡”成一团。又过了一些时间,听到军号声响起来,由隐隐约约,到明亮清晰,乱作一团的喊杀声过后,一切趋于平静。慧茵娘躺在郝大嫂怀里,慧茵抓住娘的手,惊恐地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外面的各种声音平静下来,大家才听到慧茵娘的**声。郝保祥小心地爬到窖洞口,轻轻推开苞米秸,确认窖外无人之后才爬出去。  “郝大爷,鬼子走了吗?”慧茵望着菜窖洞口喊。  “走了!”郝保祥返身回到窖洞口,爬下去,对妻子和慧茵说:“俺先背弟妹上去,你俩后上!”  “行,小心点!”  郝保祥背着慧茵娘吃力地往上爬,慧茵和郝大娘往上推。此时,慧茵娘已经不省人事。爬出菜窖,郝大娘把慧茵娘抱在怀里,坐在地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慧茵哭着大声地喊:〝娘!娘!”  郝保祥已经不觉得胳膊疼痛,无奈地转圈儿,嘴里不住地说:〝这,咋办呀?”  慧茵站起来四处看,发现远处有人走动,立即指着说:〝郝大爷,那里有人!”  “那些人不像是村子上的人,不知他们是干啥的!”  “反正不像鬼子,俺去叫他们来救娘!”慧茵边说边跑去。  刚参加八路军不久的卜大虎,见一个女孩子向他们跑过来,不知何事,一时愣住了。近前一看是慧茵,惊喜地喊:〝慧茵!”  “你是哥?”慧茵瞅着穿八路军服装的大虎不敢认了。  “是!慧茵,你没跑出村?啥事?”  “大虎哥,俺娘受伤了,挺厉害,快救救俺娘吧!”慧茵说着哭起来。  大虎一惊,立即大声喊:〝卫生员!卫生员!”  女卫生员郑芳从院子里跑出来,问:〝卜大虎,什么事?”  “那边有有个伤员,快去!”大虎刚要领卫生员去,忽然想起担架,便冲院子里喊:〝小刘,拿一副担架!”  慧茵领着他们跑进家,俯下身子大声儿喊:〝娘,大夫来了!”  郝大爷和郝大娘马上躲开道,让卫生员靠上去。慧茵娘微微睁开了双眼,无神地看着八路军。郑芳检查完负伤部位,立即对大虎说:〝快,把伤员抬上担架,送包扎所!”  大虎和小别把慧茵娘抬上担架,直奔包扎所。慧茵和郝大娘手扶担架,也跟随着一路小跑,径直进了一处民院,这就是临时包扎所的地点。  一位男军医从堂屋里走出来,对刚放下担架的大虎和小刘说:“把做完手术的伤员抬到村东头郝高义家去。”  “是!”  “那里有卫生员,床位也预备好了!”他转身问郑芳:〝这位伤员的负伤部位?”  “在腹部!”  “把伤员抬上手术台!”  “是!”郑芳和另一位卫生员,麻利而稳当地将慧茵娘抬到堂屋的手术台上。手术没有她的任务,便走出屋,招呼站在院子里发呆的郝保祥:“老乡,您过来!”  “噢……”  “您的胳膊受伤了,过来包扎!”  “好,好!”郝保祥胳膊上的肌肉被弹片划破,因是皮肉伤,没有在乎。他担心慧茵娘的安危,把自己胳膊的疼痛忘记了。  郑芳示意,让郝保祥坐在厢房门口的板凳上。她打开卫生箱,给郝保祥胳膊上的伤口消毒、包扎。  “你没发现自己胳膊有伤?”郑芳问。  “知道,不碍事。”  “我见你袖管破了,殷红的血浸染一大片,猜想是受伤了。”处理完毕,郑芳嘱咐说:“不要沾水,几天就会好的。”  慧茵娘手术,慧茵和郝大娘走出堂屋,在院子里焦急的等候。郝保祥包扎完伤口,也在院子里转悠。他思想郁闷,便踅出院子。  好久,大虎和小刘回来了,两人议论着什么,匆匆进了院子。又过了一会功夫,大虎从院子里走出来。因为忙于抢救慧茵娘,郝保祥和大虎刚见面时只点了一下头,没有来得及说话,现在他们都有了空儿,说起话来。  郝保祥看着大虎的军服问:“咋,你当八路了?”  “是!在家没法过了,打走小鬼子再回来种地!”  “是呀,小鬼子三天两头来村子,不是抢粮就是杀人放火,日子真没法过!”  “俺庄上两天就走了五个人,有的当了八路军,有的当了游击队!”  “哎,大虎,见到你二兄弟没有?”  “见了!他在八路军县大队,来过俺这里送信。”  “噢。”闲聊间,郝保祥不住地往院子里瞅瞅,发愁地说:“慧茵娘伤的不轻啊!”  〝是!听说手术完了,取出了弹片。”  “啊!弹片?”  “听军医说,不是致命伤,治疗一段时间就能好。”  “等会儿还能回家不?”  “不能回家。”大虎把包扎所所长跟慧茵娘说的话告诉了郝保祥:“得跟部队医院走,以便医生观察伤情。擦洗伤口、换药、包扎都离不开卫生员。”  “俺咋办?”  “所长说,你跟郝大娘回家,慧茵可以陪着她娘。”  “队伍能在这里住几天不?”  “说不准。队伍可能往运河以东去,那里是根据地,小鬼子不敢轻易到那里。”  “啥时候走?”  “俺说不准!”  大虎和郝保祥正说着话儿,大孬走来,大老远地喊:〝大虎!你可真难找,俺打听包扎所,问了好几个同志,才指给俺你在这里。”他把〝同志”两个字说得特别重,似乎强调他刚学会的新词儿。  “大孬,你怎么来了?”  “俺去野战医院送信,顺便来看看你呀!”  “你们驻哪里?”  “驻一窝李。”  “你怎么穿这身破衣裳?”  “军队的信差嘛,这叫‘化装’!”  “没带‘家伙’?”  “不带‘家伙’哪行?”大孬撩开衣襟,自豪地从怀里掏出驳壳枪,“看,‘家伙’在这里!”  大虎看着大孬扬扬得意的神情,羡慕地说:“你真走运,配备小枪!”  “还有比这枪更小的呢,只一拃多长!”  “没见过。”  “你哪能见着?那种小枪只有大官才有!”  “你咋知道?”  “俺是首长身边的人,知道的事比你多!”  大虎自知不如,转换话题问:“哎,大孬,你是‘独苗’,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舍得你当兵?”  “舍得!当八路军、游击队他高兴!”  对这样一个沉重话题,大孬说得倒挺轻松。因为日本鬼子烧杀抢掠,大孬爹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一次,八路军县大队在村子里驻防,大孬又一次央求爹,说要参加八路军。爹没有打一点儿折扣,欣然说:〝反正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如当八路军打鬼子,去吧!”娘虽然没有挡横,却流下了泪水。  县游击大队领导把大孬分到通信班,跟二虎在一起。今儿来送信,顺便见见大虎,报个平安。大虎把慧茵娘负伤的消息告诉了大孬,让他转告二虎,就说没有生命危险,叫他放心。并说,慧茵娘需要随军治疗,得一些天儿痊愈。并说,慧茵跟随陪护,有意让二虎有空来看望。  大孬刚走,郝大娘从院子里出来,对丈夫郝保祥说:〝大夫叫咱回家,由慧茵陪她娘。弟妹跟俺说,她好了就回来。”  郝保祥一脸无奈的表情,对大虎说:〝爷儿们,你跟慧茵家是亲戚,正好你又在这个队伍上,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郝大爷、大娘,回家吧,这事您放心!” 十四、咱家人都是八路军 - 弹弓少年卜二虎 - 王金驰   十四、“咱家人都是八路军!”  傍晚,队伍开拔,包扎所随同前往。大虎和小刘抬着慧茵娘,慧茵跟在担架旁,一直走到满天星星,队伍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开始时大虎还跟慧茵娘说话儿,后来队伍传来命令,不准抽烟,也不准说话。队伍都默默地行走,谁也不做声。大虎和小刘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慧茵娘躺在担架上寻思颇多,她觉得过意不去,心中升起一片感激之情。  午夜时分,队伍在一个村庄停下来,过了不大会儿,她被安排在一家房东的厢房里,慧茵陪她睡在一铺炕上。疼痛使她难以入睡,思想杂乱,许多事情袭扰她。小女儿躺在她身边,均匀而恬静的呼吸,给了她一丝慰籍。虽然丈夫不在了,但有女儿在身边也是幸福。她想过安稳日子,更想让孩子过平静而恬适的生活。可当前是个啥情况?兵荒马乱,流离失所……唉,打走小鬼子就好了……她想,打走……小鬼子……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外面响起了八路军战士出操的声音,“一二一”的口号声把她猛然惊醒。她看了一眼女儿,慧茵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一位女卫生员走进屋,操着东北口音说:〝阿姨,量量体温。”说着帮她解开上衣扣子,把体温计插在腋窝里。  慧茵这才醒来,赶紧坐起,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下炕。她走出屋门,四处寻找洗脸盆。有几位女战士在洗脸,边洗边说笑,很是开心。一位女战士洗完脸,把水洒在有一层浮土的院子里。慧茵走过去怯怯地问:“大姐,您还用脸盆吗?”  “小妹妹,你拿去用吧!”  慧茵打好水蹲下地洗脸,就听有人在院子门口问:“这里有没有住着夜里转来的伤员?”  “有啊,你找什么人?”  “俺找女的,四、五十岁……”  “有,你是……”  “俺是县大队的,来看看她!”  “她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俺娘。”  慧茵听出是二虎的嗓音,脸上的水没有来得及擦,立即跑到院门口,大声说:“呀,二虎!”  “慧茵!”  “你咋知道俺在这里?”  “是大孬跟俺说的!听说先遣纵队医院第五包扎所住在这个村子,天刚亮俺就请假来了!”  “你能找到俺,真好!”  “打听了好几个人呢,才找到这里!哎,娘伤得轻重?”  听二虎问,慧茵立刻沉下脸说:“重!多亏了部队大夫,才救了俺娘的命!”  慧茵领着二虎走进屋,喊道:“娘,二虎来了!”  “哦,二虎!”  “娘,俺来看看您!”  手拿体温计的女卫生员看了一眼二虎,并没有在意,二虎却盯着卫生员说:“同志,俺认识你!”  “你认识我?”卫生员微笑着愣住了。  “你是香姐!”  “香姐?”  “是香姐,没错!”二虎对自己的眼力非常自信。  女卫生员“哈哈”地笑起来,疑惑地问:“你可能看过我在街头上演戏吧?”  “对!东昌府失守前,在城里鼓楼南边,俺看过你演戏!”  “鼓楼南边?”  “当时有一个人捣乱……”  “噢,噢!”卫生员仔细打量二虎,“想起来了,你是打抱不平的那个小伙子!”  “对,俺也记起来了!”慧茵冲着二虎说:“你的眼睛真尖,竟认出她来了!”  二虎“嘿嘿”笑笑。慧茵娘看着他们,心里也掠过一丝高兴。二虎看着卫生员认真地问:“‘香姐',俺娘还得多长时间能好?”  “要恢复正常,少说也需一个多月!”卫生员微笑着解释,“同志,我叫朱彤玉,‘香姐'是我演戏时所扮演的角色,今后叫我‘小朱'吧!”  “行,行!”  慧茵不解地说:“没想到,外地人也能在俺这地儿参加八路军!”  “小妹妹,参加八路军的人五湖四海,哪里人都有!有你们当地人,也有东北人、河北人、山西人、河南人,还有湖南、湖北、四川人呢!”  “啊!这么多地方的人呀?”  “是啊!不光各地人都有,男女老少也都可以参加八路军。”  慧茵听了,八路军战士和蔼可亲的面容立即浮现脑际。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当八路军,怎奈自己年龄小,又是女孩子,生怕部队不收,所以才放弃了这个念头。今听朱彤玉说“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八路军,便笑着问:“大姐,您看俺行不?俺也想当八路军!”  “当然可以!”朱彤玉爽快地回答说。  慧茵立刻激动万分,俯下身去对娘说:〝娘!俺参加八路军!”  慧茵娘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思考不及,不知说啥好。  “不过,我说了不算,得领导批准!”朱彤玉补充说。  慧茵的高兴劲儿,像急煞车似的一顿,疑惑地问:〝咋批准?”  “你若主意定了,我领你去见所长,他同意就行。”  “所长能同意吗?”  “大概没问题。”  “大姐,你这就领俺去,行吗?”  “好呀!”朱彤玉看一眼床上的慧茵娘,又瞅向二虎说:“你同意你妹妹当兵?”  “俺举双手赞成!”二虎拉一把朱彤玉,催促说:“小朱同志!走,别耽搁!”  三个人高兴地走出屋门,谁也没有想到征求慧茵娘的意见。慧茵娘躺在病床上,思绪杂乱,小女儿当八路军她高兴,眼下日本鬼子猖獗,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因为她听到被日本鬼子兵糟蹋的闺女太多了。前不久,郝店一个闺女被日本鬼子糟蹋时,她的父母、爷爷奶奶都在,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嚎叫,老人们与鬼子拼命,结果搭上了两条性命也没有救了她。慧茵娘唉声叹气,又想到日后,日后自已咋办?本想和小女儿相依为命度过余生,没想到世道不让,她绞尽脑汁也没理不出一个理想的头绪。慧茵跟二虎说笑着回来了,还没进屋就喊:“娘,您看!”  慧茵娘看着身穿八路军服装的女儿,打心眼里高兴,但内心也很复杂,眼睛里充盈着晶莹的泪花。  “娘,您为么哭了?”  “你当上了八路军,娘高兴!”  “俺可以给爹报仇了!”  提起“报仇”,慧茵娘又悲从中来,哭着说:“孩子,日本鬼子毁了咱这个家啊,你们有志气就好!”  “娘,您放心,这个仇俺一定要报!”  二虎听了慧茵的话,两颊涨得鼓鼓地,说:“跟小鬼子战斗到底,不把他们打出中国去绝不罢休!”  慧茵娘衔着两眶泪水,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二虎瞅瞅屋外的天空说:“娘,俺得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  二虎走出院子,想去看望哥哥,正巧大虎来给慧茵娘送开水,哥俩遇到一起,互相问好,拉了一会儿家长。大虎嘱咐说:“你送信跑路多,要警惕、小心,遇上敌特要机灵!”  “哥,您放心!”  部队经常转移,战斗频繁,二虎始终抽不出空儿去看望慧茵娘俩。  在一个雪花飘落的下午,二虎神清气爽,去先遣纵队的八连送信。他身穿露出棉絮的破棉袄,怀里揣着驳壳枪,腰带上别着手榴弹,手里拿着枯树枝,从外表看,活脱脱像个讨饭的乞丐。返回途中,雪停了,漫天皆白,二虎脑际升起无数遐想。他嘴吹口哨儿,悠哉游哉,缓步前行。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停止吹口哨儿,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走上缓坡,突然发现两个汉奸迎面走来。二虎无法躲避,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并寻思着应付他们的对策。这是一条人行小路,道旁草丛上落满了积雪,并排只能走两个人。这里离财庙据点很近,两个汉奸肩背着大枪,对二虎的“乞丐”身分没有怀疑。汉奸四喜对二虎厉声喝道:“叫花子,躲开!”  二虎像没有听到一般,仍阔步前行。  “臭婊子!让你躲开,听到没有?”汉奸四喜指着二虎大骂。  二虎仍没有吱声,此时,他已和敌人近在咫尺。  汉奸四喜火了,恶狠狠地举起了拳头。  二虎从怀里“嗖”地拔出驳壳枪,指着俩汉奸说:“不许动!认识这玩意儿不?”  敌人的大枪仍背在肩上,失去了用武的机会,他们傻眼了。汉奸徐朴六和四喜心里清楚,八路军里的侦察员都很厉害,不论年老的还是年少的都不好惹,闹不好就丧命,日本兵和“皇协军”的人,常被他们活捉或干掉。面对这个脸庞黝黑、眼珠灵动、沉着冷静的小孩,他们害怕了。  “哎哎,小兄弟!别,别……”汉奸徐朴六和四喜先后举起了双手。  “听口令,向后转!”  两个汉奸乖乖地转过去。  “把枪拿下来放到地上!”  面对乌黑的枪口,俩汉奸没敢怠慢,把枪从肩上取下来放在了地上。  “向前五步走!”  汉奸像驯服毛驴,向前走了五步。二虎迅速把两支枪拿起来大背在肩上。取枪的过程,他的手枪始终指向汉奸的后背。汉奸四喜的脑袋刚一偏转,想瞅瞅“乞丐”的表情,被二虎“不许动”地喝声震住。  “小兄弟,俺跟你走,千万别开枪!”汉奸徐朴六说。  “不老实就开枪,绝不客气!”  “俺老实。当汉奸也是没法子,家穷,就为混口饭吃,老娘靠俺挣钱养活呢!”  四喜听了徐朴六的话,也连忙说:“俺家里也穷,也为混饭吃。”  “混饭吃非得当汉奸?当八路军嘛!”  “是,俺跟你当八路军!”徐朴六说了真心话。  四喜偷偷瞥一眼徐朴六,不大情愿地说:“俺也当……八路。”  二虎押着两个汉奸回到县游击大队司令部,回报了路遇两个汉奸的情况,然后返回通信班。  春节临近,鬼子的扫荡更加频繁。财庙据点的日本松井小队和汉奸也猖獗至极,经常下乡杀人放火、抢劫财务,周围村庄的老百姓民愤沸腾,青壮年男子大都投奔了八路军和抗日游击队。鉴于这种情况,先遣纵队领导经过周密侦察,决心拔掉这个炮楼。除夕之夜,先遣纵队主力趁夜暗,以其一部包围了财庙据点,另一部部署在财庙与县城之间,阻击东昌府前来增援的敌人,并相机歼灭之。县游击大队部署在财庙与谭寨之间,阻击谭寨前来增援的敌人,力求在运动中将其消灭。三更天战斗开始,攻击据点的部队偷偷涉水渡过壕沟,用炸药包炸开铁丝网打开通道。睡梦中的鬼子,懵懵懂懂爬起床应战,他们在炮楼射击孔里往外射击,妄图把我军压制在壕沟以外。已经越过壕沟的八路军战士,首先攻入炮楼下的平房,将企图反抗的李大疤拉击毙,其他汉奸都缴械投降。一个八路军战士乘机靠近炮楼,将一个炸药包塞进炮楼大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炮楼大部坍塌,我军乘机攻入据点,日本松井小队全部被歼。  县城的敌人,接到松井小队长的求救电话,龟田大佐命令谭寨据点的敌人去增援,并亲自率领人马火速出城,直奔财庙。行至半路,公路上地雷炸响,龟田的先头部队人仰马翻,行军序列大乱。龟田立即调整作战队形,攻击前进。我军凭借野战工事顽强阻击,并派出部队向日军两翼迂回,形成包围态势。龟田部队多次进攻,都未能突破我军防御阵地,并发现了我军的作战企图,知道遇上了八路军主力。忽然有人报告,财庙据点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能被八路军攻陷。龟田举目望去,顿时黯然神伤,马上命令日军撤退,龟缩进城池。  谭寨据点的敌人,迫于龟田的淫威,接到增援财庙据点的命令倾巢出动。不料行至半道,遇到了县游击大队直属小队的埋伏。汉奸小队顿时乱了阵脚,只有日本鬼子小队拚命冲杀。与其同时,县游击大队指挥员,率领三个区小队包围了谭寨据点,并发起攻击。据点的留守人员只有几个伙夫和病号,毫无战斗力,为保全自已的性命,乖乖地将据点恭手相让。当战斗的鬼子小队看到谭寨炮楼上的火光,知其成了无巢的乌鸦,顿时丧失了战斗能力,犹豫之际,县游击大队指挥员率领三个区小队赶到,全歼了谭寨据点的敌人。  春节过后,县游击大队抽调一部分骨干充实八路军主力,二虎被选中,调到八路军先遣纵队的一个连队任班长。一天早晨,二虎打听到笫五包扎所的驻地,便兴高彩烈地跑去看望慧茵,在村庄头上,他正要向一位女战士打听慧茵的住处,那人一回身,立刻把他惊呆了,失声唤道:“娘,是您!”  “啊,二虎!”  “娘,您也穿上了八路军服装?”  “俺也是八路军战士啊!”  “哎呀!太好了,我们家的人都是八路军!”  “是呀,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  “您是和慧茵一样当卫生员吗?”  “不,领导让俺当文化教员,教同志们识字,还管教抗战歌曲哩!”慧茵娘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红晕。  “俺那个连队的文化教员还教扭秧歌、跳舞呢!“  “俺参加过一次纵队组织的集训,扭秧歌、跳集体舞都学会了。”  “娘,您真行!”  “没想到活到这把年纪像年轻人一样了。”  “娘,您还不到五十岁呢,不老。俺连里一位老炊事班长六十多岁了,跟年轻人一样学唱歌、跳舞,可活跃了。”  天气寒冷,慧茵娘和二虎的嘴里飘出雾白色的哈气。慧茵娘仰望东方,曦晨的霞光映红了她的脸庞,无限遐想在脑际涌起。  2014年6月初稿于长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