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聚散 引子 师生重逢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火车到达济州,阚文远从这里下车,再乘坐汽车去齐城。在车站外的广场上,他缓缓地走着,一个声音传来,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阚文远朝那声音望去,那人的容貌是一个中年人,但两鬓却已经斑白,他吃惊地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学老师吴道,不过四年不见,那个意气风发的老师怎么已经如此衰老?他快步走到吴道身边说: “吴老师,怎么是你,在这里遇见,太意外了。” “是啊,太意外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留在西北生活了吗,这次是回家探亲吗,米娜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吴道说。 “米娜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是怎么回事?咱们别在这里说了,也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咱们找一个地方吃点饭,久别重逢,也喝上两杯吧。” “也好,伤心的事情太多,正想借酒浇愁。” 吴道和阚文远找了一家酒店,进去之后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吴道点了菜和酒,又对阚文远说: “你刚才说米娜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归来是你也是诗》上部:聚散 引子 师生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上部:聚散 第一章 生在道上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齐城县河城镇小黄庄,全村绝大多数人家姓黄,只有一家姓吴,户主名叫吴河。小时候的吴河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会给他取这个名字,就问自己的父亲吴有粮: “爸爸,我为什么会叫吴河?” “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吗?”吴有粮说。 “一点都不好。” “你知道我和你妈为什么用河这个字当你的名字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们这里有一条大河吗?” “知道啊,是黄河。” “你就是出生在黄河边上。我们家的两亩地离黄河不远,每次黄河泛滥,都会把我们的地给淹了,淹了地,我们就没有饭吃,只能去要饭。我们就盼着黄河永远不要泛滥,再也不要淹了我们的地。我们给你取这个名字,一是你生在河边,另外也是希望河水不再泛滥,吴河就是没有河,没有河,我们的地也就不会淹了。” “那你叫吴有粮,为什么我们家还是没有粮食,吃不饱饭呢?” “我们穷人家起名字,就是图个吉利,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这世上的穷人,没有哪一家能吃饱饭。现在又是兵荒马乱,咱们能活着就不容易。穷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下辈子生在和平年头,生在有钱人家里,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人这一辈子,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吴河一直记着父亲的话,他也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名字。 吴河原本并不住在齐城县,解放前的战争年代,他的母亲和父亲在贫寒交迫中相继死去。父母去世,吴河不得已离开家,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乞讨,来到了齐城县河城镇小黄庄亲戚家中,就此定居下来。此时,他才发现,他的命运似乎在父亲给他取名字时就已经注定了,他叫“河”,最终就来到了河城镇。而河城镇曾经有河,如今没有河,正好是无河。 那段沿路乞讨的经历,给了吴河无穷的想象力。后来他常常和别人说起那段往事,每说一次,都会增加新的内容,每说一次,都会比之前更加精彩,以至于后来连吴河自己也分不清他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他自己编出来的了。此后,吴河越来越能说,越来越想说。 小黄庄的亲戚是夫妻二人,吴河去时,两个人都已快五十岁,一辈子无儿无女。见到刚刚十五岁的吴河,他们都非常喜欢,觉得这是上天可怜他们,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孩子。吴河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一样看待。 两年后,新中国成立。吴河终于过上了父亲期盼的有粮吃的生活。 二十二岁时,吴河娶了杨家庄的杨秀秀,杨秀秀比吴河大三岁,正合了“女大三,抱金砖”之意。杨秀秀不像吴河那样能说,但是脾气不好,让吴河常常有话不敢说。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吴河家中两位老人相继去世。 吴河和杨秀秀结婚后,先是生了一个儿子,因为出生在一个大太阳天,吴河就为他取名吴阳。两年后,杨秀秀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是在中秋节的晚上出生,明月当空,吴河就给她取名吴月。村里人都夸吴河给儿女取的名字好: “你们家的孩子,一个叫太阳,一个叫月亮,把白天和黑天都占全了,日后肯定兴旺。” 吴河原本就喜欢说,听了这样的话,内心无比受用,自此又多了一个爱给人取名字的毛病。不管村里哪家生了孩子,他都要跑过去“送名字”,只不过,他后来起的这些名字,没有一家觉得满意。 吴阳长大后,娶了李家庄的李梅,吴月又嫁到了杨秀秀的娘家杨家庄,丈夫名唤杨成志。 对李梅,吴河没什么不满意的。这个儿媳妇长得壮实,能吃苦,是干庄稼活的一把好手,在地里干活,一点不比男劳力差。李梅家务活虽说不是样样在行,但也都拿得出手。庄户人家就该找这样的媳妇。 吴河起初是看不上杨成志做自己的姑爷的的。杨成志在公社里经常游手好闲,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每次干活,都被别人甩在后头。不仅如此,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干过投机倒把的事,被公社里抓了现行。虽然杨成志有这么多不好,但他有一个特点很对吴河的胃口,那就是能说。他和吴河碰到的时候,常常一说就是半天。别人都说杨成志是说话不着调的吹牛大王,吴河却觉得这个年轻人是有志气,还把他当成知己。杨成志见过吴阳之后,觉得不错,就自己上门提亲,噼里啪啦说了半天,描画了一个美好的蓝图。吴河和杨秀秀都被他说得不住点头,欣然同意了这门婚事。 改革开放春风吹到齐城县,杨成志很快就转行做起了贩卖水果、蔬菜的生意。一开始,吴家和杨家人还为他担心,怕他赔本,怕他再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起来。谁也没有想到,杨成志头脑灵活、会经营,很快就赚了钱,而且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周围几个村里第一批致富的人。到了九十年代,杨成志又放弃了做小买卖,开始当包工头,招揽了一批小工四处盖房子,钱也越赚越多。有了钱就想当官,后来他又当上了杨家庄的村主任。此时,吴河越发觉得自己找了一个好姑爷,在村里没少吹嘘。每次杨成志给他带来了好烟好酒,他都会拿着一盒烟到路上去抽,还会主动给别人递烟,一边拿烟,一边说: “这是我姑爷成志给的,他现在是包工头,还是村主任,手里有钱。” 别人听他这么说,八成都会说: “是啊,你找了一个好姑爷,我们家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都是当初我慧眼识英雄,搁着别人啊,还看不上他呢。” “你这烟不错,是好烟。” “不光有好烟,他还拿好酒来了,有时间到家里喝几盅。” “有时间一定去。” 曾经游手好闲的杨成志财运、官运都很兴旺,生活水平越来越高。而一向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吴阳和李梅却依然在土里刨食吃,天天过苦日子。眼看生活举步维艰,吴阳不得已就到了杨成志那里当小工挣钱。 杨成志和吴月结婚以后,吴月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杨成志非常想要儿子,就为女儿取名杨招娣,希望能招来一个弟弟。后来果然如愿,第二个孩子是儿子,他为其取名杨在行,希望他长大以后样样都在行。 吴阳和李梅只生了一个儿子,是在去医院的途中出生的,那时候齐城县语汇中是没有半路上、半途中这两个词语的,相应的也没有半路、路上、半途、途中四个词,取而代之的是半道上、半道、道上。吴河就为他取名吴道,一是因为他出生在道上,二也是希望他以后的人生道路能够越走越宽,能有大出息。 吴道的年龄比杨招娣和杨在行都要大。他一出生,就浓眉大眼,皮肤也很白。吴河看着他就喜欢得不得了,还对吴阳和李梅说: “这个孩子看着就不像个庄户人家的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兴许能考上大学。” 吴家人谁也不曾想到,吴河说的话后来竟成了真。从小学开始,吴道就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吴河都要主动去参加,听着老师说吴道又考了第一名,有几门课是满分,他都无比自豪。回来以后,他再和村里的人炫耀一番,说他的孙子如何如何了得,将来肯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后来吴道考上了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成了小黄庄第一个本科生。吴河拿着录取通知书,在村里展览了好几天,最后弄得周围好几个村人尽皆知。 济州大学虽然在国内并不是顶尖高校,但在省内却是独占鳌头。吴道上的学校是济州大学设在毛城的分校,实际上比济州大学要差很多,但小黄庄的人以及很多齐城人并不知道这两所学校有什么区别,再加上吴家人对别人说起吴道的时候,从来就不提毛城分校四个字,小黄庄人都以为吴道读的是济州大学。 吴道去上大学前,亲朋好友都请他去家里吃了饭,尤其是杨成志,他还在饭店里点了一大桌子菜。到了开学的那一天,吴河大张声势去欢送。吴阳和李梅终于在杨成志和吴月面前抬起头来了,他们自己虽然挣钱少,但培养了一个大学生出来,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从小学到高中,吴道对自己的名字都是不满意的,因为吴和无同音,吴道就是无道,就是没有道路,无路可走,还容易让人联想到无道昏君四个字。 上了大学之后,吴道反而开始喜欢自己的名字了。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按照本来的意思理解,就是名无,字灰尘,号灰尘居士。王维未必不知道名字的本意,即使少时不知道,后来他博览群书,名满天下,必然是知道的,然而他并没有改名字,还能“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这才是心无挂碍,才是真正的维摩诘。自己叫吴道,就是吴道好了,无道或许才会真的有道。 上部:聚散 第二章 毕业回家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大学毕业的时候,二十三岁的吴道有多个选择,他最初的打算是考北京或者上海的研究生,但吴家非常贫穷,吴阳和李梅更希望他早点参加工作,好分担家庭负担,为吴家做贡献。吴道非常了解家里的状况,尽管他上大学时每天都非常节俭,但单是他大学四年的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就足以将吴家掏空,家里无力再供他读研究生,他能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参加工作,而且吴家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这么做。 那时候大学生数量还很少,依然是“天之骄子”,找工作并不困难,吴道可以留在城市里找个工作,也可以返回老家,等待政府分配,进入当地机关事业单位,工作轻松而稳定,绝大多数毕业生都选择了这两条路,但他想走的却不是这两条路,而是报名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到西北地区去支教,为贫困地区做一点贡献,也看一看蓝天、白云、沙漠、草原构成的广阔世界。报名西部计划,需要家长的同意,吴阳和李梅坚决反对他去西部,去西部支教的愿望就此搁浅。去不成西部,吴道就想留在城市里工作,去省城济州或者留在毛城,再不济,去齐城县所在的方州也行。 吴道读高中的时候,他的姑父杨成志就已经当上了杨家庄的村主任。虽然在偌大的中国,县处级干部不过才是个芝麻小官,村主任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但在吴家人的眼里,杨成志是一个大人物,因为他是亲戚朋友中唯一一个当官的人。吴道毕业之前,吴阳和李梅让杨成志打听了当年齐城县的大学毕业生分配政策。杨成志打听到,毕业生都会分到政府机关、学校和医院里上班,吴道是非师范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十之八九会分到政府机关,而且那个专业的人才是很多单位都很紧缺的。 吴家几代都是农民,从来就没有出过一个在政府里上班的人,连村委会委员也从来没有人当选过,所以吴家的长辈对于政府有着本能的敬畏,一进入政府大门腿就打哆嗦,不论什么级别的政府,只要是在里面上班的人,哪怕是开车的司机、做饭的厨师、看大门的门卫,他们都认为是当官的,是当官的就不好惹,不敢有丝毫怠慢。吴阳和李梅觉得,如果吴道能去政府里上班,那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路,留在城市里上班,好是好,可是一个人在外地上班,一个亲人都没有,怎么能放心得下?杨成志筹划着将来要更进一步,当杨家庄的村支部书记,他也想,如果吴道真去了政府机关上班,说不定还能帮上他的忙,也就劝说吴阳和李梅,一定要让吴道回齐城县工作。至于吴道的爷爷吴河,他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他一方面希望吴道回齐城县工作,那样吴家就是三代同堂,他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吴道不回齐城县,而是在城市里工作,城市越大越好,最好是北京,那样他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孙子有本事,大学毕业去北京上班了,北京那可是首都,是毛主席以前待的地方,一般人可去不了。”所以,在吴道毕业之后到哪里工作的问题上,他没有发表实质性意见,只是跟着说:“回来也行。” 在家人的一致下,吴道只得又放弃了留在城市里的念头,回到了老家齐城县。在县人事局报到以后不久,他就被告知分配到了河城镇政府工作,之后去拿了介绍信。 河城镇是齐城县城区所在地,镇政府在城边上,与县政府相隔不到两公里。无论是从单位的重要程度,还是地理位置来说,河城镇政府在整个齐城县所有机关里,都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单位。因而,吴家人对这个结果是非常满意的。 得知吴道被分配到河城镇政府工作之后,吴家最高兴的是吴道的爷爷吴河,那一年他七十三岁。两年前吴道的奶奶杨秀秀因病去世,虽然杨秀秀脾气不好,一辈子管着吴河,让他很不自在,甚至有些憋屈,但她真的不在了,他反而觉得生活没有了动力。而且杨秀秀的去世也直接提醒了吴河,他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特别是进入七十三岁以后,他觉得自己到了“坎”上,“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说不定哪一天,阎王不高兴就把他收走了。吴道进入河城镇政府工作,让吴河重新焕发了生机,他觉得未来大有盼头,自己还没到死的时候,那个兴奋劲仿佛是回到了四年前吴道考上大学的时候。 吴道被安排到河城镇政府工作,吴河又有了夸耀的新资本,他在村里四处走动,逢人就说自己的孙子要到公社里去上班了。虽然人民公社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改成了乡镇,但吴河还有很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仍然会把乡镇叫做公社,这已经成为了他们难以改变的习惯。 尽管吴河不知道吴道进入河城镇政府以后是什么职务,但他觉得自己的孙子一准就是未来的河城镇镇长,再过些年还会当县长,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要看着这一切变成现实。在不断的重复中,吴河恍惚觉得吴道已经当上了镇长,下一年就当县长,他的内心充满喜悦,自豪之情无以言表。 吴阳和李梅虽然一直不喜欢吴河那张整天吹牛的大嘴,但这次吴河吹嘘吴道,吴阳和李梅却也觉得非常惬意,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以后再也不用怕当官的了,因为吴家也有了一个当官的,河城镇政府管着小黄庄,以后他们在村里就谁都不怕了,如果吴道真能当上镇长、县长,他们就是镇长、县长的父母,那是何等的荣耀!整个河城镇、齐城县谁不羡慕他们! 吴道的姑父杨成志当然也非常喜悦,自己的晚辈进入上级政府上班,他这个村主任以后再到镇里办事就方便多了,对他以后竞选村支部书记也有好处。 在得知吴道被分配到河城镇政府之后,他第二天就带着酒和肉到了小黄庄,和吴河、吴阳喝了一顿大酒,吴道也被安排坐到了酒席上,而且要负责给每个人倒酒。吴道在大学里是喝过酒的,但在家里从来没喝过,家人还以为他从来没喝过,就只让他喝了一杯。 在酒席上,杨成志对吴道说了很多以后在机关里工作要注意的事情,什么听领导的话、和同事搞好关系等等等等,吴河和吴阳也随声附和。吴道尽管很不喜欢听,但也只能听着,而且频频点头,嘴里不断说着“嗯嗯”,表示他一直在听,而且都记住了。 与家人相反,在内心深处,吴道对进入机关工作并没有那么高兴,甚至还有所抵触的,然而自小他就是父母眼中和村里人口中的好孩子,好孩子是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愿的,更何况他的父母和爷爷还有亲戚对他去政府上班又是那么的高兴,这时候,他才发现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进入河城镇政府工作,如果不去那里,又能去哪里呢?自己既然听从父母的话回到了齐城县,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走一步算一步吧。”吴道在心里说。 上部:聚散 第三章 走上岗位,再成榜样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到河城镇政府报到的时候是八月下旬,他穿着父母给他买的新衣服,骑着爷爷吴河给他买的新自行车,上午八点半从家里出发。小黄庄距离县城不到八公里,路面是非常平坦的省道,还没到九点,他就到了河城镇政府门口。吴道曾经无数次从河城镇政府门口经过,但从来没有进去过,也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政府大院。正对大门,吴道看到院内有一栋四层的办公楼,两边还各有一排平房。大门是开着的,他推自行车向里面走,门卫拦下了他问: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来报到的。”吴道说。 “报道什么?你是哪里的记者?” “我不是报道新闻的记者,我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分到这里上班,今天来报到。” “你是新来上班的大学生啊,难怪我没见过你。” “我应该到哪个办公室报到?” “你去办公楼二楼的办公室问问。” “是二楼哪个办公室?” “就是办公室,走楼梯一上去就看见了,正对楼梯的那个就是,门上写着办公室三个字。你先把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再去办公室。” 吴道按照门卫的指示,把自行车放在墙角的车棚里,然后走进了办公楼。这栋办公楼是几年前才建成的,楼体还很新,楼内也干净。一进楼,吴道就看到楼道里有几个人在拖地。为了不影响别人打扫卫生,吴道快步走上了楼梯。走到二楼,他果然在正对面看到了“办公室”三个字。二楼楼道里也有几个人在拖地,他走进办公室,发现里面没有人,就又回到了楼道里。打扫卫生的人也看到了吴道,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岁、身材很匀称的女人问他: “你找谁?” “我是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来报到的。门卫让我到办公室来问问,去哪里报到。”吴道说。 “你是来报到的啊,早就盼着你来呢。不过,你来得太早了,我们还没打扫完卫生呢。咱们镇里每个部门轮流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这个星期刚好轮到办公室。” “用我帮忙干活吗?” “不用,你刚来第一天,怎么能马上干活呢?我们也快干完了。” “您怎么称呼?” “我叫张春梅,是办公室副主任。” “你好,张主任。” “不用叫张主任,以后叫我张姐就行。你叫什么?” 吴道想改口称呼对方“张姐”,却发现自己叫不出这两个字,只好不称呼对方,只介绍自己: “我叫吴道,口天吴,道路的道。” “小吴,我带你去见胡主任,就是咱们镇的办公室主任,他也一直盼着你来呢。” 张春梅说完,带吴道到了办公室主任胡学山的办公室。这时,胡学山已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办公桌正对门口。胡学山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张春梅还是敲了两下,胡学山说“进来”的时候,她才带吴道走了进去。吴道看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小、戴着眼镜的男人。一进门,张春梅就说: “胡主任,我们天天盼着的大学生来报到了。你看看,这小伙子浓眉大眼,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 胡学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吴道面前,握着他的手说: “欢迎欢迎,一直盼着你来呢。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我叫吴道,今年二十三岁,是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毕业的。”吴道说。 “济州大学,那可不得了,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呢。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吴道想纠正胡学山的话,说自己不是济州大学毕业,而是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毕业,但又想到对方也许是故意这么说,来变相地夸奖自己,便也不再纠正,而是笑了笑说: “是汉语言文学专业。” “文学专业好啊,就是我们最需要的专业。你先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喝杯水。” 胡学山办公室有一张黑色三人沙发和一个茶几,茶几旁边有一个暖壶。吴道坐到沙发上。胡学山对张春梅说: “春梅,你去看看韩镇长来了没有。” 说完,胡学山走到文件柜旁边,从柜子下面拿了一个一次性水杯和一盒茶叶,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又打开茶叶盒向水杯里倒了一点茶叶。吴道连忙说: “胡主任,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以后都是同事,不用客气。”说着,胡学山提起暖壶,把水杯倒了九成满。 吴道说了声“谢谢”,把水杯拿近了一些。他觉得有点不自在,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胡学山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对吴道说: “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骑自行车来的。”吴道说。 “你家在城里吗?” “不在城里,我家是小黄庄的。” “就是咱们河城镇的小黄庄吗?” “是。” “我去过你们村,也不算很远,到咱们镇上还是挺方便的。” 张春梅回到了主任办公室,对胡学山说: “韩镇长来了,在他的办公室里。” “好。”胡学山又对吴道说,“王书记到外地去学习了,只有韩镇长在家。我们到他的办公室,问一下你的工作怎么安排。” 吴道跟着胡学山到了镇长韩思明的办公室。镇长办公室在二楼最东面向阳的位置,对面是副镇长于映的办公室。镇长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办公室,有两个房间。胡学山敲了两下外间的门,里间传出来一个声音: “进来。” 胡学山带吴道进入镇长办公室外间,又走进里间。吴道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膀大腰圆的男人,尽管他是坐在椅子上,但看得出来身材非常高大,与瘦小的胡学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胡学山对里间的男人说: “韩镇长,这是新来报到的大学生吴道。” 韩思明站起来,握了一下吴道的手,表示欢迎,又问了一遍年龄、毕业学校、专业、家庭住址等问题,又问: “有女朋友了没有?” “没有。”吴道说。 “回头在县城里找一个。成家立业,现在业有了,该考虑成家的事情了。”韩思明笑着说。 “王书记不在,韩镇长,你看小吴的工作是不是就按以前开会时王书记说的安排?”胡学山对韩思明说。 “王书记三个星期以后才回来,我们不好做主,要是他改变主意了呢,还是等他回来再正式安排吧。”韩思明又对吴道说,“小吴,这三个星期,你暂时在我办公室的外间办公,先熟悉一下环境,王书记回来以后,再给你安排岗位。” “好。”吴道说。 从镇长办公室出来,胡学山带吴道去见了其他领导干部,又让张春梅带他去镇政府下属的各个部门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以后,胡学山又和张春梅一起带吴道去了职工宿舍。吴道被安排到了一间两人宿舍。几天前,胡学山已经让张春梅提前买好了被褥、毛巾、洗脸盆、拖鞋等用品,放在吴道的宿舍里,他可以直接入住,无需再购买任何东西。与吴道同住一个宿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职工。在镇里,超过五十岁的人就可以不用每天都来上班了,虽然如此,但因为不到退休的年龄,办公设备和宿舍仍然保留。吴道在河城镇政府上班的时间里,同宿舍的那个同事只到宿舍里来过三次,每次都是取东西,没有留宿过,所以吴道几乎是住了一间单人宿舍。 从宿舍里出来,已经十一点多,胡学山、张春梅带吴道直接去了领导宿舍旁边的政府食堂。食堂是半年前才建成的,装修虽不豪华,但也宽敞明亮。 在河城镇政府食堂就餐的人有两类,一类是每天只吃午餐,一个月交伙食费五十元,另一类是每天吃早、中、晚三餐,一个月交伙食费七十元。胡学山特意给食堂大厨打了招呼,吴道第一个月免收伙食费,每天可以吃三餐。那次的午餐有两个菜,一个红烧排骨,一个鱼香茄子,米饭、馒头不限量。吴道深感惊讶,他在大学里每天省吃俭用,天天吃素菜,一个月也要花一百多块钱,在河城镇政府食堂,每个月只花五十、七十块钱,就可以吃得这么好,相比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河城镇政府食堂真称得上是穷人的天堂。吃完午饭,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休息。 下午下班后,吴道没有住在宿舍,也没有去食堂吃饭,就直接回了家。一进家门,父母和爷爷就问个不停,吴道把在河城镇政府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家人吃惊不已,吴河说: “第一天上班,就和公社的镇长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以后差不了。” 第二天,吴河在路口把吴道前一天说的话经过一番夸大之后告诉了村里人,并特别强调了吴道和镇长在一个办公室上班,天天都能见到镇长,仿佛吴道是镇长面前的大红人,能当得了镇长的家。 小黄庄人虽然知道吴河一向爱吹牛,说的话有很大的水分,但听他说的这么逼真,对吴道和吴家人不免多了几分敬意。小黄庄人纷纷以吴道为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好好学习,长大了就能坐办公室,当官,不然就只能种地,或者去当小工盖楼,总之就要下苦力。 上部:聚散 第四章 打字员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虽然在内心深处对到政府里工作有抵触,但到河城镇政府上班的前两天,吴道感受到的却更多的是欣喜,河城镇政府的办公环境、住宿条件、伙食水准都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吴道是毕业于重点大学,是外人眼中的高材生,他上班后,每一个领导和同事都对他非常关心,见到他都会问他工作是否适应、生活有什么困难,还说,如果有事情,尽管和他们说,每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和善。吴道上班后第一次全体人员会议上,镇长韩思明专门介绍了他: “吴道毕业于济州大学,是咱们河城镇政府第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这样的高材生能到我们镇里,就是我们的宝贝,未来前途无量。” 外在环境的改变还是吴道内心变化的次要原因,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身份的转变。由于家里穷,吴道上学的时候极少买新衣服,吃饭也总是买最便宜的饭菜,上大学以后,家里勉强能够凑齐学费和住宿费,他在生活上只能是省了又省,在同学眼中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贫穷让他自小就非常自卑,有了喜欢的女孩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敢去追。现在到河城镇政府来办事的人——包括各村的书记、主任——见到吴道都以“主任”、“领导”相称,态度非常谦卑,因为与镇长在一个套间办公室上班,门口挂着“镇长办公室”的牌子,还常有人一进门就喊他“镇长”,他的心里有些飘飘然了,产生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的感觉,曾经的自卑荡然无存。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学而优则仕”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生选择。 欣喜过后,烦恼很快降临。上班的前三个星期,吴道没有具体的职务,他在镇里每天都无所事事。他还发现,无所事事的并非只有他这个没有职务的人,他见到的很多人都闲着没事干。镇长似乎是很忙的,每天一上班就不断有人到镇长办公室找他,还有时镇长一整天都不在办公室,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对面办公室的副镇长于映就没有镇长那么忙了,于映和韩思明年龄相仿,很少有人去找于映,他每天上班都是先泡上一杯茶,然后开始看报纸、杂志,一天中他有三四个小时是在电教室里上网,看电视剧。 镇里只有书记、镇长办公室和打印室有电脑,其他人要用电脑都只能去电教室。会用电脑的同事常去电教室打开电脑上网玩游戏、看电视剧,吴道也想去上网打开电子邮箱看看有没有新的邮件,但他没好意思去,刚刚上班,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让别人看起来很努力。他一本一本地翻阅各种报刊杂志,提高自己的觉悟。 单位里每天最忙的时候是上午刚上班的一个小时,普通职工要打扫卫生。每个部门的职工除了打扫本部门的卫生之外,还要轮流打扫楼道、政府大院等公共区域的卫生。书记王新辉的秘书高可攀要负责打扫书记办公室,吴道虽然还没有职务,但和韩思明在一个套间办公,自然也就需要打扫后者的办公室。吴道必须在上班之前就打扫完韩思明的办公室,因而每天都要提前二十分钟到单位。虽然对机关生活吴道早已有所耳闻,但真正身处其中,吴道还是难以适应,感到生命无处安放。 镇长在隔壁,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办公室的副镇长,吴道不知道该怎样同两位领导相处,每次见到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不能视而不见,这让他感到非常别扭。他想起萨特说的“他人即地狱”,他知道造成这种地狱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想和领导好好相处,他也知道见面应该说什么,然而他就是做不到,自己才是地狱。 星期四下午韩思明对吴道说: “小吴,你不用每天一天到晚都在办公室里待着,你去别的办公室里走一走,看一看,熟悉一下镇里的业务。等到王书记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安排具体工作。” 听了韩思明的话,吴道觉得像是获得了大赦一般,他终于不用再每天枯坐在办公室里看杂志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到外面去。从星期五开始,吴道每天上午打扫完卫生,就离开镇长办公室,逐一去各个部门了解他们的工作情况,他与同事们很快熟悉起来。 吴道发现,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职责,但工作却并非每天都有,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工作任务,或者只有极少的工作,几分钟就可以完成,所以人们才常常是无所事事的样子,有时候人们又忙得不可开交,要加班到半夜才能做完。 此外,吴道还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人们每天看报纸、杂志不全是为了消磨时间,有的人还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报纸、杂志上的文章有很多只写了作者姓名而没有写工作单位,如果哪篇文章的作者与自己重名,就可以拿来当作自己的成果,将来评职称、升职时使用。他忽然觉得很佩服这些同事,他们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别人的文章窃为己有。虽然这个办法很好,但想在报纸上找到作者与自己重名而且没有写单位名称的文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人还是为了文章而发愁,特别是事业编的同事,他们评职称必须要发表至少三篇文章,如果要与别人竞争,还要有更多的成果。人们知道吴道是重点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就觉得他一定很能写,有几个同事便拜托他帮忙写文章。吴道不想做这种事情,替人写文章本就不光彩,如果一个同事用他写的文章与另一个同事竞争,把后者比了下去,那公平何在?他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含糊地答应着。 在部门之间走动的时候,吴道还在统计科科长李若澜那里听说了副镇长于映的事情:于映和韩思明原本都是河城镇政府的副镇长,两人竞争镇长一职,于映学历更高,能力更强,参加工作的时间也更早,凭着这些条件,他觉得自己当镇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没想到最终胜出的是韩思明,于映就此心灰意懒,不再谋求升迁,只想再熬上几年,到五十岁就单列,把副镇长的位置让出来,然后回家养老。 河城镇政府里最忙碌的人是打印室里的打字员,然而这个最忙碌的人却是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拿着全单位最少的工资,每个月只有五百块钱。打印室里只有一个打字员,原本也只有一台电脑,使用年头很长,运行速度太慢,镇政府就又买了一台新电脑,打字员使用新电脑,旧电脑放在旁边无人使用。新电脑连网,旧电脑没有连网。各个科室形成的文字材料都是先手写,然后拿到打印室打印,因而打印室每天都有打不完的文字材料。镇里的工作人员多数都在四十岁以上,一多半不会用电脑,会用电脑的人也大多打字很慢,吴道在大学里学过计算机,打字速度算不上快,但比起同事来还是要快很多。有一次一个同事着急打印材料,打字员忙不过来,那个同事写完材料之后找吴道帮忙打字,吴道就用打印室的旧电脑打完了材料。人们发现吴道打字速度还挺快,于是不断有同事找他帮忙打字。几天下来,吴道俨然变成了镇政府第二个打字员。 当打字员虽非吴道所愿,但是有事可做总比无所事事要好,吴道觉得生活充实了很多,在不断打字的过程中,他打字的速度也迅速提升。 上部:聚散 第五章 被狗咬伤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上班第三个星期,河城镇政府派人入村宣传政策,具体工作安排由办公室负责。吴道还没有安排具体职务,这次入村本可以不必参加,但他非常想做点实事,便主动要求入村。张春梅对劝他不要去,还说农民工作最难做。吴道自己就是农民的儿子,张春梅说的和他自己认识的农民完全两样,他更想入村去一探究竟了,就更坚持要去。张春梅笑着说: “你想去就去吧,去一次,你肯定就不想去第二次了。” 河城镇管辖二十个村,有五万多人口。镇政府办公室从各个部门抽出三十个年富力强的干部,分成五个组,以镇政府驻地为中心,由近及远,逐村逐户宣传政策,每组一天跑一个村,到村里以后,每组的六个人再分成三个小组分头开展工作。吴家所在的小黄庄是河城镇最偏远的村之一,最后一天才能去那里。确定入村的人选之后,三十个人各自领了宣传材料回去学习。 入村第一天,吴道所在的组去的是赵家花园村,村子距离镇政府很近,河城镇政府的人是走着去的。吴道与一个已经工作十几年的同事分到一个小组。由于没有工作经验,去前两家农民家中宣传政策的时候,都是同事敲门,然后两个人一起进门,由同事向村民讲解政策,吴道站在一旁学习。这两家都很顺利。看着同事与村民交流,吴道觉得张春梅未免太言过其实了。从第二家出来,同事对吴道说: “这个村人口太多,两个人在一起,到天黑也不一定能转完。我们两个人分开,一个胡同,两边都有院子,我负责左边,你负责右边。这样,下午早早就能收工了。” “好。”吴道说。 与同事分开,吴道以为独自开展工作,也会非常顺利,却没想到接连吃了两次闭门羹。他去的第三户人家,是一对新婚夫妻。他们对他非常客气,也很支持他的工作。然而,当他就要离开时,院中的哈巴狗却突然飞快地跑到了他面前,在他的小腿上咬了一口。吴道只觉一阵疼痛,连忙向旁边躲闪。狗主人赶紧走过去把哈巴狗赶走,一边骂狗,一边给吴道赔不是。吴道说: “不要打狗了,已经咬了,再打它也没用。” “我家的狗打过狂犬病疫苗了,咬了人也没事,不会传染病的。”狗主人说。 “那就好,我要去下一家了。” 吴道走到外面的路上,感觉腿还是有些疼痛,就挽起裤腿看了看。同一小组的同事刚好也走到了路上,见吴道腿上受伤,就问怎么回事。吴道把被狗咬伤的经过说了,同事说: “这可不是小事,他说狗打过疫苗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真的打了疫苗,也还是有可能传染狂犬病,你应该马上去打疫苗。万一得了狂犬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出人命的。” “那工作怎么办?”吴道说。 “你就别想工作了。我给办公室打个电话,让他们派车来接你,马上去镇卫生院打疫苗。” 同事用手机拨打了河城镇政府办公室电话,不到十分钟,一个司机就开车到了吴道的面前,车上还有办公室副主任张春梅。张春梅带吴道去了镇卫生院接种狂犬病疫苗,路上询问了被咬的过程。听吴道说他是被一只小哈巴狗咬伤的,张春梅不禁笑了起来,说: “你可真是个书生啊,一只小哈巴狗都能把你咬伤。我说农民工作不好做吧,你还非要下村,一下村就被狗咬了,你说你是不是自找苦吃?” “我当时光顾着和人说话,没注意那只小狗,它一下子就跑过来,在我腿上咬了一口,我想躲都来不及。”吴道说。 “别管那只哈巴狗打没打疫苗,你都得去打疫苗,狂犬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是工伤,打疫苗的钱,单位出。这几天,你别再下村了,在单位养伤就行了。” 吴道接种完疫苗之后,就和张春梅一起返回了河城镇政府,之后去见办公室主任胡学山。胡学山一面询问吴道伤口的情况,一面又责备张春梅,不该让吴道入村,张春梅连忙认错。吴道觉得自己连累了张春梅,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按张春梅所说,后面几天都在单位里待着。张春梅又抽调了别人,来接替吴道继续入村。 吴道几天无事可做,也没人找他帮忙打字,他想起来已经很多天没看电子邮箱,就壮着胆子第一次走进了电教室。此时,电教室里只有副镇长于映一人。于映见是吴道,就说: “小吴,你也来了。” “于镇长好。”吴道说。 “什么镇长不镇长的,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你叫我老于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说着,吴道坐下来,打开了一台电脑。 “小吴,你是名牌大学毕业,怎么没在大城市里找个工作,到咱们镇政府来了呢?在这里上班太屈才了。” “不屈才。” “在乡镇政府,想出人头地太难了,到退休都不一定能当上副科。你这种高材生,应该去更好的单位。在这里就是混日子,到退休才发现,这一辈子白过了。” 上部:聚散 第六章 赵氏孤儿和荆轲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听着于映的话,吴道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打开电子邮箱,看到上面都是大学同学发来的信,多数是告诉他自己换了手机号码,其中有两条消息是赵武和荆立科发来的。赵武写道:“吴道兄,我已到浙江读研究生,导师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个学者。兄如今在什么单位工作?” 赵武比吴道和荆立科大一岁,但他写文字给他们的时候都会称呼“兄”。吴道起初不解其意,当他读鲁迅的文章,知道了鲁迅为什么会称呼许广平为“兄”时才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荆立科说,他在北京遇到了一个书法家,书法家很欣赏他写的字,让他进了自己的工作室担任书法老师。两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问吴道有没有买手机。 看完赵武和荆立科发来的消息,又想到刚才副镇长于映说的话,吴道不禁问自己:“吴道,你真的要在这个镇政府里混日子,一辈子碌碌无为吗?你忘了当初的远大志向了吗?”他写了几句祝贺的话,又简短地写了自己到了一个镇政府工作,还没有买手机,就发给了赵武和荆立科。 赵武和荆立科是吴道大学时代最好的两个朋友和他一生的知己。 赵武是江西人,出身书香之家,父亲是大学老师,母亲在图书馆工作。大凡有文化的家庭在给后代取名时,都会取比较雅致的名字,赵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给孩子取了一个“武”字。赵家藏书无数,母亲又在图书馆工作,赵武自幼便熟读古今名著,尤其喜欢鲁迅的文章,因名字与赵氏孤儿相同,长大后以赵氏孤儿自称,立誓要维护社会正义,推动国家进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知识分子。大学毕业后,赵武考取了浙江一所大学现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 荆立科是山西人,父母均为城市普通职工,他的爷爷酷爱书法,在当地颇有名气。荆立科幼时,他的爷爷就教他学习书法,并告诉他书法最重要的是要“养气”,要在胸中形成一股浩然之气。荆立科一直记得爷爷的教导,长大后书法日益精进,多次在全国性书法比赛获奖。大学毕业后,荆立科没有返回山西,而是决定去北京的文化界闯一闯,他还为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荆轲,以示自己要像刺客荆轲一样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在济州大学毛城分校读书时,吴道与赵武、荆立科住同一个宿舍。一入学,赵武、荆立科就为对方的才学所吸引,很快成为莫逆之交。吴道自幼家贫,读书非常少,入学后,在宿舍里听着赵武侃侃而谈,他觉得后者简直如神人一般,自己与他相比太孤陋寡闻了。每当赵武谈论古今文学,吴道就默默地听着,只有赵武问他的时候,他才会回答。 他们的宿舍是四人间,最后一个舍友是一个电子游戏迷,沉迷于网络游戏,晚上常常在网吧里通宵打游戏,白天就在宿舍里睡觉。吴道、赵武、荆立科三人常常忽略他的存在。到了临近考试的时候,他才会紧张起来,抓紧时间复习。虽然很少去上课,但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因而从来没有挂过科。赵武时常调侃他浪费大好青春,吴道、荆立科也不赞同他的生活状态,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坦然和从容。 赵武交友非常严格,并常学阮籍的“青白眼”,对庸俗之人白眼相加,不予理睬,对脱俗之人黑眼相视,礼遇有加。见到吴道与庸俗之人说话,赵武还会说:“这种人,只知道钻营,一肚子功名利禄,你搭理他们做什么?”荆立科读书不及赵武,平时说话不多,但他精通书法,对“养气”之说有着非常深刻的见解,与赵武不谋而合。吴道对书法一窍不通,事实上,他写的字非常差。吴道小时候家里太穷,从来没有练过字,因为买不起作业本,在写字时只能把字写得很小,到后来字越写越差。赵武原本就喜欢济贫扶弱,进入大学后,见吴道非常贫穷,每次吃饭都是买最便宜的饭菜,身体非常瘦弱,就有意叫吴道和自己以及荆立科一起吃饭,来帮助他改善伙食。三个人逐渐成了最好的朋友。吴道在图书馆里当了一年多的“书虫”后,才逐渐加入了赵武的谈话。荆立科也常教吴道和赵武书法,三人的关系更加紧密。 赵武虽常常点评文学、指点江山,却极少动笔写作。荆立科一心钻研书法,对创作也缺乏热情。三人之中,吴道是创作最多的,大二下学期,他开始写小说,用一年半的时间创作了长篇小说《书途》,写的就是自己的大学生活。在考虑笔名的时候,他一开始想用“悟道”二字,但又想到这两个字太过普通,而且道并非只有一种,要经过不断的选择才会明白哪一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真正的道与其说是悟出来的,不如说是选择出来的,于是他为自己取了“择道”这个笔名。赵武和荆立科都觉得这个笔名再好不过。小说完成之后,吴道亲自把手稿送到了毛城的一家文学杂志社,但未被采用,后来他又去拿了回来。这部小说最终还是没有发表,真正的读者只有赵武和荆立科两个人。两个朋友对其赞誉有加,也鼓励他继续创作。后来吴道又写了几篇短篇小说,也都没有发表。吴道深知自己的才华远不及赵武和荆立科,他的小说发表不了是因为水平不够,两个朋友之所以称赞他,不过是对他有所偏爱罢了。 大学时代,三人常常一起坐而论道。因不满济州大学毛城分校的沉沉暮气,他们就把济和毛连起来,把学校叫“鸡毛大学”。他们还立下誓言,要像盘古一样开天辟地,用文化的力量推动国家和社会的进步,不辜负平生所学。大学毕业的时候,赵武手抄了一本诗选送给吴道,荆立科写了一幅字给他,内容是屈原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吴道不知道该送什么给两位好友,便写了一篇回忆三人校园生活的文章送给他们。 《红楼梦》中写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吴道为自己能有赵武和荆立科两个知己感到万分荣幸。 上部:聚散 第七章 快还是慢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上班第四个星期,河城镇书记王新辉回到了单位。韩思明向他询问吴道的职务安排问题。王新辉打电话给把胡学山,让他带吴道叫过去。见面之后,胡学山把吴道介绍给了王新辉。王新辉询问了他的个人情况,让他和胡学山都坐下,之后说: “小吴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又是济州大学毕业,一定要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之前,我们几个领导也商量过,如果来一个文学专业毕业生,就担任宣传干事,兼任镇长秘书。这么安排,韩镇长、胡主任,你们没意见吧?” “没意见。”韩思明说。 “没意见。”胡学山说。 “小吴还在镇长办公室外间办公就行了。”王新辉说。 “好。”韩思明说。 王新辉最后吩咐胡学山给吴道讲解具体的工作。胡学山把吴道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 “宣传工作归办公室管,以后你就是我的兵了。你别小看宣传工作,镇里做了什么工作,上级领导不知道,就和没做一样,靠什么让上级领导知道?就得靠宣传。以前的宣传干事小马,前些天刚生了孩子,现在宣传工作没人干。你是重点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专业对口,正好接任这个岗位。宣传干事工作很简单,就是把镇里开展的工作,取得的成绩写成文字材料,向县里和新闻媒体宣传出去,让上级领导知道我们都做了哪些工作。回头你多看看报纸和县里发的信息,看看别人的宣传稿件是怎么写的,多学习学习。宣传稿件写好以后,拿给我看看,没问题了,再往外发。” 听了胡学山的话,吴道觉得宣传干事的工作没有什么难处,他可以轻松胜任,真正需要担心的是镇长秘书这个兼职,真要天天形影不离地跟在镇长身边,那种日子太难熬了,简直就像是坐牢。吴道对胡学山说: “好的。那镇长秘书的工作包括哪些?” “镇里比不了县里,县里的领导都有专职的秘书,负责安排领导工作、生活各个方面的事情,镇里的秘书都是兼职,说是秘书,其实也就是给领导写写发言稿、计划、总结之类的文字材料。咱们河城镇,只有王书记和韩镇长有兼职的秘书,你就是其中一个,可见领导对你多么重视,以后要好好干。王书记的秘书是组织干事高可攀兼职的,已经干了几年了,你要多向他学习。” “我要每天都跟在韩镇长身边吗?” “不用天天跟着,韩镇长让你跟着的时候,你就跟着,叫你写材料的时候,你就按要求写。韩镇长没找你的时候,你就干宣传干事的工作。宣传干事才是你的本职工作,秘书只是兼职。刚才忘了说,宣传干事还要负责记会议记录,单位里开会的时候,你都要参加,做好记录。这些天,宣传干事岗位空缺,会议记录是我代记的,现在我把记录本给你。”胡学山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会议记录本,交给吴道,又说,“记会议记录很简单,对你这种名牌大学高材生来说,肯定不成问题。有个问题你需要注意,每个月的会议记录都要留下几页空白,上级来检查的时候有可能要补会议记录。” “好。”吴道说。他心里想,留下空白将来补会议记录来应付上级检查,这种事情太荒唐了。 “这些工作都可以慢慢学,一点一点来。现在有一个要紧的事情要你去干。” “什么事情?” “咱们方州市的日报要宣传全市的民营企业,要求每个县上报一个典型企业,并撰写先进事迹材料。县里下了通知,要每个乡镇上报一个典型企业,要提交不少于三千字的文字材料,最晚这个周五的上午就要报上去。时间很紧张,你抓紧时间去厂里采访一下,把材料写出来,不行晚上就加加班,星期四下午就得交给我,我拿给韩镇长看看。” “好。去哪个厂采访?” “上星期我已经问过韩镇长,还是去东边的机械厂,我们镇最出名的民营企业就是这一家。” “好。我现在就去采访。” “叫司机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路这么近,我骑自行车去就行了,来回更方便。” “也好,你找张春梅给你写一张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工厂不让你进门。” “好。” “道上注意安全,别再被狗咬了。” “一定不会了。” 胡学山所说的机械厂在齐城有很高的知名度,吴道知道这家企业,也曾无数次从工厂门口经过,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他找张春梅开了一张介绍信,之后骑上自行车直奔机械厂。 三年前,机械厂新建了办公楼和厂门,从外面看起来非常气派。正如胡学山所说,起初门卫不让吴道进门,他拿出镇里的介绍信以后,门卫才给他打开了大门。他走进办公楼,找到了机械厂办公室,见到了负责的王主任。 吴道对王主任说明来意,出乎他意料,对方起初非常不情愿提供材料,因为他们不想让企业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还说镇里欠了他们十万块钱一直没还。吴道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但这并不是他需要的素材,在他请求下,王主任不得已把机械厂从一家濒临破产的企业如何一步步发展起来的过程讲述了一遍,最后又拜托他一定将工厂的困难转告镇领导,让镇里把欠他们的钱还给他们,他们可以只要本金,不要利息。 吴道告别机械厂,回到河城镇政府。他本想敷衍了事,随意拼凑一篇三千字的材料交给胡学山,然而他一向是一个做事非常认真负责的人,即使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会尽力做好,性格不允许他敷衍了事,再者,这种宣传性的文字材料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想写不好都难。胡学山给了他四个工作日的时间,让他星期四下午把材料交过去,他星期一下午就写完了。星期二上午,他又修改了一遍,之后就去打印了出来,交给了胡学山。胡学山非常惊讶: “镇里别人写几百字的材料也要两天,三千字的材料你半天就写完了,可真是神速啊,不愧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 听着胡学山的夸奖,吴道并没有感到喜悦,反而心有愧意,因为机械厂的难处他只字未提,那些内容是无法写进典型材料的。要当面把那些事情说给胡学山听,他又不知从何说起。胡学山见吴道站在那里没走,就说: “你还有事?” 吴道觉得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必须把机械厂的困难和王主任的要求说出来,不然心里过不去,就说: “胡主任,咱们镇里是欠了机械厂十万块钱没还吗?”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是机械厂的人说的?” “是机械厂的王主任说的,他说他们厂里现在经营困难,缺少经费,希望咱们把钱还给他们,还让我一定转告给镇领导。” “你听他瞎说,他们就算没钱,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缺这点钱?这件事不用我们管,你也不要和王书记、韩镇长说,就当没发生过就行了。这些事情复杂得很,他说我们欠他们钱,怎么不说当初改制的时候他们占了公家多少便宜?” 吴道听胡学山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胡学山看了一遍典型材料,未作任何修改就转交了书记王新辉。王新辉略为修改之后又交还了胡学山,并大赞吴道的文笔。胡学山把材料转交吴道,重复了一遍王新辉对他文笔的赞誉。吴道修改电子稿之后,重新打印,找张春梅盖上了河城镇政府的公章,之后由司机送到了县宣传部。盖完公章,张春梅对吴道说: “你这个材料写的也太快了。就算你有能力这么快写完,也不该今天就交给领导看。” “为什么?”吴道说。他心里想,这机关里的怪事也太多了吧,材料写完了还不马上交给领导,还等什么呢? “这你就不明白了。领导叫你写材料,给了你四天时间,肯定是觉得最少要四天才能写完,你一天就写好交上去了,领导肯定认为你没好好写,是在应付他。” “领导说我写的很好啊。” “这一次你写的好,你能保证每次都写的这么好吗?” “不能。” “还是吧。再说了,你这么早就交上去,距离截止的时间还有好几天,领导有充足的时间看稿子,没准会让你没完没了的修改。就算你写的好,不用修改,领导也可能马上给你安排一个别的活。你慢点写,或者写完之后先放着,到最后一天再交上去,领导没时间细看,一般也就不用再修改了,这好几天你不就很轻松了吗?还有,别人一星期都写不完的稿子,你一天就写完了,领导知道你很能写,以后肯定会让你写更多的材料,别人也会找你帮忙,你说你是干还是不干,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听了张春梅的话,吴道恍然大悟,原来镇里的懒人和闲人就是这么练成的。离开办公室,他又到了电教室,想看看电子邮箱上有没有新的消息,他看到了赵武和荆立科的信。赵武写道: “以兄之才,实不该困于一个小小的镇政府,虚耗光阴。以我对兄之了解,仕途必非兄之所愿,如果没有好的去处,可先回济州大学本部读研究生。” 荆立科虽未劝吴道离开镇政府,但也写道“那不是理想之地”。两位好友的文字让吴道陷入了沉思,河城镇政府的确不是他想要长久逗留的地方,赵武说的没错,他不适合从政,回济州大学读研究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在河城镇政府工作一年,可以攒下一些积蓄,读研究生不用交学费,只需要交住宿费,每个月还会有一百五十块钱的生活补贴,自己上班一年的工资足够三年的花销了。想到这里,他坚定了考研究生的决心。他给赵武和荆立科回复: “我决定去济州大学本部读研。” 第二天,吴道收到了赵武的回信: “读研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们的性格都不适合在政府机关工作。兄若真到济州大学读研究生,当努力留校任教,做一个学者,可保一身清白。彼时,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推动社会改革进步,方不负知识分子的责任。不过,现在能有一年的政府工作经历也是一次很好的体验。兄创作才能数倍于我,多一些体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起考研,我还有几本参考书和笔记可以寄给兄,助兄一臂之力。” 几天后,吴道收到了赵武寄来的参考书和笔记,他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又过了十几天,机械厂被县里选中,吴道写的典型材料几乎一字未改地刊登在了报纸上。之后,他又写了几篇新闻稿,都被县里采用,办公室主任胡学山对他更加刮目相看,也更加器重。 镇长韩思明对吴道的态度与胡学山截然相反,他不喜欢吴道的性格,觉得这个兼职秘书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相比书记王新辉的秘书高可攀而言,吴道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秘书,也不想当秘书,高可攀每天跟在王新辉身边忙前忙后,不仅写材料,还给他开车,洗衣服;吴道总是在刻意躲着自己,叫他不要总在隔壁办公室里待着,他索性一整天都不来。吴道不想见韩思明,韩思明看着吴道也别扭,也就很少主动找吴道。吴道给韩思明写过一篇发言稿、一篇总结,但他并不擅长这种文章,两篇稿都与韩思明的要求相差很远,韩思明愈发疏远了他。 上部:聚散 第八章 枪手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初进河城镇政府到各个部门走动时,曾答应过几个同事帮忙写文章,虽然话很含糊,但有一个人却一直记得,就是统计科科长李若澜。李若澜原本也只是在聊天之时随意提了写文章的事情,并没有当真,毕竟她并不知道吴道是否真的很能写。李若澜每天都会在报纸上找与自己重名的作者,机械厂典型材料刊登的当天,她就看到了那篇文章。吴道一天就写完三千字的城东机械厂典型材料,还发表在了报纸上,这让李若澜确定了这个新来的同事真的很能写,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能写,而是非常能写,既然如此,当初聊天时随口说的写文章一事就不再是随口说的,而是变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情。统计科工作人员只有李若澜一人,看到报纸之后她当即就给吴道打了电话,说有事让他去一趟统计科。 李若澜是河城镇政府里有名的话痨,每天上班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断地找人说话,统计科只有她一人,她就去其他部门串门,或者把人叫到统计科聊天,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家里的琐事,说婆婆对她多么不好,丈夫和孩子如何不听她的话,从一件事讲到另一件事,不断延伸出去,话题无穷无尽。吴道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的嘴是多么碎,不管什么事只要让她知道了,就等于上了电视直播,转眼之间镇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所以工作中常常有意躲着她,以免被她缠住聊天。电话里听到李若澜叫自己去统计科,吴道的头就嗡了一下,心里想着肯定没好事,但又不好不去,只能硬着头皮去了统计科。一进门,李若澜就笑着迎了上来,说: “姐没看错你,你真是个人才。”又拿起报纸说,“这还了得啊,一个版面占了接近一半,一上班就发表这么一篇文章,不愧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你坐下,给我说说这篇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让我也学习学习。你说,我怎么就一篇都写不出来呢。” “写这篇文章并不难,我只是把从机械厂采访到的内容整理了一遍,没做多大的修改。”吴道说。 “你太谦虚了,真要那么简单,那还不人人都能写了?这么长的文章,听说你一天就写完了,要是我,一个月都写不出来。” “其实只要有了素材,文章是很容易写的。” “对你来说容易,对我来说就太难了。你就是把一卡车素材放在我面前,我也写不出来。我是中专学历,比不了你这种重点大学的高材生。” 吴道害怕李若澜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白白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就打断她的话,直奔主题: “李科长,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姐找你是有事要求你,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你可不能不帮姐。”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肯定会帮你的。” “前些天,你答应过帮我写文章,你还记得吗?” “记得。”吴道想起当初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想否认也不可能。 “姐是事业编制,评职称需要三篇论文,这几年托人找关系,总算是发表了两篇,也是别人帮我写的,还差最后一篇,这一篇就要靠你帮忙了。” 吴道不想接这件事情,就说: “不是我不想帮忙,关键是你要评职称,肯定要发表统计方面的文章才管用,我不干统计工作,不会写啊。” “你刚才说的可是只要有了素材,文章是很容易写的。城东机械厂你就去了一次,就把文章写出来了。我这种文章对你来说,肯定更容易。” “我是去城东机械厂做了采访,人家把我需要的素材都提供给我了,我才有内容可写。统计工作,我一点都不了解,怎么写?” “你要这么说,就不实在了。你可以采访城东机械厂,也可以采访我啊,需要什么素材,我都给你提供,保准比机械厂提供的还多。你去了一次机械厂就能写三千字的文章,我们姐弟俩每天都能见面,三万字的文章都能写出来了。再说,你当初可是答应了我的,不能反悔。” 李若澜一番话,让吴道哑口无言,他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只好说: “那我就帮你写吧,不过只能写这一篇。” “放心吧,我就差这一篇了。” “还有就是,我只负责写,不保证一定能发表。” “这你不用担心,你写完,打印出来,我找人去发表。对了,你还得帮我打一份电子稿,我发给杂志社的熟人。” “好吧。” “还有,你放心,姐不会白让你帮忙,文章发表出来,我会送给你一份大礼。” 李若澜除了是一个话唠,还是河城镇政府里出了名的铁公鸡和占便宜没够的人。吴道想起李若澜的一些往事,他一到镇政府里上班,李若澜就问他有没有手机。知道他没有手机以后,李若澜有些失望,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问他买手机了没有。他起初不解其意,还以为她是关心自己,后来才从张春梅那里得知,李若澜是要占镇政府里所有人的便宜。半年以前,李若澜知道了用手机号在网上注册一个购物网站可以享有新户优惠,而后她问了镇政府里所有人有没有注册过那个网站,如果对方没有注册,她就会把那人的手机要过来注册,享用完新户的优惠以后,再绘声绘色地把自己省下了多少多少钱告诉对方,好像她替对方省下了钱一样。在吴道报到以前,李若澜已经把镇政府里没有注册过那个网站的所有人的便宜都占尽了,吴道上班后,她才有了新的目标,然而吴道偏偏没有手机,这让她心里奇痒难耐,这才特别关心他什么时候买手机。李若澜家庭条件很好,但花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她工作十几年,从来没请镇政府里任何人吃过饭,也没给别人买过任何东西,但如果别人请客吃饭或者带了东西到镇政府里,不管是多么小的东西,都不能少了她的,否则她就会跟那个人急,用各种话数落对方。她有手机,但几乎从来不打,需要打电话时就用办公电话,一个电话打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情。最让她不满的是各个部门的电话只能打市话,只有领导干部办公室的电话才能打长途,但她又不好总去领导面前打电话,为此她牢骚满腹,经常私下议论领导有特权。现在听她说要送自己一份大礼,吴道差点笑出来,他忍住说: “不用了。你给我讲一讲统计工作平时都干什么,再把这几年的工作总结给我看看,我就准备写文章了。文章字数有要求吗?” “不用太长,有个两三千字就行,对你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李若澜给吴道讲日常的工作,讲着讲着又变成了家长里短和同事之间的琐事,吴道打断她的话,说素材已经够了,之后拿起最近五年的统计工作总结就离开了。李若澜意犹未尽,对吴道说: “我不着急,文章不用写得太快,别把自己累坏了,一个星期给我就行。你要有什么事需要姐帮忙,尽管来找姐,以后多到统计科来找姐聊聊天。” 吴道恨不得出门就把李若澜的工作总结扔进垃圾桶,悔不该当初答应帮她写文章,悔不该一天就把机械厂的典型材料给写完了,麻烦都是自己找的,张春梅说的一点没错,在机关上班,就要懒一点、闲一点,不能露出锋芒。 李若澜给了吴道一个星期时间去写文章,这对他而言绰绰有余,他本来想着慢慢地去写,但一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非常厌烦,拖一天就多一天的烦恼,还不如尽快写完了事,就又变得快了起来。 李若澜虽然嘴上说不着急,但一天要问吴道好几次文章写得怎么样了,他就更想快点写完,好摆脱话唠的纠缠。他看了看李若澜的统计工作总结,每年的内容都差不多,前一年的总结,把时间和统计数字修改一下就成了今年的总结,不仅如此,总结中还竟是些空话,没有多少有参考价值的东西。他只好去电教室,在网上查找了几篇与统计工作有关的文章作参考,之后直接在电脑上写文章,以免在纸上写完还要耗费时间去打字。 有了参考资料,文章很快写完,第三天下午,吴道就把文章的纸质稿交给了李若澜。李若澜看到文章,非常高兴,极力夸奖吴道高超的写作水平。吴道见李若澜说得兴起,怕她又云里雾里地说个没完,就赶紧问她还有什么事情,文章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李若澜没看文章,就说不用修改,之后带他回到电教室,让他把电子稿发到了一个电子邮箱里。 李若澜的文章写完,吴道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人会再来找他帮忙写文章,他忘记了,李若澜是一个话唠,什么事情让她说出去就没那么容易结束了。吴道帮李若澜写文章的时候,为了避免别人知道了也找他帮忙写文章,耽误她的事情,她还能忍住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现在文章已经写完了,她也就没有了顾虑。吴道帮她写文章一事在河城镇政府很快人尽皆知,不仅如此,她还对事情做了夸大,把吴道描述的神乎其神,不管什么文章,都可以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有了李若澜这个开头,需要发表文章而自己又不会写的同事接二连三地找到吴道,外单位的人甚至也通过办公室主任胡学山找到他帮忙写文章,他想要拒绝,但已经帮了李若澜,也就没有了拒绝其他人的理由,他只能先顾着胡学山让他写的文章,其他同事就只能先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好在镇里只有李若澜一个话唠,其他人说过一次,也都不好意思再天天问。 把文章交给李若澜之后,又过了两天,她的确给吴道送了一份礼物,是两个营养品礼盒。她把礼盒直接送到了吴道的宿舍里。吴道本不想收,但经不住李若澜没完没了地说,也就只好收下。李若澜走后,吴道看了看礼盒,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看日期保质期还有五个月。李若澜每天上班都会把前一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给同事听,因而她家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吴道想起她曾经说过自己的丈夫在县税务局上班,很多老板为了少交税经常给她家送礼,家中礼品盒堆积如山。想到这些,他不由地笑了,心里说:“这两个礼品盒定是别人送给她丈夫的,原来这个铁公鸡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家里的礼品盒送给自己,难怪她那么大方说要送给自己一份大礼,既把家里无用的东西送了人,又还了人情,真是一箭双雕啊。” 吴道把胡学山交代的文章写完之后,还意外地收到了“稿酬”,两篇文章一千五百块钱。收李若澜送的礼盒之时,他还想着要拒绝,这次收到钱,却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堕落了,就把事情的经过写邮件告诉了赵武和荆立科。赵武回复说: “兄之处境,我尽知。兄还是太善良了,如果换作我,除非是至亲好友,我才有可能帮他们写文章。但文章既然写了,收钱又何妨?兄家贫,将来读研究生用钱之处还很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多攒一些钱。再者,兄一直没有钱买手机,现在何不用收到的钱去买一个手机?不妨对兄说,我现在恨不得能发一笔横财,如果手中有足够的钱,还读什么狗屁研究生!我们直接办一个杂志,写我们真正想写的文章,说我们真正想说的话,那样岂非更好?” 荆立科回复说: “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不是我们不想做就能不做的,政府机关里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不是我们这种赤子应该待的地方。好在那里只是你暂时停留的所在,以后回到大学读研究生就好了。” 下班以后,吴道拿着一千五百块钱“稿酬”去了城里的手机商场,花八百块钱买了一个手机,又去办了一张电话卡,之后给赵武和荆立科发了短信,把手机号码告诉他们。 吴道本不想把帮人写文章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但李若澜送他的礼盒放在宿舍里没有用处,只能拿回家去,如此一来,也就不得不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与他想象的一样,家里没人责备他收礼,反而都很高兴,因为在他们看来,当官的人就没有不收礼的,礼越多越好,收的礼越多,说明本事越大,更何况吴家还有一个榜样,就是杨成志,他每年送出去和收到的礼品都不计其数。 “没想到写文章还能收礼,以后应该多写点文章,多收点礼。”吴阳说。 “再过几年当了镇长,送礼的人会更多。”吴河说。 “这些礼盒这么高档,咱们自己又不吃,留着也没用,再给谁送礼呢?”李梅说。 “你以为这里面真是什么好东西啊,就是盒子好看罢了,里面的东西都是骗人的,留着过年走亲戚的时候送人吧。送什么礼盒啊,直接送钱多好。”吴阳说。 “这些礼盒也是别人给那个同事送的,她又送给我。我看礼盒的生产日期保质期还有五个月,到过年的时候都快过期了,再拿着走亲戚不合适吧?”吴道说。 “没什么不合适的,谁还看生产日期啊,亲戚也没人吃,也都是拿着送人,没准最后又转回到你那个同事家里去呢。”吴阳说。 后面的几天,吴河把吴道收礼的事情传遍了小黄庄,他觉得那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别人能给你送礼,说明你有本事,就应该广而告之,让全村人都知道。 收到“稿酬”之后,吴道没有再把事情告诉家里人。收到两个礼盒,吴家人就已经高兴成那样,吴河还到处宣扬,真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收了一千五百块钱,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家人看到他买了手机,问他哪里来的,他就说是自己发了工资买的。家里人都说,手机买得对,在政府里上班,应该买手机,不能让人看不起。 李若澜知道吴道买了手机以后,赶紧找到他用他的手机号在购物网站注册了账户,享用了一次新户的优惠。镇政府里最后一个便宜也让她占了,她这才终于志得意满。她兴高采烈对吴道说: “我跟你说,一个新用户可以省下二十块钱,你是咱们镇里第一百个新用户,一百个人,就是两千块钱,这可真不是一个小数,快赶上两个月的工资了。以后再有这种好事,我一定告诉你,你要是有什么可以省钱的方法,也一定要告诉姐。有好事,不能藏着掖着,要大家一起享。” 上部:聚散 第九章 灾还是喜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十一月,吴道被借调到了县里的信息科。临走的一天,胡学山对他说: “小吴,你没有工作经验,到了县里,少说话多做事。还有,吃饭的问题不用担心,县里有自己的食堂,你就在那里吃饭,镇里一天给你三十块钱补贴。住宿就不再安排了,咱们这里也不远,加班回不了家的时候就到镇上来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天的工作并不忙,每天上下班时间和咱们这里一样。” “好。”吴道说。 信息科固定工作人员只有两人,一个是科长,一个是副科长,前者姓刘,后者姓王。因为人手常常不够用,两人才想出了以轮训名义抽调各乡镇宣传干事前来帮工的主意。 吴道见到两位科长之后,后者先是问了他的姓名、单位、家庭住址等等信息,之后又做了自我介绍。刘科长又说: “你的大名我们早就有所耳闻,你写的那篇机械厂的典型材料,我在报纸上看了,写的很好。你发给我们的信息,写的也都不错,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我今年刚刚参加工作的。”吴道说。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王科长说。 “是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吴道说。 “难怪这么有水平,原来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啊。好好干,以后肯定很有前途。”刘科长说。 “我一定好好干。”吴道说。 信息科原本只有两张办公桌和两台电脑,为了抽调人员轮训,刘科长专门去上级部门申请了一个人的办公设备,因而吴道也有了一台办公电脑。 吴道以为他开始工作之前,两位科长会对他进行培训,至少告诉他应该做什么,要怎样做,然而事实上没有任何培训。王科长把办公的邮箱账户和密码告诉吴道,让他自己下载各个单位发来的信息,又给了他之前编辑好的三期内部资料,让他参考着编辑下一期。吴道抽空写了一篇河城镇政府的信息,编了进去。编辑完成后,王科长和刘科长先后审阅,都只做了很小的改动。 得知吴道被抽调到了县里上班,吴家人更加欣喜。吴河又在村里吹嘘了一番,说自己的孙子在县里上班,天天都能看见电视上的大领导。 姑父杨成志告诉吴道,要好好表现,争取留在县里上班,镇里升官太慢,干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当上副科,县里升官就快多了,五六年就能升上去。 吴道觉得家人的表现有些可笑,自己不过是借调到县里帮一个月的工,之后还要回到河城镇政府,哪里就谈得上升官?可是他知道自己说什么,家里人都不会听,如果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家里人肯定会说他是读书读傻了,还要好好教育他一番,他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在信息科上班几天后,一天早上七点多,吴道正在家吃饭,刘科长给他打来了电话,告诉他省道一个路口发生了重大车祸,要他赶紧去现场,他和王科长也马上出发。 吴道抓紧吃了两口饭,然后放下碗筷,骑上自行车向车祸现场奔去。从远处他就看到,发生车祸的路口围满了人,警察设置了隔离带,把围观的人挡在了碰撞车辆五米之外。吴道把自行车放在路边,步行走到了人群外围,他没有找到刘、王二位科长,就拨打了刘科长的电话,刘科长从隔离带内走出,把他带到里面一辆警车旁边。吴道看到隔离带内有一辆大货车和一辆大客车,两车损毁都非常严重,大客车几乎已经被撞成两段,地上到处是碎玻璃、汽车零件和血迹。王科长对吴道说: “你来晚了,救护车已经把伤员都送到人民医院了。你是没看到,五十多个人鲜血淋漓,大货车司机当场死亡,客车上死了得有二十多个人,活下来的也都受了重伤,别提多惨了。” “是怎么发生的车祸?”吴道说。 “警察正在调查,初步结论是大货车超载,司机疲劳驾驶,大客车好像也超载了。你现在就回信息科,抓紧写个信息,就写今天早上五点五十分,齐城县省道285公里处发生特大车祸,一辆大货车与一辆大客车发生碰撞,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齐城县正在全力抢救伤员。我和王科长晚一会儿回去,信息写完先打印出来,我看过之后,再发给市里和省里。”刘科长说。 王科长又给吴道讲了一遍警察初步了解的车祸发生经过,吴道骑上自行车直奔信息科而去。到信息科后,他用几分钟时间就写好了信息,打印了出来。二十分钟后,刘科长和王科长也来到了信息科,两人都面带喜色。刘科长看了一遍吴道写的信息,说写的不错,一字未改,就让他发了出去。王科长对刘科长说: “发生这么大一起车祸,今年的任务可以提前完成了。” “是,之前还为今年的任务发愁,现在好了,任务完成,年底没准还能有奖金。”刘科长说。 “什么任务?”吴道说。 “你是不知道,我们每年都有任务,要在报纸和上级的刊物上发表足够数量的稿件。完不成任务,年底的个人考核就取消评定优秀的资格。超额完成任务,县里还给发奖金。”刘科长说。 “发生一起车祸,怎么就能提前完成任务了?”吴道说。 “一起重大车祸,从车祸开始,到全部处理结束,少说可以写上十几篇稿件,上午写发生重大车祸,下午就可以跟进写死亡和受伤人数增加至多少人,明后天可以写警察调查结果,后面还可以写保险公司理赔、医院救治、民政抚恤、受伤人员出院等等,到最后还可以写一篇总结。前年县里一家工厂发生爆炸,我们就连续发了六篇稿件,这次的车祸也差不多。加上之前已经采用的稿件,今年的任务可以提前完成了。”王科长说。 “要是一年发生三次重大事故,全年的任务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了。”刘科长笑着说。 吴道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在信息科,吴道有自己的办公电脑,与朋友的通信也就更加方便。他把自己的见闻写成邮件发给了赵武和荆立科。 满一个月后,吴道就离开了信息科,重新回到河城镇上班。 上部:聚散 第十章 苦还是乐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年底,县里的各种考核组陆续到达河城镇政府,农业局、住建局、文化局、商务局、档案局……各种考核组让吴道感到眼花缭乱。 第一个到河城镇的考核组就是信息科。每个考核组到来之前都会提前一天打电话联系,确定好时间,信息科刘科长告诉河城镇政府办公室主任胡学山,他和王科长会在十点左右到达。 九点五十,胡学山就让吴道和张春梅去大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吴道就看到信息科的车开了过来,王科长当司机,刘科长坐在后排。汽车在门口停下,刘、王两位科长摇下车窗玻璃,与吴道、张春梅打招呼。张春梅让门卫打开大门,引领汽车到了办公楼一侧的停车位停下。两位科长下车与吴道、张春梅握手,说了一些客套话,四个人就到了胡学山的办公室。胡学山满脸堆笑,说: “两位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胡主任才是领导。”刘科长说。 胡学山说:“我这个屋太小了,就别在这儿坐了,先去招待室坐一会儿,我陪两位领导喝点茶。”又对吴道和张春梅说,“小吴先去准备考核材料,一会拿到招待室去,春梅去招待室给两位领导倒上茶,再拿上几盒烟。” 吴道和张春梅说声“好”就都先出去了,胡学山带着刘、王二位科长缓缓而行。吴道在前一天就已经把考核所需要的材料全部准备好了,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文件柜里,他拿出材料重新看了一遍,又排列整齐,之后带着材料也去了招待室。此时,三位领导正坐在沙发上聊着天,张春梅已经给他们都倒好了茶水,刘、王二位科长每人面前还放着两盒烟。吴道把考核材料放在刘科长前面的茶几上,就也找了一张沙发坐下。胡学山说: “不着急看材料,先休息一会儿,喝点茶,抽两根烟,等一会儿再看材料也不迟。王书记和韩镇长都忙,就不过来了,他们特意嘱咐了,让我好好招待两位领导,两位领导不要怪罪。” “胡主任,不用客气,王书记、韩镇长是大领导,事情多,我们都明白。我和刘科长都不抽烟,还是把烟拿走吧。”刘科长说。 “两位领导不抽烟,家里的亲戚朋友肯定有抽烟的,拿都拿来了,都带回去吧。”胡学山说。 “胡主任客气了,那我们就装上了。”刘科长说。 刘科长和王科长把面前的烟都装在了随身带的公文包里。 “现在就看材料吧,我们在这儿看完,还要赶着去下一个乡镇,时间很紧张。”王科长说。 “那可不行,两位领导大驾光临,怎么能不吃顿饭就走呢?王书记和韩镇长交代了,一定要把两位领导留下吃完饭再走。要是留不住两位领导,王书记和韩镇长会怪罪我的。”胡学山说。 “我们都已经把时间定好了,不好调整啊。”王科长说。 “两位领导是嫌弃我们河城镇的饭菜做得不好吗?”胡学山笑着说。 “那怎么会?饭菜嘛,在哪儿吃都一样,胡主任这么说,我们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把去下一个乡镇的时间再往后推一推了。”刘科长说。 “这就对了。工作嘛,永远都做不完,两位领导平时工作忙,难得到我们河城镇来一趟,来现场指导我们的工作,怎么能连饭都不吃就走呢?小吴今年刚刚参加工作,肯定还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两位领导一定要好好指导一下。”胡学山说。 “胡主任过谦了,小吴虽然参加工作时间很短,但是能力很强啊,一上班就在报纸上发表了大作,在信息科轮训的时候也干了很多工作,前些天写的你们镇里买自行车的信息,我们转发给上级,也都被采用了,说起来,小吴帮了我们不少忙呢。不瞒你说,我们都想把小吴调到信息科去呢,就怕胡主任舍不得。”刘科长说。 “能去县里上班是好事啊,两位领导想要,我们肯定不会拽着不放的。两位领导既然这么说,今年能不能给我们评个先进?”胡学山说。 “今年河城镇成绩这么出色,肯定是先进,河城镇是信息工作先进单位,小吴是先进个人。”刘科长说。 胡学山说:“那我代表王书记和韩镇长感谢两位领导。”又对吴道说,“小吴,你也得感谢两位领导啊。” “谢谢刘科长、王科长。”吴道说。 “不用谢,以后多给我们发稿就行了。”王科长说。 “说了这么多,该看看考核材料了。”刘科长说。 “那两位领导就仔细看看,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改正。”胡学山说。 刘科长把考核材料递给了王科长,说: “我去趟卫生间,你先看看这些材料,回头你给我说说就行了。小吴的工作我还是了解的,不会有大问题。” “好。”王科长说。 “我带您去卫生间。还有,我们还给两位领导准备了一点礼物,汽车钥匙先拿过来用一下,我让春梅把东西放到后备箱里去。”胡学山对刘科长说。 刘科长对胡学山说:“胡主任费心了,多谢多谢。车钥匙在王科长那里。”又对王科长说,“王科长把车钥匙给张主任。” 胡学山带刘科长去了卫生间,临走时对吴道说:“小吴,在这里好好给王科长学学,有什么问题都好好记着。” 张春梅从王科长手里拿了汽车钥匙,也走了出去。 王科长低头翻看吴道准备的考核材料,似乎很认真的样子。吴道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站在旁边,等着王科长的指示。然而,王科长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胡学山和刘科长回来的时候,王科长还没有看完。刘科长对王科长说: “材料有什么问题吗?” 王科长把手中的材料放下,说: “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小吴工作认真,该有的都有了。你还看吗?” “你看看就行了,我不看了。”刘科长。 “有什么问题,两位领导一定要指出来,好让我们改正。”胡学山说。 “明年继续保持,再多给我们发几篇好的稿子就行了。”刘科长说。 “一定的。”胡学山说。 胡学山与刘、王二位科长在接待室聊天到十一点多,然后离开去了食堂。 每个考核组到来,镇政府都要招待。吴道是宣传干事,又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常常被拉去陪同,他因此参加了不少的酒宴。他不想参加,但又找不出任何的理由。 下午下班回到家后,家人见吴道一身酒气,问他怎么回事,吴道把参加酒宴的事情说了一遍,吴阳说: “还是机关里上班好啊,不用自己花钱,就能吃山珍海味,喝的也都是好酒,老百姓想吃还吃不着呢。你以前还不想回来,不回来,能有这么多好吃好喝的东西吗,现在知道还是在机关里上班最好了吧?” “有机会把你们剩下的好酒好菜也带回来让我尝尝。”吴河说。 “就是好酒,也别喝这么多,注意点身体,年纪轻轻,别把身体喝坏了。”李梅说。 三位长辈又问吴道酒宴上都上了哪些菜,喝的是什么酒,都有哪些人参加。吴道觉得这些问题都很无聊,但家里人却对这些事情非常感兴趣,非要他说不可,他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他们才罢休。听着吴道的描述,三位长辈都露出了笑容,好像他们也参加了酒宴一样。 吴道对酒宴越来越厌恶,一开始参加,他自始至终都在酒桌上,有几次喝醉被同事扶着到了宿舍,醒来后头痛不已。后来,他发现酒桌上有人把酒倒在地上或者是喝汤的碗里,就也学着样子躲过了很多酒。再后来,他又发现,有的人中途找借口就离开了酒桌,再也没有返回,他也如法炮制。 每天面对丰盛的酒宴,吴道感到难以理解,河城镇政府究竟是有钱还是没钱?如果说有钱,欠别人的钱却不还,如果说没钱,却又天天搞接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吴道为无穷无尽的酒宴而苦恼,他的苦恼却是吴河的乐事。吴河每天乐此不疲地在村里讲述着自己的孙子和某某局长、部长、主任在一个桌子上喝酒,酒桌上的菜有多么丰盛。 听的人并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好,都纷纷竖起了大拇指,对吴河说: “你孙子真有本事啊,上了大学,现在又端铁饭碗,吃公家饭。” “那是,大小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不像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大出息,所以我才给他取名叫吴道。果不其然吧,我这个孙子从小就学习好,不管是几年级,从来没下来过前三名,要不怎么能考上大学,现在端铁饭碗呢!这么多年,咱们小黄庄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 “我也得让我们家的孩子上大学,以后端铁饭碗。” “考大学可没那么容易。” 上部:聚散 第十一章 方州笔试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转眼进入了一月,到了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时间。齐城县没有考点,吴道需要去方州市参加考试,他提前两天向办公室主任胡学山请了假。此前,吴道没有向河城镇政府的人提起过考研究生的事情,突然听到考研两个字,胡学山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平复下来,他对吴道说: “考研究生是好事,有能力就应该向上走,你在咱们这个镇里,的确有些屈才了。你放心去考就行,镇里不会给你设置任何障碍,需要开什么证明材料,尽管来找我开。全县一年也考不上几个研究生,你要是能考上研究生,也是咱们镇的一件喜事。你应该早点把考研的事情告诉我,早知道你要考研,就给你放上一个月的假,让你回家安心复习。你现在回去就行了,考研才是大事,单位里的事等回来再做也不迟。” 吴道原来还以为河城镇政府很需要自己,镇领导会极力挽留他,不希望他考研,正是因为有这种顾虑,他才一直没有把考研的事情告诉别人,他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这时他才明白,政府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缺了谁都没关系,走了一个就还会再来一个,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是官,而只是一个兵,政府里所有人的工资都是财政出,又不需要领导自己拿钱,就算给你放一个月假又有什么损失? 吴道从胡学山办公室出来,拿上复习资料就回了小黄庄。吴家人也是在几天之前才知道了他要去考研究生。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家人的时候,他的父母起初是反对的,吴阳说: “你心气太高了,研究生是那么好考的吗?要是没考上研究生,再把镇政府的铁饭碗给丢了,那可就亏大了,到时候到哪儿再去找这种单位?” 出乎吴道的预料,吴河一开始就非常支持他: “我觉得小道肯定行,这孩子从小学习就好,一准能考上研究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研究生毕业的时候,说不定直接进省政府上班了,那比公社政府高了好几级呢。” 吴道又把考不上研究生还可以在镇政府继续上班,读研究生不仅不用交学费,还可以领补贴,他在镇政府里一年领的工资读研绰绰有余等等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这才打消了父母的顾虑。 吴道从来没有去过方州市,考试的前一天,他一早就去齐城县汽车站坐上了去方州市的客车。齐城县距离方州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上午十点多一点,汽车就达到了方州市。 方州市在省内是属于比较落后的市,无论城区规模,还是繁华程度,都无法与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所在的海滨城市毛城相比。吴道的考点是方州三中,在河城镇政府上班时,他就在网上查询了从方州市汽车站到三中的路线,下车之后,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考点。为了迎接研究生考试,三中已提前放假布置考场,吴道进入学校查看过考场所在的位置之后,就又离开学校,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 吴道把行李放在旅馆房间里,走到外面的街上吃饭。他本想吃过午饭后就回旅馆里再看看复习资料,不料饭吃到一半,牙突然疼了起来。忍着疼吃完了饭,回到旅馆里,他赶紧刷了一遍牙,然而牙疼没有丝毫减轻,而且疼痛越来越严重。吴道牙疼的病根早在幼时就埋下了,吴家人没有刷牙的习惯,吴阳和李梅很少刷牙,吴河刷牙次数更少,吴道上小学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他刷牙的事情,他也就从来没有刷过牙,那时候他就经常牙疼。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刷牙,但也是不定期的,有时一星期刷一次,有时三天刷一次,到了初中才开始每天都刷牙。 牙痛难忍,吴道只得离开旅馆,到大街上找牙科诊所,走了二十多分钟,才找到了一家。牙医检查之后,说他的一颗牙已经坏死,根部已经化脓,必须马上消炎,一个星期以后补牙,之后就给他做了治疗。从牙科诊所出来,吴道的牙不疼了,但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唾液不住地产生,他一路吐着口水,走回了旅馆。一番折腾之后,他再无心看书,只好看电视,看了一会觉得无聊,就又去看了一遍考场。 到了晚上,吴道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自言自语:“偏偏今天牙疼,这预示着什么呢?是考研成功,将要顺利离开镇政府,还是考研要失败?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河城镇政府,那里不属于我!” 吴道报考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的研究生,要参加四场考试,时间为两天。虽然睡眠不好,但他自觉发挥还不错。考试结束当天,他就乘车返回了齐城县。 上部:聚散 第十二章 变味的春节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春节放假前,镇里给所有职工都发了奖金和大米、油、肉和酒等年货。和吴道住同一个宿舍的同事也专门来镇里领了东西,吴道上班半年,两个人这才第一次见面。 吴道把年货拿回家,吴家人看到年货有这么多,自己家过年只需要买上一些蔬菜,别的东西几乎都可以不用买了,也就都非常高兴。 正月初二开始,家里的亲戚陆续到来。招待亲戚时,李梅用吴道带回的油和肉炒菜。齐城县在北方,吴家日常以馒头为主食,很少吃大米,此时吴河偏要用大米来招待客人,在酒桌上一遍遍地重复着: “大米、油、肉还有酒都是小道单位里发的。”又说,“满满当当一大堆东西呢,都不便宜,我们庄户人家,什么时候买过这么多好东西啊。想当年,我们家里过年也吃不上一顿饱饭。当年,我十几岁死了爹妈,从家里出来,一路要饭,走到齐城来,那才叫一个苦呢。” 接下来,吴河又开始说他年轻时“千里走单骑的伟业”。转一圈之后,又会说到吴道上大学、端铁饭碗、在单位里见了多少大领导、喝了多少好酒、吃了多少好菜等等,有时候吴河还会让吴道自己来补充细节,吴道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觉得春节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吴道小时候是喜欢过春节的,因为到了春节可以买新衣服,吃好吃的东西,然而上大学以后却越来越不喜欢过春节了,因为家里来了亲戚,他都必须要陪着喝酒,而且还常常是关注的焦点,不仅如此,吴阳和李梅还让他代表他们去走亲戚,说他已经是大人了,以后这种事情都得他来做。 说来也怪,吴道小时候最喜欢去姑父杨成志家,因为他家有钱,在那里可以吃到各种好吃的东西,那些东西在穷亲戚家里是吃不到的,上大学以后却颠倒了过来,他更喜欢去穷亲戚家中做客,最不想去的就是杨成志家,然而他又不得不去。 正月初四,李梅让吴道拿了两瓶镇里发的酒,又买了两只鸡和一些水果,去了杨成志家。杨成志早些年贩卖蔬菜和水果,后来当包工头,挣了不少钱,盖了一个很漂亮的院子,当上村主任之后又翻修了一遍,更加气派。 杨成志的女儿杨招娣初中毕业之后没有考上高中,就去学做服装生意,如今在城区开了一家服装店,过年就回到了家里。杨在行正读高一,他中考时,成绩没有达到高中的录取标准,杨成志花了几万块钱,才让他进入高中。现在,他也放假在家。 吴月见吴道进门,就让杨招娣和杨在行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之后说: “来就来吧,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 “酒是单位发的,没花钱,别的东西也不贵。”吴道说。 吴道一走进屋内,就感觉到里面非常暖和,甚至很热,就像是初夏的季节,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屋里不仅装着暖气,还开着空调。吴月笑着说: “暖气和空调都是自己买的,煤和电钱都是村里出,不用自己花钱。” 吴道在心里说:“难怪会把温度弄这么高,不过,公家的东西就可以这么浪费吗?”然而,杨成志、吴月毕竟都是他的长辈,他心里有话,当面却不能说,只能笑了笑说: “还是你们这里暖和,我家里比这儿冷多了,就是镇里的办公室,温度也没有这么高。”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杨家还有另外两个亲戚也到了这里。吴道打记事起,每年春节都会到杨成志家走亲戚,也没少碰到亲戚,但他很少能记得住。面前的这两个陌生亲戚,他一时想不起是否见过,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便问杨成志。杨成志把两个亲戚和吴道都做了介绍,介绍吴道的时候,专门强调了他是镇长的秘书,和镇长在一个办公室上班。两个亲戚听说之后,连连说: “原来是镇里的领导啊,以后有事找到你,还要多帮忙啊。” 杨成志介绍这两个亲戚的时候,吴道根本就没有在意,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是隐约听到两个亲戚一个姓贾,一个姓王,只能含糊地答应着。杨成志说: “都是亲戚,有事情肯定会帮忙的。” 说完,吴道就坐在沙发上吃瓜子、看电视,杨成志和另外两个亲戚在一起聊天。过了半个小时,吴月和杨招娣把酒菜端上了桌。看见桌上的东西,吴道就觉得头疼。齐城的家宴,女人是不能上桌的,杨成志、吴道和另外两个亲戚入席,杨成志又叫杨在行: “在行,你也上桌来,老大不小的人了,该锻炼一下了。你给两个叔叔还有你哥哥倒酒。” 杨在行走过来,给众人倒酒,之后坐在了靠外面的一把椅子上。 “咱们先走一个吧。”杨成志说。 “姑父,年前我在镇政府里酒喝得太多了,现在胃里还难受,今天我就不喝了吧。”吴道说。 “你这两个叔叔来了,你一点酒都不喝也不好。这么着吧,第一杯你喝完,后面的随意就行了。”杨成志说。 吴道听杨成志如此说,也就只得喝完了第一杯酒。好在酒桌上的人都是亲戚,不会逼着人喝酒,杨在行给吴道倒上第二杯酒之后,他每次都只喝一点,到酒席结束喝“全家福”的时候才把这一杯喝完。酒席上,吴道和杨在行都很少说话。吴道默默听着杨成志和另外两个亲戚说话,姓贾的亲戚说: “成志明年就能当书记了吧?” “还要等两年,老书记退了,就是我接班。”杨成志说。 “听说杨家庄把五百亩地租给了外地的企业,租金多少?”姓王的亲戚说。 “这不是建开发区了嘛,我和书记就做主把地租给了企业,承包期三十年,每亩地每年租金八百块钱。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种地,都想着到城里打工挣钱,年龄大的种不动地了,都租出去,老百姓不用干活就能收钱,这是多好的事。”杨成志说。 “这可是一大笔钱呢!让我算算,一亩地一年八百块钱,五百亩就是四十万呢!我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啊!”姓贾的亲戚说。 “企业一次性把三十年的租金都交足了,有一千二百万呢。”杨成志说。 “我的天,这么多钱呢!”姓贾的亲戚说。 “不过,成志啊,我寻思着,八百块钱现在看着还成,可是地租肯定是每年都会上涨,地价一定就是三十年,以后涨了价,你们不就吃亏了吗?”姓王的亲戚说。 “以后是以后的事,一个人能当几年书记、主任,我们把能租的地都租出去了,以后再上来的村干部想往外租都没有地了。”杨成志说。 “也对,后面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姓王的亲戚说。 “这一千二百万都发给村民了吗?”姓贾的亲戚说。 “发呀,但不能都发下去,过一年发一年的租金,剩下的钱,存进银行里。每年的利息也有几十万呢,去做投资的话,收益更多。”杨成志说。 “一年几十万的收入,都干什么了,你和书记都有好处的吧?”姓王的亲戚说。 “能有什么好处?就是家里用煤、用电不用花钱了而已。”杨成志说。 “这才多少钱,剩下的钱你们没捞点?”姓王的亲戚说。 “你以为当干部容易呢,村里修路、挖管道、维修村委会,哪一样不都得花钱?”杨成志说。 姓贾的亲戚对姓王的亲戚使了个眼色说: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成志可是好干部。” “今天说的这些话只能在这里说说,出去以后可别乱说。”杨成志说。 “肯定不会乱说。”姓贾的亲戚说。 “放心吧,不会乱说的,我们都懂。”姓王的亲戚说。 “吴道,听说你要考研究生了?”杨成志问吴道。 “是。”吴道说。 “要我说,考研究生也是好事,乡镇政府级别太低了,顶天了也就是个科级干部,很多人一辈子也当不上副科。真考上了研究生,如果再到政府里上班,一上班就是副科级干部,相当于副镇长,再努努力,就能当处长,处长就相当于县长。”杨成志说。 “这可了不得。”姓王的亲戚说。 “真是不得了,我的孩子连高中都考不上,这都要考研究生了,差太远了。”姓贾的亲戚说。 “我还没想好,研究生毕业以后干什么,再说,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要是考不上,就还在镇政府里上班。”吴道说。 “在镇政府上班也不错,吃公家饭,端铁饭碗,以后当个镇长、书记什么的,也很好啊。你别看乡镇干部级别不高,权力可不小。镇里哪个领导家里也趁个十万二十万的。”杨成志说。 酒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喝过“全家福”之后,吴月把热好的馒头端了上来,杨招娣也进来坐在另一个桌子上吃饭。 杨成志对杨在行说:“在行,你要好好向你哥哥学习,也考个重点大学,毕业了到政府里上班,吃铁饭碗。”又对杨招娣说,“招娣,以后找对象,也要找个像你哥哥这样吃公家饭的人。” 吴道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上部:聚散 第十三章 植树事件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二月底,济州大学公布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初试成绩,吴道顺利进入了复试,复试时间是四月十五日。 成绩公布之后,赵武和荆立科都打来电话,询问考试结果。得知吴道进入复试,二人都非常高兴。赵武还告诉吴道,面试时导师会询问考生将来想要从事哪方面的研究,要提前想好一个选题。吴道对赵武说,他早已想好,要把知识分子研究作为选题。赵武说这个选题选得好,还给他说了自己对于知识分子研究的一些想法,吴道很受启发。 三月初的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找到了河城镇政府。来人姓李,是河城镇一家园艺公司的老板。镇里欠园艺公司三万块钱,一直未还,李老板多次找到镇领导要钱未果,非常苦恼。 今年,园艺公司从县里获得了一个绿化项目,要在高速公路两边栽种一万棵树,李老板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每次找镇里要钱,镇里的领导都哭穷,一直拖着不还钱,镇政府有的是人,还经常闲着没事干,何不让镇领导派这些闲人来种树还债?这一万棵树,自己找民工来种,差不多也得花三万块钱,双方都不吃亏。于是李老板找到了镇政府办公室主任胡学山,说了自己的想法。胡学山不敢做主,又带李老板找了镇长韩思明和书记王新辉,王新辉和韩思明听后,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镇里缺钱,但不缺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去种树,半个月就能还清三万块钱,很划算!况且,植树节马上就要到了,镇里派人种树,既还了钱,也可以算作一项政绩,何乐而不为呢? 王新辉召集领导班子成员开了个碰头会,就把植树的事情定了下来,决定抽调五十个人去种树,从植树节当天开始,但对普通员工和外界不提还债,只说是义务植树,绿化齐城县。 会后,王新辉又交代胡学山,让他给李老板打一个电话,让李老板一定不要把种树还债的事情说出去。李老板要的是钱,自然是欣然应允。 河城镇政府办公室从各部门抽调了五十个人,男女各占一半,分为二十五个组,每组一男一女。一万棵树分到每个组里,每组负责种四百棵树。武装部又拿了五十套迷彩服,五十个人每人发了一套。 胡学山特意吩咐吴道,写一篇新闻稿,宣传一下镇里义务植树的事情。种树的前一天,吴道就写好了初稿,他不知道义务植树是假,还债才是真,所以在写作时比以往更加认真,极尽美言。 上一年的年底检查开始之前,镇领导突发奇想,买了六十辆自行车回来,打算让镇领导和普通职工下村和外出办事时骑,也让县里的各种考核组看看,让他们在打分时能够高看一眼。王新辉和韩思明带头骑过两次,觉得太累,也就不再骑,改乘自己的专车。副职领导和普通员工虽然没有专车,但有些部门本来就配有办公用车,其他人也可以通过办公室调用这些车,加之政府大院里还有一辆轿车和两辆面包车是公用的,见书记和镇长不再骑自行车,其他人外出办公就也改乘汽车,自行车很快变成了摆设,落满了尘土。只有几个老同志为了锻炼身体,天天骑新自行车上下班。吴道的自行车原本车况就不好,就也挑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 园艺公司李老板原本打算派一辆大客车每天接送镇里的人,但种树的前一天,王新辉忽然又想起了停在政府门口的自行车,就改变主意让种树的五十个人都骑自行车去,让沿途的老百姓看看镇里的干部是多么亲民、多么节约,告诉他们镇里的干部要去义务植树了。 胡学山让张春梅清点自行车,她发现少了三辆,询问了所有部门也没有结果,就报告了胡学山,胡学山不敢做主,又报告了王新辉,王新辉非常气愤: “公家的东西怎么能占为己有呢?一定要查清楚,把这三辆自行车找回来,不管是谁,都要严肃处理。” 胡学山又亲自询问了各个部门,还是没有结果,只好再让各部门自查。所有人都明白,所谓自查实际上就是不再查,也就是事情到此结束。好在剩余五十七辆已经够用了,无需再去购买自行车。几天之后,没有人再提丢失自行车的事情。 三月十二日植树节,河城镇五十个干部身穿迷彩服,骑着自行车,前往高速公路两旁,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镇政府的人到达之前,园艺公司已提前备好了树苗和种树所需的工具。 吴道与张春梅都是胡学山的下属,两个人结成了一个种树小组,吴道负责挖坑,张春梅负责种树苗和浇水。镇领导有意向普通员工隐瞒种树还债的实情,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春梅无意间听到了胡学山给李老板打的电话。吴道和张春梅两个人一边种树一边聊天,张春梅就把听到的话告诉了吴道。如果是读大学或者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听到这样的事情,吴道肯定会感到非常吃惊,然而现在他已经见多不怪了,如果说真的有吃惊,也是为自己竟然会相信义务植树这件事而吃惊。细思之后,他忽然又觉得种树还债虽然没有义务植树那么光明正大,但的确是一个还债的好办法,不然李老板想把钱要回来,还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几个月来,吴道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解不开,就问张春梅: “咱们镇里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镇里当然有钱啊,要不然过年的时候每个人能发奖金还有那么多东西吗,还有那六十量自行车,也花了不少钱呢。”张春梅说。 “那为什么会借了别人的钱一直不还呢?前些日子,门口饭店的老板来要饭钱,我们赔了人家一辆汽车。现在园艺公司的老板又来要钱,我们种树还债。” “这件事,我也就跟你说,你不要往外传,还有种树还债的事,更要保密。” “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那些钱都是以前的领导借的,现在的领导一分钱没花着,肯定不想还啊。换你当书记、镇长,你愿意还前面领导借的钱吗?” “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啊,总得找个办法解决。” “书记、镇长又不是在这儿干一辈子,就这么拖着,拖着拖着他们就调走了,债务就落到下一任领导头上了。就算这些钱是现在的领导借的,他们知道自己干上几年就会调走,八成也不想这么快还钱。都想着让后面的人还,也就没人还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可真是借钱有日、还钱无期啊。那以前的领导为什么要借钱呢?” “也都是为了工作,镇里欠园艺公司这三万块钱,就是前几年镇里推广种植甜菜,在两个村里搞试点,委托园艺公司买的种子,当时是打欠条,想等着甜菜长大了,村民卖了种子,把钱收上来再还给园艺公司,没想到后来甜菜都烂在了地里,种子也没卖掉,三万块钱也就还不上了。” “当时为什么要推广种植甜菜呢?” “镇领导去别的地方考察,发现人家种甜菜挺挣钱,回来以后就也想搞个试点,没想到就搞砸了。” “镇里欠机械厂的十万块钱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我还没来,不清楚,肯定都是差不多的事情,想干什么大事没干成,把钱搭进去了。镇里不光欠外面人的钱不还,前些年,镇里建办公楼的时候,挪用了一笔国家拨下来修水渠的专款,水渠只修了一半,后来上级来检查,镇里急用钱修水渠,就让每个干部出了一千块钱补窟窿,把水渠修好了。镇里说好了三年还钱,这都六年多了,还一分钱没还。镇里不是丢了三辆自行车嘛,没准就是哪个人因为得不到那一千块钱就把自行车推回家去卖掉换钱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你还是太年轻了,要学的还多着呢。” 吴道和张春梅一边说话,一边种树,第一天种了三十棵。一天下来,吴道累得直不起腰,张春梅也是叫苦连天。种树已经很累,再骑自行车回镇里去,每个人都大喊受不了,不少人找王新辉和韩思明诉苦水。王新辉见状,就让胡学山通知李老板,第二天派客车来接人。 回到镇政府后,吴道又看了一遍前一天写的新闻稿,即已知道了真相,他有心要修改,把“高度”降低一些,把“意义”写小一些,但想了想,又觉得毫无意义,于是未作任何修改,就打印出来交给了胡学山。胡学山看过,稍作修改,就又交还给了吴道,让他发出去。吴道通过邮箱把稿件发了出去,他苦笑了一下,心里说:“这新闻稿可真够假的,我竟然写出了这么恶心的稿子!”因为身体太疲惫,种树期间他就住在了宿舍里。 两天后,河城镇政府义务植树一万棵的消息刊登在了报纸上。齐城县电视台还专门派记者来采访了河城镇书记王新辉,之后做了一期专题节目,可以用风光无限来形容。 河城镇五十个人断断续续干了二十几天,才终于把一万棵树全部种完。 上部:聚散 第十四章 面试过关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四月十五日是济州大学研究生入学考试复试的日子,吴道提前一天向胡学山请了假。同事知道他要去参加复试,都让他好好考。从家里出发时,吴河、吴阳和李梅又都是百般叮嘱,吴阳说: “到了济州大学,面试的时候,要对老师有礼貌,先问好。” “大学里的老师都是大人物,问好不够,最好是鞠个躬。”吴河说。 “还有,路上注意安全,看好自己的钱包和手机,别被小偷偷走了。”李梅说。 “住旅馆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别被人骗了。”吴阳说。 “到了旅馆,就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还有,明天考完试,也先打个电话回来。”吴河说。 “也不用有什么负担,能考上就上,考不上就回来继续上班。我看,现在就挺好。”吴阳说。 “别说这种话了,小道从小就学习好,从来就没有考的不好的时候,这次一定能考上。”吴河说。 “我都知道了,我在外面上过四年大学,又上了一年班,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就赶不上车了。”吴道说。 “对对,该出发了。我骑三轮车,送孩子去汽车站。”吴河说。 “爸,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是我去吧。路上别再耽误事。”吴阳说。 “也是,吴阳,还是你送孩子去吧,耽误了事可不得了。”吴河说。 吴阳骑三轮车把吴道送到了汽车站,路上又把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吴道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两次济州,如今已经接近二十年没去过,对那里几乎没什么印象。至于济州大学本部,他更是从来没去过。到济州车站之后,他乘公交车到了济州大学。他大学时上的学校是济州大学在毛城的分校,但两所学校终究同根同源,看到济州大学四个字,他还是感到格外亲切。 济州大学在全省有十处分校,大学时吴道和赵武、荆立科没少对学校发议论,每每谈起,都觉得济州大学暗无天日,就是几个高高在上的官僚带着一群了无生气的教授到处建学校骗学生的钱,这所学校与其说是大学,不如说是开连锁店,为房地产商当马前卒,学校七零八落,学生和买房人成了最终的牺牲品。想起往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是那么痛恨济州大学,然而如今却迫切地希望回到这里继续深造,这个世界果然如存在主义文学所描绘的那样荒诞。 吴道在济州大学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一夜无事。 复试当天,吴道先是参加了英语听力测试,之后参加面试。英语测试,他自觉发挥不错。现当代文学方向有五个导师,要招收十名研究生,有十六个考生参加面试,吴道排在第五个。面试考场是中文系的一个资料室,考生们站在门口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从考场里出来的人,都是匆匆离去。 终于轮到了吴道,他先是敲门,得到“请进”的回答后才推门进入了考场。他看到,正对门口是一张很长的桌子,坐在最里面座位上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男老师,桌子两边另各有三个老师,年龄多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只有一个很年轻,大概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七个老师全部是男的。吴道判断,年龄最长的老师应该是一个已经退休的教授,虽然坐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但实际只是来旁听的,年龄最小的老师应该只是一个讲师,是来这里帮忙的,另外五个老师才是真正的导师。长桌靠近门口的座位是空着的。 吴道站在空座后面报了自己的姓名,桌子左侧距离自己最近也是年龄最小的那个老师示意让他坐在面前的空座上。吴道本以为老师们会直接问他读研究生想要从事的研究选题,在楼道里等待时他还又看了几遍自己提前写好的材料,并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真的开始面试了,他才发现导师们似乎对考生的选题不是那么关心,他们一开始问的都是些家常,先是左侧第一个老师问: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济州大学毛城分校的。”吴道说。 “毛城分校的老师我都很熟。”左侧第一个老师说。他又说了几个老师的名字,问吴道是否知道。那几个老师都是教过吴道的,他都做了肯定的回答。 “是应届毕业生吗?”右侧第一个老师说。 “不是,我是去年毕业的。”吴道说 “之前在哪里工作?”右侧第一个老师说。 “在齐城县一个镇政府工作。”吴道说。 “齐城县,我知道那里。我们中文系一个老师就是齐城县的。那里到省城坐车好像要两三个小时吧?”右侧第二个老师说。 “是。”吴道说。 “在镇政府里上班好不好?”左侧第二个老师说。 “在镇政府里上班,工作平常很清闲,有的时候好几天都无事可做,但在另一些时候,也会很忙。”吴道说。 “你在那里都干什么工作?”右侧第二个老师说。 “主要是干宣传工作,就是写新闻稿。有时候,也会帮同事打字。也干过一些体力活,经常要扫大街,还种过不少的树。”吴道说。 “为什么要离开镇政府来考研究生呢?”左侧第一个老师说。 “我不喜欢在那里上班。”吴道说。 “为什么,是因为那里级别太低,不好升职,还是工资待遇太低吗?”左侧第一个老师说。 “不是,是我看不惯那里发生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在政府里上班。”吴道说。 “那里发生的什么事情让你看不惯?”右侧第一个老师说。 “那里的人经常无所事事,每天靠看报纸、睡觉、上网度日。没干多少工作,总结却写得天花乱坠。一任领导借的钱,后面的领导就不认账。发生了重大事故,有的人反而幸灾乐祸。各种检查数不胜数,每一次检查都要大吃大喝。有太多的事情是我看不惯的,我想,就算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可能还是看不惯,所以我想离开那里。”吴道说。 “你不喜欢在机关上班,那你理想的工作是什么?”右侧第三个老师说。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一开始是想去西部支教的,父母不同意,才没有去成。”吴道说。 “如果我们录取了你,几年以后毕业了,你想干什么工作呢?”左侧第三个老师说。 “如果有机会,我想成为一个学者。”吴道说。 “做一个学者可不简单,假如你被录取了,你想研究什么?”最里面的老师说。 “我打算从知识分子的角度研究中国现代作家。”吴道说。 “知识分子,这太宽泛了吧?”左侧第二个老师说。 “我说的不是人们一般所说的知识分子,而是西方说的知识分子,他们是社会正义的喉舌。”吴道说。 “那你觉得中国现当代的作家谁是知识分子?”右侧第二个老师说。 “鲁迅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知识分子,胡适、巴金等也是。”吴道说。 “说起鲁迅,你知道中国学术界哪些学者是研究鲁迅的专家,你读过哪些研究鲁迅的著作?”左侧第三个老师说。 吴道一一列举了当代的鲁迅研究专家和自己读过的研究著作。听完吴道的回答,右侧第一个老师说: “面试就到这儿吧,你出去叫下一个进来。” 吴道站起来,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考场。他回想着面试时的每一句话,内心难以平静,从几位老师的话中难以判断他的面试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了。英语听力和面试的成绩以及最终的录取结果,两天之后才会在济州大学网站上发布,他还要耐心等待。 离开济州大学,吴道就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考试很成功。之后他就返回了齐城县,在焦躁不安中度过了两天。 到了公布成绩的那一天,吴道一上班就到了电教室,一遍遍地刷新网页,终于在九点钟看到了录取名单,当他看到“吴道”两个字,紧张的心情才最终平静了下来。他马上给赵武和荆立科发了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已被录取,两位好友也回短信祝贺。 两个星期后,济州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河城镇政府。吴道考上研究生的消息很快传开,领导和同事也纷纷对他表示了祝贺。吴道把通知书拿回家中,家人也喜笑颜开。欣喜之余,吴阳还有些忧虑,他说: “考上研究生是好事,可是研究生读三年,毕业的时候谁知道能分到什么单位呢?” “一准比现在好,杨成志不是说了嘛,研究生毕业,就是再回公社里上班,一上班就是副镇长,说不定直接进省政府呢,这事错不了。这孩子将来是要当大官的,河城镇芝麻绿豆大的官咱们才不稀罕呢。”吴河说。 后面的几天,吴河很快就把吴道考上研究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小黄庄。在小黄庄,一个人能考上本科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考上研究生根本就是一件闻所未闻的事情。虽然没人知道吴道要研究什么东西,研究生相当于什么级别,但村里人都仅凭研究生三个字就认定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人们更加羡慕吴家。 上部:聚散 第十五章 初见何花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以后,吴道就开始准备办理辞职手续。七月底,他将要离开河城镇政府的工作岗位,返回家中,等待九月初再去济州大学报到。 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初,吴道以为自己将平静地度过自己在河城镇政府的最后一段时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此时竟然得到了平生第一次去西北的机会。镇里几位领导要去西北出差,和那里的一个乡镇政府洽谈工作。吴道是河城镇政府宣传干事,又是即将入学的重点大学研究生,镇领导特意叫他一起出行,一是工作需要,二是装点门面。 吴道一行人到达后,对方单位有人来迎接他们,随行之人中,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回族女孩,双方介绍之时,吴道并没有特别留意她,也没记住她的名字。一路上这个回族女孩不断地说着各种笑话,说到动情之处还会手舞足蹈,自己开心的同时,车上的人也笑声不断。女孩坐在汽车的最前排,吴道的座位在非常靠后的位置。女孩会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和后面的人说话,有时还会站起来,她的面容和身材也就清晰地呈现在了吴道的面前:她相貌并不出众,脸上还有一小块胎记,身材也比一般女孩胖一些,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人百看不厌,最为重要的是她是如此的天真活泼,就像是托尔斯泰笔下的娜塔莎·罗斯托娃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吴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快乐的女孩,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吴道旁边的人见吴道盯着前面的女孩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免脸红了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那人说: “何花是我们乡里的开心果,没有人不喜欢她。” “她叫荷花,就是水里长的荷花吗?”吴道说。 “不是那个荷花,她姓何名花,是何仙姑的河,鲜花的花。” “这个名字太妙了,她像荷花一样清新脱俗,又不像荷花那样高冷,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取这个名字最好不过。” “我还是头回听人这样夸何花的,一听就知道你是个文化水平很高的人。我刚才听河城镇领导说你考上研究生了是吗?” “是。何花在莫乎乡具体干什么工作?” “她是宣传干事。” “太巧了,我也是宣传干事。”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何花是一个回族姑娘,你是汉族人,不能把她介绍给你当女朋友。” 吴道还从来没想过结婚的事情,听对方如此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了一眼前排的何花,心里想,如果能娶到一个娜塔莎那样的女孩,自己就是幸福的皮埃尔啦,那将是他一生的幸运,只可惜,各种因素都决定了他们不能走到一起。停顿了一会儿,吴道说: “少数民族姑娘都是这么活泼快乐吗?” “西北的人,不管哪个民族,都比口里的人要开朗,姑娘也活泼,但像何花这么活泼快乐的姑娘,并不多见。你要是喜欢少数民族姑娘,我们那里还有其他民族的姑娘,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吴道在内心深处是非常愿意与少数民族姑娘交往的,因为他觉得她们比东部地区的女孩更单纯,更善良,更缺少铜臭气,然而自己的未来是不确定的,又如何能谈婚论嫁?再者那人说的也有可能只是客套话而已,这种客套话在官场上太多了,不能当真。想到这里,吴道说: “谢谢。我们过几天就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而且九月份我就要去读研究生了,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对,还是读研究生要紧,等你毕业的时候,要是还能看得上我们西北的姑娘,就来找我。” 上部:聚散 第十六章 不一样的秘书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到宾馆以后,吴道与组织干事高可攀住一间。在路上颠簸了一天,时间又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吴道感到非常累,一进屋就躺到了床上。过了十几分钟,高可攀拿着一件衬衣和一双袜子进了屋。吴道早就听人说过,高可攀和王书记一起外出的时候,会给后者洗衣服和袜子,但没有亲眼见过,高可攀自己的衬衣和袜子还穿在身上,吴道就猜想他手里拿的东西一定是王书记的。高可攀见吴道已经躺在了床上,就说: “你去韩镇长屋里看看了吗?”说着,高可攀走进卫生间,开始洗衬衣和袜子。 “没有啊,去他屋里看什么?”吴道说。 “你这个秘书当的,可真够可以的,领导还没休息,你先休息了。” “这和领导有什么关系?” “秘书就是要时刻跟着领导,为领导服务一切。” “也包括洗衣服和袜子?” “这不是小事,领导的衣服、袜子脏了,你不帮领导洗,还要领导自己洗吗?” “领导又不是只有一件衬衣、一双袜子,明天换一件不就行了?” “要是领导没带换洗的衣服呢?就算是带了,脏衣服直接装进包里也不好啊。再说,我让你去韩镇长屋里看看,也不是非要你洗衣服,领导要是有别的需要呢,比如想找个人出去买个东西,房间里缺什么东西,你都应该马上给解决,这都是当秘书的本分。” “我们是兼职秘书,又不是专职的。再说,就算是专职的秘书,也不该干那些事情,那不成保姆了吗?” “秘书很多时候就是保姆。我也犯不着跟你说这些,你都快上研究生了,不去就不去吧,也没人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上了研究生,以后要是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哥们我。” “我不想当官。” “官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也不是不想当就当不上的。” “我很纳闷,你现在洗衣服,洗完还给王书记送回去吗?” “这么晚了,王书记该睡觉了,洗完再去敲门,就打扰领导休息了。” “那你什么时候送?” “今天晚上挂到窗边,一晚上就干了,明天早上一早去送,晚了耽误领导穿。” “你怎么确定王书记什么时候起床?” “我跟着王书记这么多年,他的生活规律早就掌握了。” “要是换一个新书记,你怎么办?” “早上早点去领导门口等着,什么时候听见里面有冲厕所、洗刷的声音,八成就是起床了。再说了,王书记将来是要当副县长的,我这么耐心给他服务,他去县里的时候,就算不带着我走,也肯定会给我安排一个好去处,我不一定还要干秘书。” 吴道突然觉得此时的情景似乎在很多文学作品里读到过,他原来还以为那些事情是作者想象出来的,现实中未必真的会发生,现在才明白,现实比小说中描写的情节更加让人作呕。他在心里暗说了一声“狗腿子”,就不再说话。高可攀把衬衣和袜子洗完,晾在窗边,就也上床睡觉,很快打起了呼噜。吴道想着高可攀刚刚说的话,终于明白了他们两人同样是兼职秘书,为什么书记会那么喜欢高可攀,而镇长却不喜欢自己。他原本就有失眠的毛病,听高可攀打起呼噜,又被吵得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到几点才睡着。 上部:聚散 第十七章 你是喜欢我吗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高可攀就起床了。因为有时差,当地时间应该才是早上五点。吴道感觉自己才刚睡着就被吵醒了,便再也睡不着,再加上此时窗外已经大亮,就也起床了。 西北气候干燥,而且夜晚风很大,高可攀昨晚洗的衬衣和袜子都已经晾干。洗刷完毕,八点钟高可攀把衬衣和袜子送到了王书记的房间。 过了几分钟,接待人员就来通知他们去餐厅吃饭。早餐是自助餐,种类也相当丰富。吃饭之时,吴道与何花同桌,何花还和昨天一样嘴里说个没完,笑声不断,吴道平常不苟言笑,也被逗得笑出了声,几次差点把饭喷出来。其他人也是有说有笑,看起来非常快乐。 上午和下午,两地的人忙着对接和洽谈工作。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接待人员通知吴道一会儿乘车去沙漠里玩。吴道一直对广阔的沙漠和草原心存向往,听说要去沙漠,头脑立马清醒了起来。几位领导干部没有参加,只有吴道、何花等几个人去了沙漠。 汽车行驶了三十分钟,到达了一片沙漠,人们一一下车。虽然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半,但沙漠上仍然骄阳似火,非常炎热,何花给每个人发了一顶帽子。沙漠上面有骆驼供人骑乘,按时间收费。 吴道连马都没有骑过,骆驼也只是小时候在动物园里见过一次,虽然骆驼伏在地上,但看起来仍然很大,一想到骆驼站起来之后会非常高大,他的内心就感到有些恐惧。 何花最先骑上了一匹骆驼,吴道选的骆驼在何花骆驼的后面,她见吴道有些犹豫,就说: “骆驼性情最温顺了,就像小羊一样,只是比羊长的大而已,没什么好怕的,骑上去就行。” 听何花如此说,吴道感到有些羞愧,就也赶紧骑上了骆驼,双手紧紧抓住前面的扶手。所有人都上了骆驼,骆驼主人讲了要注意的事项,又叮嘱人们一定要坐稳,抓好扶手,之后走到最前面的一匹骆驼前面说了一声“起来”,第一批骆驼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后面的骆驼也站了起来,吴道突然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身体晃了几下,好在双手在扶手上抓得很紧,也就没有掉下来。何花轻声说了一句: “真高啊。”又回头对吴道说,“不要大声说话,不然会吓到骆驼的。” 骆驼主人刚刚讲过了骆驼非常胆小,但见到何花的样子,吴道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的惊恐也一扫而空。他发现何花说的没错,骑在骆驼背上,的确很高,视野非常开阔,大漠风景尽收眼底。骆驼缓慢地向前行走,吴道越来越觉得骑骆驼不仅无需恐惧,反而是一件让人非常享受的事情。看着无边的黄沙,吴道想起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又想到玄奘西天取经差点命丧沙漠之中,发生在沙漠里的故事实在太多,自己能有幸在沙漠里骑一次骆驼,也不枉此次西北之行。正在思考之时,吴道骑的骆驼突然走到何花身边,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还想亲她,何花看到,就用手抚摸骆驼的头,笑着说: “你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 吴道发现此时的何花更加清新脱俗,也更加动人,如果那句话不是对骆驼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他说不定会马上下来向何花求婚。 骆驼在沙漠中走了一个小时又返回了出发地,众人依依不舍地下了骆驼,离开之前在沙漠里合影留念。回到车上,何花说: “沙漠上的日落最漂亮了,可惜今天看不见了。” 上部:聚散 第十八章 天女散花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晚上,吴道他们又去了西域酒城。 进入酒城,一路走去,吴道看到路两边、草坪上到处是各式的酒缸和仿古的酒具,的确当得起酒城二字。酒城正中央是一座三层的仿古建筑,看起来十分气派,楼前空地上塑着一个巨大的酒壶和两个爵,似乎在等待来宾饮酒。何花不喝酒,之前也到过酒城,就留在了外面,她说: “我就不进去了,我这么大的酒量,要是进去了,这里面的酒还不够我一个人喝的,我还是留在外面喝茶吧,把好酒都留给你们喝。” “你就吹牛吧你。”马明说。 人们说笑着走进楼内,一名解说员走上前来,给大家讲解酒城的历史和布局,带领大家去品酒。楼内分十二个区域,每个区域各有一种不同的酒,可以随意品尝。吴道虽然并不擅长饮酒,对品酒也几乎一无所知,但此时却非常想把这里的每一种酒都品尝一遍。 在解说员的带领下,吴道逐一进入了十二个品酒区,越到后面酒越好,酒精度也越高。每个品酒区都摆着几十个酒坛,桌上还有瓶装的酒和各种酒杯,客人可以随意品尝。讲解员详细讲解每种酒的原料和酿造过程,让人有非常强烈的品酒欲望。 在前几个品酒区,吴道都只喝了大概五分之一杯的酒,但都没有品出什么特别之处,再加上有酒无菜,口内、腹中难免有些火辣,后面几个区也就没有再喝。 到最后一个区的时候,一进去吴道就闻到了很浓的酒香,讲解员也说,前面的酒不喝也罢,喝了这最后一个区的酒也就不虚此行了。吴道倒了三分之一杯酒,他看了看,看不出与此前喝的酒有什么区别,就一仰头喝了下去,只觉得初时很烈,之后却又很柔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心里不免说了一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好酒。” 一一品尝过了十二种酒,解说员又引导众人回到一楼,之后到了外面的一个亭子下面。正吃水果之时,忽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们看我漂亮吗?” 吴道回头看去,原来是何花,她的头上插满了薰衣草的花,手里还拿着一些,还没走过来就闻到了薰衣草的香味。落日余晖映照下的何花,宛如一个仙子,吴道突然想到了传说身材丰腴的杨贵妃,如果杨贵妃重生,大概也就如何花这般吧。 “你们去品酒了,我一个人没意思,在这里随意走走,发现了这些宝贝薰衣草,就摘下来戴到了头上。”何花又说。 “你这是破坏公物啊,得赔偿。”酒厂经理笑着说。 “对,得赔。”吴玉奇也说。 “赔多少?”何花说。 “那得看你有多少了。”酒厂经理说。 “我只有三块钱。”何花摸了摸裤子口袋说。 众人哈哈大笑。酒厂经理又对何花说: “既然只有三块钱,那就不要你赔钱了。你给大家跳个舞好了,就当是赔偿了。” 当地的人知道何花跳舞很好,就都起哄让她跳舞,何花也只好开始跳舞。吴道没有想到身材有些胖的何花舞姿竟是如此曼妙,直让他看得目瞪口呆,跳到最后,何花把手中的薰衣草抛到空中,薰衣草纷纷落下,真如天女散花一般。跳完,众人无不鼓掌,何花说: “这次不用我赔了吧?” 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上部:聚散 第十九章 一段插曲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第二天,吴道一大早就醒来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宾馆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奇怪的是,以往喝醉,第二天会有头疼和疲倦感,这一次却没有感到不适。他依稀记得昨天的何花就像是一个仙女,至今想起来心里还怦怦直跳。 河城镇的人要在下一天返回齐城县,用过早餐之后,何花通知大家带上所有的行李上车,今天去明珠湖游览,还特意让大家都带上厚衣服,因为山上很冷。 众人正准备上车时,一个少数民族干部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脏话。在场的一个少数民族干部对他说: “佟立全,你又喝多了吧!一大早就喝成这样来上班,还骂骂咧咧的,当着齐城县客人的面,这不是给我们民族的人丢脸吗?回家醒醒酒去吧。” “韩晓军,你别充好人了,你就不是一个好人,跟着乡里这些领导没少干坏事,你还有脸说我吗?”佟立全说。 “你说我,就说我,怎么还说乡领导?” “我说怎么了,我就说了,什么狗屁领导!乡里这几个领导,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人,白占了多少地,贪了多少钱!就是口里来的这些人,我敢说,也没有一个好人!” “佟立全,你越说越不像话了,给我滚出去!”对方单位书记说。 “韩晓军,你把佟立全拽出去,让他回家醒醒酒,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对方单位乡长也说。 韩晓军快步走到佟立全面前,他原本就比后者更加高大强壮,后者又喝醉了酒,更加不是他的对手,他拽着佟立全就往外走。佟立全的家就在附近,韩晓军拽着他回了家。佟立全一边走,一边还在骂: “吴玉奇,桑塔纳,你们两个人狼狈为奸,不干人事,早晚让雷劈了你们俩!韩晓军,你也是一个坏人,是我们民族的败类!” 见佟立全被拽走,对方单位书记赶紧向河城镇的干部道歉: “我们这里的干部素质太低了,让你们看笑话了。这个佟立全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胡说八道,这一大早不知道在哪儿又喝成了这样,以前他骂我们倒也罢了,今天把各位领导也给骂了,回头我一定要重重地罚他。” “没关系,哪个单位还没有几个刺头呢?不过,这种人怎么就进入政府里上班了,为什么不把他开除?”河城镇王书记说。 “这个佟立全没什么文化,原来是一个国有牧场的固定职工,后来牧场改制,就分流到了乡政府,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好开除他。就这样,他什么正经工作都不干,还天天喝完酒就闹事,真要把他开除了,指不定闹出多大乱子来呢。他也闹不了多长时间了,明年就让他提前退休。” “真是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啊。” “咱们别管这个佟立全了,都上车吧。” 人们这才一一上了车。想起佟立全刚刚说的话,吴道忽然觉得心有戚戚焉,佟立全说的没错,在河城镇政府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自己也许真的已经不是一个好人了。 上部:聚散 第二十章 采蘑菇的姑娘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乘车去明珠湖的路上,何花对车上的人说: “山上能采到很多漂亮的花和好吃的野蘑菇,到了山上,谁和我一块儿去采啊?” 高可攀和吴道挨着坐,他见吴道看何花的眼神有些怪,想刁难一下他,就故意冲何花说: “吴道想和你一块儿去。” 人们纷纷看向吴道,有的还笑了起来。 吴道虽然很想和何花一起去采花和蘑菇,但他没有想到高可攀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答,脸先红了起来。 何花看了一眼吴道,笑着说: “你是怕走丢了,不敢去吗?等到了山上,我带你去,保证丢不了的。” 众人哈哈大笑,吴道也笑了出来,能得到与何花单独外出的机会,内心更是无比喜悦。他没有说“我和你一块儿去”,但看着何花点了点头。 汽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明珠湖,一进入山中,人们就感觉到了寒意,都穿上了长衣服。透过车窗,吴道看到明珠湖边游人如织,山下的草场上牛羊不计其数。汽车在湖边停车场停下,人们一一下车,河城镇人无不为眼前的美景而赞叹。来时乘车曾经路过明珠湖,当时吴道就被这个湖泊所吸引,如今站在湖边,他发现明珠湖不仅湖水清澈无暇,头顶上的天空也比儿时记忆中的还要蓝,水天一色,周围是山顶堆满积雪的天山,庄严肃穆,他觉得自己是进入了画境之中,整个世界都变得干净了。他曾经见过很多湖泊,但从未见哪一个湖泊如明珠湖一般壮丽而纯洁,它的确配得上明珠二字,而且还是一颗璀璨夺目、无与伦比的明珠。 在湖边合影留念之后,人们向半山腰的一个蒙古包走去。明珠湖地处高山之中,气温常年都很低,每年五到九月可以观光旅游,六到八月是最佳时间。 每年到了旅游季节,明珠湖边的山上都会搭起几十个蒙古包。这些蒙古包并非民居,而是当地人开的宾馆。莫乎乡政府经常在明珠湖招待客人,就选择了一个蒙古包当作定点招待处。 走到半途中,蒙古包的主人就迎了上来。吴道原以为蒙古包只有蒙古族人才会居住,即将入住的蒙古包,其主人没准会是一个蒙古族的彪形大汉,见面之后才发现,这家的主人是一对比较瘦小的回族夫妻,两人都是三十几岁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干练。他这才明白,原来蒙古包虽然叫蒙古包,但住在里面的并非只有蒙古族人。走到山上之后,他还看到了汉族人开的蒙古包。 回族夫妻有五个蒙古包,一个是厨房,另外四个是吃饭、住宿的地方。众人走进最大的一间蒙古包坐下,回族夫妻拿来西北的干果和水果供客人享用,几名领导干部与他们攀谈起来,说的无非就是今年客人多不多、一年能挣多少钱之类。吴道觉得没有意思,就走到了蒙古包外面,想四处走走,又想起在车上时何花说过要去采蘑菇,也许她一会儿就会出来,与活泼快乐的何花在一起不也是一件很让人向往的事情吗?于是他站在门口附近,一边看着山下的明珠湖,一边留意何花有没有出来。 几分钟后,何花果然提着一个篮子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她看到吴道在不远处站着,就冲他说: “咱们一块儿去采蘑菇吧,在车上说好了的。” “好。这山上有瀑布吗?你带我去看看吧。”吴道说。说完,他快步走到了何花的身边。 “我可以带你去看瀑布,不过那里有些远,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背不动你。” 吴道想说“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但觉得这么说不合适,只好说: “不会的,没有哪座山是我翻不过去的。” “原来你是个吹牛大王啊,别说喜马拉雅山你翻不过去,就是这天山,想翻过去也难。” “只要有你在,喜马拉雅山我也能翻过去。”吴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免有些尴尬,但见何花还是一脸的纯真,反而觉得有些高兴了。 “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你看过托尔斯泰写的《战争与和平》吗?” “我虽然也是学的文学专业,但是读的书并不多。我知道这本书,只不过这本书不知道我。” “书中有一个女孩叫娜塔莎·罗斯托娃,她天真快乐,就像是一个天使一般。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娜塔莎从书中走了出来。” “你是说我也是一个天使吗?” “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纯真快乐的女孩。” “那天使就要带你去采蘑菇了,你可要听天使的话呦,先帮天使拿着篮子吧。” 吴道接过何花的篮子,问: “你这篮子哪儿来的?” “我找蒙古包的老板娘要的,我跟她说好了,中午炖蘑菇吃,这次你有口福了。” 吴道跟随何花向山上面走去,两人一边走一边采蘑菇,不一会儿就采到了很多。见到小鸟,何花还会学鸟叫。见到漂亮的花,她就摘下来戴到头上,到最后像花仙子一般。 “漂亮吗?”何花问吴道。 “你说人还是花?”吴道故意说。 “那你都说说看。” “花很漂亮,戴到别人头上可能会失色,但在你头上更漂亮了。” “为什么戴到别人头上会失色,在我头上就漂亮?” “因为你是花仙子啊。” “你又在骗我,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身材也不好。” “我当然没有骗你,你的美是别人看不见的。就像这明珠湖,在大多数人眼中,它或许比不上西湖,但在我看来,它比西湖强百倍,因为它纯净自在,没有杂质,集天地之灵秀。”吴道并没有到过杭州,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西湖,此刻他觉得东部地区的任何一个湖都无法与明珠湖相提并论。 何花听吴道如此赞美自己,更加开心,还唱起了歌。吴道觉得何花更加美丽动人,又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西北,也许终此一生再也见不到她,内心又有些伤感,就主动与何花互留了手机号码和QQ号。 两人走了接近半个小时,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瀑布。瀑布并不大,更谈不上壮观,但非常清澈,是山上的雪融化而成,水最后流入了明珠湖。 两人在水中洗了洗手,就开始往回走,走到半路上,吴道就收到了高可攀打来的电话,要他赶快回去,一会儿就要吃饭,还问她是不是同何花在一起,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不免又说了几句玩笑话,吴道没有理会,说了一句“马上回去”,就把电话挂断了。 上部:聚散 第二十一章 鱼的快乐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与何花回到蒙古包的时候,店家正在制作烤全羊,何花把一部分野蘑菇留下要带回家去,另一部分交给老板娘,让她中午用蘑菇炖肉吃。 两个人重新回到就餐的大蒙古包坐好,过了一会儿,烤全羊就端了上来。店家将羊分切开给每个人盛了一份,吴道吃过,味道果然不同寻常。然而到西北之后,餐餐皆是满桌肉食,他早已厌烦,再加上西北饮食与东部完全不同,餐饭不易消化,他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吃的饭都还没有消化完,完全没有饥饿感,只吃了一点羊肉就不再吃,他现在唯一想吃的东西就是刚刚与何花一起采回来的蘑菇。 过了一会儿,店家将蘑菇炖肉端了上来。吴道吃过之后,发现味道的确像何花所说的非常鲜美,与自己之前吃过的蘑菇大有不同。吃过了蘑菇之后,他就借故走出了蒙古包,到了明珠湖边,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面前清澈的湖水和远方的天山,吴道突然想到,东部地区的人常说西北环境恶劣,不适合人居住,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到过西北,知道这里不仅有沙漠和戈壁滩,还有如此美景?如果能长住这里,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吗? 何花不喝酒,吃过自己采摘的蘑菇之后,也走出了蒙古包,见吴道在湖边坐着,就也走了过来。她见吴道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就故意走到吴道身后大喊了一声,想要吓他。吴道的确被吓到了,回头一看是何花,就笑了笑。何花说: “你刚才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 “我在看明珠湖和天山啊。你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吴道说。 “羡慕我们什么啊?” “羡慕你们能生活在这么美的环境中,能简单而快乐的活着。” “你也可以这样活着啊。”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运的。明天我就回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做,等到我把想做的事情都做过了,或许会再回到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我觉得你就是想的事情太多了,生活得太累了,所以才会不快乐。像我们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生活自然就快乐了。” “说起没心没肺,以前我觉得苏东坡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论遭受多么大的苦难,都能坦然面对,可以苦中作乐。” “照你这么说,我和苏东坡不是一样的人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样的人,不过,依我看,苏东坡的乐远没有你那么纯粹,他的快乐很多时候甚至是装出来的,而你的快乐才是发自内心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快乐不是装出来的?”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这是庄子说的话吧?” “是庄子说的。有一天庄子和一个朋友出游,看见水里的鱼,庄子说,鱼自由自在地游泳,这是鱼的快乐。朋友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套用庄子的话,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快乐不是装出来的?” “这些话也太绕嘴了。不过,如果我们能像鱼那样生活就好了,明珠湖里的鱼就是很快乐的。但这句话也不完全对,生活在湖里和大海里的鱼是很自由自在,很快乐,可是生活在鱼缸里的就没那么自由了。” “所以我很羡慕你能生活在这广阔天地间。” 为吸引更多游客前来,每年旅游旺季,当地政府都会组织每个县轮流到明珠湖边举办民族歌舞表演。吴道到达明珠湖那一天下午刚好有一场表演。上午的时候,演出单位就已经搭好了舞台。下午四点,演出正式开始。吴道此前曾在电视上多次看到歌舞表演,其中也有西北民族歌舞,但他对这类节目从没有留意过,更谈不上欣赏。在明珠湖边、天山脚下、草场之上近距离观看民族歌舞,让吴道重新认识了这种艺术。各族歌舞各具特色,美轮美奂。吴道发现,这些民族的歌舞在电视上和在明珠湖边所表现出的艺术效果完全不同,前者束缚了民族歌舞的特点,而后者则可以让其美感充分释放出来,歌舞中呈现出的那种自由、奔放和快乐足以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演出结束后,何花还拉着吴道走到台上与演员照了合影。 上部:聚散 第二十二章 镜花水月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在蒙古包住宿的那天晚上,人们吃饭吃到很晚。因为第二天河城镇的人就要回程,对口单位安排在那天夜里举行欢送会。人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传出很远,似乎整个明珠湖、整片草原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吴道尽管也被这欢乐的氛围所感染,但他一向不喜欢热闹,也不会跳舞,所以在一开始只是坐在蒙古包的角落里,充当旁观者,并没有参与到跳舞的行列中。何花走过来对他说: “吴道,你看大家多欢乐,你为什么不一起来跳呢?过来和我们一起跳吧!” “我不会跳啊。”吴道说。 “不会跳也没关系,想怎么跳都行,再说我可以当你的师傅,教你跳啊。” 吴道还是有些犹豫,但何花却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说: “来吧,一起跳。” 吴道被何花拉起来,只好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中,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跳舞。他没想到,自己也会那样快乐,那时他忘记了所有的忧愁和烦恼,似乎整个纷繁的世界都与他无关。 人们一直狂欢到下半夜方才回去睡觉。 尽管前一天睡觉很晚,但第二天早上吴道还是很早就起来了。简单洗刷之后,他穿好保暖的衣服,一个人来到了明珠湖边,看着太阳从天边一点点升起。他希望时间能走的慢一些,最好能够停止,那样他就可以和纯净壮美的明珠湖多呆上片刻,也可以有机会和天真活泼的何花再多说上几句话,然而时间还是很快就来到了返回的时刻。 蒙古包里的人们逐渐都起床了,吴道也回到了蒙古包内。何花起的很晚,出来洗刷时,刚好看到吴道从湖边返回,就对他说: “昨天晚上睡那么晚,你怎么今天早上这么早就起来了?是舍不得我们这里吗,要是舍不得的话,那就留下来好了。” 吴道想说“我舍不得这个地方,也舍不得你。”然而他不能这么说,只好说: “我睡眠一直不好,晚上如果睡的太晚,就很难再睡着了。早上起来后,我闲着没事就到湖边看日出。” “那你怎么不叫我一起看日出呢?明珠湖边看日出,最美不过了。” “我怎么去叫你,你可是个女孩子。再说,那时你还在做美梦,我怎么好把你叫醒。”吴道笑着说。 “哈哈哈,你还真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啊,我只教了你学跳舞,没想到你把我说笑话的本事也给偷学去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后,齐城县的人就踏上了返回的旅程。 何花和同事们把吴道他们送到了飞机场,还为他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大箱土特产作为礼物。 走进飞机场大厅,吴道不时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何花,他突然想到了《红楼梦》中的“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何花于自己而言,终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回到齐城后,吴道带着从西北拿回的礼物回到了家里。有礼物,吴家人自然非常高兴。众人品尝了西北的特产,也都说它们比齐城的东西更好吃。吃过之后,吴河、吴阳、李梅又追问吴道去西北的经过和在西北几天的所见所闻,吴道说: “我们一早就从县里出发,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才到达了西北的飞机场,中间在西安停了有几十分钟。西北面积太大了,我们又坐了八个小时的汽车,才到地方。” “这又坐飞机,又坐汽车的,一趟来回花了多少钱?”吴阳说。 “一个人可能有五千多吧。”吴道说。 “一个人就五千多,你们去了多少人?”吴阳说。 “我们镇里去了八个人。”吴道说。 “就按五千算,你们这八个人一个来回就是四万块钱呢!这要是自己花钱去,谁花得起啊!”吴阳说。 “去的八个人都有谁?”吴河说。 “有书记、镇长、两个副镇长、办公室主任、组织干事、财政所长,还有我。”吴道说。 “县里没去人吗?”吴河说。 “县里领导也去了十几个人,书记、县长都去了。”吴道说。 “你见到书记和县长了?”吴河说。 “见到了。”吴道说。 “你和他们说话了没有?”吴河说。 “没说。”吴道说。 “你应该和他们说说话才对。”吴河说。 吴道想说“我不过就是镇里一个无职无权的小干部,怎么会有机会和县里的大领导说话?”但看到吴河一脸喜悦,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 “西北和咱们这里,哪里更好?”李梅说。 “西北的天空很蓝,水很清,阳光明媚,空气也比咱们这里好多了,晚上能看到满天的星星。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咱们这里才有那么好的环境。现在,齐城县的环境比西北可差远了,到处是冒烟的工厂,就是大晴天,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晚上一个星星都看不到,河里的水也被污染了,一条鱼都没有。”吴道说。 “环境好管什么用,又不当吃、不当喝,得能挣上钱才行,那里的人都很穷吧?”吴阳说。 “那里的人不穷啊,他们每天吃牛羊肉,身体比咱们这里的人强壮,穿的衣服也不差。我在那里待了几天,天天吃羊肉,还有牛肉、马肉,喝的也都是好酒。”吴道说。 “你们那是花公家的钱,当然吃的也好、喝的也好了,老百姓也每天这么吃吗?”吴阳说。 “老百姓也比咱们这里的人吃的好,我听说也是每天都吃牛羊肉。”吴道说。 “难怪他们要我们援助呢,他们把钱都吃了、喝了,不想着存钱,这要能过好日子才怪呢!”吴阳说。 “我觉得那里的人生活得更好,我们都太节俭了。”吴道说。 “不节俭能行吗?你不想想,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每年的学费是哪来的,不节俭,哪来的钱?要是每天吃牛肉、羊肉,一年下来,一分钱都剩不下,你还上什么学!”吴阳说。 吴道还想反驳自己的父亲,说是他们的观念太保守了,然而又想到自己的父母为了供自己上学,吃了太多的苦,自己如今参加工作了,却要说他们不对,那的确有些残忍了,他们的节俭是长期的贫困造成的习惯,不可能改变。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说什么。 “那里的人都很野蛮吧?”李梅又说。 “那里的人不野蛮啊,他们很热情好客,少数民族的人还会唱歌来欢迎我们。只不过,他们有些太热情了,不住地让我们喝酒,比咱们齐城县的人劝酒更厉害。”吴道说。 “那里的人就是落后啊,我看环境也不好,要不怎么才去了这么几天,就变黑了呢?”李梅说。 “变黑了吗?可能是那里的阳光太好、风沙太大了吧。”吴道说。 “我就说西北不好吧,去年毕业的时候,你还想去西北支教呢,多亏没让你去。”吴阳说。 “哪里也没有咱们齐城县好。”吴河说。 吴道不知道三位长辈是怎么得出的西北不好的结论,他不想再争辩什么,他知道,不管他把西北描绘得多么美好,家人都只会说齐城比那里更好,因为这里才是家,对他们而言,西北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地方,甚至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就不存在。他只能暗自叹息,自己无法留在西北生活。 吴河虽然嘴上说齐城县最好,但过后还是走到外面把吴道坐飞机到西北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还特意强调他和书记、县长坐一个飞机去的。小黄庄乘坐过飞机的人屈指可数,到过西北的人只有吴道一个,和书记、县长坐过同一个飞机的人更是没有旁人,在吴河看来,这些都是吴家的荣耀,他最喜欢听村里人说“你孙子真有本事”,那滋味比夸他自己更美。 上班以后,吴道把自己在西北的见闻写邮件告诉了赵武和荆立科。赵武回复说: “我羡慕那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然而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至少现在还不想。因为我们还有知识分子的责任要承担,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等到将来,我们都已不再被这俗世所牵绊,那时或可一同去西北放羊牧马。” 荆立科回复说: “最简单的生活才是最高明的生活。中国古代有那么多山水田园诗人,西方也有很多类似的文人,他们所追求的的不就是这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方式吗?” 回到齐城之后,吴道常常想起何花,有几个晚上还梦到了她。翻看与何花所拍的合影时,突然心有所感,想起了情僧苏曼殊,就在照片后面写了一首诗: 人生多奇遇,常怀苏曼殊。 去时皆浑浑,坐日思明珠。 明珠在高山,山高未有途。 怎得天外天,与君结草庐。 他把诗编成了短信,想要发给何花,但到了发送时又停下了。何花固然天真烂漫,但终归也是文学专业出身的,不难读懂这首诗背后蕴含的情感。他不想让何花知道自己喜欢她,他不想给这个天使般的女孩造成任何的伤害,他所能做的应该是也只能是把那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上部:聚散 第二十三章 大人国和小人国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七月的最后几天,吴道逐一拜访了河城镇政府的诸位领导和各个部门,与他们道别。 虽然镇政府里每个人都知道吴道已经考上了研究生,但多数人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他第一个去见的是书记王新辉,王新辉听后说: “小王,你这几年工作不错,成绩有目共睹。上了研究生,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咱们河城镇永远都是你的家,一定常回家来看看。” “好。”吴道说。 “你哪天走,镇里给你安排个欢送宴。” 吴道明白,镇领导说的话可真可假,你当真就是真,你当假就是假,更何况每一次参加酒宴于他就像是入了一次地狱,所以他根本不想参加什么欢送宴,于是说: “谢谢王书记,不用了,镇里都很忙。” 王新辉知道吴道一向不喜欢酒局,也就不再勉强。 胡学山是吴道的直接领导,吴道曾经发表了很多新闻稿,这给胡学山赢得了面子,因而胡学山一直很器重他。在他提出考研时,胡学山也是全力支持,因此吴道对这位领导的印象是相当不错的。他向胡学山道别时,胡学山说: “小吴,当初你和我说考研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能力我是亲眼见识过的。你在咱们镇里这一年发的新闻稿,比过去镇里三年的都要多。你虽然是七月底离开,但是八月份的工资还照发。你这要离开了,我要不要请示王书记,给你办一个告别宴?” 胡学山的话让吴道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八月就不会来上班了,却还领一整月的工资,实际上是占了公家的便宜。但他想到自己读研究生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又想起赵武“恨不得能发一笔横财”的话,心中就又产生了几分喜悦。当然,告别宴他还是不想要,于是说: “谢谢胡主任。告别宴就不用办了,我和王书记告别的时候,已经说了这件事。” “那我也不勉强了,你以后要常回来看看我们这些基层的老同事。” “一定会的。” “韩镇长这几天在外地培训,还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你是他的秘书,走之前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 “好。” 吴道和韩思明的关系很微妙,二人相互之间其实都看着不顺眼,但在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团和气。吴道和同事们道别的时候,韩思明刚好在外地参加培训,这让吴道如释重负。韩思明虽然人不在,但不管是出于工作关系,还是为了礼貌,还是要打电话说一声,更何况和胡学山道别时,后者还特意嘱咐了这件事,于是吴道给韩思明拨打电话说了离开河城镇去读研究生的事情,说话时内心还有些忐忑。韩思明说: “小吴,你在咱们河城镇只有一年时间,但是能力有目共睹,就是性格太内向了,不合群,以后读研究生,要多和人交交朋友。欢迎你以后再回镇里来。” 韩思明的话,还让吴道多少有些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个和自己在一个套间办公的领导并不是那么可怕、那么不近人情。他对韩思明说: “韩镇长,谢谢您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会记住的。” 吴道和其他领导和同事道别时,几乎每个人都夸奖他能力强,给河城镇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大家会铭记于心,人们说的最多的是,如果将来发达了,不要忘了大家。全镇只有副镇长于映的话让吴道感到是发自肺腑的,也久久不能忘怀: “小吴,祝贺你考上了研究生,就要离开河城镇政府了。我很羡慕你,如果我像你这么年轻,我也会去考研究生,就算不考研,也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闯一闯。当年我本来是在学校里当老师,一个偶然的机会调到了镇里。那时候我还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当孩子王了,可以到政府里干出一番大作为。后来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在镇里,不是你想去做事情就能做得了的,到头来一辈子碌碌无为,在外人看来是领导,实际上什么都不是,想干的事情一件都没干成。如今想来,我还不如一直在学校里当老师,虽然做不成大事,但至少还能教书育人,做的都是实事,不像这里,什么都是虚的。再过两年我就五十岁了,到时候就申请单列,不上班了,回家种种花、练练字,一辈子就这样了。你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不要再回县里了,要是还想进政府上班,就往上面去,到省里去,到北京去。不过,要我说,你真的不适合在机关里上班,最好还是当老师,就算不能留在大学里当老师,当个中学老师也不错,人际关系好处理,不像机关里这么复杂。古人讲究学而优则仕,那是因为那时候的读书人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参加科举考试去当官,现在的路很多,要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这一辈子才算没白活。” “我都记住了,谢谢您。”吴道说。 七月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下班后,吴道回到宿舍里,拿上行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河城镇政府。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门卫也只当他是下班回家。他突然想起了徐志摩《再别康桥》里的诗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他一向并不喜欢徐志摩的作品,尤其厌恶他的为人,如今却觉得这几句诗非常传神,恰到好处地描绘了自己的来去空空。 回到家中之后,吴道有一整月的时间来准备研究生入学。他先是计算了一下自己这一年来的收入,自己每个月工资八百多块钱,加上过年过节发的奖金,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五千块钱,自己平时花费原本就不多,打算考研之后,就有意更加节俭,一年总共花了不到三千块钱,如今还剩一万两千块钱,在济州大学读研究生,每年只需交八百块钱住宿费,其他没有任何费用,每个月还有一百五十块钱的生活补贴,自己的存款读研绰绰有余。想到读研经常要上网查资料,平时写论文也离不开电脑,他就到城区的电脑卖场花两千三百块钱买了一台低配置的笔记本电脑。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学。有一天,吴道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在梦里,他到了一个非常遥远而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两个国家,一个是大人国,一个是小人国,两个国家互不来往。大人国的人都非常高大,身高两米以上,小人国的人都非常矮小,身高都不到一米。由于身高的优势,大人国的人是那里的统治者,而小人国的人则只能仰视大人国,对大人国的人俯首帖耳,不敢有丝毫违拗。 大人国的人数很少,他们都住在高处,小人国的人数很多,都住在低处。小人国人看不到大人国的人在干什么,而大人国人却能把小人国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大人国与小人国之间只有一条路可走,但这条路只允许大人国的人走,小人国的人不能走,大人国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小人国,小人国的人却禁止进入大人国。这条路由大人国的人把守,他们只需要看身高,就可以判断哪些人是大人国的人,哪些人是小人国的人。 长久以来,小人国的人都盼望着有一天能进入大人国一探究竟,然而他们的身高却成为了他们的致命弱点。终于有一天,小人国生出了一个大人出来,他一出生就比别的孩子大,后来越长越高,最后也超过了两米,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大人国人。小人国人派他进入大人国,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小人国人都是没有名字的,但因为他实在太过特殊,也因为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人们破例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吴道。 吴道一开始对自己能否进入大人国还有所顾虑,担心自己万一被识破,会不会受到惩罚。然而当他从守卫身边走过时,没有一个人查问他,他非常顺利地就进入了大人国。 进入大人国之后,吴道惊讶地发现,大人国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很矮。原来大人国的人并不高大,他们的身高和小人国的人一样,他们之所以看起来那么高大,是因为他们安装了假的四肢。大人国人在大人国时,身上不安装假肢,到小人国时,才会把假肢安上。他还发现,除了守卫之外,大人国剩下的人每天都不工作,只是喝酒、打牌、睡觉。 吴道回到小人国后,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那里的人。然而小人国的人没有一个相信他,说他是大人国派来的骗子,还把他赶出了小人国。他想去大人国,然而守卫已经知道了他是一个奸细,也拒绝他进入。他无路可走,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突然脚下的地面塌陷,他摔了下去,在强烈而真实的失重感中,梦醒了。 梦醒之后,吴道感到非常奇怪,他在梦里能清晰地看到大人国和小人国的人,那个吴道和他一模一样。既然梦里有一个吴道,那真实的自己又是站在哪里看梦中的世界呢?大人国和小人国又代表了什么呢? 上部:聚散 第二十四章 开学遇难题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古人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果说吴道高考时被济州大学毛城分校录取是第一次金榜题名,考上济州大学研究生就是第二次金榜题名。第一次金榜题名之时,吴家的亲戚和邻居都把吴道叫到了家中吃了饭,有的还给了钱。那时吴道还是很愿意去吃饭的,因为十几年读书终于考上了大学,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偶尔有几家不想去,也是因为那里做的饭不好吃。有了第一次金榜题名,第二次金榜题名的光环原本要暗淡很多,吴道本可以不必再挨家去吃饭,亲友和邻居也可以不用再请他去。但此时的吴河远比五年前更加喜欢吹牛,吴道一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吴河就开始在小黄庄到处吹嘘研究生多么多么厉害,考上研究生就等于进了省政府,一毕业官就比镇长大,上研究生不用交学费,还发钱,他还故意把研究生生活补贴说成工资,把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说成六百块钱,人们虽然知道他多半是在吹牛,但经不住他天天说,再加上小黄庄人一向就觉得大学高不可攀,考上大学已经是难如登天的事情,考上研究生岂不就是真的上了天? 开学之前,一家请吴道去吃了饭,别家就也不能干看着没有行动,吴家亲朋旧故一个个都上了门,叫吴道去自己家里吃饭。此时的吴道已不是五年前的那个高考考生,他没觉得考上研究生是什么荣耀的事情,更加厌烦应酬,有心不去,但爷爷和父母都答应了人家,自己又不得不去。去姑姑家时,姑父杨成志又对吴道说了一些进学生会、和老师处理好关系之类的话,让他觉得厌烦至极,但也仍要装出一副认真去听的样子。他不禁想到了赵武,如果换成赵武,不知道这个好友面对这样的事情会作何样子,大概根本就不会参加这种应酬吧。 转眼就到了研究生入学的日子,九月一日,吴道重新回到大学,他要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择导师。济州大学的研究生与导师之间是双向选择的,研究生先选择心仪的导师,然后由导师选择是否收下。入学之前,吴道就想好了要选择的导师,是济州大学中文系研究现代文学知名度最高的一个教授。 开学第一天,新入学的研究生都来到招生办填写想要跟随的导师姓名,填完之后回去等待导师的回复。吴道满以为选择导师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导师会很快联系自己,告诉他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第二天,他的确接到到了导师的电话,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选择那名导师的学生太多,每个导师最多只能招收两个研究生,他需要去招生办另外选一名导师。吴道感到非常茫然,他从来没想过会被导师拒绝,不知道应该再选择哪一名导师。 济州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招生办公室,只有一个姓李的女老师。再次来到招生办,李老师对他说,现当代文学专业五个导师每一个都很好,选哪一个都是一样的。吴道看过了剩余四个导师的研究方向,有三个是研究现代文学的,一个是研究当代文学的,他想从事的研究属于现代文学领域,但李老师打电话问现代文学三名导师的意见,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们已经招满,李老师只能让吴道选择最后一位导师: “当代文学方向的这位导师姓章,是一名副教授。他是我们济州大学自己培养的博士,研究水平很高,马上就要评教授,评上教授就可以获得博导的资格,跟着他读研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虽然李老师在吴道面前说了章副教授很多好话,但吴道想从事的研究并非当代文学,又深知当代文学研究禁忌太多,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中。李老师又建议他先去听一下章副教授的课,然后再做决定。没有办法,吴道只好硬着头皮去听了他的课。不听课还好,听过之后,吴道更加不想选择章副教授做导师了。他去听的是章副教授给本科生上的一堂课,课讲得很好,甚至还非常潇洒,整堂课,章副教授几乎就没看课本,讲的内容全是书外的,古今中外、旁征博引,一听便知他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吴道一时间以为选择当代文学导师并非绝无可能,下课的时候,他问章副教授: “做研究也可以像讲课这样吗?” “当然不行。讲课是讲课,研究是研究,当代文学研究,规矩多得很,比不了研究古代文学的,更比不了研究外国文学的。”章副教授说。 章副教授的几句话让吴道的梦彻底破灭,他再一次回到招生办,告诉李老师他不想选择当代文学专业的导师。李老师说: “咱们中文系专业很多,实在不行就换一个专业,系里会让每一个研究生都找到合适的导师的。” 吴道想起章副教授的话,突然意识到,转到古代文学或者外国文学专业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就回答说: “换一个专业也行,古代文学或者外国文学都可以。” “咱们系里,古代文学是热门专业,导师已经招满,要换专业只能换成外国文学,那里今年没有招满,还有两个名额。不过你要考虑清楚,咱们学校外国文学专业的影响力远不及中国现当代文学,也没有博士点,换专业是有风险的,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就业,甚至对你的后半生都有影响。” 吴道并不在乎未来的就业,再差的工作也不会比河城镇政府更差了,只要能选到合适的导师,比什么都强,更何况将来的就业谁又能说得准呢。他想到自己本科时最喜欢法国文学,也非常喜欢萨特、福柯这样的法国知识分子,自己想从事的就是知识分子研究。想到这里,他问李老师: “外国文学专业有没有研究法国文学的导师?” “是有一个研究法国文学的导师,是副教授,叫田莫问。不过他有两年没招到研究生了,再招不到学生,他的导师资格就要被取消了,今年还是没有学生选他。你选他,倒是能帮他保住导师资格。”李老师说。 “就是这个田老师了。” “你确定选田老师吗,不去听听他的课,对他多一些了解,再做决定?” “不用了,就选田老师了。” “那好,我帮你联系他,问问他的意见。” 李老师当即给田莫问打了电话,问他是否愿意收一个从现当代文学专业转过去的研究生,田莫问欣然接受。李老师给了吴道田莫问的电话号码,让他自己再去联系。从办公楼上下来,吴道马上给田莫问打了一个电话。他本想马上去导师家中或者办公室拜访,但田莫问却约他晚上一块儿吃饭,那时再详谈读研的事情,他只好先返回了宿舍等着。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同学就问吴道选了谁当导师,他把自己选导师的事情说了一遍。吴道宿舍里四个人都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的研究生,其中一个同学是本校保送的,听吴道说自己转到了外国文学专业,还选了法国文学方向的田莫问,就一脸惊讶的问吴道: “你不知道咱们系里外国文学是最弱的学科吗?济州大学中文系的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在国内都数得着,外国文学专业顶多算是二流,甚至是三流,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本科在毛城分校上的,对这里的了解不多。转专业的时候,招生办李老师和我说了,外国文学学科影响力比不上中国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吴道说。 “那你还转专业,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将来就业、考博都很麻烦的。”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中国现当代文学只剩下当代文学方向的章副教授一个人,你知道我想研究的不是中国当代文学,何况当代文学研究禁忌太多,也研究不出什么像样的成果,如果有别的选择,我是无论如何不会选当代文学的。要转专业,中国古代文学没有名额,只能转到外国文学。” “你一定是没有提前和导师联系,想跟着哪一个导师,入学前就要和他联系,等开学再选就有些晚了,只能看运气。一个导师最多带两个研究生,如果导师在开学之前就已经提前接受了两个学生,你就没有机会了,只能另外再选。” “我就是没有提前和导师联系,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外国文学专业也有四个导师吧,你为什么就选择了法国文学方向的田莫问呢?” “外国文学里,我最喜欢法国文学,巴尔扎克、雨果、莫泊桑、萨特、加缪等等法国作家,都是我非常喜欢的。我想从事的是知识分子研究,知识分子这个词就是在法国产生的,法国很多作家都是非常典型的知识分子,对我而言,外国文学专业里法国文学方向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你了解田莫问吗?” “之前我一直想的都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也就是建国前的文学,从没想过研究外国文学,对系里的外国文学老师几乎一无所知。你是系里保送的,应该对田老师很熟悉吧?你先给我讲讲这个老师怎么样。” “要说起田莫问老师,他可真称得上整个中文系最有故事的一个人。他生在南方,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博士,据说读博士期间还在法国交流学习过一年。按理说,以他的条件,工作十几年,现在应该评上教授和博导了,但他这个人非常古怪,跟谁都合不来,经常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学校合并、建分校的时候,他在报纸上公开发表文章,批评学校的做法,让校领导和系领导都很头疼。再加上他不注重穿衣打扮,每天都是看见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完全不搭配,很多时候,上面穿运动服,下面穿西裤,脚上穿布鞋,让人看着不伦不类。他也很少理发,经常是半年才理一次发,他说,理发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头发很长不说,上课的时候他还常常不梳头。系里领导找他谈过几次,让他注意形象,但他始终是这个样子。后来他还参加过区长竞选,那段时间,他把自己捯饬地非常干净整洁,还到处去宣传拉票,学校和系领导都劝他放弃,别人越劝,他越是要竞选。领导怕的不是他真的会当选区长,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当选,领导怕的是他到处嚷嚷,会破坏学校和政府的关系。济州大学的级别虽然比区政府高得多,但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有很多事还要求着人家帮忙,这要是把区长给得罪了,以后麻烦少不了,要是区长后面再有几个很硬的后台,就把他们也得罪了,后果就更严重了。结果可想而知,田老师一败涂地,成为别人的笑柄。一来二去,田老师的这些行为把学校和系领导都惹恼了,每年只给他安排很少的课,有出国访问的机会也不让他去,这样一来他想评教授都难。” “如此说来,这个田老师的经历还真是有些传奇色彩。” “传奇的还不止这些呢,他的感情经历也很有戏剧性。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写诗,尤其是爱情诗,据说那时候他追过很多女人,其中有两个还是已经结了婚的,见到喜欢的女人就不断给人家写诗,完全不管对方的感受。田老师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平日里又是那么不修边幅,你想想,哪个女人看见他那副形象能喜欢?他说,现在的女人都不懂艺术,不懂爱情。后来,他有一次生病住院,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小护士,又展开了疯狂的追求,田老师虽然形象不佳,但毕竟是大学老师,小护士再漂亮,毕竟学历很低,工作也不好,能有一个大学老师这么喜欢自己,还是非常高兴的,最终还是嫁给了他。医生、护士在医院上班,都很讲卫生,有的人还有洁癖。看田老师那个样子,你就能猜到他家里什么样了,小护士当然受不了,就逼着他要讲卫生,要注意形象。小护士也不善,有一段时间还真让田老师变干净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但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让田老师彻底改变生活习惯是不可能的,没到半年,他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夫妻二人就开始每天不断吵架,谁也不让着谁。两个人一个是博士毕业的大学老师,一个是卫校毕业的护士,原本就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这一开始吵架,两个人的关系就越来越差。后来护士怀孕了,两个人的关系才重归平静。田老师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医院验血型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孩子血型与自己的不合,不可能是他的。小护士这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他们两个人不断吵架的时候,她有一次和医院里的医生发生了一夜情。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很快离婚。田老师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再写诗,还立誓一辈子不再结婚,在那之后,他再没追过别的女人,如今已四十六岁,依然是单身。” “这样的感情经历,的确富有戏剧性,称得上世上罕有。” “谁说不是呢!他的课本来就少,形象又差,在系里的地位很低,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之后,他自己又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在学术上也不求上进,在外国文学专业里也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导师。研究生选导师都看重知名度,知名度高的导师不仅能力强,人脉也广,每个人都想选这样的导师,那些知名度低的导师就常常收不到学生。咱们系里外国文学本来就最弱,每年都招不满学生,田老师又被认为是专业里最差的一个导师,自然更招不到学生。你选他,是帮了他的大忙。不过,依我看,田老师研究水平还是很高的,他本来课就很少,三年才收了你这么一个研究生,没准能把你培养成一个大才。” 听完同学的话,吴道突然觉得自己换专业还选择了田莫问当老师,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田莫问生性洒脱,率性而为,自己何尝不想像他一样活着?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非常期待与田莫问的第一次见面。 上部:聚散 第二十五章 师生相见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田莫问约吴道晚上七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店见面,吴道提前十分钟就到了那里,站在店门口的一侧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七点过五分,一个上身穿肥大的唐装、下身穿运动裤、脚穿布鞋、身材矮胖、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他的视野,他随即想到,来人定是田莫问无疑,就走过去问: “您是田莫问田老师吗?” “我是姓田,你是小吴同学吗?”田莫问说。 “是我,我叫吴道,上午给您打过电话。” “吴道,这个名字好啊,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无道才是真的有道。你叫吴道,我叫莫问,看来这也是命里注定的师生缘分。好了,咱们别在外面站着了,到里面边吃边聊吧。你这么瘦,该多吃点饭。这个自助餐饭菜做得不错,我经常来吃。自助餐嘛,吃多吃少都是一样的钱,想吃什么你尽管拿就是了。” 田莫问和吴道走进店内,选好了一个位置,之后两个人各拿餐盘去盛饭菜。饭菜的种类很多,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在河城镇政府工作时,吴道对各种酒宴唯恐避之而不及,离开那里之后,他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突然又觉得有些想念那些丰盛的宴席了。看到餐厅里如此多样的饭菜,吴道有心要多盛一些,又担心第一次与导师见面就吃那么多东西,会给导师留下不好的印象,让导师以为他是一个饭桶,所以就按照自己的饭量盛了一盘。他没想到的是,田莫问竟然盛了两大盘。田莫问看吴道盛的饭菜很少,就说: “你只吃这么少的吗?年轻人应该多吃一点。” “我这些就够了。”吴道说。 “难怪你如此瘦。要不要来点酒?” “不喝了吧。” “在我这里,不要扭扭捏捏,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会喝酒吗?” “会。” “那就行了,一人先来两瓶啤酒。”说着,田莫问就叫服务员拿来了四瓶啤酒。 两个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聊天。田莫问说: “小吴,你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啊?” “我二十四岁了,是齐城县人。” “齐城也是省内的,不算远。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是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毕业的。” “是那里啊,那个学校我去过几次,环境比这里好多了。济州大学别的不多,就是校区多,原来是在省城里走着走着就能看到济州大学,现在是在省里不同的城市走着走着都能看见济州大学。这哪里是建大学,分明是开连锁超市。你是应届毕业生吗?” “不是,我是去年毕业的。” “那你之前一年在干什么?” “在一个乡镇政府当宣传干事,兼职镇长秘书。” “你可是不一般啊,是从衙门里过来的人。” “老师就别取笑我了,一个镇政府算得上什么衙门?县长才是个芝麻官,乡镇政府根本就不入流。” “你可别小看县长,他们的能量大着呢!乡镇政府再不入流,也是一级政府,乡长、镇长还是有很大的权力,还是有数不尽的人想当,却一辈子都当不上。你从政府里出来的,这些你应该都清楚的吧?” “很清楚。” “你为什么离开镇政府来读研究生,是嫌衙门太小、升不了官吗?” “不是,是我觉得我的性格不适合在政府里上班。这一年在镇政府里,常常是一整天都无事可做,每天都在虚耗光阴。忙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忙,但一多半是编造材料,应付上面的各种检查。政府官员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公路上发生了车祸,对于当事人而言是灾难,而对另一些人而言,却是一项工作成绩。一个贫困的地方需要别人的捐款来改善办公环境,却可以用数万元来搞接待。我想的是做实事,他们想的是欺上瞒下、弄虚作假。上级来检查,是大摆筵宴,外出考察,还是酒池肉林,有一个人还在酒后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这种生活,我当真难以承受。” “你说的事情,我都见怪不怪了。你说吃肉喝酒,我们现在不也是在吃肉喝酒吗?” “那不一样,政府里花的是公款,说到底是纳税人的钱,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钱。如果政府酒桌上说的是国计民生、天下大事倒也罢了,他们每天说的都是升职啊、工资啊之类,再就是前些年一起喝酒时谁谁谁出了丑等等,这些我压根就不感兴趣。” “没想到你还是个小愤青啊,不过,我喜欢。如此说来,你离开机关,来读研究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田老师,我听人说,你前些年竞选过区长,你为什么要参加竞选呢?” “你知道的还挺多。” “是听同一个宿舍的同学说的。”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有理想,也觉得理想一定要付诸行动。我的理想是什么呢,说出来很多人不相信,甚至会笑。中国古代文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法国文人强调介入,就是要通过自己的行为影响政治,马尔罗就曾担任过法国的文化部长。这方面两个国家的文人其实是相通的。我参加竞选就是为了兼济天下,就是为了介入。结果我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想到了,但还是想要努力去做一次。不说我了,你为什么从中国现当代文学转到外国文学来了,还选了法国文学方向?你不知道外国文学是中文系最弱、就业前景最不好的学科吗?” “我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清楚,转完专业之后听同学说了。” “你要是现在后悔,再转回去还来得及。” “不瞒您说,我转专业是有原因的。入学之前,我想好了一个导师。但是入学之后选导师的时候,那个导师已经招满了。我想研究的是现代文学,现当代文学有五个导师,其他三个现代文学的导师也招满了,我只能选当代文学。我不想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禁忌太多了,所以就换了专业。一开始,我不确定转专业是对是错,现在我确定了这个选择非常正确。” “为什么?” “因为您的经历。” “你是因为听说了我的经历才选择了我当导师?” “不是,我是转完专业之后才从同学那里听说了您的经历。那时候我就觉得,我选择您当导师是非常正确的。刚刚又听了您说的话,我就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学生。”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像您这么有个性的导师。” 两个人相视而笑,田莫问又说: “你具体想研究什么,为什么选了法国文学呢?” “我想研究文学家知识分子,外国文学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法国文学,更重要的是,法国文学家知识分子是全世界最典型的,有很多可以研究的地方。” “这一点你说的不错,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却主动放弃,这种事只有法国作家做得出来。你为什么想研究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应该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但现在我国的知识分子做的远远不够,所以我想做这方面的研究。” “你想做这方面的研究,这很好,法国文学也是最好的选择,萨特、加缪、波伏娃、马尔罗,还有鼎鼎大名的福柯,都是非常典型的知识分子。不过我要给你泼点冷水,外国文学研究虽然很开放,但也不是一点限制都没有,搞研究,不管是什么研究,都要关照现实,这里的现实既包括外国也包括国内。这个,你明白吧?” “明白,研究都要有现实意义。” “这个现实意义或者说当代价值要自己把握好度。还有一点,既然研究的是外国文学,就必须要用到外语,这里的外语不只是英语,你要研究哪个国家的文学就要会用哪国语言,否则是做不好研究的。研究英国文学,会英语就行了,研究法国文学,就必须会用法语,研究德国文学就要会用德语,以此类推。你学过法语吗?” “读本科时,我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学好法语,把萨特的作品全部翻译成中文,自学过一段时间法语,但发现太难了,就没有坚持下来。” “想翻译萨特的作品,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般的作品还好一些,像萨特、福柯那种哲学家写的著作,翻译起来非常困难。你现在就重新开始自学法语,学校里有公共法语课,但是教的都是些基础性的东西,做研究远远不够,最好是去法语联盟报个班。学好了法语,将来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去法国交流学习。” 聊着聊着,四瓶啤酒在不知不觉间就喝完了。田莫问笑着说: “没想到你酒量还挺大,喝了两瓶啤酒,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看来,你在机关里待了一年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把酒量练出来了。要不要再来一瓶啤酒?” “不要了吧。我也没想到我的酒量已经变这么大,在机关上班的时候,我其实非常厌恶喝酒,一是用公款大吃大喝,我觉得很不好,二是和一桌子小官僚在一起,觉得无话可说。” “和官僚在一起喝酒,是很无趣。” 两个人在一起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分别之时,田莫问给了吴道一张书单,上面罗列了几十本书的名字,让他逐一阅读。走出自助餐厅,吴道不禁感慨,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选了最正确的导师,这的确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回到宿舍,吴道打开电脑,看到赵武和荆立科都在QQ上给他留了言,询问他入学的情况。他把自己换专业选导师的过程简短述说了一遍。第二天,赵武回复说: “这是我的错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入学之前就要和导师取得联系,开学之后才联系导师,在时间上就落后了。这位田莫问老师,我虽然没见过,但看你的描述,倒也称得上是一个奇人,与兄想必是合得来的,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荆立科回复说: “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之分的,遵循自己的本心去做就是最好的选择。我支持你的决定。” 选择导师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吴道去营业厅办了新的电话卡,把新号码告诉了自己的家人、田莫问、赵武、荆立科还有何花。 上部:聚散 第二十六章 研究生生活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济州大学外国文学专业有四个导师,分别研究英国、俄罗斯、德国和法国文学。外国文学专业今年原本计划招收八个研究生,但最终只录取了六个,他们分别选择了英、俄、德三个方向的导师。吴道转过来以后成为了外国文学专业第七个研究生,也是法国文学方向近三年来第一个研究生。 吴道只知道外国文学专业有七个研究生,但因为他是从别的专业转过来的,所以并没有见过其余的六个人,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直到第一次一起上课,才见到了他们。那是在小教室上的一堂文献翻译课,主讲人是研究英国文学的张副教授。学生们提前五分钟就来到了教室里,外国文学专业其余六个研究生相互之间是认识的,他们也听说了自己的专业新转来了一个研究生,在教室里见到吴道,也就猜到了他就是那个新来的研究生,于是纷纷和他打招呼。此时,吴道才知道,外国文学专业的研究生是两男五女。 张副教授来到教室里,开始上课了。虽然除吴道外其余六个研究生在面试时就已经和本专业所有导师见过面,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开学之后,各个导师只见过自己带的研究生,对其他研究生没有很深的印象,也叫不上名字。张副教授坐好后说: “今天是第一次给大家上课,好几个同学我都叫不上名字,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按照国际惯例,就女生优先吧。” 五个女研究生先后站起来说: “我叫杨欣欣,是俄罗斯文学方向的。” “我叫娄新华,是德国文学方向。” “我叫黄洪坤,是英国文学方向。” “我叫薛玉娇,是德国文学方向的。” “我叫吕茜茜,是俄罗斯文学方向。” “女生都介绍完了,下面该男生了。”张副教授说。 吴道是最后一个进入外国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在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应该最后一个做自我介绍,也就没有站起来,而是等待另一个男研究生先介绍自己。然而另一个男研究生见吴道比自己要年长,就有意让他先介绍。两个人看着对方,都没有站起来。张副教授见状,就笑了笑说: “你们两个人倒是谦让起来了,谁先介绍不都一样吗?”他看了看另一个男研究生说,“郑涛,还是你先介绍吧。” “我叫郑涛,是研究英国文学的。”郑涛被自己的导师点着名站起来,感到很不好意思。 终于轮到吴道了,他站起来,看了看张副教授和班里的六个同学,然后说: “我叫吴道,口天吴,道路的道,是法国文学方向的。” 说完,吴道就又坐下了。张副教授对他说: “你就是从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转过来的研究生?” “是。”吴道说。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从其他专业转到我们外国文学专业来的研究生。你是为什么转过来的?” “因为我喜欢这个专业。” “这个理由好,我们欢迎你的到来。” 听张副教授这样说,班里另外六个研究生就鼓起了掌,表示对吴道的欢迎。吴道自觉受宠若惊,对外国文学专业的导师和同学也瞬间产生了好感。鼓掌完毕,吴道对张副教授说: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做研究。” 研究生上的课,经常是没有固定时长的,有时一小时,有时两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张副教授的课因为加入了自我介绍环节,时间就更长一些,上完之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吕茜茜是济州大学保送的研究生,对学校以及周边的环境都非常熟悉,张副教授离开后,她对大家说: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一起上课,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正式开始了研究生的生活,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如我们晚上去聚餐,然后去K歌吧。” 几个女研究生先表示支持,郑涛和吴道随后也表示同意。吕茜茜又说: “大家都说说自己的年龄,排一排顺序,也好方便称呼。” 众人一一说了自己的年龄,结果除了吴道年长一岁之外,其余人都同岁。于是,另外六个人又分别说了自己的出生月份,这才终于排定了顺序。吴道是在所有人中年龄最大,人们就都叫他吴哥。吴道下面,依次是杨欣欣、郑涛、娄新华、薛玉娇、黄洪坤、吕茜茜。 吕茜茜问大家想吃什么,众人都说随意,她说: “那我就带大家去一个特色主题餐厅吧。” 人们跟着吕茜茜走出学校,又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家名为“六十年代”的餐厅。吴道发现,这家店的门面和招牌用的都是大红颜色,走进店里之后,看到最多的就是毛主席画像,还有很多五六十年代人们常用的东西,就连服务员穿的也是绿色军装。郑涛说: “这还真是回到了六十年代。” “这就是这家店的特色。”吕茜茜说。 众人进了一个包间,看到里面的陈设,杨欣欣说道: “我了个天啊,这些搪瓷水杯、旧桌子、旧板凳都是从哪儿买来的?” “你看看水杯上,还写着‘为人民服务’、‘劳动最光荣’这样的话呢,而且水杯还都是有破损的。”娄新华说。 “人家就是这样的主题,当然要做的和六十年代一样才行啊,不然还叫什么特色主题?”郑涛说。 “这些东西不是旧的,都是店里找人专门定做的,没有安全问题。”吕茜茜说。 人们这才一一坐好,身穿军装的服务员把菜单拿了上来。吕茜茜让大家点菜,吴道看到菜单上写的菜名也都带有五六十年代的特色。他突然想到,如果爷爷吴河到这家店里吃饭,一定会非常高兴,将来有了机会,一定要带他来一次。 菜上来之后,人们说说笑笑地吃着。吴道静静地听着别人的谈话,当别人问他时他才会说上几句。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完了饭,每个人付了自己的钱。吕茜茜又带大家去了附近的一家KTV唱歌,在路上还买了一些瓜子和饮料。 在KTV的包间里,一开始是七个人轮流点歌来唱。吴道最喜欢许巍的歌,便点了《曾经的你》和《蓝莲花》。他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歌,虽然这两首歌的歌词和旋律他都很熟悉,但真正唱的时候还是不断走调,到了高音的地方,他也唱不上去。唱了两首歌之后,他便有了退却的意思。再加上两首歌的歌词多悲怆之意,吴道又触景生情,伤怀往事,便更减了唱歌的兴致。到后来,他便不再到前面点歌,而只是坐在沙发上,听别人唱。别人偶尔点了耳熟能详的歌,让他合唱,他才会起来唱几句。到了后面,麦克风就被两个非常喜欢的人给“霸占”了,他们也就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麦霸”。 七个人在KTV里一直唱到了晚上十点,方才返回学校的宿舍。 后来,七个人逐渐形成了每周一聚餐、每月一唱歌的惯例。吴道与另外六个研究生的关系虽然越来越亲密,但他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真正融入到这个集体中去。他对他们的感情始终不及赵武和荆立科,对他而言,这些研究生同学最多只能算是好朋友,赵武和荆立科才是知己。 研究生生活比本科更加悠闲自在,一个星期只有那么几节课,公共课都是一百多人一起上,去或不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即使有一半的学生不去,老师照样会按部就班地讲完。对于各个专业的研究生而言,只有本专业导师开设的课是必须去上的,因为专业课人数很少,最多也就是十几个人,导师和研究生之间又非常熟悉,谁去谁没去,一目了然。整个研究生群体,可以称之为闲人,但吴道却没有这么闲,甚至非常忙碌。 按照田莫问的教导,吴道一拿到图书馆的借书卡,就开始去图书馆借阅法国文学研究方面的相关著作。研究生在图书馆一次可以借二十本书,他每次都会借十几本,带回宿舍里看。看完之后,还回去,再借这么多。此外,他也开始了法语的学习。他从书店买了一本法语简明教材,之后又买了一个mp3,在网上下载音频放在里面听。 法语自学有很大的难度,吴道又选修了公共法语课。济州大学的公共法语每星期只有一节课,学制也只有一个学期,连半本教材都学不完。吴道去听了几节课,发现在那里只能学到一些很基础性的东西,而且学习进度非常慢。课堂上学习的内容他早已自学过,也就没有了兴趣,上过三次课之后,他便不再去。 学习法语最好的地方是法语联盟。济州大学附近就有一家法语联盟,吴道专门去了一趟那里。但当他看到学费标准之后,就又放弃了,因为他承受不起。 公共法语课不收费,但是学不到有用的内容,在法语联盟学习,可以提高自己的法语水平,但自己又交不起学费,摆在吴道面前的也就只剩一条路,那就是坚持自学。明白这一点之后,吴道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法语自学上。从字母和发音开始,进而是简单的语法和词句。为了便于学习,他经常一个人来到学校的操场上,跟着mp3练习法语单词的发音。 上部:聚散 第二十七章 百花仙子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匆匆而过,十月的一天,吴道的邮箱里收到了一个陌生邮件,邮箱的账户名是“百花仙子”四个字的汉语拼音,来信人名叫司百芳,邮件写道: “吴道,你好!我叫司百芳,冒昧地给你写信,还请见谅。我们并不认识,我是从济州大学中文系网站上找到的你的名字。网站上有研究生录取名单,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只有你的名字可以在网上查到邮箱,不过那是一个在齐城县河城镇政府工作的人的名字,我不确定你们是不是一个人,但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并期盼着你们是一个人。我生在牡丹城的农村,自幼家中就非常贫穷,为了让弟弟上学,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到济州打工,在这里我摆过地摊,也在商场里卖过衣服,后来到了济州大学附近的一个饭店里当服务员。我虽然只上过初中,但从小就喜欢写作,也有个当作家的梦,以前还发表过几首诗。每天看着济州大学的大学生到我上班的饭店吃饭,我很羡慕他们。我不甘心一辈子都当服务员,于是报名了自考,用三年时间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本科不应该是我的终点,现在我想考济州大学的研究生,我最喜欢中国现代文学,想报考这个专业的研究生。我梦想走进大学,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生。我是自考的本科学历,专业基础很差,我不知道应该从哪些方面去准备考试,就想到了在网上找一下今年录取的研究生的联系方式,最终就找到了你。如果你真的是济州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可以帮帮我吗?我期待着你的回复。” 读完了邮件,吴道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没错,信中所说的两个吴道是一个人,自己在河城镇政府工作时常用个人邮箱给报社投稿,不经意间就把邮箱给公开了,自己和司百芳一样都是生于贫穷之家,幸运的是自己获得了完整的高等教育,如果自己像司百芳一样初中毕业以后就外出打工,能坚持自学拿到本科学历吗?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啊!她真的是一个奇女子!他又想到了司百芳的名字和百花仙子的账户名,不禁对这个打工自学的女孩更加好奇,也想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他决定帮助这个求助的女孩,当即回复了一个邮件: “没错,我就是之前在齐城县河城镇政府工作、如今在济州大学读研究生的吴道。我很乐意帮助你。我这里还有一些考研的资料,可以当面转交给你。明天上午九点你到济州大学南门口,我当面给你。”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时间虽已是十月,但仍然没有一点秋天的凉意,人们仍然穿着夏装。吴道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学校门口,他看到那里站着一个身材娇小、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她身穿黄色格子上衣和印有白色牡丹花图案的深灰色裙子,两个麻花辫分搭在两肩,肩上背着一个巧克力色的包,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小皮鞋,她不像是北方女子,而像一个南方女孩。吴道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孩一定就是司百芳。 走近以后,吴道看到这个女孩面容清秀,眼睛清澈明亮,但又带有几分忧郁。他忽然想到了民国才女林徽因,他心目中的林徽因差不多就是这个形象,如果面前的女孩就是司百芳,的确当得起百花仙子这个名号。吴道对女孩说: “你是司百芳吗?” “我是司百芳,你是吴道吗?”司百芳说。 “我是吴道。”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不过,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出尘脱俗、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和别的打工妹完全不同。我想到了林黛玉初到荣国府的情节,贾宝玉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黛玉,一见到你,我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想来才发现,你的形貌气度与民国才女林徽因有几分相似。你是南方人吗?” “林徽因我可不敢当。我家在牡丹城,不过我母亲是湖南人。” “难怪你长的像南方人。我给你带了我考研时用的资料,其中有几本书和笔记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之前送给我的,现在也转送给你,希望能帮到你。”说着,吴道把自己带的资料交给了司百芳。 司百芳把吴道给她的资料放进背包里,说了声“谢谢”,又从里面拿出一本A4纸装订成的资料,说: “我也带了我的手抄本诗集的复印件,送给你,请你指点一下。” 吴道接过诗集,看了一下,诗集是横排版的,足有二三百页,每页有诗一首或者两首,也就是说整本诗集至少有三四百首诗,他着实吃了一惊,说道: “我也喜欢读诗,也曾写过几首诗,但从来没有发表过。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已经写了这么多的诗。指点,我是真的不敢当,只能是交流一下,要说指点,恐怕应该是你来指点我如何写诗。” “我怎么能指点你呢,你已经是研究生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在研究上有可能比你强一些,但是写诗这一项肯定是不如你的。而且,写诗是一个非常需要天赋的事情,天赋不够,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是写不好的。你一定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才会写出了这么多的诗。” “你是太谦虚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天赋,只是从小就非常喜欢写诗罢了。” “你进过济州大学里面没有?” “我经常在里面散步的,有时候也在里面看书学习。” “济州大学就只有这一点好处,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咱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到学校里面找一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也好,你再给我说说考研复习的事情。” 吴道和司百芳走进济州大学,两个人并排向前走。吴道平时走路很快,和别人一起走时,旁边的人经常跟不上他,抱怨他走得太快,但是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常常意识不到这一点。和司百芳一起走了一会儿,吴道忽然意识到自己走路太快的问题,想要降低速度,却惊奇地发现,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司百芳竟然和自己走得一样快,而且看起来丝毫没有勉强的意味,她平时走路就是这个速度。 济州大学校园里有一片小树林,林中有很多石桌、石凳,两个人在一个石桌边坐下。吴道问司百芳: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在饭店里当服务员吗?” “拿到自考的本科学历之后,我就应聘到了一个民办中学当老师,学校离这里不远。”司百芳说。 “你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自考是很难的事情,你既要工作,又要学习,更加困难。对了,你工作的地方是哪一个学校?” “是高杨中学。” “高杨中学,就是那个打工子弟学校吗?” “你也听说过啊,就是那个打工子弟学校。” “那个学校为什么叫高杨中学?” “因为学校是由一个姓高的和一个姓杨的两个人共同出钱建的,所以就叫这个名字了。” “原来是这样啊。”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打工的?” “我家很穷,没钱供我上高中,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出来打工了,到济州以后,在饭店里干过服务员,在商场里也卖过东西,还摆过地摊,最困难的时候还卖过血。每个月挣的钱,一多半都寄回老家了。我从小喜欢读诗和写诗,也发表过一些作品,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作家,为了改变命运、实现梦想,我才坚持自学考出了本科学历。人要有梦想,不是吗?” “对,人要有梦想,有了梦想,才有前行的动力。说起诗歌,我也喜欢,只是很少写,更没有发表过。国内诗人,古代的,我最喜欢李白和苏轼,现代的我最喜欢海子,外国诗人,我最喜欢普希金和里尔克。你呢?” “国内,古代的我最喜欢李清照,现代的最喜欢顾城,国外的,普希金我也喜欢,法国的阿波利奈尔我也很喜欢。” “阿波利奈尔的诗我也读过,写得很精致。说到法国文学,我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我起初报考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但是入学以后转到了外国文学专业的法国文学方向。” “为什么要转专业呢,你不喜欢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吗?” “不是的,一直以来我最想研究的就是中国现代文学。我考研,本来是想到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里研究新中国建国前的作家知识分子,但是录取结果出来后,我没有提前和导师联系,入学后发现现代文学方向的导师都已经招满了,我只能选择当代文学方向的导师。我不喜欢研究当代文学,招生办的老师就建议我转专业,我也是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换了专业。你考研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和导师取得联系,以免入学以后被动。” “我知道了。不过我不认识济州大学的导师,怎么能联系到他们呢,也是给他们发邮件吗?” “别人都是这么做的,不过,你不用在网上找,到时候我会找我的同学帮你要到导师的邮箱和电话号码的。你想选择哪个导师,我就去找那个导师的研究生要联系方式。” “太感谢你了。” “不用谢。”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转到了外国文学专业,选择了法国文学吗?” “我想做的研究是作家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一个西方概念,放在中国古代文学领域是不合适的,而且济州大学中国古代文学是热门专业,研究生没有空余名额了,转专业只能选择外国文学。外国文学领域,我最喜欢法国文学,巴尔扎克、雨果、萨特等等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而且,法国知识分子是全世界最典型的,知识分子这个词就是在法国产生的,在法国文学中研究知识分子是大有可为的。更重要的是,法国文学专业研究生导师,也就是我现在的导师田莫问老师是一个生性洒脱、很有些传奇色彩的人,唐伯虎的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你转专业是对的。研究法国文学,难吗?” “研究法国文学,最大的障碍是语言。要想搞好法国文学研究,必须会法语才行。” “法语难学吗?” “比英语要难很多,我本科时就自学过一段时间,因为太难,就没有坚持下来。现在要研究法国文学,又要从头学起。我很佩服你,如果有你的毅力,我以前也就不会放弃学习法语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学好法语的。” “我也相信我能学好。” “你想好要研究哪一个作家了吗?” “我打算把萨特当作研究的选题。萨特是一个作家,也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他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知识分子。存在主义哲学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人应该自由地选择要走的道路,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你的选择也是对的。你是打算考中国现当代文学是吗?具体想研究什么选题?”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我们的选择都是对的。我和你一样,想研究的是中国现代文学,我最喜欢萧红,想研究她的作品。” “萧红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以女性的视角来研究女作家,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也这么认为。我还要做哪些准备吗?现在才开始复习,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现在开始复习,时间上并不晚,我决定考研、开始复习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你好好看看我给你的这些资料,专业课就没有问题了,再把英语和政治学好,就肯定能考上。我考研的时候,也是一边工作,一边复习,你可以自考拿到本科学历,考研肯定也不成问题。” “我还是有些担心,自考本科,只看教材就可以了,我读过的书很少,底子很薄,不像全日制的大学生有那么多时间去读书。” “读过的书少,对考研本身而言影响并不大。再者,如果你想读什么书,都可以告诉我,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借出来给你看。研究生一次可以借二十本书,一张借书卡足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我在网上找联系方式的时候,看到你是在一个镇政府里上班。我也是想着,叫吴道这个名字的人非常少,才抱着试试的想法给你发了邮件。你为什么放弃那个工作,选择读研了呢?” “和贾宝玉一样,我一向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真到了那个政府里上班,我每天都感觉是在坐牢,也看不惯里面发生的事情,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也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 吴道与司百芳聊了很久,越发觉得她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仅如此,他们两个人的兴趣、爱好、人生观、价值观都非常一致,司百芳甚至和他同病相怜,也经常会陷入莫名的忧伤,饱受失眠的困扰。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意。临别之际,二人互留了电话号码和QQ号,还约定,吴道每个星期在济州大学图书馆里借两本书给司百芳看。 上部:聚散 第二十八章 亲密无间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回到宿舍以后,吴道打开电脑,登录QQ,添加司百芳的QQ号为好友。他发现司百芳的QQ用户名也是百花仙子,头像就是她的自画像。原来司百芳不仅会写诗,还会画画,而且画的很好。他又看到了何花的QQ号,何花用户名是快乐的小羊,头像就是草原上的一只小羊,小羊的头上还戴着花环。吴道不禁笑了一下,心里想到,这只小羊头上的花环一定是何花给它戴上的,那些花也很有可能是何花自己采的。 想起何花与司百芳,吴道在心里说:“吴道啊吴道,你是何其幸运能接连遇到两个这样出尘脱俗的女子!”感叹之余,他又忍不住对何花和司百芳做了对比,何花天真烂漫,但终究缺了一些才气,如果说她是一块璞玉的话,那么司百芳就是一块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无暇美玉。 吴道又想到了司百芳送给他的诗集,便拿出来仔细阅读起来。他发现司百芳的诗就像她的人一样清新脱俗,只需要读一首,便可知写诗之人是一个极富才气的女子。虽然诗集中也有几首诗是非常有气势的,但多数诗都有一种宿命般的哀伤,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想到有“咏絮才”的林黛玉。黛玉是“金陵十二钗”中吴道最喜欢的女子,她才华卓绝,没有心机,不慕功名富贵,爱憎分明。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现实中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子,更加觉得司百芳来到自己身边是自己的幸运,她本是一个天生丽质的才女,如果能有林徽因那样的家室,或许也可以年少成名,人生顺风顺水,家境贫寒的她只能靠自己打拼,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这样的女子不是更加让人爱怜吗? 之后的日子里,吴道每个星期六都会和司百芳见一面,多数时候是司百芳到济州大学,吴道偶尔也去过几次司百芳任教的高杨中学。见面之时,吴道把从图书馆里借的书交给司百芳,后者会说一下考研复习的进展和遇到的问题,如果有新写的诗,也会拿给吴道看,有时他们也会一起吃饭。为了方便出行,吴道专门去买了一辆自行车。 关于如何读书,中国现代文学素有“鲁郭茅巴老曹”的排名,吴道建议司百芳从这六位作家开始读起。司百芳对吴道说,六位作家的代表作,有一些她之前就已经读过了。她把自己没有读过的书列了一个清单,交给了吴道,让他帮忙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看。 一个月后,司百芳把六位作家的代表作都读完了,还书之时,两个人做了一番交流。司百芳对吴道说: “人们常说鲁郭茅巴老曹,我觉得这样的排名是有问题的。” “我也觉得有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两个方面来说,首先是这六个作家排名的问题,第二个是除了这六个作家之外,有没有其他的作家水平更高,更有资格排在里面。”吴道说。 “我本来没有想这么多,听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了,是包括这两个方面。其实第一次听到鲁郭茅巴老曹这种说法时,我最初的想法是,为什么这六个作家都是男的,没有一个女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理解,中国现代文学里,男作家整体水平是要高于女作家的。那个时代,接受过教育、能读书识字的女性很少,和《红楼梦》里描写的那个时代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不过也还是有几个女作家写的作品也很出色,比如萧红、丁玲、张爱玲。” “我觉得萧红比郭沫若更有资格排到那六个人里。” “萧红很有才华,可惜英年早逝,不然一定可以写出比《生死场》和《呼兰河传》更伟大的作品。郭沫若在现代文学里是一个很有争议的作家。如果把那六个作家的书放在一起卖,他的书肯定是最后卖掉的,甚至有可能一直都卖不出去。我觉得更有资格排进去的作家是沈从文。” “沈从文的书我还没来得及看,下一次就借来看看。” “那六个作家,我最崇敬的是鲁迅,他没写过长篇小说,只写过短篇小说,还有大量的杂文,但是他的思想深度是其他作家都比不了的。如果按我的想法,鲁迅排第一,当之无愧,他之后应该是老舍和巴金,再后面是曹禺和茅盾。” “这样排,是更好一些。” “其实,在我看来,好的作家都应该是诗人,即使不写诗,但也肯定具有诗人的气质。鲁迅、老舍都写过不少诗,而且写的都很好,巴金和曹禺虽然不写诗,但是他们写的《家》、《春》、《秋》、《雷雨》、《原野》、《北京人》等等作品,都可以当作诗来读,在里面你可以感受到作者蓬勃的情感力量,就像唐诗一般。他们都可以称之为不写诗的诗人。我所以把茅盾排到了后面,就是因为我没感觉到他是一个诗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不过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诗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写诗的,一种是不写诗的,如果按照你的观点,萧红也应该算一个诗人。” “没错,她也是一个诗人。还有当代的很多作家,他们虽然不写或者很少写诗,但也都可以算作诗人。还有很多人,虽然也写诗,甚至写过很多,比如隋炀帝、乾隆皇帝等等,都算不上是诗人。” “吴道,我觉得,你也是一个不写诗的诗人。” “百芳,你是一个写诗的诗人。” 两个人相视而笑。 相处日多,吴道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司百芳,他每天都盼望着能见到她,甚至在梦里也会见到她,他似乎已经爱上了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孩。 司百芳也常常给吴道打电话、发短信,除了说考研的事情,也常诉说生活的烦恼,有些短信的内容让吴道浮想联翩,有一条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在你心里,下面哪种东西可以代表我:皮手套、蓝色玫瑰、卡通枕头、眼镜、西红柿、杯子。” 吴道不知何意,思考之后,回了一条短信:“这些东西都不能代表你,在我心里,你是清晨原野中绽放的最漂亮的那一朵小红花。” 司百芳回复说:“吴道,谢谢你,你果然是最理解我的人,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吴道和司百芳都没有询问对方的个人感情问题,司百芳在诉说自己的苦恼时,曾经告诉吴道,之前有两个男同事经常来找她,约她看电影、吃饭,她都回绝了,生活中也有意避开他们,在其他地方打工时,也有人追求过她,她也都没有答应。长期的交往让吴道完全确定,司百芳没有交往男朋友。 吴道想起,司百芳曾经说她最喜欢的现代诗人是顾城,就拜托荆立科在北京的书市上找一找有没有比较罕见的《顾城诗集》。荆立科跑遍了北京的书市,真的在一个书店里找到了一个非常稀有的顾城旧体诗集,马上寄给了吴道。收到荆立科寄来的书,吴道在扉页上写下了“送给百花仙子”几个字,落款是他的名字。诗集交给司百芳之后,她果然非常高兴。那天他们还讨论了顾城的诗歌,司百芳说: “顾城一直用纯净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那是一个充满梦幻的、彩色的世界。你这本诗集里都是旧体诗,以前我只知道他新体诗写的很好,没想到他还写了这么多旧体诗。” “顾城的成功源于他孩子般的心灵,他的人生悲剧也正是由此导致。有时候我想,顾城就是不想长大,一辈子都想做一个孩子。如果他生在古代大户之家,或许就是另一个贾宝玉。”吴道说。 到了冬天,司百芳用毛线亲手做了一双棉鞋送给吴道。这让吴道更加惊讶,他没想到一身文艺气息的才女居然还会做鞋。齐城县的年轻女孩,无论文化水平高低,几乎已经没有人会做鞋。 司百芳做的鞋既美观又温暖,只不过鞋底是买来的,尺码不标准,吴道穿起来有点小。尽管如此,他还是穿在了脚上,还告诉司百芳,鞋子非常合适。同宿舍的人问他鞋是哪里买的,他就说是一个女孩送的,但没有说司百芳的事情。 有一次他穿着那双棉鞋去上课,吕茜茜见到,对他说: “吴哥,你的棉鞋是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一个女孩送给我的。”吴道说。 其他几个研究生听吴道这么说,都很好奇,杨欣欣说: “是你女朋友吗?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们看看。” 另外几个女生也随声附和说: “吴哥,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 听到同学这么说,吴道内心是非常欢喜的,他当然希望司百芳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但是他们终究都没有和对方说过这个话题,不能算作男女朋友。他笑着对同学说: “你们就别起哄了,送我鞋的女孩不是我女朋友,至少现在还不是。” “那你得抓紧时间表白了,我听说,很多地方,女孩送鞋给男孩,就是喜欢他的意思。更何况,吴哥,你这双鞋还是那个女孩亲手做的,那更说明她喜欢你,你可不要辜负人家的心意。”杨欣欣说。 “没错,那个女孩一定是喜欢吴哥。”郑涛也说。 听同学如此说,吴道对司百芳究竟是不是喜欢自己又多了几分把握。 虽然同学都劝吴道抓紧时间向司百芳表白,但他不想打扰后者的考研复习,他要等到司百芳被济州大学录取的时候再向她表白。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不会再保持沉默,本科时面对喜欢的女孩没有表白,如今想来并非坏事,因为那样的女孩很多,他从内心深处也喜欢何花,但各种条件都不允许他追求何花,他和司百芳之间是没有任何障碍的,错过了这个奇女子,定会遗憾终身。 上部:聚散 第二十九章 难眠之夜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次年一月,时间到了济州大学研究生入学考试笔试的日期。考试前几天,司百芳的内心非常焦虑,晚上失眠,每天都给吴道打电话,两个人聊天到很晚才休息。考试前一天,晚上十点多,司百芳又给吴道打来电话,说她睡不着,希望吴道陪她在外面走一走,说说话。济州大学研究生宿舍里面有很多是在职的研究生,所以管理很宽松,很晚也可以出去。司百芳住在高杨中学的宿舍里,吴道去过几次那里,对路已经非常熟悉。他走出宿舍,骑着自行车到了司百芳工作的学校,到时她已在校门口等着他。在朦胧的灯光下,司百芳显得更加楚楚可人。看到吴道,司百芳迎上前来说: “吴道,你来了。这么晚了,还叫你出来陪我散步,真的很不好意思。除了你,我想不起别的人。在这个城市里,我只信任你一个人,只有你才是真的关心我,没有别的企图,我们是心灵的朋友。” “百芳,你不用和我客气的。你说的很对,我们是心灵的朋友。既然是心灵的朋友,不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的。”吴道说。 “你这么说,我非常感动。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现在的样子,永远是心灵的朋友。” “对,永远是心灵的朋友。” 司百芳和学校警卫室的保安打了招呼,让吴道把自行车放在里面。之后,两个人到了街上随意地走着。时间已经很晚,路上的行人稀少,过往的汽车也不多,整个城市都非常的安静,吴道感觉此时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和司百芳两个人的,这种感觉让他陶醉。司百芳对他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睡眠就不是很好,到了后来,越来越差。” “古今中外,大凡有才华的人,尤其是在文学方面有成就的人,大多睡眠都不好。鲁迅的睡眠就很差,他经常熬夜,很多文章都是夜里写的。我想,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是因为文人的情感非常丰富,内心又非常敏感,同一件事情,文人的感受可能要数倍于常人,这才造成了失眠。百芳,你是一个很有文学天赋的人,睡眠不好,也就不难理解了。其实,我们同病相怜,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住大宿舍,一间屋里有几十个人,很多人睡觉打呼噜,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了失眠的毛病。但是我的失眠没有你这么严重,可能我也是有一些才华,但是才华又不是很高,所以有时失眠,有时不失眠。” “你就是太谦虚了,我知道,我的才华并不比你高。我很担心明天的笔试,虽然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努力的学习,但是毕竟时间还是太短了,我担心会考不好。” “百芳,其实你大可不必有这种顾虑,你还这么年轻,就算是明天真的没有考好,明年也还可以再考。机会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再说,这几个月来,你看了这么多的书,我看得出来,你的进步非常大,笔试应该没有问题。” “谢谢你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并不是恭维你,你要相信自己。” “嗯。吴道,你考研之前也这么紧张吗?” “我考研之前,也紧张。不过最紧张的时候,还是参加高考。高考的前一天,我宿舍里很多同学都失眠了。” “我没参加过高考,对我来说,明天的考研就是高考。” “你说的没错。因为你把考研看的非常重要,所以才会这么紧张。我在考研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倒是可以和你说一说。” “什么事情?” “那时候,我在齐城县河城镇政府上班,县里没有研究生考试的考点,我要去方州市考试。到了方州之后,我本来打算吃完中午饭再翻一遍复习资料,没想到吃饭的时候牙突然疼了起来,而且疼得非常厉害。没有办法,我只好满大街去找牙医,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一个牙科诊所,这才把牙补了。补完牙,虽然牙不疼了,但是那一下午嘴里都是药味,非常别扭,结果一点书也没看。晚上躺在床上我还在想,考试前一天突然牙疼,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 “后来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睡眠不是不好,第二天考试时头有些疼。但是考试开始以后,注意力集中起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也忘了头疼的事情。考试很顺利,最终笔试成绩也不错。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感到非常庆幸,是考试的前一天牙疼。” “为什么?” “因为幸亏是考试前一天牙疼,我还有时间去找牙医补牙。如果是考试当天牙疼,牙疼不是病,可疼起来很要命,不像头疼那么简单,那样的话,我考试一准考不好。” “也对啊,这么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相信你,你肯定没有问题的。” “认识你这么久,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会有吴道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别扭。” “这个名字是我爷爷取的,说起来其实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出生的,我老家不说路上,而是说道上,是在道上出生的,所以我就叫吴道了。我爷爷、爸爸和姑姑的名字也很有意思,我爷爷是在河边出生的,名字叫吴河,爸爸是一个大晴天出生的,就叫吴阳,姑姑是满月的晚上出生的,就叫吴月。我们家人的名字都很有意思吧?”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有意思,每个人的名字都和出生有关。” “我觉得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司是掌管的意思,百芳就是百花,连起来,就是掌管百花的人,就是百花仙子啊,你的网络账户名就是这四个字。百芳两个字只有配司姓才最妙,换成别的姓也就不是百花仙子了。” “我的这个名字也是有来历的,我母亲是湖南人,她出生的村子叫百花村,一开始我父母本来是想让我叫司百花的,后来家族里一个有些文化的长辈说百花不如百芳,才改成了百芳。” “百花村肯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是啊。” “我没去过江南,只到过西北。” “你还去过西北啊?” “那时候我还在河城镇政府上班,跟着镇里的考察团到了西北。那里的天是那样的蓝,水是那样的清,沙漠一望无际,草原上牛羊成群,人们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我甚至希望有一天能再次回到那里,去过放羊牧马的生活。” “我也向往那样的生活,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放羊,在山上建一个小木屋,再种一片葡萄,那样的生活肯定非常快乐。我也很喜欢西北少数民族的服装,我觉得她们的服装非常漂亮。” “是很漂亮,不过我觉得那些服装只有在草原上穿才最美,我看过一次民族歌舞表演,和在电视上看到的在视觉上截然不同。如果你喜欢西北少数民族的饰物,我倒是可以让那里的朋友给你买一个和田玉的手镯,我们这里卖的多半是假的。”吴道说。此时,他心里想到的西北的朋友是何花,也只有何花。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最喜欢小手饰,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买上几个,但还没有和田玉的手镯。” “当然是真的啊,如果早知道你喜欢玉镯,一早就买给你了。明天我就给西北的朋友打电话,让她在那里买一对玉镯寄过来。” “一个就好了,不用买一对,我买的手饰也都是单个的。寄过来以后,我再给你钱。” “跟我还要说钱吗?我们是心灵的朋友,不是吗?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何况只是一个手镯而已。如果你真想报答我,明天就好好考试,考上研究生。” “嗯,我一定会考上的。” 两个人又走回了高杨中学,吴道说: “现在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对,吴道,谢谢你,你陪我聊了这么多,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明天肯定会考好的。”司百芳说。 “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和你一起吃早餐,然后一块去考场,在外面等你出来。”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我要看着你先走,我再走。” 司百芳对吴道微微一笑,走进了校门,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吴道骑上自行车向济州大学驶去,一路上他回想着自己刚刚和司百芳的对话,司百芳说要和自己一起去西北放羊牧马,建一个小木屋,那何尝不是他的所愿呢?如果这个愿望真的可以变成现实,无论让他放弃什么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 回到宿舍时,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虽然西北和济州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差,但吴道不确定何花是否已经睡觉,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就发了一条短信: “何花,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我想让你在沙草县帮我买一个和田玉的玉镯,送给我的一个朋友。不要一对,买一个就好。东西买完以后,寄到我读研究生的学校,我再把钱从网上银行转给你。” 过了一会儿,吴道就收到了何花的回复: “没问题,都交给我了。是送给你的女朋友吗?想买一个多少钱的玉镯?” 吴道心想,原来何花还没有睡,就又回短信: “是送给一个女孩,玉镯太贵的我买不起,不要太贵就行。” 何花回复说:“好的。这个女孩肯定很漂亮吧?她有我漂亮吗?”短信后面还加了一个鬼脸的表情。 “谢谢。你们两个人一样漂亮。”吴道回复。 上部:聚散 第三十章 单玉镯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尽管头一天晚上睡得很晚,但因为要和司百芳一起吃早饭,陪她去参加研究生考试的笔试,第二天,吴道还是很早就起床了。同宿舍的同学说: “吴道,你精神头可真够大的,昨天晚上半夜才回来睡觉,今天早上还没到六点就起床。” “有事,必须得早起。”吴道说。 “多大的事能让你这么个忙法?” “天大的事。” “你还真是要上天啊。” “睡你的觉吧。” 吴道快步走到洗刷间。洗刷完毕,他回到宿舍又把头发梳整齐一些,在脸上擦了大宝,然后特意穿了当初他去方州参加笔试时穿的那件外套。 整理完毕,吴道马上来到宿舍楼下,骑上了自行车,直奔高杨中学。在路上,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和司百芳的对话。司百芳说,他们两个人是心灵的朋友,自己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信任的朋友,她还说,要和自己一起西北过放羊牧马的生活。想起这些,他的困意和疲惫全然消失,心中只有喜悦和甜蜜。 来到高杨中学,吴道打电话把司百芳叫了出来。司百芳很快就到了校门口,原来她也早已起床,并且洗刷完毕,只等吴道来找她。见面之后,司百芳说: “昨天晚上,你回去得那么晚,今天早上又起这么早,一定没有睡好吧?” “我睡得还可以。一天能有六个小时睡眠,就行了。你呢,昨晚睡得还好吧?”吴道说。 “你走后,我就回去睡了。昨晚和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心里也轻松了很多,睡得也还可以。” “那就好。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好。”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早餐店,一起吃了早餐。吃早餐时,吴道问司百芳: “百芳,身份证、笔、准考证,这些考试用的东西你都带来了吗?” “我都带了,就在我的包里。”司百芳说。 “吃完饭,我骑自行车带你去考场吧。那个学校我知道在哪儿,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如果坐车的话,万一路上堵车,反而会耽误事,还不如骑自行车去,没有后顾之忧。” “还是你想的更周全,那我们就骑自行车去吧。只是我穿的衣服骑自行车不方便,路上又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切都是为了考试。” 吃完饭,吴道又对司百芳说: “你再检查一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到了考场再回来取就来不及了。” 司百芳检查了一下考试用品,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就对吴道说: “都带了,我们出发吧。” 吴道先上了自行车,之后司百芳也坐在了后座上。吴道骑着自行车往前走,突然想起来后座上没有坐垫,就问司百芳: “百芳,后面是不是有些硌得慌?” “还行吧,冬天衣服穿得多,也感觉不出来。”司百芳说。 “我等会儿还是去安个坐垫吧。” “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以后可能还会带着你。”吴道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拜托何花买玉镯的事情,又说,“昨天晚上我和西北的朋友说了,让她在那里帮忙买一个和田玉的手镯。过几天她就会寄过来。” “太好了。谢谢你,吴道。” “不用谢。” 吴道骑了二十多分钟,两个人到达了考场所在的学校。此时还没有到进考场的时间,学校大门依然关着。司百芳就又看了看带的复习资料。 二十几分钟之后,学校大门打开。几百个考生簇拥着向里面走去,吴道微笑着目送司百芳走进了大门,并说: “百芳,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司百芳也回头冲吴道笑了笑说: “等我的好消息。” 吴道一直看着司百芳消失在人群中,方才把视线离开。 研究生考试虽然不同于高考,门外不会有考试家长,但却充斥着各种培训机构的人员,多数是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名称各异、目标相同的各类机构各自占据一块地盘。吴道和司百芳在门口等待时,就有人在散发传单,不过那时门口满是等待进入校园的考生,没有人上前来围着他们。现在考生都进入了校园,吴道就显得特别显眼了。好几个培训机构的人都走到了他的身边,开始推销自己的“产品”: “考公务员吗?到我们这里来,笔试、面试一条龙服务,过不了就退钱。” “教师资格证有了吗?小学、初中、高中,各个阶段资格证,来我们这儿肯定没错。” “事业编考试快开始了,现在报名,直接优惠五百元。” 吴道连连摆手,说: “我都不考,都不考。” 各个培训机构的人见状,又都失望地散去。 吴道来到自行车旁边,想起车后座需要加装一个坐垫,他就骑上车在周围转了转。各类学校周围从来不缺修自行车的人,吴道很快就在拐角处找到了一个修车铺,在里面安上了坐垫。无事可做,他又骑自行车去了附近的一家书店看书,等到考试快结束的时候再回考场所在学校。 看完书,吴道提前十分钟回到了考场所在学校的大门外。考试结束,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考场。吴道在人群中寻找着司百芳,他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她考得怎么样。当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看到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他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司百芳走到吴道身边,说: “一出来就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有你陪在身边,我感到很安心。对了,你不会一直站在这里等着我吧?” “我本来是想站在这里等你出来的,但这里有很多培训机构的人发传单,门口的车也很多,在这里太吵了。我就先找了个修车铺,给自行车后座加装了坐垫,之后去了附近的一家书店看书。看时间,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才过来的。”吴道说。 “那我就放心了,天气这么冷,你要是一直在这里等我,会生病的。” “你考得怎么样?” “我觉得考得不错,题目都是我已经复习过的。” “那就好。咱们现在去吃饭吧,刚才去书店的时候,我在路上看到一家快餐店,里面的环境还可以,我们就去那里吃吧。” “好。” 那家快餐店虽然不远,但是因为担心自行车会丢失,吴道还是骑车载着司百芳到了那里。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饭。吃饭之时,司百芳又说了一下考试的情况。 因为担心下午会迟到,两个人吃完饭没有回各自的宿舍,而是去了最近的一家银行,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休息。好在工作人员对他们也很友好,知道他们是考研的学生后,还给了他们一人一杯水。快到考试时间的时候,他们才又返回了考场。 下午考试开始以后,吴道还是去书店看书。考试结束之后,他骑自行车载着司百芳回到高杨中学,一起吃过晚饭以后,又在外面的路上走了走,然后他才回到了济州大学的宿舍。 第二天的考试,吴道依然全天陪伴着司百芳。 全部考试结束,司百芳对自己的发挥非常有信心,觉得自己肯定可以进入面试。 放寒假的前一天,吴道收到了何花寄来的玉镯。他对玉器从来没有什么研究,也不知真假好坏,只觉得比地摊上卖的要重一点,摸起来很凉,色泽似乎也要更好一些。他给何花打电话: “何花,那个玉镯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 “谢什么呀,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你忘了我当过你师傅教你跳舞吗?”何花说。 “我当然没有忘。” “那个玉镯,你还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再去挑一个。” “这个玉镯很好,我很满意。你是多少钱买的?我在网上银行把钱给你汇过去。” “这种玉在和田到处都是,不值什么钱,不用汇钱给我了。你这个玉镯不是要送给一个和我一样漂亮的女孩吗?”说着,何花笑了起来。 “是啊,和你一样漂亮。”吴道也笑了。 “她是你女朋友吗?” “还不是。” “那你是喜欢她吗?” “是。” “我有主意了,如果你真想感谢我,有时间的时候,你就带着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来西北看我。来的时候,让她带着那个玉镯。到时我再送一个给你们,正好成双成对。我这个主意好吧?” “好。”吴道笑着说。 挂断电话,吴道想起在西北与何花一同骑骆驼、采蘑菇的情景,觉得她更加可爱,她和司百芳的性格截然不同,但都代表着世界的美好,自己如果有机会再去西北,一定会去看望她。 收到玉镯的当天,吴道就骑自行车到了高杨中学,把玉镯交给了司百芳。司百芳看后,非常喜欢,当即就戴在了手上。吴道对司百芳说: “再过些天就是新年了,这个玉镯就当作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谢谢你,吴道。这个玉镯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会一直戴着的。” 第二天,济州大学和司百芳的学校都放了寒假。司百芳要坐火车回家,吴道把她送到火车站,看着她进了候车大厅,之后才又去了汽车站乘车回齐城。 回到齐城之后,吴道变成了小黄庄和亲戚中间的风云人物,有人将其比作镇长、县长,有人将他视为大学教授。吴道不喜欢这样的角色,但也只能听之任之。 假期里吴道每天想的都是司百芳,他常给后者打电话、发短信,后者也常主动联系他,说自己回到老家以后心情一直不好,睡眠也很差。 有一天早上,司百芳给吴道发了一条短信:“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送我的玉镯掉到地上摔断了,我哭得很伤心。醒来才发现那是一个梦,玉镯还好好地放在桌子上,但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吴道回复说:“百芳,就算那个玉镯真的摔断了,也没有关系,我会再送给你一个。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送给你的。期待着再次见到你。” 上部:聚散 第三十一章 济州再会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整个寒假都过得非常沉闷,觉得过年很没有意思,就想要提前回济州去。 司百芳工作的高杨中学开学日期原本就比济州大学要早几天,她又打算再提前三天回去,还把自己回济州的日期告诉了吴道。吴道当时就决定,他要在司百芳回济州的前一天回去,这样他就可以在司百芳回去的时候,到济州火车站去接她。 出发前一天,吴道和家人说,导师找他有事,让他明天就回济州大学。在吴家人的眼中,能在大学里当研究生导师的人,那都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说什么就是什么,必须马上照办。尽管他们不知道导师找吴道究竟有什么事,但是想来那也一定是和搞研究、做学问有关,是非常高深莫测的事情,连问都不用问,因为就算问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想不明白。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济州大学还没有开学,吴道回去以后有没有地方住。吴道对家人说: “住宿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每年寒假和暑假,都有很多学生不回家,假期的时候也住在学校里。” “他们不回家,住在学校里干什么?”李梅说。 “他们有的是家太远,票不好买,回不去,还有的是假期在济州打工,每天还是住在学校宿舍里。别的大学也一样。研究生有很多本来就有工作,还有的要做实验,假期住在学校里的更多。我回去也是住在宿舍里。”吴道说。 “要不考大学这么难呢,原来大学里有这么多好处,不像是县里的这些学校,放了假就不让住了。导师让回去,小道明天就赶紧回去吧。”吴河说。 第二天上午,吴道骑三轮车载着李梅和自己的行李到了齐城县汽车站。吴道上车之后,李梅又骑三轮车返回了小黄庄。吴道透过车窗开着路上骑三轮车的李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谎话提前离开家,对家人而言是一种伤害。 吴道回到济州大学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当时宿舍里还没有其他人。他把行李放好,重新下楼吃饭。 吃完了饭之后,吴道无事可做,就来到学校门口的一家书店里转了转。他看到那里有《普希金诗选》和《李清照词传》两本书,忽然想起,司百芳也很喜欢普希金和李清照,就买了下来,打算第二天去火车站接司百芳时送给她。买完书之后,吴道又在学校里走了走,之后就返回了宿舍里看书。 晚上的时候,吴道给司百芳打了电话: “百芳,明天我去火车站接你,你坐的车是几点到站?” “你已经回济州了吗?”司百芳说。 “我中午到的。也快到开学的日期了,我在家里无事可做,就提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坐的火车明天下午三点到站。你要是来接我的话,不要来太早。” “好的。明天火车站见。” “明天见。” 时间来到了次日的下午,吴道把前一日买的两本书装在了一个手提袋里,还特意穿上了司百芳给他做的那双鞋,之后乘坐公交车到了火车站。从公交车站牌走到火车站前面时,已经是两点五十分。吴道给司百芳打电话问火车有没有晚点,司百芳告诉他,火车可以准时到达。 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停着十几辆出租车,想到司百芳带着行李坐公交车不方便,吴道决定租一辆出租车回去。他走到一辆距离出站口比较近的出租车旁边,对里面的司机说: “我是来火车站接人的,再过几分钟火车就到了。我们是两个人,去高杨中学,多少钱?” “二十块钱吧。”司机说。 “行吧。”吴道大体知道这段路程的收费,二十块钱是比较合理的价格。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不拉别人了,等一会儿,你接上人之后就直接过来坐车。我要是先看见你,就开车过去。” “好。” “你把手提袋先放在车里吧,要不,等一会儿提行李的时候不方便。” 吴道一想,司机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手里拿着手提袋,等一会儿帮司百芳提行李箱的时候是很不方便,司机所以这么说,可能也是怕自己等一会儿会坐上别人的车,让他白等,留下一点东西给他,他也就放心了,把手提袋留在车里,对自己和司机而言,是两个人都方便的事情。想到这里,吴道也就把手提袋交给了司机,让后者暂为保管,之后空着手走到了出站口里面,在那里等司百芳。 十分钟之后,司百芳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吴道真想跑过去拥抱她,吻她,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走过去接过司百芳的行李箱和背包,当他看到自己送给司百芳的玉镯还戴在她的手上,内心感到了几分甜蜜。 虽然吴道提前告诉了司百芳他会到火车站去接她,但真的看到吴道的时候,司百芳看起来还是非常惊喜: “吴道,你能来接我,我太高兴了,真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 “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吴道接过司百芳的行李箱说。 “前些日子,在家里的时候,我还梦到你送我的玉镯摔断了,我吓坏了,哭得很伤心,幸亏只是一个梦。这个玉镯我会一直戴着的,如果哪一天它真的摔断了,我可能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百芳,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玉镯,如果摔断了,我会再买新的送给你。摔断十个,我就送你十个,摔断一百个,我就送你一百个。你送我的鞋,我也还穿着呢。鞋穿坏的时候,我还希望你再做一双给我呢。” “嗯。这双鞋有些小了,我也是做好送给你之后才知道市场上买的鞋底尺码太小。这双鞋你穿着肯定不合适,却还穿着,都是为了让我高兴。明年冬天,我再重新做一双给你。要是你喜欢的话,我每年都给你做一双鞋。” “那咱们说好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们带着行李,坐公交车不方便。我订了一辆出租车,就在外面。” “好。” 吴道和司百芳刚走出出站口,就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济州所有的出租车外观都是一样的,吴道以为是自己刚才谈好的那个司机看到他,把车开了过来,就想也没想,便和司百芳坐上了车。司机问他们: “你们去哪儿?” “高杨中学。”司百芳说。 出租车向前驶去。吴道和司百芳聊起了两个人寒假在家里的事情。快到高杨中学的时候,吴道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把买的那两本书给司百芳,便对司机说: “司机师傅,刚才我交给你的那个手提袋,你放在哪儿了?” “你没给我手提袋啊?”司机说。 “就是刚才,在火车站的时候,我订下了你的车,你让我把手提袋先放在你的车里,然后我到车站里面去接的人,你忘了吗?” “你什么时候订下我的车了?我是在火车站那儿等着拉人,看见你们出来,我就把车开过去了,然后你们就上车了。你看看我是你说的那个司机吗?” 司机回过头来看了看吴道,这时吴道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司机和刚刚自己说好的那一个真的不是一个人。吴道对司机说: “我和那个司机说好了,看见我们出来,他就开车过来接我们。你上来接我们干什么?” “小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司机都是这么拉人的。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就直接上车了?” 吴道想了想司机的话,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怪不得司机。司百芳对吴道说: “那个手提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很贵重吗?” “不贵重,就是我给你买的两本书,本来想着接你的时候送给你的。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回来。” 两个人还在说着,车已经开到了高杨中学。司机对他们说: “到了,你们是先下车呢,还是我拉你们再回火车站?不过要我说,两本书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要也就不要了。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那个司机不可能一直等你,肯定拉上别的客人了。你就是回了火车站,也找不着他。” 吴道觉得司机说的话很有道理,就对司百芳说: “百芳,我们下车吧。” “只好这样了。吴道,那两本书我不要了,你也不用再想着了。”司百芳说。 吴道付了车钱,两个人下了出租车。司百芳坐了长时间的汽车和火车,身体有些疲惫,吴道把她送到宿舍休息,之后就坐公交车回了济州大学。 回到自己的宿舍以后,吴道越想越觉得别扭。他有收听广播的习惯,此时忽然想起来,交通广播有一档节目,专门播发失物招领信息,于是在网上查找那个节目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电话打通后,吴道对电话编辑说: “我下午三点左右在火车站把一个手提袋丢在了一辆出租车上,手提袋里装的是我刚买的两本书,希望能帮忙找回来。” “那两本书是《普希金诗选》和《李清照词传》吗?”电话编辑说。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有一个司机给我们打电话,说有一个乘客把这两本书落在了他的车上。司机留下了电话号码,你直接联系他就可以了。” 电话编辑把司机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吴道,他当即就打了过去。电话打通,司机说: “你是哪位?” “我是今天下午订你车的那个人,我把手提袋放在了你的车上。” “你就是那个人啊,说好了几分钟就出来,我在火车站足足等了你三十分钟,也没见你出来。你到哪儿去了?” “我坐别的出租车走了。”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坐别人的车走了?” “我接上人,一走出出站口,就有个出租车开过来了。所有的出租车都一个样子,我还以为是你的车,就上去了。” “这件事得有个说法。我白白等了你三十分钟,错过了好几个活。” “你说个办法吧。” “你在哪儿?” “我在济州大学。” “这么着吧,我车上现在拉的人有一个正好也是去济州大学的。等一会儿到了那儿,我把你的东西给你。” “谢谢你。” “但是我不能白给你,我等了你那么长的时间。这么着吧,你订车的时候,咱们说好了是二十块钱,你还给我二十块钱就行了。” 吴道买那两本书花了六十块钱,现在司机只要二十块钱,他自然是愿意的,更何况他在这件事上本身就不占理,便说: “行。你到济州大学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十分钟后,吴道从司机那里拿回了那两本书。 次日上午,吴道骑自行车到高杨中学,把失而复得的两本书送给了司百芳。司百芳非常喜欢那两本书,又听吴道说了拿回书的过程,更加觉得这份礼物弥足珍贵。 上部:聚散 第三十二章 枉凝眉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开学之后,吴道和司百芳还是每个星期见一次面。虽然研究生考试的笔试已经结束,但是司百芳还要准备复试,仍有大量的书要阅读。吴道还是和之前一样每个星期从济州大学图书馆里借两本书拿给司百芳看,两个人也时常讨论一些中国现代文学领域的学术话题。 济州大学研究生考试笔试成绩和入围复试人员名单定在二月底在各个院系的网站上公布,吴道和司百芳每天都盼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司百芳没有电脑,不方便查询成绩,而且每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她就把查询成绩的事情拜托给了吴道。实际上,即使她不告诉吴道,吴道也会在第一时间就查询,因为他早已把司百芳考研当成了两个人共同的事情,甚至是一项事业。 到了公布成绩的那一天,吴道一早就打开了电脑,登录济州大学中文系网站。他一遍遍地刷新网页,上午十点,笔试成绩和入围复试人员名单终于公布。吴道先打开的是入围复试人员名单,上面的名字是按照专业排列,他迅速地找到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当司百芳三个字出现在他的眼前,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吴道又比对了一下准考证号,确定了名单中的司百芳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此时,司百芳进入复试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疑问。吴道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终于过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此时宿舍里除了吴道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研究生,他听吴道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就问吴道: “什么过了,谁不负有心人?” 吴道这才想起来,宿舍里不止他一个人。他对室友说: “是一个朋友今年考济州大学的研究生,让我帮忙查成绩。笔试成绩和复试人员名单刚公布出来,我那个朋友进入复试了。” “是这样啊。你那个朋友考什么专业?” “就是咱们系,和你一样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济州大学研究生宿舍是按照专业和研究方向安排的,吴道一入学的时候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所以同宿舍的研究生,除了他之外,其余都是这个专业。 “可以啊,笔试成绩是多少,排名第几?” “我还没看成绩和排名。” 吴道又打开了网站上公布的考生笔试成绩。那个名单也是按照专业排列,吴道很快就找到了司百芳的名字,她的成绩在本专业所有考生里排名第五。吴道对室友说: “我的朋友笔试成绩排第五。” “今年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还是招十个研究生,你的朋友笔试排第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复试正常发挥,大概率会录取了。” 听室友这么说,吴道的心里也愈发觉得司百芳今年成功考入济州大学读研的概率非常大,他对室友说: “希望如此吧。如果她被录取了,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联系导师。” “没问题。对了,你那个朋友是男是女?” “女的。” “不会就是亲手给你做棉鞋的那个女孩吧?” “这次你说对了。” “你们这是要比翼双飞了啊。” “还早着呢,先过了复试再说吧。” 吴道走到走廊里给司百芳打电话,打了两次都打不通。他就想到,司百芳大概是正在给学生上课,不方便接电话,于是就给她发了一个短信,把她笔试成绩排名第五和进入复试的消息告诉她。 十几分钟后,吴道的手机响了,是司百芳打来的: “吴道,我刚刚在给学生上课,手机调成了静音,现在才看到你给我打过电话。你短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真的进入复试了?” 吴道听到司百芳的声音是颤抖的,她是太高兴、太激动了。他拿着手机走到走廊里,对司百芳说: “一切都是真的,你过了。” “我真的排名第五?” “真的是第五。” 司百芳又问吴道她总分多少,每一科是多少,和排在前面的人差了多少分,吴道又回到宿舍,看着电脑一一做了回答。司百芳这才终于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确是通过了笔试,即将进入复试。她对吴道说: “吴道,这次我能通过笔试,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呢。以前我们一起吃饭都是你付的钱,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你不用过来了,我去济州大学找你,六点的时候在南门,不见不散。” “好啊,我们晚上见。” 整个白天,吴道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下午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司百芳通过笔试是一件大喜事,应该庆祝一下,晚上吃完饭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去KTV里唱唱歌。想到这里,吴道先给吕茜茜打了电话,向她借KTV的会员卡。吕茜茜上本科的时候就经常去KTV唱歌,为了能省钱,就办了常去的那家店的会员卡,用会员卡消费可以打八折,外国文学专业七个研究生每次唱歌去的都是那家店。吴道在女生宿舍楼下和吕茜茜见面,和她说了和一个朋友去KTV唱歌、借会员卡的事情,吕茜茜笑着说: “吴哥,你刚刚和我说借会员卡的时候,我就很纳闷。你以前都不怎么喜欢唱歌啊,这次怎么会主动去KTV,是和谁去啊,不会是和那个送你鞋的女孩吧?” “没错,就是她。她考咱们学校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今天笔试成绩出来了,她通过了笔试,我们去庆祝一下。” “那是好事啊。不过,吴哥,你向人家表白了没有啊?” “还没有。”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去唱歌的时候,你正好可以表白。” “我还是等到复试以后再表白吧。也没有多长时间了,我不想让她分心。” “吴哥,你想太多了,没准那个女孩一直在等着你向她表白呢。会员卡给你,你要加油哦,我们都支持你。” 终于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吴道带着KTV会员卡提前五分钟到了济州大学南门。他本想在那里等司百芳,没想到此时司百芳已经在那里了。从司百芳的神情,就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是多么喜悦。见面之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下笔试成绩的事情。之后,司百芳对吴道说: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们在这里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 “当然记得,那是十月十五日。”吴道说。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当初觉得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这么快就要实现了。我这次之所以说要在这里见面,就是因为这里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对,百芳,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今年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是招十个人,你笔试排名第五,只要复试发挥正常,肯定会录取。祝贺你。” “谢谢你,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们去吃饭吧。” “好。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唱歌吧。我找同学借了KTV的会员卡。” “好啊,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去过KTV了。” 两个人来到一家自助餐厅吃饭。吃饭时,吴道又给司百芳讲了准备复试的事情,告诉她复试比笔试要容易得多。听吴道如此说,司百芳对通过复试的信心也更充足了。 吃完饭之后,吴道带着司百芳去了他们七个研究生常去的那家KTV。吴道知道司百芳喜欢喝酸奶,不喜欢喝饮料,在去的路上,他就买了两瓶酸奶和一包瓜子。到KTV之后,两个人选好了一个包间。 吴道和司百芳虽然相处了很长时间,但都没有听对方唱过歌,两个人也没说起过自己喜欢听什么类型、哪些歌手的歌。吴道把一个麦克风给了司百芳,对她说: “百芳,我还从来没听你唱过歌,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歌,你自己在点歌机上点吧。” 司百芳来到点歌机前点歌,一边找歌,一边对吴道说: “我不喜欢流行歌曲。这些歌的内容味同嚼蜡,毫无艺术性可言。我最喜欢的是古诗词改成的歌曲,很多古诗词唱出来都很好听。如果我会谱曲的话,一定会把我喜欢的那些古诗词都谱上曲。” “中国古代的诗歌和音乐是密不可分的,很多古诗词在古代的时候都是可以唱出来的。一个诗人今天写的诗,第二天可能就会到处传唱,成为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说的就是柳永的词到处被人传唱。可惜的是,那些古诗词的曲调后来都丢失了。” “你说的很对。” “除了古诗词之外,新体诗也是可以唱的。有一些新体诗已经被改编成了歌曲,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唱出来就很好听。有少数的歌手本人有很高的文学才华,自己写词、自己谱曲,他们的歌完全可以当成诗来读,有的还被选入了诗集,比如许巍,我就很喜欢他的歌。” “许巍的歌,我也听过几首,那首《蓝莲花》,我就很喜欢,歌词写得非常好。” “其实最早的时候,我并不喜欢许巍歌曲的旋律,也就不喜欢他的歌。后来在一个朋友的推荐下,我读了他的歌词,不禁大吃一惊,之后再听他的歌,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吴道想起了赵武,因为他说的那个朋友就是赵武。 两个人说话之间,司百芳选好了几首歌,之后吴道又去选了歌。 司百芳选的都是古诗词改编的歌曲。吴道选的是许巍唱的几首歌和林宝演唱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在选歌时偶然看到自己非常喜欢的一首法语歌《Magic Boulevard》,就也选上了。 司百芳嗓子不是很好,高音唱不上去,如果唱流行歌曲,很多地方都唱不了,但唱古诗词改编的歌曲却是恰如其分,再加上她原本就有的才女气质,唱出的歌就又添了几分韵味。 吴道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他唱得很不好,但司百芳却听得很认真。因为她虽然对这首诗很熟悉,却没有听过这个版本的歌曲。吴道唱完,司百芳说: “海子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的确,这首诗乍一读来,会让人觉得很温暖,充满了希望,然而多读几遍,仔细思考之后,就会发现海子当时是多么的绝望。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明天,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他要去喂马,劈柴,周游世界,说明他在尘世里毫无幸福可言。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要为陌生人祝福,希望别人在尘世获得幸福,这才是海子的伟大之处。”吴道说。 “是啊,杜甫在自己的茅屋漏雨很严重的时候,想的也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诗人才更值得我们尊重。” 《Magic Boulevard》的歌词全是法语,司百芳听不懂,但她非常喜欢这首歌哀婉的旋律。吴道唱完,司百芳说: “这首歌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这首歌法语名字是《Magic Boulevard》,翻译成中文一般是叫《魔力大道》。这个名称虽然符合法语单词的字面意思,但实际上和这首歌的内容以及主题是不相符的。”吴道说。 “这首歌的内容是什么?” “唱的是一个女导引员的生活。导引员是在电影院里负责把看电影的客人领到座位上的人,同时她也卖冷饮。这个导引员每天看着重复的电影,看着成双成对的情人来来往往,然而她却始终是一个人,有时候她幻想自己就是电影里美丽的女主角,然而她每天能做的却是掩饰自己的绝望和忧伤,在孤独中度过每一天。” “这个故事很悲伤,不过仔细想想,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那个导引员。这首歌不该叫《魔力大道》,而应该叫《孤独人生》。” 吴道的内心悲喜交加,喜的是《孤独人生》正是他想给这首歌取的汉语名称,他和司百芳心有灵犀,忧的是其含义未免太过凄凉,他隐隐觉得“孤独人生”这四个字似乎预示了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KTV是按小时收费的。吴道本来打算和司百芳两个人在KTV里唱两个小时的歌,但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觉得没有歌可唱了,于是,两个人决定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就离开。 最后的时候,司百芳提议,两个人一起唱《枉凝眉》。每一句歌词都让吴道若有所思,又想起司百芳之前所唱古诗词大多是凄婉哀怨之词,还有他们在“孤独人生”四个字上的不谋而合,他的内心不免产生了悲凉之意。 离开KTV,两个人又走回了济州大学。吴道想回宿舍骑自行车把司百芳送回高杨中学,但司百芳说不想让吴道太累,便坐公交车返回了学校。吴道对她说: “到了宿舍里,给我发个短信。” “好的。”司百芳说。 吴道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半。回男生宿舍的路上会路过女生宿舍,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吴道决定先把KTV会员卡还给吕茜茜,然后再回男生宿舍,于是就给吕茜茜打了电话。吕茜茜一会儿就下来了,看到吴道说: “吴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不在KTV里多唱一会儿呢?” “我们两个人在那里唱了一个小时,就不知道该唱什么歌了,再待在那里也没有意思,就回来了。”吴道说。 “下一次,你再和那个女孩去唱歌的时候,叫上我们一块儿去,我们也看看你喜欢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对了,吴哥,你表白了没有?” “没有。还是等待复试之后吧。” “那样也好。不过,吴哥,你真得加把劲了。在这种事情上,男的还是应该主动一些。” “我知道了。” 还完了KTV会员卡,吴道就返回了自己的宿舍。一会儿之后,司百芳发来了短信说她已经平安回到高杨中学。吴道回复说:“好的。晚上早点休息。” 躺在床上,吴道回想自己和司百芳在KTV唱歌时的情景还有吕茜茜说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向司百芳表白了,就在研究生复试结束以后,不论司百芳是否被录取,他都要表白,不能再这么拖着了。 上部:聚散 第三十三章 名落孙山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济州大学研究生入学考试复试定在四月十八日。复试依然是英语听力和面试两项,司百芳的英语一向很好,她唯一担心的是面试,虽然她在最近半年里读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大量著作,几乎把所有重要作品都读过了一遍,但她的心里仍然有些担心,随着复试日期日益临近,她的担心也渐渐增大。 距离复试还有七天的时候,吴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司百芳这次考研,有非常大的可能性会成功。如果司百芳真的被录取了,他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自己一直想去北京看一看,正可以借司百芳考研成功的机会,邀请她去北京旅游,就当是庆祝考研成功。荆立科在北京工作,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已经接近两年没有见面,去北京也可以和这位好友见见面。吴道没有马上把这个想法告诉司百芳,他想等到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再说。 司百芳在决定考研之时就已经想好了自己读研时要研究萧红,复试之前,吴道又和她一起讨论完善了这个选题。复试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在路上聊了很久,直到司百芳觉得没有任何担忧的时候,吴道才离开。分别时,两个人约好,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在中文系旁边的那个小树林里碰头。 复试当天,吴道一早就起来了,在食堂里吃完早饭之后,提前十分钟到了小树林。几分钟之后,司百芳来到。两个人在石凳上坐好,司百芳说: “吴道,我突然有种预感,觉得今天复试会考不好。” “百芳,你想的太多了。你的英语一向都是不错的,肯定不会出问题。面试的时候,导师们问的问题也都非常简单,而且多是一些家常,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是把这次考试看得太重了,放平心态,把它当做一次普通的考试就可以。笔试比复试难得多,你都通过了,复试就更没有问题了,相信自己,我们会成功的。”吴道说。 “希望你说的是对的。”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坐着了,我陪你在校园里走一走吧,熟悉一下你即将就读的学校。” “好。” 吴道带司百芳在济州大学里走了一圈,把各个院系还有图书馆、体育馆等等都看了一遍。司百芳的心情好了很多。很快就到了英语听力测试的时时。 英语听力测试和导师面试都是在中文系的教学楼里举行。英语听力测试只允许考生进入,吴道陪着司百芳到了楼下,看着她走进楼内上了楼梯。进门的时候,司百芳回头看了一眼吴道,吴道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司百芳也微微一笑。 吴道虽然对司百芳很有信心,但站在考场外面等候,内心还是有些忐忑。司百芳的考场是在三楼的一间教室,吴道知道那间教室的位置。他在楼下的空地上来回地走着,一会儿看看那间教室的窗户,一会儿看看楼梯。走一会儿,他就到小树林里的石凳上坐下。不到两分钟,他又站起来,走到教学楼前,看窗户和楼梯。如此,反复多次。 一个小时后,英语听力测试结束,司百芳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到正在等候自己的吴道,她快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 “吴道,英语听力测试,我考得不错。” “我就知道你没有问题的。等一会儿面试结束,我请你去吃大餐,庆祝考研成功。” “好。” 英语听力测试结束之后,又过了二十分钟,面试开始。面试和英语听力测试不同,随时都有考生出入,所以外人也可以进楼。面试顺序是按照考生的准考证号安排的,司百芳的准考证号比较靠后,也就被安排到了后面。因为不知道前面的考生面试时间会有多长、有没有考生缺考,所以吴道和司百芳还是在面试一开始就回到中文系教学楼,到了面试考场门外的走廊里等候。吴道指着考场小声对司百芳说: “这间教室是中文系的资料室,我去年面试就是在这里。” “希望你去年的好运能延续到我身上。”司百芳说。 因为是站在考场的外面,担心说话会破坏秩序,影响到里面的面试,两个人说完这两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看着考场的大门不断打开关闭、考生进进出出,司百芳和吴道都有些焦躁。等待了一个半小时以后,终于到了司百芳进入考场的时间。当前一个考生说出“下一个司百芳”这几个字时,吴道的心骤然紧了起来,好像即将进去面试的是他和司百芳两个人。 司百芳缓缓走到考场门前,吴道也走向了那一边。司百芳推开门,走进考场,转身关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吴道,两个人相视而笑,点了点头,之后门关上了。吴道听到司百芳对导师们说“各位老师好”,之后的话便听不清了。 吴道站在窗边,眼睛注视着面试考场的大门。研究生面试,一般都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间结束。然而刚到十分钟,司百芳就推开门走了出来,而且表情有些沮丧。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下一个考生的名字。吴道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司百芳一言不发地向楼下走去,两个人又回到了那片小树林,坐在了石凳上。司百芳对吴道说: “吴道,这次面试,我感觉很不好,我可能要考不上了。” “现在就说结果,还太早了。导师们都问什么问题了?”吴道说。 “导师们一开始问的是一些和考研无关的问题,问我是哪里人,在哪儿上的大学,做过什么工作等等,我都如实回答。” “我面试时,导师们一开始问的也是这些问题,如实回答就可以了。问完这些问题,他们就应该问你研究生期间打算研究什么选题了。” “没有,导师们说完这些,没有问我想研究什么选题,而是问我有没有读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卡夫卡的《变形记》。我是自考的本科,这次考研考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平时读的就都是中国的作品,没有读国外的。那两本书我虽然知道,内容也大体了解,但都没有读过,我不能欺骗导师,就如实回答了。导师们又问我以后想研究什么,我说想研究萧红。一个导师说了一个学者的研究专著,问我有没有读过,那本书我也没有读过。然后导师就让我出来了。我报考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导师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读过外国的名著呢?那本研究专著,我怎么就没看呢!” “我参加面试的时候,导师们没有问这样的问题。现在很多大学研究生考试都看出身,也许导师们听说你是自考的本科,就想看看你读过多少书,好了解你的功底。那本研究专著,都怪我,应该早点借出来给你看才对。” “这次我一定是要被淘汰了。” “先别沮丧,后天结果就出来了。就算真的没有录取,明年还可以再考,我会一直陪着你考,直到你考上为止。” “吴道,谢谢你。还好有你在我的身边。” “不用谢我,我们是心灵的朋友,你高兴我就高兴,你伤心我也伤心。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会陪着你的。” “嗯。” “有件事情我想了一段时间了,我本来打算等复试结果出来再和你说的。” “什么事情?” “我原本想,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去北京玩几天,一是庆祝你考上了研究生,二是我一直想去北京看看,三是去看望一个好朋友。不管复试是什么结果吧,我还是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北京,就在五一假期的时候,如果结果是好的,就当是庆祝,如果结果不好,就去北京散散心。你愿意去吗?” “我没有去过北京,也一直想去看看,只是我的钱可能不够用。” “没关系,去北京的花销都是我来出就行了,我们两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的。我在政府里上班时攒下了一些钱,现在还有一些存款,足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谢谢你,吴道,我知道你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我。” “又说谢谢?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好。” 吴道和司百芳一起去吃了午饭。司百芳心情很不好,吃饭之时,几乎没说话。吃完饭后,吴道想骑自行车送司百芳回高杨中学。司百芳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吴道不好再勉强。之后,司百芳坐公交车返回了学校。 两天后,济州大学公布了研究生考试复试成绩和录取名单,正像司百芳所担心的那样,她没有被录取。知道结果以后,司百芳虽然还是很难过,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就没有过于伤心。吴道再次向司百芳确认两个人一起去北京的事情,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给荆立科打了电话: “立科,五一假期的时候,我要和一个女孩去北京玩几天,你帮忙给我们找一个便宜点的宾馆吧。” “那个女孩是司百芳吗?”吴道托荆立科买《顾城诗集》时,就告诉了他自己认识了一个叫司百芳的奇女子,诗集是送给她的,荆立科听吴道说要和一个女孩去北京,立刻就想到了是司百芳。 “是司百芳。她今年考济州大学的研究生,过了笔试,复试的时候被淘汰了。我本来是想着,如果她考研成功,我们就去北京玩几天,当是庆祝。现在她失败了,心情很沮丧,我带她去北京散散心。我没去过北京,一直想去看看。我们也有快两年的时间没见了,正好也去北京看看你。” “欢迎你们到北京来。我还没和你说过,我现在住在北京大学。到五一假期的时候,我这里应该会有地方住,你们不用花钱住宾馆,北京的宾馆很贵。你们来的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你们。” “你怎么会住在北京大学了呢?” “这说来话长了,你们来的时候,我再和你细说。” “好。那我们就五一的时候北京见。” “北京见。” 上部:聚散 第三十四章 好友重逢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一天天过去,司百芳逐渐从面试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和吴道一样,都期代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北京之行。司百芳对吴道说: “自从记事开始,北京这两个字就在我的耳边不断出现。它似乎近在眼前,然而又远在天边。” “我也是这样的,对我来说,北京是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它的一切我似乎都知道,但又觉得很神秘。中国没有哪一个城市能给人这样的感觉。”吴道说。 两个人商量好了往返的具体日期,他们将在五月一日乘坐火车去北京,五月六日再乘火车返回。出发前一个星期,吴道去火车站买了他和司百芳两个人往返北京的火车票。 出发前一天,吴道和司百芳又一起去超市买了方便面、矿泉水、酸奶等路上要用到的东西,暂时放在司百芳的宿舍里。 五月一日早上,吴道吃完早饭后,从济州大学出发,先坐公交车到了高杨中学,在那里和司百芳会合,之后两个人又乘坐另一辆公交车前往火车站。 上午九点,从济州发往北京的火车准时发车。路上吴道对司百芳说: “百芳,到北京以后,你想去哪儿啊?” “我想去故宫、长城看看,香山上有曹雪芹纪念馆,我也想去看看,还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我也都想去看看。吴道,你呢,到了北京,你想去哪里?”司百芳说。 “你想去的地方,也是我想去的地方。只不过,我们今天去,六号回来,在北京能玩的时间实际上就只有四天,时间太紧张了,可能有些地方去不了。” “能去几个就去几个吧。其实我也没有真的想要去那么多的地方,如果每一个地方都要去的话,花费也太大了。我们就找几个主要的去看看,门票太贵的地方就不去了。再说,天天在外面跑的话,我们也太累了。” “这样也好。” 两个人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都憧憬着北京的样子。同时吴道也期待着与荆立科的见面,不知道这个好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工作是否顺心。吴道忽然想起来还没和司百芳说荆立科的事情,便对她说: “百芳,我们下午到北京时,会有一个朋友来接我们。” “就是上次帮你买《顾城诗集》的那个朋友吗?”司百芳说。 “对。他叫荆立科,是我在读本科时最好的朋友之一。他的书法非常好,本科毕业之后就到北京工作了。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荆轲。” “就是荆轲刺秦王的那个荆轲吗?” “对,就是那两个字。我在本科时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荆立科,另一个叫赵武,自称赵氏孤儿。” “赵武为什么会取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我记得有一本元杂剧就叫《赵氏孤儿》。” “元杂剧《赵氏孤儿》是根据春秋时期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改编的,那个历史人物就叫赵武。” “原来是这样。赵武现在干什么?” “他在杭州一所大学读研究生,也是中国现代文学专业。” “你的那两个朋友,一个自称荆轲,一个自称赵氏孤儿,他们都很有个性。你上本科的时候,一定也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吧?” “我那时候喜欢写小说,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择道,选择的择,道理的道。” “你为什么取一个这样的笔名呢,意思是要选择正确的道路吗?” “那是一个方面。那时候太年轻了,或者说是太浮躁了,读了几本书,就想要不仅找到正确的人生道路,还想悟出终极的道。那种想法真是太天真了,人生之道需要我们用一生去选择,去参悟。” “对。” 火车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着,一站接一站,下午三点,终于到达了北京西站。吴道和荆立科通话时,荆立科说要去火车站接他,那时他还说不用接,他自己可以找到站牌,然后自己坐公交车去北京大学。走出火车站,吴道才明白,北京西站原来是如此之大,想要找到去北京大学的公交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百芳去过几个不同的城市,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车站。 荆立科工作的书法培训机构在假期举办了几个培训班,并没有放假,他专门请了一下午的假到北京西站接吴道和司百芳,还从同事那里借了数码相机,以备不时之需。已经提前到车站的荆立科看到了吴道,一边挥手示意,一边快步向前走去。吴道也很快就看到了荆立科,也向他挥手。荆立科是瘦长的身材,喜欢穿浅色衣服,分别将近两年,吴道发现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起来更加成熟了。走到近前,两位好友相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吴道介绍司百芳和荆立科相互认识,然后荆立科带他们乘坐公交车去北京大学。 汽车行驶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达,这让吴道和司百芳见识到了北京的大。路上吴道问荆立科: “立科,你怎么会住到北京大学了呢?” “你是知道的,我小时候最想上的大学就是北大,一直都想到那里看看,只是没有机会。刚到北京时,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想到了北大,然后坐车到了那里。到北大之后,我发现北大西门正对面的蔚秀园有很多平房对外出租,房子租金不高,周围环境也不错,就住了下来。后来我发现,住在那里好处很多,可以每天在北大的食堂吃饭,饭菜价格比外面低很多,闲来无事或者心情烦闷的时候,还可以到未名湖坐坐。于是,我就在那里长住了下来,在北京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那里更好的地方了。在未名湖边,经常可以遇到奇人奇事,到北大之后,我带你和司百芳去未名湖看看。”荆立科说。 “好,我对北大和未名湖也是向往已久了。” “刚到北大时,还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到北京的时候是七月,北大也放暑假,进入北大校园,我想打听去未名湖的路,接连问了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外地来北大的,都不知道怎么走。后来看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教师,他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留着很长的胡须,一看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我向他打听路,他告诉我去未名湖该怎么走,又问我是哪个学校的,我告诉他是济州大学毛城分校,他说那个学校他知道,几年前济州大学毛城分校曾经到北大招聘老师去讲课,条件是必须是教授才可以,他因为是副教授被拒之门外,又说,如果换成是鲁迅,也是没有资格的,因为鲁迅在北大任教时只是讲师。” “竟有这种事,济州大学毛城分校造了多少孽啊!以后出门在外再也不要说自己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只说没上过大学就行了。” “这是个好办法。你的话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曾经看到过一篇文章,说是一个文学专业的教授坐长途火车时,常常会遇到别人问他们一些非常可笑的问题,不论他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后来这个教授再出远门时,就不说是自己是教文学的了。” “那他说自己是教什么的?” “他说自己是教核物理的。对方听说他研究的是如此高深的学问,也就不会再问什么问题了,就算真有人问,他也可以说一些核聚变、核裂变、原子等等来应付,只要不是遇到这方面的行家,一般是不会穿帮的。” “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几天,你和司百芳住在蔚秀园就可以了。我那里就和大学宿舍一样,每个房间住四个人,床是上下铺,住的多半是准备考周边几个大学的研究生和博士的人,五一假期,很多人回老家了,我的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你住一个床位就可以,另外一个女生宿舍也有空床位,让司百芳住那里。北京的宾馆很贵的,住在我那里,就不用再花钱住宾馆了。” “这样很好,正好我带的钱也不多。”吴道又问司百芳,“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我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对住宿条件没有什么要求的。”司百芳说。 “那就住在蔚秀园吧。对了,立科,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吴道对荆立科说。 “还好吧。我到北京之后,先是到了一个公司做文案工作,干了一段时间觉得很没有意思,就离开了。后来看到一家书法工作室招聘书法老师,我就去应聘,没想到那里的负责人是一位很有些名气的书法家,他很欣赏我的字,我也就留了下来,一方面跟随书法家学习,另一方面教书法培训班里的学生书法。” “这个工作很适合你。” “对。你离开镇政府,到济州大学读研究生,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济州大学本部比毛城分校还是要好很多,也是一个不错的学校。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研究生毕业了再考博士,比如考北大的博士?” “这一点,我还没有想过。” “我问过赵武,他说不想读博士了,因为他觉得读研究生很无趣。” “我有很长时间没和赵武联系了,我也听他说过读什么狗屁研究生这样的话。我现在读研究生,也常常觉得很无趣,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这些研究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和赵武上一次联系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三个人彼此之间都太过熟悉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是一个人,不用联系,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我们都在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所以生活中才有很多苦恼,但这才是真正的我们。我常常想,我们三个人都会变得越来越成熟,但我希望不论到什么时候,我们的内心都不要改变,永远保持赤子之心。我很怀念我们三个人读大学时的情景。” “我也很怀念那个时候。我相信,我们都会保持那时的本心,一直不改变的。” 上部:聚散 第三十五章 燕园奇遇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下车后,荆立科带吴道和司百芳从北京大学南门进入,向未名湖走去,一路上荆立科向他们介绍各个建筑的名称和来历,吴道和司百芳安静地听着。 吴道素知鲁迅、蔡元培、胡适等人都曾在北京大学工作,对这所学校也一直心存向往,又听荆立科说了这么多历史故事,喜爱之情更甚。然而他又想到燕园原是燕京大学的校园,便对荆立科说: “燕园好是好,然而它终究不是鲁迅、蔡元培、胡适、陈独秀等先生当年工作的地方,影响了中国历史进程的五四运动也不是从这个校园开始的。人去物亦非,不免让人心生感慨。” “你说的没错,不过北大的校园虽然变了,但是精神并没有变,这里依然是中国无数青年人的精神家园。就像一个人一样,不论搬多少次家、换多少次工作,都不应该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那个最初的自己。”荆立科说。 “对,一所大学也应该和一个人一样,始终不忘初心。” 三人来到未名湖,吴道看到博雅塔矗立湖边,塔影浮在水中,湖水没有一丝波澜,湖边非常安静,只有对岸传来悠远的箫声,他对荆立科说: “这个湖叫未名,真的很有意思。如果未名湖是一个人的话,一定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他的本质永远都在塑造中。” “有意思的不仅是名字,这个湖似乎是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各地的诗人来到这里。我们都非常熟悉的海子、骆一禾、西川、戈麦,这几个诗人都是北大的学生,未名湖一定给了他们很多的灵感。就是现在,北大也依然是一个盛产诗人的地方。”荆立科说。 “人说北大出疯子,清华出傻子,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的诗人都是疯子。所以,北大盛产诗人,这一点都不奇怪。海子、骆一禾、西川是最好的朋友,如今只剩下西川一人,前两个人还是死于同一年,真是让人感叹。不过,这三个志同道合的诗人能相聚在一个校园也是缘分,虽然比不上唐朝时李白、杜甫和高适同游梁宋那样的千古佳话,但也是一桩世间罕有之事。” “的确。说起北大三剑客,我常常想起你、我还有赵武。三剑客只剩下一人,如今我们也是天各一方,很难相见。不过,说起海子,有一个人你倒是可以认识一下。” “什么人?” “是一个流浪诗人,我也是前几天才认识他的。那天,我在未名湖边看一本当代诗歌选集,一个人从我身边走过,对我说,你也喜欢诗歌吗?我说是的。他又问我最喜欢哪一个诗人,我说最喜欢的是古代的诗人,现代的比较喜欢王家新,他说他最喜欢的是海子。然后我们就聊起了海子的诗歌。他说自己笔名叫流沙,是从西北一路走到北京的,一路走一路写诗,没钱了就打工,他还拿出了自己写的诗让我看。我告诉他我笔名叫荆轲,我们都没问对方真正的名字,后来都以笔名相称。我对诗歌没有什么研究,但也看出他写的诗真的很好。他说自己还要继续流浪,未名湖边常有作家、诗人在此卖书,我就劝他在北京多留几日,也可以把自己的诗集复印几本在湖边卖,一方面可以攒下一点路费,另一方面或许还能交到几个知己朋友。他身上的钱很少,我就资助他印了一百本诗集在这里卖。我本来还想让他住到我那里,但前几天我那里没有空床位,现在虽然有了空床位,但他是一路走过来的,身上的衣服都很破旧,房东未必肯让他住,原来的房客知道了,也可能会不高兴。他也说自己在山上有一个朋友,他更喜欢住在那里,我也就随他去了。” “这么说起来,这个流沙真的是一个奇人,我很想认识他。” 司百芳一直在听着荆立科和吴道的对话,听荆立科介绍完这个流浪诗人,她也非常好奇,就说: “我也很想见见这个流浪诗人,看看他写的诗。只可惜我没带着自己写的诗集,没办法让他指点意见。” “我们现在就去找流沙吧。”荆立科说。 吴道、司百芳跟着荆立科到了未名湖的另一面,那里有几个书摊。荆立科在一个书摊前站住,对摊主说: “流沙,我带了两个朋友来见你,他们也都是非常喜欢诗歌的人。” 吴道看到,流沙是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人,身材比自己要高,但比荆立科要矮一点,头发很长,脸上写满了风霜。 流沙对荆立科说:“荆轲,你来了。你带来的朋友必定都是同道中人。”又对吴道和司百芳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荆立科对吴道、司百芳说:“这是诗人流沙。”又对流沙说,“这两位是吴道和司百芳。” 流沙说:“诗人不敢当,我只是一个流浪汉罢了。”又对吴道、司百芳说,“你们两个人都喜欢诗歌吗?” 吴道、司百芳都做了肯定的回答,流沙拿起摊上的两本诗集,让他们品鉴。流沙的诗集是在打字复印店打印装订的,没有什么设计。 吴道接过诗集,只见封面上写着“流沙的诗”四个大字。翻开封面,扉页上有作者的简介,上面没有写作者的姓名,只说作者是一个流浪诗人,某年从甘肃出发,历时五年走到北京,在未名湖边得侠士荆轲资助,印刷诗集。吴道又看了前面的几首诗,觉得流沙的诗语言质朴,既有风沙之感,又有灵动之态,虽然比起海子来要差一些,但水平也是很高的,这种诗自己是万万写不出的,又想到流沙不久之后还要去流浪,他当即决定买下两本诗集,一本给自己,一本给司百芳。流沙只说以诗会友,不肯要钱,吴道还是把钱给了他。 司百芳看了诗集之后,也说流沙的诗写得很好,又说自己也写过很多诗,只是没有随身带着,无法让流沙指点。流沙就让司百芳在纸上写一首她自认为最好的诗,他看一下。司百芳写完,流沙看过之后说,她的诗非常清新,但仍显稚嫩,需要进一步磨砺。吴道在读司百芳的诗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有说出来。司百芳听完流沙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写的诗不好。吴道见司百芳愣在了那里,就叫了她一下,她这才对流沙说了“谢谢指教”。吴道、司百芳又与流沙聊了一些诗歌和文学的话题,吴道发现流沙的见解颇为深刻,很多是自己从来没想到过的。 离开流沙的书摊,荆立科带吴道和司百芳到北大西门,三个人在西门照了一张合影,之后才到了对面的蔚秀园。拐了几个弯之后,三个人走进了一个小院子。一进门,吴道就听到了狗叫声,顺着声音看去,他看到门口右边的墙角有一个围栏,里面有一只黑色的狗,它用两条前腿往前走,两条后腿拖在地上,似乎是断掉了。荆立科走到围栏前对狗说: “望望,你是饿了吗?我一会儿就给你带吃的回来。”说着他摸了摸狗的头,狗表现出很乖巧的样子。 “这只狗是我养的。”荆立科回头对吴道和司百芳说。 “它的腿是受伤了吗?”司百芳说。 “它的两条后腿都断了,治不好了。半年前,我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看到路边有一只狗非常痛苦地趴在地上,它的两条后腿好像是被汽车轧断了,它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哀求。我就把它带回了这里,给它安了一个家,每天吃饭的时候多买一点,回来给它吃,这里住的人也常给它喂东西吃。我给它取名望望,不是旺盛的旺,是希望的望,就是希望它能好好活下去。虽然它的后腿已经治不好了,但现在它只用前腿也可以走路,看到我就会汪汪叫。有时间的时候,我也会带上它出去走一走。”荆立科说。 “你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司百芳说。 吴道看着围栏里的狗,不禁对荆立科生发了敬佩之情,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朋友,的确是一生之幸。 荆立科给吴道和司百芳安排好住处之后,又带他们去了北大的食堂吃饭。饭钱都是荆立科付的。 吃完,荆立科带剩饭回住处喂了望望,然后三个人又回到燕园散步。路过百年纪念讲堂时,看到里面即将放映苏菲·玛索主演的电影《安娜·卡列尼娜》,票价只需要五元,荆立科就买了三张票,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对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吴道再熟悉不过,他至少完整地读过三遍,每次读,他都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列文,天性善良,想要去做事情,但内心充满矛盾,很多事情都做不好。看着电影中的列文与吉蒂,他想到了自己和司百芳,列文经历了一波三折之后最终和吉蒂走到了一起,自己和司百芳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是否要向司百芳表白呢? 电影结束之后,三个人回到了蔚秀园休息。到宿舍以后,吴道和荆立科又各自说了说大学毕业以后的经历,他们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也支持对方的选择。 上部:聚散 第三十六章 我们是一样的人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荆立科有早起跑步锻炼的习惯,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吴道虽然不参加晨练,但也习惯了早起。荆立科起床的时候,他也就跟着起来了。两个人洗刷完毕,就走出了蔚秀园,从北大西门进入燕园。 吴道跟着荆立科跑了一会儿,就开始有点跟不上了。荆立科见状就也不再跑步,两个人开始步行。一边走,荆立科对吴道说: “你也应该经常参加锻炼才是。我知道你喜静不喜动,但是运动太少,终归对身体是不好的。” “我也知道,但就是行动不起来。”吴道说。 “我们看古装影视剧,常听到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其实这是不对的。中国古代文人,尤其是唐朝以前的文人,很多都是文武双全的,不仅文章写的好,身体也非常好,很多还会武艺,到了战场上就是将军。孔子的力气就很大,射箭也很厉害,李白也精通剑术。即使是宋朝以后,中国文人开始变弱了,也仍然有不少文武双全之士,辛弃疾可以百万军中取敌人首级,陆游能够以矛杀虎。书法讲浩然之气,气和力是分不开的,如果手腕没有力,字也写不好。” “你说的很对,我努力去做吧。” 两个人在燕园里走了一大圈,之后返回蔚秀园,此时司百芳也已经起床。三个人到北大食堂一起吃早餐。荆立科又要一个人付饭钱,吴道很不好意思,对他说: “立科,昨天晚上的饭钱就是你一个人付的,今天还是我们自己付自己的吧。北京消费这么高,你也不容易。” “吴道,你这就见外了,我们是什么交情,就像亲兄弟一样。你和司百芳难得来北京一次,我虽然挣钱不多,但是管你们吃几天饭,还是负担得起的。再说,我知道你家里并不富裕,现在又不上班,司百芳也有难处,你们来回北京要花路费,这几天在北京玩也要花钱,你们就把钱留下来买门票和坐车吧,早饭和晚饭都交给我。”荆立科说。 听荆立科说出这一番话,吴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动。荆立科拍了拍吴道的肩膀,吴道也拍了拍荆立科的肩膀说: “好,都听你的。” 吃完饭以后,三个人就回宿舍去拿东西。走在路上,荆立科突然想起一事,对吴道和司百芳说: “你们有学生证没有?” “我带了研究生证。”吴道说。 “我没有学生证。”司百芳说。 “北京的各个景点都有半价的学生票,吴道用研究生证就可以,我的宿舍,旁边住的很多都是学生,我再借一个学生证给司百芳用,这样你们两个人就都可以买半价票了,也就可以省下一笔开支。”荆立科说。 吴道和司百芳都点头称是。 “我还要上班,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中午我在单位吃饭,你们自己在外面看着吃就行了。”荆立科又说。 “你去上班就行,不用管我们。”吴道说。 “对,我们自己转转就行。”司百芳说。 “那个数码相机是我们单位里的,你们拿去用就行。用完了,我再还回去。我那里还有一张北京地图,你们拿着路上看看。”荆立科说。 “好。我正想买一张北京地图呢,你有一张,我们也就不用再买了。”吴道说。 回到宿舍以后,荆立科找一个女邻居借了一个学生证,交给了司百芳,又拿了北京地图和数码相机交给吴道。吴道把东西都装在了随身带的背包里。 荆立科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把东西交给吴道和司百芳之后,他也到了上班的时间。吴道和司百芳就和他一起走到了外面的路上。吴道和司百芳要去故宫,荆立科对他们说了公交车站牌的位置和下车的地点,之后便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了。 在去站牌的路上路过商店,吴道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营养快线和一袋小面包,也装在背包里。 吴道和司百芳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故宫前面的广场。对于这个广场,他们都再熟悉不过。司百芳对吴道说: “今天终于来到了这里,我们一起拍张合影吧。”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吴道说。 吴道从背包中拿出数码相机,找一个路人给他和司百芳拍了合影,背景就是故宫。两个人看了看拍好的照片,都觉得不错。吴道感谢了帮忙拍照的人,又对司百芳说: “我们去买票,到故宫里面看看吧。” “好,排队买票的人这么多,我们快去吧。”司百芳说。 两个人来到售票处,吴道让司百芳在外面等着,他自己去排队,司百芳把身份证和学生证给了他。 吴道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终于来到了售票窗口。他一开始还很担心,司百芳的身份证、学生证上的名字和照片都不一致,售票人员会不会因此不卖给他两张学生票。然而实际上,售票人员根本没有打开学生证,比对学生证和身份证的信息是否一致,就给了吴道两张学生票。吴道走到司百芳身边,把票和证件交给她,说: “一开始我还担心售票员会发现你的身份证和学生证不是一个人,只卖一张学生票给我们,没想到她根本就没看学生证里面,就打了票。” “应该是买票的人太多了,售票员一直在不断地卖票,人太累了,也就放松了要求。”司百芳说。 “对,应该是这样,要是换成我,十之八九也会这样。” “我们进故宫吧。” “走,我们去看看明朝和清朝的皇帝住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 吴道和司百芳迈着愉快的步伐走进了故宫。两个人一边走,也一边说着话。在御花园,吴道对司百芳说: “以前看古装电视剧,上面经常会提到御花园。我还以为皇帝的花园是多么大的一个地方,原来不过是一个小花园。难怪清朝的皇帝要在故宫之外另建圆明园,圆明园被烧毁以后,慈禧又建了颐和园。” “所以,很多东西我们都不能只凭想象,必须亲眼见到才行。这次来故宫,我们不虚此行。”司百芳说。 在珍妃井处,两个人停留了很长的时间。司百芳对吴道说: “珍妃和光绪皇帝情投意合,在那个乱世里,他们本来是一对很好的伴侣,可惜慈禧容不下珍妃,还把她推到了井里。” “据说珍妃是因为卖官而受到了处罚。清朝的后宫不允许干政,珍妃是有过错,但真正干政和卖官的人是慈禧本人。光绪皇帝空有改革的理想,可惜手中没有实权,不仅变法失败,连自己的爱的人也救不了。其实,光绪皇帝比珍妃更加可怜。据说,他后来还是被毒死的。”吴道说。 “光绪皇帝和珍妃遇到了对的人,可惜生错了地方,如果他们不是生活在这皇宫里,而是两个普通人,或许就可以相伴过一生了。” 因为故宫的面积太大,到中午时吴道和司百芳仍然没有逛完,两个人就吃了些小面包当午饭。 吴道和司百芳在故宫里转了三个多小时才全部看完,一路上,他们拍了很多的合影。 走出故宫的时候,吴道对司百芳说: “不来故宫还不知道,皇帝其实不是一个好工作。每天都有那么多工作要做,据说很多皇帝都是半夜三更就要起来上朝了。想做一个好皇帝,就要变成一个工作狂,而且要会知人用人。想做一个昏君很容易,但又有被推翻甚至被杀死的危险。鲁迅写过一篇杂文叫《谈皇帝》,里面提到了‘愚君政策’,皇帝想要愚弄天下人,却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天下人所愚弄。皇帝自以为富有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实际上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可怜人。” “没错,人人都想要功名富贵,做了小官想当大官,当了大官想当皇帝。当了皇帝又能怎样,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还不如就做一个普通人,来去自由。”司百芳说。 “百芳,我们在这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吃完饭,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我刚刚吃了那几个小面白,就已经饱了,而且现在已经快两点了,也过了吃饭的时间,我们不如就在这周围走一走,看一看,到晚上再吃饭好了。你要是饿的话,我这里还有半瓶营养快线,给你喝吧。” “也好,其实我也不饿。” 两个人在故宫周围走了走,之后就坐公交车去了清华大学。吴道对这所大学也向往已久,但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这里没有什么归属感,司百芳也有类似的感觉。再加上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于是他们在清华大学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便返回了蔚秀园。 五点半,荆立科也回到了蔚秀园。三个人又一起去食堂吃饭,之后在燕园里散步。吴道和荆立科聊天之时,说起了他和司百芳游清华的事情: “下午,我和百芳去清华大学。我发现,我对那里没有什么归属感,但对北大却有很强的归属感。百芳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和你们一样。每个人对哪个地方会产生归属感,这和受的教育、人生观、世界观等等是不可分割的。喜欢北大的人,很难喜欢清华,反之也一样。我们都对北大有归属感,恰恰说明了我们是一种类型的人。”荆立科说。 上部:聚散 第三十七章 我看错你了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五月三日,吴道和司白芳去了颐和园和圆明园。看着这两处历史建筑,他们都感慨良多。 连续逛了两天,吴道和司百芳都感觉有些疲惫,他们就改变了原来的计划,五月四日不再去景点游玩,而是上午在蔚秀园休息,下午去北京图书市场。两个人在书市都很有收获,各买了三本书。司百芳对吴道说: “我越来越喜欢北京这座城市了,这里有这么多的历史古迹,文化氛围也这么浓厚,将来如果有可能,我想到北京来工作和生活。” 五月五日是吴道和司百芳在北京游玩的最后一天,他们决定去香山看一看,最重要的是曹雪芹纪念馆。 司百芳只知道北京香山有曹雪芹纪念馆,但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误以为纪念馆就在香山公园内。吴道也忽略了向荆立科证实,他和司百芳乘坐公交山到达香山之后,便径直走到了香山公园门口,买票走了进去。 吴道和司百芳看了看门票上的路线图,发现上面没有曹雪芹纪念馆,便又回去问景区工作人员,后者告诉他们曹雪芹纪念馆在不远处的北京植物园,而不是在香山公园,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来错了地方,不禁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吴道对司百芳说: “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又买好了票,那就先看看这个公园好了。下午,我们再去植物园看曹雪芹纪念馆。” “好,我们虽然是错到了香山公园,但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好在这里的门票很便宜,也没有什么损失。”司百芳说。 “没准,这个公园是和我们有缘呢,我们走吧。” 吴道和司百芳在香山公园里游览起来。正如他们所想,这个公园虽不是他们本来的目的地,但是景色怡人,倒也不虚此行。他们在静翠湖、璎珞岩、双清别墅等处都照了合影。 从香山公园出来时,已经是中午。吴道和司百芳在外面吃了中午饭,便步行前往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地——北京植物园。好在距离不远,他们很快就到达,并当即买票进入。看到门票,吴道意外地发现,植物园内还有梁启超的墓,对这个公园就更加充满期待。 植物园的风景也非常好,再加上距离曹雪芹纪念馆越来越近,司百芳看起来非常高兴,听到树上有鸟叫,她也学着叫了几声。看着愉快的司百芳,吴道想起了与何花在明珠湖一起采蘑菇的情景,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终于来到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吴道和司百芳细心地查看每一处景观,内心都有很深的感触。那句“红楼是梦元非梦,青史有情却无情”更是让吴道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对司百芳说: “红楼是梦却不是梦,青史看似有情却无情。我在上大学之前,除了语文课本上节选的内容之外,我没有看过《红楼梦》的原著。到大一时,我才第一次完整地读了这本书,当时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并接连读了三遍。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直生活在红楼梦里而不愿意醒来的人。” “我也常有这样的感觉。大观园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有很高的才华,她们远离尘世的纷扰,终日以诗文为乐,那就是一个世外桃源。我也时常觉得,我和林黛玉之间似乎有着语言难以描述的关联。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就是林黛玉。”司百芳说。 吴道想说他也在贾宝玉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但想起贾宝玉和林黛玉有缘无分,最终并没有在一起,也就没有说出那句话,改为: “《红楼梦》真的是一本无法复制的伟大著作,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 看完曹雪芹纪念馆,吴道和司百芳原路返回。行至曹雪芹的塑像前,司百芳提议两个人在这里拍一张合影。吴道找了一个路人,帮他们拍照。帮忙的人以为吴道和司百芳是情侣,在拍照时对他们说: “你们亲密一点,男孩可以揽着女孩的肩膀。” 吴道还从来没有和司百芳有过类似揽肩膀如此亲密的举动,听了拍照人的话,他有意去搂了司百芳的肩膀,像是情侣的样子。但司百芳马上向外挪动了一步,似乎是要躲开吴道,帮忙拍照的路人就在这一瞬间拍下了照片。吴道清楚地察觉到了司百芳刚刚的举动,又想起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他忽然觉得此时是向司百芳表白的最佳时刻,没有哪一个地方比这里更合适,应该让曹雪芹先生来见证他对司百芳的爱情。吴道从帮忙拍照的路人手中接过相机,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看着司百芳说: “百芳,Je t'aime。” “你说什么?”司百芳不知道吴道说的是法语的“我爱你”。 “我说的是法语Je t'aime。有一件事情我埋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和你说,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吴道说不出“爱”这个字,就选择了“喜欢”。 司百芳听吴道说喜欢自己,先是有些惊讶,继而又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她对吴道说: “吴道,我看错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只有你是真的关心我,没有别的企图,原来你和他们没有两样。我对你说过,我们是心灵的朋友,而你却贪图我的身体,你太让我失望了。” “百芳,我不是贪图你的身体,我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不仅是你的身体,更是你的灵魂,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然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我还要告诉你,我早就想好了,一辈子都不结婚,谁追我都不行。如果你不想毁掉我们之间的朋友之情,就再不要说喜欢我的话。” 吴道万没想到他的表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向哪里去。他们本来计划好,离开曹雪芹纪念馆,再去梁启超墓前祭拜,但司百芳却向植物园的大门走去,吴道也跟着走了下去。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上公交车之后,司百芳仍然没有和吴道说一句话。回到蔚秀园以后,她也直接去了宿舍。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吴道去叫司百芳,她才又和吴道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饿,你们去吃吧。我太累了,晚上想早点休息。” 吴道不好再说什么,便和荆立科两个人去吃晚饭。荆立科不知道司百芳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看到吴道心事重重,而且只要了很少的饭,也就猜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这样。吃饭之时,荆立科对吴道说: “你和司百芳今天去了哪里?” “我们去了香山。”吴道说。 “你们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司百芳不吃饭,你也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只要了这么少的饭。” “我和司百芳今天本来想看的只是曹雪芹纪念馆,我们误以为纪念馆是在香山公园里,上午到了香山之后,就直接买票进了香山公园。进去之后,我们才发现去错了地方。” “香山公园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景点,去错了地方,也可以看一看。” “对,那里虽然不是我们一开始想去的地方,但我们在那里玩得很开心。中午吃完饭以后,我们才去了北京植物园,到那里参观曹雪芹纪念馆。” “曹雪芹纪念馆是在北京植物园,我去过那里。” “纪念馆是在里面。我和司百芳进去以后,一开始的时候也很开心。”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件事情要从我和司百芳认识开始说起。我和她相遇,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司百芳的经历很有传奇性,她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孩,但因为家里太贫穷,初中毕业以后就到了济州打工,成了无数打工妹中的一员。后来她凭着毅力参加自考拿到本科学历,到了一个民办中学当老师。” “以前你只说遇到了一个奇女子,我没想到她的经历会这么传奇。” “是。司百芳没有上过全日制的大学,就想到考济州大学的研究生,还在网上找新录取的研究生的名单和联系方式。我在镇政府里工作时干的是宣传干事,经常给报社发邮件投稿,所以我的邮箱在网上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司百芳给我的邮箱发了一个邮件,和我说了她的经历和考研的梦想,希望我能帮助她。我被她的经历所打动,决定全力帮助她。没想到,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 “司百芳的确是一个值得爱的女孩。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人还是很般配的。” “我一直没向她说过我喜欢她,我想好了,她考研结束之后就向她表白。今天在曹雪芹纪念馆参观时,我终于表白了。” “结果怎样?” “结果就是现在的样子。” “她和你说什么了,是不喜欢你吗?” “她没有说不喜欢我,她说我们是心灵的朋友,她不会接受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因为她早已想好了,一辈子不结婚。之后,她再没和我说一句话,除了刚才那两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司百芳是一个难得遇到的才女,她可能是有什么心结,不如先缓一缓再说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吃完饭之后,吴道和荆立科又到燕园走了一会儿,在未名湖边谈了人生理想。回到宿舍以后,荆立科说他写了两幅字要送给吴道。吴道接过打开之后,见上面是两首诗,一首取自汉乐府: 枯鱼过河泣 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鱮 相教慎出入 另一首取自古诗十九首: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你和司百芳来北京之前,我就写好了这两幅字,想着你来了以后送给你。”荆立科对吴道说。 “没想到,这两首诗的内容恰好和我现在的处境是如此的一致。”吴道说。 “我的本意,第一首诗是告诫我们做人要谨慎,第二首诗借爱情来写我们的友谊。” “立科,我都明白,谢谢你。” 五月六日,吴道和司百芳乘坐火车返回了济州。和吴道想象的一样,司百芳对他非常冷淡,几乎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到济州火车站之后,吴道要送司百芳回高杨中学,她也不让送。 吴道万分后悔,他不该向司百芳表白,从今往后只怕是想再见她一面都很难。 上部:聚散 第三十八章 最后的短信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回到济州的第二天,荆立科给吴道打来电话,对他说,他们在北京拍的照片已经发到了他的邮箱里。 吴道打开邮箱,把照片下载下来,看了很多次。之后,他把照片转发到了司百芳的邮箱。吴道想给司百芳打个电话,把照片的事情告诉她,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发短信。一会儿之后,司百芳回了只有两个字的短信:“收到。” 又过了一天,司百芳来到济州大学找吴道,依然是在学校南门相见。她把吴道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还给了他,还告诉他以后不用再给她借书了,她已经办了济州市图书馆的借书卡,可以自己去市图书馆借书看。 看着决然而去的司百芳,吴道说不出一句话。就是在这个门口,他和司百芳第一次见面,之后又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然而时光境迁,一切都已不复当初。 自那天之后,司百芳便不再和吴道联系,吴道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她不回,这个之前几乎每天都会和他联系的姑娘似乎突然就消失了。 当然,吴道知道司百芳不会消失,她肯定还在高杨中学当老师,因为她需要这份工作。然而想起两个人在曹雪芹像前的对话,吴道没有勇气去找司百芳,因为他担心那样的场景会重演,他害怕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更差。 吴道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他知道自己是失恋了。读本科时,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成为别人的女朋友时,吴道也曾有过这样的悲伤,但程度远不及这一次。他想把自己沉浸在文学故事中,就到了图书馆里看小说,但没有任何情节能够吸引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又拿着自己最喜欢的诗集到学校的空地上高声朗读,但诗歌失去了魔力,他仍然忘不了司百芳的形象。他一次次在梦中见到司百芳,喊她的名字。他一遍遍看着两个人在北京拍的照片,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时间在悲伤中前进,吴道以“睡眠不好,需要休息”为理由,连续缺席了四次同学的聚餐和唱歌。到第五次时,他的心态才变好了一些,但聚餐和唱歌时,他更加沉默。别的同学问吴道,他和喜欢的女孩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表白了没有、什么时候来一起参加聚会,他微微一笑说: “我们已经结束了。不,事实上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一直以来,是我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同学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吴道回答说: “这件事情非常复杂,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就不说了。” 同学听吴道如此说,也就不好再追问什么。 时间就是这么准时,不论你是欢乐,还是悲伤,它都会按固定的速度前进,不会多也不会少,该来的日子一个都不会少。六月三十日,济州大学的学生们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暑假而忙碌。 李梅在几天前就给吴道打了电话,问他暑假几月几号开始,他哪一天回家,是上午还是下午。吴道告诉李梅,学校七月一日开始放暑假,他会在那天的下午到家。 高杨中学也是七月一日放暑假。六月三十日晚上,吴道鼓起勇气给司百芳打了电话,想问问她暑假的打算,司百芳还是没有接。他只好在第二天带着沉闷的心情坐车回到了齐城县。 在家的日子里,吴道还是天天想着司百芳,更加觉得生活了无趣味,看书也看不进去。 自从上大学以后,吴道就很少再干农活,到河城镇政府上班以后,就再没有去过自家的地。为了忘记烦恼,吴道主动和母亲李梅一起去地里干活。齐城县的夏天高温高湿,吴道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他理解了父母的不易,然而却仍然没有忘记司百芳。 十几天后,杨成志给吴家打来电话,说他的儿子杨在行今年参加高考,成绩只够上大专,不知道该报什么学校,叫吴道去一趟杨家庄,指导杨在行填报志愿,顺便在那里吃顿饭。 由于受到吴道的影响,杨在行学的也是文科。两个表兄弟的关系向来不错,吴道很乐意为杨在行做一些指导。吴家人也很愿意让吴道去,尤其是吴河,他对吴道说: “要好好指导指导在行,让他以后也上研究生。” 吴道一笑了之。 吴道到杨家庄以后,姑父杨成志和姑姑吴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端上了很多的水果和干果让他吃。杨成志对他说: “小道,你表弟学习比你差远了,你那时候上的是重点大学的本科,在行这次高考,成绩只够上大专的,也不知道该报个什么大学,我们也都不懂这些,怕填错了回头再录取不了。正好你放暑假回来了,就叫你来给他指导指导。” “要是没发挥好,考得不理想,复读一年,明年再考一次,也许能上个本科呢。”吴道说。 “哥,我不是发挥失常,我的成绩一直就这样,就是再复读一年,十之八九也还是考这些分,要是差一点,可能还不如今年呢。所以,我不想复读了。”杨在行对吴道说。 “不复读就不复读吧,高三本来就非常累,好不容易熬出来,谁也不想再回去受二茬罪。先上个大专,以后再专升本也行。”吴道说。 “就是。”杨在行说。 “你想上哪里的大学?是省内的,还是省外的?”吴道对杨在行说。 “这个我还没想过。在哪儿上大学,其实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我爸妈希望我在省内上。”杨在行说。 “还是在省内上大学更好,太远了来回不方便,我和你姑父也不放心。”吴月对吴道说。 “你想上什么专业呢?”吴道对杨在行说。 “中文、新闻、外语都行吧,以后好找工作。历史、政治什么的就不报了,我没兴趣。”杨在行说。 “对,就中文、新闻、外语这三个专业,能上哪个都行。”杨成志说。 根据杨家人提的要求,吴道让杨在行一志愿填了济州的一所高校,二志愿填了省内其他城市几所比较差的大学,专业就是中文、新闻和英语。 选择好大学之后,中午杨成志和吴月准备了丰盛的酒菜来招待吴道。 后来,录取结果出来,杨在行一志愿没有录取,二志愿被方州学院英语专业录取了。杨成志大摆筵宴请亲朋好友参加,席上对吴道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孙子吴道上了研究生,如今外孙杨在行也考上了大学,宴席上的吴河乐开了花。 吴道自己心里清楚,表弟杨在行原本可以到省外读一所好一点的大学,最终却被省内最差的大学之一方州学院录取,这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他没想到的是,两年后他也到了这个学校。 吴道的暑假虽然很无趣,但假期终有过完的时候。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那天上午,已经几个月没有和吴道有任何来往的司百芳却突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 “我已经买了一瓶安眠药,我们来生再见。” 刚看见短信发送者是司百芳时,吴道内心非常激动,他以为司百芳已经原谅了他,要和他重新来往,商量考研的事情。看完短信之后,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他忽然意识到,司百芳一定是发生了很多事情,自己这几个月没有去找她是大错特错,于是赶紧拨打了司百芳的电话,然而她的电话已关机。 吴道不知道司百芳此时究竟是在济州还是在牡丹城,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当时就辞别了爷爷和父母,理由还是导师找他有急事,让他马上回济州大学。李梅又骑三轮车把吴道送到了汽车站。 回济州的路上,吴道不停地给司百芳打电话,发短信,但后者的电话始终没有开机。他只能祈祷司百芳千万不要出事,人就在济州。 汽车到达济州时已经是下午,吴道没有回济州大学,也没有吃饭,直接带着行李打车到了司百芳工作的高杨中学。学校还没有开学,大门紧闭。门口的保安曾经多次看到吴道和司百芳在一起,已经认识了他,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在谈恋爱。保安见是吴道,就说: “你来找司老师吗?我可有日子没见你来找她了。” “司百芳在学校吗?”吴道说。 “你不知道吗?她这个暑假就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宿舍里。今天上午我还看见她了,她好像是买了点东西,回来后就没再出来,现在她应该还在宿舍里。” “我要进去找司百芳老师。” 高杨中学一般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以往吴道来找司百芳时都是打电话叫她出来,如果想进去,必须由学校里的老师领着进去。保安虽然认识吴道,但也不想让他进校园。吴道没有办法,只好告诉保安,司百芳可能是发生了危险,保安这才让他把行李放在门卫室,之后两个人一起到了司百芳的宿舍门口。 司百芳的宿舍门在里面反锁着。吴道用力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又大声喊司百芳的名字,依然没有回音。他对保安说: “司百芳老师可能真的出事了,现在只能把门踹开,我们才能进去。” “按理说是不该踹。可是,现在救人要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一起踹吧。”保安说。 吴道和保安一起抬脚,用力向门踹去,司百芳的宿舍门终于打开了。 上部:聚散 第三十九章 四十岁之约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还从未进入过司百芳的宿舍,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走进这里竟然是破门而入。 进门之后,吴道看到司百芳正躺在床上,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未吃完的安眠药。他快步走到床前,此时的司百芳面容憔悴,呼吸微弱。吴道大声叫着司百芳的名字,她毫无反应。 在保安的提醒下,吴道拨打了急救电话。十几分钟后救护车来到,医生把司百芳抬上担架,之后送到了医院。吴道也一同前往。路上,医生向吴道询问了司百芳的情况,他一一回答,并请求医生一定要把司百芳救活过来。 救护车终于到达医院,吴道用他的银行卡交了住院费。司百芳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医生问吴道是不是病人家属,吴道点了点头。医生又让他签字,他双手颤抖着写完了名字。看着通往抢救室的通道大门关闭,吴道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害怕司百芳再也醒不过来,如果司百芳不在人世了,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在心里发誓:“只要司百芳能够醒过来,能够恢复健康,让我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哪怕要用我的一生为代价,我也愿意。” 只身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吴道感觉自己是进入了炼狱一般,他盼望着、期待着司百芳能够早一点从抢救室里出来。等待之时,李梅给他打来了电话: “到学校了吗?怎么也没打个电话来呢?” “已经到了,还没来得及打。”吴道说。 “走得这么急,慌里慌张地就走了,落下东西也不知道。我才看见你的刮胡刀还在桌子上呢。” “我再买一个就行了。家里那一个就给我爸爸用吧。” “也只能这样了。在外面可不能再这样丢三落四的。” “我知道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救治,医生把司百芳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吴道跑过去问医生: “大夫,她怎么样了?” “她吃了二十片安眠药,多亏救治及时,不然就有生命危险了。现在她已经脱离危险,再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醒来以后病人要安静,情绪不能激动。”医生说。 “谢谢你。”吴道非常激动。 医生把司百芳推到了病房里,安置好,又对吴道做了一些交代,之后离开。吴道坐在司百芳的床边,等着她醒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司百芳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吴道,眼神中充满哀怨。她对吴道说: “吴道,是你救了我吗,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百芳,先不要说话了,医生让你好好休息。所有的话,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说。”吴道说着,眼睛里流下了开心的泪水。 司百芳不再说话。吴道去把医生叫了过来,后者又对司百芳做了检查,之后对吴道说: “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只需要好好调养就可以了。” “谢谢医生。”吴道说。 “姑娘,以后再不要这么做了。这次幸亏是家人及时把你送来了医院,不然就很危险了。”医生又对司百芳说。 司百芳没有说话。医生又对吴道说: “照顾好病人。” “好。”吴道说。 吴道一直守在司百芳的床边,照顾她,晚上也住在了病房里。司百芳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和吴道也有了言语的交流,但两个人都不说自杀的事情。同一个病房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还以为他们是夫妻。 第二天,司百芳的身体明显好转,精神也好了起来。早上吴道扶司百芳去洗刷,司百芳忽看到吴道的胡子很长,就笑着对他说: “你胡子都这么长了,该刮一刮了。再长一点,就变成张飞、李逵了。” 听司百芳如此说,吴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笑了起来,他知道司百芳是真的救活过来了,自杀的事情已经过去。他对司百芳说: “昨天来的时候太匆忙了,我忘了装刮胡刀。” “等一会儿,我买一个新刮胡刀给你吧。”司百芳说。 “好。” 吃完早饭以后,司百芳让吴道扶她到外面走一走。二人走到医院空地上的一棵大树下坐好,司百芳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远方,对吴道说: “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救我,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吴道说。 “我吃安眠药以前,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人世,应该让别人知道我死了。不然就会像张爱玲一样,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死后很多天才被人发现。但我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你一个人算得上是朋友,就给你发了短信。没想到,你却来救了我。” “百芳,你给我发短信是对的,如果没有那条短信,我们就天人永隔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这么快就来了。我给你发短信的时候,你是在济州吗?” “不是,那时候我还在老家齐城县。看到短信以后,我就马上收拾行李,坐车到济州来了。我的行李现在还在高杨中学门卫室呢,出院的时候我再去拿。” “谢谢你。” “不要总说谢谢。百芳,你忘了吗,我们是心灵的朋友。” “我们还是心灵的朋友吗?我是把你当作心灵的朋友,可你对我的心已经不纯洁了。” “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是纯洁的。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林徽因,你被送入抢救室的时候,我想明白了,如果你是林徽因,我为什么不能是金岳霖呢?我可以一直关心你,爱护你,但不会去破坏你的生活,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你是自由的,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一生都做你心灵的朋友。只要你开心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可以这样吗?” “相信我,真的可以。” “谢谢你。不过,就算我真的是林徽因,我也不想让你成为金岳霖,那会害你一生,你可以找别的女孩做女朋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恋爱结婚吗?” “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我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我爸爸脾气不好,还经常喝酒,小时候,我每天都看到我爸妈吵架。十岁那年,我妈喝农药自杀了。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她死时的样子。从那时候起,我就恨我的爸爸,也对婚姻充满了恐惧,就想长大以后,要一个人独立地生活,永远不谈恋爱,不结婚。后来,我爸爸在工地上打工的时候摔伤了腿。我虽然恨他,但不能不管他,因为他毕竟还是我的爸爸。我家里太穷了,我弟弟读书也要用钱,所以我把挣的钱一多半寄回家了。我出来打工以后,有不少人追求过我,我都一一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相信爱情,每当有人说喜欢我,要娶我,我都会想到我爸妈吵架时的情景,想到我妈死时的样子。我现在接受不了任何一个追求我的人,吴道,你明白吗?” “我明白。” “以后或许我会改变,会接受婚姻,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我们来做个约定好吗?我现在二十三岁,到四十岁的时候,如果我们都没有结婚,那时候如果你还愿意娶我,我就嫁给你。” “好,我接受这个约定。百芳,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自杀了,好吗?” “我答应你。刚刚你说,我是自由的。吴道,我也要告诉你,你也是自由的。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可以找女朋友,可以结婚。吴道,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我一定会祝福你的。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一辈子不结婚,那样我会很难过。” “咱们不说这些了,好吗?百芳,这次你为什么会自杀呢?” “上次在北京香山曹雪芹纪念馆,你对我说了喜欢我的话以后,我就觉得我们的感情破灭了,我们再也不能做朋友了。回来以后,我有意避开你,但又希望你能来找我。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一个朋友,我也一直把你当作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想到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那段时间,我的内心非常难过,每天都睡不好觉。我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老家,暑假就住在学校宿舍里看书学习。每天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我的内心更加忧伤,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忧郁之中,就想到了自杀,以求得生命的解脱。” “百芳,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会破坏我们之间的朋友之情了,我们只做心灵的朋友。” “好。” “百芳,以后我继续在济州大学图书馆借书给你,继续帮你复习考研吧。” “好,有你帮我,我的心里也才有底。吴道,你真该刮刮胡子了,我们现在去给你买一个刮胡刀吧。” “好。” 吴道扶司百芳来到了医院外面的一个商店,司百芳为他买了一个刮胡刀。吴道当即就把胡子刮干净了。两个人又露出了笑容。 司百芳在医院里住了三天,第四天办理了出院手续。出院时,司百芳说要把住院看病的钱还给吴道。为救治司百芳,吴道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此时他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但他知道司百芳比他更需要钱,于是对司百芳说: “百芳,你挣的钱都寄给家里了。我没有负担,一个人怎么都好过。再说,我卡里还有一些钱。开学以后,研究生补贴也该发下来了。你这次住院,说到底有很大的原因都是我不好。你如果再说还钱的话,我心里会更难过。” “谢谢你,吴道。”司百芳说。 吴道把司百芳送回了高杨中学宿舍,看着她安顿好,就去门卫室取了行李,返回了济州大学。 司百芳打开手机之后,看到了几天前吴道发给他的几十条短信,内心非常温暖,就也给吴道发了一条短信: “吴道,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谢谢你,我的心灵的朋友。” 上部:聚散 第四十章 代课老师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济州大学开学以后,吴道的生活很快就出现了困难。交完下一学年的住宿费以后,他剩下的钱,就是非常省吃俭用,也只够一个月了。因为没有钱,他推掉了开学之后同学的所有聚餐和唱歌。 节流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到新的经济来源来行。吴道是不会向家里要钱的,在进入河城镇政府上班的第一天,他就想好了,以后要自己养活自己,再也不能伸手向父母要钱。况且,他已经不止一次对吴阳、李梅和吴河说过,他在河城镇政府上班一年存下的钱加上学校发的研究生补贴,已经足够他读研究生期间的所有花销,不需要家里花一分钱。不能向家里要钱,剩下的办法也就只有打工。 济州大学研二的课程相比研一更加轻松,吴道打算找一份兼职的工作。他在网上查找招聘信息,看到司百芳工作的学校要招聘代课老师,当即决定去那里应聘。应聘之前,他先给司百芳打了电话: “百芳,我在网上看到,你们学校现在要招聘代课老师,我想去那里做兼职老师。” “你是生活上遇到困难了吗?一定是给我看病,把你的钱给花光了。”司百芳说。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是研二的课程非常少,我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所以想找个兼职。我在网上看到你们学校招聘老师,就想到了去那里做兼职。而且,我们在一起工作,我还可以帮助你复习考研。” “吴道,谢谢你,你做什么事情总是为我考虑。” 高杨中学办学条件很简陋,有学生六百多人。学校里的老师有一多半是兼职的代课老师,其中也有不少是来自济州各个大学的在校大学生,流动性很大。 应聘那天,司百芳把吴道带到了学校的人事部门。高杨中学对教学要求不高,再加上教师缺口很大,尽管吴道没有教师资格证,也还是被录用了。 能和司百芳一起工作,朝夕相处,吴道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司百芳也感到很高兴,因为吴道可以帮助她复习,同时有一个男人每天陪在她身边,也可以给人她已经有男朋友的印象,让周围喜欢她想要追她的人望而却步。 吴道到高杨中学以后没有经过任何培训,校长就安排他担任了初一两个班的语文老师,而且只给了他一天的准备时间。吴道参考司百芳以前的备课本,重新备了课。为了能讲好课,第二天上班后,吴道把两个班的语文课都调到了下午。他利用上午的时间去听了司百芳讲的两节课。吴道发现,司百芳在讲课的时候非常严肃,讲课有条不紊,尽管她非常有才华,但是在讲台上完全发挥不出来。 吴道讲的第一节课是初一的语文课,他让司百芳到了教室里,坐在后面听他讲课,以便课后提提意见。那节课,吴道要给学生讲的是老舍写的《济南的冬天》。对于老舍,吴道再熟悉不过,大学时代,他第一个真正喜欢上的作家就是老舍,在大一时他就读完了老舍的主要著作。对于济南,吴道更加熟悉,只不过他并不觉得济南的冬天是那样诗情画意,老舍之所以会把济南写得那样好,不过是作者的心态很好罢了,更确切地说,是人生达到了极高的境界。这种人生境界,在陶渊明、孟浩然、王维、苏轼等等伟大的文人身上都有所表现,吴道也想像这些古人一样泰然处世,然而却始终无法企及。 上课铃响了,吴道走进初一的教室,站到了讲台上,心里忐忑不安。班长高喊:“起立”,学生们同声说:“老师好!”。吴道环顾了班里的几十个学生,说: “同学们好,请坐。今天我们要共同学习的是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写的《济南的冬天》。在学习之前,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济州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我叫吴道。” 听到老师说自己是济州大学的研究生,班里的同学一下就沸腾了,因为济州大学虽然距离不远,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而研究生三个字则更带有巨大的光环。吴道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对学生们说: “都停下来,不要说话了。” 同学们不再说话,第一排的一个同学对吴道说: “老师,你真的是研究生吗?” “是研究生,如假包换。”吴道说。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当老师?”另一个同学说。 “研究生的空闲时间很多,我是在这里当代课老师。其实济州大学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研究生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现在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代课老师,和其他老师没有区别。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也能考上好的大学,也能成为研究生,甚至是博士。” 经过这一番和学生的对话之后,吴道原本紧张的心平复了下来。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对学生说: “这是我的名字,吴道,非常好记,大家可能经常会听到‘无道昏君’这四个字,纣王、隋炀帝等等都是有名的无道昏君,同学们只要想起他们就能记住我的名字了。” 很多学生忍不住笑了出来。吴道又说: “言归正传,现在开始今天的学习。老舍先生的这篇《济南的冬天》写于1931年,那时他在济南的齐鲁大学任教。大家对济南也非常熟悉。齐鲁大学是一所教会大学,建国初期被撤销了。北京的燕京大学、上海的圣约翰大学等也是这种情况。” 第一堂课的效果比吴道预期的要好,在不知不觉中,四十分钟就过去了。最后,他对学生们说: “济南的冬天在老舍笔下是那么美好,然而实际上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好。在我看来,老舍先生之所以把济南的冬天描写得那么好,是因为他热爱生活,能够以审美的眼光来看待所处的地方。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可以悠然见南山。换成我们,在那样的境况下,恐怕就没有那么悠然了。怎样才能达到悠然的境界呢?老舍先生的笔名已经告诉了我们,那就是学会舍,学会放下。大家可能都是从各个地方的农村来到这里的,每个地方的冬天都有自己的特点。今天的作业就是,以审美的眼光来回想自己家乡的冬天,写一篇不少于三百字的短文。当然,如果你的家乡就是济南,抄课文可不算数。” 听到要写短文,有不少学生开始唉声叹气,但听到吴道最后一句话,又不禁笑了起来。 下课以后,吴道和司百芳回到了办公室。司百芳对吴道说: “真没有想到,你第一次讲课就讲得这么好。” “其实,我在上课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讲成什么样。一上讲台的时候,我的心里非常紧张。说完自己是研究生以后,同学们开始讲话,这反而给了我调整的机会和时间。做完了自我介绍之后,我的心情才真正平静下来。”吴道说。 “每一个老师第一次讲课,都会紧张。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比你更紧张。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和平时的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平时是比较严肃的一个人,看起来不怎么幽默,可是讲课的时候,却常常会说出一些幽默的话来。就比方说,你下课前布置作业时说的‘抄课文可不算数’就很有意思。这些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到了那个点上,自己就说出来了。” “这样看来,老师这个职业真的是和你有缘。” “或许吧,不过说起来,我刚刚在讲课的时候,的确感觉很好,是在内心深处觉得很舒畅。” 吴道想说,司百芳在讲课时和平时也不一样,讲课时的她没有生活中那么有才华,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下了,他担心那会伤害到司百芳敏感的心。 第二天一上班,语文课代表就把前一天的作业抱来交给了吴道。他在批改作业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有一个学生的作业里面还夹了一幅画,画的就是他在讲课时的样子。画的下面还写了这样几句话:“吴老师,您课讲得很好,可能是第一次讲课,看得出来,您有些紧张。希望您以后不要紧张了,那样会讲得更好。”吴道深受感动,再次登上讲台的时候,全然没有了紧张的感觉。 每次讲课,看着班里的学生,吴道常常会想起自己上中学的时候,那时候他经常吃不饱饭,身体非常瘦弱,要改变命运,就只有努力读书这一条路。他暗暗发誓要尽己所能去教好自己的学生,帮助他们改变命运。 代课一段时间后,吴道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兼职的工作,班里的学生也很喜欢他。他还惊喜地发现,有几个学生表现出非常高的写作才华,完全有成为作家的潜质,他就对这几名学生给予了更多的关注,还时常从济州大学图书馆借文学名著给他们看。 田莫问知道吴道在民办中学担任代课老师以后,很反对他这样做,吴道不仅是他连续两年没招到研究生以后意外招到的第一个研究生,也是他非常看重的“学术苗子”。这一年济州大学的研究生考试,外国文学专业招满了八个研究生,有两个投到了田莫问的门下。在比较了自己手下的三个研究生之后,田莫问更加觉得吴道是其中各方面条件最好的一个,他希望吴道以后能走学术路,考博士,在大学里当老师,不要把精力分散到别的事情上。然而,此时的吴道不得不打工挣钱,但又不好把原因告诉田莫问。田莫问只好对他说,不要因为当代课老师而荒废了学术。吴道也答应照做。 入冬以后,司百芳又做了一双棉鞋给吴道,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她特意带着吴道一起去买的鞋底。这次的鞋非常合适。吴道穿着司百芳亲手做的棉鞋,走在路上,虽然看起来有些另类,但他心中只有幸福和甜蜜。 上部:聚散 第四十一章 来自电台的声音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在吴道的帮助下,司百芳的考研准备更加顺利,也更加周全。后来她顺利地通过了研究生考试的笔试和复试,在五月份收到了济州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录取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录取结果公布的那一天,吴道和司百芳又去吃了一顿大餐,这一次是没有顾虑的庆祝,司百芳还喝了一些酒。 司百芳考上济州大学的研究生,原本只是一件个人的私事,但跟踪报道济州大学研究生招生考试的一名记者偶然了解到了她打工妹的身份和之后的考研过程,觉得整件事情很有新闻价值,就来到高杨中学,对她做了采访,之后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了报纸上。 济州广播电台一档晚间谈话节目的主持人看到了那篇新闻稿,觉得司百芳的经历具有励志性和传奇色彩,可以给青少年和社会上的各种打工者提供教育意义,于是就主动找到了司百芳,约她录制一期专题节目。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司百芳非常高兴。吴道也希望司百芳能把这期特别的节目录制好,因为考研是属于他们两个人共同的事业。 电台主持人提前三天把节目的流程和节目中需要谈的话题发给了司百芳,让她好好准备。司百芳和吴道一起讨论了每一个话题应该如何回答,并打印了出来。节目开播前一天,司百芳带着打印稿到了电台,与主持人做了最后的沟通。 到了播出的那一天晚上,电台派车提前把司百芳接了过去。晚上八点五十分,吴道躺在宿舍的床上,戴好了耳机,把收音机调到了司百芳将要直播节目的那个电台。九点,节目终于开始。 尽管吴道对那期节目的流程以及主持人和司百芳将要谈论的话题都已非常熟悉,但他还是听得非常认真,不愿意错过一个字。节目一开始,主持人说: “听众朋友们,今天我们的节目请到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嘉宾,她曾经是一个普通的打工妹,现在却是重点高校济州大学的研究生。她究竟走过了一条怎样的路呢,今天我们就来一起分享她的故事。司百芳,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大家好,我叫司百芳,现在是民办学校的老师,九月份将要到济州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读研究生。”司百芳说。 “司百芳,我们先从你的名字说起吧。” “好的,主持人。” “司这个姓,在我们生活中并不常见。你是哪里人?” “我是牡丹城人。” “百芳这个名字是你父亲取的吗?” “是我母亲取的。” “有什么来历吗?” “我母亲是南方人,她出生的那个村子叫百花村,为了纪念家乡,我的母亲为我取了百花这个名字。后来家族中一个长辈把花字改成了芳,我就叫百芳了。” “百芳和百花意思是一样的,不过更文雅一些。” “对。” “我听说,你在考上研究生之前,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打工妹,是这样吗?” “如果只说全日制教育的话,我的确只有初中文化。但是,我后来参加自考,拿到了本科的学历。” “你为什么只上到初中就不上了,是因为家庭原因吗?” “对,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没有钱供我上高中。” “你上初中时,学习成绩怎样?” “那时候,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考高中是没有问题的。” “不能上高中,你有过遗憾吗?” “是的,当时我很羡慕班里上高中的那些同学,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上高中,之后上大学。但是我知道,我家太穷了,负担不起高中的学费,我只能放弃中考。” “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都是农民。我父亲打过工,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但是不小心摔伤了腿,之后就打不了工了,家里的条件也就越来越差。” “听说你是生活在单亲家庭,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是单亲家庭,我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现在,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我的父亲和弟弟。” “你上完初中以后就出来打工了吗?” “是,初中毕业以后我就来济州打工了。” “是你自己想来济州打工,还是父亲让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想来济州打工的。” “因为什么呢?” “因为家里很需要钱,在城市里打工,挣钱更容易一些。” “那时候你多少岁?” “十五岁。” “你父亲同意你来济州打工吗?” “同意。” “他不担心吗?” “我想他应该也担心,但是在我们那里,初中毕业以后到城市里打工的人很多。我是和一个同学一块儿到济州来打工的。” “你来济州以后,都干过什么工作?” “干过很多工作,摆过地摊,在商场里卖过衣服。” “你一定遇到过很多困难吧?” “是的,那时不到十六岁,太小了,没有单位肯要我,我就只能摆地摊。那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得多,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后来到十六岁以后,我就去商场里卖衣服,挣钱还是很少,交了房租之后就剩不下什么钱了。我只好到了饭店里当服务员,饭店管吃管住,至少吃饭住宿都有保障,不用为了吃饭发愁,我也能攒下钱。” “我听说,你把挣的钱都寄回家了,是吗?” “是的,我挣的钱,一大半都寄回家了,家里更需要钱。” “你后来为什么参加自考呢?” “我在济州打了几年工之后,来到了济州大学附近的一家饭店当服务员。经常有大学生来吃饭,我很羡慕他们,就想到了自考。” “我们知道,自考是很难的。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人想自考拿到本科学历,就更加困难。再加上你是在饭店里当服务员,每天都很忙,环境也很吵。是什么支撑着你坚持下来的?” “是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但是我非常清楚,上大学应该是梦想的一部分。” “能说说你自考的那段时间吗?” “可以。” “那时候,你一定每天都很忙碌吧?” “是的,每天都很忙。饭店里工作很忙,工作时间也很长,我只能抽空学习。” “能说的再详细点吗?我们的听众有很多也是在饭店里或者其他的地方打工,他们有的也有自考的梦想,你的经历应该可以给他们帮助。” “好的,我就说的详细一些。决定自考之后,我就把考试用书和复习资料都买了回来。” “你自考的专业也是汉语言文学吗?”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文学。买了书和复习资料之后,我每天早上都是五点多就起床了,起来之后就学习。一直学到八点多吃饭的时候。饭店里中午下班后,会有两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也用来学习。晚上下班一般都是九点以后了,如果早的话就多学一会儿,晚的话就少学一会儿。白天上班的时候,我也抽空背英语单词。” “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半途而废,一直坚持了下来,才会有今天。” “你自考拿到本科学历之后,还在饭店做服务员吗?” “没有,拿到本科学历之后,我就应聘去了一个民办中学当老师。” “那是一个怎样的学校?” “是一个打工子弟学校,学生都是跟着父母到城里来打工的。” “你喜欢那个工作吗?” “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像我一样贫穷无助的孩子,我想把自己学到的知识教给他们,让他们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一定是一个好老师。” “谢谢。” “既然你很喜欢那份工作,那又是什么促使你决定考研究生呢?” “我的本科学历是自考拿到的,并没有真正上过大学,所以我想通过考研究生进入大学里,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学生。没上过大学,对我而言是一个很大的人生遗憾。” “考研的过程,难吗?” “很难,我要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很紧张,每天都非常忙碌。” “你有没有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自己,我能自考拿到本科学历,就一定也能考上研究生。再加上,当老师,平时的空闲时间比在饭店里当服务员要多一些,而且工作强度也没有那么大,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看书学习。” “自考和考研,哪一个难度更大一些?” “各有各的困难吧。” “我听说你是考了两次,才考上济州大学研究生的,是吗?” “是这样的。” “第一次是因为什么没有考上,在哪个环节被淘汰的?” “第一次考研的时候,是因为准备不够充分,才没有考上。那时候我通过了笔试,在复试的时候被淘汰的。第二次考研,我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准备的非常充分,终于考上了。” “回想你考研的过程,谁对你的帮助最大,或者说,你最想感谢人的是谁?” “我最想感谢的人,也是济州大学的一个研究生。” “他是和你一起考的研究生吗?” “不是,他现在读研二,还和我在一个学校当代课老师。我们之间是心灵的朋友。在我考研的过程中,他始终陪伴着我,支持我,鼓励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来帮助我考研。如果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研究生,如果能考上,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在这里,我要对那个朋友说一声谢谢,不管什么时候,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到这里,我们的节目就要结束了,你有什么话要对听众朋友们说的吗?” “我想对和我一样在城市里打工的人说,或许我们出身很贫穷,但是命运并非不可改变。只要我们肯努力,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司百芳说的没错,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她的经历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成功属于奋斗的人,我们的社会需要奋斗的人。这期节目就到此结束,感谢听众朋友的收听,祝愿每一个有梦想的人都能通过奋斗实现梦想,也祝愿司百芳读研顺利。” “谢谢主持人。” 上部:聚散 第四十二章 十字路口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司百芳的事迹接连登上报纸和广播,这让她一时间成了济州人关注的社会热点。很多爱心人士被司百芳的遭遇所打动,给她邮寄了钱,而且其中相当多的人都是匿名。有了这些钱,司百芳在一两年内都可以不必再为了钱而发愁,因此她决定这一个学期之后便辞去高杨中学的工作,专心在济州大学读研究生,体验一下在校大学生的生活。 济州大学研究生录取结果一出来,吴道就和司百芳分析讨论了未来选哪一个导师最合适,并最终定下了一个导师。吴道随即找那个导师带的研究生要了联系电话和电子邮箱。司百芳因为忙于准备电台的节目,一直没有给那个导师发邮件联系。电台节目播出的第二天,她给导师发去了邮件。两天后,导师给司百芳回复了邮件,说他知道司百芳的经历,很乐意招收她做自己的研究生。司百芳考研的最后一个悬念终于也尘埃落定。 吴道干了一年的代课老师之后,也攒下了一些钱。虽然他非常舍不得班里的学生们,但研三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何况司百芳已经决定离开,他就决定和司百芳一起辞职。 暑假的时候,吴道回了齐城县。司百芳因为已经辞去高杨中学的工作,在济州没有住处,也返回了自己的家乡牡丹城。 在家里的时候,家人和亲戚朋友问吴道研究生毕业以后想干什么,他不置可否,只是顺着别人的意思说。 研一到研二两年的时间,吴道都在为了司百芳考研的事情而忙碌,心里想的也是司百芳的事情。在研二时,田莫问就问过吴道,研究生毕业以后是考博士还是工作,如果想要考博,他可以帮忙联系导师。吴道一方面想要考博继续深造,好完成自己做一个学者的愿望,另一方面又不想离开司百芳。济州大学外国文学专业没有博士点,不仅如此,整个济州没有任何一个大学有这个专业的博士点,这让吴道感到绝望,如果他要考博士就只能考外地的大学,但如果那样,他就要离开司百芳。吴道为当初转专业的决定感到后悔,如果没有转专业的话,现在完全可以报考本校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博士,为了司百芳,他可以放弃喜欢的研究,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能对田莫问说,自己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考博。期间,有一个法国学者到济州大学讲学,田莫问特意向他引荐了吴道,并希望吴道能够跟随那个学者去法国留学。吴道非常想去法国留学,但他留恋司百芳,再加上他的法语并没有达到留学的水平,最终也没有成行。如今司百芳已经成功考上了研究生,他也即将进入研究生的最后一个学年,的确到了应该考虑并且决定未来去向的时候。 吴道一时间难以决定研究生毕业之后究竟应该考博还是工作,这是一个两难的决定。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了许久没有联系的赵武,这位好友此时已经毕业,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里,会做什么工作。吴道给赵武打了电话,询问他未来的打算,赵武说,他感到做学问非常无趣,就没有考博士,他要参加工作了,工作单位是浙江省文化厅。这个回答让吴道大吃一惊,然而他知道,赵武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他做什么事情必然有他的考虑。 新学期开始,吴道进入了研三,司百芳则成为了研一的一名新生。此时,吴道仍然对未来犹豫不决,他一方面抓紧时间写毕业论文,另一方面也做着考博的准备,此外也时刻关注着济州的招聘信息。 在济州大学里,吴道和司百芳每天还是形影不离。周围的同学都以为他们是情侣,他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吴道非常眷恋这样的生活。 十月中旬,上海要举办中法文学研讨会,会有中法两国的知名作家和学者参加,会期三天。研讨会不收取任何费用,还提供食宿和交通补助。田莫问让吴道和研二的两个研究生刘丽丽和许一诺都报名参加。吴道把研讨会的事情告诉了司百芳。司百芳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术活动,又听说会有知名作家和学者参加,就也非常想去,于是向导师请了假,也报上了名。 田莫问本来也要和自己的三个研究生一起去上海,但到了出发的前一天,他临时有事,就取消了计划,让吴道带着两个师妹去。 出发的那天,四个研究生一早就在济州大学南门口集合。吴道提前告诉了刘丽丽和许一诺,还有一个研究生要和他们一起去上海参加研讨会,但并没有说是谁。刘丽丽和许一诺都见到过吴道和司百芳在一起,也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看到同行的人是司百芳,就都冲吴道笑了笑,刘丽丽还小声说: “嫂子可真漂亮。” 吴道对刘丽丽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介绍司百芳和刘丽丽、许一诺相互认识,之后四人乘出租车去火车站,在那里又乘火车前往上海。 火车到达上海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出发之前,吴道就在网上查了路线,走出火车站之后,他们又赶紧坐公交车去举办研讨会的大学。 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到上海,一路上他们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比较着上海和济州的差异,得出的结论是济州和上海根本没法比。司百芳还对吴道说,上海和北京这两个大都市相比,她更喜欢北京,因为北京有悠久的历史和浓厚的文化氛围,上海相对而言,在这方面还是要差一些。 公交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四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他们又急急忙忙走进学校,向好几个人问了路,才终于找到了研讨会报到处。报完到之后,会务组让他们选择住宿方式,可以住在本校专门用来承接会务活动的学生宿舍,也可以自己去外面找宾馆住。学生宿舍是四人间,每天三十元,如果到外面住宾馆,不可能找到这样便宜的房间。四个人都选择了住学生宿舍。 安排好住宿之后,稍作休息,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四个人又来到外面吃饭。奔波了一天,四个人都很累,吃完饭之后也就早早回到了宿舍休息。同一个宿舍里的人都是来自各个大学的研究生,吴道和他们做了简单的交流,但相互之间终归并不熟悉,话也就都不多。 第二天,研讨会正式开始。受邀参会的作家和学者相继登台做专题讲座。吴道和司百芳都听得非常认真。 研讨会前两天,会务活动安排得很满,晚上也有活动,而且那两天举办讲座的都是知名度很高的作家和学者,吴道等人也就都没有外出。吴道和司百芳在济州时就商量好了,到上海以后要抽空去鲁迅公园和鲁迅故居看一看,为此吴道还找同学借了数码相机。研讨会第三天上午的讲座,无论主讲人还是主题,吴道和司百芳都不感兴趣,就决定“逃课”外出。 离开校园后,吴道和司百芳计划先去鲁迅公园,然后再步行去鲁迅故居。吴道在路边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色的花,之后两个人乘坐公交车前往鲁迅公园。 到公园后,吴道和司百芳先参观了鲁迅纪念馆,看着里面的陈设,吴道深有感触。离开纪念馆去鲁迅墓的途中,吴道对司百芳说: “虽然鲁迅先生是我最崇敬的作家,但其实直到我上大学之前,我对鲁迅的印象并不深刻。是一个朋友让我真正了解了鲁迅。” “是哪一个朋友?”司百芳说。 “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一个自称‘赵氏孤儿’的朋友吗?” “记得,他是叫赵武吧。” “对,就是赵武。我和赵武、荆立科是同一年上的济州大学毛城分校,住在一个宿舍里。上大学之前,赵武就已经博览群书。就是现在,我的阅读量也未必比得上刚上大一时的赵武。赵武非常喜欢鲁迅的文章和思想,那时候他常常给我和荆立科讲鲁迅,这才让我萌生了阅读鲁迅的念头,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赵武、荆立科成了真正的知己。” “我崇敬鲁迅也是受到了一个朋友的影响。” “是哪一个朋友?我认识吗?” “你认识。” “是谁?” “就是你啊。”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了笑容。 来到鲁迅墓,吴道看到那里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迈的老人正在向鲁迅墓献花、鞠躬。那位老人由一个中年人陪同。老人转身时看到了吴道和司百芳,就对他们说: “你们也是来祭奠鲁迅先生的吗?” “是的。”吴道和司百芳齐声说。 “现在的年轻人,还能来祭奠鲁迅先生的,不多了。”老人看到吴道手中有相机,又说,“小伙子,我忘了带相机了,你给我拍张照片吧。每年鲁迅先生的祭日,我都会来这里祭奠。我这把岁数了,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来。如果来不了,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来看鲁迅先生了,拍张照片,留个纪念。” 听了老人的话,吴道忽想起当天是十月十九日,正是鲁迅先生去世的日子。他和司百芳恰好在这一天来到先生的墓前,又遇到这个老人,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缘分。吴道对老人说: “老人家,您高寿了?” “八十五了。” 吴道在鲁迅墓前为老人拍了照片,又让司百芳给他和老人照了合影。之后,司百芳也加入了进来,那个陪同的中年人为他们三人拍了合影。 拍完照片之后,老人让陪同的那个中年人给吴道写了一个地址,让吴道把照片洗出来以后寄给他,之后便离开了。吴道听到那个中年人说: “咱们又不认识人家,你还让人家拍照,给你寄照片,人家肯定不会寄。” “我们都是热爱鲁迅先生的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寄。”老人说。 听着老人的话,看着他蹒跚的身影,吴道的眼睛湿润了。他转过身来,把随身带的花放在了墓前,和司百芳各鞠了两个躬,之后离开。 时间很紧张,吴道和司百芳没有时间逛鲁迅公园,离开鲁迅墓之后,他们就步行前往鲁迅故居参观。吴道知道,上海鲁迅故居是鲁迅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这位伟大的作家和思想家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的时间。 走进鲁迅故居,吴道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的上海,听到了鲁迅先生的教诲:“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离开鲁迅故居时,吴道和司百芳在门口照了合影。之后,二人返回了学校,继续参加研讨会。 下午五点,研讨会结束。吴道四人买的返程车票是下一天上午,所以他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逛上海。刘丽丽和许一诺提议去城隍庙。四人吃完晚饭之后,就坐公交车到了那里。夜晚的城隍庙灯光璀璨,亮丽非常。四个人都大开眼界,玩到很晚才返回宿舍。 次日上午,四个研究生乘火车返回了济州。 回到济州的第二天,吴道把在上海和那个老人拍的照片洗了出来,寄到了老人留的那个地址。 上部:聚散 第四十三章 铩羽而归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十月底,吴道到了不得不为未来做出选择的时刻,因为如果要考博士,就必须在十一月完成报名,把审核材料邮寄到报考的学校。就在吴道为此而烦恼的时候,有一天司百芳对他说: “吴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情?”吴道说。 “我听说咱们学校的研究生有很多都在研二的时候出国去教对外汉语了,我也想报名。这样一来可以增长见识,二来还可以攒下不少钱,寄给老家。” 吴道对司百芳说的项目并不陌生,事实上他也曾经非常想报名参加,只是他为了司百芳而选择了放弃。然而他不能把这些话告诉司百芳,只能说: “百芳,我觉得你报名参加那个项目很好,我支持你的决定。能到国外生活一年,对你创作诗歌也有好处。” “吴道,你有什么打算呢?明年你就毕业了,我出国了,就不能再陪你,你是工作还是考博士?” 司百芳的话让吴道感到很伤感,但他支持司百芳的决定,无论司百芳想要做什么,他这个心灵的朋友都会帮她去完成。在伤感之余,他也看清了自己的方向,既然司百芳要离开济州,他也应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对司百芳说: “百芳,我想好了,要考博士,将来做一个学者。” “我支持你的决定。” 十一月初,吴道把自己决定考博的事情告诉了田莫问。田莫问一直都是支持并且希望吴道考博士的,因为他觉得吴道很适合做研究工作。吴道当初选择田莫问做导师,田莫问的心里是高兴的,因为这个研究生让他暂时保住了研究生导师的资格,但一开始他并没有对吴道抱有多么大的期望。第一次见面之后,田莫问发现吴道和年轻时的自己竟然有些相像,都有一股冲劲。后来,吴道的勤奋也让田莫问感到惊讶,短短两年时间,这个几乎没有一点法语基础的学生竟然完全依靠自学就可以运用法文资料,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吴道到了最后的关头才决定考博,田莫问虽然觉得时间有些晚了,但仍然感到很高兴,他对吴道说,他有一个同学在北京的一所大学担任博导,吴道可以报考那里。想到好朋友荆立科就在北京,吴道欣然接受了田莫问的建议。田莫问当即联系了自己的同学,向其推荐了吴道,之后吴道通过电子邮件和这个博导也取得了联系,考博的事情正式提上了日程。 吴道报考的学校,博士招考初试采取审核制,报名的考生只需要把自己的两篇论文连同三位教授或副教授的推荐信寄到学校即可,学校的博导会根据这些材料确定进入复试的人员名单。吴道从自己的毕业论文初稿中节选了两个章节,修改成了论文,之后又找田莫问和另外两名导师写了推荐信,然后一起寄到了报考的学校。 外国文学专业的七个研究生,有五个打算毕业以后参加工作,两个考博士。除了吴道之外,另一个考博的人是吕茜茜,她考的学校和吴道是同一个,但不是同一个研究方向,也就不存在竞争关系。 十二月初,吴道收到了报考学校的电话回复,他通过了审核,进入复试。 到了冬天,司百芳给吴道做了第三双棉鞋。吴道想到,自己即将和司百芳分开,未来的生活难以预料,这也许是司百芳为他做的最后一双鞋了。于是,他没有穿那双鞋,而是装在一个盒子里放了起来,他要永远地珍藏着这双鞋。 寒假回到齐城县,吴道把自己考博士和已经通过初审的事情告诉了家人。尽管他一再强调通过初审并不等于录取,但人们还是以为他已经考上博士了。尤其是吴河,他到处对别人说: “我的孙子小道考上北京的博士了,到九月就去北京。” 听说了吴河对村里人说的话,吴道对吴河说: “爷爷,我还没录取呢,还有复试。过了复试,才能录取。” “这不是已经过了审核了吗,录取也是早晚的事。从小到大,你哪次考试也没有考不好的时候。爷爷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吴河说。 吴道不好再说什么。 吴家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从吴河那里听说了吴道考上博士的消息。吴道走亲戚时,亲戚们都问他这件事情。吴道一再解释,无比尴尬。 时间来到三月份,吴道和吕茜茜要去北京参加博士招生考试的复试。复试分两项,先是外文翻译考试,现场翻译专业性很强的外文文献,之后是导师面试,考生陈述自己未来读博时打算研究的课题和思路。 吕茜茜在读研一时就已经想好了未来要考博士,也一直为这个目标做着准备,英语通过了托福考试,研究课题也在导师指导下做得非常成熟。相比之下,吴道的准备就差很多。首先,外语考试对吴道而言就是两难的选择,开始自学法语之后,他就放弃了学习英语,虽然还时常会阅读英文论文,但他掌握的词汇量很少,法语虽然一直在学,但毕竟学习时间尚短,词汇量同样很少。不借助外文字典,无论英语还是法语的专业论文,他都只能理解个皮毛。二者相比,吴道觉得自己的英语比法语还要稍好一些,因为毕竟英语已经学了十几年,所以在报名选择考试语种时便选择了英语。至于研究课题,吴道则是到了决定考博的时候才临时想的,是把卢梭当作研究对象。卢梭的主要著作他都已经读过,相关的研究成果也阅读了不少。根据这些知识积累,吴道梳理出了一个研究思路。复试之前,田莫问曾经问吴道准备得怎样了,吴道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就没有求助于自己的导师,让他做一些指导。 就在临近考试的时候,司百芳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吴道每天在医院照顾司百芳,他甚至一度打算留下来,放弃考博。在司百芳的要求下,他才没有放弃。 吴道原本计划考试前一天和吕茜茜一起乘坐上午的火车去北京,到了之后吕茜茜住宾馆,他去找荆立科,如果他那里有地方住就在那里住下,如果没有就在外面找一家旅馆。司百芳生病让吴道改变了计划,因为那天上午司百芳还不能出院。吴道让吕茜茜按原计划上午去北京,他坐晚上的卧铺车去,并且提前买好了票。 司百芳听说吴道改变了行程,就对他说: “吴道,你不用管我的,我已经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考博是大事,你还是要早去才好。” “百芳,我也不全是为了照顾你。我如果白天去北京,到了那里还要找住处。要是住在荆立科那里的话,又得给他添麻烦,而且北京大学距离我报考的学校很远,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也并不方便。再说现在也不是节假日,荆立科那里也不一定有地方住。我坐晚上的火车去,在卧铺车厢,晚上就睡在火车上,也不用到北京再找住处了。”吴道说。 “那你还能赶上复试吗?” “能赶上。我坐的火车是晚上九点半出发,早上六点半到达北京站。到站之后,我再坐公交车,到我报考的大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外语考试开始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完全来得及。说起来,还要比住到北京大学更方便一些。” “那我就放心了。” 吴道对司百芳说的话也是真的,他不想给荆立科增添麻烦了。如果坐白天的火车,到北京时已经是晚上甚至是深夜,他知道,时间越晚,荆立科就越会到车站接他,即使没有住处,也会想尽办法给他安排一个好住处。 中午,司百芳办了出院手续。 晚上九点半,吴道再次登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卧铺上好好睡一夜,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去参加复试。然而当他走进火车车厢的那一刻,就感觉不太好,因为车厢里太嘈杂了。 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吴道后悔没有乘坐上午的火车去北京。 同一个车厢里有不少人是去北京参加博士考试的,但他们报考的都是别的学校,考试也不是明天,而是后天、大后天,专业也多是理工科。听着车厢里的人说自己在某央企、某国企、某大医院实习,一个月挣六七千,他们还觉得不满意,吴道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对于文科研究生来说,那样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吴道忽然明白了,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并不是全部书生,而是单指文科生,尤其是学文学的,文学专业毕业生除了写写文章之外,对于社会毫无用处。 那一夜,车厢里噪音太大,火车的哐当声加上人说话的声音,让吴道难以入睡。再加上复试在即,他心里装着事,睡眠也就更差。 火车六点半准时到达北京站,走出火车站,吴道直奔公交站牌。他的计划再次破灭,因为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让人看不清方向。 吴道用二十分多分钟才找到站牌,坐上了公交车,但因为雾霾严重,又加上早高峰,路上车辆很多,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公交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下车时,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半,吴道顾不得吃饭,就直接跑到了外文翻译考试的考场,此时距离考试开始只剩二十分钟。 早已在考场里等候的吕茜茜看到气喘吁吁的吴道,对他说: “吴哥,你总算是来了,外语笔试马上就开始了。” “别提了,我六点多就到北京了。一出站,外面就是大雾,又赶上早高峰堵车,我还能赶上外语考试,就已经是万幸了。”吴道说。 “幸亏我是昨天来的。” “甭管早晚了,没迟到就行,好好考吧。” “好好考吧,希望我们两个人都能录取。” “希望如此吧。” 外语笔试开始,一看到试卷,吴道的头脑就有些发蒙了,因为试卷上的英文文献远比他平时看的文献要难得多,有太多的单词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通篇看下来,也就只能理解个十之一二,想要根据语境来推理,也因为不认识关键的单词而难以展开。再加上腹内空空,非常饥饿,肚子时不时地响两声,最终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走出外语笔试考场的时候,吴道就意识到,此次考博士,录取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中午和吕茜茜一起吃饭,两个人说了外语笔试的情况,吕茜茜考得很好,她对吴道说: “吴哥,你的研究能力比我强,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把握好下午的面试,也还是可以反败为胜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面试的时候再搏一搏。”吴道说。 面试是安排在下午两点开始。吕茜茜顺序排在前面,三点的时候就已经面试完,她来到走廊里对吴道说: “吴哥,面试很简单,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可以录取。现在就等你了。” “好,我尽力吧。”吴道说。 “吴哥,你考完了有什么打算吗?” “考完就回济州吧,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 “我想在这里等录取结果出来,顺便在北京玩上两天。我有几个同学在北京读研究生,我去找他们玩。” “我也有一个好朋友在北京,我再看看吧,等面试结束再告诉你。” “等你的好消息。” 吕茜茜说完就去了校园里面散步。 轮到吴道进入考场面试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在走廊里等候的那两个多小时,他又梳理了一遍自己的研究思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进入考场之后,吴道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导师们问的问题,他有一多半都没有进行过深入思考甚至从来没想过,回答结结巴巴,毫无逻辑性可言。提前联系过、打算报考的那名博导就坐在吴道的对面,两个人不仅用电子邮件联系过,还打过电话,在此情此景之下,吴道羞愧难当,那名博导也连连摇头,最后也是他提前叫停了面试,让吴道到外面等候学校的电话通知。 面试被叫停的那一刻,吴道就知道自己考博彻底无望了。他勉强说了声“谢谢各位导师”,之后就离开了考场。 吴道从未想过自己的博士考试竟会以如此的惨败而告终,心烦意乱,也没有了去见荆立科的想法。他给吕茜茜打了电话: “茜茜,我的面试非常糟糕,铁定录取不了了。我就不在北京玩了,今天晚上就坐火车回济州去。” “吴哥,你也别太难过。今年没考上,回去好好准备,明年可以再考。”吕茜茜说。 “考不考的,以后再说吧。你一个人在北京,要注意安全。” “吴哥,我没事的,这里有好几个同学。你回去的路上,也注意安全。” “好。那咱们就回济州再见吧。” “回济州见。” 田莫问曾经对吴道说,要他在复试一结束就打电话说一下结果。吴道觉得自己考的太差,愧对田莫问的推荐,也就没有打电话,想等到回济州见面之后再说。 吴道在学校里的商店买了一桶方便面,之后便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公交车行到一半的路程时,他接到了报考学校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没有被录取,感谢他报考。吴道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挂断电话,只是呆呆地笑了一下。三分钟之后,吕茜茜发来了短信,告诉吴道,她被录取了。吴道回复短信说:“祝贺你。我未录取,已启程回济州。” 到火车站以后,吴道买了晚上九点的火车票。因为买票的时间太晚,火车上已经没有卧铺,他就买了硬座。其实,就算是还能买到卧铺票,吴道也不想买,因为他想惩罚自己。自上小学以来,这次博士考试是他经历的最惨痛的一次失败,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唯一的一次失败。 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司百芳给吴道打来了电话: “吴道,你今天的复试怎么样?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百芳,我没有考上。”吴道说。 “录取结果已经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 “是外语笔试还是面试没考好?” “这两项我都没考好。我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坐晚上九点的火车,明天早上就到济州了。我回去再和你细说吧。” “那你晚上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见面再说。别想太多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 司百芳的电话刚挂断,仅过了两分钟,田莫问的电话又打来了,吴道吞吞吐吐地说了结果,田莫问说: “你应该在考试一结束就给我打一个电话,那样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再没有更改的可能,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没有别的办法了。” 吴道想到,考博失败不仅是考生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也会让自己的导师丢面子,导师费心费力去联系博导,写推荐信,而最终的结果却是惨败,自己的导师再见到那名博导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尴尬!想到这些,他对田莫问说: “田老师,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推荐。”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没考上就没考上吧,回来再好好改一下毕业论文,准备最后的答辩。” 晚上八点,李梅给吴道打来了电话,还是问他复试的结果。吴道说: “妈,我没有考上。” “博士不是那么好考的,没考上,那就找个工作干吧,实在不行,再回河城镇政府也行啊。”李梅说。 上部:聚散 第四十四章 工作!工作!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硬座车厢里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乘客,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喝酒。看着这些陌生的人,吴道觉得自己是所有人中最失败的一个。夜里,他恍恍惚惚似乎睡着了几次,但依然听得到别人说话的声音。 早上五点,就有乘客陆陆续续去洗刷间刷牙洗脸,吴道拿出了司百芳给他买的那个刮胡刀,又拿了毛巾、牙膏、牙刷也去洗刷。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车厢的时候,火车到达了济州。吴道随着人流走出了车站,之后又机械地上了公交车,返回了济州大学。到达学校时,刚好是早上七点。 吴道想先去食堂吃饭,然后再回宿舍休息。正走在路上时,司百芳给打来了电话: “吴道,你到济州了吗?” “我已经到学校了。”吴道说。 “这么早啊,吃饭了吗?” “还没有,正往食堂去呢。” “我也还没吃,你在食堂门口等我,我们一块儿吃吧。” “好。” 吴道走到食堂门口,等了一会儿,司百芳就来了。看到司百芳,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很多。两个人走进食堂,司百芳说: “今天的早饭,我请你吃。想吃什么,你随便选吧。” “那我就选了。”吴道强打精神笑着说。 两个人买好早餐,找了一个桌子坐好,开始吃饭。吴道和司百芳详细说了自己复试的事情,司百芳听完说: “吴道,你没考上博士,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上次我吃安眠药自杀,你就不会把钱花光,也就不用到高杨中学打工,耽误了学习。到了快复试的时候,我又生病,你又到医院照顾我。如果没有我的拖累,你就可以好好准备,肯定能考上的。” “百芳,我没考上博士,不是你的责任,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一直就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考博士,快到报名的时候才开始准备。之后我又过于自信了,外语笔试和研究课题都没有请我的导师指导一下,所以才有了最终的失败。” “现在考博失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研究生毕业要么读博,要么工作。考博失败,我就要重新找工作了。” “工作难找吗?” “不难。我们外国文学专业的七个研究生,除了两个考博的之外,其余五个都已经找好了工作,而且单位也都不错,有的去电视台,有的去出版社,还有的去国企。” “那就好。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工作吗?” “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考博士,也没想工作的事情。现在想想,可能出版社这样的文化单位更适合我吧。” “吴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昨天,我已经报名了学校的对外汉语支教项目,负责的老师说,我的条件很符合,肯定可以去。” “祝贺你。” 吴道本来就精神不佳,说话之时又打了几个哈欠,司百芳看出他非常疲惫,就说: “你这两天一定是没休息好吧。” “是,去的时候坐的是卧铺,回来的时候没买到卧铺,坐的是硬座。” “那你吃完饭,就快回宿舍休息去吧。有事情,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 “好。” 回到宿舍以后,相熟的同学见到吴道,都问他博士考得怎么样,他的回答都是三个字:“没考上。” 博士考试铩羽而归,吴道必须开始找工作了。济州大学的研究生找工作还是相对比较容易的,但有意向的几个单位吴道都不是很满意,所以并不很着急签约。然而,家里的人却非常着急,生怕他毕业以后没有饭碗,吴阳、李梅每天轮番给他打电话,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和谁签约了。这让吴道也产生了焦躁的情绪,有时候也想随便签一个单位了事。 不久就到了济州大学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时间。外国文学专业所有的导师和研究生都已经知道了吕茜茜考博成功、吴道失败的消息。吕茜茜成功,人们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她是济州大学保送上来的研究生,各方面一直都很优秀。对于吴道失败,人们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因为他平时所表现出的研究能力要高于吕茜茜,既然吕茜茜成功了,他也应该能成功才对。 在答辩之前,每个研究生都已经把自己的毕业论文打印出来、装订好送给了本专业的每一位导师和参与答辩的研究生。济州大学对研究生毕业论文的要求是不低于三万字,吴道撰写的论文《法国、中国现代作家知识分子比较研究》总字数超过了十万字,是七个研究生中篇幅最长的。轮到吴道陈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愧对田莫问,就在自我介绍时说: “我是法国文学方向的研究生,田老师的不肖弟子吴道。” 一个导师把“不肖”理解为了“不孝”,就说: “研究生有什么孝不孝的,又不是父子,还要怎么孝啊?” “不是孝顺的孝,是另一个不肖。”另一个导师说。 上一个导师这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就笑着对吴道说: “不就是没考上博士吗,还不至于不肖,你的毕业论文就很好,依我看,比其他六个人的都强。” 在座的导师和研究生都笑了起来。几个研究生也说: “对,吴哥比我们都强。” 想到自己考上了博士,而吴道没考上,吕茜茜还差点落了泪。 吴道做完陈述,他的论文获得了导师们的好评。并非每一个研究生的论文都达到了要求,但导师们不会为学生设置障碍,所有研究生都通过了答辩。答辩结束,几名导师一致推选吴道的论文为当年的优秀论文。 从答辩教室里出来,田莫问对吴道说: “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有几个单位在考虑,但还没有签约。”吴道说。 “都是什么单位?” “有出版社、报社,还有一个省内的大公司。” “济州大学研究生找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是。” “我这里有一个工作,你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工作?” “我有一个师妹现在是方州学院中文系的教授,前几天她和我说,他们系里今年要招聘一个外国文学专业的老师,问我有没有带研究生,如果有的话,可以去那里任教。我记得你好像就是方州人吧?” “对,是方州人。” “这个方州学院虽然很差,但好歹也是个大学,现在研究生这么多,想到大学里当老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说的那几个单位当然也不错,但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去大学里当个老师应该更合适。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去方州学院任教,如果想去的话,就早点告诉我,我告诉那个同学。” 吴道最想做的工作就是去大学里当老师,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听完田莫问的话,他豁然开朗,有了明确的方向。吴道曾经想过要留校任教,但到了毕业之时才发现,能否留校不仅取决于自己的能力,更取决于学科的重要程度和导师在学校里的地位,他的能力并非顶尖,后二者又是他不具备的,对他而言,留校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身为一个方州人,吴道对方州学院是很了解的,他知道方州学院是方州市唯一的本科大学,几年前由方州师专、方州教育学院两所专科学校还有几个中专合并而成,是省内最差的大学之一,但他明白田莫问说的话都是实情,如果想要在大学里当老师,方州学院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之一了,想要去更好的大学,实在是一件万难的事情。吴道对田莫问说: “不用考虑了,田老师,一开始考研的时候,我就想过了,研究生毕业以后,最好是能在大学里当老师。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我自然是愿意去的。” “那我就告诉我的同学,让她不要再去找别人了。我这个同学姓孟,名叫一虹。我先给她打个电话,说一下你的事情,然后你再和她联系一下,事情应该就成了。”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田莫问和吴道先后给孟一虹打了电话,第二天,吴道就和方州学院完成了网上签约。 吴道和孟一虹打过电话之后,就已经基本确定了未来的去向。他当天和司百芳一起吃晚饭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司百芳也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她对吴道说: “吴道,你是一个适合做学问的人,能去大学里当老师,再好不过了。祝贺你找到了理想的工作。” 和方州学院完成网上签约之后,吴道打电话把工作的事情告诉了家里人,又通过电子邮件告知了赵武和荆立科。 自从知道吴道考博失败以后,吴家人就一直在等待他找工作的消息,他们不知道研究生究竟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在那段等待的时间里,吴河的情绪非常低落。他在好几个月以前就已经对所有认识的人说了吴道已经考上了博士,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情绪高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逢考必过的孙子竟然会在博士考试的时候失败。吴河思来想去,得出结论,一定不是自己的孙子能力不强,而是他的博士录取名额被别人顶替了,是有人托关系走后门挤掉了本该录取的吴道。吴河把自己的这一套理论告诉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但失败终究是失败,再说什么,听着都像是找借口。他迫切地盼望着吴道找到一个足以光宗耀祖的工作,好让他“再塑金身”。 吴河最希望吴道做的工作是进入省政府,以后好当大官。吴阳和李梅没有具体的目标,但也希望吴道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端铁饭碗,一辈子不愁,实在不行,再回河城镇政府,他们也可以接受。 得知吴道要去方州学院当大学老师,吴家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方州学院虽然名字不如省政府响亮,但在吴家人和其他小黄庄人看来,大学老师的身份也是相当上档次的,往村里一站就让人觉得很有面子。吴河很快就把吴道当大学老师的消息传遍了小黄庄,人们都夸他的孙子有本事,吴河的面子挣回来了,他又成了村里的焦点。 看到吴道的邮件,知道他要去方州学院当老师,赵武和荆立科都表示那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赵武还告诉吴道,大学老师要评职称,免不了要发表论文,要出书,他在文化厅里工作,和很多杂志社、出版社都有交往,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生在一个人情社会,别人都在找关系走后门,老实人就会吃亏,与其让坏人把便宜都占尽了,还不如把便宜给好人。 上部:聚散 第四十五章 第一次见面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和方州学院完成网上签约之后,又过了几天,孟一虹给吴道打来电话,告诉他去方州学院中心校区签订纸质合同,到学校以后,给她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吴道乘坐火车前往方州。火车中途会路过齐城县,但他没有回家。上午十点,火车到达了方州站,之后他又坐了二十几分钟的公交车,才终于到达了方州学院中心校区。 走出公交车,吴道发现,方州学院虽然已经成立了三年,校门口也写着“方州学院”四个大字,但公交站牌上写的还是方州师专,似乎是要告诉人们,方州学院虽是多个学校合并而成,但其核心是方州师专。 方州学院的大门面向西。走进大门,吴道发现,这个学校虽然是省内最差的大学之一,但校园却绿树成荫,中心路两边种满了樱花树,料想每年四月必定花团锦簇,倒也别有一番韵致。 吴道一边走一边拨通了孟一虹的电话: “孟老师,我已经到方州学院中心校区了,到哪里去找您?” “你在哪个门口?”孟一虹说。 “应该是西门,门口写着方州学院。” “那就是西门,也是学院的正门。你从门口进来之后一直向前走,走到尽头会看到一个广场和图书馆,广场的南边有一个楼,就是中文系,我会在楼下等你。” “好的。” 按照孟一虹的话,吴道进门之后径直向前走,他看到,路两边对称排列着外形各异的楼房,上面写有各个系的名称。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个小型的广场,广场的对面是一座十几层的楼房,也是校内的最高建筑,上面写着“图书馆”三个字。广场南北两侧各有一座六层的楼房,南面的楼房外面写有“中文系”三个字。吴道向中文系方向望去,楼门口不断有人出入,有一个戴着眼镜、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人站在那里不动,似乎是在等人。他当即想到,或许那个女人就是孟一虹。 吴道迈步向中文系教学楼走去,快到楼门口时,那个女人仍然在那里没动。他又仔细看了看她,她的头上扎着辫子,虽然已到中年,但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美中不足的是她似乎有一点驼背,她的容貌不算漂亮,但面色红润,而且非常面善,一看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田莫问只告诉吴道孟一虹是他的师妹,没有说她长什么样、多大年龄,吴道想到,既然田莫问已经快到五十岁了,孟一虹是他的师妹,年龄应该也接近五十岁才对,中文系门口的这个中年女人大概不是孟一虹。中年女人看到吴道,走上前来说: “你是吴道吗?” “我是吴道啊,是孟老师让你来接我的吗?”吴道说。 “我是来接你的,但不是孟老师让我来的,因为我就姓孟。” “您是孟一虹老师?” “怎么,我不像吗?你觉得孟一虹应该长什么样?” 吴道想起,电话里孟一虹的声音和面前这个女人的声音似乎的确是一个人的,便说: “孟老师,对不起,我没认出您。我是田莫问老师的学生,田老师现在快五十岁了,我想着,孟老师是他的师妹,年龄应该差不多才对,可是看您的样子,像是三十多岁的,最多也就是四十岁出头,我没想到孟老师会这么年轻。” “我四十三了。我和田师兄,也就是你导师田莫问老师,我们是一个导师,但不是一届的,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他已经在读博士了,我们差了好几年呢。不过,你说我年轻,我听了还是很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啊,田老师没和我说过这些。” “不知者不怪。” 吴道又看了看面前的孟一虹,发现她的皮肤虽然还很好,看不到皱纹,但头上已经有了一些白发,这就是年龄的写照。 “我是方州人,研究生毕业以后我参加工作,到了方州师专。只有博士毕业才可以到济州大学那样的重点大学工作,田师兄可以去,我是没资格去的。今年系里要招聘一个外国文学专业的老师,我想到田师兄在济州大学当研究生导师,就打电话问了他,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孟一虹又说。 “说起来,我和孟老师还是同乡呢,我也是方州人,我老家是齐城县的。而且我的表弟也在这个学校上学,学的是英语专业。孟老师是方州哪里的人?” “我家就是方城区的。真没想到,我们会是同乡。能来一个地方工作,这也是缘分。田师兄跟我说了,你是考博士失败,才又找工作的。现在研究生一年比一年多,今年方州学院还要研究生,再过两年,恐怕也只有博士才能进来了。这两年,方州学院一直在扩大规模,还要改成方州大学。你先在这里工作,想考博士的话,还可以在职读,以后真成了名,想换一个大学去任教,也不是不可能。差学校的人才被重点大学挖走的事情太多了。” “现在研究生就业的形势我是知道的,找工作并不难,想进入大学里当老师,难度很大。我理想的工作就是大学老师,孟老师,谢谢您。” “不用谢,说起来,我们都是师出一脉,我算是你的长辈,照顾晚辈是应该的。况且,田师兄是我们师门的大师兄,他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他的学生肯定也差不了。我带你去学校人事处签纸质合同,签完你就可以返回济州了,到八月底或者九月初来上班,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孟一虹带吴道去了人事处,在那里签完了纸质合同。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孟一虹想让吴道留下吃完午饭再回去。吴道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便以要回齐城县老家为由离开了方州学院。他来到学院西门对面的一家餐厅吃了午饭,之后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乘坐下午的火车返回了济州。 工作的事情尘埃落定,吴道一身轻松,在火车上也不觉得累了。 下午四点多,吴道回到了济州大学。他刚回到学校,杨欣欣就打来了电话: “吴哥,今天晚上我对象请大家吃饭。前段时间我们都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说,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了。” “恭喜了。”吴道说。 “今天晚上是我对象专门请大家吃饭,也是发请帖,再过些天,我们就办婚礼。我已经和其他人都说了,有男女朋友的都要带来。吴哥,我们都知道你有女朋友,晚上一定要带着一起来。我一会儿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就这样了,晚上见。” 吴道想说他没有女朋友,然而杨欣欣已经挂断了电话。一分钟后,短信发了过来,上面写了聚餐的时间和地点,还特别注明,人如果在济州大学,六点半的时候在学校南门集合,一起去酒店。 杨欣欣所说的结婚对象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个人是同乡,他们已经谈了很多年,大学毕业以后,杨欣欣选择了读研,她男朋友则回到老家参加了工作,杨欣欣现在签约的单位也在老家。她男朋友还没有和外国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见过面。杨欣欣结婚,吴道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他知道外国文学专业另外五个研究生也都有了男女朋友,而且都已经不止一次地参加过他们的聚会,晚上的聚会他们肯定还会成对参加。“要不要叫司百芳和自己一起去参加呢?”吴道心里犯起了嘀咕。想起七个研究生只有自己是单身,那样的场面会非常尴尬,最终他还是给司百芳打了电话: “百芳,我们专业的研究生今天晚上有个聚会。一个女同学结婚,她对象到济州大学来,请我们吃饭,要每个人都带着对象去。我们专业其他人都有对象,肯定都会一起去,只有我一个人是单身的话,会很尴尬。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吴道还没有说完,司百芳就打断说: “吴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们虽然不是男女朋友,但比男女朋友还要亲密。这几年你一直在帮我,我也应该为你做点事情。” “谢谢你,百芳。” “不用谢。晚上是在什么地方聚餐,什么时间?” “我们晚上六点半在学校南门集合,我六点二十五到你宿舍楼下找你。” “好。” 晚上六点二十五,吴道如期来到了司百芳住的宿舍楼下。他刚想给司百芳打电话,就看到后者从楼内走了出来。吴道看出,司百芳为了参加晚上的聚会,特意做了一番打扮,比平时更加漂亮。 两个人走到南门时,杨欣欣、吕茜茜、黄洪坤、娄新华都已经在那里了,后面三人都带了男朋友,只有杨欣欣是一个人。四个女同学看到吴道和司百芳,都欢呼起来。杨欣欣说: “吴哥,你总算是把嫂子带来了。” “嫂子这么漂亮,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黄洪坤说。 “就是,吴哥应该早点带嫂子和我们聚聚,我们也能向嫂子学学。”吕茜茜说。 “给大家介绍一下嫂子吧。”娄新华说。 吴道听到大家喊司百芳“嫂子”,担心司百芳会生气,就看了看她,只见她面色平静,毫无生气的样子。司百芳主动和大家说: “我叫司百芳,是咱们系里研一的学生,研究方向是中国现代文学,请大家多多关照。” 见司百芳介绍了自己,其他四个女同学也主动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吴道的担心全然消失了,他知道此时此地的司百芳已经完全进入了女朋友的角色之中。吴道多么希望这个女朋友是真实的、永久的,而不是假扮的、临时的,然而他不能要求什么,因为司百芳是自由的。 杨欣欣带着众人到了酒店,她的新婚丈夫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大家。众人进入包间,几分钟后郑涛也带着女朋友来到。 那天的宴会,每个人都很开心。在坐的所有女生中,无论相貌还是气质,司百芳都是最出众的一个。众人夸赞吴道找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做女朋友。杨欣欣和丈夫给外国文学专业的六个研究生发了请帖,请大家在十天后带男女朋友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十天后,司百芳和吴道还有其他人一起到了杨欣欣的家乡,参加了她的婚礼。婚礼结束后,司百芳对吴道说: “看着杨欣欣身穿婚纱的样子,我突然对婚姻不那么恐惧了。我想象,我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 “你穿上婚纱,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吴道说。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出国了,你也要毕业,离开济州大学。吴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会试着接受你,做你真正的女朋友。你愿意等我吗?” “百芳,我当然愿意。不要说是一年,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我都愿意等你。” 上部:聚散 第四十六章 分别之时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毕业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工作也签约了,吴道在济州大学的研究生生涯其实已经结束,所缺少的就只剩下了毕业合影和毕业证。 参加完杨欣欣的婚礼之后,外国文学专业的七个研究生,有的外出旅游了,有的回家了,有的提前到签约单位工作了,就只剩下了吴道还留在学校。他要陪司百芳度过最后几十天的时光。 六月初,济州大学各毕业班的研究生陆续拍了合影。外国文学专业的七个研究生,除吴道以外,有五个回到了学校,薛玉娇在另外一个省工作,路途太远,就没有回来,而是发了一张电子照片给吕茜茜,让她转交给摄影师,添加到合影里面。 拍照的那一天,吕茜茜带着大家去领了博士服,每人穿了一套,六个研究生换着花样拍了几十张合影和单人照。中文系全体毕业研究生和导师们拍完合影以后,他们就把博士服还了回去。 拍完合影之后,外国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又将各奔东西,有几个已经确定不会再回学校了。因而,他们决定利用最后的一次相聚,在晚上为导师们举办一次谢师宴,感谢四位导师三年来的辛苦教导。 六个研究生提前到酒店订了一个大的包间,点好了酒和菜。晚上七点,外国文学专业的诸位导师和研究生到了酒店里。一会儿,酒和菜就端了上来。服务员倒酒的时候,黄洪坤和吕茜茜不喝酒,就自己在杯里倒了水。 谢师宴开始的时候,要推选一个研究生讲话,代表大家感谢四位导师。吕茜茜是本校的保送生,在校时间最长,又是唯一考上博士的人,大家都推举她做代表。吕茜茜推辞不过,只好站了起来。她刚要开口说话,一个导师看到她的酒杯里装的是白开水,就开玩笑说: “茜茜的酒杯里是水,这酒我可不喝。” “茜茜,这第一杯你就喝酒吧。还有黄洪坤,你也换成酒。要不就这样吧,四个女生每个人喝三杯酒就行了,后面就想喝水喝水,想喝饮料喝饮料。郑涛和吴道,你们两个男生只能喝酒,不能喝别的。”吕茜茜的导师说。 众人都说这个主意不错。吕茜茜和黄洪坤把杯里的水倒掉,都换成了酒。这时吕茜茜才开始说: “这三年来,四位老师给了我们无微不至的关爱,教会了我们如何做研究,让我们成为了真正的研究生。我虽然进入济州大学的时间最早,但我觉得我好像是昨天才走进这个学校的,可是转眼就毕业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吕茜茜触景生情,竟哭了起来。吴道和其他四个研究生也感到非常伤感,几个女生都落了泪。吕茜茜的导师说: “茜茜,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上了?毕业是好事,以后就没有我们这些老头子逼你们写论文了,这多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该聚的时候聚,该散的时候就得散,要不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田莫问说。 “想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回来,就怕你们离开以后,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另一个导师笑着说。 吕茜茜擦了擦眼泪,但情绪依旧很不稳定,就对郑涛说: “我太容易哭了,一说就哭,完成不了任务了,郑涛,还是你来说吧。” 吕茜茜坐回座位,郑涛站起来对导师们说: “感谢四位老师这三年来对我们的教导,如今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我代表外国文学专业的七个研究生敬各位老师一杯酒,感谢各位老师。” 说完,郑涛把杯中的酒喝完了。四位导师和坐着的五个研究生也喝完了杯中的酒。这时,一个导师说: “郑涛刚刚这一句话说了两个感谢。我们现在立一个规矩,谁再起来敬酒的时候,都不准再说感谢、谢谢这两个词语。” 另外三位导师都表示赞同。郑涛代表大家敬了第一杯酒,接下来就是每个研究生轮流敬酒,按六个研究生坐的顺序从左至右排。第一个敬酒的是娄新华,她站起来说: “这三年里,不管是做研究,还是做人,各位老师都教会了我很多。感谢各位老师。” 娄新华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不该说“感谢”二字。杨欣欣带头笑了起来,说“要罚一杯”,娄新华也尴尬地笑了。导师们也抓住了把柄,让她多喝了一杯酒。 第二个敬酒的是杨欣欣,她和吕茜茜一样,学的都是俄罗斯文学,两个人都懂一点俄语。她吸取了娄新华的教训,在讲话时没有说中文的“感谢”,而是用了俄语说感谢。几个导师都会好几种外语,她一说完,田莫问就说: “杨欣欣这样可不对啊,不让你说感谢和谢谢,你就用俄语说,这不还是一样吗?不行,这也犯规了,得罚酒。” “现在重新立规矩,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会点外语,不管英语、法语、德语、俄语,还是其他的什么外语,都不能用来说感谢和谢谢,说了,就罚一杯酒。”另一个导师说。 杨欣欣没有办法,也只好罚了一杯酒。 有了前车之鉴,接下来的人在敬酒时都没有再犯规。吴道是最后一个敬酒的人,他站起来说: “我是这一届研究生里来的最晚的一个,也是年龄最大的一个。我从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转到外国文学专业来,有很多人说我选错了路。但是,我不后悔,不仅是以前不后悔、现在不后悔,未来也不会后悔,换专业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敬各位老师一杯。” 各位导师和研究生都为吴道的话而鼓起了掌。 那一天的谢师宴充满了相聚的欢乐,但也笼罩着离别的哀伤。酒宴结束,也就意味着这一届的研究生曲终人散,吕茜茜再次哭了起来。人们带着几分醉意,消失在夜色中。 在那一夜,吴道才第一次感到自己是济州大学的学生,这个学校的确是他的母校。他和这个学校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因为这里有他热爱的老师和同学,有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 与老师和同学们分别固然是一件伤心的事情,但对吴道而言,更伤心的事情是与司百芳分开。 距离六月底越来越近,那时候吴道将毕业离校,司百芳也要启程前往国外。吴道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越慢越好,然而此时的时间却像是F1大奖赛跑道上的赛车,而且是跑得最快的那一辆。 很快就到了六月底,离开学校的日子来到了。 离校前一天,吴道和司百芳在一起吃了分别前的最后一顿晚餐。吃饭之时,两个人都只说了很少的话,因为他们要说的话早已说过很多次,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道进入济州大学之后的三年里,田莫问又招到了三女一男共四个研究生。离校那天的上午,吴道和几个师弟、师妹到了田莫问家中辞行。田莫问对吴道说: “吴道,你是一个适合做学问的人,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是要考博士。” 吴道点头称是,又对学弟、学妹们说: “你们要好好学习法语和英语,认真做研究,争取将来考上博士,壮大师门。” 吴道在田莫问家里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因为他还要去送司百芳,这一天司百芳要和济州大学其他出国支教的研究生一起去北京,然后分赴各国,司百芳要去的是东南亚。 司百芳他们是乘专车去济州火车站,然后乘坐火车去北京,吴道不能上他们的车。吴道和司百芳在专车前分别,看着专车启动开远,消失在拐弯处,吴道的内心无比悲伤。他忽想起,自己虽然不能乘坐那辆专车,却可以坐出租车去火车站送别司百芳,在那里再见最后一面。此时正是学生集中离校的日子,路过的出租车很多,吴道很快就等到了一辆。一上车,他就对司机说: “去火车站,越快越好。” 司机还想多拉两个乘客一起走,好多挣些钱。吴道对他说: “我给你双倍的钱,马上走。” 听吴道如此说,司机当即就发动了汽车,他对吴道说: “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非常紧急的事情,越快越好。” “那你坐稳了。” 说话之间,司机飞快地切换档位,汽车迅速驶往火车站。走到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吴道坐的出租车终于追上了司百芳乘坐的专车,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说:“终于赶上了。” 到火车站之后,吴道要付司机双倍的车钱,后者却不肯多收,最终只收了一份车钱。吴道对司机说了“谢谢”,之后下了车。 三分钟后,济州大学的专车也来到了火车站。司百芳一下车,就看到了吴道,她非常惊讶: “吴道,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的车开走以后,我还是不放心,觉得应该到火车站来送你最后一程,于是我就打了一个出租车过来。我对司机说,让他开快一点,越快越好,他果然开得很快,我们就在你们的前面到了火车站。”吴道说。 司百芳的眼睛湿润了,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她用手擦了擦眼睛说: “你能来,真好。” “我帮你拿行李吧。”吴道说。 负责的老师已经提前给所有研究生买好了车票,在车上时就发了下去。所有研究生都下了车,老师招呼众人进车站。吴道和司百芳走在最后面,跟着前面的人来到了进站口。最后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吴道第一次拥抱了司百芳,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负责的老师叫司百芳时,他们才松开了手。吴道对司百芳说: “百芳,保重。” “吴道,等我回来。” 司百芳转身走进车站,两个人都流下了泪水。 上部:聚散 第四十七章 遇到故人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回到齐城后,吴道每天都感到非常烦闷,虽然他想在家里多陪陪爷爷和父母,却总感到与他们存在着隔阂,而且这种隔阂越来越大。他想的是理想和爱情,家里人每天说的却是工作和婚姻。 “工作以后要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 “要多说话。” “虚岁都二十八了,该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了。” …… 每天听着三位长辈的这些话,吴道觉得他们活得都太现实了,只有物理属性,而没有精神属性。他想反驳,又觉得毫无意义,而且很有可能会遭到集体“批斗”,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吴道想念并且担心司百芳。司百芳上飞机之前给吴道发了一条短信,之后就再没有消息。司百芳的手机卡到了国外是不能用的,要和她联系只能用网络。吴道虽然有笔记本电脑,但家里没有网络,电脑也就沦为了打字机和播放器。要上网,只能去城里的网吧,往返不便,而且去城里就要路过河城镇政府。如果按照赵武的说法,河城镇政府的同事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见面应该白眼相加,装作不认识,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为好,然而回想起来,他们似乎又不是那样“不同”,见面说说话也并非绝无可能,吴道想见但又害怕见到以前的同事。 在吴道的心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与司百芳相比。回到家里的第七天,他骑着电动自行车走出了家门。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吴道骑车路过河城镇政府的时候,刚好碰到张春梅乘车外出归来。张春梅在车上时,就看到了前面的吴道。汽车在镇政府门口停下,吴道随后也到了这里。张春梅打开车门,叫住了吴道,随后走了下来。吴道并没有马上认出张春梅,记忆中的张春梅是扎着辫子的,身材不胖不瘦,很匀称,面前的女人却烫了卷发,身材也有些发福,仔细辨认之后才认出了她。再次看到张春梅,吴道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她时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刚到河城镇政府上班时,张春梅就让吴道称呼她张姐,但吴道却一直叫她张主任,经历了一起种树的事情之后,吴道才觉得他和张春梅的关系变近了,就开始称呼她张姐,如今再次见面,吴道又为称呼犯了难,下意识地叫了张主任: “张主任,你这是……”他本想说“你这是才来上班吗”,因为政府里迟到早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前在河城镇政府上班时,他经常看到张春梅迟到,但又想到一见面就这么说话不太合适,也就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小吴,我是外出办了点事情,刚回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自打你去读研究生,就再没来过镇里,这都三年了吧,还是头一回见你,你当初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呢?”张春梅说。 “我提前打过了招呼,走的那天就没再说。” “当初走的时候,应该给你办一个欢送会才对。你现在还在读研究生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已经不读研究生了,一个星期前刚刚毕业。我家里没有连网,我去城里的网吧上网看看邮件。” “时间过的可真够快的,我还觉得你离开镇里就是前几天的事情,没想到你都已经毕业了。你说是到城里上网是吗?” “是,我家里没装网线。” “现在离了网是不行。不过,你上网还去什么网吧啊,到镇里上网不就行了,也省得再花钱。” “我不在镇里上班了,还去电教室上网,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是上网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也不用去电教室上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镇里多数部门都配了电脑,我办公室里就有,你用我的电脑上网就行了。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现在研究生毕业了,以后干什么,是读博士还是工作?” “本来是想考博士的,也报考了北京的一个大学,过了初试,复试的时候淘汰了。没考上博士,我就又找了工作,已经签约了,还没正式上班。” “博士是很难考。你现在签了什么单位?” “不是什么好单位,就是咱们市里的方州学院,我去那里当老师。” “方州学院,这还不是好单位?都当大学老师了,这是多大的出息啊!按级别说,方州学院至少和市政府是一个级别,你这是一步登天了呀,比咱们镇高了好几级呢。咱们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去办公室里说吧。” 吴道本不想进去,但见张春梅如此热情,也只好跟着她走进了河城镇政府。进入大门的时候,吴道特意看了两边,想看看几年前镇里买的六十辆自行车变成了什么样。出乎意料的是,车棚还在,但下面一辆自行车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排列的汽车。张春梅乘坐的汽车也被司机开到了车棚底下的停车位,吴道把自行车放在门卫室旁边,问张春梅: “张主任,镇里以前买的自行车怎么一辆都没了?” “你是说王书记以前买的那些自行车?”张春梅说。 “对,我记得那时候买了不少呢,有好几十辆吧,现在怎么一辆都没了?” “两年前就都卖了。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到办公室里再说吧。” 进入办公楼,吴道又遇到了几个熟悉的同事,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他原以为张春梅会带他去镇政府办公室,没想到她用钥匙打开了之前胡学山的办公室。吴道当即想到,张春梅或许已经升任办公室主任了吧。落座之后,张春梅给吴道倒了一杯茶,之后说: “去年于镇长单列,胡主任接班当了副镇长,镇领导提拔我当了办公室主任。” “恭喜升职。”吴道说。 “没什么好恭喜的,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大学老师啊。刚才说自行车的事情,和你说说也无妨。你离开镇里以后,第二年王书记就到县里当副县长了,韩镇长到了开发区当书记,两个领导都升官了,就换了新的领导班子。每一届领导都有自己的想法,后来的领导觉得自行车没什么用处,还白占地方,就都卖了。” “王书记当了副县长,高可攀现在干什么?” “王书记去县里以后,把他也带去了,现在也是副科级干部了,以后要是放下来,就是镇长、局长,跟着大领导,自然是比我们这些镇里的干部更有前途。对了,你去方州学院当大学老师,教什么专业?” “是在中文系教外国文学。” “那很好啊。你都研究生毕业,到大学里当老师了,我儿子吴国栋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大学呢。” “现在大学已经扩招了,考大学应该不难吧?” “考大学是不难,但想上本科还是不容易,想上重点大学就更难了。你也知道,咱们齐城县只有两个高中,一中是重点,高考录取率高,二中是普通中学,录取率很低。我儿子学习不行,去年中考,两个高中都没考上,托关系花钱才上了一中。上是上了,以后成绩肯定好不了,还不知道能考个什么样的大学呢。就他现在的成绩,我不指望他能上重点大学,能考上方州学院,就算是烧高香了。原来我还不知道应该让他学文科还是理科,你现在当大学老师,中文系是文科,我也让我儿子读文科吧,要是有什么事情还可以请教你,找你帮忙。真找到你门上的时候,你可不能不认啊。” “当然不会。” “那咱们就说定了。” “好。” “你要不要去见见镇里的领导?现在的赵书记你不认识,镇长就是原来的李副书记,你是认识的,不过他这段时间在外地学习,没在镇里。” “我不认识新书记,就不见了吧。” “胡镇长在单位,我带你去见见吧,他也是你的老领导了,来了不见见不太合适。” 吴道想起与胡学山共事的日子,觉得这个老领导有几分亲切,也想不出推脱的理由,就跟着张春梅去了胡学山的办公室,也就是之前于映办公的地方,吴道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快到胡学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吴道特意看了看镇长办公室,镇长办公室的门也开着,外间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 张春梅对那个年轻人说:“小吴,你知道我身边的人是谁?他以前就在你这个屋里办公,后来到济州大学读研究生,现在是大学老师了。我经常和你说的吴道就是他,你要向他学习才行。”又对吴道说,“这个小伙子是今年新考来的大学生,说来也巧,你们俩都姓吴。” 吴道与小吴各自说了“你好”,然后相视而笑。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吴道恍惚看见了四年前的自己,他忽然意识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四年仿佛只是一转眼而已。 胡学山听到门外的对话,抬头看到了张春梅和吴道,他有些惊讶地问吴道: “小吴,怎么是你?” “我外出回来,在大门口刚好碰到他,就把他叫进来了。吴道现在可不得了,已经研究生毕业了,下个月就到方州学院当大学老师了。”张春梅说。 “是吗,真是没想到,快进来坐吧。”胡学山说。 吴道跟着张春梅走进了胡学山的办公室。胡学山和三年前变化很少,身材还是那样瘦,只是头发似乎变少了一些。胡学山办公室的桌椅和沙发都很新,吴道当即想到,于映担任副镇长之时,办公室的办公设备已经很陈旧,却迟迟没有更换,肯定是胡学山升任副镇长之后,镇里才购买了新的办公设备,同样是副镇长,待遇却是截然不同。 胡学山站起来走到门口,把吴道让进屋里,让吴道和张春梅坐在沙发上。胡学山说: “春梅,你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吴道现在是大学老师了,怎么还能直呼其名呢?应该叫吴教授才对。”胡学山说。 “对对,我说错话了。”张春梅说。 “我现在还没到方州学院上班,就是上了班,也要几年以后才能评上讲师,距离教授还差得远呢,叫我教授,我可真的当不起。”吴道说。 “当得起,咱们镇里什么时候来过大学老师啊,你是头一个,在大学里当了老师,距离教授就不远了,再过几年你肯定就是教授了。”胡学山说。 “还是叫吴老师吧,叫教授,听着太别扭了。”吴道说。 “你就是太谦虚了,以前在镇里上班的时候你就很谦虚,现在学问长了,还是那么谦虚。不过,谦虚使人进步,我们就叫你吴老师吧。”胡学山说。 胡学山说完话,又要给吴道倒茶。张春梅站起来要帮胡学山做,胡学山说: “这是大学老师来了,当然要我来倒茶了。这可是上等的好茶,一般人我是不给他们喝的。” “那我还是沾了吴老师的光呢,还是大学老师面子大。”张春梅说。 “那是,这可是头一回有大学老师到我办公室里来。”胡学山说。 上部:聚散 第四十八章 不该收的礼物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听着胡学山和张春梅的话,吴道觉得更加坐立不安,他真后悔自己不应该到胡学山办公室来,更准确地说,根本就不应该跟着张春梅进入河城镇政府大院。胡学山把两杯茶放到吴道和张春梅面前,对吴道说: “吴老师,我早就说过,你是个人才,在咱们镇里太屈才了,读研究生是好事。你的性格也适合当老师,去方州学院当大学老师再好不过了。自打你离开以后,咱们镇里后来的宣传干事都没有你能写。” 张春梅对胡学山说:“刚才我还和吴老师说新来的小吴呢。”又对吴道说,“小吴之前还来过两个大学生,一个被县里看上要去了,一个考到省里去了。这几年宣传干事换了好几个了,还是你的能力最强,要不怎么能考上研究生呢。” “研究生也不是很难考,博士才难考,我就是考博士没考上,才和方州学院签了约。”吴道说。 “到方州学院当大学老师很不错了,博士可以以后再考啊。就算考不上博士,以后在方州学院当个教授,待遇比县长还好,也比在基层当干部强多了!”胡学山说。 “没那么好。”吴道说。 “吴老师就是太谦虚了。”张春梅说。 “你是咱们镇里走出去的人才,到了方州学院以后,不要忘了我们和河城镇,还可以帮我们多做做宣传嘛。当大学老师,接触的人多,以后要是有什么求到你的地方,一定要帮忙才是,镇里不会亏待你的。”胡学山对吴道说。 “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肯定会帮忙的。”吴道说。他心里想,自己不过就是要进入一个非常差的大学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而已,一个堂堂的镇政府能有什么事情会求自己帮忙呢? “吴老师,我刚刚还忘了问你,你现在结婚了没有?我可认识不少好姑娘呢。”张春梅说。 胡学山对张春梅说:“诶,吴老师现在是大学老师,不能再从齐城县找对象了,要找也得去方州市找。再说,吴老师条件这么好,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又对吴道说,“对吧,吴老师?” “还没有女朋友,不过有喜欢的人了。”吴道想起了远方的司百芳,就说,“胡镇长、张主任,我还有事情要去城里,就不再坐了。” “我给忘了,吴老师家里没有网线,他这次是到城里上网。我刚才还说呢,不用去城里的网吧,在咱们镇里上网就行了,到网吧上网还得花钱。”张春梅说。 “原来是上网啊,我这里就有电脑,用我的就行。”胡学山说。 “我还是去电教室吧,不能打扰你们的工作。”吴道说。 “也好,去电教室更方便。等会儿用完了电脑,中午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李镇长不在家,赵书记去开会,一会儿就回来了。”胡学山说。 “不在这儿吃饭了吧,赵书记我不认识,家里也有事,还是下次吧。”吴道说。 胡学山对吴道说:“既然吴老师有事,也就不强留了。”又对张春梅说,“春梅,你去仓库里拿点东西给吴老师带着。” “好,你不说,我也想到了。”张春梅说。 “不用了吧。”吴道说。他想起,自己在河城镇政府上班时,每次有上级部门来检查,临走时镇里都会送几样礼品让他们带上,胡学山和张春梅给自己的东西一定就是那样的礼品。 “难得来一趟,东西不多,就不要再推辞了,以后还要多仰仗你呢。”胡学山说。 吴道不好再说什么,默认应允。胡学山又对吴道说: “你现在手机是什么号码,我存一下,以后方便联系。” “对,我还忘了问你的号码。”张春梅也说。 “我现在用的号码还是在济州时办的,到方州以后就要换新号了,换号以后我再发短信告诉你们。”吴道说。 “我和胡镇长的号码一直都没变,还和你在这里上班时一样,你还存着吗?”张春梅说。 吴道看了看自己手机里存的号码,发现河城镇政府同事的号码都还存着,一个都没删除。他说了一遍胡学山和张春梅的号码,二人都说没错。胡学山又说: “吴老师还是重情义啊,一直留着我们这些老同事的号码。” “换了新号之后,一定告诉我们。不然,我可要去你家里找你呦。”张春梅也笑着说。 “一定不会忘的。”吴道说。 “行了,春梅,吴老师是个实在人,别和他开玩笑了,你带他去电教室吧。”胡学山说。 张春梅带吴道去了电教室,之后她就离开了。电教室里没有人,吴道打开一台电脑,登录邮箱和QQ。邮箱里有几个邮件,但都是垃圾邮件。之前吴道和赵武、荆立科之间还经常发邮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几乎不再发邮件,他们也很少打电话、发短信。吴道并没有觉得三个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他仍然把赵武、荆立科当作知己,恰恰因为是知己,他觉得,赵武和荆立科在想什么、做什么,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对方也一定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三个人就像是一个人,不需要过多的交流。QQ上有两条司百芳发来的消息: “吴道,我到泰国了。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还好有你送给我的玉镯相伴,我才不会感到孤独,不会害怕。” “我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我,这个世界上你是最关心我的人。我在这里的生活和工作都很好,放心吧。” 看完两条消息,吴道越发想念司百芳。他想到,司百芳一定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那样说的,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天没有给她发消息,她一定非常难过。他回复说: “百芳,我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这些天,我在齐城县老家,家里没有网线,没法上网,我只能到城里上网,才能给你发消息。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很高兴。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在那里保护好、照顾好自己。等你回国的时候,我去北京接你。再过些天,我就去方州学院报到了,那时候我们再联系就会方便多了。” 发完消息,吴道就关上了电脑。这时,张春梅拿着两个礼品盒和一桶花生油走进了电教室。张春梅看吴道已经关上了电脑,就说: “这么快就用完了?” “用完了。”吴道说。 “正好,这两个礼品盒和花生油你带着。电动车上能放开吗?放不开的话,我让司机开车送到你家去。” “不用车了,电动车上能放开。” 吴道要接过张春梅手里的东西,张春梅不给,一定要自己提着把吴道送到大门口才肯放手。两个人走出电教室,正好碰到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李若澜。李若澜一看是吴道,就说: “小吴,怎么是你啊,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张春梅看见李若澜,半开玩笑地说: “李若澜,这才几点,你就下班回家?” “家里有点事,早点回去。”李若澜说。 “就你事多,天天有事。” “你是现在当了领导,不好意思早走了吧?以前没当领导的时候,没见你哪天按点来、按点走的。” “就你这个破嘴,早晚给你缝上。” 李若澜又对吴道说: “小吴,你怎么回来了,在哪里高就?” “我是路过这里,研究生刚毕业,还没上班。”吴道说。 “你还小吴小吴的,吴道现在马上就是方州学院的大学老师了。”张春梅说。 “都是大学老师了啊,姐果然没看错人,你是个人才。还记得以前你在这里上班的时候,写文章那叫一个快,不光写得快,水平还高。我们镇里现在再也找不出这种人了。以前我就常对老公和孩子说,我们镇里有一个人叫吴道,特别会写文章,以后肯定不得了。果不其然吧,现在当大学老师了。回去,我就告诉我儿子,让他好好向你学习。”李若澜对吴道说。 吴道见李若澜又没头没脑地说个没完,赶紧打断她的话: “李科长、张主任,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了。” “我还想着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呢,你这就要回去了?”李若澜说。 “要回去了。”吴道说。他心里想,这个李若澜一点都没变,她是知道自己不会去吃她的饭,所以才会这么说。 “这些东西是谁买的?”李若澜又对张春梅说。她知道张春梅拿的东西是镇政府专门用来送人的东西,偏偏故意这么说。 “我也想留吴老师在这里吃饭的,他没时间。难得来一趟,胡镇长就让带上这点东西。”张春梅说。 “还是大学老师好啊,也没人给我送东西!”李若澜说。 “谁不知道,天天都有人给你家送东西,你家里的礼品盒堆积如山,你还稀罕这点东西?”张春梅说。 “你怎么知道,天天都有人给我家送东西?”李若澜说。 “你天天都像汇报工作一样,一上班就把家里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一遍,你家的事镇里谁不知道?”张春梅笑着说。 李若澜一时说不上话,吴道看着也觉得非常好笑。张春梅又对李若澜说: “以后上班的时候少说点闲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把你说闲话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工作早就干好了。” 李若澜对张春梅说:“你是领导,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我家里还一堆事,没工夫跟你这儿聊闲天。”又对吴道说,“以后常来镇里看看,再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一定留下吃顿饭。” “好。”吴道说。 李若澜走出了镇政府大门,吴道把三样东西放在电动车上,骑上了车,张春梅说: “以后再回齐城的时候,记得到镇里来看看。” “会的,再见。”吴道说。 吴道骑着电动车飞快地向小黄庄驶去。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再看看车上的东西,不禁苦笑了一下,心里说:“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在世,想要举世皆浊我独清,是何其困难的事情!” 回到家,家里人见吴道带回了两个礼盒、一桶花生油,还以为是他买的,吴阳说: “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礼品盒,我们用不着。花生油,一桶一百多呢,你要买油,买豆油就行了,花生油多贵!” “咱们庄户人家享不了这种福。”李梅说。 “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吴道说。 “谁送的?”吴阳说。 “我路过河城镇政府,遇到以前的同事,他们把我叫住,去了政府里,走的时候,就送了我这些东西。”吴道说。 “原来是镇里送的啊,我说怎么平白无故买这么贵的东西呢。两个礼品盒,留着送人就行了。花生油,平时舍不得买,这回咱们也尝尝什么味。”吴阳说。 “花生油炒菜肯定比豆油香。”李梅说。 “是哪个同事叫你去的公社?你到公社里,都见着谁了,见着书记、镇长了吗?”吴河说。 “是以前的办公室副主任看到了我,把我叫到里面去了。现在她是正主任了。原来的办公室主任现在是副镇长了。书记和镇长都换了,不是我上班时的人了,他们都没在单位,我没见着。”吴道说。 “他们为什么给你送东西?”李梅对吴道说。 “这还用问吗?小道现在是大学老师了,他们肯定是要巴结咱们才送礼的。我早就说吧,考研究生是对的,要不然,现在谁能给咱们送礼?”吴河说。 “对。”吴阳说。 听着三位长辈的话,吴道哭笑不得,又不能辩解,在家人眼里,别人送礼还不要,那是读书读傻了,别人给你送礼,说明你有出息,当官的给你送礼,更加光荣!真话不能说,假话不想说,吴道只好默默走开了。 吴道研究生毕业回到小黄庄以后,吴河把自己孙子当大学老师的事情在村里重新传了一遍,并且打电话告诉了所有的亲戚。他的兴奋劲还没有下去,又看到镇政府给吴道送的礼,心里更加高兴,当天下午就把吴道收礼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吴道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更加待不下去了,他有心要提前去方州学院,但距离报到的日子还有很长的时间,他担心到了方州以后没有地方住,只好继续在家里待着。 上部:聚散 第四十九章 启程去方州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八月初的时候,吴道就给孟一虹打过电话,询问哪一天去方州学院报到。孟一虹告诉吴道,学生是九月三日开学,让他九月一日去报到就可以。 吴道盼望着九月一日快点到来,他每天撕下一张日历,倒数着日子。终于,日历上的日期变成了九月一日。 家人知道吴道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便在出门之前一再叮嘱他到了单位以后要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该送礼的送礼,该请客的请客。吴道不想辩解什么,便默默地听着。当然,除了工作之外,家里的长辈们更关心的是他的婚事,他们盼着他结婚,已经盼了很多年了。吴阳对吴道说: “别人家的孩子初中、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把女朋友领回家了,高中你忙着学习考大学,没有女朋友还说得过去,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中间还上了一年班,这都八年时间了,你这一个女朋友都没领回来,真是读书读傻了。” “眼看着再过两年都三十(虚岁)了,再不结婚,让村里人笑话。上班以后要赶紧找个女朋友,不能光想着看书,书里又没有媳妇。找个女朋友赶快结婚才是正事,别的都可以拖,这个事不能再拖了。”李梅说。 “我听说,在行在大学里找了一个女朋友。小道是该找一个女朋友了,但不能找条件太差的,咱们孩子长得不差,工作又好,学历还这么高,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才行,要有正式工作,不是研究生,最起码也得是个大学生才行,长相也不能差。娶一个咱们庄里条件最好的媳妇回来,再生个大胖孙子,让他们眼红去吧。”吴河说。 “争取年底把女朋友领回来。”吴阳说。 几位长辈说得正起劲,吴道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心里想的是他和司百芳的约定,如今司百芳二十五岁,距离四十岁的约定还有十五年,又想到,在古人看来,四十岁的确“老”了,三十八岁的苏轼就自称老夫,但现在已经不是古代,巴金四十岁结婚,鲁迅四十六岁才和许广平在一起,萨特与波伏娃一生都没有结婚,金岳霖也守候林徽因一辈子,自己不过才二十七岁,再过十五年也不过四十二岁,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但这些话是不能对家人说的,不然他们一定会认为他是着魔了,还会告诉他,司百芳的脑子一定有毛病,世上的好姑娘多的是,傻子才会相信那种四十岁结婚的话,真到了四十岁,孩子都生不出来了,还结哪门子婚?就算是天仙,也不能要。不管家人说什么,吴道都只能听着,并做出会照办的样子,这样才不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等会儿,你姑父就来了,你坐他的车去方州。”吴阳又对吴道说。 这时候的吴阳已经五十二岁,身体大不如前,不再干重体力活,而是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工厂当门卫,他和另外一个人两班倒,轮流上白班和夜班。吴道离开家的那天,吴阳是上夜班,白天在家,也就有时间去送自己的儿子去汽车站。吴阳原本打算骑三轮车把吴道送到汽车站去,但杨成志前一天晚上打来电话,让吴道不要去汽车站坐车,他要自己开车送吴道去方州学院。 吴道自然是不愿意坐杨成志的顺风车,不仅仅是因为他和杨成志的人生观、价值观差异太大,还因为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不想麻烦别人,但奈何爷爷和父母都很乐意,他也就不好再推辞。 之所以让吴道去坐杨成志的车,吴阳和李梅想的是省钱。坐杨成志的车可以省下齐城到方州的路费不说,吴道到方州汽车站以后再去方州学院的钱也可以省下了。况且吴道的行李很多,不仅有衣服和鞋,还有笔记本电脑和一套被褥,这么多东西,携带不方便,有一辆车能送到地方,也要方便得多。 吴河想的是见见姑爷杨成志。一年前杨成志官升一级,成为了杨家庄村的支部书记。杨成志一直就觉得杨家庄三个字太土气,一上任,他就把村名改为了“向荣村”,取欣欣向荣之意。三个月前他卖掉原来开的面包车,买了一辆新的轿车,还是一辆让人羡慕的大别克,据说花了二十多万。现在又传出来,以后要成立社区,好几个村组成一个社区,杨成志是社区书记的热门人选。小黄庄的人都说吴家找了一个好女婿,吴河很喜欢和杨成志聊天,杨成志说的话他都爱听。好女婿开车去送他引以为荣的孙子,吴河想一想就觉得这件事情很美,很值得和别人说道说道。 九点半,杨成志开着崭新的别克轿车到了吴家,一同来的还有吴道的姑姑吴月。他们给吴河买了不少的礼物,吴河非常高兴,要留他们在家里吃完饭再走,杨成志说: “我们就不在这儿吃饭了。在行暑假没回来,他和女朋友两个人在方州市里办了一个辅导班,一个暑假能挣一万多呢。他们俩和我们说好了,到方州以后,要请我们吃饭。” “他们还说让你也去呢。”吴月对吴河说。 “一个月就一万多,在行能挣这么多钱啊!他也是一个有本事的孩子,这么小就能挣这么多钱,还找了女朋友,大学毕业就能结婚,再过两年就有孩子了。方州我就不去了,路这么远,光是坐车就受不了。”吴河说。 “现在办辅导班,可挣钱了。市里边的孩子一到了暑假就没人看着,就都到辅导班来了。”杨成志说。 “还是城市里面挣钱容易啊!”吴河说。 “是啊,我去过好几次方州市里了,现在方州建的比济州还好呢。”杨成志说。 对杨在行在济州办辅导班的事情,春节吴、杨两家人互走亲戚时,吴家人就已经知道了,但只有吴河相信事情是真的,吴阳和李梅都认为那是杨成志和吴月在吹牛,因为杨成志打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吹牛,说话没谱,杨在行一准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吴月原来是不吹牛的,但和杨成志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话也不能全信。现在杨成志说方州比济州还好,吴阳和李梅更加觉得杨成志说的话都是在吹牛了,方州就算再好,还能比得上济州?这是欺负我们没去过这两个城市? 吴道对济州和方州这两个城市都很熟悉,他很清楚,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方州都比济州差得远,然而他又不好拆穿这个谎言,毕竟说话的人是他的长辈。 看着杨成志买的新车,吴阳和李梅也觉得很别扭,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就没有想过买车的事情,杨成志却已经买了第二辆车了,他没准真的是发了大财了,一个村支部书记都这么有钱,难怪人人都想当官啊!虽然吴阳和李梅很羡慕杨成志,但在心里对他又有些反感,觉得他这是有意炫耀。他们盼望着吴道能够赶快挣大钱,买一辆更好的汽车,好压过杨成志,到那时,他们作为吴道的父母,自然也就有了面子。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杨成志送吴道去方州,吴阳对杨成志说: “你们早点去方州也好,到了之后要去找在行吃中午饭,小道还要去方州学院报到,报完到还要安排住处,事情不少呢。” “走就走吧,到了地方记得打个电话回来。”吴河说。 “忘不了,肯定把我们的大学教授平安送到方州学院。”杨成志说。 从杨成志嘴里说出“大学教授”四个字,吴道一点都不奇怪,也就没有纠正这个错误的说法。 吴道很少乘坐轿车,在济州时,出门要么骑自行车,要么坐公交车,偶尔会坐出租车,只有几年前在河城镇政府上班时他才会经常坐轿车。吴道对汽车没有什么爱好,但在济州时天天都能看到各种品牌、各种档次的汽车,又常听周围的同学讨论这个话题,自然也就积累了一点汽车知识。单纯看杨成志汽车的外观,吴道就知道这辆车很不错。进入杨成志的汽车之后,他又发现这辆车的确要比自己之前乘坐过的轿车都要高级,也更加舒适。吴道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想买档次更高的汽车,因为每个人都想生活得更舒适,都想有面子。 车窗外的吴河和李梅还在说着路上要注意安全,不同的是,吴河是说给车上三个人听的,李梅只是说给吴道听的。 杨成志发动了汽车,吴河、吴阳和李梅的目光随着汽车而移动,直到汽车从路口拐弯,在视线中消失,他们才回到了家里。 汽车飞快地向前行驶着,杨成志对吴道说: “小道,你看我的车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这车多少钱买的?”吴道说。 “车钱加上购置税、保险,差不多二十万吧。我本来想买一辆宝马的,你姑不让,说太贵了。我后来一想,的确不能买宝马,为什么呢,便宜点的宝马二三十万也能买,但那个牌子太扎眼了。一个村支书开宝马,容易惹是非,最后转了一圈就买了这辆别克。”杨成志说。 “你就是让钱给烧的,要我说,就不该换车。以前开的那辆面包车就挺好,车便宜,拉的人还多。现在换的这个车花的钱多不说,拉的人还变少了。”吴月说。 杨成志对吴月说:“这就不是钱的事。以前是村委会主任,是二把手,开面包车也就开了,现在是村支部书记,是一个村的一把手,你看哪个村的一把手还开面包车的?我代表的是向荣村的脸面,是村里的一千多口人。”又对吴道说,“小道,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吴道一开始听说杨成志把杨家庄改名向荣村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可笑,村名是村民的集体记忆,代表的是历史文化,怎么能说改就改?改个名,村子就能发展起来,那才是见了鬼!现在又听杨成志说自己代表向荣村的脸面,他觉得更加可笑,一个村的脸面难道就在于村支部书记开什么车吗?让村民都富裕起来,能够有尊严的生活,那才是真的有面子!然而杨成志毕竟是吴道的姑父,是一个长辈,他心里有话不能说,只能说假话,他对吴月说: “姑父说的对。” “你说的对,行了吧?”吴月对杨成志说。 “现在这个社会就离不开汽车,小道,你应该趁年轻早点拿个驾照,以后也买个车,再回家就方便了。你弟弟在行在学校里也已经抽空把驾照考出来了。岁数大了再去学驾照,太费劲了。前几年我学驾照的时候,就费老了劲了,我一看这么难,干脆给了教练五千块钱。教练和考官是穿一条裤子的,给了教练钱,不考试,考官也会让你通过,我这才拿到了驾照。要是一样一样的考,我到现在也不一定拿得到驾照。开车本身很容易,考个驾照弄那么难干什么,又是理论又是路考的,明摆着就是想收钱。”杨成志对吴道说。 吴道很想问杨成志买车的钱是从哪里弄来的,但也知道这个问题太尖锐了,也就没有问,想起向荣村租出去的五百亩土地,他觉得自己有了答案。关于买车的事情,吴道和父母一样,从来就没有想过,因为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一天能买得起汽车。考驾照送礼的事情,吴道是听说过的,况且他在河城镇政府工作之时也见多了托关系送礼的事情,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要考驾照,是不是也要给教练送钱?如果真要这样才能拿到驾照,他宁可一辈子不考驾照。 上部:聚散 第五十章 陌生的表弟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说完了汽车,杨成志又对吴道说: “你妹妹招娣现在服装生意做得也很好,有零售,也有批发,还在网上卖。网上卖东西,这个我不懂,你们年轻人应该都懂,你在网上买过东西吗?” “买过的,现在在网上买东西很流行,全国有很多人就是靠开网店生活的,据说有不少还赚了大钱。”吴道说。 “这就对了。招娣谈了个对象,是个国家干部,在咱们县的财政局上班。要搁在以前,这是我们高攀,现在不一样了,有本事的人都自己做生意,没本事的人才当干部。招娣一个月多的时候能挣好几万,干部也就是说着好听,一年才能挣多少钱!你说是不是?”杨成志说。 吴道知道,时代的确变了,评价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挣钱多少。想到自己曾经在政府里工作过,以后当大学老师,说到底也还是在体制内,和政府干部没有本质的区别,吴道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他又想到,姑父杨成志是村支部书记,也是一级干部,他很想问一句“姑父,难道你是把干部当生意来做的吗?”但他不能这么说,他能说的只是回答:“是”。 “招娣对象已经在县城里买好了房子,他们俩打算明年就结婚了。”吴月说。 “结婚是好事。”吴道说。 “你表弟在行现在干的也很好。说起来,还多亏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你让他填了方州学院的英语专业。这个专业办辅导班最吃香了。去年暑假的时候,在行就没有回来,留在方州市里,在一个培训学校里教小孩。干了两个月,把里面的门道都摸清了,给别人干还不如自己干呢。给别人干,一个月挣不了一千块钱,自己办班,两个月能挣上万块钱。在行想好了,以后毕业了不考什么公务员、老师这些铁饭碗,就留在方州市办培训班,一年挣的钱赶上公务员好几年了。”杨成志说。 “这么说起来,在行干的还真是不错。”吴道说。虽然他对杨在行的事情始终是将信将疑,但即使只有一半是真的,这对他的触动也是很大的。他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都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到了暑假、寒假就赶紧回家。毕业的时候,父母不同意他去西部支教,也不同意他留在城里找工作,他就回到老家齐城,成了一个国家干部,父母对此心满意足。假如自己当初留在了城里工作,或者去了西部,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就是那个女朋友,叫什么王雯的,我不是很满意,家是农村的,父母没什么钱,也没有本事,没有退休金,老了是个大负担,先谈着吧,以后要是有了更好的就再换。”杨成志又说。 “杨在行也是这么想的吗?”吴道说。 “我和他说过这件事,他现在还没想好。真有了更好的,他自然就会想通了。在行以后要自己在外面干,最好找一个公务员、老师什么的,工作稳定,能顾家,最好家是城市里的,父母有退休金,没有后顾之忧。要真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傻子才不换呢,你说是不是?”杨成志说。 “你姑父说的没错。小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找对象也得按照这个标准找,不能将就,要不然结婚以后日子过不好。再说了,你学历这么高,又是在大学里当老师,找女朋友的标准应该再提高一点才更好。”吴月也对吴道说。 吴道默不作声。听到两位长辈说出这样的话,他并不吃惊,只是为杨在行现在的女朋友感到惋惜。 杨成志车开得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方州。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旁边,杨成志停下了车,转身看着吴道说: “在行办的辅导班就在这个楼上,你看到没有,三楼的那个窗户上有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暑期辅导’,就是那个屋。” 吴道抬头看去,三楼窗户上果然有“暑期辅导”四个大字。他不明白,杨在行为什么会在一个这么破旧的居民楼里办辅导班。 杨成志对吴道说:“你别看这个楼很破旧,但附近有好几个学校,办辅导班很好招生。这种老楼租金也便宜,一个月三百块钱就够了。”又对吴月说,“你打电话叫在行下来,我们一起去吃饭,这个点他应该下班了。” 吴月给杨在行打了电话,两分钟之后,杨在行和女朋友王雯从楼上走了下来。自从杨在行上大学以后,吴道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两个春节,吴道去杨家时,杨在行都不在,他也没来吴家走亲戚。再次见到杨在行,吴道发现,他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不重视外表而且说话不多的中学生,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杨在行穿着整洁的白衬衣、黑裤子、黑皮鞋,还戴上了眼镜。他的女朋友身材、相貌都算得上中上等,穿着白色连衣裙。 杨在行走到车前,用普通话说: “爸爸、妈、哥哥,你们过来了,路上好走吧?” 王雯也用普通话和车里的人打了招呼。 听着杨在行的话,吴道感觉非常别扭,心里说:“杨在行啊,你这才出来几年,就不会说家乡话了?和外地人说话用普通话可以理解,和自己家里人还用得着说普通话吗?何况方城区与齐城县同属方州市,两地方言虽有差别,但并不大,就算是和方州本地人说话,用齐城方言,对方也完全听得懂。” 杨成志和吴月丝毫没有责怪杨在行的意思。杨成志对杨在行说: “路上很好走,一路顺利,也就提前到了。你给你姥爷家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都平安到方州了,你两年没去了,你姥爷也想你了。” 杨在行给吴道家里打了电话,用的还是普通话。吴道越听越别扭,等杨在行打完了电话,就对他说: “杨在行,你和家里人说话,还用普通话,你现在是不会说家乡话了吗?” “每天和别人打交道都说普通话,现在让我说家乡话,我一时还真不会说了。”杨在行说。 “你这是忘本,你知道吗?”吴道说。 “你哥哥说的对,和家里人说话,要说家乡话。以后也多回家看看,不能光想着办辅导班挣钱。”吴月也对杨在行说。 “知道了。等我将来挣了大钱,就在方州市里买一套大房子,再买一辆大奔驰,把爸妈都接过来住,我还要给我爸买一辆大宝马车。”杨在行说。 “有志气,我和你妈都盼着那一天呢。到时候我就不开别克了,咱们爷俩一个开奔驰,一个开宝马。”杨成志说。 “先不说这个了,现在也中午了,我请客。吴道哥哥这不是要到方州学院当老师了吗,应该庆祝一下。”杨在行说。 “对,是要庆祝一下。可着咱们全河城镇,也找不出第二个大学老师来,你哥哥这回是开了先河了。”杨成志说。 “当初辞职去读研究生,这步棋是走对了。”吴月说。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下午还要到辅导班里来,中午就不能喝酒了,我们就在附近找一个地方凑合吃吧。”杨在行说。 “随便找个地方吃点饭就行了,我下午还要去学校里报到,肯定是不能喝酒的。”吴道说。 “你哥哥说的对。这样,在行啊,你哥哥下午报完到,你晚上和你哥哥再单独吃顿饭就行了,晚上没事了可以喝点酒。家里还一堆事,我和你妈把你哥哥送来,也顺道来看看你,下午就回去了,你陪好你哥哥就行了。”杨成志对杨在行说。 “下午报完到,肯定还有不少事,还是以后再喝酒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哥哥,又是参加工作了的,下次我请姑父、姑姑和在行吃饭。”吴道说。 “也好。你们兄弟两个以后在一个学校里,每天都能见到,机会多得是,也不在这一天。吴道是老师,以后要多照顾点在行才是。”杨成志说。 “肯定的。”吴道说。 “咱们别在这儿说了,找个地方吃饭去吧,我来开车。”杨在行说。 杨在行开车,带众人到了一家规模不大但很干净的自助餐厅。 在饭桌上,杨成志和杨在行滔滔不绝地聊着天,说的都是一些如何挣钱、搞好人际关系这类的话题。吴道感觉非常没有意思,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杨在行对吴道说,大学老师很多都有副业,在各种社会机构中有兼职,挣钱很多,让吴道以后也找几个这样的副业。吴道嘴上说着“好”,心里想的却是:“我叫吴道,你以为我真的无道吗?我是一个有骨气、有底线的读书人,既然选择了做老师,就只管好好教书育人,那些一心只为赚钱的机构与我何干!” 面对杨成志和吴月,王雯表现得有些拘谨,很少说话。吴月对她还是比较关照的,也让她多吃菜,但杨成志却没对她说一句话。吴道想起杨成志说对王雯不满意,等有了条件更好的女孩,就会让杨在行把她换掉。没见到杨在行时,他对这句话还不太相信,但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表弟,他觉得现在的杨在行完全干的出这种事情,可怜王雯全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换掉的备胎。 五个人吃完午饭,又聊了一会儿,下午一点,杨在行开车返回辅导班。杨成志、吴月和吴道到辅导班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杨成志又开车送吴道去方州学院中心校区。杨成志要从方州学院直接返回齐城,因而吴月也坐在了车上。 下部:归去来 第一章 新邻居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下午两点,杨成志开车把吴道送到了方州学院中心校区。吴道不想让杨成志、吴月和孟一虹还有其他未来的同事见面,他不知道杨成志会说出什么话来,便想在校门口下车,自己提着行李进去,但杨成志说行李太多了,执意要把他送到中文系楼下,便在门卫室做好登记,开车进了校园。 杨成志曾经送杨在行来过方州学院,对校园里的路很熟悉,又从门卫那里知道了中文系的位置,不到两分钟,他就把车开到了中文系楼下,之后把车停在了路边。三个人下车,吴道想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就对杨成志和吴月说: “姑父、姑,人送到地方了,我把行李拿出来,自己去找系领导就行了。你们就先回吧,时间也不早了。” “不急,等见了学校里的领导,看你安顿好了,我们再回去就行,自己开车方便,想几点走就几点走。”杨成志说。 “是啊,等会儿让你姑父开车把你的行李送到住的地方,也不知道宿舍在哪儿,要是很远的话,你自己提过去太沉了。”吴月说。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吴道说。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把你安顿好了,我们再回去也放心,跟你爷爷和爸妈也有交代。对了,你要见的是什么领导?”杨成志说。 “是中文系的一个教授,姓孟。”吴道说。 吴道见杨成志、吴月怎么都不肯走,只好打了孟一虹的电话。过了一会儿,孟一虹从北边的路上走了过来,她对吴道说: “你来了。” “来报到了。”吴道说。 “这两位是你的父母吗?”孟一虹看了看杨成志和吴月,对吴道说。 “我们不是吴道的父母,是他的姑父和姑。吴道不是来报到嘛,我和他姑正好有事情要来方州,就顺路把他带过来了。”杨成志说。 “你们好,我姓孟,是方州学院中文系的老师,很高兴认识你们。”孟一虹对杨成志和吴月说。 “您是大领导,大教授,认识您,我们才高兴呢。真是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当上教授了。”杨成志说。 “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就不爱说话,以后还要您多照顾。”吴月说。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吴道的研究生导师是我的师兄,论起来,我也是他的长辈,都是一家人,他到了方州学院,我肯定会照顾好他的。”孟一虹说。 “那我们就放心了。还有,我的孩子叫杨在行,他在方州学院的外语系,是英语专业,这个学期就要上大三了,您也帮忙照顾一下。”杨成志说。 “我是中文系的老师,外语系的学生我都不认识。大学生嘛,都是大人了,一般都没什么事的。”孟一虹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吴道就担心杨成志会把人情世故的那一套拿出来,和孟一虹套近乎,杨成志果然就这么做了,如果任由他们说下去,杨成志肯定还会说请孟一虹吃饭,说不定还给她送礼,必须打断他们的谈话,他对孟一虹说: “孟老师,我今天报到,都要做什么?” “现在还没开学,也没多少事情。后面几天要准备开学和迎接新生的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今天下午你先住下,把宿舍收拾一下,看还缺什么,就去买回来。”孟一虹说。 “宿舍在哪儿?吴道的行李就在我车上,我给送过去。”杨成志说。 “不远,就在北门那边。前些日子就已经分好宿舍了。现在学校的住宿条件有些艰苦,比不了那些重点大学。不过,以后学校会盖新的家属楼,再过几年就好了。”孟一虹说。 “大学老师,以后肯定错不了。”杨成志说。 “吴道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孟教授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他介绍一个。”吴月说。 “这事好办,现在好姑娘多的是,想找什么样的都有。”孟一虹说。 “孟老师,不用给我介绍对象,我有喜欢的人了。”吴道说。 “我们怎么都不知道,也没听爸爸和大哥、大嫂说过?”吴月说。 “是啊,从来没听说过。要只是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那就是没有女朋友,现在再找一个就是了。就是真有女朋友,也得看是什么条件,遇到条件更好的,该换的就换。孟教授说的对,好姑娘多的是。再过两年你就三十岁了,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好几岁了。”杨成志对吴道说。 吴道对杨成志、吴月说:“姑父、姑,找女朋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们不用管了。”又对孟一虹说,“孟老师,咱们还是先去宿舍吧。” “孟教授坐到车上来,我们一块儿过去吧。”杨成志说。 “也好,我也住在那个楼上,就在吴道宿舍的隔壁。”孟一虹说。 “那就麻烦孟教授了。”杨成志说。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个师爷,吴道能来这里上班,我也很高兴。”孟一虹说。 四个人都上了车,孟一虹告诉杨成志要怎么走,杨成志重新发动汽车,很快到了北门。门口东侧南北并排着两座五层的老楼,看样子至少有二十几年了。两座楼房都不分单元,只在中间位置有楼梯。孟一虹让杨成志把车停在北边那座宿舍楼前面,之后四个人走下车,孟一虹对杨成志、吴月和吴道说: “这里就是中文系的宿舍楼,条件是有些艰苦。” “都是农村人,没什么讲究,能住这样的楼房已经很好了。”杨成志说。 “我对住宿没什么要求的。”吴道也说。 “那行,咱们就上楼吧。我帮你们拿上行李,宿舍在三楼。”孟一虹说。 “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孟教授了,我和吴道提行李就行了。”杨成志说。 “不用老是教授、教授的,叫我孟老师就行。”孟一虹说。 “那怎么行,能见到您这种大领导,我们就算是上了天了。”杨成志说。 孟一虹不再说什么,走进了楼内,上了楼梯,吴道、杨成志、吴月各拿着一点行李在后面跟着。走到楼里面,吴道看到,这个楼就像是大学宿舍,每一层都并排着一个一个的单间,有的房间门口还放着炒菜、做饭的东西,走廊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公共卫生间。走到三楼的一个宿舍门口,孟一虹停下了脚步,说: “吴道就住这个房间。” 宿舍门是开着的,四个人走进房间。吴道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简易的柜子。孟一虹说: “这里原来住的是一个年轻的老师,去年冬天结婚,买了房子,就搬出去了。之后这个屋就一直空着,刚刚我把这里打扫了一下。回头吴道去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别忘了买把锁回来。隔壁就是我的宿舍。” “好的。”吴道说。他非常奇怪,这里住的都是单身的老师,孟一虹已经四十多岁,怎么也会住在这里呢,难道她还没有结婚?他不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孟一虹,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真诚,想来应该是一个贤妻良母,但他所受的教育是不允许他打听别人的私生活的,虽然非常好奇,但不能张口去问。 吴月对孟一虹为什么住在宿舍里也很好奇,就对孟一虹说: “孟教授,您这么大的领导怎么也会住在这里呢?一家三口,住不开啊。” “孟教授一家人怎么可能住这里?在外面肯定有楼房的,这个宿舍就是孟教授平时上班的时候中午临时休息的地方。”杨成志对吴月说。 “我就住在这里,在外面没有楼房,”孟一虹停顿了一会说,“很多年前我就离婚了,也没有孩子,一直住在这里。” “为什么没有趁着年轻再找一个对象呢?”吴月说。 “姑,这都是孟老师的私生活,我们不应该过问的。”吴道说。 “没关系,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些问题也早就看开了。实不相瞒,我患有不孕症,是结婚以后才查出来的,看了无数的医生,吃了无数的药,也没有治好。家里人都想要孩子,为此闹了不少矛盾,三十三岁那年,我主动提出离婚,这对所有人都是解脱。离婚之后,一个人租房不方便,就搬到了这里。我想过再结婚,后来也谈过几个,可是有这个病,想找单身的,人家不愿意,找有孩子的,和孩子的关系不好处,关键是想遇到一个合适的,真的太难了。后来,索性也就不找了,一切都随缘吧,遇到合适的就结婚,遇不到,一个人生活也挺好。”孟一虹说。 “孟教授原来有这么多难处啊,你前夫后来又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吴月说。 “又结婚了,也有孩子。”孟一虹说。 吴道万没想到孟一虹的经历竟然如此坎坷,他又看了看这个中年女人,一种莫名的好感油然而生,还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他对吴月和杨成志说: “姑,姑父,现在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我自己收拾房间就行了。” 杨成志对吴道说:“不急。”又对孟一虹说,“孟教授,我们晚上一块吃顿饭吧。还有,您认识外语系的老师吗?可以叫上一起来吃饭。我把我儿子杨在行也叫上。”杨成志说。 孟一虹对杨成志说:“不用这么客气,我晚上还有事,外语系的老师我认识的也很少,再说,现在还是假期,想找外语系的老师也不一定找得着。把吴道送到这里,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我还得出去一趟,就不在这儿了。”又对吴道说,“吴道,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吴道说。 杨成志看了看吴月说:“孟教授离开,我们也走吧。”又对孟一虹说,“下次有机会再请孟教授吃饭吧,今天多谢您了。” “不用谢,我先出去了。”孟一虹说着就走出门,去了隔壁自己的宿舍。 “那行,小道,我们也回去了,有事打电话,平时照顾点在行。”杨成志说。他说完,和吴月一起走出了宿舍。 “我去送送你们吧。”吴道说。 “不用,你在这儿收拾收拾房间吧。”吴月说。 虽然吴月说不用送,吴道还是把他们送到了楼下。目送杨成志和吴月离开,他叹了口气,心里说:“终于走了,真不该坐你们的车来。” 下部:归去来 第二章 一次算卦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送走姑父和姑姑之后,吴道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孟一虹已经把这里打扫过一遍,室内很干净,也就不需要再打扫。看着干净的房间,又想起孟一虹的经历,吴道不禁想到,孟一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可惜命运偏又如此不好,让她得了不孕症,遭遇生活的不幸。 吴道把门关上,从行李中拿出被褥在床上铺好,又把带的书排列在柜子里面。行李中还有司百芳做的那双棉鞋,吴道打开鞋盒,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棉鞋,然后又盖好,放在了书柜的顶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隔壁开门、关门和走路的声音,吴道当即想到,那应该是孟一虹离开宿舍,去了外面。 收拾妥当,吴道出门上卫生间。走廊两头各有一个公共卫生间,他先去了比较近的一头,发现那是女卫生间,于是又返回来去楼道的另一头。这一来一回,吴道把整个三楼的房间都看了一遍。他意外地发现,不少房间都开着门,里面无人居住。还有几个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但门口的灶台和锅具已布满了灰尘,一看便知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想必它们的主人即使还住在这里,也已经极少过来。整个这一层似乎只有他和孟一虹是这里的常住户。 吴道住的宿舍楼紧邻方州学院的北门。上完了卫生间,吴道想去外面的商店里买一把锁,便从楼上下来,到了北门。北门的旁边就有一个商店,他便在那里买了锁,又回到宿舍把门锁好,然后再次出门。因为需要买的东西很多,他决定去超市里买,也顺路看看学院周围的环境。 方州学院中心校区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门,西门是正门,比较大,上面有校名,其它三个门都比较小,没有校名。北门旁边设有一个小的门卫室,里面有一个中年门卫,他只拦截外来车辆,并不拦截行人。吴道再次来到北门,他对门卫说: “您好,请问这附近有大一点的超市吗?” “有啊,从这里向西去,走到头,然后再往北走上个几百米,就有一个大超市,到了那里就能看到。你是学院里新来的老师吧?”门卫说。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从南边这个宿舍楼里出来、进去好几趟了,刚才还是提着行李上去的,应该是要住在这里。这个楼里住的人都是学院里的老师,别的老师我都认识,你是第一次见,就猜到你是新来的老师。你是中文系还是外语系的老师?” “是中文系的。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中文系或者外语系老师呢?” “这很简单啊,你住的这个楼就是中文系和外语系老师的宿舍楼,其他系的老师不住这个楼。” “原来是这样啊,我第一天来方州学院报到,还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个宿舍楼里住的人多吗?” “我在这儿干了很多年了,前些年的时候,这个楼里住的人很多,有的老师想住进去,还没有空房间,要等着。最近这十来年,老师们都在外面买了房子,也就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那现在我住的这个楼上有多少住户?” “你这个楼上的住户,加上你,也就十来个人吧。” “其它宿舍楼呢?” “情况都差不多。只有刚来的单身老师才会住宿舍,结了婚的没有住在这里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去超市里买东西了。” “不用谢,你住这个楼上,以后咱们肯定经常要见面的。这一带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来问我。” “好。”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贵姓啊?” “我姓吴。你怎么称呼?” “我姓李,吴老师,你以后叫我老李就行了。” “我先走了。” “回头见。” 辞别门卫,吴道向西边走去。路上他还在想着刚刚门卫说的话,方州学院教师宿舍楼从僧多粥少、人满为患到后来的门庭冷落,这种变化就是时代发展的缩影。商品经济取代了计划经济,大学老师是一个收入比较高的群体,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购买房产,自然不会再住在陈旧的宿舍楼里,自己以后如果结了婚,也是要离开这里,到外面买房子住的,可是自己要和谁结婚呢?会是司百芳吗?“还是先别想这些了吧。”他对自己说。 吴道一边走,一边观察。他发现,方州学院北门外的这条路要比西门的那条窄很多,路两边的繁华程度也不在一个档次,越接近西边的那条路,店铺越多,难怪方州学院的正门会设在西面。 在远处,吴道就看到前面拐角处、方州学院院墙这一侧有一个摆摊的算命先生。在齐城县、毛城、济州等地,他都见过很多这样的算命先生,也就没当回事。吴道没想到,他从算命先生身边路过时,后者竟对他说了话: “小伙子,要算命吗?只要十块钱,不对不收钱。” 吴道向来不相信算命之说,但听到这个声音,不免转头仔细看了一下算命先生。这时他才发现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岁数虽然很大了,但鹤发童颜,非常有精神,再加上胸前的一缕银髯,颇有几分古人之风,与之前见过的算命先生大为不同。老者坐在马扎上,身前铺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测字、看相、算命,旁边是一个签筒,前面是客人坐的马扎。 看着面前的这个算命先生,吴道忽然想起了荆立科说过的那个仙风道骨的北大副教授,又想到,自己刚有了新的工作,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算一次命也无妨,就当是施舍。想到这里,吴道停下了脚步,走到算命先生近前,坐在了马扎上。算命先生看了看吴道的面貌,说: “看你的面相,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那你看我是什么文化水平?”吴道说。 “至少是大学生。” 吴道本想说自己是研究生,但想到对方说自己至少是大学生,其实也没错,自己的确是上过大学的,而且严格来说,不论研究生还是博士生,本质上都是大学生,纠正他的话于人于己毫无益处,于是说: “算你说对了吧。不过,这旁边就是方州学院,里面都是大学生,能猜到大学生并不难。你能猜到我的工作吗?” “你是一个老师,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吴道怀疑自己和北门门卫说的话被这个算命先生听到了,但这个算命先生刚刚并不在北门那里,距离这么远,他应该听不到才对。 “这我不能告诉你。你想算什么?” 吴道想到了远在国外的司百芳,便说: “算算姻缘吧。” “你是测字还是抽签?” “抽个签吧。” “那你抽一个吧。” 吴道想起电视剧上演的抽签的样子,每次看到这种情节他都觉得很好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做这件事。他拿起签筒晃了晃,一个竹签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看了下,上面是四句话:“悄悄静思心潮翻,依依深情见笔端,梦里寻伊千百度,道是无缘却有缘。”看到这四句话,吴道猛然发现,这写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和司百芳啊!他对司百芳一往情深,常在梦中见到她,可是这种缘分究竟只是梦中缘还是能够变成现实呢?他把竹签递给了算命先生,后者看了看说: “签是好签,只不过有很多变数。” “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你再说一个字看看。” 吴道想到了司百芳的名字,本想说“芳”字,又想到“百芳”之名得于“百花”,便说: “花字吧,就是百花盛开的那个花。” “花字,上面是草字头,下面是一个化字,草字头就是两个竖一个横,两个竖就好比两个人,一个横将两个人连在了一起,说明你们是有缘分的,而且这种缘分是解不开的。”算命先生说。 吴道听了算命先生的话,非常高兴,说: “这么说,我们是注定的、分不开的缘分?” “缘分是有,但草字头下面是一个化字,化字左边是一个人,右边是匕首的匕,一个人拿着一把匕首,说明你们的姻缘是要经历很多坎坷,是要舍弃很多东西才能实现的,要有舍才能有得,这就是化的过程。” “谢谢,我知道了。”吴道说。他心里想到,只要他和司百芳能够在一起,无论经历多少坎坷,无论让他放弃什么东西,他都心甘情愿。 “记住我的话,缘分不可不求,但也不可强求。” “我记住了。” 吴道交给算命先生十块钱,起身继续向前走,心里还在想着自己和司百芳的事情,算命先生的话或许都是骗人的,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他想起,自己曾经在苏轼的传记中看过一件有趣的事情:苏轼听说王安石将“波”字解为“水之皮”,就讽刺说,“滑”字就应该是“水之骨”。算命先生的话和“波乃水之皮”没什么两样,自己说了“花”字,可以解释为一个人拿着匕首,姻缘是有舍才有得,假如自己说的是“芳”字,算命先生或许会说万字头上加一点,姻缘是万中有一。尽管如此,吴道却仍然希望算命先生说的话是真的,能够应验。他又想到自己和司百芳的四十岁之约,距离司百芳四十岁还有十五年,这是多么漫长的十五年啊! 下部:归去来 第三章 和孟一虹的对话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一边想着一边走,吴道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超市。他要买毛巾、脸盆、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再买点吃的东西,但因为是第一次到这个超市,对商品的布局一无所知,也想着了解一下这个超市都卖哪些东西,便在里面一排排地看着。 走着走着,吴道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听声音像是孟一虹,他转头看去,果然是她。孟一虹说: “早知道你也要到这个超市买东西,就该等等你一起过来。刚才我还在想买点什么菜,晚上做好,叫你过来吃,就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现在好了,你过来了,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我请客。” “孟老师,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再麻烦你了。”吴道说。 “跟我不用见外的,你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又是第一天来,该请你吃顿饭的。再说,从田老师那里论,我又是你的长辈,招待你吃顿饭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我的厨艺不太好。你要是想在外面吃也行,我一个人生活,自己做饭总是剩下,所以经常在外面吃饭,吃得都腻了。” “那就麻烦孟老师了,我也不喜欢吃外面的饭。” “你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挑剔的,买家常的菜就可以。” 吴道和孟一虹一起买了菜,然后又去买牙膏、牙刷,孟一虹帮吴道挑选了毛巾、脸盆还有拖鞋。吴道还想买一个简易衣柜,孟一虹对他说,超市里的衣柜价格太高,不如去外面的市场买。 从超市出来,孟一虹带吴道去了附近的一处市场买了衣柜。在回来的路上,吴道又去营业厅办了新的电话卡。 与孟一虹的不期而遇,让吴道的内心感到非常的温暖,虽然孟一虹一直在说是他的长辈,但他觉得这个性情温和、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中年女人更像是一个可亲的姐姐。 回到宿舍以后,孟一虹就开始择菜,准备做饭。吴道把买的生活用品放在自己的宿舍里,也来到孟一虹的宿舍里帮忙。他看到,孟一虹的房间和自己的面积一样,但更加干净整洁,家具也更多一些,室内还有笔记本电脑、冰箱、电视机和洗衣机。孟一虹对吴道说: “前些年的时候,这个宿舍楼住得满满的,一个空房间都没有。最近这几年,陆陆续续都搬出去了,有的虽然还留着宿舍,但也不来住了,一多半的房间都空着。现在这里住的多数是新来的年轻老师,还有几个老教师也住在这里。不过他们都是别的系的,我和他们不熟,来往也不多,你住到这里来,我还是挺高兴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向北门那里的门卫打听路,他也和我说了宿舍楼的事情,咱们这个楼是中文系和外语系两个系的宿舍楼。”吴道说。 “你说的是那个李师傅吧?” “是他。” “李师傅也是个热心人,这些年没少帮我的忙。灯泡坏了我够不着屋顶,买了灯泡回来就找他帮忙换,家具、窗帘什么的出了问题,他也能帮忙修。” “我向他问路的时候,他说的也很详细。” “你知道田师兄向我介绍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田老师没和我说过。” “他说你人很老实、很腼腆,又说你是一个有梦想、有个性也很努力的人,还说了你研究生入学时转专业的事情。那时,我还在想这几个相互矛盾的特征集中到一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现在看起来,这些其实并不矛盾,老实、腼腆是一个人的外在表现,有梦醒、有个性是内在特征。” 吴道和自己的导师田莫问都很了解对方,田莫问对孟一虹说的话,他丝毫不感到奇怪,反倒是孟一虹后面说的那几句话触动了他的内心。吴道对孟一虹说: “孟老师,你觉得田老师说的对吗?” “听田师兄说了你的那些事情,又看到你本人,我发现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你的姑父和姑姑来送你的时候,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很好奇,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你能和我说说吗?” 孟一虹的话让吴道觉得她是一个可以倾诉内心苦恼的人,便敞开了心扉: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非常特别,她就像是我梦中的一个人。她有让人钦佩的经历,又有过人的才华和形貌。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初中毕业以后就离开家外出打工,干过很多工作,但从来没有放弃梦想,自学考出了本科学历。我们认识是一件非常巧合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在读研一。她想考济州大学的研究生,偶然间在网上找到了我的电子邮箱,就给我发了一个邮件,和我说了她的事情,希望我能帮助她考研。我被她的经历所感动,就决定帮助她,和她见了面。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她的气质所吸引。她给我看了她写的诗,写得文采斐然。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再后来,她考了两次研究生,终于如愿进入了济州大学。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她报名了对外汉语的支教项目,现在在东南亚教汉语。” “这个女孩还真是不简单,如果我是个男的,肯定也会喜欢上她,你向她表白了吗?” “她第一次考研的时候通过了初试,复试时被淘汰了。五一假期,我带她去北京散散心,在参观香山曹雪芹纪念馆的时候,我向他表白了。” “结果呢?” “她说,她早就想好了,一辈子都不结婚,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然后呢?” “自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非常紧张,她几乎断绝了与我的来往。那时候她在一个民办学校里当代课老师,因为家庭关系不和睦,还要复习考研,暑假的时候就留在了学校里。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也许是我对她的伤害太深了吧,她一个人在学校里,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忧郁之中,选择了服安眠药自杀。自杀之前,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幸好我及时赶到,把她送到医院,才救了她。后来,她和我说了拒绝我的原因。” “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她的家庭。她的父母经常吵架,在她十岁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在一气之下喝农药自杀了。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内心受到了巨大刺激,对婚姻和爱情产生了排斥心理。” “难怪会这样,成年人的行为很多都是源于童年所经历的事情。所以,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对一个人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以后你们又怎样了?” “她把原因告诉我以后,我们又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并且做了一个约定。” “什么样的约定?” “她说等到她四十岁的时候,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还没有结婚的话,她就会嫁给我。”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曲折的情感经历。我知道你今年二十七岁,那个女孩多大了?” “她现在二十五岁。” “那就是说距离四十岁还有十五年,你真的想好要等她十五年吗?” “是。” “如果遇到了更好的女孩呢?”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不过,我也许不用等那么久,四月底的时候,一个同学结婚,她和我一块去参加了婚礼,之后她对我说,她对婚姻不是那么恐惧了,等她从国外回来,会试着接受我。她出国前也对我说,要我等她回来。” “你们俩的事情还真是很有意思,就像是小说家写出来的一样。不过这也正好说明,文学就是源于现实生活。说了这么多,我很想知道那个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你有她的照片吗?拿过来看看。” “有几张。” “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 吴道一直随身带着他和司百芳的合影,回到自己的宿舍,他洗了手,从书柜中拿出了一张照片,重新回到孟一虹的房间。孟一虹看了看说: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个女孩一看就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她看样子不像是北方女孩,倒像是南方人。” “对,她母亲是湖南人。” “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姓司,是司令、司马的司,名叫百芳,一百、两百的百,芳草的芳。” “司百芳,这个名字真好,和这个女孩也很配。” “是。” “听你说了你们两个人的故事,我觉得你和司百芳的确有很深的缘分。不过,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缘分不可强求,贾宝玉和林黛玉情投意合,最终不也没在一起吗?” “是。每个人都知道缘分不可强求,但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却又难以自拔。孟老师,能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说也无妨。当年,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其实是可以去更好的单位的,也是为了一个人才到了方州,进入方州师专工作。” “那个人就是你的前夫吗?” “对,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上初中和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后来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他上的大学没我的好,大学毕业以后就回方州参加工作,我被保送上了研究生。一来我其实并不是非常喜欢做研究,二来也是为了结婚,研究生毕业以后,我就到了方州师专。工作不久,我们就结婚了。一开始,生活很平静。我们想着生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后来我却查出了不孕症,矛盾就逐渐多了起来,家里每个人生活都很累,很别扭。虽然没有人让我们离婚,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想要孩子的,尤其公公、婆婆更是每天都念叨,所以我就主动提出了离婚,这对所有人都是解脱。房子是他们家的,我什么都没要,一个人再去租房子,也不方便,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聚散离合都有定数,该散的时候就得散。为了尽快开始新的生活,我去读了博士。那时候这里还是方州师专,学校里博士非常少,我毕业以后,过了几年就评上了教授。” “你的经历也是这样坎坷啊。” “你还年轻,应该还有很多选择。也许几年以后司百芳就和别人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约定归约定,真到了那一天,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不过,能不能遇到对的人,都要看缘分,一切都随缘吧。说了这么多,菜也择完了,现在开始炒菜吧。” 那天晚上孟一虹炒了三个菜,虽然她对吴道说自己的厨艺不好,但实际上非常好。孟一虹还拿出了两罐青岛啤酒。吃饭时,两个人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还有孟一虹到方州师专以后工作的一些往事。孟一虹对吴道说: “中文系外国文学课程必修课只有上下两册的《外国文学史》,安排在大二两个学期授课。之前,我主讲下册,上册是一个老教师讲,年初的时候,那个老教师退休,这才把你招聘来了。上下两册我都可以讲,我捉摸着,你刚来,没有教学经验,这个学期我来讲上册,下个学期你讲下册。” “这个学期我没有课讲吗?” “你可以先开一门选修课,讲什么都可以,可以一个星期一节课,也可以两星期一节课,没有限制。” “那我就讲最熟悉的法国文学研究吧。” “可以。还有,开学以后,你要讲一堂公开课,让系里的老师们都听一听,给你提提意见,这几天你就准备一下。不用紧张,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形式罢了,没有人会真的挑你的毛病。” “那我就讲讲加缪吧。” “可以。” 下部:归去来 第四章 一个好女人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吃完饭以后,吴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吴道和孟一虹聊天之时,孟一虹就告诉了他,宿舍里有网络接口,电脑接上网线就可以上网。 在济州大学读研究生时,吴道就买了一根很长的网线在宿舍里用,这次到方州学院又带了来。 回到自己宿舍,他找到接口,打开电脑,接好了网线。电脑果然连上网了。吴道迫不及待登录了QQ和邮箱,然而两个平台都没有司百芳发来的消息。 司百芳的QQ账号显示未在线,吴道就给她留了言: “百芳,你在东南亚还好吗?我一直挂念着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什么事情,千万要告诉我,我们是心灵的朋友,我永远都会支持你。”最后又告诉司百芳,他已到方州学院工作,换了新的号码。 发完消息,吴道又翻看了下QQ上的好友,忽然注意到何花换了头像和用户名,新头像是她的婚纱照,用户名换成了“乐在其中”。头像下面还有“好友更新照片”的提示,吴道打开何花的QQ空间,看到了何花新上传的照片,都是她的婚纱照和婚礼现场的照片。 身穿婚纱的何花,脸上写满幸福。新郎是一个标准的西北男人,相貌并不英俊,但身体非常健壮。吴道不禁想到,如果大学毕业之后自己真的去了西北或者那次去西北之时留在那里,现在会不会也过上这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身边有了一个像何花一样可爱的妻子了呢? 看完何花的照片,吴道又想到了孟一虹,不禁想要更多地了解她,就在网上输入“方州学院孟一虹”,查找与她有关的信息。检索出的结果并不多,有她获得社科奖、资助贫困儿童、向灾区捐款、到偏远地区义务讲学、获得无偿献血金奖等,几乎每一条都让吴道对她增加了敬意,他突然觉得孟一虹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性,心中对她产生了更多的好感。 正想关电脑时,吴道看到QQ头像在闪烁,是有人给他发了消息,打开之后,惊喜地发现是司百芳发来的: “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刚上线就看到了你的消息。我在东南亚生活得很好。大哥哥很照顾我,你不用担心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大哥哥是谁?”吴道回复。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我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 “他是济州师大的研究生,是北京人,也是到这里教对外汉语的。他对我很好,处处照顾我,帮我做了很多事情。他比我大几岁,我叫他大哥哥。” “这就好。”吴道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司百芳说的“大哥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司百芳的心里,“大哥哥”和自己究竟谁更重要?他不能问这些问题,因为司百芳是自由的。 “我有事要出去,常联系。” “常联系,保重!” “你也是。” 关上电脑,吴道又用手机给田莫问、赵武、荆立科等老师和朋友发短信,把自己的新号码告诉他们。短信是群发的,发短信之时,吴道在通讯录中看到了胡学山和张春梅的号码,想起对他们的承诺,便也选中了他们。 收到吴道短信的人很快都做了回复。最后,他才打电话给家里,把自己的新号码告诉他们,又把一天的经历和现在的住宿情况说了一遍。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司百芳的话在吴道耳边不断重复,他想起自己和司百芳的往事,真如做梦一般。 遇到司百芳之前,吴道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离奇的情感经历,如果“大哥哥”真的和司百芳走到了一起,他会祝福他们的。 他又想起孟一虹,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司百芳,而是遇到了年轻时的孟一虹,会不会爱上她呢?现在的孟一虹虽然人到中年,比自己大了十几岁,但却有让人着迷的地方,她和何花一样,没有出众的容貌,也没有过人的艺术天赋,但一个至善、一个至纯,都是世间少有的好女人。 很快吴道又为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自责,他对自己说:“吴道,你在想什么呀?除了司百芳,你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吴道起床之后去吃早饭。出门之时又遇到了孟一虹,后者也是去吃早饭,两个人便一同前往。吴道刚到方州学院,对周围不熟悉,就问孟一虹: “孟老师,咱们去哪儿吃饭?要去学校食堂吗?” “现在学校还没开学,食堂也还没开。明天开学,食堂就都开了。不过,我在学院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学院食堂的饭也吃够了,去的时候也不是很多。我们去外面吃早餐吧。”孟一虹说。 “好。” 方州学院北门附近有几家小的早餐店和摊位,卖煎饼果子、油条、小笼包等等。吴道以为孟一虹会在其中一家吃,但是她并没有停留,而是带他去了一家比较远但是非常干净的店,那里卖的早餐种类很丰富,以馅饼为主,也卖包子、油条、花卷之类,还有几种粥和小菜。同一种商品,价格比外面的小摊要高一些。 吴道跟着孟一虹挑选了几样早餐,付钱时,吴道想自己付钱,但孟一虹却把他那一份也一起付了,吴道很不好意思。吃饭之时,吴道拿出钱包,对孟一虹说: “孟老师,我把早餐钱给你吧。” “不用了,就是几块钱的事,我是你的长辈,不差那点钱。”孟一虹说。 吴道不好再说什么。 “这家店我经常来,饭菜干净,吃着放心。外面那些小摊,我是不敢吃的。”孟一虹又说。 “外面的小摊有一些的确不干净。我在济州大学毛城分校上本科时,有一年夏天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一份凉皮,结果就食物中毒了,发起了高烧。所以我在学校里,一般都是在食堂吃。有时候在外面小摊吃,也都是吃包子、油条这些熟食。这些东西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吴道说。 “入口的东西,还是要注意卫生的。只要经济条件不是太差,最好还是到正规一些的店里。多花点钱,吃得放心。” “对。我以后还是要多向孟老师学习。” “我不过是上了岁数,对生活质量要求得更高了一些而已。” “孟老师一点都不老啊,看起来还很年轻呢。” 孟一虹看了看吴道,笑着说: “田师兄说你不会说话,我看他说的不对,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 吴道也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完早饭,两个人又返回方州学院。吴道要去学院人事处报到,但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孟一虹就对他说: “你还没在学院里转转吧?” “还没有。”吴道说。 “那我们先不回宿舍了,我带你在学院里转一转,也消化一下肚子里的饭。等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人事处报到就行了。” “也好,回到宿舍里也没有什么事情。” 孟一虹带着吴道在校园里走了一圈,给他讲了各个系和部门所在的位置。 走到中文系的报刊栏时,吴道看到上面有一张向地震灾区捐款的明细表,是暑假之前就贴上的,他想到昨天在网上查到的信息,不免停下多看了几眼,不出所料,孟一虹是捐款最多的人之一,多数人捐款都是一两百元,只有孟一虹和另外三个人捐了一千元。看到这里,吴道脱口而出说了一句: “真是一个好女人。” “你说什么好女人?”孟一虹说。 吴道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脸当时就红了起来,停顿了一会儿才说: “我是说,孟老师真是一个好人。” “你是说向地震灾区捐款的事情?都是应该做的,况且我就是一个人,平时也花不了多少钱。再说这些钱也并不多,我捐一千块钱,只是不想比系里的领导捐的更多。” “我知道,孟老师不仅向灾区捐款,还资助贫困儿童,到偏远地区义务教学,获得无偿献血金奖。”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啊,谁告诉你的,是田师兄吗?不对啊,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不是田老师说的,我自己在网上看到的。” “网上还有我的消息?” “有不少呢。” “现在还真是一个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想做好事不留名也不行了。”吴道笑了笑说。 “其实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情,也不想靠这些出名。贫困儿童,我一直都在资助。只是到偏远地区义务教学,我去的次数并不多,实在不值得那样宣传。看看吧,今年要是有机会的话,再去一次。” “孟老师,你下次去偏远地区教学的时候,可以叫上我一块去吗?” “你也想去?” “本科毕业的时候,我就想去西部支教,父母不同意,才没去成。我也想资助贫困儿童,只不过我现在没钱。” “你不用和我比,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将来还要买房子,结婚生子,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我要向孟老师学习。” “千万别学我,你还是先解决自己终身大事的问题吧,那才是最要紧的。” “终身大事,我当然想解决,可是命运并不掌握在我的手里,一切都要看天意。” “你不用总是为感情问题而烦恼,陷到里面去就不好了。生活中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去做啊,从心底那个小角落里走出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的生活会更丰富多彩,心情也会好很多。” “谢谢孟老师,我会努力去做的。” “其他事情你不必向我学习,无偿献血这一条倒是可以学。无偿献血可以帮助别人,对自己身体也有好处。” “孟老师,你获得了金奖,是献过很多血了吗?” “我从二十岁起,每年过生日的那个月都去献一次血,每次四百毫升。献血证就当是生日礼物了。献到二十次的时候,就获得了金奖。其实正常人每年可以献血两次的,我一年献一次也不算多。” “那孟老师以后献血的时候,叫上我一块儿去。我每年献两次,每次四百毫升,十年以后就也有金奖了。” “献血不是为了得金奖,奖牌只是一个纪念。” “对。那孟老师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很好记,就是法国大革命爆发的那一天。” “的确很好记。只不过每年的七月,学校都放暑假了,我就不能和孟老师一块儿去献血了。” “没有必要一块儿去,你可以在你生日那一天去献血啊。女人有生理周期,不是每一天都能献血的,男的就没有关系,哪天都可以献。” “对,以后我就生日那一天去献血,把献血证当生日礼物。” “你生日是哪一天?” “也好记,就是五四运动那一天。” “有意思,我们的生日正好是两个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的日子。” “巧合吧。”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几乎每天都可以找到曾经发生的历史事件,但像法国大革命、五四运动这种影响深远的事情还是比较少的。我们能在那两天出生,是一种幸运。” “对,是幸运。” “现在去人事处报到吧。学生虽然还没开学,但是人事处、教务处这些部门已经上班了。” “好。” 吴道跟着孟一虹到了学院人事处报到。之后,孟一虹又给中文系的主任打了电话,告诉他吴道已经安排好住处,也完成了报到。此时,时间已到了上午十点多,孟一虹对吴道说: “我要到昨天去的那个超市买菜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吧,没什么要买的东西。”吴道说。 “其实我要买的东西也不多,之所以去超市买,就是为了走走路,锻炼身体。你想吃什么,我买回来中午吃。” 吴道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在孟一虹那里吃了一顿晚饭,早饭又是她付的钱,他已经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就说: “我还是自己在外面吃饭吧,天天在孟老师那里吃饭,太麻烦你了。” “跟我不用客气,我是你的长辈嘛。再说我也不是天天都做饭,一个人吃饭,做饭不值当。你要不吃的话,我也没动力做了,做了就得剩下。” 听了孟一虹的话,吴道突然觉得她其实一个很值得同情的人,一个人生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做饭自己吃也不好做。又想到,自己和孟一虹两个人的情况其实一样的,都是无依无靠,没有地方吃饭。既然两个孤单的人遇到了一起,还成了邻居,何不一起搭伙做饭吃呢?这样生活上也有个伴,况且孟一虹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能和她一起做个伴,其实是自己的幸运。于是吴道对孟一虹说: “和孟老师一块儿做饭吃,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我也不想天天在外面吃,一个人做饭又不值当的。我就怕会给孟老师添麻烦。我有个提议,孟老师且听一听。” “什么提议?” “我们都是一个人,没有地方吃饭。不如,我们以后就一起做饭吃好了。有时间的时候就一起做饭吃,没时间的时候就各吃各的。” “这个提议很好啊,以后我就不用天天买饭吃了。在外面吃饭,就算是找最好的地方,也终究没有家的感觉。” “既然这样,我和孟老师一块儿去买菜吧。昨天买东西都是花你的钱,今天应该我付钱的。” “你现在刚上班,还没发工资,等你发了工资再说吧。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那样,生活就变得太复杂了。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生活过复杂了,而实际上生活是可以过得简单一些的。” 吴道看了看孟一虹,忽然想到了何花和司百芳,她们虽然年龄不同、性格各异,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纯粹,她们是用单纯的、不掺杂利益的眼光看待世界,她们三个人都属于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之列。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研究生毕业到方州学院工作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吴道对孟一虹说: “孟老师,你说的很对,我就是把生活过得太复杂了,谢谢你。” “这就对了,我见你常常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每天都不开心。什么事情都应该拿得起放得下,生活才能继续。” “咱们去超市买东西吧,Aller。”(Aller是法语单词,意思是“走”。) “Aller。” 走在路上,吴道觉得轻松了很多,从内心深处感到放松。他万没想到,自己离开齐城县的家,到了几百里之外的方州,反而找到了家的感觉。 下部:归去来 第五章 公开课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九月二日中午,吴道和孟一虹一起做了午饭。吃过之后,吴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下午两点半,中文系召开全体教师会议,安排开学事宜。孟一虹带吴道去了会议室,向系里的领导介绍了吴道。会议一开始,系主任就让吴道站起来和大家见了面,又说了他的情况。吴道注意到,系里的老师多数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老教师占的比例比较小,说明了多数老师都是最近十几年来到学院的。 开会过程中,老师们还算安静,但有一个人一直在抽烟,引起了旁边老师的不满,向他提出意见,然而那名抽烟的老师并没有熄灭手里的烟。吴道是不抽烟的,他虽然不反对别人抽烟,但是对于公众场合的“二手烟”是非常反感的,不免对那名抽烟的老师也就多看了几眼。只见那个老师大概在四十岁上下,两个手指夹着香烟,嘴里吞云吐雾,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似乎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系主任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吧,就中断了讲话,对那名抽烟的老师说: “辛老师,你要抽烟的话,最好还是到外面去抽吧。还有,我听说你在给学生上课时也抽烟,这样很不好。以后还是少抽点烟吧。” 系主任亲自发话了,辛老师只好熄灭了手里的香烟。会议继续。 会上对各个学科的教学都做了分派,还安排吴道在九月十二日讲一堂公开课,让老教师提提意见。 会议结束散场的时候,吴道和那名辛老师遇到了一起。辛老师主动伸手和吴道打招呼说: “吴道老师是吧,我是明清文学的辛少卿。辛是辛苦的辛,少卿就是《儒林外史》里那个杜少卿的少卿。” 因为辛少卿开会时抽烟,吴道本来对他卿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对方主动伸手打招呼,自己也只好伸手和对方握手说: “我是新来的老师吴道,口天吴,道路的道,教外国文学,以后请多多关照。” “以后你在学院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看人不要只看表面,我这人乍一看可能不像好人,还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很好,究竟谁是什么样的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好,我知道了。” 从会议室出来后,吴道和孟一虹就返回了宿舍。路上吴道回想辛少卿说的话,越发觉得这个人捉摸不透,就问孟一虹: “孟老师,那个辛少卿老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个人就是有些怪,其实人并不坏。说起来,他在中文系里也算是个老人了,也是系里来的最早的几个研究生之一。”孟一虹说。 “我怎么看他有一股傲气,觉得谁都不如他?” “你也看出来了?” “是啊,他傲气太明显了。” “辛老师在文学上其实很有才华,擅长写新体诗,在方州市也算是小有名气。大凡文学上有才华的人,尤其是诗人,都有些异于常人的习惯,显得很另类。辛老师也因此与很多同事都合不来,系领导也不是很喜欢他。再加上他虽然擅长写诗,却疏于研究,在职称评定上就有些吃亏,这可能对他的心理也产生了一些影响,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你要吸取他的教训,对于大学老师来说,文学创作只能当爱好,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做研究上。” “我知道了,谢谢孟老师的提醒。” “还有,你过几天要讲公开课,虽然那只是走一个形式,但第一次讲课,又是当着所有老师的面,你还是要认真准备一下。” “好。其实,我有一点教学经验,在济州大学读研究生时,我在一个民办中学里当过一年老师,教初一语文。” “原来你也是个老教师了啊。教学经验对讲课也有帮助。单从讲课的技巧而言,给中小学生上课可能比给大学生上课更难。但是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大学生上课和研究生上课也不一样。” “这我有很深的体会。孟老师,我要不要去听听别的老师讲的课?” “不用。你是从本科、研究生一路上来的,济州大学的老师讲课比方州学院老师好多了。你要是想学习讲课方式和技巧的话,就听上几期《百家讲坛》的节目好了,我们可能讲不了那么好,学一学还是可以的。技巧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内容要充实。” “谢谢孟老师,我会好好准备的。” 回到宿舍以后,吴道立即开始了公开课的准备工作。他先是在网上收看了几期《百家讲坛》的节目,之后又查找了一部分资料。 九月三日,方州学院大二到大四的学生开学,图书馆也开门了。吴道就到图书馆里借书、查阅资料,准备自己的讲义。 吴道原本打算讲加缪的,准备的时候才发现,他虽然读过加缪的很多作品,但真要站在讲台上讲这个法国作家,他自己的知识储备实际上是远远不够的,而留给他的时间却很紧迫,最后他还是决定讲自己最为熟悉的萨特。 讲义写完之后,吴道把它拿给了孟一虹,让她提提意见。孟一虹看完,说: “吴道,我想到了你可能会有些激进,但没想到会这么激进。你得亏是先给我看了讲义,这要是直接站在讲台上讲,会惹事的。” “孟老师,我哪里写的不对吗?”吴道疑惑地问。 “不是不对,而是不能这样讲,或者说要有分寸地讲。你可以赞美萨特,但也不能把中国知识分子说的一文不值。再者你不该在课堂上抨击方州学院,这些话都只能在私下说,甚至在给学生们上课时说一说也无妨,但这一次是公开课。这些言论放到这种场合,会让人觉得你很不稳重,也不好相处。再者,萨特就真的那么完美吗?你怕是中了他的毒了。你把讲义改得平和一些,刚刚参加工作,应该给同事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知道了。” 后面的几天,吴道三次修改讲义,终于得到了孟一虹的认可。 为了讲好公开课,给系领导和同事们留下好印象,吴道还特意去买了一套新衣服。他在宿舍里穿上,给孟一虹看。孟一虹笑着说: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原来是一个英俊小生啊。” “孟老师,你别取笑我了,小生这个词勉强还可以用在我身上,可是,我哪里谈得上英俊?” “你平时不注重穿衣打扮,所以没人说你英俊。要是每天都打扮这么帅,追你的女孩就排成队了。” “孟老师,你又取笑我了。” “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其实你还是很招女孩喜欢的。” 看着和善可亲的孟一虹,吴道越发觉得面前的这个中年女人不像是自己的长辈,更像是一个姐姐,他想起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认一个姐姐的念头,就说: “孟老师,我不想再叫你孟老师了。” “那你想叫我什么?” “我想叫你姐姐。” “你经常认别人当姐姐的吗?”孟一虹开玩笑说。 “不是,我一个姐姐都没有。以前在齐城县河城镇政府上班时,女同事让我叫她们姐,我都说不出口,因为我觉得非常别扭。可是与孟老师相处了这几天,我就发现和你特别亲近,想叫你姐姐。” “好啊,我也不想当你的长辈。老说是长辈,好像我年龄很老一样,我比你其实也大不了多少。你叫我姐,我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你以后就和系里年轻一点的女老师一样,叫我孟姐好了。不过,当着田师兄的面可不能这么叫,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 “好的,孟姐。” 自此之后,吴道有了一个姐姐。 九月十日,大一新生入学,吴道加入到了迎接新生的工作中。 每个学生是怀着不同的心情来到方州学院的,有的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平时的成绩是考不上大学的,最终被方州学院录取,已经是万幸;有的则很失落,因为他们本来考了不错的成绩,最终被调剂到了这里;还有的人不远千里到了这里上学,却没有报到,只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就回去复读了,当然这种人数量是极少的。 如果吴道不是方州学院的老师,他也许会劝那些调剂而来的学生回去复读,但想起孟一虹说的话,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允许他说这种话的。不管谁问吴道方州学院怎么样,他都会说这里还是不错的。 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面孔走进方州学院,吴道想起了自己刚上大学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大学生活会怎样度过,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然而转眼之间,那时所期待的未来已经变成了过去,如今自己以新的身份回到大学里,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九月十二日上午九点,吴道在中文系一间大教室里讲公开课。他和孟一虹提前十分钟就到了教室里。一站到讲台上,吴道就开始紧张起来,心怦怦直跳,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孟一虹对他说: “我第一次讲课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紧张,放平心态,没问题的。再说你是当过老师的,更应该自信才对。到讲课的时候,只是前面几分钟会有些紧张,后面就好了。讲课之前,先深呼吸一下,可以缓解紧张。” “我知道了。”吴道说。 “我会坐在第一排,你感到紧张的时候,就看看我。” “好的。” 孟一虹在第一排找了一个座位坐好,吴道也坐在了椅子上,再次翻看讲义。中文系的老师们陆续到来,几分钟后,吴道的第一堂课开始了: “各位老师好,我是新来的老师,我叫吴道。今天我们来共同学习一下法国作家萨特的作品。萨特既是一个哲学家,同时也是一个作家,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和文学曾经影响了很多人。他获得了文学界最高荣誉诺贝尔文学奖,却拒绝领奖……” 正如孟一虹所说,吴道只是在最初几分钟感到很紧张,说话时语速很快,但他毕竟有过一年在中学里代课的经历,很快就找到了讲课的状态,尤其是当他看到面带微笑的孟一虹时,紧张感大为减轻。 吴道的公开课很成功。他讲完之后,系主任先做了点评,之后有几个老师给他提了意见,说他语速太快,上课时应该讲得慢一些,课堂上也要多与学生交流、互动,等等。 公开课结束,老师们一一走出教室。辛少卿离开之前,专门走到吴道面前说了一句: “吴老师,你讲得不错。”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吴道和孟一虹。孟一虹笑着对吴道说: “我看你讲课时的样子,好像还很享受这种讲课的感觉嘛。” “孟姐又开我的玩笑了。刚才讲课的时候,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在济州时工作过的那个讲台上。”吴道说。 “看你今天的表现,你的确是很适合当一个老师。你当过中学老师,现在又当大学老师,老师这个职业真是和你有缘啊。” 吴道突然想起,司百芳也对他说过几乎一样的话,不禁又仔细看了看孟一虹。孟一虹感到有些奇怪,就问吴道: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是。是孟姐刚刚说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和我说过几乎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是谁?” “是司百芳,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喜欢的女孩。我们曾经在一个民办中学里当过老师。我第一次讲课,下课后她也说了那样的话。” “竟有这种事情。不过,那更能说明你的确是适合老师这个职业。” “孟姐,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到方州学院成了一名大学老师。” “不用谢。我都是你姐姐了,还客气什么?”孟一虹笑着说。 从这一天起,吴道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一名大学老师了。 下部:归去来 第六章 衣锦还乡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方州学院成立的次年,中文系就停止了专科招生,只设置本科班。其他系也是陆陆续续停止了专科招生,杨在行就是外语系招收的最后一届英语专业的专科生。 吴道来到方州学院时,中文系每个年级都是三个本科班。因为孟一虹承担了《外国文学史》上册的教学任务,吴道也就没有必修课要讲。 中文系虽然给吴道安排了选修课,但方州学院的选修课一多半并不是学生自己选择,而是各个系提前就安排好的,学生们虽然仍然可以继续选修其他课程,但很少有学生会那样做,更何况这时的吴道不过还只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老师,没有学生认识他,也就没有任何一个人选修他的课。 没有课要上,吴道就只好每天在图书馆里看书,也研习教材,提前把《外国文学史》下册的讲义写好。 方州学院是多个学校合并而成,其中有几个学校是中专。成立方州学院之后,那几个中专并未全部撤销,有一个中专保留了下来,只是规模变小了一些,挂靠在方州学院。 那个中专所在的方州学院西校区就在中心校区的西面,过了马路就到。讲完公开课之后,过了几天,中专的校长辗转找到了吴道,希望他能去中专里讲课。吴道无事可做,到中专里讲课还可以获得额外的报酬,也就答应了下来。 吴道和表弟杨在行虽然在一个校园里,但平时联系很少。吴道觉得杨在行已经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表弟,两个人中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所以开学之后只是礼节性地请杨在行吃了一顿饭,又让他到自己的宿舍里坐了坐,之后便不再主动联系。 杨在行已经到了大三,也就是大专的毕业学年,虽然还有些课程要上,但课时量并不多,他已经打算好了毕业之后不找工作,自己办辅导学校,并每天为此而忙碌。在办辅导学校的事情上,吴道帮不上杨在行什么忙,所以他没什么事情也不会找这个表哥。 国庆节假期,吴道打电话给杨在行,约他一起回齐城县,杨在行说他要忙辅导班的事情,不回老家了,吴道只得一个人回去。 以往吴道从外地回家,每次都是他到汽车站之后,家人骑三轮车去接他,但现在齐城县城区和小黄庄之间通了公交车,再加上吴道觉得自己现在身份变了,年龄也已经接近三十岁,再坐三轮车,心里感到有些别扭,觉得三轮车和他现在的身份不相符,于是就和家人说坐公交车回家。 公交车在小黄庄村口设有一个站牌,吴道在那里下车,之后步行向村里走去。路上他碰到了不少本村的人,很多人都说的是一样的话: “大学老师回来了。” 对这些说话的人,吴道有的很熟悉,知道该怎么样称呼,也就礼貌地回了话;还有的人他虽然见过,知道是本村的人,但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也就只好含混地答应着。 吴道知道小黄庄人之所以用“大学老师”来称呼他,都是爷爷吴河的“功劳”,村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但没有人不知道他是大学老师。对此,吴道无可奈何。 回到家里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吴道先把给家里人买的礼物分好,然后一家人才开始吃饭。饭桌上,三个长辈轮番问吴道各种问题。吴阳说: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还好吧,就是给本科生上课。”吴道说。 “还是教语文吗?”吴阳说。 “不是语文。”吴道说。 “你学的不是中文吗,不教语文,那你教什么?”李梅说。 “你们不懂,大学和中学、小学不一样。中小学要上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这些课,到了大学里就分专业了,每个专业上的课都不一样。我是在中文系,中文系的学生上的是中国文学、外国文学、现代汉语、古代汉语等等课程,也上英语、计算机这些公共课,别的课都不上。我教的是外国文学。”吴道说。 “小道都教外国的学问了,真是了不起,这个研究生没白上。”吴河说。 “爷爷,外国文学只是一个课程,和其他老师教的课都一样,没有上下高低的分别。我研究生学的就是外国文学,现在就教这个课。”吴道说。 “你一个月工资是多少钱?”吴阳说。 “我上班才一个月,前几天才办的工资卡,还没发过工资,具体是多少,现在还不知道。到十月发了工资就知道了。”吴道说。 “工资大约是多少,有个数吧?”李梅说。 “刚上班的老师,工资大概是两三千块钱吧。”吴道说。 “那也不少了,比之前在公社里上班多多了。我就说考研究生是对的吧,要是一直在公社里上班,现在也就是一千多块钱。”吴河说。 “那些老教师工资能有多少钱?”吴阳说。 “大学老师的工资和工龄、职称都有关系,一个教授能拿到多少钱,我也不清楚,但至少要翻一倍,也可能更多。”吴道说。 “小道啊,你什么时候能评上教授?”吴河说。 “我才刚上班,都还没转正呢,要评教授还早着呢。”吴道说。 “那就争取吧,该找关系的找关系,该送礼的送礼。你在方州学院上班,我们都够不着,这些事都要靠你自己。”吴阳说。 “我知道了。”吴道说。 “你现在教几个班,一个班里多少学生?”李梅说。 “我还没给学生上过课呢,我的课是在下一个学期。”吴道说。 “那你在学校里干什么,天天在办公室里玩吗?”吴阳说。 “我们就没有办公室。我不是每天玩,大学老师除了给学生上课,还要做研究,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我还在一个中专里讲课。”吴道说。 “你不是大学老师吗,怎么还在中专里讲课?”李梅说。 “那个中专是挂靠在方州学院的,我现在没有课要讲,就到那里去帮忙。”吴道说。 “去帮忙,那他们给你钱吗?”吴阳说。 “当然要给钱,是按讲课的次数给。”吴道说。 “这是好事啊,上一个班,能拿两份的工资。还是大学老师好啊,换成别的工作,哪有这种好事。小道从小学习就好,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上班的事,我相信他能做好,我们就不用管了。”吴河说。 吴道想对吴河说,让他不要到处去说自己在方州学院当老师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吴道想起这些年来,每次自己有重大事项,吴河都是家中唯一的支持者,自己实在不好再去剥夺他说话的权力。 下午,吴河又在路口和别人说了自己当大学老师的孙子回家来了,并极力宣扬吴道“拿两份工资”的事情。不明就里的邻居们只有羡慕的份,吴河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晚上吃完饭后,吴阳去上夜班,吴道和吴河、李梅在家看电视。忽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吴阳家的在家吗?” 吴道知道“吴阳家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李梅,“某某家的”是小黄庄中老年人对已婚妇女的称呼。 李梅走出去,对来人说: “是二婶子啊,什么事啊,进屋里说吧。” 二婶子是吴家在本村的一个亲戚,年龄比李梅稍长,但是辈分大,吴阳、李梅管她叫二婶子,吴道管她叫二奶奶。两个人走到屋里,二婶子和吴河、吴道相互打了招呼。吴道注意到二奶奶今天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多处想。二婶子坐好,对李梅说: “今天来是有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李梅说。 “小道现在不是研究生毕业,当了大学老师了嘛,有人托我给说媒。”二婶子说。 杨成志和吴月送吴道去方州学院时,吴道曾经对他们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杨成志和吴月回到齐城后,没有再到小黄庄来,也就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吴家人。而且他们以为吴道会自己把那件事情告诉家里人,他们也没有必要专门打电话或者去吴家把事情说一遍。因而,直到这一天晚上,吴家人对司百芳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 吴道听到“说媒”二字,这才明白了二奶奶刚刚为什么会那样看他。他有心要制止二奶奶的话,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但吴河和李梅对这个话题却非常上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吴河说: “是哪一家的闺女,能配得上小道不?” “配得上,配得上。”二婶子说。 “是哪个村的,今年多大?”李梅说。 “就是西边小王庄的,今年二十三岁。”二婶子说。 “年龄倒也合适。什么文化程度,干什么工作?”吴河说。 “今年大学刚毕业,是本科,现在在济州上班。她父母说了,要是能成啊,她闺女就到方州去工作。”二婶子说。 “她家里条件怎么样,父母干什么工作?”李梅说。 “她爸爸是工人,她妈在村里当妇女主任,还有一个弟弟,现在也上大学了。”二婶子说。 “按理说,这个闺女的条件也不错,倒也配得上我们小道。”吴河说。 “可不是嘛,要不我也不会来说这个媒。这个闺女长得很俊,我还带照片来了呢,你看看。”二婶子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照片,一张给了吴河,一张给了李梅。 吴河和李梅看了照片,也都觉得不错。李梅又把照片递给吴道,说: “你看看这个闺女怎么样?” 吴道接过照片,看了一眼,便放在了桌子上。照片上的女孩相貌的确不错,但再漂亮的女孩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见面,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司百芳。 吴道决定对家里人说一个谎,说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不然就算他拒绝了这一次说媒,以后还会有人上门。吴道先对二奶奶说: “二奶奶,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和这个姑娘见面,因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三位长辈都感到非常诧异。李梅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读研三的时候,就有女朋友了。”吴道说。 “小道有女朋友了,我就不坐了。那家人还等着我回话呢。”二婶子对李梅说。 李梅把二婶子送到门外,又回到屋里,对吴道说: “你女朋友是哪里的人,现在干什么工作?” “她是牡丹城的人,也是济州大学的研究生。上研究生,可以出国教对外汉语,她现在就是在国外教汉语。”吴道说。 “要说牡丹城,也不是很远。能出国去教外国人,也是有本事,她什么时候回来?”吴河说。 “明年就回来。”吴道说。 “回来就能结婚了吗?”李梅说。 “还不行。她是上完了研一就出国了,明年回来要接着上研二、研三。”吴道说。 “就是说,你那个女朋友还有三年才能毕业?”李梅说。 “是。”吴道说。 “小道啊,你们还得三年才能结婚啊,那时候你都三十一了。”吴河习惯说虚岁。 “你们俩真能成吗?要是成不了,还是趁早换一个吧,也能早点结婚。三十一才结婚,岁数也太大了。你那个女朋友多大?”李梅也对吴道说。 “她比我小两岁。”吴道说。 “再过三年,你女朋友也二十九了,岁数也不小了。要是搁在解放前,二十九都快当奶奶了。小道,不行就换一个吧,我看小王庄那个闺女就不错。”吴河说。 “爷爷、妈,我不换女朋友。她出国以前,我们说好了,我要等她回来,别的人我都看不上,也不会见。”吴道说。 “以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你觉得好那就好吧。到时候,千万别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李梅说。 第二天,李梅把吴道有女朋友的事情告诉了吴阳。吴阳又盘问了吴道一番,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吴阳也没有任何办法。 给吴道找女朋友的事情暂时平息了下来。再有人上门给吴道说媒时,李梅也都推掉了。 下部:归去来 第五十七章 爱心妈妈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国庆假期结束,方州学院重新开学。 过了几天,孟一虹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吴道和孟一虹每天都见面,还经常在一起吃饭,孟一虹就把信给吴道看了。 吴道看后才知道,原来那封信是孟一虹资助的那所山村小学的学生寄来的。 孩子们在信中管孟一虹叫“孟妈妈”,他们说非常想念孟一虹,邀请她去学校里看看。 那封信很短,字写的也并不好看,但吴道还是非常感动。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全体学生和老师的合影。看着信和照片,吴道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对孟一虹说: “孟姐,你要去那个山村小学看看吗?”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去了,就算孩子们不写信来,我也很想去看看他们。我最近就会动身去一趟。”孟一虹说。 “孟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去看看。” “你也要去?” “对,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你去做什么呢?” “我想和孟姐一起为那里的孩子们做一些事情。孟姐,能说说你和那个山村小学的故事吗?” “和你说一说也无妨。我和那个小学结缘还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刚刚离婚,内心非常苦闷,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应该怎样走,于是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一个人外出旅行。我不想去那些大的景区,只想去没有开发过的山里,就坐车到了南部山区。我徒步登山,到了一个小山村里,村里的住户很少。” “你资助的那个小学就在那个村里吗?” “对。到山上以后,我听到远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学校,就寻着声音走了过去。 那个小学规模很小,只有几间石头屋。教室里的环境也很差,桌子和凳子都不够用。 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临,教室里却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孩子们冻得直发抖。他们穿的衣服也都很破旧,还缺少各种文具。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的内心被感动了。 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孩子们都能坚持读书,我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呢!当时我就决定,捐出两个月的工资,给孩子们买取暖的火炉和煤,再给每一个孩子买一些文具。我还留在那里给孩子们讲了三天的课,我感到非常的充实,而且快乐。 从那时起,我每年都会拿出一些钱给那里的孩子们购买文具或者衣物邮寄过去。每隔两三年我也会抽空再去那里看一看。 孩子们管我叫孟妈妈,我也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他们的妈妈。说起来,我也应该感谢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是他们让我体会到了当妈妈的感觉。” “孟姐,你真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人。在做人的境界上,我和你的差距太大了,我要向你学习。这一次,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难得你这么诚心,想去,那就去吧。” “我们一起去给孩子们买文具和衣服吧。” “好。” 吴道数了数合影中孩子的数量,是十三个人。照片中的孩子,大一些的,孟一虹差不多都认识,比较小的那几个,她没有见过。孟一虹对吴道说: “我第一次去这个小学的时候,那里还是一个完全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加起来有六十多个学生。现在却只剩下一年级到三年级,总共只有十三个学生了。我没想到那里会衰落得这么快。” “这也是时代发展的结果,我们村里的小学也是这样。因为学生人数逐年减少,两年前被撤销了。周围几个村的学生都集中到了一个中心小学上学。这个山村小学将来恐怕也难逃被撤销的命运。” “不用考虑那么多,我们做好当下就好了。你看照片里这个王老师,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在这个山村小学里干了一辈子老师。学生越来越少,其他老师逐渐都调走了,他还依然坚守在那里。我们应该向他学习。” “孟姐说的对,做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孟一虹给王老师打了电话,问了十三个孩子的大致身高,之后她和吴道两个人就到了服装市场里买衣服。 为了避免衣服太小穿不上,孟一虹给每一个孩子买的衣服都比大致身高要大一码。此时吴道刚发了九月和十月两个月的工资,买完衣服结账时,他想和孟一虹分摊买衣服的钱。孟一虹说: “吴道,你两个月的工资也没有我一个月多,而且又没有存款,衣服的钱我一个人出就行了。买文具的钱,我们一人一半。就这样说好了。” 听孟一虹如此说,吴道也不好再说什么。 买完衣服之后,第二天他们又去买了十三个书包和十三个文具盒。两个人各付了一半的钱。 出发的那一天,吴道和孟一虹在早上七点就坐上了汽车。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将近四个小时,又驶入普通道路。汽车在一座大山前经过时,两个人下了车。此时已到吃饭时间,他们就在山下的一家农家乐吃了午饭。 山下有几辆三轮车是专门拉人上山的。吴道和孟一虹带的东西太多,步行上山非常困难,吃完饭后,他们就在路边租了一辆三轮车。 三轮车在颠簸中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了孟一虹说的那个山村。他们一进入村子,就有村民认出了孟一虹,主动和她打招呼: “孟老师又来看孩子们了?” “是,有几年没来了,我来看看他们。”孟一虹说。 三轮车一直开到小学才停下。孟一虹付了车钱,两个人背起行李下了三轮车。吴道看到,面前的这个小学正如孟一虹说的那样非常小而且破旧。 有一个老教师正在带着学生们在空地上做游戏,看样子是在上体育课。吴道认出,那个老教师就是照片中的那个王老师,他虽然已经接近六十岁,但依然精神饱满。 一个男孩看到了孟一虹,一边说着:“孟妈妈来了。”一边跑了过来。其他孩子也跟着跑到了孟一虹和吴道的身边,把他们围在了中间。孟一虹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连说了几个孩子的名字,显示出很亲热的样子。王老师也走了过来,对孟一虹说: “孟老师,你来了。” “王老师,我来看看学校和孩子们。”孟一虹指了指吴道说,“这位是我的同事吴老师。” 吴道非常钦佩王老师,就主动伸出手说: “王老师,你好。” “你好,吴老师,欢迎你来我们这里。两位老师跟我去办公室里坐坐吧。”王老师说。 王老师让几个学生帮忙把吴道和孟一虹带的东西抬进办公室,之后让学生们先回教室里上自习。吴道看到,所谓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很小的屋子,既是宿舍,又是仓库,墙上还悬挂着孟一虹前几次来这里时和老师、学生拍的合影。 王老师让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然后说: “孟老师,吴老师,你们能来这里,我真的很高兴,也很荣幸。孟老师,孩子们写的那封信,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我就是看到那封信之后,才来这里的。”孟一虹说。 “孩子们之所以想再见见孟老师,除了想你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信里面没有说。” “是什么事情?” “我们这个教学点马上就要撤销了。” “为什么要撤销呢?” “因为学生太少了。你和吴老师上山的时候,也看到了,现在上山的路已经修好了,明年,这里所有的学生就会转到山下的小学去上学。孩子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别的学校上学了,担心再也见不到孟老师,就给你写了那封信。我知道你对这个小学校有感情,怕你知道这里要撤销,心里会不好受,就让孩子们在信里不要写这件事。” 听了王老师的话,孟一虹的确有些失落,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王老师,我对这里的确有很深的感情。我在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是这些孩子们给了我生的希望。我没有孩子,我把他们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现在这里要撤销了,我也很难过。不过,这些孩子们到了大一点的学校,学习环境和条件都会变好,对他们的成长也是有利的。” “你说的对,去山下的学校上学是好事。” “教学点撤销了,王老师,你怎么办?” “我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明年就会正式退休。” “王老师,你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是该休息休息了。” “是啊,人不服老不行啊。对了,孟老师,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这个教学点,有两个学生考上了大学。”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你,说非常想你,如果不是当年你鼓励他们要好好学习,现在也上不了大学。还有几个学生现在上高中了,学习成绩也都不错。”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这次我和吴老师带了十三套衣服和十三套文具来,等一会儿分给孩子们。” “好。我去把学生们叫到操场上来,我们就在国旗下面把这些东西分下去吧。” 王老师把三个年级的十三个学生都叫到了操场上,排好了队。他对学生们说: “学生们,你们每年都会收到新的文具和衣服,你们知道那是谁送给你们的吗?” “是孟妈妈。”学生们整齐地说。 “对,就是你们的孟妈妈。她今天和吴叔叔带着礼物来看你们了。刚刚你们已经见过他们。现在他们要把礼物分给你们,你们高不高兴啊?” “高兴。” “那你们要说什么呢?” “谢谢孟妈妈、吴叔叔。”说着,学生们还举起了右手向孟一虹和吴道敬礼。 看着眼前的情景,吴道的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撼。他敬佩面前这位坚守了一辈子的老教师,也敬佩孩子们的爱心妈妈孟一虹。 孟一虹和吴道把带的衣服和文具发给了每一个孩子。王老师让孟一虹给学生们讲话,孟一虹说: “孩子们,我很荣幸能成为你们的孟妈妈。看着你们健康成长,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不管你们以后到了哪里上学,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和国家有用的人。孩子们,你们可以忘记我,但不要忘记你们的王老师。” 学生们纷纷鼓起了掌。王老师又让吴道给学生们讲话,他婉言谢绝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这里发言。 利用下午的时间,孟一虹给一、二年级各上了一堂课,吴道给三年级上了一堂课。学生们知道他们是大学老师,都听得很认真。 当天晚上,吴道和孟一虹住到了山下的小旅馆里。第二天上午,他们徒步上山,又给学生们讲了三节课。 孟一虹随身带了一个数码相机。讲完课之后,孟一虹、吴道和王老师还有十三个学生照了一张合影,之后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里。 回到方州学院以后,孟一虹把照片洗出来三张,一张自己留下,一张给了吴道,另一张邮寄给了王老师。 下部:归去来 第五十八章 你得帮我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入冬以后,方州的空气变得非常差,经常是重污染天气。孟一虹患上了病毒性感冒,持续发烧,虽然按时吃药,但迟迟不见好转。她没法坚持上课,就让吴道代替她去给学生讲《外国文学史》的课程。 吴道和孟一虹讲课的风格截然不同。孟一虹讲课比较平淡,虽然也常常是旁征博引,但是很少加入个人感情色彩,也极少会涉及到现实问题。吴道则不然,他的知识储备不及孟一虹丰富,讲课时知识性稍差一些,但是感情色彩浓厚,也常常是有意无意地就会牵涉到现实问题。 几堂课下来,有的学生很喜欢吴道,说他有个性,敢于面对现实问题,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青年老师。也有的学生说他就是一个愤青,还给他起了“吴愤青”这个外号。但不管怎样,吴道在学生们中间总算是有了一点“知名度”。 孟一虹病好之后,重新给学生上课,听说了吴道讲课的风格和“吴愤青”的外号。见到吴道之后,她并没有批评吴道,而是说: “吴道,田师兄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外表平和,好像与世无争,不关心外面的世界,但实际上内心火热,也很有同情心,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样不好吗?”吴道说。 “这样很好啊,要不然田师兄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 “孟姐,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喜欢啊。” 吴道和孟一虹都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问题。孟一虹又说: “不过你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说话要把握好分寸,田师兄就是在耿直两个字上吃了亏。” “我明白。” 第一个学期很快过去。寒假的时候,吴道叫杨在行一起返回齐城。杨在行还要忙辅导班的事情,到腊月三十才能回去,吴道就又自己回了齐城。 和国庆节回家时一样,小黄庄的人依然对吴道高看一眼。人们知道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也就没有人再上门说媒。吴道以为他可以安安静静在家待着了,不会再有不速之客上门找他,但他还是想错了。 腊月二十六晚上,吃过晚饭后。在村里和吴家平时来往并不多的一个村民拎着很多礼品来到了吴家。这一天,吴阳是上白班,晚上也在家里。 来的那个村民叫黄胜利,和吴阳同辈,但年龄要小几岁。他就在吴阳当门卫的那家小工厂里干活,说起来和吴阳还是同事。吴家的大门是开着的,黄胜利也就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走进院子。一进院子他就说: “大爷、大哥、大嫂,都在家吗?” 李梅打开门,见是黄胜利,感到有些奇怪,就说: “这不是胜利吗,你怎么还拎着这么多东西来了?” “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吗,我来看看大爷。” 吴河听黄胜利说是来看他的,非常高兴,就站起来说: “胜利啊,你来就来吧,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 “这不是过年了吗。”说着,黄胜利走进了屋里,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快坐下吧。”吴河说。 “胜利,你到这里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吴阳说。 黄胜利坐下,李梅倒了一杯茶给他。黄胜利又对吴道说: “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才回来的。”吴道说。 “你是在方州学院当老师吗?”黄胜利说。 “是。”吴道说。 “工作忙不忙?”黄胜利说。 “还可以吧,不太忙。”吴道说。 “胜利,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吧?”吴阳对黄胜利说。 “是有点事想请吴道帮忙。”黄胜利说。 吴道怎么也没想到,黄胜利到吴家来是有事情找他帮忙。他刚想问是什么事情,吴河先说了: “胜利,你有什么事情要让小道帮忙啊,说来听听,我让小道给你解决。” “谢谢大爷了。”黄胜利说。 听着他们的话,吴道真是有苦说不出。他赶紧对黄胜利说: “叔,你说说是什么事,我能帮的肯定帮。” “吴道,你打小学习就好,现在又在方州学院当大学老师了。我那个儿子黄文现在在二中上高三,到麦收的时候就该考大学了。他成绩太差,考本科很难,你在方州学院当老师,看看能不能帮忙找找关系,让黄文到那里上本科?我今天拿来的这些东西只是见面礼,事成之后,我再另给你钱,你看一万块钱够不够?” 听着黄胜利的话,吴道觉得非常好笑,自己不过就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年轻教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帮人上大学?他刚想回绝,吴河却已经开了口: “胜利啊,这事你来找小道就对了,他准能帮上忙,你就放心吧。” 吴阳听黄胜利说事成之后会给一万块钱好处费,他也心动了,就也对吴道说: “小道啊,你就帮你胜利叔这个忙吧。” 吴道叫苦不迭,他对吴河、吴阳说:“爷爷、爸爸,你们什么都不懂,别乱说。”又对黄胜利说,“叔,不是我不答应帮忙,实在是你说的这个事太大了,我真的帮不了。” “我再多拿点钱也不行吗?上高中能找关系走后门,上大学应该也能行吧?”黄胜利说。 “叔,大学和高中不一样。上大学,得参加全国统一的高考,过了本科分数线,才能上本科,不是找找关系就能上的。再说了,就算是真能找关系上本科,那也得是学院里非常大的领导才有可能。我这才刚上班一个学期,到现在我连方州学院院长的面都没见过,就是想找关系也找不着人,人家大领导也不可能见我。”吴道说。 “这么说,真没希望了?”黄胜利说。 “没希望。不过,如果黄文在语文的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可以给他指导指导。”吴道说。 眼看事情不会有结果,黄胜利坐了一会儿,就非常失望地离开了吴家。临走时,吴河、吴阳和李梅让他把礼物都带回去。双方几番推让,最终黄胜利还是把所有东西都带了回去。 吴家人不知道一个大学老师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能办成多大的事,对于吴道说的话,他们还是不太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因为毕竟黄胜利带了那么多礼物来,还承诺了一万块钱的好处费,白白错过了这么多东西,他们心中不甘心。 黄胜利在时,有些话不好问,他一走出大门,吴家人就开始了对吴道的盘问。吴阳对吴道说: “小道,你刚才和黄胜利说,不能帮他儿子黄文上大学,你是真的帮不了吗?” “我是真的帮不了。”吴道说。 “小道啊,不是你不愿意帮忙吧?一万块钱不少呢!”吴河说。 “爷爷,我不是不愿意帮,是真的帮不上。”吴道说。 “那你再说说,为什么帮不上?”李梅说。 “我刚才都说过了,我没有那个能力帮。我在方州学院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只管给学生讲课,做研究,和初中、高中、小学老师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再说了,我上班这才半年的时间,在学院里没有任何地位,怎么能办得了那么大的事?帮人上大学这种事,我们中文系的主任都不一定能办得了。”吴道说。 “那你们学院谁能办得成?”吴阳说。 “我也不知道,院长、副院长应该都可以。不过,方州学院的院长和方州市的市长是一个级别的,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你们想想,咱们齐城县的县长,一般人都见不着,和方州市的市长是一个级别的人,能那么容易就见到吗?”吴道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闹了半天,你们学院的院长和市长是一个级别,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得着的。小道啊,你什么时候能当上院长?”吴河说。 “爷爷,你不懂,院长是行政职务,我是一个普通老师,走的是专业职称,以后要评讲师、副教授、教授。想当院长,得有很多条件,非常非常困难。”吴道说。 “那你当这个大学老师,都能做什么?”吴阳说。 “就是给学生上课,再做做研究啊。”吴道说。 “就没有什么来钱的道儿吗?”吴阳说。 “没有。”吴道说。 听吴道说的这么坚决,三位长辈和黄胜利一样失望。但吴河还是告诉吴道: “小道,你一定要努力,争取将来当上院长。到那时候就有本事帮别人上大学了。” 年后,吴道去走亲戚。杨在行在腊月三十回到齐城县,年后利用一天时间走遍了各家亲戚。 亲戚们知道吴道是大学老师,有几个人也想拜托他帮忙,他只得又把自己帮不了以及为什么帮不了重复了几遍,同时答应,如果在填志愿的事情上他们有不明白的地方,他可以提供参考意见。 亲戚们又问吴道一个月工资是多少钱,他不想说工资的事情,但亲戚们问了这个问题,他不回答又不太好,况且这些亲戚又都是长辈,他只好说了一个大致的数字。 亲戚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学老师也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帮人上大学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了,收入也还不如个体户,只不过名字说出来比较唬人罢了。尤其是杨成志和吴月,在听了吴道的工资水平之后,他们更加觉得杨在行办辅导班是对的,因为那样挣的钱比当大学老师多多了。 此时,杨在行已经逐渐取代了吴道,成为亲戚们中间议论的焦点。但在表面上,他们还保持着对吴道的尊敬,仍然把他奉为上宾,地位高于杨在行。 寒假结束,吴道返回方州学院。“收好处费”的希望没有了,吴家三位长辈现在更关心他的婚事,叮嘱他要看好在国外的女朋友,别让她被别人给拐跑了。 下部:归去来 第五十九章 大字报风波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第二个学期,吴道每周都有必修课要上,也就更加忙碌。 随着课程的增加,他在学生心中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一部分学生非常喜欢他,说他有思想,有个性,敢说真话。另一部分学生非常不喜欢他,说他心理阴暗,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愤青,他也就更坐实了“吴愤青”的外号。 吴道知道学生给他取的外号,并没有生气,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所有的学生都会喜欢他,能有十几个甚至几个学生喜欢他,他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他只管上课,从来没考虑过职称、工资待遇等事情。 三月的方州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春天,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然而吴道的生活却并不像春天这般美好。 三月初,司百芳开通了博客,把网址告诉了吴道。吴道每天都打开她的博客看看有没有更新。 司百芳的博客并不按天更新,有时一两天、有时五六天才更新一次,不多的文章却让吴道感到了极度的悲凉,因为她的文章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吴道”两个字,与此相对的是,几乎每篇文章中都会有“大哥哥”。 吴道感到自己和司百芳之间的距离真的变大了,变大的不只是时空距离,还有心灵的距离。 三月下旬,方州学院教师职称评聘结果发布。几家欢喜几家愁,本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然而几天后出现在方州学院各个报刊栏的一张“大字报”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所谓“大字报”,并非真的是用大字所写,而是用普通A4纸打印出来的一张告示,“大字报”是后来人们对它的称呼。 吴道和孟一虹住的宿舍楼前面有一个阅报栏,吴道几乎每一天都要在那里看一看。那天早上,他们两个人外出吃早饭,从阅报栏经过。吴道习惯性地看了看阅报栏,想看看上面有没有换上新的报纸,报纸上有什么新闻,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名为《炮轰方州学院》的告示。标题用的字体很醒目,吴道当即就被吸引住了,他对孟一虹说: “孟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孟一虹停下脚步,向阅报栏上的告示看去,也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标题,还说了出来: “炮轰方州学院,这是谁贴在这里的呀!” 两个人开始看告示的正文。吴道一字不落看了一遍,内容是这样写的: “方州学院,枉称大学! 这是一所正在被毁掉的学校,领导汲汲于功名,老师沉迷于富贵,并且为此而不择手段,全然不顾礼义廉耻。 教师职称评聘,毫无公平可言。所谓能者上,不能者下,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甚至可以说,那就是一个笑话。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暗无天日的学校里,正直的老师们能得到什么呢?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们,将来等待你们的又是什么呢? 还没有丧失良知的人啊,起来抗争吧,让这个大学恢复到应有的样子!” 文后没有署名,只有日期。看完之后,吴道笑着对孟一虹说: “孟姐,这篇告示很有意思。它分明就是一篇宣言书,甚至可以说是一篇檄文。古有陈琳骂曹操、骆宾王骂武则天,今有无名氏骂方州学院领导。这要是放在六七十年代,那就是一张大字报啊。” “看上面的内容,这应该是学院里的一个老师写的,针对的就是这一次的职称评聘。”孟一虹说。 “你说这会是谁写的呢?” “我猜不出来。” “这篇告示感情充沛,文采也不错,还引用了左思的诗,我觉得更像是咱们中文系的老师写的。孟姐,你说这会不会是辛少卿老师写的?”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不要乱说。学院确实有不公平的地方,但也不像这篇文中写的那样暗无天日。写这个告示的人八成是评职称失败,一时气不过,才这样写的。他既然没有署名,想必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学院领导知道了是谁写的,肯定会严厉惩罚的。我们不要管这些事情,就算真知道是谁写的,也不要说给别人听。更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是谁。保护别人,也是保护自己。” “我知道了,孟姐。” 吴道和孟一虹离开阅报栏,去吃早饭。他们回来的时候,那张告示已经不见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那个早上方州学院中心校区所有的阅报栏都曾出现一张告示,之后又被撕掉。 上午,吴道去给学生上课时才知道,原来中心校区所有的阅报栏早上时都贴了那张告示。由于那篇告示在人们吃早饭的时候就已经被撕掉,所以真正在阅报栏看到了那篇告示的学生和老师人数并不多。 尽管如此,因为告示的内容太过“劲爆”,还是很快就扩散开来,到下午时就已经满校皆知,连其他校区的师生也得到了消息。人们议论纷纷,说有人在学校里贴了“大字报”,并且猜测作者是谁。 似乎每一个系里都能找到几个可疑的人,谁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谁写的,也不能确定写告示的人和贴告示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越是猜不出,就越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和关注度。 方州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们在躁动中度过了一天。吴道和孟一虹都以为告示全部被撕掉,事情就过去了。他们没想到,真正的高潮在第二天才到来。 次日上午,方州学院领导班子和各系、各部门负责人召开了碰头会,研究阅报栏贴告示的事件。下午各系、各部门又召集全体教职工开会。吴道和孟一虹参加了中文系的会议。 在会场上,吴道看到,中文系几个领导脸色都很难看。会议开始后,系主任做了发言: “大家可能都听说了,昨天早上咱们学院中心校区的每一个阅报栏都出现了一张匿名的告示。那张告示我现在就有一张,具体的内容我就不念了。 上午院里开了会,院领导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那张告示已经被定性为污蔑性的大字报,要求彻查到底,不论是谁,一定要抓出来。 咱们中文系的老师,我还是了解的。像贴大字报这种事情,咱们系里的老师应该干不出来。 但是,如果真是咱们系里老师干的,你现在站出来承认,我还能保你。要是等到被人抓出来,那时候就晚了,院里一定会严惩。要是现在不方便出来承认,会后单独找我也行。 如果哪个老师知道大字报是谁写的或者谁贴的,散会后也可以来找我。最后我再说一句,有什么意见就当面说出来,不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总之,不要抱有任何幻想,这个贴大字报的人一定会抓出来。” 系主任看了看下面的教职工,在辛少卿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辛少卿还在抽着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一个下午过去了,中文系没有任何人找系主任“自首”或者举报别人。其他系和部门也没有任何线索。 “大字报”事件第三天,方州学院开始了全院“大搜捕”。由于“大字报”只出现在中心校区,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出自中心校区,“大搜捕”也就只在这一个校区展开。 各个系的辅导员到自己负责的班级,动员所有的学生举报贴“大字报”的人,一经查实,奖励一千元。 这样还不够,辅导员们又通过各系的学生会私下里开展调查。学院后勤部门也询问了门卫、清洁工、食堂厨师等在学院里工作的所有勤杂工。 “大搜捕”规模之大、参与人员之多都达到了方州学院前所未有的程度。然而,三天之后依然没有结果。 想到“大字报”是打印稿,学院又派出专门人员带着那张“大字报”到中心校区附近的打字复印店调查,看看是在哪一家店打印的。周围所有打字复印店全部排查完,没有一家店承认打印或者复印过那份“大字报”。 如此大费周章,依然没有结果,学院的领导都泄了气,各个系和部门的负责人也都松了口气。没有一个人希望那个贴“大字报”的人是来自自己的部门,如果那样,他们也要跟着负连带责任。 此时,虽然方州学院各个系和部门还在强调“大字报”事件会一直追查下去,但每一个人都明白,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悬案。除非当事人自己站出来承认,否则不会有人知道那张“大字报”究竟是谁写的,谁贴到阅报栏的。 “大字报”事件虽然没有结果,但也给学院领导提了醒,那就是要在所有校区广泛安装摄像头,有了摄像头,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一抓一个准。 “大字报”事件调查过程中,吴道和孟一虹都为那个无名氏捏了一把汗,他们不希望那个人被抓出来,因为那个人有可能就是身边的同事,即使不是出自中文系,别的系的老师,终归也是同事。 知道“大字报”事件结束之后,吴道私下里对孟一虹说: “得亏那个贴大字报的人没有留下名字,不然现在就惨了。我猜那个人是用自己家的打印机打印的,又是在晚上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贴到了阅报栏。” “真是太惊险了,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孟一虹说。 “大字报”风波之后,吴道的生活重归平静。他盼望着司百芳回国的日子。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章 再见司百芳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暑假将至,司百芳也即将回国。 在分开的这一年里,由于“大哥哥”的缘故,吴道和司百芳的联系并不多,但他每天都在牵挂着她,盼望着她早日归来。吴道觉得司百芳也一定这样挂念着他,期待着两个人的重逢。 六月底,吴道在QQ上给司百芳发消息: “百芳,你什么时候回国?我到那一天去北京的机场接你。” “吴道,谢谢你一直记挂着我。我七月份回国,你不用来北京接我,那样太麻烦了。大哥哥会和我一起回济州,有大哥哥陪我,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司百芳回复说。 看到司百芳的回复,吴道的心一下就凉了下来。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实,“大哥哥”即使还没有取代他在司百芳心中的位置,但也已经完全取代了他在司百芳身边的位置。“大哥哥”是北京人,在北京下飞机后,他不直接留在北京,却要送司百芳去济州,更加说明了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暑假开始,吴道回到了齐城县家中。司百芳回国后,给吴道发了一条短信报平安,之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司百芳回国了,两个人的距离却变得更远了。吴道虽然想念司百芳,但极力克制自己不与她联系,因为司百芳是自由的,她有选择的权力,他不想两个人再变成陌路人。 吴道曾经多次和家里人说过,他的女朋友在国外待一年就回国,所以吴家人也知道司百芳在这个暑假就会回来。吴道一回到家,三位长辈就问他,女朋友是不是已经回国了。吴道说就快回来了,因为那时候司百芳的确还没有回来。 然而三位长辈不问出结果是不会罢休的,后来每隔几天就会重新问一遍。司百芳回到国内以后,家人再问吴道的时候,他做了肯定的回答,还欺骗他们说他和女朋友的关系很好,两个人经常联系,等开学以后就会见面。 吴家三位长辈都信以为真,期盼着两年以后吴道和女朋友结婚。 九月初,方州学院和济州大学都重新开学,吴道和司百芳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学校。这个学期吴道在中文系没有必修课要讲,选修课虽然有安排,但因为不是强制性的,依然没有学生选择,学院让他给另一个系的学生讲《大学语文》。 吴道把司百芳已经回国的事情告诉了孟一虹,但没有提及“大哥哥”。孟一虹对吴道说,要他去济州找司百芳。吴道的确想去济州,但心中又有些担忧,久拖不决。尽管吴道没有付诸行动,见面的日子也还是来了。 九月中旬,济州大学中文系召开一个外国文学专题研讨会,邀请省内各个高校相关专业的的老师参加,孟一虹和吴道都在受邀请之列。田莫问还特意给他们两个人都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按时参加。 能到济州大学参加研讨会,吴道是非常高兴的,一来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导师还有后来的师弟、师妹,二来也有了正当的理由和司百芳见面,而不是为了见面而见面,也就避免了可能出现的尴尬。 收到研讨会邀请之后,吴道和孟一虹根据主题,各自写了一份发言稿。 吴道因为是第一次以大学老师的身份参加学术研讨会,还要和分别一年多的司百芳见面,他就向孟一虹提议,两个人都去买一套新衣服。孟一虹欣然答应。 到了服装市场里,孟一虹和吴道各自为对方做参谋,买了合身的衣服。 买完衣服的那天晚上,吴道给司百芳打了电话: “百芳,我过两天去济州大学参加一个外国文学的专题研讨会。到时候,我去找你。” “太好了,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司百芳说。 “百芳,我都参加工作了,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我现在还不知道研讨会的具体安排,如果时间够的话,我请你吃饭。时间不够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就行。” “也好啊,能见见面也不错。你到济州,我们再聊吧。” “见面再聊。” 济州大学的研讨会会期是一天,上午八点半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中午休息两个小时。 方州和济州之间路途太远,如果研讨会当天出发,时间上来不及,吴道和孟一虹就在前一天的下午乘坐火车提前来到了济州。虽然研讨会并不提供住宿,但方州学院可以报销相关的费用,他们就在济州大学南门附近的一家宾馆开了两个单间住下了。 吴道想去见司百芳,但田莫问已经提前给孟一虹打了电话,要在晚上请他们两个人吃饭。田莫问毕竟是自己的导师,从情理上讲,这顿饭吴道必须去吃。他只好把和司百芳见面的时间向后推一推,如果晚上吃完饭以后,时间不是很晚,就晚上见面,要是时间太晚了,就明天再见。 好在吴道这时候还没有把自己已经到济州的消息告诉司百芳,她对此并不知情。 吴道和孟一虹在宾馆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田莫问来到宾馆找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他正在带的六个研究生。众人在宾馆一楼大厅见面,吴道发现,田莫问还是那样胖,但看得出来,精神不错。田莫问对孟一虹说: “一虹,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啊。我就不行了,现在是三高人群。” “师兄,你还是这么幽默。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谈得上年轻漂亮啊。你的学生吴道还有你手下的这六个研究生才是年轻人。”孟一虹说。 “田老师好。”吴道对田莫问说。 “吴道啊,我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比原来好多了,看来这一年里一虹对你照顾得很好嘛。”田莫问说。 “吴道是师兄的弟子,就是我们师门的后代,我照顾他是应该的。”孟一虹说。 “今天是我们师门的聚会,我就把现在带的这六个研究生都叫来了,大家见个面,认识认识,以后走在路上撞见了,也能知道都是一个师门的。”田莫问说。 “对对。”孟一虹说。 那六个研究生,吴道只认识研三的两个,另外四个都是他毕业之后才来到济州大学的。田莫问让六个弟子和孟一虹、吴道打招呼,做自我介绍。之后众人离开宾馆,一同前往外面的酒店。 路上,六个研究生和吴道走到了一起,“师兄师兄”的叫着,问他写论文、考博士等等各种问题。吴道也的确把自己当成了师兄,为师弟师妹们答疑解惑。 到了酒店之后,九个人要了一个包间。田莫问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又点了啤酒和饮料。 人多、菜多、酒多,又是很长时间不见,那天的饭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九点多才结束。田莫问、吴道和孟一虹都喝了不少的酒。田莫问和六个研究生把吴道和孟一虹送回宾馆之后,方才离开。 吴道虽有心约司百芳出来见面,但已经是有心无力,何况带着一身酒气去见她也不好,见面也就只能留到下一天。回到房间之后,在酒精的作用下,没过一会儿,吴道就睡着了。 吴道和孟一虹住的宾馆提供早餐。早上起床后,他们就一起去餐厅吃了饭。吃饭之时,孟一虹对吴道说: “田师兄还是这么能喝酒,昨天晚上我都喝多了,到现在头还有点疼。” “是,昨天我也喝多了。”吴道说。 “司百芳已经回国了,你是不是很想见她啊?” “是,昨天晚上我就想见她。喝多了,不好再去见她。今天抽时间和她见一面。” “下午研讨会结束以后,我们就回方州了。这样吧,中午的时候,参加研讨会的老师是吃自助餐,你就不用去了。到时候,你把司百芳约出来,两个人见见面。” “孟姐,还是你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 吃完饭,回到房间以后,吴道给司百芳打了电话,约她中午见面,一块儿吃饭,两个人十一点五十分在济州大学南门碰面。司百芳欣然答应。 研讨会没有在中文系教学楼举行,而是放在了专门办学术会议的学术楼。来自省内各个高校的二十多个老师参加了研讨会。会议开始之前,吴道先和济州大学的几个老师打了招呼。 会议发言是按照学者的影响力排序的,吴道是年轻老师,在学界没有什么知名度,就被安排到了下午发言。吴道很看重这一次交流的机会,每一个老师的发言他都听得很认真,对新奇的观点还做了笔记。 十一点三十分,上午的研讨会就结束了。老师们要去学校食堂吃自助餐。走出会场之后,吴道和田莫问说自己有事,不去吃自助餐了,又和孟一虹打了招呼。下楼之后,吴道离开众老师,径直向南门走去。到南门时,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 吴道在焦急中等待着司百芳。他想起,自己和司百芳曾经多次在这个门口见面,这里就是他们友谊的见证。 五分钟后,司百芳来到了南门,她依旧是那么美丽动人。更重要的是,她的手上依然戴着那个玉镯。两个人看着对方,都露出了笑容。吴道想过去拥抱司百芳,但他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资格拥抱司百芳。 司百芳走到吴道身边说: “吴道,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对,你是去年六月底走的,到现在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吴道说。 “你是今天到济州的吗?” “不是,我昨天下午就和同事坐火车到济州了。到宾馆里住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我的导师在我们来之前就说好了,要在晚上请我们吃饭。昨天晚上,我导师还有他带的六个研究生都来了。吃完饭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我又喝了不少酒,所以就没有再约你见面。”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好朋友了。” “那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是心灵的朋友,不是吗?” “对,我们是心灵的朋友。” “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就行,就当是迎接你顺利回国。” 两个人到了之前经常去的那家自助餐厅,吴道付了钱。选好餐之后,他们找了一个桌子坐好。司百芳从随身带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串佛珠说: “吴道,这是我在国外时给你买的。有一次我到一个寺庙里去,在那里看到了这样的佛珠。当地人说,那个庙里的佛珠非常灵验,能够保佑人平安。我当时就想到了,要带一串回来送给你。我本来是想着邮寄给你的,现在你来了,正好可以当面给你。” 吴道接过佛珠,说: “百芳,谢谢你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我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平平安安。” 吴道把佛珠收好。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司百芳对吴道说: “吴道,你这一年多还好吗?在方州学院工作顺利吗?” “我这一年很好。在方州学院当老师,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你呢,百芳,你在国外生活得好吗?” “我也很好。在国外,我见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你现在回国了,还要读两年研究生。我现在工作了,收入也还算可以,你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谢谢你,吴道。我现在没什么困难。在国外的一年时间,我也存下了一些积蓄,这两年时间应该够用了。如果遇到困难,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那就好。” 吴道想避开个人情感的话题,他虽然很想知道司百芳和“大哥哥”的事情,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然而,这个话题终究还是没有绕过去,司百芳对他说: “吴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出国之前,我曾经对你说,要你等我回来,我会试着做你的女朋友。我可能要食言了。在国外的时候,我认识了大哥哥,也就是徐金峰。他是济州师大的研究生,也是在那里支教。他对我很好,非常照顾我。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究竟是不是爱情,但是我觉得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百芳,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对你说过,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感情。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你,吴道。你也是自由的,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说什么,便都低头吃饭。午餐很快吃完,之后他们回到了济州大学南门。此时,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半,司百芳要回宿舍,吴道要回宾馆。两个人就此分别,司百芳对吴道说: “吴道,保重。” “百芳,你也保重。”吴道说。 吴道没有停在原地看司百芳的背影。他怕司百芳会回过头来看到他还在那里,那样她的心里会不好受。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孟一虹到吴道的房间,叫他一起去参加下午的研讨会。走在路上,孟一虹对吴道说: “你和司百芳中午见面,怎么样了?” “孟姐,我和她的缘分可能尽了。”吴道说。 “怎么了?” “司百芳说,她在国外的时候认识了济州师大的一个研究生,她已经离不开他了。” “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情的事非常复杂,强求不得。既然司百芳已经有了男朋友,你也该考虑找一个女朋友了。”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下午的研讨会上,吴道做了发言。研讨会结束之后,吴道和孟一虹告别了田莫问,又乘坐火车返回了方州。 吴道知道,他很难再见到司百芳了。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一章 相亲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回到方州学院以后,不久就到了国庆节,吴道又返回了齐城县家中。 杨成志的女儿杨招娣要在十月六日结婚,丈夫是齐城县财政局的干部,还是大学生。杨成志非常满意这门婚事,买了一辆奥迪A4作为杨招娣的嫁妆。婚宴定在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酒店。 吴道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吴家就在不断地讨论杨招娣结婚的事情。杨招娣是吴道的表妹,比他要小三岁,如今杨招娣却在吴道的前面结婚了,这让吴家的三个长辈更加着急吴道的婚事。 然而他们着急也没有用,吴道还是用那一套谎言来对付他们,说他和女朋友的关系很好,前些天还见了面。 杨招娣结婚的那一天,吴河、李梅、吴道都去参加了婚宴。吴阳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也不想看杨成志和亲家摆阔,就以要上班为理由没有去。 杨在行毕业以后,留在了方州市办辅导学校。杨招娣结婚的那一天,他开着一辆雪佛兰赛欧回来参加了婚宴。 吴道没想到,杨在行刚刚毕业三个月,就已经买了车。尽管那辆车档次和价格都不高,而且买车时极有可能是杨成志出了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的钱,但对吴道的刺激仍然很大,因为亲朋好友们看到的是,吴道没有车,杨在行有车。 此时,杨在行在亲戚中的地位已经完全超越了吴道。 参加完婚宴,杨在行下午就开车返回了方州。临走之时,杨在行问吴道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去。虽然吴道很想提前回方州去,但也还是婉言谢绝了。 十月七日上午,吴道乘坐客车返回了方州。下午的时候,孟一虹也回到了宿舍。两个人一起买菜做饭。 吃饭的时候,吴道对孟一虹说了表妹结婚和表弟买车的事情,孟一虹听后,笑着说: “吴道,你表妹都结婚了,你真该谈一个女朋友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孟姐,我还是再考虑考虑,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吴道说。 “考虑到什么时候呢?你虚岁都二十九岁了,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你表弟买车的事,其实也很正常,现在的年轻人都买车,你要是喜欢车,也可以买啊。” “我不喜欢开车。我走路的时候就经常会走神,想各种问题,我怕真开了车,会撞到人。” “我也是觉得,我们两个人的性格都不适合开车。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想过要买车的事情,也没有学驾驶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做好自己最重要。” “孟姐,你说的对。” 那天晚上,吴道登录QQ,在何花的QQ空间中看到她上传了孩子的照片,那是一个男孩,长得胖乎乎的,非常可爱。何花变胖了一些,但笑容还是那么纯洁,她的生活依然是那么简单而快乐。 孟一虹说要给吴道介绍女朋友,吴道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几天之后她真拿了一张照片来给他看: “吴道,你看看这个女孩怎么样?她姓林,林黛玉的林,单名畅,畅快的畅。今年二十六周岁,是重点大学毕业,现在在市教育局上班。她性格很好,我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约个时间,你们见一面吧。” “孟姐,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吴道说。 “当然是真的啊,我前几天就和你说了,要给你介绍对象。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孟一虹笑了起来。 “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女孩?” “是一个朋友的亲戚。这个女孩我已经见过了,人很好,完全配得上你。我和女孩说了你的情况,她也很满意。照片后面有电话,你主动一点,约人家见个面。”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去相亲。” “没有心情,正好去相亲啊。没准相亲回来,心情就变好了呢。照片都拿来了,就去见一面吧。” “好吧。” “这就对了。” 在孟一虹的催促下,吴道给林畅打了电话,约好星期六下午三点在方州学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时间很快就到了星期六。孟一虹让吴道穿上西装,又带他到花店里买了一束玫瑰花,然后才让他去赴约。 吴道很不情愿,但他发现他似乎患上了一种病,这种病叫作:无法拒绝孟一虹。临别时,孟一虹又对他说: “见了林畅,要多顺着人家姑娘的心思说,第一次约会,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以后才好相处。喝完了咖啡,你们再去逛逛街,晚上请林畅吃顿饭,然后你们再去电影院里看场电影。千万别早回来,回来得越晚越好。” 吴道看着孟一虹,点了点头,向咖啡馆走去。穿着西装,手捧玫瑰花,吴道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好笑。他又想起,自己和司百芳相识四年时间,还从来没有给她送过花,如今却要给素不相识的一个女孩送花,心里更加别扭。 尽管很不自在,吴道还是提前五分钟到了咖啡馆的门口。到的时候,他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女孩,正是照片上看到的那个林畅。他对林畅说: “你是林畅吧?” “我是林畅,你是吴道吗?”林畅说。 “是我。”吴道把花送给林畅说,“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 两个人走进咖啡馆。吴道问林畅要什么口味的咖啡,林畅说什么口味都可以。吴道就给自己点了一杯特浓咖啡,给林畅点了一杯拿铁咖啡。 坐好之后,吴道对林畅说: “是孟一虹老师介绍我来和你见面的。你是在教育局上班吗?” “是。”林畅说。 “在教育局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我是在教育局里做财务工作的。你呢,在方州学院教什么学科?” “我在中文系教外国文学。你本科学的就是财务专业吗?” “是。” “你喜欢文学吗?” “我,还行吧,不过我看的书不多。我最怕的就是写文章,上高中时,一到作文课就头疼。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发表过很多文章吧?” “还好吧,重要的名著差不多都读过,也发表过几篇文章,主要是学术论文。” “除了读书、写文章,你还有什么爱好吗?” “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了。” “你喜欢看电影吗?” “有时候看。” “我最喜欢好莱坞大片了,还有国内拍的神话、玄幻片,也不错,我经常和朋友去看这样的电影。” “我觉得,那些商业片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意思。我更喜欢小众的文艺片。” “你可能是对商业片有偏见吧?” “改不了了。也可以说,我的思想严重落后于时代。” “那你喜欢旅游吗?” “旅游,我还是比较喜欢的。你喜欢去哪里旅游呢?” “北京、上海、深圳、广州这些大城市,我都很喜欢。那里有摩天大楼,可以买到我们这里买不到的东西。还有香港、澳门、伦敦、纽约、巴黎等等,等我有钱了,我都想去看看。” “我和你相反,我不喜欢那些大都市。我喜欢的是那些远离城市的自然风光。就算是去大城市旅游,我也不会去商业街,只会看历史遗迹。” 话到这里,吴道和林畅都感到非常尴尬,似乎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吴道停顿了一会儿对林畅说: “林畅,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真的不适合。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有我的手机号,如果有事,可以找我。能帮忙的,我都会尽力帮你。咱们就再见吧。” 吴道和林畅前后走出了咖啡馆。林畅把吴道送的花放在了咖啡馆的桌子上,没有带出来。服务员发现后,拿着花走了出来,对林畅说: “美女,你的玫瑰花忘拿了。” “不要了,送你吧。”林畅说。 吴道和林畅在门口互说“再见”,之后分别。回到方州学院以后,孟一虹看到吴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感到非常诧异,就对他说: “吴道,我不是让你和林畅在咖啡馆里多聊一会儿,晚上再一块儿吃饭、看电影的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林畅没去咖啡馆和你见面吗?” “林畅去咖啡馆了,我们见面了。”吴道说。 “不对啊,从这里到咖啡馆,来回走路就得二十分钟,去的时候是从花店走的,路更远,你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你和林畅在咖啡馆里聊了还不到十分钟吗?” “是。” “你们都聊什么了?” “聊工作,聊爱好。” “你对她不满意,还是她对你不满意?” “孟姐,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而是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们几乎就找不到一个共同点,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无话可说。” “那你和我怎么就有话说呢?” “因为我们有共同语言啊。”吴道感到这句话有些不妥,又说,“我和林畅见面,完全没有和司百芳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我很相信第一感觉,我见到司百芳的第一面,就觉得她是一个值得我用生命去呵护的女孩。我见到孟姐的第一面,也觉得你非常面善,觉得你很亲近。见到林畅以后,我觉得我和她之间很远。” “唉,你呀,就是心里放不下司百芳。” “或许是吧。孟姐,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给我介绍女朋友了。你曾经说过,你的生活一切都随缘,遇到合适的你才会结婚,遇不到,你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如果司百芳真的和别人结婚了,我会等一个合适的人出现,等不到,一个人生活也挺好。” “吴道,你太执着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等到司百芳真的结婚再说吧。” 下部:归去来 第十二章 故人登门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来到了吴道在方州学院工作的第四个年头,也就是第三个学年的下学期。期间,中文系又来了一个新老师,但他来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所以就没有住到宿舍里来。吴道和孟一虹继续过他们的“二人生活”。 下一个学期吴道就可以晋升为讲师,司百芳则将在这一个学期结束后研究生毕业,离开济州大学。司百芳告诉吴道,她不考博士,很有可能会去北京工作。 在过去的三个年头里,每年放寒假以前,吴道都会收到河城镇政府寄来的春节礼物。胡学山、张春梅也没少打电话、发短信问候吴道,但他们从来没找他办过任何事情。 所谓无功不受禄,吴道每次收到河城镇寄来的礼物,都觉得受之有愧,心里还会产生负罪感,觉得自己堕落了。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堕落。 吴道想给胡学山、张春梅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再给他寄东西了,但又不想主动联系他们,更何况他们是不会停止寄东西的。以前胡学山打来电话问候吴道时,他就提出过不要再邮寄礼物。胡学山说了一通客套话,让他无言答对。 河城镇寄来的东西,吴道有的拿回了齐城县老家,还有的放在了宿舍里,他和孟一虹平时吃掉、用掉了。拿回家的东西,吴道也没有告诉家里人来源,他怕家人尤其是吴河会再到处去炫耀。 吴道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孟一虹。孟一虹对他说: “和外面的人多交往交往也没有坏处,他们给你送礼,也不会让你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那种事情,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做。况且,给你送礼的人又是你以前的同事,礼物也不是很贵重,收下来也没有什么妨碍,心里不用有那么大的负担。” 三月的一个中午,胡学山又给吴道打来了电话: “吴教授,现在工作顺利吗,人在不在方州?” “还好吧,在方州。”吴道说。虽然他并不是教授,但也不想否认。 “最近工作很忙吧?” “还行吧,在大学里工作,空闲时间还是很多的。” “我很羡慕你啊,我们机关干部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胡镇长有什么事情吗?”吴道说。他心里想,机关干部天天迟到、早退,上班点个卯就回家的人比比皆是,何来不自由?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是有点事想求你帮忙。对我而言是天大的难事,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春梅也有点小事要请你帮忙。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安排。” “那就好,我和春梅现在就动身,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见面再详说吧。” “那好吧。” 下午五点,胡学山给吴道打来了电话,说他和张春梅已经到了方州学院中心校区门口,问吴道在哪个地方。当时,吴道刚上完了课,正要回宿舍,挂断电话,便往西门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给孟一虹打了电话,告诉她老家来了人,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吴道走到西门的时候,胡学山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旁边还有张春梅和一个年轻人。胡学山说: “吴教授,几年没见,还是这么帅气。” “比以前更年轻、更帅了。”张春梅说。 “吴教授,您好,我是小刘,是胡镇长的秘书。”年轻人说。 “你们叫我教授,我真的是当不起。我现在还没有正式的职称,到下一个学期才能评讲师,和教授还差得远。”吴道说。 “你的能力我们是知道的,现在不是教授,以后也肯定是教授。”胡学山说。 “对,过两年肯定就是教授了。”张春梅说。 “现在还是别叫我教授了,听着很别扭,让我的同事和学生听到也不好,还是叫我名字或者吴老师吧。”吴道说。 “你还是那么谦虚,那就叫吴老师吧,老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胡学山说。 “要说谦虚,胡镇长也很谦虚。胡镇长现在是咱们河城镇的镇长了,不是副镇长。”张春梅说。 “恭喜胡镇长了。”吴道说。 “哪里哪里,不过是基层的一个小干部罢了,都是为老百姓服务。”胡学山说。 “我们都是为老百姓服务,比不了吴老师是大学老师。咱们别在这里站着说了,去酒店坐下再说吧。”张春梅说。 吴道虽然对胡学山和张春梅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称是。 小刘迅速打开了车门,让吴道、胡学山和张春梅上车。小刘是司机。 汽车在方州市有名的方州大酒店门口停下。吴道对这个酒店早有耳闻,知道它是方州最好的酒店之一,但从未在这里吃过饭,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吃饭。 进入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映入吴道的眼帘,正中央是一个假山,上面有瀑布,伴随轻音乐的节奏,灯光不断变换着颜色,大厅的沙发、顶灯、地毯也尽显奢华。 酒店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有几位客人,是否有预定。张春梅说提前打电话预定了包间。工作人员核对信息之后,把他们带到了二楼的福海厅。 福海厅是一个小包间,可以坐八个人。 胡学山让小刘撤走了四把椅子,之后要让吴道坐在主位上,吴道谦让了几句,知道躲不过去,也就只好坐到了主位。胡学山、张春梅坐在吴道的两边,小刘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服务员把菜单交给小刘,胡学山又让小刘给吴道,让他点菜,吴道说: “我吃东西没什么讲究的,能吃饱就行,点什么菜都可以,还是胡镇长来点吧。” “那怎么行,今天你是主角,一定要你来点菜才行。”胡学山说。 “都是自己人,你就别谦让了。”张春梅说。 “那我就点吧,我点完你们再点。”吴道说。 “我们不用点,你随便点就行了。”胡学山说。 吴道打开菜单,翻了几页,发现这家酒店菜品的价格比外面要高得多,很多菜的名字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是不讲究饮食的,便点了炒牛肚和地三鲜两个常见的菜,之后就把菜单给了胡学山。胡学山说: “就点这两个菜吗?” “点这两个就够了。我很少在酒店里吃饭,也想不出来再点什么了,还是你们点吧。”吴道说。 “吴老师点的都是这种家常菜,是要给我们省钱吗?平时很少在酒店里吃饭,今天就应该点几个好菜才对。”张春梅说。 “不是啊,我觉得这两个菜就很好啊。”吴道说。 “我看就这样,要葱烧海参、白扒四宝、糖醋鲤鱼、四喜丸子、芙蓉鸡片、油焖大虾、一品豆腐、乌鱼蛋汤。”胡学山把菜单给了张春梅说,“春梅,你再点上几个。” “要拔丝山药、诗礼银杏、宫保鸡丁,再要一个清汤银耳。”张春梅说。 “这是几个菜了?”胡学山说。 “一共是十四个菜了。”服务员说。 “十四不吉利,小刘再点两个,十六个菜正好。”胡学山说。 “就再炒两盘蔬菜吧,一个景芝小炒,一个清炒菜花。”小刘说。 “这里还送水果拼盘吗?”胡学山对服务员说。 “送。”服务员说。 “那就好。”胡学山又对吴道说,“吴老师,要喝点什么酒?白的、红的还是啤的?” “就不喝酒了吧,我现在不喝酒了。”吴道说。 “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以前在河城镇上班时,你就没少喝酒。我记得,那一次去西北,我们都喝了不少。”胡学山说。 “我也记得,那时候你就和小刘岁数差不多大。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喝酒,没想到酒量还挺大。文人嘛,都爱喝点酒。”张春梅说。 “这个酒店就有西北的酒,要不要来一杯尝尝?”胡学山说。 吴道想起六年前那一次西北之行,听说这里有西北的酒,突然真的想喝一杯了,就说: “那就喝一点吧,提前说好,只喝一杯。” “那就先拿两瓶西北的特曲吧。快点上菜。”胡学山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说声“好”,转身离去。小刘给每个人倒了茶。胡学山对吴道说: “吴老师是我们河城镇和齐城县的人才,是大忙人,没有事我们是不敢轻易打扰的。我和春梅都有点私事要麻烦你。” “我能帮忙的,肯定会帮的。只不过,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普通老师,能有什么事情帮得上两位领导呢?”吴道说。 胡学山对吴道说:“说来话长,吴老师,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干部越来越难干,要有能力、有业绩,还要有学历,少一样都不行。我原本是师范毕业,也就是中专学历,后来在党校拿的大专。大专学历还是太低了,我就报名了农大的在职研究生。 这个研究生就是个幌子,也不用每天上课,一年去几次就行。但眼下却有一个难题,农大的研究生虽说没什么含金量,但也要有毕业论文才行,没有论文就不能毕业,我哪会写论文?没办法,就让小刘帮我写了一篇,就写咱们镇里的农业。 要是别的导师还好说,糊弄一篇论文也就过去了,偏偏我那个导师还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小刘写好论文之后,我给导师看了,导师说我写的是工作总结,不是论文,这样的文章拿到答辩会上会丢他的脸,让我拿回来修改。 小刘改了两次,导师还是说不行。”又对小刘说,“小刘,你说是不是?” “是,我是真想把论文改好,可是水平不行啊。”小刘说。 “愁得我都睡不着觉,就想着到哪儿找一个人给我改一改论文,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有这个水平了。你以前在咱们镇里可是出了名的能写,现在又是大学老师,肯定没问题。”胡学山对吴道说。 “写文章对吴老师就不是事,这我最清楚了。别人一个星期才能写完的文字材料,他几个小时就能写完,而且写得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换成别人,谁能有这个本事!”张春梅说。 “我是能写,可是也分什么内容,我是文学专业的,让我写文学论文,那我在行,可是胡镇长要写的是农业论文,我一点都不懂,再说也没有素材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吴道说。 “没有素材不要紧,我有啊。胡镇长的论文写的是改革开放以来河城镇的农业发展,这几十年的工作总结我都有,各种数据一应俱全。”小刘说。 正说着,服务员端了两盘菜上来。胡学山说: “菜上来了,咱们先喝点,就开始吃吧。”又对吴道说,“第一杯干了,后面就随意。” “好吧。”吴道说。 几个人碰了杯,胡学山、张春梅、吴道喝光了杯中的酒,小刘也喝光了水。喝完酒,胡学山让吴道第一个夹菜。吴道吃了几口菜,胡学山和张春梅也拿起了筷子夹菜,但并不急切。小刘最后一个拿起筷子。 吴道忽然很羡慕小刘,他想到,如果当年在河城镇上班时他会开车,出门的时候给领导当司机,也就不用喝那么多酒了。放下筷子,胡学山对吴道说: “论文的事情就拜托吴老师了。我这里有三张方州超市的购物卡,你拿去用,就当是润笔费了。事成之后,另有答谢。”说着,胡学山从口袋中拿出三张购物卡递给吴道。 吴道连忙说“不用”,但卡却已经放在了他的手里。胡学山握着他的手说: “拜托了,五月份就要答辩了,时间很紧张。这些是方联超市的购物卡,在全方州市都能用。” 吴道看了一眼购物卡,每张的面额都是一千元。方联超市是方州最大的超市,在方州市区和下属各个县都有门店,胡学山给自己的购物卡的确在全方州市都可以用。 吴道在河城镇上班时就知道,镇里每年都会买一些超市的购物卡用来送人,同时也会有很多外面的人给镇里的领导送购物卡。这三张购物卡的来源不得而知,但绝对不会是胡学山自己买的。 吴道有心要还给胡学山,却又不知如何拒绝,又想起几年来河城镇给自己寄了不少东西,它们都是胡学山让人寄的,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还了人情吧,于是说: “每个专业的论文都是相通的,文学专业有文学史,农业也有农业史,我听刚才小刘说的,胡镇长的论文写的应该是农业发展史。小刘把文章和素材都给我,我看着改改吧。” “好。吴老师,等一会儿我把纸质稿和电子稿都给你,电子稿在一个U盘里。”小刘说。 “U盘我们就不要了,吴老师以后留着自己用就行了。”胡学山说。 “那行,我会尽快把论文改好的。”吴道说。 “我再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吧。”胡学山对吴道说。 “老领导都干了,吴老师也干了吧。”张春梅说。 “我不是领导,吴老师才是领导,实在喝不下,就还是随意吧。”胡学山说。 吴道端起酒杯喝了很深的一口。 说话之间,服务员逐一把菜品端到了桌上。张春梅对吴道说: “胡镇长的事情解决了。我也有点事情要请吴老师帮忙。” “什么事情,不会是也找我写文章吧?”吴道说。 “我不是找你写文章,不过也难说以后不会找你写,等到我读在职研究生的时候吧。”张春梅笑着说。 “那是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你的?”吴道说。 “还是我儿子吴国栋的事情,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他成绩太差,模拟考试每次都排在后面,考本科是没有希望了。 刚才胡镇长说了,现在的社会,没有学历真是不行,以后更要有学历。没有个本科学历,以后想找工作都找不着,公务员、事业编都要考试,没有本科学历都不让考。”张春梅说。 “是,现在找工作都看学历。实在不行,今年考不上,就再复读一年。”吴道说。 “他已经复读了一年了,去年就考得很差,没过本科线。今年有进步,但很有限,我估摸着还是过不了本科线。我听说,方州学院老师的孩子高考不用过本科线就可以到方州学院上学,是有这回事吗?”张春梅说。 “是有这个规定,可以降低二十分录取。不过,方州学院老师的孩子没有在这个学校上学的,绝大多数都上重点大学了,还有的出国了。你的孩子也不符合这个条件啊。”吴道说。 “不符合,这不是就来找你了吗?”张春梅说。 “找我,也不行啊,咱们俩又不是夫妻。”吴道说。 “这不就说到点上了吗?我想了两个办法,你听听。”张春梅说。 “你说。”吴道说。 “第一个办法,我婆家姓吴,儿子和你是一个姓,我把儿子户口转到你家。到时候你就和学院说,他是你的亲弟弟。”张春梅说。 “这恐怕不行,必须是子女才行,弟弟可能不符合政策。”吴道说。 “还有第二个办法,我和你假结婚。”张春梅说。 “假结婚?”吴道感到莫名其妙。 “对,你不会没听说过吧?现在假结婚、假离婚的人多了去了,有的是为了拆迁多分房子,有的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多生孩子,都是钻政策的空子。结婚、离婚不过就是一张纸,民政局又不会去调查真假。 我和老公先假离婚,我领了离婚证,然后再和你假结婚,我们两个人有了结婚证,我儿子就是你儿子,这样不就可以享受政策了?等我儿子上了大学,咱们再去办离婚,我再和老公复婚。只要咱们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张春梅说。 吴道哭笑不得,他万没想到张春梅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胡学山又说: “我看这法子不错,都是为了孩子嘛。再说也费不了什么事,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等事成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会给你一个五位数的大红包。”张春梅对吴道说。 “这事不急,等你儿子高考完再说吧,要是他考过了本科线,也就不用上方州学院这么差的学校了。”吴道说。 “要是过不了本科线,上学的事情可就都放在你身上了,就按照刚刚说的办。”张春梅说。 “那行吧。”吴道在心里祈祷,张春梅的儿子一定要争气,高考一定要过本科线。 胡学山和张春梅说完了要吴道帮忙的事情,几个人又喝了几轮酒,之后,小刘开车把吴道送回了方州学院。下车以后,胡学山、张春梅又从汽车后备箱中拿出四个礼盒送给吴道,并连连说感谢的话。 吴道拿着礼盒回到宿舍,孟一虹还在等着他回来。他把礼盒和胡学山给的购物卡都给了孟一虹,并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孟一虹并没有为胡学山和张春梅的事情感到奇怪,因为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她还笑着对吴道说: “等你办了假结婚,再假离婚,咱们就都是离过婚的人了。” “孟姐,你又开我的玩笑。”吴道说。 回到自己的屋里以后,吴道看了一遍小刘给他的论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难怪胡学山的导师说他写的像工作总结,哪有一点论文的样子! 他又看了一遍文字资料,幸好资料比较充分,文章修改起来也并不难,只需要按照前后逻辑重新梳理一下,再增加一些数据,最后再写一个升华性的结论,也就是一篇论文的样子了。 吴道两天就修改完了胡学山的论文,但他一直拖了二十几天,到四月中旬才把文章发给胡学山。 几天之后,胡学山给吴道打来电话,告诉他论文达到了导师的要求,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五月初,胡学山顺利通过了研究生答辩,之后又给吴道邮寄了两张方联超市购物卡,面额也都是一千元的。吴道把购物卡又给了孟一虹,他们去超市买东西时用。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三章 假结婚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期盼着张春梅的儿子高考能够取得好成绩,那样他也就不用和张春梅假结婚。然而,六月九日下午,张春梅给还是给他打来了电话。 接到张春梅的电话,吴道就预感到事情不妙,大概是他儿子高考没有考好。张春梅说: “吴老师,你还记得上次咱们说的假结婚的事情吗?” “记得啊。你儿子参加今年高考了吗?”吴道说。 “参加了,昨天刚考完。” “那就好。再等一段时间,成绩就出来了。” “不用等了,一考完,他就说,今年考的还不如去年,肯定过不了本科线。今天又看了报纸上的参考答案,更加确定成绩很差。不用等成绩出来了,明天上午我就和老公去民政局办离婚,下午我们就去方州找你办结婚证。” “这也太着急了吧?要是你儿子高考成绩距离本科线超出二十分,就是办了假结婚,他也上不了方州学院的本科啊。” “话是不假,不过我们得这么考虑,如果我儿子的成绩距离本科线在二十分以内,我们假结婚,他就可以上本科了,不办假结婚,他就上不了。 要是他的成绩距离本科线超过了二十分,我们假结婚对他也没有任何坏处,他还可以上大专。所以我们假结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再说了,真等到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们再办假结婚,时间上可能就来不及了。所以,现在就必须要做好准备。 孩子高考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着急不行。吴老师,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都在手里吗?办结婚证要用到。户口本要是在老家的话,我开车去你家拿。” 听了张春梅的话,吴道无言以对,只好说: “身份证我一直带着。工作以后,我就把户口迁到学院了,户口本也在这里。” “那就好。” “我们可以假结婚,但是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放心吧,没有人会知道咱们假结婚的事情。明天到方州见。” 这时孟一虹在外地参加一个学术活动,不在方州学院。吴道感到很庆幸,不用在她面前出丑。 第二天吴道没有课,就在宿舍里看书。上午十点多,张春梅又打来电话: “吴老师,我已经办好离婚证了。现在正往方州赶,你中午不要吃饭了,我们到了以后,一块儿吃。” 吴道说了声“好”,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接近十二点时,张春梅给吴道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方州学院门口。走到大门口,吴道看到张春梅是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来的。 张春梅对吴道说:“吴老师,我们又见面了。”又指着中年男人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吴炳益,他是咱们齐城县商务局的副局长。” “吴老师,你好,孩子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吴炳益上前来与吴道握手。 “都是以前的同事,应该做的。”吴道说。 “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以后,咱们先去照相,然后去民政局。方州和齐城县政府机关上班时间不一样,齐城县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方州朝九晚五,中午没有休息,工作人员轮流吃饭。”张春梅说。 “那就上车吧。”吴炳益说。 三个人上车,吴炳益开车。他们这次没有去方州大酒店,而是到了一个自助餐厅。吃饭之时,张春梅又把儿子高考和上午办离婚证的事情说了一遍。 吃完了饭,三个人再次上车,吴炳益直接把车开到了民政局门口。婚姻登记处沿街办公,旁边就是一家照相馆,专门照结婚登记照。三人走进照相馆,一个摄影师上前来说: “你们是拍什么照片?” “拍结婚照。”吴炳益说。 “是你和这位女士吗?”摄影师说。 “不是我们俩,”张春梅指着吴道说,“是我们俩拍结婚照。” “你们俩结婚?”摄影师说。 “是我们俩,怎么,不像吗?”张春梅说。 “像,那就过来拍吧。”摄影师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吴道觉得脸发烫,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既然答应了张春梅,又不能半道上撒手不管了,也就只好和张春梅一起坐到了照相的凳子上。摄影师说: “你们两个人坐近一点。” 吴道挪了下椅子,更靠近张春梅。摄影师照完照片,很快就洗了出来。吴炳益付完钱,三个人出了照相馆,去了婚姻登记处。 走到门口,吴道听到照相馆里的两个摄影师似乎在发笑,给他们照相的摄影师说: “拍了这么多年结婚照,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女的比男的大那么多,我猜这个女的一定很有钱。” “你说,陪着来的那个男的是干什么的?”另一个摄影师说。 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 婚姻登记大厅里等待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吴道和张春梅。他们把身份证和户口本交给工作人员,后者看着他们,楞了一下,问: “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是自愿的。”张春梅说。 “是。”吴道也说。 “是二婚吗?”工作人员说。 “我是二婚,他是初婚。”张春梅说。 “带离婚证了吗?”工作人员说。 “带了。”张春梅把离婚证交给了工作人员。 “你上午才离婚,下午就又结婚?”工作人员不解地说。 “是啊,这违法了吗?”张春梅说。 “不违法,只是这离婚、结婚也太快了吧?这都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是儿戏。”工作人员说。 “不违法不就成了,赶快办结婚证吧。”张春梅说。 “我再问一遍,你们是自愿结婚吗?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工作人员看着吴道说。 “是自愿结婚。”吴道说。 “我们是自愿结婚,办结婚证吧。”张春梅说。 工作人员开始填写结婚证,盖章。吴道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吴炳益,心里说:“丈夫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结婚,这是何等荒唐的事情!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婚姻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工作人员办好证,交给吴道和张春梅,说: “恭喜你们!” 吴道接过结婚证,心里说:“恭喜个头啊!你看不出来我们是假结婚吗?” 三个人离开婚姻登记处,吴炳益开车把吴道送回了方州学院。在车上,张春梅把儿子的身份证复印件给了吴道,又说: “咱们儿子叫吴国栋,今年十九岁。现在有了结婚证,咱们儿子上大学的事情就没有问题了。过几天高考成绩就出来了,你回到方州学院,就把国栋的名字报上去。” “好。”吴道说。他心里想,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十九岁的儿子,这是什么事啊! “这是一点小意思,等录取了以后,还有重谢。”张春梅交给吴道一个红包说。 “不用。”吴道说。 “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应该要收的。以前也说好了的,会给你五位数的红包,也不多,这是两千,真上了本科,再给你剩下的。”张春梅说。 “吴老师,就收下吧,等咱们儿子成绩出来了,可能还要麻烦你。真到方州学院上了本科,也还要麻烦你照顾。你不收,我们心里过不去。”吴炳益说。 吴道听着张春梅和吴炳益的话,越听越别扭,好像他们俩的儿子现在成了三个人的,但他又不好说什么。 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往前走,吴道收下红包,没有看里面的钱,就放进了口袋。 张春梅、吴炳益把吴道送到方州学院门口,就启程返回齐城县。 吴道走进学校,一边走着,又拿出了结婚证。看着上面的结婚照,吴道不禁想到,张春梅和孟一虹年龄相仿,如果照片上的人不是张春梅,而是孟一虹,他是不是就真的自愿结婚了? 他又想到了司百芳,忽然觉得假结婚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就想把结婚证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但又想到,将来和张春梅办离婚证时也要用到结婚证,给张春梅儿子报名可能也会用到结婚证,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天就把不要脸的事情都办完算了,现在就去招生办公室给张春梅的儿子报上名,省得以后更麻烦。 吴道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下午两点,方州学院的各个部门已经上班,于是他直接走向了方州学院招生办公室。 方州学院招生办公室有一男一女两个老师。吴道走到门口,看到里面除了这两个老师之外还有别人在办事情,他便在门口等着办事的人离开之后才走进去。 吴道从未与招生办打过交道,与两位老师虽然也曾遇到过,但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姓名。 吴道原本在路上想好了到这里就干净利落地把事情办好,不能拖泥带水,办完就赶紧离开。真站在招生办两位老师面前却又张不开嘴了,因为事情实在是太离奇,真话不能说,不能让招生办老师知道他是假结婚,但假话又很难开口。 男老师看到吴道,说: “你是哪个系的老师,到招生办有事吗?” “我是中文系的老师,姓吴,是前几年才来的。”吴道说。 “我记得好像是见过的,但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原来是新来的老师,难怪不熟。你是有什么事?”女老师说。 “咱们学院老师的孩子不是可以降低录取标准吗?”吴道说。 “是有这么回事。”女老师说。 “我想给一个人报名。”吴道说。 “给谁报名啊?”男老师说。 “给我儿子。”吴道说。 “看你岁数还不到三十岁吧,儿子都参加高考了?”女老师说。 “是我妻子和前夫生的,他今年高考。”吴道说。 “那你媳妇不是比你大很多?”女老师说。 “是比我大一些。不说这些了,先把名给报上吧。”吴道说。 “结婚证和孩子的身份证带了吗?”女老师说。 “结婚证带了,身份证没带原件,是复印件。”吴道说。 “复印件也行。”女老师说。 吴道把结婚证和张春梅儿子的身份证复印件给了女老师,又填了一张表,就完成了报名的事情。招生办两位老师看了吴道的结婚证,女老师说: “你媳妇年轻的时候没准还是个美女。” “现在也不错。”男老师说。 “这结婚证是今天才办的?”男老师看到了结婚证上的日期。 “是今天办的。”吴道说。 “你媳妇是干什么的?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结的婚?”女老师说。 “这就算报完名了吗?”吴道说。 “名是已经报上了,我就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结的婚。”女老师说。 “我还有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吴道说。 吴道知道招生办是一个人多嘴杂的地方,他怕一会儿还会有人来办事,收好结婚证就赶紧离开了。 走在路上,吴道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张春梅给他的红包。他拿出来看了一下里面的两千块钱,心里说:“干了这么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两千块钱一点都不多,应该给两万才对。” 然而,随即他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自责,自言自语道:“以后就算给再多的钱,我都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 吴道非常害怕自己“结婚”的事情会在方州学院里传开,好在招生办的两个老师对他一点不熟悉,也并不真的在乎他结婚的真假,每个人都懂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都是公家的事情,没必要较真。 吴道的这一次“婚姻”没有产生任何的波澜,在中文系师生眼中他仍然是一个单身青年。 不久,司百芳研究生毕业了。她告诉吴道,毕业以后,她将会去总部设在北京的一家大型银行工作,徐金峰母亲是那家银行的高管。 吴道隐约感到,司百芳的人生或许将要发生重大的转折,那种转折将会对自己造成毁灭性打击。 高考成绩公布,张春梅的儿子吴国栋果然没过本科线,少了十九分。查到成绩的当天,张春梅就给吴道打了电话: “吴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儿子的高考成绩比本科线少了十九分。你看这个巧劲,再少两分就上不了方州学院的本科了。现在不是暑假了吗,你回齐城县了吗?” 吴道当时就在小黄庄家中,但他知道张春梅的意思大概是要请他吃饭,他不想去吃这顿饭,于是就说了个谎话: “我没回齐城县,现在是在南方参加培训呢。” “是这样啊,我和老公还想着请你吃饭,感谢你呢。既然这样的话,那就等到咱们儿子到方州学院报到的时候再答谢你吧。” “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还有个事,我得请教请教你,你说咱们儿子这个成绩报什么专业好?我和老公是希望他能到中文系去,因为你就在中文系当老师嘛。” “汉语言文学在方州学院是热门专业,你儿子的成绩有点低,中文系不一定上得了。还是这样吧,第一志愿填汉语言文学,选择服从调剂就行了。上不了中文系,也能上方州学院其他专业,肯定能上本科的。” “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其实我们也不在乎究竟上什么专业,是个本科就行。” 张春梅让儿子吴国栋按照吴道所说填写了志愿。 七月中旬,吴国栋被方州学院录取。因为成绩太低,他被调剂到了方州学院报名人数缺额最多的历史学专业。查到录取结果的当天,张春梅就又给吴道打了电话: “吴老师,天大的好消息,咱们儿子国栋被方州学院录取了。” “是什么专业?”吴道说。 “不是中文系,是历史学专业。” “那也行啊,不管什么专业,只要好好学,都能成才。” “你说的太对了,只要能上本科,什么专业都行。等到开学的时候,我们得好好感谢你。那时候,你就回方州学院了吧?” “那时候就回去了。” “那行,到开学的时候再见。”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开学的时候,张春梅、吴炳益送吴国栋到方州学院报到。张春梅和吴道去办了离婚证,吴炳益留下,和吴国栋去报到。 虽然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对他们“闪婚”又“闪离”感到奇怪,还问了不少问题,但有了上一次办结婚证的经历,吴道这一次并没有觉得那样尴尬。 办完离婚证后,张春梅又给了吴道一个红包,里面是八千块钱。前后两个红包加起来刚好是五位数。 吴道和张春梅回到方州学院时,吴国栋已经完成了报到。张春梅提出,他们一家三口要请吴道去吃顿饭,感谢他帮了大忙。 吴道以工作太忙为理由拒绝了。张春梅和吴炳益又要吴国栋认吴道当干爹,吴道哭笑不得,说: “我这么年轻,比他大不了多少,怎么能当他干爹呢?” 张春梅对吴道说:“不是年龄的事,你听我跟你说。 一来,咱们以前是同事,你管我叫姐,咱们是一个辈分,我儿子就是你的晚辈。 二来,现在他是学生,你是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你自然是知道的。 三来,咱们是办过结婚证的,虽说是假结婚,但也算是结过婚的。 更巧合的是,你们两个人还都姓吴,这不是天作之合吗?不论从哪个方面说,这个干爹你都当得了。” 又对吴国栋说,“国栋,快叫吴老师干爹。” 张春梅一番话说得吴道无言以对,这时吴国栋又真的叫了他一声“干爹”,他想不认这个干儿子都不行了。 既然是干爹,当然就要承担起照顾干儿子的责任,这正是张春梅和吴炳益想要的结果。 吴道没有把假结婚和收“干儿子”的事情告诉孟一虹,但是几天之后吴国栋主动到了宿舍里来认亲。吴国栋走后,吴道不得已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孟一虹。孟一虹笑着说: “我没想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结婚、离婚、养儿子三个人生大事。” “孟姐,我是不是做错了呢?”吴道说。 “人活着,要学会拒绝,如果拒绝不了,那就只好都承受下来。”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四章 晴天霹雳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开学不久,吴道就晋升为了讲师,工资也上涨了不少。为了庆祝这件事,孟一虹还专门包了饺子。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吴道正在图书馆里借书,突然手机响了,看时,是司百芳发来了一条短信: “吴道,我和徐金峰定好了在十月二号结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你能来,我会非常高兴的。我希望能在婚礼上看到你。”后面还有举办婚礼的酒店名称、地址以及具体的时间。 看到短信,吴道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差一点摔倒在地,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想起,十月二号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一天是司百芳的生日,她和徐金峰选在那一天结婚,说明他们的感情很好。 吴道给司百芳回了一条短信:“百芳,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我为你感到高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的婚礼,我一定会去的。” “吴道,我有了归宿,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人生的伴侣。四十岁的约定结束了。” “我会找到的。” 吴道把手里的书又放回了书架,强打精神走出了图书馆。他经常到图书馆借书,与图书馆的老师非常熟悉,后者见他没有借书,就问道: “吴老师,这次不借书了吗?” “先不借了,下次再借吧。”吴道强颜欢笑说。 吴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宿舍,内心充满忧伤和痛苦,路上几个学生和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到。当时孟一虹正在宿舍里洗衣服,她见吴道神态凝重,便停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吴道说: “孟姐,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叫司百芳的女孩吗?” “我当然记得她啊,是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孟一虹说。 “我和你说过,我和司百芳曾经立下了一个四十岁之约。” “是啊,你和我说过,有一年司百芳自杀,你把她救了,之后你们就定下了那个约定。不过,司百芳在国外支教的时候,她不是就已经有了男朋友,后来我们去济州大学参加研讨会时,她还亲口告诉你了吗?那个时候你们的约定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在我的心里,那个约定以前还没有结束。就在几分钟以前,结束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刚刚我在图书馆借书,司百芳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说她要在国庆节的时候结婚,还告诉我四十岁的约定结束了。” 孟一虹看着悲伤的吴道,没有说话。吴道继续说: “我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真的,我真想把自己喝醉,然后大哭一场。” “想喝酒就喝,想哭就哭吧。今天我们不做饭了,我有附近一家饭店的电话,我打电话让他们送菜过来。我房间里还有酒,都是之前河城镇寄给你,你又放到我这里的。我陪你一起喝酒,一起哭。你先在自己的屋里休息一会儿吧,我把剩下的衣服洗完,等一会儿叫你。”孟一虹说。 吴道看了看面前的孟一虹,不再说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孟一虹很快洗完了衣服,又给饭店打了电话,订好了菜。半个小时以后,饭店服务员把菜送来了。孟一虹接过菜,付了钱,又把菜和酒摆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之后才把吴道叫过来。 孟一虹关上门,又把窗帘拉上,然后在椅子上坐好,给吴道和她自己每人倒了一杯白酒。她对吴道说: “吴道,我知道,失恋的人心里都很难受。想喝酒,那就喝一杯吧。” 吴道没有说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孟一虹也一口把酒喝完,之后又给两个人的酒杯倒了酒,但比第一杯要少一些。两个人又是一饮而尽,紧接着孟一虹倒了第三杯酒,比第二杯又少了一些。 喝完第三杯酒之后,孟一虹没有再倒第四杯,她对吴道说: “我知道,司百芳在你心里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她要结婚了,你肯定非常伤心,非常痛苦。 但是,你曾经对我说过,司百芳从小目睹父母吵架、母亲自杀,在心里产生了对婚姻的恐惧,现在她终于打开了心结,可以接受婚姻了,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为她祝福,不是吗?” “孟姐,你说的很对,司百芳能结婚,能有一个人一直保护她、照顾她,我的确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我应该祝福她。可是,我还是非常痛苦,那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我觉得,我永远地失去她了。”吴道说。 “喝了三杯酒,先吃点菜吧。” 孟一虹拿起吴道面前的筷子放到他的手里,之后才用自己的筷子吃了几口菜。看吴道也吃了菜,孟一虹才又给两个人倒了酒,但不是一杯,而是半杯。倒完酒,她说: “我能体会你的痛苦。我和前夫上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高中时互相有好感,上大学以后才把关系确定下来,后来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才走到一起,最终还是离婚了。 俄狄浦斯的悲剧是避免不了的,但我们仍然要正视命运的安排。我们学的是文学,读了不计其数的文学作品,我们应该从其中汲取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而且,你和司百芳的事情,我多少也是了解的,你们并未拥有过彼此,两个人其实一直都是自由的,既然不曾拥有,也就谈不上失去。一直以来,你都把你和她之间的感情看得过重了,也太执着了。” 孟一虹的话让吴道心有触动,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中年女人。她饱经沧桑,但磨难并没有让她失去生活的勇气,反倒让她悟出了人生的真谛。 她不再年轻,但智慧让她熠熠生辉。她的脸原本就很白,喝过几杯酒之后,脸上泛起了红晕,更添了几分吸引力。 吴道突然发现,他其实早已喜欢上了孟一虹,只不过一直不想承认罢了,因为他无法面对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现实。吴道拿起酒杯说: “喝酒。” 两个人都喝光了杯中的酒,吴道对孟一虹说: “孟姐,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我说,一虹,我喜欢你。” “你不能喜欢我,也不应该叫我一虹。我是你的长辈,你叫我孟姐,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叫也就叫了。但你叫我一虹,就很不合适。说喜欢我,就更不应该了。” “小龙女是杨过的姑姑,他们不也在一起了吗?我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爱司百芳,但我同时又爱上了你,一直以来我都不敢面对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同时爱上两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也许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离婚经过的时候,也许是听说了你做了那么多好事的时候,也许是我和你去山村小学的时候。 你的真诚、善良、智慧都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内心,我已经失去了司百芳,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一虹,我们结婚吧。” “吴道,你一定是喝多了!我比你的年龄大那么多,而且我还有不孕症。就算没有不孕症,到了这个年龄,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我们是不能结婚的。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你的家人会怎么看,学校的同事会怎么看?”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这就够了。以前司百芳是我心里最大的障碍,现在这个障碍没有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虹,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在一起吧。”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刚才还说,文学给了我们生活的勇气和力量。有了这些勇气和力量,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 吴道又倒了一杯酒,然后一口喝下。他走到孟一虹的身边,抱住她,亲吻她,孟一虹也抱住了吴道。两个人用尽力量抱住对方,吻着对方,都流下了泪水。 …… 吴道对孟一虹说: “一虹,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们结婚吧。” “我可以做你的女人,但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孟一虹说。 “为什么?”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们的人生虽有交集,但终点是不同的,你需要一个能陪伴你一生的人。吴道,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但可以成为你的华伦夫人。” 此时的吴道已经清醒了很多,他知道孟一虹说出的话都是深思熟虑的,没有更改的可能。他紧紧抱住孟一虹,看着怀里的女人,他发现,她的白发比以前更多了些。孟一虹挣脱吴道的怀抱说: “能看到你从失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我很高兴。要想真正走出阴影,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爱。这个恋爱的对象,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你不能住在这里,晚上你还是回自己的房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真的只能这样吗?” “只能这样。你必须找一个真正的伴侣。” 吴道抱住孟一虹,但后者挣脱了他的怀抱。两个人都穿好衣服,吴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搞不清楚,刚刚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那的确已经发生了。心灵的朋友司百芳即将结婚,而长辈孟一虹却成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女人,三个人的生活轨道从此都发生了转折。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五章 与荆立科的长谈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九月三十日,吴道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说他国庆节要去北京出差,不回齐城县了。吴道不回家,也不光是为了参加司百芳的婚礼,同时他也害怕回家去,因为他不敢面对家人。 暑假回去的时候,三位长辈就曾经问过吴道,女朋友是不是已经毕业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吴道只能是继续撒谎,说女朋友的确已经毕业了,他们的感情很好。 然而对于“什么时候把女朋友领回家来看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两个家人们最为关心的问题,他却给不出满意的答案。 吴道知道,如果他国庆节假期回到家里,三位长辈还会不断追问这两个问题,既然给不了答案,还是不回家的好。 十月一日,吴道乘坐下午的火车前往北京。他提前给荆立科打了电话,告诉了对方自己要去北京参加司百芳的婚礼,还说,他对北京很熟悉,不用再去接他。 电话里说话不方便,吴道并没有详细说司百芳结婚的事情。荆立科工作太忙,很难请假,也就听从了吴道的话,他告诉吴道,到北京以后,坐地铁到北京大学。 按照荆立科所说,到北京以后,吴道乘坐地铁到了北京大学。出站时,看到了在那里等候自己的荆立科。 五年多不见,荆立科似乎比之前胖了一些,脸色红润,看起来更加健康。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两个人直接去了北大餐厅。到餐厅门口,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说: “你们来了。” 荆立科对女孩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好朋友吴道”,又对吴道说,“这是我女朋友张梦洁。” “你好,立科常常提起你,说你才华胜他十倍,今天总算是见到了。”张梦洁对吴道说。 “我和立科是好朋友,不过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厉害,要说才华,立科才真的是一个有才华的人。还有我和立科的好朋友赵武,他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吴道说。 “说起赵武,毕业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荆立科说。 “我也没见过他。时光飞逝,已经过去七年多了。”吴道说。 “我们先去吃饭吧。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咱们吃完饭再说吧。”荆立科说。 “好。”吴道说。 三个人走进餐厅,很快吃完了饭。荆立科带吴道去了蔚秀园,到了几年前他住过的那个小院,张梦洁去了另外的地方。 荆立科带吴道走进了一个很小的单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两个人坐在床上,荆立科对吴道说: “上次你来的时候,我还住在集体宿舍里,后来挣了一些钱,就想换一个单间住。住的时间长了,和房东关系很好,这个房间空出来,他就租给了我,价格也不高。今天晚上你住在这里就行了。” “我住在这里,你住在哪儿?”吴道说。 “我不住在这儿了,我和张梦洁在这附近租了一套楼房。这个房间还没到期,所以还可以住。司百芳的婚礼是明天吗?” “对,我来就是参加她明天的婚礼。前些天,她给我发了短信,告诉了我结婚的事情。” “你们两个人几年前来北京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我一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结婚。” “那一年你们离开北京之后,我和司百芳再没有任何联系了。我们都没有留对方的手机号,她到北京来,还有现在结婚,我都不知道。司百芳和现在的丈夫是怎么认识的?” “司百芳研二的时候出国支教,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也是在那里支教的。她丈夫是一个北京人,家庭条件不错。 司百芳和我说,她现在是在一家大银行总部上班,就是婆婆给安排的,她婆婆是银行的高管。 那一次我和司百芳到北京来的时候,司百芳就说过,她很喜欢北京,还说,如果将来有机会,她希望到北京来工作和生活。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孩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容易和人产生感情。再加上,司百芳是生在一个很贫穷的家庭里,而对方的家庭条件恰恰又非常优越,就更容易被吸引。如果司百芳没有出国就好了。”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以前,我和司百芳曾有一个四十岁的约定,她说到她四十岁的时候,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还没有结婚,她就会嫁给我。现在她才二十八岁。” “你是怎么打算的?” “明天参加完她的婚礼,下午就坐火车回去。” “我是说你今后的打算,司百芳已经结婚了,你打算找一个女朋友,还是一个人这样过下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直喜欢司百芳,但同时我又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就在司百芳告诉我她要结婚的那一天,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一点,还和那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还要从头说起,她姓孟,叫一虹,是方州学院的老师,也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师妹,说起来应该是我的长辈,今年已经四十六岁。 我去方州学院工作,就是她帮的忙。毕业那一年,我本来是没有机会进入大学当老师的,那时方州学院正好要招聘一个外国文学专业的老师,她打电话给我的导师,问他有没有带研究生,可以去方州学院工作,我导师就推荐了我,后来我才到了方州学院。” “她一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人,你才会喜欢上她。” “对,她非常特别。她的经历很曲折,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为了爱情到了方州工作,婚后不久就查出了不孕症,一直没有治好,为了不拖累男方,就主动提出离婚,后来就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 我和她是邻居,工作以后,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她都非常照顾我。她非常善良,有爱心,品德几乎没有一点缺陷,就像是一个圣母。 一开始的时候,我把她当作一个长辈看待,相处时间长了,就开始叫她姐姐,还喜欢上了她。那天,我们喝了酒,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就和她发生了关系。” “你真的喜欢她?” “是真的喜欢。年龄不是爱情和婚姻的障碍,我想和她结婚,但她却只愿做华伦夫人。” “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能遇到司百芳和孟一虹两个特别的女人,你真的很幸运。” “说说你的女朋友张梦洁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认识有一年多了。张梦洁不是司百芳,也不是孟一虹,现在我的心里有些矛盾。” “为什么矛盾?” “我和她就是在北大餐厅认识的,你也看到了,她人长得还算漂亮,待人处事也不错,只不过,相处时间长了,我发现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她没有上过大学,读书不多,对书法艺术更是一窍不通。” “没上过大学,可以自学啊,司百芳就是自考的本科。” “问题的关键不是学历。人的艺术才华多半是天生的,后天是培养不出来的,就好比司百芳,即使她没有自考本科,没有读研究生,只有初中学历,她依然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孩。 而且,我们也知道,很多诗人、作家、艺术家都是没有上过大学的,像沈从文就只上过小学。 张梦洁不是这样,我觉得,就算她上了大学,甚至上了研究生,也依然不会有艺术才华。这才是我心中的矛盾所在。” “人生总是在面临着不断的选择,这就是矛盾产生的根源。既然现在还无法做出选择,就顺其自然吧。” “是,顺其自然吧。你呢,作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孟一虹是不可能和我结婚的,而且她也在努力把我往外推,好让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做的是对的,你应该找一个更合适的女朋友。” “看天意吧。先不说这个了,我忽然想起了你收养的那条狗,它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望望,你还记得它?” “一直记得。” “去年它就离开这个世界了,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我们能相伴度过几年的时光,也是一种缘分。” “对。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还算顺利,这几年也取得了一点成绩。前些日子,赵武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要办书法展,出版图书,都可以找他,他认识很多出版社和文化界的人,可以帮上忙。” “赵武还在浙江省文化厅工作?” “对,还在那里,可能已经是一个科级干部了吧。” “赵武刚去文化厅上班的时候,我还有些差异,现在我想明白了,这叫大隐隐于朝。 鲁迅当年不也在教育部任职吗,一个知识分子,要想真正履行自己的责任,到政府里工作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到达了一定的位置,才能真正做事。 法国知识分子强调介入政治,赵武在做的其实就是介入。” “没错。不过,我们也还是可以做一些实事的。比如,你在学校当老师,就可以言传身教,去启蒙学生,能有一个学生受益,社会就多了一分前进的动力。我们的教育需要更多有思想、有品德的教师。” “对。你做艺术工作,也是在启蒙大众。” “真正的书法就是要承前启后,把传统文化中的养分传承下去。今天和你聊了这么多,我真的很高兴。人生得一知己,何其幸哉!” “我也感到很幸运能有你和赵武两个知己朋友。你未来有什么打算,要一直在北京吗?” “现在还不好说,也许会一直当北漂吧。北京的房价你也知道,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如果打算在这里结婚生子,长期生活下去,免不了要买房子。看以后能不能买得起房子,再决定去留吧。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在一个小城市,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生活轻松自在,不会有这么大的生活压力。” “小城市和大城市各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在方州,生活的确很轻松,但是没有北京这种文化氛围。而且,大学也不是世外桃源,同样是一个是非之地。” “相对来说,大学是比较适合你的工作。” “的确是。想找一个比这个更合适的工作,的确不容易。除非是当作家,可是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几个人能靠写作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成不了作家的。 倒是你,你的艺术天赋我是知道的,而且你也很努力,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书法家,现在中国的书画市场很火爆,你可以靠书法获得有尊严的生活。” “书法、绘画现在看似很火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真正懂艺术,真正关心艺术,都是在炒作。 要想获得知名度,离不开商业炒作和各种人脉关系,那些我都是不屑为之的。 你不应该妄自菲薄,其实你的写作才能还是很高的,应该坚持写作才对。” “不说我了,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赵武的建议。” “或许吧。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你明天去参加司百芳的婚礼吗?” “她没有邀请我,我就不去了。如果是你和司百芳两个人结婚的话,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去参加。只是现在,唉,不说了。” “你不去也好。那你明天早上还过来吗?” “这段时间的工作很忙,明天我一早就要去单位,就不过来了。你锁好门之后,把钥匙放在窗台上就行了,我下班以后会过来拿。” “好。我明天上午参加司百芳的婚礼,吃完饭就直接回方州了。有时间再聚吧,希望下一次,赵武也可以加入我们。” “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六章 两朵云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荆立科走后,吴道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想起刚刚和荆立科的谈话,他猛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使命还有很多,个人的情感虽然重要,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自己能遇到司百芳这样的奇女子是幸事,能遇到荆立科、赵武这样的知己,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幸事! 吴道又回忆自己和赵武、荆立科、司百芳、孟一虹所经历的种种事情,觉得他这三十年的人生其实非常精彩,然而他又忍不住要问自己: “吴道,你今后的人生会是怎样呢?失去了司百芳,孟一虹也不肯接受你,两个知己赵武和荆立科又身在远方,你的未来还会这般丰富多彩吗?” 在辗转反侧中,吴道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又和司百芳回到了香山。司百芳还是那样美丽,而且快乐。 他们一起登山、划船、赏花,一起到梁启超墓前祭拜,一起参观曹雪芹纪念馆。他在曹雪芹先生塑像前向司百芳表白,司百芳欣然接受,扑入他的怀中。 然而就在此时,曹雪芹像突然倒塌,从碎片中站起来一个没有面目的人,自称是司百芳的丈夫徐金峰。 吴道从梦中惊醒,之后又断断续续睡着了几次,每次都会进入新的梦境,开头美好,结局却是另一番景象。 清晨五点多,吴道再也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到院中洗脸刷牙。想到自己一会儿就要离开,他又回到屋中,把被子叠好,又打扫了一下地面。 收拾完毕,吴道把自己随身带的东西放入背包,之后离开屋子,锁上了门。按照荆立科所说,他把钥匙放在了窗台上。 吴道在蔚秀园中的一个路边摊吃了早餐。此时,时间刚过六点,还不到去参加司百芳婚礼的时候。吴道就出蔚秀园,从北大西门进入了燕园。 清晨的燕园非常安静。吴道沿着熟悉的路,一步步走到了未名湖,看着平静的湖水、岸边的博雅塔和山石,想起五年前与荆立科、司百芳一起漫步燕园的情景,那实在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然而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三个人恐怕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想到这里,吴道的内心非常伤感。 来到当年流浪诗人流沙摆摊卖书的地方,吴道忽然想起来,昨天与荆立科聊天之时忘了问流沙的情况,这个流浪诗人如今身在何方呢?也许又去其他地方了吧。 燕园虽好,但对于一个用双脚丈量大地的流浪诗人而言,终究还是太小了。外面的广阔天地,才是流沙的家园。 吴道很羡慕流沙的生活,来去自由,随遇而安,生命没有羁绊,然而他却不可能那样做。 来到百年纪念讲堂,吴道想起了当初看《安娜·卡列尼娜》电影的情景。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列文一样,最终娶到喜欢的姑娘,如今结局已经到来,他不是列文,而司百芳也不是吉蒂,他们有缘无分,无法在一起。 燕园内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讲述着吴道和司百芳的往事。吴道在校园内逗留了三个多小时,九点多的时候才离开那里,之后坐地铁去司百芳举办婚礼的酒店。 离开北大之前,吴道给荆立科发了一条短信: “立科,我已经离开了北大,房间的钥匙放在窗台上了。中午参加完司百芳的婚宴以后,我就会马上返回方州。有时间我们再见吧。” “吴道,莫要太过伤心,路上注意安全。期待着我们下次相见。”荆立科回复说。 司百芳举办婚礼的酒店距离北大路途很远,中间还要倒公交车,吴道十点半才到达那里。 走到酒店近前,吴道看到,酒店前面的空地上摆放着婚庆公司的充气门,上面的红色条幅上写着“恭贺新郎徐金峰新娘司百芳新婚”,酒店门口两边摆放着花篮。 走进酒店大门之后,大厅里设有导引牌,指引着宾客前往举办婚礼的大厅。吴道发现,这家酒店丝毫不比方州大酒店差,甚至还要更高档一些。 根据导引牌的提示,吴道走到了二楼的一个大厅。大厅门口有一张桌子,那里是登记宾客姓名和收红包的地方。 吴道登记了姓名,奉上了装有1015块钱的红包。参加婚宴的宾客,拿的红包都是整数,记账的人不解其意,问吴道: “你是新郎还是新娘的亲友?” “是新娘的朋友。”吴道说。 “你拿一千块钱的红包多好,为什么要多放十五块钱呢?” “这是一个秘密。新娘会明白这个数字的含义。”1015,只有吴道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他终生难忘的数字,他和司百芳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十月十五日。 大厅里有负责导引的服务员,吴道走进大厅之后,服务员又问他是新郎还是新娘请来的宾客,吴道说他是新娘的朋友,服务员便把他领到了司百芳同事和朋友坐的席位。 吴道坐下时,同一个桌已经来了几个人,有三个女人正在说着司百芳和徐金峰的事情,一个说: “你见过新郎徐金峰吗,他长什么样?司百芳长这么漂亮,又是研究生毕业,工作还这么好,徐金峰能配得上她吗?” “我没见过,不过我知道,论家庭条件,徐金峰绝对配得上司百芳。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农村姑娘嫁入了豪门,是高攀。”另一个说。 “新郎家里条件真这么好?” “一点不假。我和司百芳在一个单位上班。你只知道司百芳在银行里工作,你知道她是怎么到我们行里来的吗?” “不知道。” “新郎徐金峰的母亲,也就是司百芳的婆婆,是我们行里的行长助理,司百芳能到我们行里来,还能一进来就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都是托婆婆的福。 司百芳的学历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她第一学历是自考的本科,如果没有关系,根本进不到我们行里来,更不可能得到那么好的职位。” “原来是这样啊。” “这次婚宴,我们行里的请帖分为两种。行长助理给中层以上干部发请帖,司百芳给一般职员发请帖。我就是一般职员,所以坐到这边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要真是行长助理给我发了请帖,我得包一个更大的红包才行。” “新郎的妈这么厉害,那他爸爸不是更厉害?” “是很厉害,据说是一个大企业家。不过他们已经离婚很多年了。” “那新郎现在干什么工作?” “徐金峰的爸爸有很多企业,徐金峰研究生一毕业,他爸爸就给了他一个让他负责。” “这么说,这个徐金峰还真是一个金龟婿。司百芳找他算是找对了。” “你们都没见过徐金峰,我见过。他不但长得非常英俊,而且个头还高,最少也有一米八。”第三个人说。 “那他不是比司百芳高很多?”第一个人又说。 “是啊。论家庭,新娘和新郎没有可比性,论学历,两个人都是研究生,论工作,也没法比。也就是相貌,还算是般配。”第三个人说。 “司百芳找到徐金峰,真是走了大运了。司家以后就不愁没钱花了。”第一个人说。 “谁说不是呢。”第二个人说。 听着旁边那几个人的对话,吴道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他不用再为司百芳的未来而担心了,因为她现在的丈夫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要比自己强得多。他现在只想看到司百芳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比天仙还要美。 一阵鞭炮声过后,伴随着舒缓的音乐,新郎、新娘终于出现了。 吴道看到,新郎徐金峰的确高大俊朗,自己的形貌根本无法与其相比,旁边的司百芳身穿白色婚纱,她的美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新郎、新娘距离吴道越来越近,他忽然发现,司百芳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几年前送给她的那一个。 吴道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花,原来司百芳一直戴着那个玉镯,就算是她嫁入豪门,拥有了令旁人羡慕的财富,她还是非常在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红毯上的司百芳也看到了吴道,她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吴道也冲她点了一下头。 婚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看着司百芳和徐金峰朗读誓词、交换戒指、亲吻对方,吴道告诫自己:“吴道,司百芳和徐金峰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你要为他们祝福,绝对不能流泪。”尽管他的内心极度伤感,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结婚仪式过后,新郎、新娘开始给客人敬酒。走到吴道所在的那一桌,司百芳看到了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对吴道说: “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谢谢你能来北京参加我的婚礼。” “你的婚礼,我当然要参加,就算婚礼是在月球上举办,我也会去。祝你生日快乐!”吴道又对许金峰说,“你是最幸运的人,你一定要给百芳幸福,如果她生活得不开心,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你就是吴道啊。我常听百芳说起你,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听了都嫉妒。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徐金峰说着,拍了拍吴道的肩膀。 吴道连喝了三杯酒,说: “祝你们百年好合。” 司百芳、徐金峰敬完了这一桌,又去了别的桌。吴道默默地离开了大厅,在出口处又回头看了一眼司百芳,之后向一楼走去。 走到酒店外面,吴道抬头看看天空,恰好有两朵云飘过。他想到,自己和司百芳就像是天上的这两朵云,虽然曾经亲密无间,但一阵风过后,就要天各一方了,不知今生能否再相见。 两天之后,司百芳给吴道发了一条短信: “吴道,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送我的红包,我收到了。我知道那个数字代表了什么含义。那一天,我没有忘记。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七章 大雁塔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十月二日晚上,吴道回到了方州学院。那天晚上,整座宿舍楼上就只有两个屋亮着灯。 孟一虹的父亲几年前就已经去世,母亲一个人住在老家。孟一虹想把母亲接到方州学院来住,但后者始终不肯,她知道母亲习惯了住在村里,也就不再勉强。 她时常回家看望母亲,这个国庆节又回到了老家,但她知道吴道在这个国庆节的打算和往返北京的具体行程。 吴道刚回到宿舍,孟一虹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吴道,你回到学院了吗?” “孟姐,我已经回来了。”吴道说。 “路上还顺利吗,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司百芳的婚礼还好吗?” “很好,我见到了新郎,他们很般配。”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这几天不要整天在宿舍里待着,多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花草树木,放松一下心情。实在不行,你到我家来也行。” “孟姐,我就不去你家了,不能总给你添麻烦。我一个人在这儿也很好,我记住你的话了,会经常出去走走的。” 虽然吴道答应了孟一虹,不会一直待在房间里,会经常出去走一走,但实际上,十月三日,他只在早晨出去吃了早饭,然后买了方便面回去,之后就再没有出来过。中午,他就在宿舍吃的方便面。 下午五点,吴道正打算晚上再泡一碗方便面当晚饭。突然有人敲了他的门,他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找他,打开一看,却是孟一虹。吴道对孟一虹说: “孟姐,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还不是不放心你嘛。我就知道,你会一直在屋里待着,不会出去放松心情。这个样子,心情只会变得更糟糕。”孟一虹说。 “孟姐,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真正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司百芳。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说对不对?” “你说的没错。” “道理你都懂,但就是放不下。既然你自己不出去,我就只能回来带你出去走一走了。我记得你说过想去西安看一看,我已经在网上订好了明天去西安的两张火车票,我们明天上午就出发去西安。” “孟姐,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 “你中午吃的什么啊?” “方便面。” “我一猜就是方便面。好了,我们现在一块儿去方联超市买点菜吧。酱油和醋也不多了,顺便都买回来。” “好,孟姐,我听你的。” “你给我的购物卡,还有不少钱,一时半会儿也花不完。我们要出去旅游,一个人在方联超市买一套运动装,再买一双运动鞋吧。我这次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一直以来,都是孟姐关怀我,照顾我。我却从来没有给你买过任何的东西。我们这次都买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鞋。购物卡的钱要是不够,就再刷我的银行卡。”吴道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可算有点笑模样了。这回可是你说的要给我买最好的衣服和鞋,我可不会给你省钱的。”孟一虹也笑了起来。 “孟姐,咱们出发吧。” “行,出发。“ 吴道和孟一虹步行去了距离最近的一家方联超市。 方联超市一楼卖服装,二楼和三楼卖生鲜百货。 吴道和孟一虹到超市以后,先在二楼买了菜、肉、酱油和醋,之后又买了水果、矿泉水等准备乘坐火车时食用。买完这些东西之后,他们才推着超市里的小推车又回到一楼买运动装和运动鞋。 想起孟一虹说要买最好的衣服和鞋,吴道推着小推车来到一楼之后,就直接向阿迪达斯和耐克专柜走去。但孟一虹制止了他: “吴道,你还真要去买阿迪达斯和耐克这种最贵的运动品牌啊。” “是啊,我们都说好了要买最好的。”吴道说。 “我说买最好的,没说买最贵的。什么是最好的呢?最合适的就是最好的。你也知道,我买东西一向是能买国产就买国产,国内没有的,才会买国外品牌。为什么呢?不是我舍不得花钱,是我想支持中国品牌。你明白吗?” “孟姐,你说的我当然明白。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的为人我最清楚。给灾区捐款、资助山村小学,你做了那么多善事,怎么会是一个吝啬的人呢! 我只是想到自己从来没给你买过任何东西,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才想买最贵的品牌。其实,我和孟姐一样,也是一个支持国货的人。” “既然这样,我们这回就还是支持国货吧。国内运动品牌现在发展得很好,不比阿迪达斯和耐克差。” “这样的话,那就双星、361°、李宁、安踏、鸿星尔克,看看哪一个品牌里有孟姐看中的衣服和鞋,我们就买哪个品牌好了。我和孟姐买同款。” 商量好了之后,吴道和孟一虹就在方联超市一楼运动服装区转了起来,一家一家地看。最终两个人在361°专柜各买了一套运动装和一双运动鞋,店家又送了他们一人一顶帽子。 三种商品都是男女同款,只是颜色略有不同,穿在身上就像是情侣装。 付款时,购物卡里的钱不够,差了十几块钱,吴道就又付了钱补足。他回头笑着对孟一虹说: “孟姐,说好了不给我省钱,最后只花了十几块钱。” “下一次,一定不给你省钱了。”孟一虹也笑着说。 在超市里转了一大圈,又买了不少东西。离开超市之后,吴道和孟一虹打出租车回了方州学院。 回到宿舍以后,吴道和孟一虹一起做了晚饭。吃完,吴道就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和孟一虹一起出去走了这一大圈,又一起做饭、吃饭,吴道的心情好多了。那天晚上,他睡得也很好。 第二天早上,吴道和孟一虹一起吃了早餐。重新回到宿舍以后,两个人换好昨天买的衣服、运动鞋,又戴上了帽子,之后带上旅行需要的东西,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乘坐动车前往古城西安。 上午十点左右,吴道收到了司百芳给他发的那条短信。他把短信给孟一虹看了。孟一虹看后说: “我就说吧,司百芳也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她不希望看到你意志消沉。希望这一次西安之行,能让你焕然一新,生活重回正轨。” “谢谢你,孟姐。”吴道说。 两个人到达西安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没有时间再去景区。他们就先找了一个宾馆住下,快六点钟的时候下来吃饭,之后就在附近随意走了走,看看西安的夜景,也品尝一下当地的小吃。他们都很喜欢这座古都。 吴道和孟一虹的计划是十月五日、六日在西安观看景点,十月七日上午坐火车返回方州。孟一虹曾经到过西安,主要景点也都已看过,因而这一次选定的景点,完全是遵从吴道的意愿。十月五日吃过早饭后,他们乘车去看秦始皇陵和兵马俑。 秦始皇陵和兵马俑给吴道极大的震撼。尽管秦始皇并不是一个仁德的皇帝,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暴君,但吴道对这个千古一帝是非常欣赏的。在战国那样一个天下大乱的时代,就需要一个铁血的君主来统一天下。秦始皇和凯撒、亚历山大、拿破仑一样都是影响世界的伟大人物。 十月六日,吴道和孟一虹上午先去了陕西历史博物馆,在那里看了很多珍贵的藏品,精神回归到了秦汉和盛唐。 中午他们很早就吃了午饭,然后又去了大雁塔景区。 吴道最后才去看大雁塔,并非觉得那里不如前面看的景区重要,事实上恰恰相反,那里才是他最想看的地方。正因为觉得重要,他才要放到最后去看。虽然景区商业气息有些重,但吴道仍然觉得不虚此行。登上大雁塔,吴道对孟一虹说: “《西游记》害人不浅,吴承恩把玄奘塑造成那样一个怯懦愚蠢的人,让多少后人都忘记了玄奘本来的样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没有《西游记》,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会流传那么广吗?中国古代西行求法的僧人不止玄奘一个,但唯独玄奘天下皆知,这其中《西游记》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孟一虹说。 “孟姐,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玄奘真的是一个值得万人敬仰的高士。我在河城镇政府上班时,有一次去西北出差,在沙漠里游玩,当时,我就想到了玄奘西天取经的事情。他一定是在沙漠里经历了九死一生,依靠着无比强大的信念和毅力才活了下来,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每个人的一生,都像是一次西行求法的过程,中间都会遇到各种困难和挫折,有事业上的,也有感情上的。我们应该向玄奘学习,不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不忘使命,坚守本心,以求得人生的圆满。” “孟姐,你说的很对。谢谢你带我来西安。” 离开大雁塔的时候,时间并不晚,还可以再看一个景点。孟一虹就带吴道去了附近的大唐芙蓉园,参观完之后,才去了宾馆。 孟一虹带了数码相机,在每一个景区,她和吴道都拍了很多照片留念。需要拍合影的时候,就找其他游客帮忙。 十月七日,吴道和孟一虹吃过了早饭,就去了火车站,又乘坐动车返回方州。 回到方州学院时,已经是下午,一会儿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几天游玩,又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两个人都很疲惫。晚上吴道就打电话叫了外卖。 吃完晚饭以后,吴道把孟一虹数码相机中的照片复制到了自己的电脑中。 上半年的时候,他用旧笔记本电脑以旧换新,买了一台配置更高的新笔记本,无论运行速度还是显示效果都比之前的那一台要好很多。 照片在数码相机里时,吴道和孟一虹就已经一起看过了一遍。但数码相机的屏幕终究还是太小了,如今放到电脑的大屏幕上看,更加真切了。 吴道一张张地看着照片,他和孟一虹穿的衣服、鞋和戴的帽子,都是同一个品牌、同一个款式,看起来就像是情侣一般,然而终归只是像,而不能成为真正的情侣。 虽然如此,但吴道觉得,在孟一虹的苦心安排下,他已经从失去司百芳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八章 谎话结束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转眼就到了冬天。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上,吴道正在自己宿舍里看书,杨在行来找他,送给他一张结婚请帖,说: “哥,我元旦的时候结婚,在咱们县里办婚宴,你一定要参加啊。” 吴道收下请帖,并没有打开看。他对杨在行说: “你结婚,我当然会去参加。没想到,你比我小六岁,反倒在我前面结婚了。你媳妇王雯现在干什么工作,还和你一起办辅导班吗?” “哥,不是王雯,我和她早就分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上半年的时候。王雯学历不高,家庭条件又不好,我本来对她也不是很满意。” “那你现在娶的媳妇是干什么的,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就是上半年的时候,我爸的一个朋友给他介绍的。我现在娶的媳妇是一个公务员,就在方州市上班,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父母都有退休金,家里没有负担。 唯一缺点是年龄比我大四岁,现在虚岁都快三十了,是一个大龄剩女。我和林畅见面之后,觉得不错,就和王雯分了。” “你说和谁见面?” “林畅啊,我现在的媳妇。” 吴道打开结婚请帖,看到上面新娘的名字的确是林畅。他对杨在行说: “林畅是在方州市教育局干财务工作吗?” “是啊。哥,你怎么知道的?是姥爷告诉你的吗?” “不是。你可知道,我和林畅曾经相过亲?” “你和她还相过亲?” “是啊,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一个同事给我介绍的林畅,我和她见过一面之后,觉得不合适,就再没见过。没想到,现在你和她结婚了。” “这可真是山不转水转啊,看来林畅注定了就是要嫁给咱们兄弟两个中的一个。既然是这样,哥,你更得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你放心,我会去的。不过,你也不要总是说人家林畅大龄剩女什么的。林畅这样的大龄剩女在方州市不在少数,中国每年的大学毕业生都是女多男少,考入机关事业单位上班的毕业生中,女生更是占据了绝对多数。 她们开始时对择偶的要求都很高,范围也多数限定在机关事业单位内,一来二去就变成了大龄剩女,后来为了把自己嫁出去,就逐渐降低要求。 方州市机关事业单位有很多大龄剩女,多数都是因为一开始标准太高最后剩下的,能定那么高的标准,说明她们本身就是很优秀的人。 你能娶到林畅,应该知足了。如果不是剩下,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也对。我以后不说她是大龄剩女了。” “你们结婚以后,住在哪儿?” “我爸出首付,给我和林畅在方州市里买了一套楼房。我那辆赛欧也换成帕萨特了。有空的时候,去我家做客。” “好。” 杨在行走后,吴道去了孟一虹的房间,把结婚请帖给她看了。看到林畅的名字,孟一虹也非常吃惊: “这个林畅不会是以前和你相亲的那个林畅吧?” “就是她。”吴道说。 “当初你看不上林畅,她现在反而嫁给你表弟了。要是当初你和林畅成了,现在孩子都有了,哪儿还有你表弟的事。现在后悔了吧?”孟一虹笑着说。 “孟姐,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和林畅真的是不合适。” “那我过些日子给你找一个合适的。” 吴道看着孟一虹,他想说“孟姐,你才是最合适的人。”然而他不能这么说。 元旦那天,吴道上午乘坐汽车返回了齐城县。到县里以后,他没有回小黄庄,而是直接去了杨在行办婚宴的酒店,就是杨招娣结婚时举办婚宴的那一家。到的时候,吴河和李梅已经在那里了。 外孙子结婚,吴河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但他的心情又颇为复杂,毕竟杨在行不姓吴,他更想看到自己的孙子吴道结婚。而李梅则只有表面上的高兴,心里已经满是忧愁。 一见到吴道,李梅就对他说: “小道,在行比你小六岁,这都结婚了。你和你那个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要不然,你过年的时候先领回来让我们看看也行啊。” “小道啊,你妈说的对。我们就盼着你结婚呢。到过年的时候,你都三十二(虚岁)了,我们不着急不行啊。”吴河说。 “这里噪音太大了,说话听不清楚,回家以后再说吧。”吴道说。 酒店里播放的音乐声音的确很大,吴河和李梅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到了新郎、新娘敬酒的环节,吴道和林畅相见,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好在他们都已经提前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又都接受过高等教育,表现得都很有礼貌。 婚宴结束,吴道对吴河和李梅说,他要回方州去,因为第二天还有课要上。吴河、李梅知道元旦假期只有一天,也只好让吴道回去。结婚的事情,只能等到过年的时候再说。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元旦之后,过了十几天,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吴道害怕家里人追问女朋友的事情,就假说学校里有事,一直拖到腊月二十八才回家。 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吴阳、李梅和吴河就开始了对吴道的“审问”。吴阳说: “小道,你表妹杨招娣、表弟杨在行可都结婚了,你和女朋友是怎么打算的,什么时候结婚?” “你别怪我们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我们还等着抱孙子呢。这都拖了多少年了,该有个准信了。”李梅说。 “小道,我都八十多了,没几年活头了,就盼着你结婚呢。”吴河说。 “你和牡丹城的那个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吴阳说。 听着三位长辈的话,吴道知道谎话该结束了,他说: “爸爸、妈、爷爷,你们都别说了。牡丹城那个女朋友没了,她去年国庆节的时候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什么,和别人结婚了?”吴阳说。 “是,和别人结婚了。”吴道说。 “你闹的这是什么事啊!”李梅说。 “小道啊,那个女朋友没了,就赶紧再找别的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好闺女多的是。”吴河说。 “我看杨在行的媳妇林畅就不错,就按照那个标准去找就行。”吴阳说。 整个春节,吴家三位长辈都在为吴道的婚事而发愁。李梅又找到了二婶子帮忙给介绍对象。亲戚到吴家来,吴河和李梅也都询问对方,有没有好姑娘,给吴道介绍一个。 但是吴道学历太高,工作又是大学老师,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来。 家人发愁,吴道更愁,他不想被当成一个话题说来说去。整个吴家都在焦躁不安之中。然而正月初八这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意外道来,却让吴家重新焕发了生机,也给吴道解了围。 到正月初七的时候,吴家该走的亲戚就都已经走完,该来的亲戚也都已经来过了。按照他们的看法,这个年其实已经过完了。正月初八早上,张春梅给吴道打来了电话: “吴老师,在小黄庄呢吗?” “在家啊。”吴道说。 “家里长辈也都在吧?” “都在啊,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都在就好,这不是过年了吗,你干儿子国栋今天想去你家走走亲戚,也认认门。我提前给你打个电话,国栋十点多就到。” 吴道万没想到,“干儿子”吴国栋过年的时候会到小黄庄来走亲戚。但既然已经当了“干爹”,就没有不让“干儿子”来走亲戚的道理。他只好对张春梅说: “那行,国栋没来过,可能找不到我家。你让他到我们村里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好嘞。” 那天,吴河、吴阳和李梅都在家。吴道是在外面的胡同里接的电话,挂断电话,他回到家里对正在打扫院子的李梅说: “妈,等一会儿有一个人要来,中午可能要在咱们家里吃饭。” “谁来?”李梅说。 “是我河城镇政府一个同事的儿子。” “你同事的儿子没事到咱们家来干什么?” 吴道不想说收“干儿子”的事情,但到了这个时候不说也不行了,就只好说: “他认了我当干爹。这不是过年吗,他要来看看。” “他无缘无故认你当什么干爹啊,什么时候的事?” 认“干儿子”的事情可以说,但是假结婚的事情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吴道于是又说了谎话: “就是去年九月份。那个同事的儿子高考,考到了方州学院。那个同事知道我在方州学院当老师,开学的时候就带着儿子一起请我吃饭。因为他们家也姓吴,吃饭的时候那个同事就让儿子认了我当干爹。”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咱们家的菜可都吃没了,我得赶紧去买点菜回来。” 吴道从钱包中拿出二百块钱给李梅,说: “妈,你用我的钱去买吧。” “用不着。我和你爸,我们不缺钱。你把钱都存好,以后结婚用。” 吴道不好再说什么,又把钱放回了钱包。李梅进屋里换衣服、拿钱,吴道也回到屋里。 吴河和吴阳在屋里听到了刚刚吴道和李梅的对话,对他认“干儿子”的事情都非常感兴趣。吴河对吴道说: “小道,我听见你和你妈说,你认了一个干儿子,说是你以前在公社里的同事的孩子。你那个同事是男的还是女的,在公社里是干什么的?” “我那个同事是女的,是镇里的办公室主任。”吴道说。 “办公室主任和镇长哪个大?”吴阳说。 “镇长是正科级干部,办公室主任是副科级干部,和副镇长是一个级别的。”吴道说。 “公社副镇长也是很大的干部了。”吴河说。 副镇长和办公室主任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但吴道不想再解释。 李梅这时候换好衣服,拿着钱从里间走了出来。吴河对她说: “小道他妈,多买点好菜、好肉回来,别舍不得。小道收的这个干儿子不得了,是副镇长的孩子。我这里还有几百块钱,是前些日子月月(吴月的小名)给我的,你的钱要是不够,这些钱你拿去用。” “爸,我带的钱够了,你就把钱收好吧。”李梅说。 李梅外出买菜。吴阳又对吴道说: “你那个干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吴国栋。”吴道说。 “他在方州学院学什么专业,就是你那个中文系吗?”吴阳说。 “不是中文系,他学的是历史。”吴道说。 “他们就是觉得小道是大学老师,才认的这个亲。对了,小道,你干儿子的妈是公社里的副镇长,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吴河说。 “我也忘了是什么单位了。”吴道说。他的确忘了吴国栋的父亲是干什么工作的,或者说在和张春梅办假结婚的过程中,他根本就没有留意这一点。 “一准差不了,他妈是副镇长,他爸爸肯定是更大的干部。”吴河说。 吴河和吴阳还在说着吴国栋的事情,吴道走到了外面。二十分钟以后,李梅买完菜回来了。 十点半的时候,吴国栋给吴道打来了电话: “干爹,我到小黄庄村口了,旁边就是村委会,到你家去应该怎么走?” “你是怎么来的?”吴道说。 “我开车来的。” “你在那里等一会儿,我过去接你吧。” 吴国栋开车来走亲戚,吴道一点不意外。他之所以要去接吴国栋,其实是要提前给这个“干儿子”做一些交代。吴道对家人说了要去接吴国栋,之后就走出了家门。 吴家离村委会并不远,十分钟就可以走到。见到吴国栋以后,吴道也上了车。他对吴国栋说: “国栋,等一会儿到了家里,不要和别人说我和你妈假结婚帮你上本科的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知道吗?” “好嘞,干爹。我保证不说一个字。”吴国栋说。 “我家里人要是问你的话,你就说是去年你考上方州学院的本科,到学校里报到的那天,你爸妈请我吃饭,那时候认的干亲。” “好,我都记住了。” 做完了交代,吴道才指挥吴国栋把车开到了吴家门口。吴河、吴阳和李梅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吴道和吴国栋下车,吴道介绍吴国栋和家里人认识。 吴河、吴阳和李梅看到吴国栋小小年纪就开着车来走亲戚,就已经有些吃惊,又听他叫“老爷爷”、“爷爷”、“奶奶”,都非常开心。 这时候,吴国栋打开汽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带的礼物,数量之多、档次之高,都足可以和杨成志、吴月几天前带来的礼物相媲美。 吴阳和李梅急忙上去从吴国栋手中接过了礼物,吴道也上前帮忙。吴阳说: “国栋啊,以后不用带这么多东西。” “是啊,国栋,你还是个大学生,又不挣钱,买这么多东西,太破费了。”李梅说。 “国栋啊,你能来看我们,我们就很高兴,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站在门口的吴河也说。 “我不是头一回来吗,又是过年了,都是应该的。”吴国栋说。 吴河、吴阳和李梅喜气洋洋进了屋。听了三位长辈刚刚和吴国栋说的话,吴道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也就没有说话。 进屋之后,李梅要给吴国栋泡茶。吴国栋说: “奶奶,这个家里就数我最小,我自己倒就行。” 听吴国栋这么说,李梅更加高兴,吴河和吴阳也觉得脸上有光。吴阳对李梅说: “小道他妈,时候不早了,你去择菜,准备做饭吧。” “是到时候了,我去忙了。”李梅说。 李梅找出茶叶和杯子,吴国栋自己泡了茶。之后,李梅去厨房择菜、做饭,吴道也到了那里帮忙。 吴国栋和吴河、吴阳聊天,吴国栋又说了一遍吴道和他怎样认的干亲,当然内容都是吴道交代过的,并非真实。吴阳又问吴国栋: “国栋啊,你妈在镇政府里当副镇长,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妈不是副镇长,是办公室主任,不过和副镇长是一个级别的。我爸爸在商务局上班,是副局长。”吴国栋说。 “你爸爸是副局长啊,也是大干部。”吴河说。 知道了吴国栋的父亲是商务局副局长之后,吴河和吴阳更加觉得吴道认这个“干儿子”太值了,攀上了这一门亲戚,等于多了一个非常强硬的后台,以后吴家人的腰板就更直了。 杨成志和吴月每年都会给吴河带几瓶好酒来,他轻易不拿出来。看到吴国栋竟然这么“优秀”,到了吃饭的时候,吴河特意拿了两瓶最好的酒出来。 酒席上,吴河、吴阳和吴国栋又说了不少的话。 吴国栋走时,吴河、吴阳和李梅又交代他一定要代他们向他父母问好。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吴道觉得很好笑,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当自己在看一出戏。 吴国栋走后,吴河让吴道去吴国栋家走亲戚。吴道这次没有答应,他说他不知道吴国栋家住哪里,也没有干爹去看干儿子的道理,家人最终没有强求他去,但要他一定要在方州学院多照顾吴国栋。 吴国栋的到来,让吴家人暂时忽略了吴道的婚姻大事。 突然多了一个家庭条件这么好的重孙子,吴河当然是憋不住的。 他先是给杨成志打电话,对他说了吴国栋的事情,之后又在村里四处宣扬。他在说吴炳益的时候故意省略了“副”字,说他是商务局局长,张春梅自然也不是办公室主任,而是副镇长,说话时的语言和神态仿佛吴国栋是他亲生的重孙子。 下部:归去来 第六十九章 年轻的时候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寒假过后,吴道回到了方州学院。 三月的一天,孟一虹在整理房间时找出了三个相册,里面装的是她从出生到参加工作、结婚的照片,有上百张。 看着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再看看镜子里自己现在的样子,孟一虹感慨时光飞逝,人生短暂,不知不觉中人就老了。 晚上吴道到孟一虹宿舍一起吃晚饭,两个人聊起了以前的事情,吴道说想看看孟一虹年轻时的照片,吃完饭后,孟一虹就把那几个相册拿了出来。 吴道和孟一虹一起看照片,孟一虹一张一张地给吴道讲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那时候她几岁,上几年级等等。 吴道发现,孟一虹是在一个非常温馨和睦的家庭中长大的,她的父母一看就是非常好的人。 孟一虹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母亲则是在前不久刚刚故去,看到照片中年轻时的父母,孟一虹睹物思人,流下了眼泪。 童年时代的孟一虹比成年后要胖一点,长得非常可爱。孟一虹在上高中之前拍的照片上她都不戴眼镜,高中期间有时戴,有时不戴,大学期间的很多照片也没戴眼镜,不戴眼镜的更好看一些。吴道问孟一虹: “孟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 “我是上高中的时候眼睛开始近视,但并不严重,应该是假性近视,如果好好保护,完全可以恢复。但是那时不懂事,还觉得戴眼镜很时髦,就配了眼睛。因为近视不严重,就有时戴,有时不戴。上大学之后,近视越来越严重,后来就离不开眼镜了。”孟一虹说。 “孟姐,你戴眼镜和不戴眼镜,完全是两个样子,我觉得,你还是不戴眼镜更好看。” “是啊,不过现在就是把眼镜摘下来也不行了,常年戴眼镜,眼睛都变形了。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年轻,现在已经老了,还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孟姐,你以前好看,现在也很好看。仓央嘉措曾经写过这样的诗文: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说,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她蒙上了灰。 孟姐的外表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变化,但美好的内心并没有变,甚至更加动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仓央嘉措的那首诗,我也读过,很发人深省。听着你的话,我都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说的都是实话。”吴道又说,“仓央嘉措那首诗里还写到,我问佛,如何让心不再感到孤单?佛说,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人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拥有它的资格。” 孟一虹没有说话,她明白吴道引用仓央嘉措诗句的含义,他是想告诉自己,他们两个人的内心都是孤单残缺的,如果选择在一起,就可以让内心完整,然而她早已失去拥有完整内心的资格。 吴道翻到了孟一虹读研究生时的照片,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导师田莫问,那时的田莫问年龄就像是现在的自己。孟一虹对吴道说: “田老师是我们师门的大师兄,是我的导师带的第一届博士。他的研究能力非常强,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很崇拜他。” “田老师那时候还没有后来这么胖。” “是,他是参加工作以后才慢慢变胖的。” “那时候他穿衣打扮也不像后来那么随便。” “应该是我们的导师,也就是你的师爷,他看田师兄穿着太随便,让他不要那样。田师兄再有个性,也还是很尊重我们的导师。后来,他出国留学,回国后就去了济州大学工作,没有人管他了,他就想穿什么穿什么。” “有时候我想,像田老师那样活着,才真的是活明白了。” “不过,能像田师兄那样活得那么自由自在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 最后,吴道翻到了孟一虹结婚时的照片,他的心里突然很有些醋意,他甚至想象,如果照片里和孟一虹结婚的男人是自己,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孟一虹对他说: “那时候,结婚都很简单,不像现在这么隆重。结完婚以后,说是去度蜜月,不过就是去海边住了几天。” “孟姐穿婚纱的样子很好看,你还想再穿一次婚纱吗?”吴道说。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身材也不行了,现在肯定穿不上了。” “只要孟姐想穿,就能穿上的。” “我不想穿了。” 吴道没有再说什么。看完相册里所有的照片之后,他就返回了自己的宿舍。他站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夜空,想起刚刚看的照片还有自己和孟一虹的对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忽然心有所感,就写了一首诗: 看一虹照片有感 你逝去的岁月 是那样的芬芳 我想回到过去 陪你观看每一天 升起的太阳 然而时间这艘大船啊 它载着所有的人 去过了无尽的地方 却没有一个人 可以回航 正因为如此 我才更加珍惜现在 我们相聚的时光 每一分每一秒 都是未来记忆的宝藏 吴道打算第二天起床后把诗拿给孟一虹看,但想起刚刚两个人的对话,又觉得如果那样做,两个人都会非常尴尬。 然而,吴道终究还是希望孟一虹能够看到,于是就打开QQ空间,把诗当作日志,发到了上面,但把题目中的一虹改成了M。 为了不让无关的人看到,那首诗的权限设置成只有孟一虹一人可看。吴道期待孟一虹能够打开QQ空间,看到那首诗。 吴道没有想到,第二天和孟一虹见面时,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首诗: “吴道,我知道你很有文采,可没想到你还会写诗,而且写的这么好。看了你QQ空间里那首诗,我很感动,不过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你应该去找个真正的女朋友。” 昨天晚上,孟一虹就看到了那首诗,她被吴道真挚的情感所打动,内心非常喜悦,她何尝不希望吴道写的诗能够成真,然而那毕竟只是诗,现实却是非常残酷的,她已经快五十岁,而且还有不孕症,而吴道还是一个没有结婚的年轻人,两个人怎么能在一起呢? “你是什么时候看的那首诗?”吴道说。 “昨天晚上就看到了。” 听孟一虹这样说,吴道内心非常喜悦,因为孟一虹的话说明了她对自己是非常关心的,会经常看自己的网络动态。他对孟一虹说: “其实我并不会写诗,昨天看了照片之后,突然有了灵感,胡乱写的。” “写就写了,你不该贴到网上,虽然你没写是谁的照片,但是题目里那个M,容易让人联想到我。” “别人不会看到的,因为我设置了权限,只有孟姐你一个人看得见。” “那还好。吴道,你现在变得沉稳了。” 不久,方州学院就迎来了它一年中最美的月份——四月。学院里开满了樱花,校园繁花似锦。 吴道主讲的《外国文学史》下册是安排在大二的下学期,中文系三个班一起上课。一天下午,他上完课后,正往外走,一个女学生走了过来,叫了他一声“吴老师”。 吴道回头一看,是一班的苏红旻,她在课堂上一向很活跃,经常主动发言,不仅如此,她还报了自己开的选修课,每堂课都会准时去听。吴道对苏红旻说: “苏红旻,你有事吗?” “吴老师,我想和你聊聊天,行吗?”苏红旻笑着说。 “那有什么不行的?想聊点什么?” “咱们边走边聊吧,你看,外面开满了樱花,边走边说,不是很好吗?” “那就到外面边走边说吧。” 两个人来到了路上,从一棵棵樱花树下走过,苏红旻说: “吴老师,你相信爱情吗?” “怎么会突然说这个话题?” “我就是想知道你对爱情的看法。” “我当然相信爱情了,要知道,我们学的可是文学专业,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我好像爱上你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能爱上你了。” 吴道停下脚步,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她中等身高,身体很瘦,甚至很单薄,她戴着眼镜,相貌虽不及司百芳,但在班里的女学生中也属于比较漂亮的一个,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透着真诚。 “你还太小了,还不懂爱情。” “我不小了,已经二十一岁了,我懂爱情。” “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多了。” “我知道你今年三十一岁,比我大十岁,可是巴金比萧珊大十三岁,鲁迅比许广平大十七岁,他们不都在一起,而且很幸福吗?这不正是文学赞美的爱情吗?” “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巴金和萧珊,鲁迅和许广平,都是志同道合,共同经历了生活的洗礼才最终走到一起的,他们是因为相知才相爱,我们彼此并不了解。” “那就从现在开始,让我们走近对方,了解彼此。吴老师,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没有事,怎么了?” “那我请你吃饭,晚上六点,还在这里,不见不散。” 苏红旻说完,没有等吴道回答,就跑开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他想起平时课堂上的苏红旻,原来她是因为对自己有好感,才会那样活跃。 吴道不禁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这个年轻的女孩怎么就会爱上我了呢?” 回到宿舍以后,吴道见到孟一虹,把苏红旻的事情告诉了她。孟一虹说: “你说的苏红旻是一班那个很瘦的女孩吗?” “对,就是她。”吴道说。 “我很了解苏红旻,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学习成绩一直很好,长的也挺漂亮,完全配得上你。” “可是她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比我小那么多。” “在校大学生又有什么关系?我上大学的时候,禁止大学老师和学生谈恋爱,现在又没有这种规定了,你和苏红旻谈恋爱,没有人反对。”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开始一段真正的恋爱,苏红旻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对象。人家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孩子都主动和你表白了,你还犹豫什么呢? 你放下心中的包袱,忘了司百芳,也忘了我,用单纯的眼光去看待她、接受她。相信我,苏红旻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女朋友。” “我晚上真的要去见她?” “当然要去,没有理由不去。” “那好吧。” “你是去约会,应该换一身漂亮的衣服。” 孟一虹在吴道的衣服中挑选了一套她觉得漂亮的让他换上。吴道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去赴约。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章 却是故人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吴道提前五分钟从宿舍楼上下来,缓慢地向前走着,路途很短,他刚好准时到达了下午和苏红旻分开的地方。 那时,苏红旻已经站在那里了。吴道看到,苏红旻换了一身衣服,打开了辫子,长发披肩,还摘下眼镜,换上了美瞳,看起来更加漂亮了。 苏红旻看到吴道也换了一身衣服,高兴地说: “吴老师,你也换了一身衣服啊,来的时间还刚刚好,看来你也很看重我们这次约会啊。” 吴道觉得非常羞愧,不知如何作答,脸也红了起来。苏红旻又说: “今天我请客,吴老师,你想吃什么呢?” “我对吃没什么讲究的,你喜欢吃什么,咱们就去哪里好了。”吴道说。 “那咱们就去西门的那家店吃吧。” “可以。” 苏红旻说的饭店是方州学院西门路对面的一家店,饭店面积不大,但里面很干净,而且那里有很多小的单间,是专为方州学院的学生情侣设计的,很受学生欢迎。 吴道和苏红旻很快到了那里,要了一个单间。苏红旻点了铁锅鲶鱼和酸辣土豆丝两个菜,之后两个人就到了单间。相对而坐,吴道觉得很不自在。苏红旻说: “吴老师,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不就是今年二月开学后的第一堂课吗?”吴道说。 “你再往前想一想,五年以前。” “五年以前,我还没来这里上班,你也没来这里上学,应该见不到啊。”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你说,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 “五年前,在济州的高杨中学。” “高杨中学,你是高杨中学的学生?那时候我教的是初一两个班,加起来有一百多个学生,他们的名字,有一些我想不起来了,但样子我都记得,我不记得教过你啊。 而且,那时候读初一的学生,如果后来上了高中,算下来,也应该是今年参加高考才对啊。” “我是不在你教的两个班里,那时候我读初三,教我们语文的是司老师。有一次,司老师生病,是你给我们上的课,你不记得了吗?” “我想起来了,我是给初三学生上过一次课。学生太多了,没记住。你后来就考到方州学院来上大学了?” “对,我初中毕业以后,就回老家读高中了,后来高考考到了这里。” “你老家是哪里的?” “是牡丹城的。” 高杨中学已经让吴道感到非常亲切,听到牡丹城三个字,吴道一下就想起司百芳也是那里的人,对苏红旻的好感瞬间又增加了几分,他对苏红旻说: “你知道吗,你上初三时的语文老师司老师也是牡丹城的人。” “这我知道,司老师那时候在课堂上说起过。这学期你第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我就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来,你还在高杨中学给我们上过课。” “这还真是巧合。” “应该是缘分才对。” “这么说也可以。” “吴老师,我打听过了,你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我想做你女朋友。” “可是你并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相互了解吗?我今年二十一岁,喜欢看电影,喜欢旅游,也喜欢文学。吴老师,你呢?” “我们真要这样吗,像相亲一样?” “为什么不呢?” “好吧,我三十一岁,是齐城县人,在济州大学读的研究生,我也喜欢文学,喜欢创作,也常想像李白那样游历天下。” “我们都喜欢文学,喜欢创作,喜欢旅游,我们有这么多共同点。” “是,但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 “谁说我不了解你?你知道同学们给你起的外号吗?” “我当然知道,是吴愤青。” “我知道你不是愤青,或者不是一个简单的愤青,我懂你的心。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哈姆雷特,看到了列文,看到了高觉慧,我可以做你的奥菲利亚、吉蒂和鸣凤。” 吴道吃惊地看着苏红旻,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竟然真的懂他的心。正在这时,服务员把苏红旻点的菜端了过来。吴道对苏红旻说: “我想喝点酒,你要吗?” “我陪你。”苏红旻说。 “拿两罐啤酒过来。”吴道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很快把啤酒拿了过来,吴道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苏红旻也打开自己的啤酒,喝了一口,看着吴道说: “我刚刚说的话对不对?” “先吃菜吧。”吴道说。 两个人吃了几口菜,苏红旻又说: “我刚才说的一定是对的,要不然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刚刚说的一番话,真的让我感到很惊讶,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吴道又喝了一口酒说。 “为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你说的很对,我没想到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会真的了解我。” “我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我是了解你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喜欢你。” “你说你要做奥菲利亚、吉蒂和鸣凤,可是你知道她们的结局吗?” “我当然知道,奥菲利亚和鸣凤都自杀了,但是吉蒂和列文不是很幸福吗?” “可是吉蒂并不真的懂列文。”吴道喝了口酒说。 “这不正好说明,在爱情中,懂与不懂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吗?下午的时候,你说我并不真的了解你,所以不能接受我,现在你却要因为我了解你而拒绝我吗?”苏红旻也喝了一口酒。 “可是……” “难道你一点不喜欢我,或者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 “我不是不喜欢你,也没有喜欢的人,准确说,我曾经有过喜欢的人,但她已经在去年国庆节的时候结婚了。” “这就是你一直没有结婚的原因吗?” “对。” “能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现在在哪儿?” “说说也无妨,其实你也认识她,就是在高杨中学教你语文的司老师。” “原来真的是她啊,那时候学校里就有传言说你们在谈恋爱。你和司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司老师是在七年前认识的,那时候我在济州大学读研一,她在高杨中学当代课老师。她是自考的本科,专业基础不是很好。她想考济州大学的研究生,巧合之下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她复习考研。 相处下来,我就爱上了她。后来,她考上了研究生,我毕业以后到了方州学院工作。她研二的时候出国支教,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研究生毕业以后,她去了北京工作,两个人就在那里结婚了。” “我要感谢司老师。” “为什么?” “因为如果她一直不结婚,你就会一直等着她,要是她很早就结婚了,可能你在认识我之前就也已经谈恋爱结婚了。”苏红旻笑着说。 吴道笑了笑,想说“你说的或许对吧”,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所以说,我们是有缘分的,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司老师现在结婚半年多了,你刚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们就相遇了,时间不早也不晚,这不就是缘分吗?”苏红旻又说。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吴道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两口菜。 “吴老师,你现在同意和我交往了吗?” “既然这段缘分是躲不开的,我们就试着交往吧。” “那我以后就不叫你吴老师了,叫你道哥,不行,道哥听着像狗,还是叫吴哥吧。” 吴道突然想起了司百芳的“大哥哥”,就说: “叫吴哥,容易让人联想到吴哥窟,以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叫我大哥哥吧,在班里还是叫吴老师。” “大哥哥这个称呼好,我叫你大哥哥,你就叫我敏妹妹好了。” “我还是叫你红旻吧。” “也好。说了这么多,菜都快凉了,也没吃上几口。平时我都舍不得吃呢。” “那就快吃吧。”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各自说了自己家庭情况、日常生活等等。吃完饭,苏红旻要付钱,吴道说: “你还是个学生,没有什么钱,还是我来付钱吧。” “说好了,这一次是我请你,当然要我付钱,下一次你再付吧。” “以后都由我来付吧。” “好的呀,那你以后得经常请我吃饭才行,你看我都瘦成这个样了。”苏红旻故意做出调皮的样子说。 从饭店里出来,苏红旻还不想回宿舍,就对吴道说: “大哥哥,现在还不晚,我们再散散步吧。” “也好。”吴道说。 两个人就在路边随意走着。苏红旻看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就对吴道说两人每人买一串糖葫芦。吴道买了糖葫芦,两个人吃着糖葫芦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方州学院西校区的门口,便走了进去。 西校区的操场上有秋千,苏红旻坐上去开始荡起来,又对吴道说: “大哥哥,你在后面推我,荡高一点才好玩。” 吴道就来到苏红旻后面推她,秋千荡得很高,苏红旻发出爽朗的笑声,嘴里还在说着“哦”。 荡完秋千,吴道和苏红旻就开始往回走。回到中心校区,路边的樱花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美艳。吴道突然发现,他很享受这样的状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 到了分别的路口,苏红旻说: “大哥哥,再见。” “再见,红旻。” 孟一虹一直在等待吴道回来,她想知道吴道与苏红旻第一次约会究竟是什么结果。 孟一虹的内心非常矛盾,她希望吴道能开始新的感情,能尽快找到自己的伴侣,但这一天真的要到来的时候,她又感到有些失落,还有点恐惧。 当她看到吴道回来的一瞬间,她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她从吴道的神态中察觉出这一次约会一定是成功的。孟一虹对吴道说: “第一次和苏红旻约会,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吴道说。 “我就说吧,苏红旻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你和她谈恋爱,没错的。” “对,她的确是一个好姑娘。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我以前在济州当代课老师时教过的一个学生。我只给她的班上过一次课,她还记得我,我不记得她了。而且她跟我说的话,让我感到她是一个真正懂我的人。” “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苏红旻是一个懂你的姑娘,你就更没有理由拒绝她了。你们已经确定恋爱关系了吗?” “不知道,可能吧。” “这我就放心了,吴道,祝贺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女朋友。”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一章 宏大诗歌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在方州学院工作的几年里,方州学院领导一直在筹划建设新校区,把各个校区的所有学生集中到一起,并进一步扩大招生规模,将来再以新校区为基础争取早日把学院更名为大学。 方州市政府对方州学院建设新校区的计划也非常支持。因为方州学院各个校区所在的位置都是方州市区比较繁华的地段,方州学院要建设新校区,势必要搬出城区,到郊区再另外选址新建。 如此一来,既可以带动郊区的发展,又把原来的老校区空了出来,可以进行商业开发,实在是一举多得。 但是,一个大学整体搬迁建设新校区,至少需要数千亩土地,土地征用、房屋拆迁、居民安置等等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相当长的时间来完成,因而直到吴道在方州学院工作第四个学年的下学期,新校区建设工程才开始奠基。 四月二十日,方州学院新校区建设工程要举行奠基仪式。对于建设新校区这一宏大工程,方州学院领导层极为看重,奠基仪式自然也要搞得轰轰烈烈才行。 四月十九日,学院通过各个系的学生会给所有的学生每个人发了两个彩色气球,要求第二天所有的学生都带着吹好的气球,步行前往新校区建设场地,观看奠基仪式。同时学院还通知了所有的老师,第二天上午乘坐学院班车前往。 方州学院各个校区距离新校区建设场地都比较远,从最远的校区步行过去,需要大约一个半小时,最近的校区也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步行往返一次至少需要两个小时,因而学生们知道消息以后,都为了即将开始的长途跋涉而叫苦不迭。 自从和苏红旻第一次约会之后,吴道便经常和她见面,每天都至少会和她一起吃一次午饭或者晚饭。 其实吴道并不想这样,因为他不想让同事和学生知道他在和自己的女学生交往,而且他也更喜欢和孟一虹一块儿做饭吃,但是苏红旻在这件事情上非常主动,而孟一虹也总是催促他赴约,还让他主动约苏红旻,他也就只好勉力为之。 四月十九日那天,吴道和苏红旻一起吃的晚饭。吃饭之时,苏红旻对吴道说: “明天我们都要去看奠基仪式,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想一想都觉得累。” “老师也要去,不过我们是坐班车去。只有你们的辅导员和你们一块儿走。”吴道说。 “还是你们好。” “你们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多走走路也不错。我们就不行了,都老了。” “谁说你老了,你也还很年轻呢,一点不老。” 四月二十日八点,方州学院各个校区的学生同时从所在校区出发。每个学生都拿着吹好的彩色气球,领头的学生还打着写有各个系名称的红色旗帜。 一时间方州学院近两万名学生充斥了方州市的几条主要道路,场面不可谓不宏大,而彩色气球则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彩色气球虽然好看,却是一种非常容易破的东西。有的学生在一开始吹的时候,就有一部分气球破掉了。走在路上时,又有一部分气球自然破碎,或者在学生们相互打闹时而破掉。学生们所到之处,留下了不少气球的碎片。 老师们是乘坐班车前往,也就比学生更早达到奠基仪式现场。吴道下车时,见那里已经搭好了一个红色的主席台,台上摆着十几把椅子,椅子靠背上还贴着名字。学院老师也有椅子,摆放在主席台的下面。 吴道走到主席台近前,看到了椅子上写的名字,其中多数是学院领导的名字,还有几个名字是方州市领导的。 距离奠基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老师们无事可做,就在四处走走看看。孟一虹和别的女老师在一起,吴道便自己在周围转了转。他看到,这一带原来是一大片农田,村民的住宅都已经拆掉,有很多地方长满了杂草。 看到此情此景,吴道的内心颇为复杂。作为方州学院的老师,他自然希望学院能够发展壮大,越来越好;然而身为农民的儿子,看着农田被毁,他的心里又有些悲伤。 三十多分钟后,各个校区的学生们陆续到来。闲逛的老师们也都返回了自己的座位坐好,等待奠基仪式正式开始。 上午十点,奠基仪式开始。市领导、学院领导相继在主席台上讲话,宣扬建设新校区的伟大意义以及未来的美好蓝图。之后几个主要领导在台下象征性地铲土立奠基石,为了烘托气氛,还放了礼炮。 奠基仪式结束,上万名师生又要返回各自的校区。来的时候,学生们在辅导员的带领下排好队伍前进。学生们因为不知道路,也就后队紧跟前队。加上那时体力还很好,也没有掉队的人。 返回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学生们都已经知道了路,体力也下降很多,而辅导员也没有了来时的精神,各个系都再难排出整齐的队伍,都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老师们没有约束,可以坐班车,也可以不坐。 仪式一结束,苏红旻就跑到了吴道的身边,把他拉到了没人的地方,对他说: “大哥哥,我太累了,不想走回去了。现在也快到吃午饭时间了,不如我们在这边吃完了中午饭,再坐车回去吧。” 吴道本来是打算回学校以后和孟一虹一块儿吃饭的,现在苏红旻提出了要求,他也不好回绝,只好答应下来,之后又给孟一虹打了招呼。 这周围虽然比较偏僻,但在大路上也有几家饭店。吴道就和苏红旻走到大路上,进了一家羊汤店吃饭。吴道点了两碗羊肉汤,又拿了三个饼,两个人就吃了起来。 吃饭之时,苏红旻对吴道说: “大哥哥,你说新校区几年能建起来,我毕业的时候能建好吗?” “很难说你们这一届学生能不能搬到新校区里来。好几千亩地,要盖教学楼、宿舍楼、食堂、图书馆、体育场等等等等,每一个都要花很多钱。 现在是市政府先垫付资金,等新校区建好,学院再拿老校区置换。市里能不能拿的出这么多钱,也是个问题。”吴道说。 “去不去新校区不重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对了,大哥哥,再过十天就到五一假期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还没有打算。” “要是这样的话,不如我们出去旅游吧。” “我们两个人?” “对啊。”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海边看看。” “现在还不是去海边最好的时候,海边还是有些冷。” “那我们就不去沙滩,只看海洋公园就行了。” “你这么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先暂时这么定下来。到了放假的时候,如果我们都没有别的事情,而你又还是想去的话,我们就去。不过从方州去海边没有火车,只能坐汽车,到了之后还要找地方,太累了。真要去的话,我们不如就跟着旅行社去吧。” “也好。五一假期是三天,我们就报个三日游的团好了。” “先这么定着,到时候再说吧。” 吃完了午饭,两个人就打出租车返回了方州学院中心校区。 方州学院每个星期会出一期《方州学院报》,报道学院里最近一个星期发生的大事。奠基仪式结束三天后,《方州学院报》出了一期专刊,刊登的全部是新校区建设工程奠基的事情。《方州学院报》每个老师都有一份,就放在信箱里。 吴道虽然并不喜欢《方州学院报》,但每期也都会翻一翻,看上几眼。这期专刊,他本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但上面的两首歌颂学院的长诗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因为诗的署名是辛少卿。 在方州学院工作的这几年里,吴道虽然和辛少卿打交道并不多,但也多少有了一点交情,对后者的了解也更多了一些。 正像孟一虹所说,辛少卿的确是一个才华很高的怪人,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正派的人,阿谀奉承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不屑为之的。 然而《方州学院报》上的那两首长诗却写得慷慨激昂,辞藻华丽,明显是在拍院领导的马屁,完全不符合辛少卿平日里的为人。吴道觉得非常奇怪。 见到孟一虹以后,吴道还把那两首长诗拿给了她看。孟一虹虽然也不明白原因,但她知道辛少卿是一个怪人,也见他做过更奇怪的事情,对这两首长诗她并不感到多么奇怪。 又过了一天,吴道在学校里遇到了辛少卿。辛少卿主动和吴道打了招呼,吴道趁此机会说: “辛老师,最近的一期《方州学院报》,你看了吗?” “还没看,《院报》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胡说八道的鬼话。”辛少卿说。 “我也不喜欢,不过既然编辑们每一期都会放到我们的信箱里,我也就大概翻一翻,看上两眼。” “这一期有什么新奇的消息吗?” “新奇的消息倒是没有,不过有两首长诗很有意思。” “两首长诗?” “是啊,两首长诗,每首一百句。” “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是想说,那两首长诗下面写的是辛少卿三个字吧?” “正是。我知道你写的诗很好,但没想到那两首诗会是你写的。” “你以为我喜欢写溜须拍马的诗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以我的了解,辛老师自然不是那样的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写了那两首诗呢?” “什么原因,我告诉你,是为了生存。我是学院里来的最早的一批研究生之一,其他人都已经评上教授了,就我一个人一直评不上。我也有妻儿老小,也要活得有尊严。 前些天,系主任找到我,说新校区要奠基了,让我写两首宏大的诗来歌功颂德,给中文系争光。如果我写的好,下一次评职称的时候就让我升教授。如果换成你,你写不写?”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会写那样的诗。”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二章 生日聚会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四月二十九日,吴道上午上完课后和苏红旻一起吃午饭。苏红旻对他说: “大哥哥,今天晚上我们宿舍聚餐,还要去唱歌,你来参加吧。” “你们都那么年轻,我就不去了吧。”吴道说。 “去吧,又没有外人,我们宿舍的女生你都认识。我都和他们说了,你今天晚上会参加。再说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是我的生日啊。” “原来是你的生日啊,你都没告诉过我。” “你也没问过我啊。” “是我疏忽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我想要你去参加我们的聚会,五一的时候我们海滨三日游。” “既然是你的生日,就都答应你好了。” “那我们今天就去旅行社订好吧。” “好。” 方州学院西门附近就有一家旅行社,吃完饭之后,吴道就和苏红旻步行去了那里,订好了五一假期海滨三日游。 他们将在五月一日早晨出发,五月三日下午返回,实际上真正游玩的时间也就是两天。 离开旅行社,吴道和苏红旻就分开了,各自回自己的宿舍。见到孟一虹后,吴道和她说了晚上聚会的事情。孟一虹说: “苏红旻过生日,晚上聚会的时候别人可能都会带礼物给她。你是她男朋友,又是老师,空着手去不太好,应该买一个礼物带去才对。” “应该买什么呢?”吴道说。 “你之前买过什么呢?” “糖葫芦、烤鱿鱼算吗?” “这个时候你还给我开玩笑,你就没正经买个礼物给人家啊!这次正好,苏红旻过生日,你买个好点的礼物。我看现在年轻人很多都用智能手机了,苏红旻用的还是普通手机,你买个智能手机送她吧。” “孟姐,你怎么知道苏红旻用普通手机的?” “我上课的时候看见的。你不知道吗?” “我之前就没有注意过,今天听你这么一说,她用的还真是普通手机。” “你用的也是普通手机。正好你买两个新手机,情侣款,一个自己用,一个送给苏红旻当生日礼物。都用智能手机,你们以后联系也方便。” “好吧。” “第一次给人家女孩买礼物,买个好点的。” “好,我等一会儿先去图书馆借本书,回来再去买手机。” “借书又不着急,还是买手机要紧,别耽误了晚上的事情。现在你和苏红旻谈恋爱才是最大的正事。你现在就去买就行了。还是我陪你一起去买吧,你给女孩子买东西,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好吧。” 方州学院中心校区地处繁华路段,附近就有几家手机卖场。吴道和孟一虹到了其中最大的一家,看了好几个品牌。 综合比较之后,吴道用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两个相同型号的智能手机,一个是蓝色,一个是粉红色,蓝色的自己用,粉红色的送给苏红旻。 吴道知道孟一虹的手机也是普通手机,就极力劝说她也买一个新的智能手机,孟一虹就也买了一个白色同款手机。 买完手机之后,孟一虹又让吴道给苏红旻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订生日蛋糕,如果没有的话,吴道就订一个。苏红旻告诉吴道,她的室友已经为她订好了蛋糕,无需再订。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苏红旻给吴道打电话,让他六点到学院西门集合。孟一虹知道吴道要去参加生日宴会,让他穿上最新的一套西装,又提醒他别忘了带给苏红旻买的手机。 吴道穿好衣服,把手机放在一个手提袋内,提前两分钟到达了学院西门。苏红旻同宿舍的其他五个同学也都是吴道的学生,其中两个还带了男朋友来,也是中文系的学生。 这七个学生,吴道并非每一个都能叫得出名字,但也都很面熟,知道是哪一个班的。 在此之前,苏红旻的室友都已经知道了她在和吴道谈恋爱。中文系还有很多同学看到过他们俩在一起,虽然不确定是否在谈恋爱,但至少也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一次参加苏红旻的生日聚会,还是吴道第一次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其他学生面前。 看到吴道来到门口的时候,其他七个学生比苏红旻更加兴奋,苏红旻未说话时,他们就已经纷纷开口和吴道打招呼了。 看到这七个学生,又听他们叫自己“吴老师”,吴道还是感到有些别扭,不知道自己该以老师的身份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和他们交往。 如果从苏红旻男朋友的身份来说,吴道和另外两个男生身份是一样的,大家都应该是身份平等的朋友;然而面前的这些人又分明是他的学生,而且还在叫着“老师”两个字,显示着身份的不同。 吴道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只好向大家摆了摆手,微笑着说: “你们都来了。” “都来了。”几个学生说。 苏红旻走到吴道身边说: “大哥哥,我们就等你了。” 吴道想对苏红旻说“这种场合还是别叫大哥哥了吧,叫吴老师更好。”然而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他又不好直说。最后吴道只得说: “我没有迟到吧?” “吴老师,你没迟到。”另一个学生说。 其他几个学生也纷纷说:“没迟到。” 吴道从手提袋中拿出原封的手机,送给苏红旻,说: “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打开看看吧。” 苏红旻接过带包装的手机,其他同学也聚拢了过来。从手机包装就可以看出里面是智能手机,品牌和型号也非常明显,几个同学发出“哇塞”的声音。 苏红旻打开包装,拿出里面的手机,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看着。吴道对她说: “喜欢吗?” “喜欢。”苏红旻说着,还在吴道的脸上亲了一下。 吴道没想到苏红旻会当众亲他,当时脸就红了起来,他有些后悔给苏红旻买了这个手机当生日礼物。如果不买手机,苏红旻可能就不会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亲他了。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说: “喜欢就好。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走吧。” “我们出发。”苏红旻对大家说。 众人出发,向附近的一家饭店走去,很快就到了那里。来到包间之后,吴道自然是和苏红旻坐在一起。 宴席开始之后,学生们不断地说着他们之间的话。吴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学生们说的话他都不感兴趣或者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而学生们对吴道也终究还是有些敬畏之心,也很少有人和他主动说话,只有苏红旻时不时地和他说上几句话。 吴道也看出,因为他的存在,学生们在说话时有所顾忌,不能畅所欲言。 菜上的差不多的时候,蛋糕店的售货员送来了蛋糕。吴道是老师,又是苏红旻的女朋友,学生们就让他领头唱生日快乐歌。吴道虽然很为难,但也只能看着苏红旻开口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宴会开始之前,学生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宴会要AA制,每个人均摊费用。到了付钱时,吴道出于情面提出他来付钱,但学生们坚持AA制,最后吴道就付了他和苏红旻两个人的钱。 宴会结束,学生们要去歌厅唱歌,吴道有心不去,但碍于苏红旻男朋友的身份,又不得不去。 到了歌厅之后,学生们都要吴道先点歌,他还是点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几首歌,实际上他就只会唱那些歌。 学生们点的歌,绝大多数都是吴道闻所未闻的,那些歌手的名字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听着学生们唱的歌,吴道越发觉得自己落伍了,觉得自己和这些学生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他想起自己读研究生时和同学还有司百芳一起唱歌的情景,他和司百芳一起唱歌,两个人非常和谐,和外国文学专业的同学一块儿唱歌,他虽然不能完全融入他们,但至少还算是一个参与者,如今和自己的学生一块儿唱歌,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局外人。 唱歌到最后的时候,苏红旻点了一首《知心爱人》,要和吴道一起唱。吴道虽然从没有唱过这首歌,但也听过几次,对旋律也还算是熟悉,也就和苏红旻合唱了起来。 尽管吴道唱得并不好,其他学生还是为他们二人鼓起了掌。 吃饭的时候,苏红旻没有出钱,唱完歌之后,她就说,她是“寿星老”,唱歌的钱她来付。唱歌花的钱并不多,人们也就遂了她的心意。 离开歌厅,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学生宿舍十点半就要熄灯,众人匆忙赶回学校。女生宿舍和吴道住的宿舍并不远,到了分别的路口,苏红旻让室友先回去,然后对吴道说: “大哥哥,谢谢你今天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还送我生日礼物。” “不用谢。不过,红旻,以后当着别人的面,还是不要叫我大哥哥了吧。”吴道说。 “当着室友的面,没关系的,她们都不是外人。在课堂上,我还是叫你吴老师。” “我还是觉得,那个称呼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叫才合适。可能,是我太保守了吧。” “那好吧。” “还有,红旻,今天参加你们的聚会,我觉得有些别扭。我毕竟是你们的老师,年龄又大很多,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我在那里,你那些同学也觉得不自在。以后这种活动,我还是尽量不参加了。我们互相尊重,好吗?” 苏红旻有些失落,但还是说: “好吧。以后其他聚会我不叫你了,但是我希望我每年的生日聚会,你可以来参加。” “好,我答应你。时间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 两个人拥抱了一下,然后分开。 走在路上,吴道回想晚上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尴尬,甚至是后怕。又想起刚刚和苏红旻拥抱的感觉,似乎与拥抱司百芳和孟一虹完全不同。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三章 真正的女朋友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生日聚会之前,吴道和苏红旻谈恋爱的事情还只是一小部分人知道,聚会的第二天,很快就大范围扩散开来,尤其是他给苏红旻买智能手机的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如果不是五一假期到来,阻止了消息传播,他们的事情至少在中文系范围内会人尽皆知。 此时,吴道就算是想遮掩他和苏红旻的关系也不行了,后者已经成为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吴道和孟一虹是无话不谈的。四月三十日早上和孟一虹一起吃早餐时,吴道把自己和苏红旻要在五一去海边游玩的事情告诉了她。孟一虹说: “你这次算是做对了,年轻女孩都喜欢出去玩,你们去海边玩,正好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可是昨天参加完苏红旻的生日聚会之后,我发现我和那些学生们有很大的隔阂,我怀疑我和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代沟。”吴道说。 “哪有什么代沟啊!你比苏红旻大十岁,比其他学生也差不多是大十岁。真要有代沟的话,我比你大十六岁,我们之间的代沟更大。 你为什么没觉得和我有代沟呢?你们呀,就是相处的时间还太少了,以后多处处就好了。” “可是,我又觉得,我和苏红旻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和与司百芳相处的感觉不一样,和与孟姐你在一起的感觉也不一样。” “你和司百芳认识多久了,和苏红旻才认识几天,感觉能一样吗?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你之前也说过了,苏红旻是一个懂你的姑娘。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懂你的人,是多难的事情啊,你应该珍惜这次机会。” “对,应该珍惜。这个世上,懂我的人太少了。能遇到一个懂我的姑娘,我是走大运了。” “有件事情我还忘了和你说。你和苏红旻迟早要结婚的,你应该早点打算。” “做什么打算?” “你没想过结婚以后要住在哪里吗,总不能住在咱们那个小破楼上吧?” “是不能住在咱们那个楼上。” “你应该买一套楼房。我听系主任说,学院在新校区那边要建教师公寓楼了,因为是学院自己建,不对外卖,只有学院老师可以买,价格很低,只有市场价的一半,你应该买一套。” “是不错,我可以订一套。孟姐,你呢,不在新校区那边买一套房子吗?” “我就不买了,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无儿无女,父母又都不在了,我要房子没用,就不买了。” 孟一虹说的只是表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打扰吴道和苏红旻未来的婚姻生活。 听了孟一虹的话,吴道感到非常失落,但孟一虹说的合情合理,她的确没有买房子的必要。他对孟一虹说: “孟姐,学院的老校区以后都要移交给市政府的,那时候你到哪里去住呢?” “新校区全部工程都完工,所有学生和部门都搬过去之后,学院才会把老校区移交给市政府,一两年之内移交不了的。新校区那边会建单身教师的过渡性公寓,就是一些很小的户型。真到了那时候,我就去住单身公寓。” “单身公寓建到什么程度了?” “还没开始建呢,可能要最后才会建。” “是这样啊。那我以后不是不能每天都见到孟姐了?” “你每天应该见的人是苏红旻,不是我。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种话了。再说,你又不是现在就搬走,还得有一段时间呢。” 五一假期之后再过两个月就是暑假,所以每年的五一假期吴道原本就不回齐城县,也无需和家人打电话。 在吴家人看来,五一假期不过就是比周六、周日多了一天而已,也没有回家的必要,白白浪费路费。在小长假不回家这件事情上,吴道和家人有着难得的默契。 五月一日,旅行社的车早上六点半就要出发。吴道五点半就起床,换上了上一年和孟一虹一起买的运动装、运动鞋和帽子。之后,他给苏红旻打电话,约她六点在外面吃早饭,然后直接去旅行社坐车。 吴道平时穿的都是很正式的衣服,苏红旻第一次见他穿运动装,就说: “大哥哥,你穿运动装也挺好的。这样看起来更年轻了。你这身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呢?” “这是去年国庆节去西安的时候买的。平时要给你们上课,只能穿正装,穿运动装不合适。”吴道说。 “你和谁一起去的西安啊?” 吴道想到说和孟一虹一起去旅游不合适,就说: “是和系里几个老师一起去的。你想去的话,以后我可以带你去。” “好。不如等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再去那里旅游吧。” 吴道没想到苏红旻会说到结婚的事情,但结婚的确已经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他对苏红旻说: “红旻,学院里在新校区那边要建教师公寓楼。价格只有市场价的一半,有很多老师已经订了房子,我也订一套一百平米、三室一厅的房子吧,将来结婚的时候用。” “太好了。首付够了吗?” “够了。不过要买房子了,我们以后还是要省着点花钱了。” “大哥哥,你说的对。” 吃完饭之后,吴道和苏红旻就到了旅行社。六点半,汽车准时出发。 在车上时,苏红旻看到吴道用的手机和自己的是同款,而且也是新手机。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吴道说: “大哥哥,我们用的是情侣款手机吗?” “两个手机是一起买的,是一个型号,只是颜色不一样,说是情侣款,也可以吧。”吴道说。 “谢谢你,大哥哥。我们以后再买一套情侣装,那样就完美了。” 吴道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想到了自己和孟一虹的“情侣装”。 到了景区之后,每到一个景点,苏红旻都要吴道用她的手机给她拍很多单身照片,还要两个人在一起自拍。到了吃饭的时候,苏红旻也要拍照。吴道就问苏红旻: “红旻,你拍这些照片干什么?” “酒店里有WiFi,我把拍的好的照片都传到网上去,留作纪念。”苏红旻说。 “是要把我们拍的所有照片都上传到网上去,让别人看?” “是啊,我要把我们的快乐时光晒出去,让别人羡慕我们。” “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啊,现在都流行晒照片。我以前是没有智能手机,现在有了,就要晒一晒。你也可以到我的空间里看看照片。” 吴道想起,何花也喜欢在网上晒照片,似乎那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说: “那你就挑选拍的好的照片上传吧。” “好的。” 海滨三日游,要在宾馆里住两天,吴道和苏红旻并没有住在一起。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三日的下午,旅游景点全部参观完毕,旅行社带吴道和苏红旻等一众游客返回方州。这三天里,苏红旻是很开心的。 吴道当然也开心,但似乎不是那么纯粹。他曾经分别和司百芳、孟一虹外出旅游,那时他的快乐发自内心的,而且旅游不仅仅是游玩,更是心灵的交流。然而和苏红旻一起旅游却不是这样,海滨三日游更像是为了旅游而旅游。 老家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孟一虹五一假期就留在了方州学院宿舍里。吴道一回到宿舍,就看到了孟一虹,在那一刻,他的心里非常开心,是不掺杂任何虚假成分的纯粹的开心。孟一虹对吴道说: “你和苏红旻玩得怎么样?” “还行吧。”吴道说。 “你们就应该经常出去走一走,这样感情就培养出来了。” “孟姐,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啊。这么多年我都一个人过的,早就习惯了。” 吴道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该怎样说。他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在海边买的海螺,对孟一虹说: “这是我在海边买的海螺,送给你。都说海螺上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我就买了两个。” “这个海螺很漂亮,谢谢你。”孟一虹接过海螺说。 吴道虽然有了智能手机,但是对上面的很多功能还不熟悉。五月三日晚上,他打开电脑,登录苏红旻的QQ空间和博客,看看她都上传了哪些照片。 结果让吴道感到吃惊,苏红旻不仅上传了很多风景照、她的单人照,还把两个人的自拍、摆拍合影也都上传了上去。而且在照片下面已经有很多人点赞或者评论,多数都是学生发的祝福他们两个人的话。 吴道很后悔没有和苏红旻说清楚,让她不要上传两个人的合影,此时再让她删除照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五月四日,方州学院重新开学,吴道和苏红旻的恋爱关系以更快的速度在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同时传播,成为中文系公开的秘密。 两个月后,暑假到来,吴道回到了小黄庄。以前他担心家里人会追问女朋友的事情,这次不用了,因为他有了苏红旻。 家里人问吴道有没有女朋友,他就把和苏红旻谈恋爱的事情说了出来。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了女朋友,吴道还把自己与苏红旻的合影拿给家人看。 吴阳、李梅、吴河看过照片,才相信了吴道说的话,又问苏红旻的年龄、家庭等问题,吴道都一一作了回答。 吴家人对苏红旻谈不上满意,因为吴家人觉得吴道的条件比杨在行好得多,找女朋友不能比杨在行的媳妇林畅差,只能比林畅更好才行。 苏红旻是农村人,父母虽然都在外打工,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但是都没有退休金,而且苏红旻只是个普通大学的本科生,以后能干什么工作还很难说,几乎每一个条件都比林畅要差,唯一的优点就是年轻。 虽然如此,吴家人还是希望吴道能和苏红旻结婚,因为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听说苏红旻和司百芳一样也是牡丹城人,李梅对吴道说: “你上一次那个女朋友就是牡丹城人,这一次可别和上一次一样,到最后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吴阳说。 “我活这么大岁数,就盼着那一天呢。”吴河说。 “等她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这一次不会再出变故了。我们学院要建教师公寓楼,我已经订了一套房子,以后结婚用。”吴道说。 “买房子的钱够了吗?不够的话,我们再给你添点。”吴阳说。 “我还有些钱,小道都拿去用吧。”吴河说。 “不用,我这几年存的钱够首付了。学院建的楼只有老师能买,价格很便宜,我能买得起。”吴道说。 “还是当大学老师好。”吴河说。 一番谈话之后,吴家三位长辈都确定了,吴道是真的有了女朋友。 这时候,吴道更加坚定了和苏红旻在一起的决心,他甚至非常感谢苏红旻,正是她的出现,让自己的婚姻问题最终得以解决,如果没有她,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 假期里,有一次苏红旻给吴道打电话,那时吴道正在洗澡,手机放在了外面。 李梅替吴道接了电话,苏红旻知道接电话的是吴道的母亲之后,表现得非常有礼貌,还请李梅代她向吴阳和吴河问好。 这让李梅对苏红旻多了几分好感,吴阳和吴河听说后,也觉得吴道找的这个女朋友不错。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四章 杭州见赵武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重新开学后,中文系新来了一个姓娄的女博士。 这时方州学院招聘任课老师的条件已经变成了博士,娄老师在多年前就已经结婚生子,是在有了孩子以后才读的研究生和博士,毕业之后被招聘到了方州学院。 娄老师的家就在方州市,所以也不住宿舍。 此时,吴道更多的时候是和苏红旻在一起吃饭,和孟一虹一起做饭的机会越来越少,单独相处的机会也变少了。 十月的一天,吴道前往杭州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研讨会本身他并不看重,最让他期待的是本科毕业后与赵武的第一次见面。出发之前,吴道给赵武打了电话。 研讨会是在一个宾馆里举行,主办方提供住宿。吴道从方州乘坐高铁前往杭州,路上只需要四个半小时。下午三点,他就到达了举办研讨会的宾馆,报上名,安排好住宿之后,就给赵武打了电话。 赵武说,他单位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下班以后再请吴道去他家里做客。吴道闲着没事,就到外面四处走一走,看一看,还坐出租车去看了西湖。 西湖的风景的确非常秀丽,但终究不似明珠湖那般壮美,二者相比,吴道更喜欢后者。 虽然如此,但西湖厚重的历史文化却是明珠湖无法相比的,想到白居易、苏轼两位大诗人都曾经在杭州生活过,在西湖留下了足迹,吴道觉得,杭州的确称得上是一个人杰地灵之处,难怪赵武会留在此地。 下午五点,赵武给吴道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吴道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便问赵武家住哪条路几号,他坐出租车过去。 赵武说了自己家的住址,吴道随即打了一辆出租车前往。 吴道把地址告诉司机,司机说那里不远。但此时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车速很慢,二十几分钟后,吴道才到了目的地,赵武已站在小区门口等着他。 吴道看到,赵武的身体还是那样的瘦小,而自己却比以前胖了许多。两个人一见面,互相拥抱了一下,赵武说: “我们得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有八年多了,毕业的时候,我二十三岁,现在已经三十一岁了。”吴道说。 “我比你还大一岁,现在三十二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本来想请假去火车站接你,下午厅里事情太多,脱不开身。” “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用去接我,我自己下午在杭州转了转,也挺好。” “你第一次来杭州,本来应该带你去外面吃顿饭,但家里走不开,孩子还太小。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 “你已经有孩子了?结婚的时候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呢?” “太远了,我就没和你说,也没告诉荆立科。” “要是知道你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我就该买点礼物再来,这样空着手,太不好看了。” “咱们是什么关系?用不着买东西!” “你和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读研究生时的同学,毕业以后,我们都留在杭州工作,不久就结婚了。那时候还没有买房子,我们也想过几年二人世界的生活,就没要孩子。 今年六月生的孩子。我们两边的父母都不在这里,晚上我还要回家做饭。等产假休完,我就雇个保姆。” “你们家这么忙,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得去坐一会儿,吃顿饭。张超,就是我妻子,她也想见见你。” “那好吧。” 赵武带着吴道走进了小区,一边走,一边说: “杭州现在的房价不比北京、上海低,这个小区是文化厅集资建的,价格比市场价低很多,要不然,我也买不起房子。” “我也是买的方州学院建的楼房,比市场价低很多。” “这就对了,你人太老实,这个社会,老实人是要吃大亏的,要想活得好,该占的便宜就要占。” 两个人很快到了赵武的家。进门时,赵武的妻子张超正在给孩子喂奶,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抱着孩子去了卧室。 赵武看客厅里没有人,便走到卧室门口,轻声说: “我的好朋友吴道来了。” “我知道了。”卧室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赵武招呼吴道在沙发上坐下,又要给他倒水,吴道忙说: “赵武,不用客气,我自己倒就行了。你们家这么忙,你不用管我的。” “那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不用。” “那我去厨房准备晚饭了,你先看看电视,不过声音要小一点。” “我不看电视,用不用我帮忙做饭?” “不用了,厨房太小,我一个人就行,两个人站不开。” 吴道看到电视机下面的桌子上有两个相册和一本书,就说: “那我就看看你的相册和书吧。” “看就行。” 赵武把相册和书放到了吴道面前的茶几上。吴道翻开第一个相册,那是赵武和妻子的婚纱照。 赵武身高一米七,他妻子的身高只比他矮一点,应该有一米六左右的样子,从她的神态、举止一看便知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从脸型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南方人。她和赵武站在一起,的确相得益彰,是很般配的一对夫妻。 吴道看完第一个相册,又打开了第二个,这里面装的是生活照,有赵武和妻子一起外出时照的合影,也有他妻子一个人的照片,后面还有两个人和孩子一起的照片。 吴道发现,赵武妻子的这些照片反而比她的婚纱照更加动人,她读书、赏花、喂养小动物的样子处处彰显出她是一个知性女人,赵武的孩子看起来也非常可爱。 吴道突然感觉非常羡慕赵武,如果自己能和司百芳在一起,他们现在或许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有这样两本充满爱意的相册。 看完相册,吴道又拿起了书,那是一本散文集,书名叫《你好时光》,作者是张超。 看到作者的名字,吴道忽然想起,赵武妻子的名字就是张超,他不禁想到,难道她们是一个人吗? 他打开封面,果然在扉页上看到了赵武妻子的照片。他又翻到了正文,看第一篇散文,文章清新淡雅,让他赞叹不已。 吴道正看书时,卧室的门开了,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皮肤白皙、留着长发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虽然略显疲惫,但脸上却带着甜美的笑容。 女人走到吴道面前,压低声音说: “吴道,你好,我是赵武的妻子,我叫张超。” 张超伸出了右手,吴道站起来,也伸出右手和她握了手,之后说: “你好。” “赵武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也一直想见见你。” “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好,要说有才华,其实赵武才是我们几个朋友中最有才华的。刚上大学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他就是从外星球来的人,几乎无所不知。” “他哪有那么厉害?你先坐吧,我去厨房里看看。” 张超走进厨房,对赵武说: “孩子睡着了,要不我做饭,你去陪吴道说说话。” “你看了一天孩子,也累了,还是我来做吧。你去陪吴道说会儿话,或者回屋里休息一会也行。” “还是我来做吧,吴道难得来一次,你去陪他,我不合适。” “那就辛苦你了。” 吴道听着赵武和张超的对话,觉得更加羡慕这个好朋友,他的妻子虽然取了一个男人常用的名字,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 赵武从厨房走出来,坐在了吴道的旁边。吴道说: “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赵武说。 “羡慕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 “我刚才还忘了问你,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吗?” “没有。” “我听荆立科说过你和司百芳的事情,爱情真的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我也很为你的事情惋惜。你现在交女朋友了没有?” “有女朋友,比我小十岁,就是方州学院的一个学生。说起来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她追的我。” “你喜欢她吗?” “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接触过之后,我发现她的确是一个懂我的人,我慢慢地对她也有了好感。” “这就好。你现在工作怎么样,还顺心吗?” “中国的大学也就这样,不过还是比在政府里上班要顺心得多。” “其实,你不说,我也都明白。我现在就在政府里上班,张超是在文联工作。”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你在政府里待过,应该知道,在政府里想做什么事都很难,只能是一天天混日子。” “要想做事,就得先当官,官职越高,能做的事情也就越多。” “我最初的想法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真入了虎穴之后,才知道虎子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你没发现,我现在的性格变了很多吗?” “何止是你,我又何尝没变呢?不论在机关里,还是在大学里,想做事都很难。” “过去我和你一样反感生意人,现在我却非常佩服他们,他们至少养活了很多职工,我们又干成了什么呢?” “我们什么都没做成。” “我倒是忘了,我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成,给你看本书。”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五章 表弟相邀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赵武走进一个房间,从里面拿了一本书出来,交给吴道说: “你看看,这是什么?” 吴道接过来,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浩然之气——荆轲书法作品集》,他吃惊地说: “这是荆立科出的书?” “对,就是他出的书。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荆立科的书法很值钱,一尺能卖上千块钱了。咱们三个人,现在最成功的就是荆立科。 三月的时候我去北京出差,见到了荆立科,说起了书法的事情,我说他应该出一本书法作品集,他本来也是不同意的,我说我帮他联系出版社,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做,他才答应。 你也知道,我在文化厅工作,经常和出版社打交道,而且我妻子张超是在文联工作,也经常和出版社打交道,出书是很简单的事情。 出一本书法作品集,可以帮助荆立科提升知名度,我还打算再过段时间,帮他办一个书法作品展览。 我也曾经想过,要帮你出书。读本科的时候,你就喜欢写,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你有没有新的作品。” “说实话,本科毕业之后,我就没再创作过。我知道,自己的才华不足以成为一个作家,本科毕业以后,参加工作,也失去了创作的动力,人也变得越来越懈怠,后来即使想创作,也感觉有心无力。” “也许你并不了解你自己的才华,每一个作家都是有一个成长的过程的。我记得你写过一部长篇,书名叫《书途》,那部写得其实很不错,你不如把那部再修改完善一下,我帮你去出版。 荆立科太正,你太善,在生活中都容易吃亏,但对艺术创作而言却是难得的品质,你们做不了的事情就让我来做吧。” 吴道打开荆立科的书法作品集,看着上面的毛笔字作品,一时感慨万千,他对赵武说: “荆立科曾经对我说,希望我们成熟但不改变,现在没有改变的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了。” “吴道,你错了,其实我们的内心都没变,变的只是外在的表现。” “对,内心是不会变的。你去北京的时候,见到张梦洁了吗?” “你说的是荆立科的女朋友吗?” “对。去年国庆节的时候我也去了一趟北京,见到了荆立科和张梦洁。那时候,荆立科说他对两个人的关系感到很矛盾。” “他们已经分手了。我觉得,荆立科做的是对的,两个人要生活在一起,必须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否则,就算勉强在一起,结婚以后两个人都将陷入孤独和痛苦之中,婚姻还是不会长久。与其结婚以后后悔,还不如早早结束,这对两个人都好。” “你说的对。” 这时,张超已经做好了饭,叫赵武帮忙端饭菜,吴道也想过去,赵武示意让他坐下。饭菜很快在桌上摆好了,虽然并不丰盛,但场面非常温馨。 三人吃饭之时,说话并不多,所以很快就吃完了。刚吃完饭,卧室中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张超连忙走了过去。 吴道见赵武家中事情太多,自己留在这里只能给他们夫妻添乱,便提出要回宾馆去。 赵武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临别之际,赵武拍了拍吴道的肩膀说: “兄弟保重!” 吴道也拍了一下赵武的肩膀说: “兄弟保重!” 坐在出租车上,吴道看着外面灯光灿烂的城市,他问自己: “吴道,你究竟变了没有?” 从杭州回到方州不久,一天下午,杨在行给吴道打来电话,说晚上约他到自己家里吃顿饭,顺便说点事。 吴道和杨在行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但平时很少联系,在方州则几乎不见面,只有过年回家走亲戚的时候才能碰到。 在心里,吴道非常反感杨在行,他觉得这个表弟越来越像杨成志,每天想的只有赚钱,说话云山雾绕,满嘴的大话、假话。 对杨在行从事的办校外辅导班的工作,吴道也非常反感,他觉得这种机构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它们完全就是在摧残青少年的生命。 吴道没少在方州学院的课堂上批评这种校外辅导班,然而他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杨成志和杨在行,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不可能听,再者,就算杨在行不办辅导班了,世上千千万万的王在行、李在行、张在行们办的辅导班不是照样在办? 吴道越来越觉得赵武的选择是对的,如果自己身居高位,手中掌握权力,就可以彻底取缔这些反科学的机构。 不管吴道心里有多么反感这个表弟,碍于情面,还是答应了去吃饭。 下午五点半,杨在行开着车到了方州学院门口接吴道。走到学院门口,看到杨在行开的是结婚时买的那辆帕萨特,吴道想起杨在行当初说的要给他自己和杨成志买奔驰、宝马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好说什么。 吴道上车,杨在行说: “哥,咱们半年多没见面了吧?” 吴道听杨在行说的是齐城话,而不是普通话,心里先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杨在行居然还能想起来家乡话是怎么说的,于是对杨在行说: “对,我们是有半年多没见了。在行,你现在怎么不说普通话了?” “我和林畅结婚以后,林畅每天和我说方言,时间久了,我在家里就也说方言了。”杨在行说。 “原来是这样。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应该说家乡话的。” “我结婚以后你还没去过我家,今天请你去家里吃顿饭。哥,你什么时候结婚?” “还不知道,再过两年吧。” “什么时候见见嫂子,叫上她一块吃顿饭吧。” “有机会吧。” “嫂子是干什么的?” “现在还是方州学院的学生,读大三。” “那不是差了十几岁?” “正好十岁。” “还是找个比自己小的媳妇好,林畅就比嫂子大多了。” “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是有点事,不着急,到家再说不迟。” 吴道看着车窗外的行人和不断后退的建筑,不再说话。杨在行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他居住的小区。这是一个新小区,环境很好。杨在行把车停到地下车位,两个人又乘电梯到了十六楼杨在行的房子。 杨在行的房子是一百四十平米、四室两厅,装修也堪称豪华,各种家电、家具一应俱全,地面上铺了木地板,非常干净。 一进门,吴道就觉得很不适应,因为他住的那个宿舍如果和这里相比,简直可以用贫民窟来形容。吴道问杨在行: “要不要换拖鞋?” “不用,穿着鞋进来就行。”虽然杨在行这么说,但他自己却已经换上了拖鞋。 正在厨房里收拾东西、准备做饭的林畅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走出来说不用换拖鞋。吴道看到房间里是那么干净,又看到门口的鞋架上有两双新拖鞋,应该是为客人准备的,便说: “还是换上拖鞋吧,别把屋里踩脏了。” “那就换上吧,”杨在行从鞋架上拿了一双新拖鞋放在吴道的脚边说,“这是新拖鞋,还没有人穿过。” 吴道换上拖鞋,走进了屋里。他走到厨房门口对林畅说: “就三个人,别做太多了。” 林畅从厨房里走出来迎接吴道。杨在行和林畅结婚后,吴道已经和她见过两次,如今再次相见,心里虽然多少还有点不自在,但程度已经大大降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林畅对吴道说: “哥,你坐着休息一下吧。你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好好招待,只是我的厨艺不好,你不要嫌弃。” 杨在行对吴道说:“林畅在教育局上班,今天下午提前回来的。”又对林畅说,“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桌上有瓜子、水果,你倒杯水,陪哥哥吃点东西,聊聊天。”林畅说。 吴道坐在沙发上,杨在行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把瓜子和水果往他面前挪近了一些。杨在行说: “哥,今天让你过来呢,有两个意思,一是让你来认认门,我搬到这里来以后,你还没来过,咱们是表兄弟,在同一个城市,应该多走动。二是,我也的确有点事想叫你帮忙。” “什么事?” “还是我办的辅导班的事情。” “辅导班的事情,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吧。”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不过话说起来有些长。我先问你一件事,你会几种外语?水平怎么样?” “会英语和法语,水平说不上多好,只能说还行吧。写外国文学的论文,免不了要看一些外语论文。” “这就够了。我的事说来也简单,我原来办的辅导班规模小,主要是针对小学生和初中生,说白了就是帮家长带孩子,看着孩子写作业,他们有不会的题就给他们讲一下。 后来我又扩大了规模,增加了幼小衔接、小初衔接班。现在外语很热门,我捉摸着增加专门的外语班,先面向中学生,以后再扩大面积,成年人也可以报名。” “说了这么多,我能帮什么忙?” “说来其实很容易,你不用费什么事的,主要是借你的名头,你是大学老师,又精通两种外语,招生的时候用你的名字做做广告,每个月你到班上来两趟,肯定能吸引不少人报名的。 别人办的辅导班,打的都是中学老师的幌子,我这里有一个大学老师,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不光外语班能招来人,别的班也好招生啦。”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六章 挂名副校长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对于杨在行说的事情,吴道是不愿意甚至是非常反感的。然而,单是表兄弟这一层关系,吴道就已经不好拒绝,现在又加上了林畅,吴道更加难以开口说不。 吴道又想起当初和林畅相亲时曾经对林畅说,如果将来有事找他,他会尽力帮忙,于是对杨在行说: “你说的事情,我同意。我的名,你可以拿去用,但是不要夸大宣传,一个月来两趟也没有问题。” “谢谢哥。咱们方州太小了,很难找到外国人,哥,现在方州学院是不是有外国留学生了?你能不能给联系一个,让他来干个兼职?” “方州学院有几个外国留学生,但想找他们来干兼职,我就帮不上忙了,我都不认识。再说,外国留学生都是有钱人,没有人愿意干这种兼职的。真找他们干,肯定也要花很多钱。” 吴道是认识外国留学生的,不仅认识,他还给他们上过课,但是他不想让他们也来趟浑水。 “那咱们就说定了,我不会白用你的名,也不会让你白帮忙,每个月我给你两千块钱,如果报名的学生增加很明显的话,还可以给你提成。 咱们兄弟俩一块儿创业,一块致富。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让我以你为榜样,有了你的帮助,我的事业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吴道本想说不用给他钱,但又想到说了也没用,既然杨在行已经做好了打算利用他来扩大自己的辅导班,他也确实需要付出,两千块钱也并不算多。 方州学院不少老师都在各种社会机构中挣外快,行情他多少还是知道的,每个月多两千块钱收入,将来学校建好了公寓楼,自己也可以把房子装修得好一些,他和苏红旻也可以住得更舒心。 杨在行和吴道说完了事情,林畅刚好也把晚饭做好了。杨在行拿出两瓶白酒,让吴道喝。 吴道是不想喝的,但架不住杨在行不住劝酒,他没有办法,也只好喝了酒。 两个人喝完了一瓶酒,杨在行还想再开一瓶,吴道极力阻止,林畅也说: “既然吴道哥哥不想喝了,那就不要喝了。” 杨在行这才终于把酒放下。 喝完了酒,吴道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杨在行却还非常清醒。 三个人又一块儿喝了几杯水,吴道就说要回学校去,杨在行要开车去送吴道,林畅说: “你喝了不少酒,开车太危险了,让交警抓住,更不好,还是我开车去送哥哥吧。” “我一点没醉,没事。”杨在行说。 “喝一点酒也不能开车,这不是闹着玩的。”吴道说。 “那行,咱们两个人一块儿去送吴道哥哥吧,你开车。”杨在行对林畅说。 “这样也好。”林畅说。 最终,林畅开车,三个人一起去了方州学院。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吴道路过读报栏看上面的报纸,忽然看到了杨在行辅导班的广告,上面赫然写着“方州学院知名教授吴道亲自授课”的字样,他的名字还是特别醒目的红色。 吴道在心里说:“杨在行啊杨在行,我说你可以用我的名头,可没让你把我的名字印在报纸上啊!还写着方州学院知名教授,这不是明目张胆地骗人吗?让同事和学生看见,我还有脸见人吗?” 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给杨在行打电话: “你赶紧把报纸上的那个广告给撤了。” “为什么?我给了钱,要连续刊登两个星期呢。现在撤下来,报社也不退钱。”杨在行说。 “今天是第几天?” “才第二天。” “你是要害死我啊!” “怎么会呢?” “我说你可以用我的名头,没说让你印在报纸上啊,再说,我也不是大学教授,更谈不上知名,我只是一个讲师,你在报纸上写知名教授,那不是骗人吗?” “现在做广告宣传都这么夸张,中学老师不管水平怎么样,都写特级教师、高级教师。” “我不管那些人,你可以不撤广告,但必须把我的名字给删掉。要我的同事和学生看到,我怎么还有脸见人?” “那好吧,我让报社把你的名字删下去。” “把知名教授四个字也删下去。” “行,那我让他们改成老师吧。” “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吴道又悔又恨,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同事们看到他的名字还好,因为他们没几个不在外面干兼职挣外快的,谁也不是清白的。 怕只怕学生看到那个广告,他在学生心目中一直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蔑视功名富贵的人,那个广告将彻底毁灭这个形象。 还好,此时的大学生热衷于玩手机和打游戏,没几个人会到报栏看报纸,更没人会去看报纸上的广告。 孟一虹看到了那个广告,对吴道开玩笑说: “没想到,你已经是知名教授了。” 吴道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孟一虹,她说: “你原来就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和外边的社会多接触一下也不是坏事,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 校外辅导机构鱼龙混杂,有一些的确是在骗人,还有一些其实还是不错的,不能一概而论,说它们都是骗子,是反科学。 你表弟和林畅请你去帮忙,到了那里,如果你觉得他们做的不好,可以提意见。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的太消极了。” “孟姐,你说的话总能让我看到光明和希望。谢谢你。”吴道说。 第二天,吴道特意去阅报栏,在报纸上找杨在行的广告。杨在行的确改了广告词,“知名教授吴道”六个字被删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锐学者、青年骨干教师”,而不是前一天说好的“老师”二字。 吴道有心再给杨在行打电话,让他再改一次广告词,但当他拿出手机,找到杨在行的电话号码时,却又放弃了。 吴道看着报纸上的广告,心里说:“吴道啊,吴道,既然杨在行已经把你的名字去掉了,又何必这么较真呢?你已经上了贼船,又怎么能独善其身,保持清白?更何况在很多年前你就已经同流合污了!” 他又想起了孟一虹说的话,不禁自言自语:“吴道,你还是太消极了!” 一个星期后,杨在行给吴道打来电话说,他们的辅导班报名非常火爆。 又过了二十天,杨在行的外语辅导班正式开班。他提前给吴道打了电话,说了具体的时间,还让吴道准备发言稿。 吴道有心不去,然而上次去杨在行家吃饭之时已经答应了人家,此时再说反悔的话,他实在难以启齿,两家本就是亲戚,这点忙都不帮,日后回到老家如何面对姑姑和姑父?更何况还有一个他无法面对的林畅。 没有办法,吴道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还准备了一篇简短的发言稿。 辅导班开班那天一早,杨在行就开车把吴道接到了现场。在车上时,杨在行还递给吴道两盒名片,说: “哥,这是我专门给你印的名片,以后你需要给人名片时,就用这个吧。用完了,再找我要就是了。” 吴道接过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电话号码、联系地址等,名字后面除了“方州学院中文系青年教师”,还印有“在行教育名誉副校长”字样。 吴道正想问杨在行,他怎么就变成了名誉副校长,杨在行先说了话: “哥,这些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也是前几天才想到的,既然在报纸上做广告时,打的是大学老师的牌子,还要给你安排个具体的职务才好。 我和林畅想了半天,觉得名誉副校长最好不过。既然是副校长,最好印上一些名片,这样才符合身份。” 听了杨在行的一番话,吴道只说了一个“哦”,便不再说什么,这一切他早就该想到,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顺其自然吧。 在开班仪式上,吴道这个名誉副校长仍然被当作“重头戏”。他讲的尽是些言不由衷的话,他希望全中国的校外辅导机构都关门,嘴上却要说希望杨在行的辅导班越办越好。 吴道发现自己越来越世故,越来越堕落了,已经和杨在行没什么两样。 吴道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到杨在行的辅导班去一趟,有时讲课,有时不讲。杨在行每个月都会给他钱,少则两千,多则五千。 时间长了,吴道发现,校外辅导机构其实并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十恶不赦”,也有存在的合理性。 吴道没有把他到辅导机构兼职的事情告诉赵武和荆立科,也没有告诉家里人。 他和赵武、荆立科几乎已经断绝了通信来往,但他觉得三个人的心还是相通的,如果两个好友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一定不会责怪他,还会鼓励他,因为他们都希望他能生活得更好。 但吴道终究过不去心里的坎,为了心安,他把从杨在行那里挣来的钱都存进了银行,等到将来学校的家属楼建好之时交付尾款和装修用。 虽然吴道没有把自己到杨在行的辅导班帮忙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但杨在行却把事情告诉了杨成志,杨成志又告诉了吴家的人。 吴河、吴阳和李梅听说吴道多挣了钱,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吴河又在村里炫耀了一番,他要让村里人知道,他的孙子和外孙都很有本事,在小黄庄甚至是整个河城镇,他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七章 一别两人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转眼一年过去了,苏红旻到了大四上学期。在这一年里,辛少卿顺利评上了教授,而吴道和苏红旻的恋爱关系也在向前发展。 下一年的六月底,苏红旻就将毕业,吴道和她结婚的日子也不远了。苏红旻盼望着毕业的那一天。 吴道虽然喜欢苏红旻,但他也发现,那种感情与对司百芳是不同的,苏红旻在他心中的地位似乎从未达到司百芳的高度,也不及孟一虹,甚至不及何花。 司百芳、孟一虹和何花,吴道都不止一次梦到过,只有苏红旻从来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吴道不明白他对苏红旻到底是不是爱,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和苏红旻继续走下去,直至结婚生子,这是唯一的一条可以走的路。 为此,他虽然感到有一些压抑,但努力地去适应苏红旻的生活方式。 大四上学期也是学生们外出实习的时间,还要形成实习报告。方州学院的学生有的去实习了,有的没有,但最终都能带回来实习报告,这其中就有真有假了。 很多学生都是相互写实习评语,至于实习单位的公章,真的实习报告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假的实习报告,有的学生是购买假公章来盖印,有的是自己刻章,还有的甚至就是找一个和公章差不多大小的杯子盖一个红圆圈来冒充公章。 然而所有学生的实习报告最终都能过关,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看内容的真假。 苏红旻的学习成绩是不错的,不想造假的实习报告,而且她也的确想去实习一下。 吴道就让她到了杨在行的辅导学校去实习一个星期,之后亲自给她写了实习评语,又让杨在行给盖上了章。 至于实习时间,就让苏红旻自己写,写多长时间都可以。 此后不久,方州学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十一月的时候,新校区部分工程建成,院领导决定让中心校区的学生提前搬到新校区,限期三天完成。 中心校区是方州学院最大的校区,全学院三分之一的学生集中在这里,总数接近七千人。为了完成搬迁,学院雇用了好几辆卡车来帮助学生搬运行李。 中文系学生搬迁的那一天,吴道第一次来到了苏红旻的宿舍里,帮她搬行李。学生们见到吴道,都和他打招呼。他也顺手帮了另外几个女生搬东西。 学生们在搬迁时是非常高兴的,因为按道理来说,新校区无论住宿、学习还是食堂等各方面条件都要比老校区要好得多,到了那里之后会生活得更好。 然而真正搬过去之后,他们才发现,新校区除了面积比老校区大之外,其他各方面都不如老校区。 新校区位置偏僻,周边非常荒凉,而且大量的工程还没有完工,有很多工程正在施工,校园里每天尘土飞扬。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入冬以后,天气转冷,新建的楼房本来就潮湿,暖气工程又没有完工,无法供应暖气,学生宿舍普遍出现了结冰的现象。学生们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不少楼房又出现了吊顶脱落的事情,好在没有出现人员的伤亡。 中心校区的学生搬到新校区之后,吴道和苏红旻见面的机会就减少了,更多的时候是打电话。 苏红旻把新校区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吴道,她不理解学院为什么让学生到新校区来受苦,吴道告诉她: “这不难理解,因为这是院领导的一项政绩。十一月搬过去,当时天气还不太冷,学生们到了那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怨言。等到结冰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有怨言也没用了。 最重要的是,那可以算作今年的政绩。如果等到工程全部完工再搬迁,那就是明年甚至是后年的工作成果了。” 因为见面不方便,苏红旻就盼着教师公寓楼早日建好,那样吴道就可以搬到新校区来住了。 吴道从系里了解到,教师公寓楼再有三四个月就能完工了。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红旻,苏红旻很高兴,有一天还让吴道带她去看了正在建设中的教师公寓楼。 与苏红旻见面减少,相对应的就是,吴道与孟一虹独处的时间变多了。 再有几个月教师公寓楼就将建成,那时自己就要离开中心校区,搬到新校区去住,而孟一虹却要继续住在中心校区,他们将很难再见面。 新校区那边也有建设单身教师过渡性公寓的计划,但至今尚未动工,孟一虹不知何时才能搬过去,就算搬过去了,两个人也不在一个楼上,想见面也不是那么方便,更何况到那时自己八成已经结婚了。 想到这些,吴道更加珍惜和孟一虹相处的时间,对孟一虹的依恋之情也就尽显无遗。 孟一虹期待着苏红旻早日毕业,早日和吴道结婚,她不想成为吴道人生道路上的障碍。当她发现吴道对她仍然有很深的感情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尽快离开方州学院。 孟一虹知道,只要她还在方州学院,吴道就对她有所牵挂,一旦苏红旻发现吴道和她有不正常的感情,后果不堪设想。孟一虹瞒着吴道,偷偷办理了病退手续。 寒假前,方州学院安排学院老师去医院体检。吴道和孟一虹一起去做的检查,第二天上午,吴道去拿的检查结果。 看到孟一虹的体检结果之后,吴道瞬间崩溃了,因为上面写着孟一虹患有癌症。 此时,他忽然明白了,孟一虹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尽管他一直在刻意回避,一直在和苏红旻交往,然而孟一虹始终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吴道拿着孟一虹的检查结果去问了医生,医生告诉他,孟一虹的癌症有可能是早期,还存在治愈的可能,但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并且要尽早来医院治疗。 听医生如此说,吴道刚刚漆黑一片的内心又出现了亮光。走出医院的那一刻,他禁不住留下了眼泪。 回到方州学院,吴道见到孟一虹,把体检结果交给了她。孟一虹看到“癌症”两个字,也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吴道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走上前去抱住了她,说: “一虹,我问过医生了,你的病是早期,还可以治愈。明天我们就去医院,再做一次检查,如果真的是癌症早期,我们就马上治疗,一定能治好的。” 孟一虹没有说话,吴道松开手,看着孟一虹的眼睛说: “一虹,拿到体检结果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并不爱苏红旻,我爱的人是你。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你别说傻话了,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本来就有不孕症,如今又有了这个病,更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苏红旻是一个好姑娘,你应该和她在一起。”孟一虹说。 “一虹,我现在想明白了,想的非常明白,我爱的人是你,不论你年龄比我大多少,身体有什么病,我都爱你,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那对你,对苏红旻,对你的父母,都太不公平了。” “一虹,我们不要说这些了。明天我就陪你去医院再做一次检查,你必须马上接受治疗。把病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孟一虹没有再说什么。 中午,吴道想和孟一虹一起到外面去吃饭,但孟一虹拒绝了,她说她要静一静,不想吃饭。吴道知道孟一虹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就没有勉强她。 外出吃饭的时候,吴道买了孟一虹喜欢吃的东西回来,放到了她的宿舍里,并叮嘱她一定要吃一些。 下午,吴道去新校区给学生上选修课。下课后,苏红旻来找他,约他晚上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走在外面的路上,吴道对苏红旻说: “红旻,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苏红旻非常惊讶。 “我说我们分手吧。我想明白了,我并不爱你,我爱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 “是孟一虹老师。” “孟老师?她比你大那么多!” “年龄不是障碍,我不是也比你大那么多吗?” “你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是在很早的时候,甚至就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不过,她一直不肯接受我,还催促我谈恋爱。 昨天我们去医院体检,今天上午我拿到了体检结果,我看到孟老师体检结果上写着癌症两个字,我忽然觉得非常害怕失去她,我明白了,我一直爱着她,从来没有变过。” “你没有爱过我吗?” “我曾经以为我是爱你的,现在我明白了,我对你只是有好感而已,并不是爱。我对你和对孟老师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我不能再骗我自己了,也不能再骗你。对不起。” “我恨你!” 吴道很清楚,苏红旻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两个人不可能再和好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陪孟一虹去治病,后半生一直陪着她,再也不分开。 傍晚,吴道乘坐学院的班车回到了中心校区,之后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宿舍。他想好了,要为孟一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回到宿舍,吴道敲了敲孟一虹的门,没有回音。 他推了一下,发现门并没有锁,便推开了,看到的竟是空空如也的房间,孟一虹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搬走。 吴道拨打孟一虹的手机,里面传来“电话已关机”的声音。他突然意识到,孟一虹也许是永远地离开了这里。他看到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吴道亲启”。 吴道打开信,读着上面的文字: “吴道: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方州市。我没有告诉你,几个月前,我就已经开始办病退。 我原本打算,这个学期结束后再离开。如今我查出了这个病,不得不把离开的日期提前。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陪着我治病,还会和苏红旻分手。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离开,是为了让你更好地生活。不要去找我,你是找不到我的。 忘了我吧,和苏红旻好好地生活。 孟一虹” 吴道跑到北门,去找门卫老李,此时的老李已经真的是“老李”了。吴道对老李说: “李师傅,你看到孟一虹老师从这儿出去了吗?” “看到了啊。”李师傅说。 “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下午。她找了搬家公司来搬家,我还去帮了忙。” “她说什么了吗?” “孟老师说,她办了病退,要把东西都搬走。你不知道她搬家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 “她是生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八章 煎饼西施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孟一虹离开后,吴道没有去找她,他知道,孟一虹既然决定离开,就不会让别人找到她。之后的日子里,吴道常常看着孟一虹的信发呆。 对孟一虹的思念和对司百芳的思念交织在了一起,对前者的思念一度成为了主线。 寒假放假前一天,吴道在上网的时候发现,苏红旻已经删掉了她在各种网络空间中发的与他有关的所有照片和文字。 吴道不知道,在分手的那一天,苏红旻就已经把这些内容都删掉了,而且还把他的账号从QQ好友名单中删除。 看着苏红旻曾经满是照片的网络空间变得空空如也,吴道明白,虽然孟一虹已经从方州学院离开,但是他和苏红旻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仅因为他忘不了孟一虹,还因为苏红旻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她已经对那个“大哥哥”彻底失望了。 苏红旻把自己和吴道分手的事情告诉了身边的同学,但并没有把吴道爱孟一虹的事情说出去。因而,吴道对孟一虹的爱,在方州学院里仍然是一个秘密。 寒假的时候,吴道回到家里。家人又问他女朋友和结婚的事情,他没有说自己和苏红旻已经分手。 重新开学后,吴道回到方州学院。面对空荡荡的宿舍楼,他更加想念和孟一虹一起度过的日子,终日沉浸在悲伤之中。 对于大四下学期的大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工作。和苏红旻分手之前,吴道曾经说过要在大四下学期帮她在方州市找一个工作。 此时,吴道有心要帮苏红旻,但想起自己和苏红旻分手时说过的话,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心中又多了几分自责。 有一天,吴道遇到了苏红旻的一个室友,也是苏红旻的一个好朋友。他想从那个女孩那里打听一下苏红旻找工作的事情,但那个女孩见到他之后并未打招呼,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吴道主动打招呼,那个女孩也只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吴老师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道意识到,他已经把苏红旻的好朋友都“得罪”了,不可能再从她们那里打听到苏红旻的消息。 三月份,方州学院教师公寓楼竣工交房,吴道终于有了让自己忙碌起来的事情,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烦恼。 他找了很多家装修公司,从中选择了一家来装修房子,又自己参与设计装修图纸,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装修上面。 装修结束之后,吴道又去挑选了家电和家具。 新房子终于有了一点家的样子,只是此时吴道却不知道,这个房子究竟是为谁而买,为谁而装修。 自从确定买房计划以来,吴道都把苏红旻当成房子未来的女主人,甚至买房本身就是为了和苏红旻结婚。 然而现在,房子的女主人究竟是谁呢?以后会有女主人吗?吴道不敢想。 尽管搬到新房子里也会是一个人居住,但吴道仍然盼望着能早日搬出中心校区宿舍楼。 长期住在老宿舍楼上,旁边一个邻居都没有,这让吴道感到非常孤单,甚至有些神经质了。 每次回宿舍,只要一走上三楼,吴道就会看到孟一虹站在宿舍的门口冲着他笑,每次路过孟一虹的房间,他都仿佛听到孟一虹在说话。 吴道知道,那些都是幻觉,然而却挥之不去。搬到新房子去,他就不用再每日面对他和孟一虹的过去——那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到新公寓楼之后,一个楼上住的都是同事,平时也可以串串门,说说话,对吴道而言,这也是一个好处。 接连忙碌了几个月之后,六月初,吴道终于搬进了自己的新房子。在打电话的时候,吴道把自己装修和搬家的事情都告诉了家里人。 吴家人很高兴,因为新房子不仅可以让吴道住,还可以用来当婚房。 六月底,苏红旻从方州学院毕业,离开了方州,就此从吴道的生活中消失。 两个人毕竟曾经相处了很长时间,吴道心里还是有所牵挂的,很想知道她毕业以后要去哪里,但想到在他们的关系中是自己对不起她,毕业之前吴道始终没有问她。 最终,他还是从其他毕业生的口中打听到,苏红旻去了广州。 暑假的时候,吴道又回到了小黄庄。吴家人一直以来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婚姻,他每次回家,吴家人还有亲朋好友都会经常问这个问题。 吴道这次一回到家,家里人就开始了催婚。李梅对吴道说: “那个苏红旻现在是不是已经毕业了啊?” “她六月底就毕业了。”吴道说。 “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看看?”吴河说。 “你的楼房都装修完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吴阳也对吴道说。 “苏红旻去广州了。”吴道说。 “她去广州做什么?”吴阳说。 “她去那里工作。”吴道说。 “广州在南方呢吧,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你们还怎么结婚?”李梅说。 “是啊,小道,广州也太远了吧,你怎么不帮着她在方州市里找一个工作呢?是工作不好找吗?”吴河对吴道说。 “不是工作不好找,她自己去的广州。”吴道说。 “你说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打算?”吴阳说。 “我们分手了。”吴道停顿了一会儿说。 “又分手了?”李梅说。 “对,分手了。”吴道说。 “因为什么分的手?”吴阳说。 “我们性格不合。”吴道说了这个最常用的分手理由。 “性格不合,早干什么去了?”吴阳生气地说。 “是啊,小道,你们性格不合,你怎么不早点再找一个女朋友呢?你看看在行,上大学的时候谈着一个女朋友。 后来觉得不合适,马上就换了一个,毕业以后没多长时间就结婚了。在行只是一个大专生,你是研究生,怎么还不如他呢?”吴河对吴道说。 “你这个孩子啊,真不让人省心。”李梅也对吴道说。 责备过吴道之后,吴家人不再相信他了,他们开始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女朋友。 在吴道成为大学老师以后,吴河最大的期盼就变成了看到吴道结婚生子,那也成为他活着的动力。 知道吴道和苏红旻分手以后,吴河一下子就变老了许多。然而,处在苦闷中的吴道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吴道觉得在家里度日如年,只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借口要回学校参加培训又回到了方州。 吴阳和李梅不知真假,也就只能当真的,但他们对吴道下了命令,要他在一年内必须结婚。 回到方州以后,吴道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白天就待在自己的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想做饭的时候自己做饭,不想做的时候就打电话要外卖,到了晚上才会到外面走一走。 为了排解心里的郁闷,他每天晚饭都会喝一点酒。 有一天晚上,吴道路过一家名为“煎饼卷大葱”的饭店,忽想起同事和学生对他说过,学校附近前些天开了一家以煎饼为特色的饭店,店里有一个美女服务员,因为姓施,人们便在背后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作“煎饼西施”。 看到“煎饼卷大葱”几个大字,吴道忽然觉得“煎饼西施”八成就在这家店里,就想进去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当不当得起西施二字,便径直走了进去,打算在这里吃饭。 吴道走进饭店,一个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体态很丰满、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女服务员过来接待了他,把他带到一个位置坐好,又叫他点了餐。 吴道偷眼看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女服务员虽然长得并不差,却实难当得起西施二字,如果因为她体态丰满,要取一个外号,应该是“煎饼杨贵妃”才对。 然而她的身材虽与杨贵妃相仿,但相貌与后者是无法相比的,而且长得也太高了,从背后看,就像是一个粗壮的男人,让人难有亲近感。 吴道心中暗想,别人的审美也太差了些,传闻还是不可当真。 过了一会儿,从后厨又走出了一个更加年轻的女服务员,和前一个服务员形貌截然不同。 她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身高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匀称,她眼睛很小,但五官搭配恰到好处,再加上她的皮肤很白,就更多了几分动人之处。 吴道忽然醒悟,后面出来的这个年轻女孩应该才是人们说的“煎饼西施”。 吴道在等菜的过程中暗自观察,他发现,“煎饼西施”很爱笑,一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一条缝,嘴角两边还会露出两个酒窝,就像是卡通形象,让人看着就觉得非常可爱,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煎饼西施”给吴道上菜时,吴道问她: “你是姓施吗?” “我是姓施啊,我叫施青青。你怎么知道我姓施?”施青青说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听人说这里有一个‘煎饼西施’,我一猜就是你。” “都是别人乱叫的。你是听谁说的?” “听学院的同事还有学生说的。” “你是方州学院的大学老师吗?” “是啊。” “我一看你,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说学院两个字,就知道你是方州学院的老师了。”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人。” “你看起来就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我不和你说了,我还有很多活要干。你有事就叫我。” “你去忙吧。” 吴道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施青青在店里忙碌。他又想起了司百芳,她也曾经在饭店里当过服务员,那时候也是这般年纪。 想到这里,吴道在心里对施青青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此后,吴道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施青青工作的店里吃饭,每次去都会要一瓶啤酒。两个人经常见面,有时候也会说说话。 吴道知道了施青青今年二十岁,是从方城区农村到城里来打工的。 施青青知道吴道是一个大学老师,就对他格外客气,还常常会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她看来大学老师应该是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应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品质,吴道也喜欢学生向他提问题,然而施青青的很多问题却让他哭笑不得,比如“湖南是不是四川的”、“欧洲是不是在美国”、“袁世凯是不是日本人”等等。 听着这些问题,吴道心中暗自惋惜,“煎饼西施”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腹内却空空,但他又觉得这些问题很有意思,正可以排解自己内心的苦闷,他也想看看施青青还能问他多么离谱的问题。 一天晚上,吴道又到了施青青工作的饭店吃饭。然而那天的施青青脸上不见了笑容,不仅如此,还显出非常伤心难过的样子。吴道有意逗她说: “小西施今天这是怎么了?” “吴老师,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很花心,都喜新厌旧?”施青青说。 “怎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 “我就是想知道。” “当然不是,你说的是极少数的男人,就像《水浒传》里的西门庆,是坏人,遇到这种人就应该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和他们纠缠,不然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是遇到坏人了吗?” 施青青没有回答,眼睛却流下了泪水。吴道不好追问施青青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但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想到这个女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问自己那样的问题,之后又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在外打工,很不容易,司百芳当年在万般无奈之时甚至还去卖过血,施青青如果真遇到什么难事,自己应该帮助她。 吴道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钱包里还装了几张杨在行给他印制的名片,杨在行给了他两盒名片,他虽然在钱包里装了几张,但至今一张也没有发出去过,不如就把第一张给施青青吧。 吴道从钱包中拿出了一张名片交给施青青,说: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没法解决的,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力帮你的。” 施青青接过名片,说了一声“谢谢”,把名片装进口袋,便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的施青青一直很沉闷,像是丢了魂一样。吴道也感到有些失落,但又不好再问什么,吃完饭便离开了。 下部:归去来 第七十九章 吴河的心愿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第二天一早,吴道还没有起床,吴阳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小道,你们学院的培训还要多少天才能完?” “就快完了,怎么了?”吴道说。 “你爷爷昨天晚上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你要是能请假的话,就回来看看。” “爷爷的病很严重吗?” “还在抢救呢,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你能请假的话,就回来。” “我马上就请假回去。” “领导让请假吗?” “能请假,培训也快结束了,回去待几天都行。” “那你快回来吧。” 吴道迅速穿上衣服,洗完脸,没有吃饭就乘出租车去了汽车站,坐最早一班车去齐城。 吴道到达医院时,吴河、李梅、杨成志、吴月都在病房里。吴河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然非常虚弱。 见吴道进来,吴河看着他,张着嘴,似乎是要说话,但说不出来。吴道跪倒在床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吴阳对他说: “你别哭了,我知道你爷爷想说什么。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念叨,明年他就八十四了,能活到这个岁数他已经知足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死前看到你结婚,给吴家生一个孩子,四世同堂,他能当上老爷爷。他肯定是想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吴道的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酸楚,他想起吴河总是在村里说大话,让自己觉得很尴尬,但那恰恰是爱的一种表现,因为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的骄傲,他是太爱自己这个孙子了,然而自己为爷爷做过什么呢?就连他最后的愿望也没法满足! 吴道站起来,坐在床边。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爷爷平静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此时的吴道非常想结婚,和谁结婚都行,然而司百芳结婚了,孟一虹不辞而别,苏红旻去了广州,到哪里去找那个和自己结婚的人呢?他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忽然,吴道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就挂断了。一分钟以后,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他只好走到门外接听电话: “你是哪位?” “吴老师,是我,我是施青青。”电话里的人说。 “施青青,原来是你啊,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吴道没想到是施青青打来的电话。 “吴老师,我想求你帮个忙,你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我没在方州,过几天才会回去,你在电话里说就行了。”吴道说着,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那里比较安静。 “我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情,昨天你给了我你的名片,说有难事可以找你帮忙。”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怀孕了。” “什么?”吴道非常吃惊,他一直以为施青青还没有男朋友,她突然说自己怀孕了,他难以置信。 “我怀孕了。”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男朋友,怎么突然就有孩子了,孩子是谁的?” “是一个坏人的孩子,你还记得我昨天问你的问题吗?就是你说的一个那样的坏人。他骗了我,说会娶我,我和他同居了两个月,还把我挣的钱都给了他,前些日子他告诉我要回老家一趟,就走了。 我的一个朋友昨天告诉我,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我觉得身体不对劲,今天买试纸测了两遍,都显示已经怀孕。我不敢去医院里检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大学老师,你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还要去找他吗?” “那个人是一个坏人,你肯定不能再去找他,他不会和你结婚的,就算和你结婚了,以后他肯定也还会不断地找别的女人,那样你的生活会更加痛苦。这个孩子你不能要。” “我的钱都被他骗走了,要我去打胎,我也没有钱啊。这种事情我不能和家里人说,我爸妈非骂死我不可。” “我可以借给你钱去打胎。” “就算我把孩子打掉了,可是我和别的男人上过床,还怀过孩子,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了,以后没人会娶我了,我该怎么办?” 听着施青青的话,吴道想起了哈代笔下可怜的苔丝,内心产生了想要保护这个女孩的念头。 他又想到,即将走完人生最后旅程的爷爷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自己结婚,生一个孩子,自己必须抓紧时间找一个女孩结婚,如今有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她结婚呢? 施青青已经怀孕,真娶了她,爷爷或许还能看到那个孩子的降生,没准还能多活几年,何况施青青本来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与其仓促相亲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婚,还不如借这个机会拯救施青青,也拯救自己。 想到这里,吴道对施青青说: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你周全,你也不用打胎。” “什么办法?” “我娶你,以后你生下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说什么?” “我说我娶你。” “吴老师,你是开玩笑吗?”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可是你是大学老师,我只是一个服务员,又没有文化,和你差那么多,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你不嫌弃我吗?” “那些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不明白,吴老师,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你已经这么大了,还没有结婚吗?” “对,我还没结婚。” “我们认识总共也没多长时间,你为什么和我结婚呢?” “因为我要结婚,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结婚。” “我要考虑一下。” “这种人生大事肯定要考虑清楚,不过你要快一点,我很着急结婚。”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你这么好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女孩找不着,为什么要娶我呢,是同情我吗?” “我爷爷生了重病,他最后的愿望就是看着我结婚,所以我要马上结婚。 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姑娘,我说要娶你,并不完全是同情,我对你是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每天都去你们那家店里吃饭。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也只能去相亲,和一个陌生人结婚。不过,就算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帮助你,给你钱去打胎,你可以不用还钱。” “吴老师,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是你说要娶我,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我要考虑一下,也要和父母说一声。” “是要好好想一下的,不过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复我,因为我爷爷的病很严重。” 挂断电话,吴道没有回病房,而是走到了楼外的院子里,坐在了一个石凳上,他想等待施青青的回复。 大约半个小时后,施青青发来了一条短信: “吴老师,你是一个好人,我同意和你结婚。” “你也是一个好姑娘。”吴道回复说。 吴道回到了病房里,对吴阳、李梅说: “爸爸、妈,我要结婚了。我女朋友刚刚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我要马上结婚。” 吴阳、李梅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听错了,杨成志和吴月一时也愣在了那里。吴阳缓过神来才对吴道说: “你说什么?” “我要结婚了,马上就要结婚,我女朋友怀孕了。”吴道说。 “你不是说你女朋友是一个大学生,毕业的时候分了吗?”李梅说。 “你一直说有女朋友,我们都以为你是在敷衍我们,原来是真有啊,应该早点带回来看看。”杨成志对吴道说。 “家里一直就为你结婚的事发愁,你应该早说才是。”吴月对吴道说。 “那个大学生是分开了,这个女朋友是另外一个人。”吴道说。 “是另外一个人?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李梅说。 “她就是方城区的人,今年二十周岁。”吴道说。 “周岁二十,虚岁也就是二十一,差了十三岁呢,什么学历,干什么工作?”吴阳说。 “学历不高,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正式工作,就是在方州市里打工的。”吴道说。 “你怎么早不说呢?应该找一个有学历、有正式工作的才好。她父母是干什么的?”杨成志说。 “她父母都是农民。”吴道说。 “小道,你说你这女朋友找的,一开始是研究生,跑了和别人结婚了;第二个是本科生,毕业去广州上班,你们分手了;这回倒是不分手了,变成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的了。 你这是怎么找的,怎么越找越差了呢?你现在找的这个,还不如当初二婶子介绍的那个呢!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都是研究生了,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吴阳说。 “现在都怀孕了,说什么也晚了。”吴月又对吴道说,“那个姑娘叫什么,长得怎么样?” “姓施,叫施青青,人长得很漂亮。”吴道说。 李梅对吴阳、吴月、杨成志说:“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想学历、工作那些事了。”又对吴道说,“小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想明天就去领结婚证,等爷爷出院了就办婚礼。”吴道说。 “时间也太紧张了,什么都还没准备呢。”李梅说。 “没事,婚礼的事情就交给我来操办,来得及。”杨成志又对吴道说,“你女朋友怀孕几个月了?” “一个多月了。”吴道说。 “也不能拖着了,再拖就显怀了。”吴月说。 “都怀孕了,也只能这么办了。”吴阳说。 “婚礼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办吧。”吴道说。 “你是读了很多书,有学问,不过结婚的事情你还是不懂,还是交给你姑父吧。”吴月说。 “还是家里的长辈来办吧,你不管多大岁数,在父母眼里还是孩子。”吴阳对吴道说。 “那好吧,不过不要铺张,要简单一点。结婚的钱我自己来出。”吴道说。 “结婚怎么操办法,我们几个家长会商量着办。现在最要紧的是双方的家长得见见面,把日子定下来,商量一下彩礼的事情,还要买金首饰、衣服什么的,事情多着呢。”杨成志说。 “你姑父说得对,结婚一大堆事呢。你女朋友叫什么来着?”吴阳对吴道说。 “叫施青青。”吴道说。 “你赶紧给她打个电话,让她给父母说说,定下见面的日子,这个月就把婚结了。”吴阳说。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章 谈婚论嫁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杨成志、吴月走到吴河身边,低下头对他说吴道要结婚了。吴道走到外面给施青青打电话: “青青,我给家里人说了我们结婚的事情,他们都同意了。” “吴老师,你是怎么说的?”施青青说。 “以后不要再叫我吴老师了,叫我名字吴道。我和他们说我有女朋友,她怀孕了,我们要马上结婚。” “你没说孩子是谁的?” “孩子当然是我的啊,以后再也不要说孩子是别人的,你要记住,孩子就是我们两个人生的,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这样说。” “我知道了。我和父母说了,他们也同意我们结婚。”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找了一个男朋友是大学老师,我们要结婚。我爸妈都不敢相信,觉得这不可能。 他们问你的年龄,我不知道,就说了三十多岁,他们又说你这么大了还没有结婚,是不是身体有毛病,找不着对象,这才要娶我。 我说你身体很好,又和他们说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他们这才放了心,还夸我找了一个好对象,让我一定要好好跟着你,还让我们尽快结婚。” “那我就放心了。” “吴道,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毁了。” “不用谢,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越快越好。你和父母说一下,就这几天,挑一个日子,双方父母见一面,定下结婚的日子,然后我们去办结婚证,学校开学之前,我们把婚礼办了。 我在方州市有一套房子,也是刚住进去不久,我们结婚以后在那里住就行,就不再买房了。我没有驾驶证,车就不买了。 还有彩礼的事情,你和父母商量一下。” “房子、车、彩礼我都可以不要,婚礼我也可以不要,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还能要这些呢?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这么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委屈了你。” “吴道,你真是一个好人,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施青青把双方父母见面订婚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施家是农村人,家庭条件一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吴道比施青青大了十几岁,但毕竟是大学老师,学历高,工作好,施青青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女婿,她的父母、爷爷、奶奶以及其他本家长辈都为这门亲事感到非常满意。 施家不想为难吴家,在讨论彩礼之时,施青青父母提了两万八,这个数字在方州市并不算高,但施青青不同意,坚持只要八千,她父母见女儿已经怀孕,自己的姑爷这么出众,也把彩礼的数字一降再降,最终定下了万里挑一(10001元)。 施青青把吴道爷爷生病的事情说了,她的父母决定到齐城与吴道的父母见面,顺便看望吴河,见面的日期由吴家决定。 施青青打电话把施家讨论结婚的经过告诉了吴道,吴道又转告了自己的父母。 此时,时间已是八月中旬,距离方州学院开学的日期已时日不多,吴阳决定两天后见面,结婚的日期就定在八月下旬,结完婚吴道和施青青在家里待两天,然后去施家回门,之后就留在方州。 吴、施两家如期见面。施青青父母对吴道是一万个满意的,见到本人之后,更加满意,更加觉得他们能有这样一个姑爷是走了大运了,因而对吴家人格外客气。 吴道见到施青青的父母,却感到有些尴尬,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见面,还因为他们的年龄。 施青青的父母结婚早,她父亲四十三岁,只比吴道大十岁,而她的母亲则只有四十一岁,比吴道才大八岁。 他们不仅年龄和吴道相差不大,而且也都不显老,让吴道叫他们叔叔、阿姨,吴道都觉得他们太年轻了,想起结婚以后还要改口叫他们爸爸、妈,他心里更加别扭,但现在已经不得不把他们当长辈。 吴阳和李梅虽然对施青青的条件不满意,但看到她年轻漂亮,又天生的一副喜相,施家所提条件也都不高,更何况他们盼着吴道结婚已经盼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要结婚了,自然还是非常高兴的,对待施家人自然也就礼貌有加。 双方很快定下了八月二十六日结婚,二十八日吴道和施青青去施家。吃完饭,确定了结婚的事情,施家人去医院看望了吴河。 吴河虽然说不出话,但也“啊、啊”地答应着,精神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看望完吴河,施青青一家人返回了方州,吴道也和他们一起回去。他要和施青青去方州办结婚证,买结婚戒指,还要简单地装饰一下房子,买一些两个人婚后用的东西。 四个人到达方州汽车站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施青青父母便直接转车回了农村家里,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之前已经和吴道同居,便让她办完结婚证以后住到吴道家里,帮他的忙,快到结婚的日子时再回去。 吴道和施青青也都不好否认,只得答应下来。 吴道和施青青打出租车回到了方州学院教师公寓楼。吴道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搬进来之前只是做了简单的装修,家具买的也不多。 原本并不是很熟悉的两个人突然变成了共处一室的未婚夫妻,他们都有些尴尬。施青青便在四处走走,看看每一个房间的样子。 吴道一个人住时很少收拾房间,室内很乱,施青青就想收拾一下房间。吴道说: “你身体不方便,又坐了一天的车,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我家里是有些乱,我来收拾吧。” “没事,我一点不累。在饭店里当服务员,干活比这个多多了。你是大学老师,怎么能干这种家务活呢?以后都给我干就行了。再说,这里以后也是我的家了。”施青青说。 “对,以后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这个房子不是很大,家具也太少了,明天我们一块儿去买。房子分下来以后,我找人简单装修了一下。你要是不喜欢,想再装修的话,只能等以后了。” “我觉得这个房子已经很大了,家具是少了点,两个人一起生活是要买上几样的,装修就不用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施青青收拾完房间,又到楼下买了馒头和一些菜回来做晚饭。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在屋里忙碌,吴道忽然有了家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的确就要结婚了,就要有一个妻子了。他一直觉得结婚是非常遥远的事情,然而突然之间就已近在眼前。 做完饭后,吴道帮施青青把饭菜端到桌上,施青青对他说: “我从小就没怎么学过做饭,在饭店里打工时也是服务员,没和店里的厨师学过炒菜。做的不好,你别嫌弃。以后我会好好学炒菜和做饭的。” “没关系,能吃就行。”吴道说。 施青青说的话一点不假,她炒的菜品相不好,口感很差,而且盐也放的太多了,煮的大米汤,大米同样放太多了,汤非常稠,馒头也因为煮汤时汤溢到上面而变得湿漉漉。 吴道想起以前孟一虹做的饭菜,无论品相还是口味都很好,施青青根本无法与她相比。但一个怀着孕的女孩,又是自己的未婚妻,她做的饭菜就算再难吃,也是要吃一些的。 吃完晚饭之后,吴道和施青青又看了一会儿电视。 吴道的房子有三个卧室,但只有一个卧室有床。晚上睡觉时,吴道想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让施青青睡卧室的床上,施青青说: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应该睡在一张床上。” 吴道在心理上并没有做好和施青青同床的准备,便说: “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 “你是嫌弃我了吗?那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 “没有,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说和你结婚了。” “那就睡一张床吧。” “好吧。” 睡在施青青的旁边,吴道还是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身边的这个姑娘。施青青主动进入了他的怀抱。她已经怀孕,是不适合行房事的,但她坚持要和吴道做真正的夫妻,不然就认为吴道是嫌弃她。 吴道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两个人终于完成了第一次夫妻生活。施青青露出很满足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吴道的女人了,他不会再抛弃她,会兑现所有的诺言。她对吴道说: “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人了,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我会一辈子对你负责的。”吴道说。 “你真好。”施青青亲了一下吴道的脸说。 第二天上午,吴道和施青青去了婚姻登记处办结婚证。拍结婚照时,摄影师直夸施青青年轻漂亮,说吴道赚到了,他一笑了之。他想起几年前和张春梅拍结婚照时的情景,至今仍然觉得非常好笑。 办结婚证时,工作人员也对吴道说施青青长得漂亮,说他找了一个好媳妇,又问他们是不是初婚,施青青不知道“初婚”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就问吴道: “她说的是什么?” “她是问你是不是第一次结婚。”吴道说。 “我是第一次结婚。”施青青对工作人员说。 “是初婚。”吴道也下意识地回答。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录入信息时,发现有问题,对吴道说:“你是二婚啊,怎么对我说是初婚呢?二婚,要带离婚证来。”又对施青青说,“你不知道他结过婚吗?” 施青青一脸茫然地看着吴道说: “你结过婚了?” 吴道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和张春梅办过结婚证,后来又办了离婚证,他在婚姻登记系统中是一个结过婚又离过婚的人了。吴道尴尬地笑了下,对工作人员说: “对不起,我忘了,这就回去拿离婚证。” “结过婚的事情都能忘,现在的男人啊!”工作人员又面向施青青说,“姑娘,我看你这么年轻,长得又漂亮,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要考虑清楚,可别上当受骗。”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一章 结婚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没等工作人员把话说完,就带着施青青离开了婚姻登记处。出门之后,施青青问吴道: “你结过婚?” “结过婚,也没结过婚。”吴道说。 “到底是结过还是没结过?” “你很在乎吗?” “你不嫌弃我,我肯定也不会在乎你的过去,但是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 “我本科毕业以后曾经在齐城县一个镇政府工作过一年,后来我读研究生,毕业后到了方州学院工作。 几年前,那个镇政府的一个女同事找到我,让我跟她假结婚,办一个结婚证,好让他的儿子能以方州学院老师子女的名义上学院的本科,我碍于情面就答应了她,和她在这里办了结婚证。 她儿子到方州学院上大学以后,我们又办了离婚证。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次结婚完全是假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我就放心了,你就是心太好了。不过以后不会再有人找你假结婚了,因为你就要真的结婚了。你那个女同事漂亮吗?” “她都四十几岁了,还能有多漂亮?” “也是啊,她孩子都上大学了,岁数肯定不小了。方州学院老师的孩子不用考试就能上本科吗?那咱们的孩子以后也能上本科了。” “也要参加高考,但是可以降低录取标准。” “那也很好啊,考大学太不容易了。” “现在考大学很容易,只要参加高考,都可以上大学。方州学院是一个很差的大学,能考上更好的大学,当然要上更好的。” “我连高中都没考上呢。有你教我们的孩子,以后肯定能上一个好大学。” 吴道想说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但又想到,他和施青青已经同房,而且即将结婚,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只能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吴道想自己一个人回去拿离婚证,施青青却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去拿,还说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分开,吴道只好带着她一起回去拿。 拿到离婚证之后,两个人又回到婚姻登记处,顺利地办完了结婚证。吃过中午饭之后,他们又去拍了婚纱照。 之后几天,两个人又去买结婚戒指、项链、家具、生活用品还有结婚用的装饰品,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 施青青在家中收拾房子的时候,看到了司百芳送给吴道的棉鞋还有佛珠。对佛珠,施青青并没有在意,但对那双棉鞋很感兴趣。她以为棉鞋是吴道的,就拿出来自己穿上试了试。 吴道看到非常气愤,让她把鞋脱下来,还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碰这双鞋。施青青不明就里,就问吴道为什么。 吴道不能告诉施青青那是自己喜欢的一个女孩给他做的鞋,就编了一个谎,说那是自己奶奶留下的遗物,是一个念想。 施青青这才把鞋脱下来。吴道把棉鞋和佛珠重新放好。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几天之后,吴道发现,施青青不仅做饭的水平很差,连针线活也非常差,甚至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会。 有一天,吴道的衬衣上掉了一个扣子,他本来是要自己缝的,施青青看到以后就说她来缝,吴道就把衬衣交给她缝。 缝扣子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吴道以为施青青可以轻轻松松就缝好,他没想到的是,施青青单是往针眼里穿线就穿了两分钟,之后又非常笨拙地缝。 施青青缝好扣子,把衬衣交给吴道。吴道展开一看,扣子竟然缝歪了。施青青对他说: “真是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没做过针线活。要不拆下来,我重新缝吧。” “我教你缝吧。”吴道无奈地说。 吴道把扣子拆下来,自己重新缝,一边缝一边告诉施青青,每一个步骤应该怎样做。施青青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学生。 几天相处下来,吴道甚至开始怀疑,如果家中没有洗衣机,施青青是不是连洗衣服也不会。 事情越发明显,施青青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擦桌子、扫地,那是她在饭店里打工时每天都做的事情。 结婚前一天,吴道和施青青回到了齐城。施青青住在城区的宾馆里,第二天吴道再乘坐婚车去迎娶她。 所有的事情,吴道完全听从父母和杨成志的安排,他不想做任何反抗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鲁迅笔下的孤独者魏连殳。 吴家人很高兴,吴家的亲友和参加婚宴的人也都很高兴。 此时吴河已经出院,但身体瘫痪,说话也非常不清楚,杨成志就给他买了一个轮椅。吴河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的孙子、孙媳妇,激动地双手颤抖,眼睛还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吴阳、杨成志让吴道给他在方州学院和河城镇政府的同事发请帖,让他们来参加婚宴,如果大学教授、镇里的领导来喝喜酒,那场面方圆几十里都无人可比。 施青青也希望吴道能邀请他的朋友来参加婚宴,她想认识他的朋友。 然而在结婚前吴道没有把自己结婚的消息告诉任何同事和朋友,他对家人和施青青说,他和河城镇政府的人已经多年没有来往,突然给他们发请帖,会让人觉得是贪图他们的份子钱,方州学院的老师都在放暑假,联系不上。 只有吴道自己知道,他心里有一个坎,他虽然主动提出和施青青结婚,但其实并没有做好接纳她的准备,而且他有很多顾虑,施青青终究是一个没文化、没工作的人,和这样一个女人结婚,自己现在和以前的同事会怎样看自己? 就算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终究人言可畏。赵武、荆立科当然不会歧视自己,可如果他们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还有司百芳,她结婚以后,吴道和她就再没有联系过,她变成了吴道心里最大的痛,他不想揭开这个伤疤,更害怕见到她。 吴道不想也不敢承认,在临近结婚之时,他对自己和施青青的婚姻已经有了悔意,是他对施青青的诺言和按部就班的结婚程序推着他走进了婚姻殿堂。 “既然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那就要承担责任。”吴道对自己说。 吴道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参加他的婚礼,但吴河却非常想让吴国栋和他的父母来参加。 尽管吴河说话非常费力,而且很不清楚,他还是用尽力气一个字一个字说,把想法告诉了吴阳。吴阳打电话通知了吴国栋,让他们一家三口来喝吴道的喜酒。 到了结婚的那天,张春梅、吴炳益、吴国栋果然来参加了婚礼。不仅如此,张春梅还把吴道结婚的事情告诉了胡学山,胡学山也到婚礼现场露了一面,因为还有别的应酬,他没有吃宴席就离开了。 这几个贵宾的到来,让吴道感到非常不自在,吴家人则格外高兴,尤其是吴河和杨成志。看到这几个“大领导”,小黄庄人终于相信了吴河平日里说的话不是吹牛。 听着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吴国栋叫自己“干妈”,施青青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结婚第三天,吴道和施青青回到了后者的娘家。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姑娘嫁给了研究生学历的大学老师,这让施家一下成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所有人都想见一见这个让施家引以为傲的姑爷长什么样。 吴道一进入施青青家所在的村子,就受到了格外的关注,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吴道感觉自己就像是即将处死的死刑犯在游街示众,然而表面上却要装出很高兴的样子。 见到施青青的父母以后,吴道改口管他们叫爸爸、妈,后者非常高兴。 施家人准备了非常丰盛的宴席接待吴道。他和施青青在施家住了一晚之后,第二天上午他们又逐一走访了施家的本家亲友,下午乘车返回了方州学院教师公寓楼。 开学以后,方州学院又来了一个新的外国文学专业老师。新来的老师虽然是博士,但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系里讨论之后,决定让吴道负责主讲《外国文学史》上册,新来的老师负责下册。 吴道没有把自己结婚的事情告诉同事,但同一个楼上的住户都是方州学院的老师,而且一多半就是中文系的同事,想让别人不知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施青青还经常主动和邻居们打招呼,并介绍她和吴道的关系,吴道结婚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同事们纷纷责怪他没有请他们喝喜酒,吴道只好一一赔罪。 人们问吴道他妻子是干什么工作的,吴道说她怀孕了,现在不上班。吴道说的是实情,施青青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就再没有去以前工作的饭店上过班,事实上已经辞职了。 吴道也不想让施青青再去饭店里上班,妻子没有工作已经让他在同事面前感到非常尴尬,如果同事们知道他的妻子是一个没有文化的饭店服务员,肯定会在背后议论他,那会让他更加难堪,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让施青青在家待产,在家待产总比在饭店当服务员说出来还要好听些。 虽然吴道不想说,但同事们还是很快就知道了施青青曾经是饭店服务员,因为有同事见到施青青之后,认出了她就是“煎饼西施”,而施青青也乐于承认这个曾经的外号。 饭店服务员肯定是文化水平很低的,邻居们事实上知道了吴道娶了一个既没有文化又没有工作的女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学老师娶饭店服务员,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也绝对是一件稀罕事,甚至是奇闻。方州学院中文系的老师们很快就都知道了吴道娶了“煎饼西施”。 西施是年轻漂亮的,很多人说吴道有艳福,还有的开玩笑说他老牛吃嫩草。吴道想到,如果自己娶的真是西施那样的妻子,自然是极大的幸事,然而“西施”前面毕竟还有“煎饼”两个字,那是没有文化、地位低下的象征。 吴道暗下决心,等施青青生下孩子,绝不会让她再去干服务员,要给她找一个体面的工作,还要让她参加自学考试,至少拿到专科学历,只有她体面了,自己才能体面。 既然同样干过服务员的司百芳可以自考拿到本科学历,还上了研究生,最后到了大银行成了白领,施青青为什么不能呢? 吴道与施青青的婚姻是一个突发事件,一开始二人世界的生活,吴道感到非常的别扭。 他本来可以只在有课的时候才去学校,没课的时候待在家里,但他不知道如何同施青青单独相处,便每天都去学校里,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的时候在图书馆看书,到了吃饭的时间才回家。 与吴道不同,施青青很快就进入了家庭女主人的角色,她每天早起给吴道做早饭,上午外出买菜,中午做好饭在家等着吴道回来。吴道下午下班回到家,她就开始做饭,让吴道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虽然施青青做饭的水平很差,但吴道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去学习,而且还专门买了一本炒菜的书回来看,要炒什么菜就按照书上的方法做。有时候施青青还会到方州学院去接吴道,遇到下雨或者刮风、降温的时候,她每次都会带着雨伞、厚衣服送到学院去。 在施青青的照顾下,吴道逐渐胖了起来,很多同事都说他变胖了,说他娶了一个会照顾人的媳妇。吴道也越发觉得自己的确是一个结了婚有家的人了,施青青其实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他和施青青的关系也变得更为融洽了。 吴道对施青青当然还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最为不满的一点是她非常喜欢看电视剧,尤其热衷韩剧,每天晚上都要看。这类节目恰恰是吴道最反感的,他觉得它们极其无聊。 有一天,施青青又在看韩剧,吴道对她说: “青青,你觉得这种电视剧好看吗?” “好看啊,你看这上面的男演员都很帅,女演员都很漂亮,演的也好。你是想看别的节目吗?想看的话,你就换吧。”施青青说。 “我平常不大看电视的,你看就行。”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二章 自考如画饼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决定给施青青找一点事情做,结婚两个多月的时候,他对施青青说了自考的事情,如果施青青把空闲时间用来看书,自然也就不会再热衷于无聊的电视剧了。 吴道没有想到,施青青对自考也非常感兴趣,这让他喜出望外。施青青说: “我小时候也非常想上大学,只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太差了,没考上高中,后来就出来打工了。要是能自考拿到大学学历,那样我也算是大学生了。 要不然,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差距太大了。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觉得配不上你,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和我结婚,会嫌弃我,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不然就不会和你结婚了。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会后悔。”吴道说。 “我以前就学习不好,你说我自考能行吗?” “肯定没问题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呢吗?你参加方州学院的自考就行。” “也是,有你这个大学老师教我,我肯定能成功的。你说,我应该学什么专业才好呢?” “我是文科,你要是学理科的话,我也不会,就没法教你,所以你最好学文科专业。” “你不说我也不会学理科,我上初中的时候,物理、化学、数学都很差,还是文科好学一点。文科都有什么专业?” “专业很多,有汉语言文学、历史、外语、法律等等,你喜欢什么呢?” “你教的是什么?” “我教的是外国文学。” “那我就学外国文学吧。” “外国文学不是一个专业,只是一门课程。” “这么复杂啊。” “其实也不复杂,你想想,小学、初中是不是都有很多门课程?大学也是一样的,大学里分很多专业,每个专业也都有很多门不同的课程要上。” “大学里也要学数学、化学、物理、英语这些课程吗?” “文科专业不学数学、化学、物理这些理科课程,自考的话,本科要学英语,专科不用学。” “那我考专科就行了,英语一看就头疼,中国话都还没学明白,英语更学不会了。” “那就自考专科吧,你想学什么专业呢?我教的外国文学是属于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一门课,你要学汉语言文学吗?” “你是什么专业,我就学什么专业,就学你说的这个专业就行。” “你喜欢文学吗?” “文学是什么,就是写作文吗?我不喜欢写作文,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不会写,拿起笔就不知道该写什么。” “文学不光是写作文,还要读很多书。只有多读书,才会写文章。好文章不是老师教出来的,而是自己读书读出来的。” “这么麻烦啊,都要读什么书?” “很多,中国文学、外国文学,现代的、古代的,都要读。” “还要读古代的书吗?我最讨厌读文言文了,根本读不懂。不读这些书就不能自考吗?” “不读也能参加自考,只看教材,把教材上的知识点记住也可以。不过,那样只是考了一个学历,还是不会写文章。” “我不想写文章,我只想考一个毕业证,有了毕业证,我就是大学生了。” “你想好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了吗?” “我想好了。” “那我就在网上买教材给你。” “你对我真好,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吴道在网上买了成套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自考教材给施青青。施青青一开始的劲头很大,收到教材以后,她还专门去买了学习用的笔记本,准备开始自学。 因为吴道教外国文学课,她就先看《外国文学史》教材,并且信心满满,然而真正开始读书以后,她才发现,书上的内容她一多半都读不懂,而且一看书就犯困。 施青青原来认为自己遇到不懂的地方吴道可以给她讲解,那样她就能学会了,吴道真给她讲的时候,她却发现,他的话和书上的文字一样难以理解。在学习古希腊文学时,施青青问吴道: “外国人为什么会叫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这么奇怪的名字?他们写的书也那么奇怪,叫什么《俄瑞斯忒亚》、《俄狄浦斯王》,很多字不查字典都不认识,为什么不起个简单点的名字呢?” “这些名字并不奇怪,都是音译过来的。”吴道说。 “什么是音译?” “就是按照他们名字的发音翻译成汉语,他们的名字像什么汉字,就翻译成什么名字。林肯、罗斯福你听说过吧?” “林肯我听人说过,好像是汽车吧。罗斯福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姓罗,叫斯福,他的父母肯定很有文化。” “林肯是汽车,但也是一个人名,是美国历史上一个很有名的人。罗斯福不是一个姓罗、叫斯福的人,他也是一个美国人。”吴道叹了口气说。 “他们俩是干什么的?” “他们都是美国的总统。” “他们谁是正的,谁是副的?” “他们两个人都是正的总统。” “美国有两个正总统吗,那他们谁是一把手呢?” “他们不是一届的,差了很多年,不是两个人一起当总统。这两个人没听说过,莎士比亚你总听说过吧?” “莎士比亚知道,他是美国的作家吧?” “不是美国的,是英国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学到过莎士比亚,忘了是哪个国家的了。” “莎士比亚就是音译,他本来的名字是WilliamShakespeare。后面这个单词Shakespeare是不是和莎士比亚有点像?” “还真是有点像。” “其实不光是这些外国人的名字是音译,中国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比如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等等,他们本民族的语言不是汉语,他们的汉语名字都是音译过来的。 我就认识一个叫桑塔纳的哈萨克族人,他的名字发音像桑塔纳三个字,汉语名字就叫桑塔纳了。” “中国人还有不说汉语的呀,那他们还是中国人吗?那个人的名字叫桑塔纳,也太奇怪了吧?” “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这你总该知道的吧?” “这个当然知道了。” “每个民族原本都是有自己的语言的,只不过后来有很多民族放弃了自己的语言,改用汉语,还有一些民族保留了自己的语言。他们既说本民族语言,也学习汉语。不管说什么语言,他们都是中国人。 名字音译就是发音像什么汉字,就翻译成什么名字,没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你反过来想一想,外国人和少数民族的名字音译过来,你觉得很奇怪,如果把汉族人的名字音译成外语和少数民族语言,人家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奇怪呢? 比如,孔子在英语里是Confucius,孟子在英语里是Mencius,英国人、美国人是不会叫这样的名字的。”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这些外国人的名字都太难记了,要不然我还是先看《中国文学史》吧,我至少还知道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名字,还是中国人的名字听着顺耳,也好记。” “也行,那就先学习《中国文学史》吧。” 就这样,施青青改变了计划,打算先学习《中国文学史》,之后再学习《外国文学史》,然而几天之后她就发现中国古代文学也很难学,教材里还夹杂着很多古文,她根本看不懂。 《诗经》、《离骚》让她摸不着头脑,吴道给她讲解,她越听越糊涂,还觉得这些诗都写得很可笑,芦苇、大老鼠也能写成诗,屈原明明是一个男的,却要把自己写成一个美女…… 施青青觉得中国古代文学太难学,便又改变了计划,决定先学习《中国当代文学史》,之后学习《中国现代文学史》,最后再学习《中国文学史》和《外国文学史》。 然而坚持了不到一个星期,施青青又有了放弃的意思,《中国当代文学史》虽然可以读懂文字,但她觉得理解起来也很难,她不明白一本教材里为什么要写那么多的作家和作品,每个作家写的还都不一样,这也太难为人了。 这时候,施青青已经没有了学习的热情。 吴道看出施青青实在是不适合学习文学,便转而建议她学习相对容易的历史学。汉语言文学和历史学虽是两个不同的专业,但有几门公共课是一样的,吴道就让施青青先学公共课,于是施青青又兴高采烈地去学习公共课。 看了几天,施青青发现公共课同样晦涩难懂,学习热情又降了下来。 听吴道说所有专业都要学这几门公共课,她便有了放弃自考的打算,但又不好意思对吴道说,只好每天装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其实什么都没看懂,脑子里想的也是别的事情。 时间长了,吴道也明白了施青青的确不是读书的料,也就不再提自考的事情。施青青虽然无心学习,在吴道面前,还是会装装样子。吴道觉得非常可笑,就对她说,让她放弃自考。施青青看着吴道说: “那怎么行呢,花了那么多钱把书都买回来了,我一定要坚持学下去,一定要拿到大学毕业证。” “其实学历没那么重要,你想学,就继续学,不想学,就不学了。”吴道说。 施青青又坚持看了几天书,觉得实在是太过枯燥,又想起吴道说的话,觉得学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吴道和自己结婚以前,就知道自己只是初中毕业,他既然肯和自己结婚,就不在乎学历,既然他不在乎,自己又何苦要看书学习呢? 想到这里,施青青决定放弃自考。 放弃了自考,吴道仍然希望施青青能有进步,便时常在图书馆里借一些浅显易懂的文学著作给她看,希望她能变得有一点内涵,结果还是让他哭笑不得。 施青青非但没有提高文学修养,反而常常把书中描写的恋爱、出轨、婚外情、偷窥等情节当作话题说给吴道听,好像那些作家写书就是为了让读者看这些内容。 有一次,施青青还问吴道写某一本文学名著的作家是不是一个变态。吴道从心底里感到无奈,他不再给施青青任何书看。 看着施青青,吴道想起了荆立科说过的话,人的艺术才华是天生的,后天是培养不出来的,施青青无论读多少书,都变不成司百芳。 施青青本来就不喜欢看书,她不过也就是看个热闹而已,更多地是为了迎合吴道,吴道不给她借书,她正好摆脱了负担,又去看喜欢的电视剧了。吴道暗自摇头,不再管她。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三章 他人即地狱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十二月的时候,张春梅到方州出差,来到方州学院看望吴国栋,又约吴道、施青青一起吃饭,再次祝贺他们新婚之喜。 张春梅虽然见过施青青,但不知道后者只有初中文化,她想当然地以为,既然吴道是一个研究生学历的大学老师,他的新婚妻子肯定也是高学历,至少是本科毕业,谈话时,她对吴道说: “弟妹长得这么漂亮,学历肯定也很高吧,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吴道想说,施青青只上过初中,可又觉得,这个回答难以启齿,说出来会很丢人。他正不知如何作答时,施青青抢先说: “我没上过大学,初中毕业以后,我就不上了。” 张春梅看了看施青青,又看了看吴道,她没想到,眼前的情况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她的思维中,一个高学历的大学老师和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人八竿子打不着,是根本不可能结婚的。 张春梅想知道吴道为什么会娶施青青,但当着施青青的面,又不好直说。吴道明白张春梅想说什么,他当然不能说出实情,就对张春梅说: “婚姻看的是缘分,我不在乎学历、工作那些东西。” “对,结婚最重要的是看缘分。”张春梅说。 回到家中以后,那天夜里吴道又想起了饭桌上张春梅说的话,同事们知道他的新婚妻子就是“煎饼西施”时说的话以及说话时的表情也涌现出来。 吴道想起了萨特所说的“他人即地狱”,每个人都要面对周围人的眼光和话语,那些眼光和话语组成了一圈围墙,把他围在了中心。 吴道越想越觉得别扭,一个大学老师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的妻子只有初中文化,实在是太尴尬了,然而施青青自考已经证明不可行,要不然像方鸿渐那样买一个假毕业证? 可是假毕业证终究是假的,被人识破,更加丢人。吴道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那所挂靠在方州学院的中专。 那所中专是在方州学院西校区,在方州学院成立之前,西校区本来就是中专所有,西校区的大学部分搬到新校区之后,市里就把那个校区整个又还给了中专,用来扩大规模。 吴道曾经在那所中专讲过好几个学期的课,知道那里只要报上名就可以上,毕业证可以很轻松就拿到,如果有关系,甚至可以不去上课,既然如此,何不让施青青去那个中专报名,混一个中专毕业证?中专学历虽不高,但说出来,至少比初中要好听多了。 当时,吴道就把读中专的事情告诉了施青青。不用上课,不用读书,不用考试,轻轻松松就能拿一个中专毕业证,施青青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第二天上午,吴道特意去见了中专的校长。中专校长对吴道结婚的事情早已有所耳闻,也知道施青青就是“煎饼西施”,听吴道说施青青要读中专,拿一个中专毕业证,他一点不奇怪。他对吴道说: “按理说,现在不是报名的时候,但吴老师的家属想报名,我这里随时欢迎。不仅如此,我们还免收学费,只希望吴老师多到我们的课堂上讲讲课。” “我一定会多来讲课的。”吴道知道,中专招生比较困难,大学老师去讲课,对于招生是有帮助的,对方肯帮自己,自己也应该有所回报才对,就也答应了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吴道希望施青青能尽快拿到毕业证,好让自己摆脱尴尬,就又问校长: “中专最快几年能拿到毕业证?” “正常情况下,是两到三年。但是吴老师的家属特殊,最快半年吧,明年六月和下一批毕业生一起毕业,拿毕业证。” “谢谢了。” “互相帮助吧。” 当天下午,吴道带着施青青去中专完成了报名。施青青看了一遍专业,觉得旅游管理很不错,可以天天出去旅游,就选了这个专业。 报名之后,施青青还去听了几次课,但很快发现,上课没什么意思,还耽误做饭,反正不管上不上课都能拿到毕业证,也就不去了。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吴道总是一放假就回家。和施青青结婚以后,就不能那么自由了,凡事都要和施青青商量一下。 上一次国庆节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没有回齐城县,而是去了施青青家住了两天。 放寒假以后,吴道和施青青也没有马上回齐城县。他们打算腊月二十八再回去,正月初二、初三把吴家的亲戚都走完,初四再去施青青家,走完施家的亲戚,之后就回自己家。 回到小黄庄后,吴家三位长辈都很开心。尽管吴阳和李梅对施青青不满意,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心肝宝贝,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要对施青青好一点。 至于吴河,他见到孙子、孙媳妇,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曾经到处吹牛让吴道难堪的吴河,如今已经说不清楚话,他再也不能吹牛了,连走路也不行,就是坐在轮椅上也需要别人推着才能出去。 吴道发现,吴河真的老了,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爷爷了,他希望吴河能够再变成那个吹牛大王,然而时间不可逆转,爷爷真的将不久于人世了。 这一年的春节,是结婚后施青青和吴道第一次回齐城县,按照当地的礼数,他们两个人必须一起把吴家所有亲戚都走一遍。 初一那天,吴道和施青青就把本村的亲属拜访了一遍。初二的时候,他们再去走访外村的亲戚。 以往,吴道一个人去走亲戚,骑一辆电动自行车就可以了。这一次,他要和施青青一起去,公交车到不了外村亲戚家,不能坐,最好的方式是开车去,然而两个人都不会开车,吴阳、李梅更不会。 吴家有一辆电动三轮车,但已经非常破旧,让吴道骑这辆三轮车载着施青青挨个去走亲戚,吴道自己也觉得有失“身份”。 这时候吴道又想起了会开车的好处。没有办法,吴道和施青青就在正月初二上午的时候到城里买了一辆全封闭的新式电动三轮车,用来走亲戚。 从正月初二下午开始,吴道开着新买回的三轮车载着施青青挨家走亲戚。 吴月是血缘关系最近的亲戚,本来也应该第一个去,而且那天上午,吴月还给吴家打了电话,说杨在行夫妻和杨招娣夫妻这一天都会来向荣村,让吴道和施青青也去,晚上在那里吃饭。这样一来,吴道和施青青就更没有理由不第一个去吴月家了。 因为知道晚上要在向荣村吃饭,吴道和施青青并不着急去。正月初二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他们才出发,到吴月家时正好是三点半。 当时,吴月家门口停了三辆汽车,这三辆车吴道都见过,分别是杨成志的别克、杨在行的帕萨特、杨招娣的奥迪A4。再看看自己开的电动三轮车,吴道不免觉得有些寒酸,他产生了想买车的冲动,而且非常强烈。 进入院子之后,杨成志、吴月很热情地接待了吴道和施青青。 杨招娣的儿子这时候已经三岁,杨在行和林畅的女儿则刚满一岁,还不会走路。吴道和施青青进屋之后,杨招娣和林畅就把她拉到了里间去说话,两个孩子也都在里间。而吴道则和杨成志、杨在行还有杨招娣的丈夫在客厅喝茶。 说话之时,人们有意无意间都会谈到施青青的学历和工作,吴道刻意拔高施青青的学历,说她是中专学历,暂时在家待产,以后再找工作。 四点多的时候,杨招娣、林畅和施青青就到厨房帮着吴月开始准备晚饭。刚过五点,丰盛的酒菜就一一上了桌。 吃饭之时,人们聊天,又说到了施青青的学历,没等吴道说话,施青青就先说了她是初中毕业,吴道非常尴尬,只能补充说: “再有几个月,就能拿到中专毕业证了。” 吴道想摆脱尴尬,然而施青青又接着他的话说: “是吴道年前给我找的学校,报上名,不用去上课,到六月的时候就给我发毕业证。” 吴道感到颜面尽失,却又无可奈何。 离开向荣村返回小黄庄的路上,吴道对施青青说: “青青,以后再有人问你是什么学历的时候,你就说你是中专学历就行了。” “那不是骗人吗?我现在还没有中专毕业证啊。”施青青说。 “再有几个月就有毕业证了,现在说是中专就行。还有,你不要和别人说我给你找学校,不用上学就能拿到证,那样听着,就像是拿了一个假的毕业证一样。” “噢。你不让我说初中毕业,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吗?” “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你知道吗?你想一想,我去你家的时候,你的亲戚知道我学历高,是大学老师,他们都会高看你,认为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现在你对我的亲戚说你是初中文化,我的亲戚会怎么看我?他们不仅会看不起你,也会看不起我。”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我和你说了,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我们不是生活在孤岛上,是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你得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好吧,以后再有人问我的时候,我就说是中专学历,是我自己考的中专,不是你托关系找的学校。这总行了吧?” 正月初三,吴道和施青青又去走访吴家其他亲戚。按照吴道交代的,别人问施青青是什么学历时,施青青不再说自己只有初中文化,而是说中专学历。 尽管中专学历比初中毕业说出来要好听一些,但实际上在吴家亲戚的眼中,二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和研究生有天壤之别。 杨招娣初中毕业,嫁给了大学本科毕业的国家干部,杨在行大专毕业,娶了重点大学本科毕业的国家干部,而吴道尽管学历最高,工作最好,却娶了初中毕业、没有工作的施青青,三者相比,高下立见。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四章 儿子出生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和施青青走完了吴家的亲戚,又坐车去了施青青家,用两天时间把施家的亲戚走了一遍,然后就返回了自己的家。 一个多星期后,方州学院重新开学。施青青的预产期是四月十五日,吴道和施青青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进入四月以后,施青青的活动越来越不方便。吴道和施青青都没有经验,齐城县距离方州市虽然不是太远,但往返还是不太方便,施青青就把自己的母亲叫了来帮忙。 四月十日凌晨的时候,施青青的肚子就出现了阵痛,之后越来越频繁。施青青母亲知道,这是分娩的前兆。天一亮,吴道就和岳母扶着施青青到了楼下,然后坐出租车去了医院。 为了照看方便,吴道为施青青订了一个单人病房。住进病房之后,施青青仍然是一阵一阵的疼。吴道去买了早餐回来,三个人吃下,继续等待分娩的时刻。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施青青仍然没有生下孩子,医生就建议剖腹产。吴道签字之后,施青青进入手术室做剖腹产手术。 施青青进入手术室之后,她母亲就返回了方州学院教师公寓去炖汤,准备给施青青喝,手术室外就只剩了吴道一个人。 尽管剖腹产手术已经非常成熟,但吴道在手术室外面还是非常的紧张和不安,此刻的他已经忘记了施青青肚子里的孩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施青青手术结束,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对吴道说: “母子平安,孩子体重六斤八两。” 听完医生的话,吴道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马上给岳母和李梅打了电话,说了孩子出生的事情。得到消息后,李梅当即就去了齐城县汽车站,坐车到方州来。 施青青和孩子被送回了病房。这时候的施青青虽然比较虚弱,但精神不错,也很清醒。她看了看孩子,又看看吴道,说: “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你看他长得多可爱啊。” 吴道的心情原本是喜悦的,但听了施青青的话,他突然又意识到了,这个新出生的孩子并不是他的。 经过了半年多的等待,吴道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当父亲的准备,然而当孩子真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吴道想到,他活了三十四岁,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儿子,另一个在外人眼中是他的亲儿子,但实际上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心中不免产生了几分悲哀。 看到吴道没有说话,施青青又对他说: “吴道,你有学问,给我们的孩子起一个名字吧。” 吴道看了看孩子,说: “就叫吴亦生吧。” “是哪一个亦,哪一个生?” “亦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那个亦,生就是生活的生。” “还是你有学问,这个名字不错。”施青青又看着孩子说,“宝宝,你有名字了,你以后就叫吴亦生。” 一会儿,施青青母亲回到了医院,三个人开始吃饭。施青青对母亲说了孩子名字的事情,施青青母亲也说: “吴亦生这个名字是不错。” 一个小时后,施青青父亲来到了医院。下午三点,李梅给吴道打电话,说她到方州汽车站了,问应该坐哪路公交车到医院。 这次到方州来,还是李梅第一次离开齐城县,她是节俭惯了的人,即使是孙子出生这样的大事,她也舍不得坐出租车。 吴道对电话里的李梅说:“妈,你在汽车站那里别动,我还是过去接你吧。”又对施青青父母说,“爸、妈,我妈到车站了,她是第一次到方州来,我怕她找不到地方,再迷路,过去接她一下。” “你去吧,这里有我们呢。”施青青母亲说。 “你去就行。”施青青父亲也说。 吴道离开医院,坐出租车到了汽车站,接上李梅之后,又原路返回了医院。在路上,李梅对吴道说: “来回打车,多贵啊,我们该坐公交车。” “妈,你就别在乎这点钱了。”吴道说。 “你这个孩子啊。” “妈,你吃饭了没有?”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吃着饭呢。打完电话,我赶紧把饭吃完,就坐车过来了。” 路上,吴道把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告诉了李梅。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医院,吴道带李梅来到病房。李梅和施青青父母见面,互相打了招呼。施青青父亲对李梅说: “大哥没来吗?” “他没来,我公公身体不好,离不开人。”李梅说。 李梅来到床边看孩子,施青青父母也走了过来。这时本来在睡觉的吴亦生醒了过来,还睁开了眼睛。李梅看着吴亦生说: “这孩子长得好看。” “姐姐,你看孩子长得像谁?我和青青她爸都觉得,孩子长得和青青更像。你看这鼻子、嘴、眉毛、眼睛都和青青很像。”施青青母亲对李梅说。 李梅仔细端详吴亦生,他的相貌似乎的确找不出和吴道相像的地方。但要想找到一个婴儿和任何一个成年人的共同点,只要仔细去找,就总是能找到的,李梅最终还是发现了吴亦生和吴道的共同点: “青青的眼睛小,这个孩子的眼睛长得像青青的,但是比青青的大。还有耳朵,青青的耳朵小,这个孩子的耳朵大。这两个地方,都是遗传了小道。” 施青青和她父母听李梅这么一说,也开始注意吴亦生的眼睛和耳朵,越看越觉得和吴道的很像。施青青对吴道说: “吴道,你看,孩子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和你的很像?” 吴道看了看吴亦生的眼睛和耳朵,说: “是挺像的。”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有共同点呢? “耳朵大,是福相,长大了肯定和吴道一样,能上研究生,当大学老师。”施青青父亲说。 “对,有吴道教育孩子,以后肯定差不了。”施青青母亲也说。 施青青看着自己的孩子,听着人们的夸赞之词,心情格外高兴,就让吴道紧挨着吴亦生,仔细观察他们父子二人,好找他们的共同点。 此时的施青青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对父子并没有血缘关系。 两天后,施青青出院,回到了家里。李梅在那里住了两天就返回了齐城县,施青青母亲留下,继续照看施青青坐月子。而吴道则完全听从两位母亲的吩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 施青青母亲越发觉得,吴道这个姑爷找的好,而施青青也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施青青可以自由走动了。施青青没有工作,专门在家看孩子,而吴道的空闲时间也比较多,两个人照顾吴亦生已经足够,施青青的母亲就返回了自己家。 六月底,吴国栋从方州学院毕业。张春梅特意带他到了吴道家中拜访,还拿来了很多礼品,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 张春梅看过吴亦生之后,也说孩子长得好,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张春梅和施青青说了几句话之后,施青青要给孩子喂奶,吴道就和张春梅、吴国栋到了客厅里。 吴道招呼张春梅、吴国栋坐在沙发上,又给他们倒了水,三个人聊天。吴道说: “国栋现在毕业了,我这段时间太忙,也没顾得上问,国栋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我去咱们齐城县的民政局上班。”吴国栋说。 “这事儿还得感谢你呢,如果不是当初你帮忙,吴国栋就上不了本科,上不了本科,现在就是有关系,想进机关事业单位,也不容易,现在的社会,没有学历,干什么都不行。”张春梅对吴道说。 “国栋是考的公务员吗?”吴道说。 “我考公务员了,国考和省考都考了,都没考上。”吴国栋说。 “吴老师,县里的情况你可能还不太了解,公务员是必须参加考试,通过了才能录取,是省里统一组织的。国栋不是公务员编制,是事业编制。 县里的事业单位,虽说也要考试,但从头到尾都是县里说了算,只要学历符合要求,其他都好说。 你大哥吴炳益现在是商务局局长,咱们县民政局局长的孩子也是今年大学毕业,炳益和民政局局长商量好了,国栋毕业以后到民政局上班,民政局局长的孩子到商务局来上班。 考试还是要考的,就是走个形式。”张春梅对吴道说。 “这样还好,国栋以后要好好工作。”吴道说。他想起,大学扩招以来,毕业生一年比一年多,就业越来越难,他真想替那些没有关系的毕业生鸣不平,可是他是吴国栋的干爹,吴国栋这个关系户就是通过他才上的大学,他又能说什么呢? “一定好好工作。”吴国栋说。 “吴老师,我们这次来就是专门看孩子的。现在孩子看了,你这里也忙,我们还要回齐城去,就不再坐了。等一会儿,你和弟妹说一声。”张春梅对吴道说。 “那行吧。我们每年都回齐城去,见面的时候还多呢。你们路上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吴道说。 “回齐城再见。”张春梅说。 吴道刚送走张春梅和吴国栋,施青青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对吴道说: “孩子吃完奶就睡着了。他们两个人走了吗?” “刚走。”吴道说。 “你这个干儿子吴国栋还真不错呢,毕业了还来看我们。他以后干什么工作?” “说起来,吴国栋是个官二代,他的父母都是领导干部,他们托关系,让他去齐城县民政局上班。” “真好啊。吴亦生长大了,也让他们给找找关系,去机关里上班。” 听了施青青的话,吴道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停顿了一会儿,他才说: “吴亦生出生还不到两个月,现在就说工作,也太早了。等他长大了,喜欢什么,就干什么。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关系。” “你说的对,有你教孩子,他长大了能力一定也很强,也能当大学老师。” 吴国栋毕业离校的第二天,中专校长通知吴道,施青青的毕业证下来了。吴道去拿回了毕业证,对校长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看到自己的中专毕业证,施青青非常高兴,她对吴道说: “吴道,你真有本事,我嫁对人了。以后我就是真正的中专学历了。” 刚拿到毕业证的时候,吴道有如释重负之感,听完了施青青的这一番话,心中顿感凄凉。他强颜欢笑说: “对,以后你就是中专学历了。” 施青青出月子后,虽然孩子主要是她和吴道两个人照看,但李梅和施青青的母亲还是会时常来看一看,吴阳也抽空来了一趟。 日复一日,吴道也逐渐习惯了当父亲,每天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孩子,有时还会在路上买玩具带回家给吴亦生。 吴亦生似乎也很喜欢吴道,每次看到他都非常开心。 大人们围在吴亦生身边,经常叫他喊“爸爸”、“妈妈”、“奶奶”、“姥娘”等称呼。在七个多月时吴亦生叫了第一个人,虽然声音很模糊,但可以听得出就是“爸爸”。 听到这个称呼,吴道一时间竟然湿了眼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父亲了。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五章 吴河去世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转眼到了十二月份,一天早上吴阳给吴道打来电话,说吴河快不行了,让他赶快回家去见最后一面。吴阳还特意嘱咐吴道,吴亦生还太小,让施青青留在方州照看孩子,他们母子不用回去。 吴道想到吴河还从未见过吴亦生,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吴家的血脉,但吴河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定非常想见见“亲生”的重孙子,便让施青青带孩子一同回齐城。 回到小黄庄,吴道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吴河,他在大口喘着气,但已是呼多吸少,一看便知生命已在旦夕之间。杨成志在吴河耳边说: “爸,小道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看你了。” 吴河用力转过头来,看到了吴道一家三口,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啊”字。 吴道一瞬间就流下了眼泪,他不想让吴河看到自己哭,便走到了门外。施青青跟着也抱着孩子走到了外面。吴道问门口的李梅: “妈,爷爷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前天夜里,他从床上摔了下来,早上我们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李梅说。 “为什么不送到医院去呢?你们要是没钱看病的话,应该告诉我。我还有一些钱,都拿出来给爷爷看病。” “已经打过120了,医生来了以后,看见是这种情况,说已经没救了,不用再往医院送,让我们赶快准备后事。这里不吉利,让青青和孩子去别的屋里吧。”说着,李梅从施青青手中接过了吴亦生。 “爷爷还没见过我的孩子,我抱亦生去让他看看。”吴道擦了擦眼泪说。 “那就见一面吧。”李梅说。 吴道抱着吴亦生回到了屋里,到了吴河的床前,施青青也走了过来。吴道对吴河说: “爷爷,这是你的重孙子吴亦生,我们回来看你了。”又对吴亦生说,“这是你老爷爷。” “爷爷,我们回来看你了。”施青青也说。 吴河又用力说了一个“啊”字,他用手招呼吴阳,示意吴阳扶他坐起来。 然而吴阳刚扶吴河起来一点,他就喘得更加严重,全身颤抖,就像一部将要散架的机器。吴阳赶快又把吴河放下,让他平躺着。 看着眼前的一幕,吴道明白了,医生说的一点都不假,吴河已经非人力所能挽救,如果要移动他,不仅不能救他,反而会加速死亡。旁边的吴月对吴道说: “你快抱着孩子出去吧,别吓着孩子。” 吴道把孩子给了施青青,让她抱着孩子出去。想到爷爷刚刚的样子,吴道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也走到了门外。 镇定了一会儿之后,吴道又回到了屋里,坐在了一个凳子上。 一整天,吴道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吴河吃不下任何饭,也喝不下一滴水,整个吴家都在等待死神的降临。目睹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而没有任何办法去拯救他,这个过程太过残忍了。 到了晚上,吴道、李梅还有吴月留下来照看吴河。 刚开始,吴河还在大口喘气,到了夜里十一点,他突然举起了胳膊,在空中不断挥舞,似乎是在和别人打招呼。吴月走到床边,对吴河说: “爸爸,你想要什么?” 吴河看着屋顶,眼睛一动不动,没有回答。吴月又坐回到了凳子上,对李梅说: “爸爸的眼睛已经散神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得了今夜。听人说,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过去已经死了的人,不知道爸爸看到了谁,也许是妈回来接他了吧。” “看着爸爸这么受罪,我也难受。你说,人为什么要死呢?不知道当初是谁规定的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要是规定一年是十天就好了,那样我们就都能活几千年也死不了。”李梅说。 “嫂子,不管多少天是一年,人能活的总天数还是那么多。爸爸能活到八十五岁,这都有三万多天了吧,已经很长寿了,我们还不一定能活这么多天呢。” “人要是不会老,不会死,那该多好!我们都快六十了,也都老了。上一辈死了,下一次死的人就该轮到我们了。” 听着吴月和李梅的对话,吴道不禁也想到,如果人能长生不死,那该多好!多少文人曾慨叹人生短暂,变化无常,可是谁又能逃脱得了死神的召唤? 吴月和李梅说了一会儿话,越发觉得伤感,就也不再说话。 到了下半夜,李梅让吴道去隔壁屋里休息,吴道见吴河的胳膊还在空中挥舞,料想爷爷在天亮之前不会出事,就听从安排去了隔壁屋里,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凌晨五点,天仍然很黑,吴道突然听到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哭声,他忽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便赶紧起床走过去,只见吴阳、杨成志已经在屋里,吴河依然躺在床上,胳膊却已经放了下来,也没有了呼吸,全然没有了生的迹象。 吴道这才明白,原来夜里不停挥舞胳膊的吴河是回光返照,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吴阳对他说: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别哭了。” “趁爸爸的身体还是软的,赶快给他换上寿衣。”杨成志说。 “对,先换上寿衣。”吴月说。 吴道擦了擦眼泪,和吴阳、杨成志一起给吴河换上了早已买好的寿衣。看到吴河瘦骨嶙峋的身体,吴道再次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用手擦了擦,问李梅: “妈,爷爷是什么时候没的?” “夜里三点多的时候,你爷爷的手就放下来不动了,但还有气。到四点半的时候没声音了,我和你姑不敢过去。你爸爸和你姑父过来以后,才知道你爷爷已经没了。”李梅说。 吴道不再说话,他悔恨自己不该去隔壁屋里休息,那样他就能陪爷爷到最后一刻,然而时间是不可逆转的,他想做什么都已经不可能。 杨成志开车载着吴阳把吴河的死讯通知了吴家亲朋好友,包括吴国栋。 吴阳本不想大办丧事,但杨成志说吴河活到八十五岁去世,是喜丧,应该要隆重一点,于是花钱请了丧葬乐队来表演,还打电话通知了自己的朋友,让他们来吊唁。 乐队的表演在吴道看来简直如同小丑一般,然而围观的村民却非常喜欢。 杨成志在银行、政府、各种工厂里的朋友前来吊唁,都随了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的份子钱,还花钱点节目,这让杨成志觉得格外有面子,围观的人们也称赞吴河的葬礼有排场。 吴道不喜欢这样的场景,然而又想到吴河生前最喜欢热闹,也爱讲排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葬礼是如此热闹,肯定会非常高兴,也就一切都听从安排。 吴河去世第三天,他的尸体要去火化,吴道想跟着去火葬场,吴家长辈都说那不吉利,最后还是吴阳去的。 看着装有吴河尸体的冰棺被抬出,吴道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哭了,没有人再阻止他。 吴阳捧着吴河的骨灰盒回来后,杨成志把骨灰撒在棺材里,邻居订好了棺材盖,之后抬着走向了田野。 吴河下葬之后,吴道返回了方州。吴河去世之前,吴道常常觉得自己的爷爷有些让人生厌,他到处吹牛,让自己颜面扫地。然而,吴河去世以后,吴道却连续数日在梦中见到他,他是那样的慈祥、和蔼,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 有一天,吴道又梦到了吴河,从哭泣中醒来,他忽然有所感悟,应该写一篇文章来纪念自己的爷爷。 那天上午,吴道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到了学校图书馆,在那里他回想自己和吴河共同生活的几十年时光,写成了一篇两千多字的回忆性散文,之后发给了《方州晚报》。 七天后,吴道的文章《我的爷爷》发表在了《方州晚报》文学副刊上。有几个同事和一些学生看到了那篇文章,知道了吴河去世的消息,都向吴道表示了哀悼。辛少卿对吴道说: “吴老师,你那篇文章写得太好了,情真意切,说真的,看完之后我都哭了,我也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人生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看不明白,看明白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生死无常,你还是要节哀才是。” 文章发表后,报社寄了五份报纸给吴道。春节回家时,吴道有意拿了一份报纸,他想带到吴河的坟前,念给他听。 再次回到小黄庄,吴道发现,失去了吴河的吴家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吴家了。尽管吴河的存在对这个家庭没有任何经济上的意义,而且去世前已经瘫痪了一年多,然而只要他还在,吴家就不散。 看着当初吴河居住的房间如今空无一人,吴道的内心也空了。 按照齐城县的风俗,大年三十的下午,每家都要把死去老人的遗像摆在正屋,派人带着香到祖先的坟前点燃,请祖先“回家过年”。吴阳把吴河和杨秀秀的遗像拿出来以后,就让吴道去坟上请祖先“回家”。 吴道带着三根香,又拿了一个打火机,还有那张报纸。吴河和杨秀秀的坟是挨着的,旁边是吴河养父母——他年少时投奔的远亲——的坟。 吴道对吴河的养父母没有任何印象,也就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他来到吴河、杨秀秀的坟前说: “爷爷、奶奶,我回来看你们了。今天是大年三十,我来请你们回家过年。爷爷,我写了一篇回忆你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我念给你听听。” 吴道从衣服里面的口袋中拿出报纸,找到那篇文章,开始读: “我生活在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里,虽然这个四世同堂来的有些晚……” 读完报纸上的文章,吴道又说: “奶奶,你不要嫉妒爷爷,我对你的爱和对爷爷的爱是一样的。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一定再写一篇回忆你的文章,带到这里念给你听。” 吴道用打火机点燃了报纸和随身带的三根香。看着报纸烧成灰烬,完全熄灭,吴道对着吴河、杨秀秀的坟说: “爷爷、奶奶,跟我回家过年了。”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六章 施青青工作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同事问吴道: “你对象上班了吗?” “你对象现在干什么工作?” …… 这样的问题,对于方州学院多数老师而言,其实都不是个问题,因为大学老师绝大多数都是双职工,而且夫妻二人条件相当,工作和地位也相差不大。 然而,这个问题对吴道来说,却很成问题了,因为他的妻子没有工作。吴道每次都会回答,施青青现在在家里看孩子,没有上班。 当然,方州学院里也有和吴道情况类似的老师,夫妻之间条件相差悬殊,丈夫是教授,妻子没有文化,工作不好或者没有工作,然而那些夫妻的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了,他们的婚姻是在特殊环境下产生的。 像吴道这样年龄三十多岁而妻子没有文化、没有工作的老师,在方州学院里几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吴道不明白,他的同事们为什么那么关心施青青干什么工作,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其实,同事们之所以问吴道那样的问题,原因有很多种,有的同事纯粹出于好奇心,有的同事是希望吴道的生活变得更好,至于有没有同事是想看热闹,那就不得而知了,但即使有,也必定极少。 不管同事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然而吴道感受到的却只有厌烦。他发现同事的问题正变得越来越难以回答,因为有几个人每次都会说: “等到孩子一岁断了奶,她就可以上班了。” 可是施青青要到哪里去上班呢?她到哪里上班,才能让身为大学老师的吴道在同事面前不丢脸呢? 吴道在煎熬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唯一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人就是吴亦生。虽然这个孩子和吴道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已经习惯了做父亲,觉得这就是他的孩子。 吴亦生也很喜欢吴道,每次吴道一下班回到家,吴亦生看到他都会很高兴。吴亦生一天天长大,吴道常常把他举过头顶,他笑得更加开心,而吴道也感到由衷的快乐。 看着吴道和吴亦生其乐融融,施青青也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是相亲相爱的父子俩,他和丈夫的联系又多了一个纽带。 吴亦生一岁的时候,施青青给他断了奶,之后主动提出,希望吴道帮她找一个工作。 吴道当然是希望施青青走出家门出去工作的,然而她既没有学历,也没有在任何方面表现出足够的能力,虽有一个中专毕业证,但也和假的毕业证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装点门面的幌子,她能干什么工作呢? 饭店服务员是绝对不能再干了,超市收银员、理货员,商场推销员等等服务性岗位,施青青或许可以胜任,然而那些工作和饭店服务员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不过是工作环境少了一些油渍罢了,依然难言体面。 吴道苦思了几日,终于想到了一个说出去不会丢人的去处,就是杨在行办的辅导学校。 此时,杨在行的辅导学校规模已经达到了近二十个班,有几百名学生,凭吴道和杨在行的关系,要在那里给施青青谋一个差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施青青是没有能力在辅导学校当老师的,但帮忙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总是可以的,只要他们几个人不说,谁能知道施青青究竟在辅导学校干什么? 吴道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施青青,施青青非常乐意。一天,吴道又到杨在行的辅导学校给学生讲课,见到杨在行以后,吴道对他说: “在行,你嫂子施青青现在生完孩子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你也知道,她没有文化,也不懂什么技术,想找一个工作不容易。 就让他来这里干个活吧,给学生上课她当然是不行。你看看有什么工作她能干的,给学生做饭、打扫教室什么的都可以。” 吴道和杨在行本来就是亲戚,再加上杨在行的辅导学校很多时候都要仰仗吴道,因而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个辅导学校本来就是咱们兄弟俩的,你让嫂子来就是了。” “那她来了以后,让她干什么呢?” “哥,你让我想一下。这样吧,你讲完课以后,我再和你说。” “行。” 吴道去给学生讲课,杨在行继续考虑给施青青安排工作岗位的事情。 他知道施青青没有文化,以前就是一个饭店服务员,但如果真让她干做饭、扫地这种体力活,好像也不合适。吴道是大学老师,又是辅导学校里挂名的副校长,还是自己的表哥,媳妇却是个打杂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杨在行见过几次施青青,知道她长得漂亮,称得上是一个美女,他再三考虑之后,决定给吴道一个面子。 吴道讲完课以后,又来找杨在行。杨在行对他说: “哥,嫂子来这里上班的事情我想过了。不用让嫂子干做饭、擦桌子、扫地那些体力活。” “那让她干什么呢?她可当不了老师,辅导不了学生。”吴道说。 “哥,你怎么忘了呢,咱们这里还有一个前台啊。现在前台只有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让嫂子过来在前台干接待就行了。 前台工作很简单,嫂子一定干得了。再说了,嫂子人长得漂亮,在前台那里一站,等于是给我们做广告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就没想到前台。” 离开辅导学校之后,吴道坐公交车回家。 想起杨在行给施青青安排工作的事情,吴道忽然觉得很感激这个表弟,如果杨在行没有在方州办辅导学校,现在还真不知道该给施青青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吴道明白这是杨在行给了自己很大的一个面子,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以后多去辅导学校给学生讲讲课,以增加辅导学校对外界的吸引力。 回家之后,吴道把工作的事情告诉了施青青。施青青听说自己要去辅导学校的前台做接待,也是非常高兴,她对吴道说: “杨在行这个人还真不错。对了,我要去前台干接待工作,是不是要买一套漂亮点的衣服啊?” “对,你是该买套衣服再去上班。还有,你的手机也旧了,也应该买个新的。”吴道说。 吴道和施青青把吴亦生放在婴儿车里,去逛商场。吴道给施青青买了新的衣服和智能手机,还顺便给吴亦生买了新的玩具。 施青青上班之后,李梅和施青青的母亲轮流到吴道家中照看吴亦生。因为施家就在方城区,往返更方便,所以施青青母亲照看吴亦生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前台接待工作很简单,施青青也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 吴亦生虽然身体长得很快,但学走路、学说话都很慢,一岁三个月的时候他才学会自己走路,说话也渐渐清晰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吴亦生的面貌也悄然间发生了变化。刚出生时,吴亦生长得很像施青青,此时,他和施青青的相同点却越来越少,只有施青青知道他究竟像谁。 看出吴亦生的变化之后,施青青内心又焦虑起来,她害怕吴道还有其他人也会看出吴亦生不像吴道,便和吴道提出,两个人再生一个孩子。 吴道并没有发现吴亦生的变化,但也猜出了施青青的想法,就答应了下来。 吴、施两家的长辈都很支持吴道和施青青的决定,吴道工作稳定,收入也可以,即使是一个人上班,也完全养得起两个孩子,况且如果真生了二胎,两家的长辈也可以帮忙照看孩子。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吴道和施青青生二胎,但他们定期行夫妻之事,施青青却始终都没怀上。 如果施青青没有生吴亦生的话,两家的长辈肯定会让他们去医院做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亦生的存在,让所有不知情的人都认为吴道和施青青的身体没有问题,能怀上第一个,就能怀上第二个。而且因为有了吴亦生,二胎就只是“可以生”,而不是“必须生”。 施青青虽然想要生二胎,但也想不出去医院检查。施青青究竟为什么怀不上孩子,没人知道原因。 吴道没有发现吴亦生的变化,却发现了施青青的变化。 他原以为施青青是一个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任何心机的人,她既没有文化,又没有能力,能在杨在行的辅导学校找到一份还算是体面的工作,就应该满足了。 然而,施青青工作一年多以后对吴道说的一番话,让他大吃一惊。有一天施青青突然对吴道说: “我不想在杨在行那里干了,我想自己干。” “你说什么?”吴道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自己干,自己办辅导学校。我在杨在行那里干了一年多,里面的门道都看明白了,他不过就是打着你的幌子在骗学生和家长。 你不知道,现在校外辅导机构非常红火,可挣钱了。与其让杨在行把钱都挣去了,还不如我们自己干。” “就我们两个人,怎么干?你想得太简单了吧?再说,我是大学老师,是不允许在校外办企业的,我在杨在行那里的副校长只是一个虚名。” “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是你不了解里面的门道,才会觉得很难。你想想,杨在行开始干的时候,是几个人?只有他一个!他一个人都把辅导班办起来了,我们两个人更不成问题了。 再说,你学历比杨在行高,能力也比他强,他都能干成,我们就更能成了。真打算干了,还要招几个人,你是大学老师,你就从方州学院里招聘几个大学生来当老师就行了,想干兼职的大学生多得是。 只要有你在,招生肯定不成问题。至于你说,大学老师不能在校外不能办企业,那辅导学校的校长写我不就行了?你和现在一样,继续挂名当副校长。” “教学可以交给招聘的大学生,可是招生和日常管理这些事情,我都不会,而且我是有工作的,也不能每天都在辅导班上待着啊。” “招生和日常管理都由我来做,还和现在一样,你有空的时候过来就行,每个星期给学生讲上一两节课。” “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没什么难的,都很简单。读书学习我不行,干这个没问题。” “可是你想过没有,杨在行对我们都不薄,也没少给我们钱。我们出来单干,就是在拆他的台,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这怎么是忘恩负义呢?他给我们钱,是因为我们给他干了活,是我们给他挣了钱。再说,杨在行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给别人打工,摸清门道之后就自己单干了吗? 现在跳槽单干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两个人都要一辈子给杨在行打工吗?” 施青青的话真把吴道问住了,他没有想过自己要给杨在行打工到什么时候,更没有想到施青青竟然考虑了这么多事情。 “你说,咱们的辅导学校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施青青又说。 “还是你来定吧。”吴道开始觉得自己单干也并非毫无可能。 “你知道我没文化,还让我取名,这不是难为我吗?还是你来取吧。” “辅导学校是你想出来的,那就叫青青教育好了。” “用我的名字啊,还不如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呢,我姓施,你叫道,叫施道好了。”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真没想到,我能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名字。” “你真的想好要办辅导学校了?” “想好了,非常确定以及肯定。” 吴道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看到施青青的眼神是那么坚定,看样子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下定决心要自己干,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想到自己将要办一个名为“施道”的辅导学校,吴道真想笑,他在心里说:“这哪里是施道,分明是灭道!”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七章 不谋而合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虽然施青青对自己单干非常上心,吴道在表面上也答应了她,但实际上吴道在内心深处还是排斥这件事的。 面对施青青的步步进逼,吴道没有办法,他就以吴亦生还小为借口一直拖着,说等到吴亦生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再出来单干。 施青青知道,没有吴道的支持,她是办不成辅导学校的,也就只好勉强同意。 吴道曾经觉得吴亦生上幼儿园还是很久远的事情,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吴亦生在不知不觉间就长到了三岁,也就是上幼儿园的年龄。 吴亦生是四月十五日的生日,按阴历则是二月底。但是按照传统习俗,不需要等到过生日的那一天,只要过一个春节,就是长大了一岁,而且说的年龄是虚岁,而不是周岁。 吴亦生出生后的第三个春节,吴家人纷纷改口对吴亦生说: “亦生,你四岁了。” 尽管吴亦生要到九月初才能到方州学院附属幼儿园去上学,但一进入三月,施青青就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打算从杨在行那里辞职。 她还想让吴道和她一起辞职,吴道觉得杨在行对自己不错,张不开嘴说自己不干了。 施青青又打算在吴亦生过三岁生日时把杨在行和林畅请到家里,在那一天把事情说开。 当时,是施青青的母亲在吴道家中照看吴亦生,她对施青青的想法非常支持。吴道知道事情想再拖下去,也拖不了几天了,就也不再反对。 吴亦生生日到来之前,施青青提前对杨在行和林畅说了过生日的事情。到了过生日的那天,施青青请了一下午的假,和母亲一起准备晚上的宴席。 吴道带着吴亦生去了蛋糕店,让吴亦生挑选蛋糕样式,订做了一个蛋糕。 晚上,杨在行、林畅一家三口带着丰厚的礼物来到吴道家中。因为是孩子的生日宴会,林畅又怀上了二胎,宴席上就没有上酒。 没有酒的宴席进展往往会很快,人们很快就吃完了饭,又都吃了一小块儿蛋糕。之后,两个孩子到了一边去玩玩具,五个大人一起收拾了餐桌。 施青青母亲去了厨房里洗碗,其余四人回到客厅聊天。施青青趁机把她和吴道要离开辅导学校的事情对杨在行说了,但没有说他们要自己办辅导学校。 吴道自觉心中有愧,不敢看杨在行和林畅,就看着墙角的两个孩子。他本以为杨在行和林畅会生气,却没想到后者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杨在行对施青青和吴道说: “哥、嫂子,其实我也有事正想和你们说。我打算不干辅导学校了。原来还想着找到了下家,再和你们说,你们要是还想继续干,就继续干,不想干了,就换一家。没想到,你们已经想好了要离开,这样我就没什么顾虑了。” 吴道感到非常诧异,看了看杨在行。施青青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对杨在行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们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嫂子是要在家里专门带孩子吗?”杨在行说。 “不是带孩子,我们想自己办辅导学校。”施青青说。 “你为什么不想干了?”吴道对杨在行说。 “咱们齐城县这几年发展很快,城区向外扩张,开发区也扩建,很多村子都拆掉了,建设集中住宅楼,还要铺设新的道路。这里面有不计其数的工程,每个工程都可以挣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的钱。 我爸不是村支部书记嘛,可以找关系承包工程,他原来也干过包工头,但他是干部,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做。过年的时候,我爸和我说了,想让我成立一个建筑公司,回去接工程。 我和林畅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应该回去。哥、嫂子,你们想找地方办辅导学校,我想把地方转出去,还不如就转给你们好了。”杨在行说。 “你们这是要去挣大钱了啊。你们两个人都要回齐城县吗?”施青青说。 “在行一个人回去,我还在方州市教育局上班,孩子也在这里上学。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们两个人又都有车,方州和齐城又不远,来回很方便。等生了二胎,我妈和我婆婆会过来帮忙带孩子。”林畅说。 “有车就是方便,我和吴道都不会开车,真应该去学一个驾驶证,也买一辆车,再出门的时候也方便。”施青青说。 吴道对杨在行和林畅家的事情很清楚,他们家本来有一辆汽车,林畅生完孩子重新上班之后不久,就也买了一辆车,上下班的时候开,后来又接送孩子,因而杨在行和林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车。但是,吴道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对杨在行说: “在行,成立建筑公司,承包工程,得有很多经费才行,你的钱够了吗?” “我和林畅有一些存款,再把辅导学校转出去,还不够的话,向荣村不是沉淀了很多资金吗,拿出一些来先用着。工程垫付资金都不多,后续主要靠贷款。”杨在行说。 “向荣村的资金是公款啊,挪用能行吗?”吴道说。 “你忘了,向荣村承包出去五百亩地,一次收入了上千万,每年的利息也有几十万呢,只挪用几百万本金,再加上之前存下的利息也就够了。就算不还,再过几年,新的利息也能把窟窿填上。”杨在行说。 “真是个好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你们打算辅导学校多少钱转出去?”施青青对杨在行和林畅说。 “辅导学校,房子都是租的,租金一年一交。再有也就是装修和买桌椅板凳花了些钱。租金一年是八万,现在四月,还剩下八个月,就按半年算,就四万吧,装修没花多少钱,桌椅板凳什么的,也不值钱。 要转给别人的话,我至少要十万,咱们都是亲戚,就要六万块钱吧。”杨在行看了看林畅说,“你说呢?” “我看可以。”林畅又对施青青、吴道说,“六万块钱已经很低了,你们就是自己去找地方,也找不着更便宜的了。再者,辅导学校里有现成的老师和学生,你们直接接手就行,可以省下很多事。” 施青青对杨在行的辅导学校了如指掌,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她对六万块钱的转让费是非常满意的,但不敢自己做主,毕竟吴道才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她对吴道说: “你觉得怎么样?” 吴道不关心价格的事情,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自己办辅导学校,但想到施青青已经铁了心要办,如果自己再去重新找地方,再装修、买东西、招生……事情还多着呢,还不如就接下杨在行的学校,也省下了很多麻烦。想到这里,他对施青青说: “我觉得可以。”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改天,我们去办一下交接,以后那里就交给你们了。”杨在行说。 施青青、杨在行、林畅都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吴道虽然表面上也是高兴的样子,但内心里却很苦闷,觉得自己像是被绑架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吴道本来的设想是:施青青头脑简单,而且做事没有耐心,她从杨在行那里辞职之后,自己去找地方,办手续,肯定会处处碰壁,也许用不了几天就会主动放弃办辅导学校。 谁能想到,杨在行竟然要把辅导学校转让出去,这对施青青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让她省去了所有的中间环节,一步就走到了终点,中途无壁可碰。 几天之后,吴道、施青青把钱交给了杨在行,双方随即办理了交接手续,施青青成了辅导学校新的法人。施青青、吴道与辅导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原本就很熟悉,交接之后,一切照常运转。 施青青做的唯一的改动就是把学校名称由“在行教育”改成了“施道教育”。施道教育就这样开办了起来,校长是施青青,吴道是名誉副校长。 施青青虽然是法人和校长,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文化,一到了台上就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在辅导学校改名挂牌的那一天,她甘当绿叶,让吴道当红花。 那一天,施青青让吴道穿上西装,到学校里做了演讲。吴道当然不能说反对的话,只能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假话,但他并没有觉得不自然,因为他在杨在行的辅导学校里常常说这种话。 吴道很明白,在学生们眼里,他是一个大学老师,而在杨在行和施青青眼里,他其实是一只招财猫。 曾经的施青青,无论文化水平、工作、收入还是社会地位,都与吴道有巨大的差距。因而从认识吴道的第一天起,施青青就非常崇拜吴道。 接手辅导学校以后,施青青一开始也是想让吴道来做实际的负责人,但她很快就发现吴道对辅导学校一点都不上心,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会说: “你看着办就行了。” 时间长了,施青青便不再问吴道,而是真的自己做主,也成了施道教育名副其实的校长和法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施青青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人士,甚至是一个女强人,她对吴道的崇拜一点点地消失了。 施青青不再认为自己配不上吴道,甚至觉得自己比吴道更加优秀,一个人成功与否,看的不是学历,而是挣钱多少。 看着施青青终日为辅导学校的事情忙碌,吴道常常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甚至盼望着施青青铸成大错,辅导学校早日关门。 然而,他惊奇地发现,施青青虽然在看书时缺乏耐心,但在办辅导学校的事情上却有着惊人的毅力,不仅如此,她竟然真的从杨在行那里学到了办辅导学校的所有诀窍,施道教育并没有因为更换管理者而垮台,一切都像之前一样,甚至更好。 吴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自己办校外辅导机构,因为那是他一直以来都深恶痛绝的事情,可是他竟然真的就这么做了,虽然这是施青青在推着他不断向前走,可是他毕竟还是走了,而且走得越来越远。 当施青青说,施道教育又招了多少学生,又赚了多少钱,吴道发现,他竟然也会感到很高兴。然而高兴过后,他又不禁问自己: “难道你真的也是一个爱钱的俗人吗,以前那个热爱文学、轻视功名利禄的人哪儿去了?” 九月的时候,吴亦生上了方州学院附属幼儿园,幼儿园就在教师公寓楼的旁边,步行也只需要五分钟就可到达。 家中已经不需要再有一个大人专门来照看孩子,而且吴道和施青青可以按时接送吴亦生上幼儿园,李梅和施青青母亲便不再到吴道家中照看吴亦生。 吴道和施青青结婚以后,起初施青青承担了几乎全部的家务。吴亦生出生后,施青青因为要用很多时间照看孩子,吴道开始帮着她做家务。 后来施青青上班了,工作很忙,因为家中有一个老人专门照看吴亦生,所以家务并不多,吴道和施青青有空的时候就做一点,没空的时候就不做,总体来说还是吴道做的更多。 施青青接管辅导学校之后,每天都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开始的时候还会做一点家务,后来索性一点都不做了。吴亦生上幼儿园之后,所有家务就都落到了吴道的头上。 这种转变是一点点的发生的。 对于做家务,吴道其实是有很强的选择性的。洗衣服是用洗衣机,费不了多少力气,吴道不反感。 和孟一虹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吴道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做饭的方法,他的厨艺远远好于施青青,而吴亦生也更喜欢吴道做的饭,因而对于做饭一事,吴道也乐于承担。 至于扫地、拖地、擦油烟机等等,吴道就非常厌烦了,所以吴家就常常是又脏又乱的样子。 成为“女强人”的施青青,脾气也越来越大。看着家中很乱,她对吴道发过几次牢骚,说话时的语气,仿佛吴道是一个无业游民,专门在家干家务,吴家三口人是靠她一个人养活的。 双方的矛盾就在这些小事中变得越发明显。 后来,施青青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就找了一个家政公司,派人定期到家里打扫卫生。然而,吴道心中的伤痕并没有随着家政的到来而愈合。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八章 难以消除的分歧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亦生上学了,吴道和施青青的生活也越来越富裕,但家中还缺少一辆汽车。 施青青去辅导学校上班之前,吴道就买得起汽车,只不过他对汽车的看法非常矛盾。 每次回老家,尤其是春节走亲戚的时候,看到别人都开着车,而自己骑的却是三轮车,吴道都会产生买车的冲动。 但是回到方州上班之后,每天步行上下班,吴道又觉得没有必要买车了,尤其是想到买车之前还要去学驾驶证,他对买车的事情就又多了几分反感。 开办施道教育之前,吴道是家中主要收入来源,买车与否是他说了算。如今,施青青办辅导学校的收入远远超过了吴道,买车的事情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施青青有非常强烈的买车的愿望,她知道自己学习能力差,学驾驶证可能也比别人慢一些,就想让吴道先去学,吴道考出驾驶证之后,两个人就去买车,家中有车了,她再学开车也容易一些,那时候她再去考驾驶证。 然而,吴道对学驾驶证一事没有多少积极性,当他想起几年前杨成志对他说的考驾照要给教练和考官送礼的话,就更不想去学,于是便一直以工作太忙为理由不去报名。 施青青见吴道迟迟不去驾校报名,无奈之下就自己去报了名,因为担心自己学不会,她就交了高昂的学费,选择了一对一VIP教学,还给教练送了不少的礼。 仅过了一个月,施青青就顺利拿到了驾驶证。 驾驶证一到手,施青青就拉着吴道去方州市各个4S店看车。按照吴道的意思,汽车不过就是一个代步工具,没必要买太贵的,买一辆国产自主品牌汽车就行了。 可施青青却说开国产车太丢人了,必须和杨在行、杨招娣一样买一辆合资车,那样才有面子。除了中国之外,吴道对法国感情最深,就和施青青说买法系车。 最终,他们在春节前买了一辆标致3008。 过年的时候,施青青开车载着吴道和吴亦生回了吴家和施家,走访了两家的亲戚。 有了一辆档次不错的汽车,施青青办辅导学校又挣了钱,亲戚朋友们再看吴道和施青青时,眼光也与之前大为不同。吴阳和李梅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看不上施青青。 吴道很庆幸,施青青去学了驾驶证,又拉着他去买了车,让他在亲戚面前重新抬起了头。 买了车之后,施青青又有了新的打算,那就是再过几年买一套更大的房子。 事业蒸蒸日上,钱越来越多,在外人看来,吴道和施青青、吴亦生一家三口的生活让人羡慕,然而吴道却越来越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而且越来越孤独,甚至在方州学院的课堂上给学生讲课也常常觉得索然无味,没有了以往的热情,生活完全成了混日子。 在做家务的问题上,吴道和施青青不再有矛盾,然而教育孩子的问题又越加突显,这也让吴道感到苦恼和孤独。 他们在这一点上的分歧并非发生在吴亦生上幼儿园以后,事实上早在吴亦生两岁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之后越来越大。 施青青因为自己没有文化,就想在吴亦生身上弥补遗憾。吴亦生两岁的时候,施青青就给他报了三个亲子班。 在报班之前,施青青曾经和吴道提过,某某人的孩子上了这样的班,某某人的孩子上了那样的班,问吴道要不要给吴亦生也报上名去上,还给他看了亲子班的宣传彩页。 当时,吴道并没有当回事,只说孩子还太小,不用上那些班,等大一点再说。他没想到,没过几天,施青青已经给吴亦生报完了名,而且是一次报了三个。 报完名之后,施青青才告知了吴道。吴道对施青青说: “孩子还这么小,不需要上什么亲子班,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现在的小孩都上亲子班,我自己没有文化,我可不想让亦生输在起跑线上。我们又不是很穷的人家,为什么不给孩子好的教育呢?而且,我报亲子班用的都是我自己挣的钱,没用你卡里的钱。”施青青说。 吴道和施青青结婚以后,两个人并没有明确过谁来管钱,吴道的银行卡就放在家中一个带锁的抽屉里,施青青知道密码,两个人谁用钱谁就拿着卡去银行取,取完钱再把卡放回抽屉。施青青工作之后,办了自己的银行卡,挣的钱都存到了里面。 听了施青青的话,吴道觉得无话可说,施青青是用她挣的钱给她的孩子报班,自己有什么理由干涉呢?再说,钱都已经交了,不去上人家也不会退钱,除了按合同去上,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吴亦生上了方州学院附属幼儿园,施青青没和吴道商量,就又给吴亦生报了英语和围棋班。吴亦生表现不好时,施青青经常会冲他发脾气,说他枉费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吴道本来是不想干涉的,但他非常反对这种教育方式,就对施青青说: “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都要做不同的事情,小孩应该过的是自由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天逼着学各种东西,这根本就不科学。 我还要告诉你,我小时候连幼儿园都没上过,上小学之前天天在外面玩。什么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都是一些人为了赚钱编出来的鬼话。” “你是大学老师,你只会教大学生,不懂小孩。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去打听打听,现在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各种班,幼儿园里的小孩,有的会背几百首古诗,有的会说流利的英语,还有的画画拿了奖,这都是在辅导班里学的。 别人的孩子都上,咱们孩子不上,以后可怎么办?现在不学,到了小学肯定学习不好,小学不好,初中也好不了,就算是上了高中,最后肯定上不了好大学。 上不了好大学,就没有好工作,一辈子都完了,我可不想孩子长大了像我一样没文化。”施青青说。 “我们自己就是做辅导机构的,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些都是别人用来给家长洗脑的话吗?” “正因为我是办辅导机构的,我才知道上辅导班很重要,有很多学生在我们这里提高了成绩,这可是事实,要不然我们也招不到学生了。 等咱们孩子上了小学,我也让他上咱们的辅导班,学好文化课。另外再学一门艺术,钢琴、绘画、书法,选一个学。现在这几年正是开发智力的时候,要多学才行,把大脑开发好,上了小学就学什么都很快了。 我还想过了,你不是会法语吗,现在就应该教孩子学学法语,多学一门外语,以后长大了,就更有竞争力了。现在社会竞争太激烈了,不多学点东西,怎么能行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吴道觉得施青青已经无可救药,又想到,她是吴亦生的亲生母亲,自己这个亲生父亲不过是挂名的而已,根本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么多,他对施青青说: “教育孩子的事,都按你说的办就行。” 吴道还想说“孩子又不是我的,你是他亲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但那样的话太残忍了,不仅是对施青青残忍,更重要的是会伤害到吴亦生。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怒火,把话压在了心里。 吴道的睡眠原本就很差,时常会失眠,伴随着夫妻矛盾的不断加大,失眠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工作。为了改善睡眠,吴道就经常一个人在小卧室睡觉。 在吴道和施青青之间,吴亦生原本就喜欢吴道更多一些,因为他在自己面前始终是一个和善的慈父的形象,从来不会发脾气,也总是很有耐心。 上幼儿园之后,施青青每天都强迫吴亦生做各种事情,他更加害怕自己的母亲,也就更加依赖吴道。 虽然各种亲子班和特长班都是施青青带着吴亦生去参加,但是接送孩子上下幼儿园的人都是吴道,幼儿园内需要家长参加的多数活动也是吴道参加。 吴亦生上幼儿园半年后,突然开始关心起衰老和死亡的话题。有一天吴道到幼儿园接吴亦生,吴亦生对他说: “爸爸,每个人都会变老吗?” “是的。”吴道说。 “你和妈妈也会变老吗?” “是啊。” “那时候,你们就变成爷爷、奶奶了吗?” “对啊。” 吴亦生突然哭了起来,说: “可是我已经有爷爷、奶奶了啊,你和妈妈变成了爷爷、奶奶,我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傻孩子,我们变老的时候,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到那个时候你已经长成大人了,你会变成爸爸,还会有孩子,我们是那个孩子的爷爷、奶奶。” 听了吴道的话,吴亦生这才不哭了。几天后,吴道去接吴亦生的时候,吴亦生又对他说: “爸爸,所有的小孩都会长大吗?” “是啊,每一个小孩都会长成大人。”吴道说。 “爸爸,我不想长大。” “为什么不想长大?” “我不想死,人长大了,就要死了,我不想死。” 吴道觉得非常吃惊,一个孩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问吴亦生: “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是老师和你说的,还是别的小朋友和你说的?”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做游戏的时候,有的小朋友经常装死,死了就不能动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想死。” “那都是做游戏啊,不是真的。” “爸爸,你和妈妈以后也会变老吗?” “是啊,每个人都会变老,前几天我和你说过了啊。” “老了,你们会死吗?” 面对这个问题,吴道突然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实话,对一个孩子而言,未免太残酷了,便说: “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吴亦生相信了吴道的话。然而又过了几天,吴亦生放学的时候又对吴道说: “爸爸,我不想死,也不想你和妈妈死。” “你为什么又说死的话?” “老师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说了,爷爷、奶奶老了,以后会死,还说爸爸、妈妈会变老,我们以后也会变成爷爷、奶奶。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和妈妈死。” 吴亦生说着,又哭了起来。吴道想起了死去的吴河和日渐衰老的吴阳、李梅,他突然觉得,人的确需要信仰,因为生老病死对于有意识、有情感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思考过后,吴道决定对吴亦生说一个谎言: “每个人都会变老,也都会死,爸爸、妈妈有一天也会死。你长大了,以后也会变老,也会死。等你死的时候,灵魂就会找到爸爸、妈妈,到那时候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听吴道如此说,吴亦生又变得高兴了起来。后来吴亦生还是常常会说起死亡,但态度由消极害怕变成了积极乐观。他对吴道说: “爸爸,再过一百年,我们是不是就都死了?” “是的。”吴道说。 “再过一百二十年,我们是不是也都死了?” “是的。” “幼儿园的老师是不是也都死了?” “是的。” “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呢,所有人是不是都死了?” “是。” “小朋友也都死了吗?” “是的。” “我们死了以后,都会飞到天上去吗?” “对。” “我要是找不到你和妈妈,怎么办?” “我和妈妈会来找你的。” “找不着你们的时候,我就喊爸爸、妈妈,你们听见就来找我了吗?” “对。” 吴亦生的话让吴道不断思考信仰的问题,曾经他认为自己的信仰就是文学,再后来变成了司百芳,如今他已很少再看文学作品,司百芳也早已嫁与他人,断绝了消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有一多半是自己不喜欢甚至厌恶的。 这时,吴道猛然发现,自己曾经的梦想竟然一个都没有完成,这几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未来也是毫无方向,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三十八岁,他的内心无比苍凉。 下部:归去来 第八十九章 活在回忆里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不知不觉间,吴亦生上了中班。开学第一天的早上,吴道送吴亦生去上幼儿园。 吴亦生上小班时,班里的两个老师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放暑假的时候那个二十多岁的老师已经怀孕七个月。 幼儿园重新开学,吴道发现班里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师还在,那名怀孕的老师则不在了,想来应该是在休产假。新来的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吴道把吴亦生送到中班的时候,那个新来的老师正站在班级门口,她牵着吴亦生的手、蹲下身子说: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亦生。”吴亦生说。 “你是亦生小朋友啊,我是李老师,是你的新老师。” 听着李老师和吴亦生的话,吴道突然发现,这个年轻姑娘的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那声音他已经八年没有听过了,然而他从来就没有片刻忘记,没错,那就是司百芳的声音。 吴道满怀期待地向李老师看去,然而她不是司百芳。李老师站起来对吴道说: “你是吴亦生的爸爸吧?” “我是吴亦生的爸爸,我叫吴道,是方州学院中文系的老师。”吴道说。 “吴老师,你好。我姓李,叫李敏,以后我就是这个班的老师了。您把孩子交给我们,就放心吧。” “我很放心,我去上班了,再见。” 吴亦生的班级是在三楼。吴道转身离去,走到楼梯那里,他又回头看了看李敏,后者还站在教室门口迎接其他的孩子。 吴道下楼,向门口走去。在路上他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声音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 走到幼儿园外面,吴道忍不住又向楼上吴亦生班级的位置看了看,恰好在窗户上看到了李敏的身影。 世界是如此奇妙,在发现了声音的高度相似之后,吴道此时从远处看李敏,又觉得她和司百芳的身形竟然也有几分相似,而且越看越觉得像。 虽然吴道知道这也许只是一种错觉,但他不想改正这个错误,就让这种感觉一种错下去。 走着走着,吴道忽然生发灵感,想到了一首诗: 天涯不见绛珠仙, 却入红楼梦无边。 世间万事皆历尽, 今日方知缘是缘。 一整天,吴道都在想着司百芳和李敏。下午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吴道去接吴亦生,再次近距离见到了李敏。 经过一天的发酵,在吴道的眼里,此时的李敏已经不仅是声音像司百芳,而是整个人都像司百芳。以往,吴道在接送吴亦生时是很少和班里的老师说话的,现在他却非常想和李敏说说话。他对李敏说: “李老师,吴亦生今天没有淘气吧?” “没有,亦生很听话,是一个好孩子。”李敏说。 “那就好,要是他犯了什么错误,一定告诉我,我让他改正。” “亦生没犯错误。吴老师,您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家长,要是所有的家长都像您这么好沟通,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都是应该做的。老师和家长互相配合,一起努力,才能把孩子教育好。” “您说的太对了。李老师,能留下你的手机号吗,方便以后交流。” “我的号码都贴在门口了,微信也是这个手机号。” “好。那我把你手机号存上,到晚上的时候加你微信。” “好。” 吴道领着吴亦生来到门口右侧的墙边,早上来的时候,墙上贴的还是原来的老师的信息,现在那个休产假的老师的照片已经换成了李敏,个人信息也换成了李敏的。 吴道把李敏的手机号存到手机里,之后对吴亦生说: “和老师说再见。”吴道这时候说的老师,并不包括原来就在班里的那个老师,而是专指李敏。 吴亦生冲两个老师摆了摆手说: “老师再见。” 两个老师都和吴亦生说了“再见”,但吴道却只听到了李敏一个人的声音。 走在路上,吴道对吴亦生说: “你觉得新来的李老师好吗?” “好啊。”吴亦生说。 “你说说为什么好,都是哪里好?” “李老师的声音好听。” 吴道笑了笑,因为司百芳和李敏的声音的确很好听。他又问吴亦生: “你觉得李老师长的好看吗?” “也好看,但是没有妈妈好看。” 吴道会心一笑,吴亦生说的是实话,李敏的确没有施青青漂亮,甚至可以说李敏的相貌很普通,自己是把李敏当成了司百芳,才会觉得她长的很漂亮。 如果真的是司百芳和施青青比较谁更漂亮,或许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回答,但在吴道心里,司百芳的美是无人可及的。 吃完晚饭以后,吴道打开微信,添加李敏为好友。几分钟后,李敏点了同意,两个人互相成为对方的微信好友。 吴道查看李敏的微信朋友圈,想看看李敏的生活照,然而里面发的信息都是与幼儿园开展的活动有关的,只能找到几张很多老师的合影,一张个人照片都没有。 静观照片上的李敏,吴道开始清醒了,这个年轻的幼儿园老师的确不是司百芳,尽管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但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天夜里,吴道还梦到了司百芳,她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黄色格子上衣、牡丹花色裙子,脚上穿着黑色的小皮鞋,她是那样纯净而美丽。他和司百芳又来到了北京大学,他们和荆立科一起游燕园,看未名湖、博雅塔、百年纪念讲堂。 早上醒来后,吴道仍然沉浸在那个梦中。 吴道把吴亦生送到幼儿园以后,就回到了家中,施青青在他们出门以前就已经去上班,此时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人。吴道找出了当初和司百芳、荆立科一起拍的照片,内心深有触动,就写下了一首《梦回燕园》: 时间的流逝 仿佛停留在了那个夏天 十数年的光阴 好似甘泉 把记忆浇灌 一个浪子 一个剑客 一个仙子 我们一起 漫步在燕园 那时的世界 没有纷繁 我们的心灵 澄净 如未名湖一般 我们为流浪诗人 而感叹 也梦想用双脚 走遍天下 河流高山 百年讲堂的安娜 记忆依旧新鲜 几度回看 恍惚我们仍然 站在苏菲玛索的剧照前 那是梦 开始的地方 我们都以为 那场梦永远 没有终点 再次走进燕园 是一个萧瑟的秋天 剑客依旧正气浩然 仙子却已经 从我们的人生走远 我们希望自己成熟 但不改变 在狭窄的出租屋里 我们促膝长谈 改变天下的宏愿 当我们停下了奔走的脚步 却再难相见 只有梦中的燕园 那是青春的焰火 灿烂依然 写完这首诗后,吴道彻底把李敏放下了,她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幼儿园老师,和别的老师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吴道放下了李敏,但她的出现却让吴道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而无法自拔。此时,他想念的不仅仅是司百芳,还有孟一虹,甚至何花。独自在家的时候,吴道常常翻看他和司百芳、孟一虹、何花在一起时拍的照片。 司百芳的博客早已停止了更新,吴道也极少再登录。这并非因为博客上没有新的内容,而是每次打开,他都会陷入到极度的悲伤之中,难以自拔。 吴道怀念过往的生活,也想知道司百芳的近况,然而他又害怕知道有关她的消息,他拥有的只有回忆。吴道明白,自己越是不敢看司百芳的博客,就越是证明自己还爱着她,也许这种爱永远都不会消失。 何花的手机号码一直都没有换。使用微信的第一天,吴道就添加了何花为好友。何花的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都会经常更新,尽管吴道和何花几乎已经没有联系,但对何花的生活,吴道一点都不陌生。 几年前,何花就生了二胎,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何花经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一些好笑的话,还会配上可笑的图片,孩子生病了,她发了一张戴眼镜的兔子的图片,写道:“大家开开心心过元旦,我陪儿子扛发烧……” 周末放假了,她发了一张卡通小浣熊图片,写道:“关闭所有闹钟,跟早起说拜拜。就这样看,悄悄的来了——我的假期。” 最好笑的是她发的一段文字:“研究发现:床乱糟糟的人,比床整洁的人,创造力平均要高出50%;经常迟到的人,比从不迟到的人,幽默感平均高出70%;饭量大的人,比饭量小的人,情商平均高出90%; 研究还发现爱丢三落四的人更淡泊功利;爱睡懒觉的人更具同情心。尼玛,一不小心,发现自己太优秀了!”文字下面还配了一张有各种表情的图片。 何花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她还是那样快乐,似乎永远不会有忧愁,与她相处不会有任何的负担,这样的何花怎能不让人喜欢呢? 何花带给吴道的是快乐,司百芳留给他的却只有忧伤,他想起《红楼梦》中的史湘云和林黛玉,前者活泼开朗,后者伤感偏执,贾宝玉最爱的人却始终是黛玉。 至于孟一虹,吴道当然是忘不了她的,然而如今她是生是死,究竟身在何方呢?吴道盼望着她能回来,就算是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他也希望孟一虹能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今后的人生路应该怎样走,生活要如何继续。 然而,孟一虹消失了,音讯全无,已经五年零七个月的时间。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章 诗魔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十月的一天,吴道在课堂上讲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文学,当他讲到济慈时,希望有同学来朗读《夜莺颂》,然而问了几遍都没有人举手。从教多年,吴道对这种情况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他在初中、中专和大学里都担任过老师,比较之下,初中学生回答问题的积极性是最高的,中专次之,大学最低,换句话说,学生的年龄越大,越不喜欢回答问题。 尽管如此,站在讲台上连问几遍,都没有一个学生回应,这对于一个老师而言,终究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也会影响教学效果,吴道还是希望能有学生站起来朗读《夜莺颂》,于是他又对学生们说: “读诗是一个让人非常享受的过程,就好比吃大餐,济慈的《夜莺颂》可以称得上是顶级的大餐了,如果再没有人举手,我就只好自己把大餐吃掉了。” 他环视教室里的近百名学生,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站了起来说: “老师,我来读。” 吴道虽然给这届学生已经上过了不少课,但多数学生的名字他都不知道,他对男生说: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 “我叫阚文远,是一班的。” 吴道最近没少听人谈及“阚文远”三个字,学院里流传中文系出了一个诗魔,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诗和写诗,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就每天都给她写诗,他的几首诗也在系里广为流传。吴道没想到阚文远就是自己班上的学生,他说: “你就是喜欢写诗、人称诗魔的阚文远?” 阚文远还没有回答,其他学生抢先说: “没错,他就是诗魔。” “我不是诗魔,《红楼梦》里的香菱才是。我来读济慈的《夜莺颂》吧。”阚文远说。 学生的教材中没有《夜莺颂》的原文,吴道走到阚文远面前想把提前打印好的诗交给他,阚文远说: “济慈的《夜莺颂》我读过很多遍,每个字都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不用看原文。” “那我们就一起来欣赏济慈的《夜莺颂》。”吴道说。 《夜莺颂》是很长的一首诗,阚文远居然能背诵,吴道感到有些吃惊,但又非常高兴,他非常期待阚文远的朗诵。吴道回到讲堂上,阚文远开始朗诵: 我的心疼痛,我感到昏昏欲睡,麻木不仁, 好像是饮过毒鸩, …… 阚文远把吴道带到了济慈的世界里,他不禁想到,济慈才华横溢,却只活了二十六岁便离开了人世,还有拜伦、雪莱,他们的生命也非常短暂,海子、骆一禾、戈麦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阚文远背诵完整首诗,班里的学生不约而同为他鼓掌,吴道的心神这才重新回到了课堂,他也为阚文远鼓了掌。 经过了那一堂课,吴道对阚文远有了非常好的印象。一个星期后的外国文学课,吴道上完了课,正要离开,阚文远走到他面前,递给了他一本手抄的诗集,说: “吴老师,这是我写的诗,请你提提意见。” “我会好好读的。”吴道收好诗集说。 吴道回到家后,打开了阚文远的诗集,他发现,阚文远的字写得并不好,诗也非上乘,但字里行间透着充沛的感情,尤其是他给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写的诗更是情真意切。 有几首诗令吴道感同身受,其中一首名为《彷徨》的诗是这样写的: 为什么布谷鸟反复叫着 同样的声音 主啊,这是一片 需要寂静的森林 让那思念的人儿 远离吧-- 远离我的心 吴道想起,自己何尝不是在彷徨之中?他何尝不想忘记司百芳和孟一虹,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年,她们的形象丝毫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又过了一个星期,吴道上外国文学课的时候特意提前几分钟到了教室里,想把诗集交还给阚文远,并说: “你的诗我看过了,等下课我们再详谈。” “这本诗集是我特意抄了送给你的,不用还给我。”阚文远说。 吴道自觉受宠若惊,又把诗集收了起来。 讲完课后,阚文远主动走到了讲桌前面。吴道对他说: “快中午了,我们一块去吃顿饭吧,边吃边说。” 阚文远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两个人一块去了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厅。在早上的时候,吴道就已经想好中午要请阚文远吃饭,还和施青青打好了招呼,说他中午有个饭局,不回家吃饭。 到了餐厅,两个人拿完饭菜,坐好之后,阚文远显得有些拘谨。吴道说: “还要喝点酒吗?” “不喝了吧。”阚文远说。 “诗人哪有不喝酒的?来两瓶啤酒吧。” 吴道去柜台买了两瓶啤酒,打开之后给了阚文远一瓶,之后重新坐好。吴道说: “咱们边吃边说吧,先喝一杯。” “好。” 两个人先喝了一杯酒,又吃了一点饭菜,阚文远说: “吴老师,我的诗你看了吗?” “我看了,比我写的好。” “你也喜欢写诗吗?” “我喜欢读诗,不过很少写诗。我能问一下,这本诗集,你还给别的老师看过吗?” “咱们学院的老师,我只给了你。” “为什么呢?” “因为我发现,你和别的老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别的老师都缺乏艺术性,也不敢说真话,只有你活得很真实,也真的喜欢文学。” “其实我活得并不真实,真实的自我早已找不到了。刚参加工作时,我还想着承担知识分子的责任,后来发现我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我能做的不过是少说假话罢了。不说这个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 “我大一下学期才开始写的,不瞒你说,上大学之前我就没读过几本书,连《红楼梦》都没读过,诗读的就更少了。” “那你写到现在的水平,已经非常不错了,以后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你都喜欢读谁的诗?” “我喜欢食指、北岛还有穆旦的诗,国外的也读过一些,不是很多。” “海子的诗读过吗?” “读过几首,但没什么感觉,觉得过于空灵了。” “食指、北岛的诗也很好,但就艺术高度而言,不及海子。穆旦是一个大诗人,风格与海子截然不同。穆旦的诗高旷深邃,海子的诗清新灵动。以后你可以多读一下海子的诗,你的诗总体来说情感有余,但灵性不足,读海子的诗可以帮助你提升写作。” “你说的很对。” “我之前听了不少你的故事,其中有你写诗追求爱情的,你的诗集里一多半诗都是爱情诗,我猜都是写给那个女孩的吧?” “对,都是写给她的。” “你们现在怎么样,她接受你的追求了吗?” “她一直都没有接受我,我还在每天都给她写诗。我现在都觉得我可能不会成功了。” “大胆追求,不要放弃,就算最终失败,也不会有遗憾。我就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感情的事情虽说不能强求,但只要坚持不懈,说不定哪天就会峰回路转,沈从文追求张兆和的故事,你知道的吧?” “知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放弃。” “你和那个女孩是怎么认识的,她是中文系的吗?” “是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时候认识的,她是外语系的学生。吴老师,除了诗,我还有一个困惑想请教你。” “什么事情?” “我到方州学院是被调剂过来的,我想再考研究生。” “考研是好事,方州学院的确不是一个好学校,有很多学生都是调剂过来的。你想考哪个学校?” “我想考北大。” “北大中文系是非常难考的,你为什么要考北大?” “北大是五四运动发祥地,在中国近代的变革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我觉得青年人就应该像五四时期一样,所以我对北大充满向往。” “除了历史传统之外,北大还是一个出诗人的地方,最出名的就是北大三诗人海子、西川、骆一禾,还有戈麦、臧棣、姜涛、西渡等等。在北大校园里面还能碰到很多奇人异事,我去过两次北大,在未名湖边见过一个流浪诗人,诗写得非常好。你也喜欢写诗,北大的确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听你这样说,我更向往北大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困惑。” “是什么呢?” “我想考北大,但是没有人认为我能成功,我也担心失败,担心自己四年的努力会付之东流。如果换一个别的学校,可能很容易就能考上。”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想,你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担心失败了吗,担心付出会得不到回报了吗?” “没有。” “考研也是一样的。” “我明白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考一次试试。” “最坏的结果就是考不上,今年考不上,以后还可以再换一个学校考。你打算考什么专业?” “我想考现代文学。” “其实我当年考研的时候考的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入学以后,因为没有合适的导师才转到了外国文学专业。你想过要报考哪一个导师吗?” “还没有。” “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参考。北大中文系有一个人称小东坡的老师,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 “他是北大中文系有名的才子,旧体诗、新体诗都写得很好,而且像苏东坡一样心胸豁达,也像他一样喜欢饮酒而又酒量不大。你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就能找到他了。他现在是现代文学专业的导师,你喜欢写诗,如果能考到他的门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听你这么说,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可以试着给他写信,或许能收到他的回信。地址就写北京大学中文系,具体的街道、门牌号、邮编什么的在网上都能查到。” “好。”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一章 曾经的自己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和阚文远吃了些菜,又喝了几口酒。吴道对阚文远说: “我忘了问你,你是不是写信骂过辛老师?” “你说的是教明清文学的辛少卿老师?”阚文远说。 “是。辛老师和我也算有点交情,前些天我们见面,他和我说了这件事,但没说是哪个学生,现在我猜这个人十之八九就是你。” “没错,就是我。” “辛老师我还是很了解的,他写诗有些年头了,人虽说有些怪,但并不坏,他好心把自己写的诗给你看,可能也是听说了你喜欢写诗,以为你是同道中人,你为什么要写信骂他呢?” “那个辛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很不好,每次上课的时候他都要抽烟,弄得教室里乌烟瘴气,而且他还常常摆出一副谁都不服的样子,我觉得很别扭。我真没想到他竟然还喜欢写诗。 他写的诗好坏且不说,他给我的诗集里有两首长诗很明显是拍院长马屁的,我越想越生气,觉得他活像一个小丑。我不想再见他,就写了一封信,连同他的诗集,一块儿给了一个同学,让他上课的时候交给辛老师。” “你是错怪辛老师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他写的那两首长诗,我也看过,真正的原因我也知道。 当时是方州学院新校区奠基,系里的领导让他写两首长诗歌功颂德,还许诺如果写的好,就让他升教授。我没想到,他把那两首诗也放进了自己的诗集里。你不打算再去上他的课了吗?” “不想去了,就算他不是一个小人,现在也不想再见他了,他大概也不会想再见到我。” “可是辛老师的课是有学分的,你不怕最后考试不及格吗?”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真不及格,也只能下次补考。这门课还不是最糟糕的,上学期我有一门选修课就是零分。” “选修课都是开卷考试,有的连考试都没有,写一篇小文章就可以,怎么会是零分?” “既然是选修课,应该是自己选,可是那门课我根本就没选,是系里直接给所有学生安排的,我既然没选,所以就一次课都没去上过,考试的时候我也没去。班长把试卷拿到宿舍给我,我没做,把试卷给撕了。” “你说的选修课是应用语言学吧?” “对,就是这门课。” “你不明白,有些选修课是自己选的,有些则是系里提前就选好的,课的多少直接关系到职称评定、工资待遇等等,错综复杂。选修课也是计算学分的,你没有考试,就没有学分,最后会影响你毕业。你太较真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太较真会吃亏的。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吴道虽然这么说,但他在心里却为阚文远竖起了大拇指,因为他做的是自己当年曾经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我知道了。” “方州学院说是以学生为中心,实际上是以学生的钱为中心。前些年,方州学院还收过恋爱追踪费、草坪践踏费、教学资源占用费等等,什么名目都能想得出来。现在网络发达了,信息传播太快,学院才不敢收这些奇葩的费用了。” “那些奇葩的收费,我也听说过。” “现在方州学院存在的意义就是收学费,只要收了学费,才不会管学生都学了些什么、毕业以后干什么工作呢。” “方州学院的就业率不是很高吗?” “是很高,不光方州学院,再差的大学,毕业生也不至于找不着工作,问题是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如果干保安,在工厂里当工人,甚至回家放羊,也都算作就业了,就业率能不高吗?对了,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家庭条件怎么样?我看你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是齐城县农村出来的,家庭条件不好,第一年的学费还是用的助学贷款。” “我也是齐城县的,没想到咱们还是同乡啊。我是河城镇的,你家是哪个乡镇的?” “是大黄乡的。” “我知道那里,但没去过。不管是从老师,还是从同乡的角度,我都要告诫你,年轻人应该有个性,但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性子来,尤其是家庭条件不好的大学生,做事更要谨慎。 你刚才说的考试的事情,补考是要交补考费的,有些学科如果考试不及格,还要交学费,重新上一学期的课,你没想过,自己从哪里弄这些钱吗?” “我当时太冲动了,现在想起来也很后悔。开学的时候,辅导员说了补考的事情。如果早知道不考试就不能毕业,还要交补考费,我就不会撕试卷了。补考要交三百块钱,这种事不能和父母说,我也只能省吃俭用,把这些钱攒出来。” “理想是要有的,个性也是要有的,但前提是要先活下去,就现在来说,你必须先确保顺利从这个学校毕业,拿到本科文凭。 方州学院的学历虽然不值钱,但好歹还是本科,国家是承认学历的,你将来就算考不上研究生,也还可以靠这个学历去参加教师、公务员的考试。 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用担心就业的问题,一毕业就能有个好工作。你家庭条件不好,要是再没有个本科毕业证,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四年的学费和经历不都白白浪费了吗?” “我知道了。可是,要我当老师,我还可以接受,公务员我不想考。”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先要解决生存的问题,不管教师还是公务员,都至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在这个基础上你才能谈实现理想。 鲁迅在北洋政府教育部当佥事,不也是公务员吗?想要不为五斗米折腰,你得先有五斗米才行。当然,很多毕业生会选择创业,但文人,尤其是诗人,都不懂得经营,天生如此,后天是学不来的。而且创业也是需要成本的,需要有人投资。 真到了社会上,到了各种企业里,理科生还可以钻研技术,文科生没有一技之长,要面临的生存环境更为复杂。如果要你每天写各种文案、跑业务、拉客户、陪人喝酒,你觉得你能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想靠写作维持生计,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单靠写作就能获得体面的生活,这种人在所有作者中恐怕还不到万分之一。我想和你说的是,为了生存,可以去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生活有了保障,理想才有实现的希望。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以前我也在政府里工作过一年的时间。” “吴老师以前在政府里工作过?” “是齐城县的一个镇政府,就是河城镇。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本科生毕业,如果不自己找工作,回到老家以后,县里都会分配工作,一般会进入机关和事业单位。我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毕业以后就分到了河城镇政府。” “老师在河城镇政府里具体做什么工作?” “宣传干事,兼任镇长的秘书。很吃惊吧?” “是有点吃惊,不过,我觉得老师在那里工作一定很不开心,所以才会辞职去读研究生。” “你说的没错。那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也写了很多违心的文字,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既然不喜欢在机关里工作,老师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自己找工作或者考研呢?” “我和你一样,家是农村的,也很穷,没有钱读研究生。我那时候其实很想去西部支教,但是父母不同意,他们希望我回家去工作,正好县里分配工作,我也就回去了。 我要和你说的是,我们这种性格的人的确不适合在机关里工作,但是能经历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对人生而言,也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况且,每一个人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都是需要生存的。 海子在《重建家园》里写道:‘在水上放弃智慧/停止仰望长空/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来浇灌家园/生存无须洞察/大地自己呈现/用幸福也用痛苦/来重建家乡的屋顶。’” “我明白了。” “你要是生活上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 “好。” 吴道突然想起,阚文远要交补考费,又要追喜欢的女孩,正需要用钱,他是一个诗人,是要脸面的,就算有困难,也可能不好意思说。想到这里,他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给阚文远,说: “你要交补考费,又要追求女孩,我这里有几百块钱,你拿去花吧。你追那个女孩,一直追不上,可能和你的穿衣打扮也有关系。你拿去买一套漂亮点的衣服,请那个女孩吃顿饭,也给她买点礼物什么的。 现在不是八十年代那个诗歌的黄金时代了,没有几个女孩会因为几首诗就被打动,该花钱的时候还是要花点钱的。” “可是我……” “没什么好可是,这些钱你不用还。这些年我也挣了不少不义之财,缺钱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多了我没有,几百块钱还是不缺的。” “谢谢。” “对了,我办了一个校外辅导机构,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干兼职,每个月还能挣点钱。” “那就太好了,我正想找个兼职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吴道和阚文远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分开,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意。 吴道回家的路上,方州学院校园广播正在播音。一段音乐之后,吴道听到了阚文远三个字,就停下了脚步,仔细听。广播中说: “下面播发中文系学生阚文远写给外语系学生王丽可的一首诗: 我不敢看你的眼睛 因为那是无边的沼泽 但我仍然希望走进里面 直到我的身体全部沉没 …… 阚文远祝愿王丽可永远快乐幸福。” 听着广播里的声音,吴道笑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那是一个冲动的、充满爱的时代。吴道甚至觉得,阚文远就是十几年前的自己,只是他更加勇敢,他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把自己大学时代因为怯懦而不敢做的事情统统做一遍。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二章 小东坡的信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经过那一次长聊之后,吴道和阚文远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意。自赵武、荆立科之后,吴道再一次有了遇到知己的感觉,从此他的好友名单中又多了阚文远这一个名字。 那次谈话之后过了两天,吴道把阚文远带到了施道教育,让他在那里做兼职的辅导老师。 阚文远的出现让吴道平静的生活泛起了涟漪,看着年轻的阚文远,吴道越发觉得自己变了,变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内心,他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 吴道和施青青的关系虽然表面上很平静,但实际上,他的生活每日都被孤独所笼罩。 施青青终日为辅导学校忙碌,吴道也要常常分心于此。施青青是乐此不疲的,她喜欢当老板娘,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她想挣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 吴道却时常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毫无意义,而且这些事情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良知,正在杀死他。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远方。 吴道原本是很喜欢吴亦生的,两个人就像亲生父子一样。施青青在教育孩子上的强势让吴道常常不自觉地就会想到,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心里不免产生了芥蒂。 同事、亲戚甚至幼儿园的小朋友也都说吴道和吴亦生父子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吴亦生相貌的变化在吴道眼中也变得明显起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三口之家。 吴道和施青青说的话越来越少,因为他觉得两个人无话可说。 施青青每日想的都是辅导学校和教育吴亦生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吴道的改变,在她看来,吴道本来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生活毫无情趣,现在吴道不再和她作对,就证明她是对的,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又过了两个星期,吴道上完课后,阚文远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非常激动地说: “吴老师,小东坡给我回信了。” 吴道非常吃惊,他没想到小东坡真的会给阚文远回信。 吴道接过信,看到信封右下角印有北大校徽还有“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字样,这封信的确是从北大寄来的,他见过小东坡的签名,信封上的字有些潦草,字体并不好看,倒也的确是小东坡的风格。吴道对阚文远说: “没想到他真的给你回信了,走,到外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看。” 吴道和阚文远一边走,一边说话。吴道说: “你什么时候给他写的信?” “有十几天了,我还以为他不会给我回信了。昨天下午班长说有我的一封信,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东坡,没想到还真是他的信。”阚文远说。 “小东坡是一个热心人,尤其喜欢帮助青年人,如果你真能到他那里读研究生,也是一种缘分。” “可是他不希望我考北大。” “为什么?” “你看看他的信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大树下面的石凳上坐下,吴道从信封中拿出了小东坡的信,上面是这样写的: “阚文远同学: 你好! 来信收到。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对北大的向往,对文学的热爱,都是十分宝贵的。不过,理想不等于现实。我告诉你,现实中的北大,并不如你理想得那么好。如果真来了,你会痛苦、失望的。 所以,我觉得你不如把理想永远当作理想,这样理想才不会变质,美梦才不会庸俗。 不过你对文学的追求还是值得坚持下去的,因为这可以由你自己来把握。北大里也有许多庸人、坏人,而一个坚持文学追求的人,本身就是幸福的人。 祝幸福!” 读完了小东坡的信,吴道不自觉地就陷入了思考之中,这封信是写给阚文远的,然而又何尝不是写给自己的?把理想永远当作理想,这样理想才不会变质,美梦才不会庸俗。一个坚持文学追求的人,本身就是幸福的人。自己的理想究竟在哪里?文学追求又去了哪里? 阚文远见吴道迟迟未说话,便对他说: “吴老师,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还要考北大的研究生吗?” “小东坡说的没错。”吴道停顿了一会儿说,“北大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不仅北大,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学是完美的。究竟要不要考北大研究生,这取决于你自己。你在给小东坡写的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写的就是自己对文学的热爱,对现在读的大学的不满,还有对北大的向往。” “我想问你,除了考北大之外,你还有别的梦想吗?” “当然有,上次老师说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想去西部支教,这几天我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也很想去,去西部支教现在也是我的梦想。也许到了那里,能寻找到更多的创作灵感。” “我的意见是,这两件事情你都要做准备。两件事并不冲突,如果考研失败,你就报名参加西部计划,去西部支教。如果考研成功,等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你仍然可以去西部支教。” “可是小东坡信中劝我不要考北大,让我把理想永远当作理想。” “把理想永远当作理想固然很好,可是如果理想能变成现实,那不是更好吗?就好比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是要把她当作理想,看着她嫁给他人,还是要去追求她,让她成为自己现实中的妻子,哪怕有一天你会发现她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完美?” “当然要去追求她。” “小东坡不希望你美好的理想破灭,一方面是担心现实中的北大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会让你失望,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担心你考研非常有可能会失败,那样你还是会失望,后一个方面是他不方便写的。” “我明白了。” 和阚文远分别后,吴道一整天都在想着小东坡的信和阚文远考研的事情。 他忽然想明白了,人生是充满选择的,既然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快乐,为什么不换一种生活方式呢?阚文远可以考研究生,自己完全可以考博士,到外地去上学,和施青青分开几年,也许几年以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至于为什么要考博士,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评副教授。在几年以前,方州学院就制定了新的政策,教师只有获得博士学历,才能评选副教授。吴道的学历是硕士研究生,没有资格申报评选副教授。 此时,时间也来到了十一月,恰好是博士招生考试报名的时间。至于要考哪一个大学的博士,吴道有好几个选择,他在全国各地参加学术活动的过程中,认识了很多本专业的博导,他们都对吴道的研究能力非常认可,有两个博导还对吴道说过,如果需要读博士,可以到他们那里去读。 吴道对比了几个博导之后,觉得西安一所大学的博导最合适,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一是那个博导是田莫问的师弟、孟一虹的师兄,说起来也是他的长辈,二是他对西安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因为他和孟一虹曾经在那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当天晚上,吴道对施青青说: “青青,我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情?”施青青说。 “我想考博士。” “考博士是好事啊,你去考就行。” “考上博士之后,要去外地上,可能要离开家几年。” “博士不能在方州学院上吗?” “你还是不太了解,方州学院就没有博士点,连研究生点也没有,不能在这里上。” “那要去哪里上,去济州吗?” “不是济州,济州大学也没有我们这个专业的博士点。” “那你打算去哪里上博士?” “我想去西安。” 施青青这几年也增长了一些见识,知道西安在陕西,距离方州很远,她对吴道说: “不去读博士不行吗?现在也挺好的呀,为什么突然想读博士了呢?” “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这件事情我考虑了一段时间了。方州学院有一个规定,只有博士才能评副教授,我现在只是研究生学历,如果不读博士的话,到退休也不可能评上副教授,更不可能评教授。 我如果读了博士,以后就可以评上副教授、教授,工资会上涨一大块,对于施道教育也有好处啊。你想想,到时候再宣传的时候,就可以写大学教授亲自授课,是不是又比现在提升了一个档次?” 施青青想了一下,觉得吴道的话很有道理,就说: “你说的还真对,当上教授之后,对辅导学校是一个好事。你什么时候去读博士?” “这个月报名,明年九月才去上。” “博士好考吗?” “我认识几个博士生导师,也就是教博士的老师。我之所以和你说要去西安读博士,就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博导和我的关系很好,我和他说一声就可以去读博士了。我先和你说一声,你支持我读博士,我再和他联系。” “读博士对你、对我、对我们这个家都是好事,我支持你。你去上博士的时候,我就让我妈来帮忙带亦生。对了,博士要上几年毕业?” “要上四年。” “四年你全在西安吗?” “现在还不清楚,我得问过那个博士生导师才知道。” “那你赶快去联系那个博士生导师吧。” 当天下午,吴道就给西安的博导陈教授打了电话。陈教授对吴道的决定非常支持,当即就表示同意吴道去他那里读博士,还要向学校里争取让吴道免试入学。 吴道也没想到,他的读博计划会如此顺利,竟然一个电话就有了结果。 方州学院对老师深造是很支持的,因为那可以提高教师的整体学历层次。和陈教授通话的第二天,吴道把自己读博士的申请提交给了系主任,后者当即就签了字。 一切就绪,吴道只等九个多月后启程去西安。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三章 远行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时间一天天过去,尽管阚文远给王丽可写了上百首诗,还买了一些礼物送给她,但王丽可最终还是没有接受他的追求,并在大二下学期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阚文远伤心欲绝,吴道鼓励他要好好复习,等考上北京大学研究生,再以新的身份去追求王丽可,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阚文远深以为然,此后更加努力地看书学习。 阚文远升入大三的那个学期,吴道启程前往西安去读博士。临走时,吴道和阚文远见了一面,对他说: “文远,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以后要坚持写作。考北大的研究生,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但也不要有太大的负担。 我现在去西安读博士,将来如果你考北大失败,还想再考研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其他学校,比如济州大学,或者我现在要读博士的学校,都要更加容易一些,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人生可以有很多选择,不要太执着于一个目标。” “吴老师,你的话我记住了。不过,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阚文远说。 九月四日,吴道告别了施青青和吴亦生,乘坐高铁到了西安,从此开始了四年的博士生活。远离方州,无需工作,吴道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到了做研究上面。 陈教授要求吴道读博士的前两年必须待在西安,后面两年不做要求,在哪里都可以,但吴道整个四年都在西安度过,只在假期的时候才回方州和齐城。 当然,这四年里也发生了几件大事,让吴道不得不返回方州和齐城。 吴道读博士第一个学年下学期和第三个学年上学期,吴阳和李梅相继因病去世,他们都没有吴河那样的高寿,吴阳活了六十六岁,李梅活了六十七岁。 在这中间,第二个学年下学期的时候,方州学院正式更名为方州大学,举行盛大的校庆,要求所有老师都回去参加,吴道也回到了方州。 吴道离开方州的四年里,阚文远的人生也发生了重大的转折。大四上学期放寒假之前,阚文远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的笔试。 考试过后,阚文远自己感觉考得不错,但笔试成绩公布后,他还是被淘汰了,而且分数很低。 其实在成绩公布之前,吴道就已经料到了阚文远会被淘汰。笔试结束后,吴道在西安给阚文远打了电话,问他笔试都考了哪些题,他是如何作答的。阚文远说: “笔试的题目范围很广泛,但我都看过。在答题的时候,我不是按照书上的内容写的,而是开头先引用学者的话,然后再发挥自己的观点。” 听阚文远如此说,吴道不禁摇了摇头,他想说“你怎么能这样答题呢?这太狂了,是不可能进入面试的。”但他又想到,这样答题不正是阚文远的风格吗?自己所欣赏的不也正是这样的阚文远吗?吴道对阚文远说: “研究生考试终于结束了,不管结果如何,参加过,就不会有遗憾了。还记得小东坡给你的回信中说过,让你把理想永远当作理想。如果最终没有考上,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记得你另一个梦想是去西部支教,也要早做准备。” 笔试成绩公布以后,阚文远有些失落,但并未消沉。考研失败,他剩下的梦想就是去西部支教。 吴道告诉阚文远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留意西部计划的消息,另一方面也要去找找工作,如果最终去不了西部,还可以参加工作,不至于毕业之后没有去处。 阚文远去了几个不同的城市,接连参加了十几个招聘会,投了无数的简历,但都杳无音信。正在他极度失落之时,西部计划开始报名了。 阚文远果断地报了名,并且说服了父母,同意他去西部。报名西部计划的毕业生人数很少,最终阚文远成功进入了西部计划志愿者的名单。 阚文远入选西部计划志愿者名单的时候,正值方州学院更名,举办校庆,吴道回到了方州。两个人见面,阚文远对吴道说: “去西部支教是我的梦想,我原本是想去那里做些事情,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出路,欲救人者反被救,真是造化弄人啊。” “不管过程怎样,梦想最终得以实现,这就很好,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吴道说。 阚文远六月底毕业离校,七月中旬才会乘坐火车前往西北。他实现了去西部支教的梦想,但没有考上北大的研究生,终究也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回到家之后,阚文远决定去西部之前,先去一趟北京,去看一看梦想多年的北大。在未名湖边,阚文远给吴道发了一首诗,诗的最后四句是这样写的: 让我们一起戴上 那红色的围巾 被风吹皱的博雅 那不过是你的倒影 看着阚文远写的诗,吴道想起了荆立科,想起了司百芳,想起了流浪诗人流沙。博雅塔的倒影被风吹皱了,但塔依然耸立,这是阚文远经历挫折后的内心独白。 读罢,吴道觉得非常惭愧,因为他的影子早已被风吹皱了,不仅如此,他的内心也已经支离破碎。 七月的中旬,阚文远和几百名志愿者一起从济州出发,乘坐火车前往西北。出发的那天夜里,阚文远还给吴道发来了一首诗,诗的名字叫《西行列车》,正文是这样写的: 列车一路飞驰 没有阳光 窗外,是熟悉的黑夜 可窗内却陌生 列车在飞驰 黑夜在飞驰 我把心交给黑夜 停止思想 但黑夜在飞驰 我把什么抛在了身后? 看着阚文远的诗,吴道不禁心生感慨,阚文远是坐在了一列在黑夜中行驶的火车上,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阚文远要去的是他向往的地方,自己乘坐的火车究竟要开往哪里呢?这么多年,自己抛在身后的东西太多了。 想罢,吴道给阚文远回复道: “每一次新的选择,都意味着对旧的生活的放弃。祝贺你即将开启人生新的篇章,那将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一路保重。” 十月,阚文远给吴道发了一个邮件,上面写道:“吴老师,您好!我在西北一个非常偏远的中学当老师,校门口是一条河和一望无际的牧场,背后是终年积雪的天山。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 我认识了一个叫米娜的女孩,她非常漂亮,人也很好,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她也喜欢我。我们两个人要面临巨大的阻碍,但我们已下定决心,不管出现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不会退缩,要永远在一起。 在这里,我不仅收获了爱情,也生发了很多创作的灵感,我觉得我现在写的才是真正的诗歌。小东坡说的没错,一个坚持文学追求的人,本身就是幸福的人,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幸福的人。也祝你幸福!” 邮件后面还附上了他写的一首名为《理想》的诗: 黑夜中行走的人是没有影子的 黑夜中行走的人告诉我 大地永远不会塌陷 他的影子就是黑夜 从风吹来的地方 吹来了你的声音你的呼喊 骤然关闭的窗子和久已关闭的心 都无法阻止雨的降临你的降临 读完阚文远的邮件,吴道越发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陷入了一个死结之中,不知道该如何解开,也没有人能解开。 次年一月初,吴道收到了阚文远寄来的贺年卡,上面写了四句话,也是一首诗: 昔时求道于方城, 幸得授教识前生。 亦师亦友足可慰, 迷途犹有赤子情。 看着这四句话,吴道感到非常欣慰,他到方州学院以后,教过的学生已经有一千多人,称得上亦师亦友的只有阚文远一人。 吴道又想起自己的导师田莫问,自己二十七岁离开济州大学,之后就只见过两次,最初几年,他每年教师节和春节还会发短信或者邮件问候,后来联系越来越少。 吴道已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和田莫问联系,可能是八年,也可能是十年,甚至更久。 看着阚文远的贺年卡,吴道忽然非常想念田莫问,就拿出手机拨打了后者的电话号码,然而那个号码已是空号。他想到,田莫问如今已是六十多岁,大概在几年前就已经退休、离开济州了吧。 阚文远又登录QQ,问后来的师弟、师妹有没有田莫问的消息,一个师妹告诉他,田莫问在几年前就退休了,退休之后去了法国,之后再没有消息。 吴道打心里为田莫问和阚文远感到高兴,他们都去了想去的地方。然而,高兴过后,他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哀,他想起田莫问失败的婚姻,更加觉得自己难逃命运的捉弄。 四年很快过去,阚文远已经在西北生活了两年,吴道博士毕业,他再没有继续留在西安的理由,只能重新回到了方州大学。 不久吴道就听说,姑父杨成志因为挪用村里的资金被撤销了支部书记的职务,不过并没有受到刑事处罚,只是将资金返还,杨在行的工程队也没有受到影响。 次年三月,吴道晋升为副教授。借助吴道博士和方州大学副教授的身份,施青青又对施道教育大做文章,吸引更多的学生前来报名。 然而,吴道的生活依旧是充满了苦闷和孤独,完全看不清人生路在何方。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四章 阚文远归来(一)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一年后七月的一天,吴道到济州出差。走出火车站,他忽然看到前面的一个人像是自己的学生阚文远,便喊了一声: “阚文远。” “吴老师,怎么是你,在这里遇见,太意外了。”阚文远回头看到是自己的大学老师吴道,也非常意外。 “是啊,太意外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留在西北生活了吗,这次是回家探亲吗,米娜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吴道说。 “米娜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是怎么回事?咱们别在这里说了,也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咱们找一个地方吃点饭,久别重逢,也喝上两杯吧。” “也好,伤心的事情太多,正想借酒浇愁。” 吴道和阚文远找了一家酒店,进去之后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吴道点了菜和酒,又对阚文远说: “你刚才说米娜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话长,这还要从我认识米娜开始说起。我到西北以后,到了高昌县很偏远的一个乡镇中学当老师。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很快就水土不服,生了比较严重的病。学校里的老师很关心我,带我到了卫生院去看病。 在那里我认识了米娜,她是负责给我打针输液的护士。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惊为天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孩。更难能可贵的是,米娜不仅美丽,而且非常善良,听说我是从口里去的大学生,对我更是关怀备至。 卫生院和学校很近,后来我的病好了,但是我还是经常去卫生院看望米娜,约她出来散步。” “事情真的非常巧合,我的研究生导师田莫问老师,他和前妻认识的时候,也是在医院里。和你的情况一样,田老师也是生病住院,认识了女护士,然后开始追求她,最终结婚。” “那田老师最后怎么样了?” “他们后来离婚了。” “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主要是生活不合拍,人生观相差太大。后来他们离婚,是因为女护士出轨,怀上了别人的孩子。田老师是在孩子出生以后才知道的,马上就决定离婚。 其实他们的婚姻失败,责任也不全在女方,田老师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你和米娜后来怎么样了?” “我给米娜写了很多诗,她非常感动,接受了我的追求。但是她告诉我,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有可能会活不长,也不能生孩子,做手术需要花非常非常多的钱。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对象,就是因为这个病。” “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呢?如果早点告诉我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给米娜做手术,把病治好。” “我和米娜有过约定,就是不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再说,吴老师,你也不是非常富有的人。” “米娜的死和她的病有关吗?” “有关系,可以说,她就是死于这个病。米娜虽然接受了我,但是她的家人却一直不肯接受我,还对米娜说,如果她和我在一起,就和她断绝关系。米娜为了我们的爱情,为了和我在一起,她从家里偷拿了户口本,和我领了结婚证。 米娜如果和我到东部来,她会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她已经为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也应该为她考虑,于是在我即将结束一年的支教的时候,我决定留在西北生活,考到了颖源县的一个高中当老师。 那个暑假,我和米娜回齐城办了婚礼,之后就去了颖源县。米娜在离开家之前,给家人留了一封信,说了和我结婚的事情。” “这么说,你们是私奔?” “是,米娜为了我做出了非常大的牺牲。那时候,她以为过上一段时间,家人就会原谅她,接受和我在一起的事实。我们想象的很好,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却不是这样。” 阚文远正说着,服务员上了酒菜。阚文远喝了不少的酒,吴道让他多吃点菜,他却只顾喝酒。 “你们到颖源县之后怎么样了?”吴道说。 “我们到颖源县之后,我就到了报考的那所高中报到。根据颖源县的规定,城区中学新招录的老师,都要到乡镇学校锻炼三年,才能再回高中。 但是,也有很多老师并没有到乡镇去,而是直接留在了高中。我到高中报到之后,校长说学校里正缺语文老师,可以让我留在学校工作,不用去乡镇锻炼了。”阚文远说。 “那是好事情啊。” “我和米娜也觉得是好事情。米娜的身体不好,能在城区生活,自然比去乡镇要好很多。而且,城区毕竟也要比乡镇要繁华一些,生活上会更便利。 知道可以留在城里之后,我和米娜就抓紧时间到外面租了房子,还交了定金,只等着正式上班。谁知道,只过了一天,高中校长就变卦了,让教务处通知我去乡镇中学锻炼。” “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我和米娜也感到难以理解,我们房子都租了,再退也不方便。我找到高中校长问原因,她只说,县里就是这么规定的,新教师必须去乡镇锻炼,还说去乡镇锻炼也是好事。” “这显然不是真话,如果是真的,前一天就不会说让你留下了。” “吴老师,你说的没错,后来我从另一个新录取的老师那里听说,那个高中的校长对新录用老师的毕业学校非常看重,如果毕业于重点大学或者其他比较好的院校,就会直接留下,不用去乡镇锻炼,反之,如果毕业学校不好,又没有关系,就必须到乡镇锻炼。 那个校长对东部地区的大学不了解,可能在潜意识里认为东部地区的大学都比西部的好,我是东部地区大学毕业的,所以她一开始决定留下我。 后来,她在网上查了方州大学,知道我毕业的学校很差,还不如西部地区的大学,所以就反悔了。” “这就不难理解了,现在就是一个看学历的时代。你们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和米娜退掉刚租的房子,带着行李,去了一个很偏远的乡镇中学工作。那个中学所在地,本来也是乡政府驻地,但前些年乡政府搬到了更繁华的地方,中学附近从此萧条下去,邮局、银行、卫生院等等机构陆续搬走。 乡政府搬走之后,办公大院就空了出来,那时候学校原来的校区已经非常破旧,正需要改善,乡政府就把空出来的院子给了学校。 因为周边环境越来越差,学校生源不断流失,老师也都想着调走,学校在恶性循环中一天天没落下去,最初有一千多个学生,我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 “这就是很多偏远学校的现状。” “对,我工作的那三年,班里每年都会有学生转学去城里的学校,还有辍学回家的学生。那个学校每个班的人数都很少,最少的只有五六个人,最多的也只有二十几个。 初中每个年级只有一个汉族班,校长就让我教初一的语文、历史和思想品德,我教的那个班,在初一的时候有二十三个学生,还算是比较多的。米娜在学校卫生室当护士。” “生活上还习惯吗?” “学校里没有宿舍,校长帮助我和米娜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院子,我和米娜买了很多生活用品,还买了电视。院子里有很大的菜地,我和米娜种了不少的菜,生活倒是很惬意,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那样的生活真是让人羡慕。” “我们也遇到了很多困难,首先就是水。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很混浊,还时常夹杂有蚂蚁、蚊子等虫子。我很失望,但米娜并不计较这些,她让我把水先接到水桶里沉淀,等水变干净了,再烧水做饭。 到了冬天以后,自来水供应逐渐减少,由全天供应减为每天供应两个小时,而且水量也很小。我和米娜住处的水龙头是在厨房里,那里没有取暖设施,而且门窗很破旧,关不严实,水管常常会冻住,使用时要先解冻,所以我们常常接不够足够的水。 为此,我们只能更加节约用水,米娜还想到办法,把雪装进铁桶里,放在火炉上面加热,用融化的雪水洗衣服。这样的生活虽然很清苦,但我们并没有觉得有多么艰难,反而从中品味出了幸福和甜蜜。” “听你的描述,我能想象出你们当时的幸福。” “除了用水,还有交通上也非常不便。乡政府搬走之后,银行、邮局也都搬走了,邮递员不到学校去,学校的邮件和信件都要我们自己去取,快递也不往学校那里送东西。 我们要取钱或者收发邮件,都要去十几公里之外的地方,中间都是崎岖的山路。我和米娜买了一辆自行车,我经常载着她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那真是一幅十分美好的画面,如果能画下来,一定很好。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虽然我教的学生很少,但是我每天努力工作,争取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学到有益的知识。我随身带了不少书,就把书借给了学生们看。我很欣慰,班里有几个学生有很高的写作天赋。 后来,学校里建了图书室,校长让我来负责。在我的培养下,有两个学生还在自治区的作文竞赛中获了奖。” “看来你是个好老师。” “不过,说来很好笑,后来上级要来考核基础教育,我和其他老师一块儿造假。那个图书室也是考核的一部分,还有美术室,除了这些硬件,还有很多考核材料要准备。 学校一开始把准备材料的事情安排给了一个年轻老师,让他放弃教学,专门干这个工作。但前两个月翻来覆去,全做了无用功,浪费了无数的纸张,好几个月下来也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眼看考核将至,学校又让我还有其他几个老师也参与进去,一起准备考核材料。 一开始我还以为,准备考核材料不过就是编造一些文字材料,如果让我来做,是很容易的事情,真开始着手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文字材料在考核材料中只占很小的部分,最为关键的是学籍档案。 学校上报到县里的学生人数比实际的人数多了二百多人,更要命的是,这还不是一年的问题,而是连续十几年都存在虚报人数的问题,累积下来,有一千多个学生。” “为什么要虚报学生人数?”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学校经费是按照学生人数下发的,多报人数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资金。学校里实际的在校生都有比较完备的档案,那一千多个压根不存在的学生不仅没有档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我们要做的就是伪造这些压根不存在的学生的学籍档案。县里所有的乡镇中学都要接受上级部门的考核,几乎每个乡镇中学都有虚报学生人数的情况,只不过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你们是怎么伪造学籍档案的,总不能凭空捏造吧?” “当然不能凭空捏造,因为每个学生都要有非常详细的信息,还需要照片,这不是凭空造的出来的。校长找到了邻近的另外三个乡镇中学的校长,与他们相互交换了资料,从而得到了近两千名学生的照片、姓名、年龄、年级、家庭住址等信息。”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但也还是很麻烦,其他中学的学生信息不能直接充当学籍档案,因为每个中学的学生都主要来源于本乡镇,必须把家庭住址改成本地的村子。 还不能都改成一个村,而是要均匀地分布在各个村子,不仅如此,男生、女生的人数也要大致相当,每年补充的学籍档案,也要与当年虚报的人数相匹配。 要完成这一千多个不存在的学生的学籍档案,实在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我们把每天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到了伪造学籍档案中,晚上也常常要加班,周末也得不到休息,甚至国庆节也没有放假。” “假也不是那么好造的。” “还不止这些,图书室建成以后,也是我负责,一开始借阅还比较多,到后来很多班主任觉得借书影响学习,就不让班里的学生到图书室借书。再加上,我要伪造学籍档案,也没有时间,图书室事实上关闭了。 尽管如此,但是我必须编造足够的借阅记录,上级部门来考核时,图书室是必看项目,一屋子图书就摆在那儿,没人去追究学生究竟借了多少书,借阅记录上写的是多少,那就是多少。 对于这样明目张胆的造假,我是非常反感的,然而这样的假又不得不造,‘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放逐。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也常常感到疑惑,到底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还是‘众人皆醒我独醉’。如果我是孤身一人的话,或许就会选择不造假,然而,我身边有了米娜,做什么事情,我都要为她考虑。 既然分不清是醒是醉,那就当自己是醉了吧。后来,学校顺利通过了考核。” “在现实面前,我们都要学会妥协。其实,不光是中小学,大学也一样,前些年,方州学院也没少造假,我也参与过一些。” “是,要学会妥协,这样才能生存。”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五章 阚文远归来(二)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你的工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你和米娜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可是,米娜后来怎么就死了呢?”吴道对阚文远说。 “我和米娜在夫妻生活中是做了避孕措施的,但是我在西北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也就是半年多前,米娜那个月的月经没有按时来,就担心她是不是意外怀孕。 我急忙去卫生院去买了两个试纸回来,米娜测试之后,两个试纸都显示,她已经怀孕。为了确认,我又带米娜去了卫生院做检查,结果显示,米娜的确是怀孕了。”阚文远说。 “你和米娜不回老家过年吗?” “我和米娜结婚以后,就没有回过齐城过年,每年春节都是颖源县那里过的。我很想回齐城过年,可是往返一次花销太大,而且米娜也不喜欢东部的生活。 如果米娜和我一起回老家,我家全家人都要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双方都很不自在。要是我把米娜一个人留在颖源县,我自己回齐城去,那对米娜又太过残忍了,我是万万做不出的。” “你和米娜为什么不回她的家呢?” “最理想的方法就是,过年的时候,我回齐城,米娜回高昌,各自回自己父母的家,然而米娜是回不去的。” “为什么?” “米娜的家人是不过春节的,但这并不重要。最主要的原因是,米娜的家人不让她进家门。我和米娜私奔到颖源县的那年冬天,我们就回了她的家。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和米娜迎着风雪回到了她的家,然而她的家人将我们拒之门外,说不要她了。米娜不能回父母家,那意味着,我成了米娜唯一的亲人。” “你和米娜后来没有再去过她的家吗?” “去过一次,就是在今年五一假期的时候。米娜的父母看到她已经怀孕,终于接受了我们。” “那你在西北的四年,一直没有回过齐城吗?” “回过一次,那是我到颖源县的第三年,我正教初二的下个学期。五一假期将至,我和米娜、文静筹划着要一起去旅游。” “文静是谁,是你的一个同事吗?” “对,她和我还有米娜住在一起。等一会儿,我再讲她的事情。” “四月二十九日,我的母亲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我的奶奶快不行了,要我赶快回去,如果晚了,就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挂断电话,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上次我和米娜回去结婚的时候,我的奶奶身体还是那样健康,看起来能活一百岁,然而刚刚过去了不到两年时间,她就要离开人世了。 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春节的时候回齐城,也许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然而后悔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我必须马上回去,一刻也不能耽误。” “米娜和你一起回去的吗?” “按理说,米娜是我的妻子,她也应该回去奔丧,但她的身份特殊,回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让我家里乱上加乱。好在那时候米娜已经不是一个人,有文静陪着她,我可以放心地把她留在颖源县。 我说服了米娜,让她留下,又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之后匆忙踏上了返回齐城的漫长旅程。从颖源县到齐城县,没有直达的火车,需要先从颖源县乘坐汽车到宁远市,从宁远市乘坐火车去济州,然后再坐汽车回齐城。 宁远市到济州的票原本就非常难买到,五一假期将至,票源更加紧张。乘车从学校所在地到颖源县城区,再从颖源县到宁远市,需要六个小时的时间。到宁远市火车站时,已经是晚上,我没有吃午饭和晚饭。 在汽车上时,我就用手机查询了宁远市到济州的火车,最近三天都没有票,没有办法,我只得接续买票,先从宁远市到兰州,再从兰州到郑州,从郑州再去济州。” “这可真是漫长的旅程。” “一路上,我回想着自己与爷爷、奶奶共同生活的时光。小时候我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他们给了我无尽的爱。我在方州学院上大学时,爷爷就去世了,方州和齐城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赶回去和爷爷见了最后一面。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却在几千公里之外,我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马上飞到奶奶的身边。我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奶奶,然而火车依旧呜呜地走着,像是在哭泣。 如果坐宁远市直达济州的火车,四十八个小时就可以达到,我是接续买票,中途换乘了好几次车,最终用了接近八十个小时才到达济州。 当我终于回到齐城家中的时候,奶奶已经火化,正准备下葬。看到那一幕,我的内心崩溃了,我恨自己为什么早几天回来,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舍得多花一些钱去乘坐飞机。 那时候,我第一次后悔自己离开家乡,去了西北,如果我一直在家乡或者东部地区工作,自己就可以在奶奶最后的时光一直陪在她身边,也就不会留下这种无可挽回的人生遗憾。”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而且很多遗憾是一生的。” “奶奶下葬之后,我在家中又住了一个星期,在父母的催促下,我才启程返回西北。看着火车外不断变换的风景,我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喜悦,那时候我更想留在齐城。 当远方成为家的时候,家乡也就成了令人向往的远方,那里没有年轻时的梦想,却有儿时的记忆和难以割舍的亲情。” “这就是人生的悖论。” “现在可以说说文静了。米娜到达颖源县的第二年秋天,也就是我教的年级由初一升到初二的时候,有一天我从教学楼上下来,在外面走一走,看到校门外走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 这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我看到文静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与我在大学时苦苦追求的那个女孩竟然有几分相似,一时间往事又浮现在脑海中。我想知道这个女孩是来干什么的,就有意放慢了脚步。 女孩走到我身边,主动和我交谈,问我是不是学校的老师、怎么称呼,又问我校长办公室在哪里,一番谈话之后才知道,原来她叫文静,是来报到的新老师,而且和我来自同一所高中。 我带她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安排她教初一和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还让我当她的指导老师,传给她教学经验。文静的家在很远的另一个乡镇,需要住宿,一个人租房子不方便,也不安全,校长就让她同我和米娜住在一起。 我和米娜住的那个院子很大,还有好几个空房间,文静就住了过去。” “米娜对文静和你们住在一起,没有意见吗?” “没有意见。米娜是非常热情好客的,也喜欢热闹,以前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她时常会觉得孤单。文静到来,她正好有了一个同伴。 文静住进来之后,米娜见她和自己年龄相当,名叫文静,人也很文静,就先添了几分好感,主动和她聊了起来。文静见米娜是这样和善,就也很快与米娜亲密起来。 米娜和文静同岁,但是米娜的生日要大一些,文静就管米娜叫姐姐。两个人就像是亲的姐妹一般。从此,我和米娜的二人生活,变成了三人世界。” “这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出门在外,相互之间是应该有个照应。” “文静没有教学经验,正式上班之后,她连续听了好几节我讲的课,不仅听了语文课,还听了历史和思想品德课。她给学生上的前两节课,我也都去听了,还给他传授经验。 文静知道我是学校图书室的负责人之后,主动到图书室帮我给学生借书、还书。我自从负责图书室以后,就每天在图书室里办公,很少再回年级办公室,一来方便借书、还书,二来也有独立的空间。 文静经常要向我请教问题,帮我管理图书室,就也常来图书室办公。相处日久,我还发现,文静和我一样,也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她虽然不写诗,但很喜欢读诗,而且她对我写的诗非常感兴趣,我们常在图书室里探讨诗歌。 米娜虽然汉语说得很好,但是阅读能力比较差,而周围的朋友也没有一个喜欢诗歌,为此我常常觉得孤单,文静的出现,让我有了遇到知音的感觉,内心深处那个黑暗的角落一下被照亮了。 每天上下班,文静也是和我还有米娜一起走,后来伪造学籍档案,我也是和文静一起做的。我每天见到文静的时间,甚至比见到米娜还要多。” “我也有过这种时候,读研究生的时候,我也曾遇到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就像是民国才女林徽因。只不过,你和米娜已经结婚,你和文静走得这么近,是很危险的。” “的确。那一年的元旦,我、米娜还有文静去城里逛街,遇到了同一个高中的男同事。那个男同事对文静的印象很好,想追求她,就委托我询问文静对他的印象如何。 文静听后,一口回绝,还说她不想找男朋友。那时候,我就隐约觉得,文静之所以不想找男朋友,可能是和我有关。 到了寒假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又去城里买衣服,文静有意让我给她挑选衣服,寒假结束回学校的时候,她就是穿了那一身我给她挑选的衣服。” “看来她的确是对你有好感。” “半年后的暑假,我和文静一起回高中参加培训。期间我们经常一起在外面散步,有一天,文静问我,我心中理想的婚姻是什么样的,理想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她和米娜谁更好等等问题,还说让我也给她写一首诗。” “你写了吗?” “我意识到,我和文静的关系必须有个了断了。我给她写了一首诗,在诗的后面还说,她是米娜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称。” “你的做法是对的。” “后来文静真的管我叫哥哥。”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六章 阚文远归来(三)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其实,我真的不想说米娜是如何死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无关的事情。但是话已至此,我还是想把这个故事讲完。”阚文远又说。 “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吴道说。 “对。米娜意外怀孕,这让我陷入了两难之中。我和米娜其实都想要一个孩子,但是米娜的身体状况是不适合怀孕的,怀孕可能加重心脏的负担,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我对米娜说,让她打掉这个孩子。” “在那种情况下,打掉孩子是对的。米娜同意了吗?” “她没有同意。米娜对我说,这个孩子既然来了,那就是一个生命,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还说,她自己就是学医的,觉得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可以生下这个孩子。 看着米娜如此坚定,我也产生了试一试的心理,也许米娜真的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就对她说,先观察几个月,如果出现问题,就赶紧去打胎。” “这么做,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知道米娜怀孕以后,我就让她从学校辞职,回到家里专心养胎,而且定期去卫生院做检查。那时候,我教的班级已经是初三下学期,学生们即将参加中考,而且我还是班主任,就把大部分的经历都放在了自己的班级。 毕业班每个老师都准备了大量的试题让学生们做,学生苦不堪言。我在初三和高三时也曾饱受其苦,曾经想,如果自己将来当了老师,一定不会再让自己的学生在题海中浮沉,因为那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生活,然而当我真的成了老师,却又不得不亲手把学生们推入题海中。” “应试教育改革,是一件非常困难而且漫长的事情。” “对,中考、高考虽然有很多弊端,但毕竟很公平。中考的前一天,我让班里的每一个学生说一说自己的理想,将来想去哪儿。有不少同学都说,自己将来想离开家乡,去北京、上海、深圳这样的大都市,他们向往那里的生活。 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每一个人心中的远方是不同的,对于生活在蓝天白云下广袤大地上的这些孩子而言,他们从未去过的繁华都市才是远方,有一天他们发现远方不再遥远的时候,或许又会想起被遗忘的大地。” “对于多数人而言,远方永远都是在他乡。” “我的编制是在县里的高中,中考之后就会回去。我的班里很多学生中考之后,也会到那个学校继续学习。我对学生们说,很多同学也将会来到高中,开始新的生活。 每一个人的理想是不同的,每一个人要走的路也是不同的,有的同学想上高中,有的同学不想。不管未来将要走上怎样的人生路,我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能活得精彩。” 吴道想尽量把米娜的死向后推,便说: “你说的非常好。后来你班里的学生读考得怎样?” “中考成绩公布之后。有八个同学先后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他们被高中录取了。我感到非常的高兴,可以与这些学生再续前缘了。” “老师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学生能够取得好的成绩。” “暑假的时候,我和米娜回到了城里。在那之前,我工作的学校的校长调到了我和文静编制所在的那个高中,担任教导主任。他对我和文静的工作都非常满意,不仅让我顺利回去,也运作文静提前回高中。 我们三个人租了一辆面包车,带着所有的行李到了城里,之后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个很干净的小院子。我们都以为,我们将要从此开始新的美好生活了,然而不幸突然降临。” “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中老师每年暑假都要培训,我和文静每天白天到学校里参加培训,中午和晚上回住处,白天的时候,米娜自己在家。 那时候,米娜的身孕已经有六个多月,虽然她的肚子不是很大,但她的身体并没有出现明显的问题,胎儿发育也正常。 培训倒数第三天的下午,我和文静像往常一样在参加培训。突然一个同事从外面跑进来对我们说,我们邻居家失火,火着到我们家里去了,让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听说家里着火,我和文静都非常担心米娜会出事。我们急忙离开学校,跑回了租住的院子。此时院内和屋顶上有不少人在参与灭火,我看到米娜也提着水桶加入了其中,就赶忙跑过去从米娜手中接过了水桶。” “米娜有身孕,怎么也参加灭火呢?” “米娜是一个非常善良而且热心的人,看到别人出了事情,就一定会帮忙。我问米娜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在外面乘凉,看到邻居家里冒烟,想着可能是着火了,就到邻居家去看看。 邻居家里没有人,她就在外面喊着火了,周围的人听见,就都出来看是怎么回事。有的人去把邻居找来了,大家开始灭火,这时候火已经着到我们院里了。她没什么事,就也帮忙去灭火,还说她没事。 我以为米娜真的没有事,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就突然摔倒在了地上。我抱住她,喊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始终闭着。我突然意识到,最担心的事情或许就要发生了。 文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我把米娜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情告诉了文静。十几分钟后,救护车来了,医生把米娜抬上了救护车。我也上了车,火还没有扑灭,文静就留下来看家。 到县医院后,医生向我询问米娜的发病过程和病史。我如实告诉了医生,医生对米娜做过检查后,告诉我,县医院治不了米娜的病,让我们赶紧转院,带米娜到宁远市医院去。 又对我说,米娜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就不能怀孕,怀孕早期,胎儿还小,对母亲影响不大,到后期胎儿越长越大,会对母亲造成严重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米娜又去提水灭火,心脏是承受不了的。 我万分后悔,应该在一知道米娜怀孕时就让她打掉,我更后悔,没有做好避孕措施,让米娜意外怀孕。” 说到这里,阚文远不禁哽咽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说: “县医院派车带着我和米娜前往宁远市医院,尽管车开得很快,然而两地之间相隔太远,到宁远市医院时,已经是深夜。米娜被推进手术室,我告诉医生,只要能保住大人的生命,那个孩子可以不要。 我一向不相信鬼神之说,然而那时我向上天祈求,希望我的妻子能够平安,希望米娜手术成功。只要米娜能够活着,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然而,一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告诉我,米娜手术失败,孩子没有保住,大人也已经死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医生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让我换上衣服,带我去手术室见了米娜最后一面。” “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节哀。” “整个晚上,我都呆坐在走廊里,回想我和米娜一起生活的日子,她是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才和我在一起的啊!然而我却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在二十五岁就离开了人世。 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去西北,如果我不去西北,就不会遇到米娜,她也就不会抛弃家人和我私奔,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罪过都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要让米娜来承担呢!” “你也不要过于自责,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阚文远情绪非常激动,哽咽着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第二天,米娜的遗体被送到了殡仪馆。文静乘坐最早的一般车来到了殡仪馆,下午米娜的父母也来了。米娜的遗体要火化,在我的要求下,骨灰分成了两份。 米娜的父母并没有怪我,我和他们一起回到高昌县安葬了一份骨灰。另一份骨灰,我带在身边。文静回了颖源县。 我在米娜的家乡停留了三天,去了当初我和米娜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卫生院,那条经常散步的小路,我们一起爬过的山,一起看过的河,我曾经支教的那个学校,米娜也曾经在那里读了小学和初中,最后我又去了米娜曾经就读的卫校。之后,我才返回了颖源县。” “你为什么又离开西北,回齐城来了?” “其实,在米娜去世的那一个夜晚,我就想好了,要离开西北,回东部来。回到颖源县以后,文静小心翼翼地照顾我。三天后,我告诉文静,我要离开颖源县了。 文静问我要去哪里,还说学校马上要开学了,问我连工作也不要了吗。我告诉她,当初我离开家乡,到西北,是为了追寻梦想。那时,我觉得我的梦想在远方,在草原上。在远方,我才会获得心灵的安静,才会找到自己的爱情。 当我第一次看到米娜,我就确定,她就是冥冥之中指引我来到西北的原因,是我要寻找的那束光。现在米娜死了,我的梦想也破灭了,那束光消失了。 远方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要回去了,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边。文静说,她要陪在我身边,如果我一定要回东部去,她可以跟我一起回来。 我告诉她,米娜的离开,让我明白了,她是唯一的,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之所以把米娜的骨灰分成两份,就是要把一份埋在她的家乡,另一份带回齐城,我要在家乡守着她。 文静不再说话。我没有办辞职手续,就离开了颖源县,带着米娜的骨灰和她的遗物。我的故事讲完了。”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七章 车祸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我一直以为,你在远方过上了自己理想的生活,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没想到,你的经历会如此的坎坷。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吴道对阚文远说。 “米娜离开的那天夜上,我就想好了,要离开西北,回齐城来,就守在父母身边,哪里都不去了。对了,吴老师,你这些年生活怎样?”阚文远说。 “我的生活还不如你,你至少还曾拥有过诗和远方,拥有过爱情。我虽然表面上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妻子,有孩子,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 刚才的时候,我和你说起过,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曾经遇到了一个林徽因那样的才女,其实在见到那个女孩的第一面,我就爱上了她。后来她嫁给了别人,到今天我也没有忘记她。 我还爱上过学校里一个老师,前些年她也从我的身边离开了。后来,我才和现在的妻子施青青结婚。我和施青青之间没有爱情,我仓促和她结婚,是为了满足我爷爷生前最后的愿望。 以前,我告诉你不要瞻前顾后,要勇往直前,然而我自己从来就没有做到过。” “我记得你们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其实,那个孩子并不是我亲生的。我和施青青结婚以前,她就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虽然如此,但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忽略了他是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也许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我的研究生导师田老师在年轻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追寻理想和爱情,最终也没有获得想要的幸福,孤独一生。据说,他退休以后去了法国。 我常常会想,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自以为剧本都是自己写的,所有的剧情都是自己选择的,然而导演却不是我们,是那个看不见的导演在左右着我们的人生。就像是俄狄浦斯,不论如何都难逃命运的捉弄。 正是在这种日复一日的苦闷中,我的头发才迅速变白了。” “我们都是悲剧的主人公。” “这就是命运。” “吴老师,你这是要去哪儿,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来济州是出差的。将来没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吧。倒是你,不应该这么消沉下去,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也还会遇到喜欢的人,应该再结婚。” “我不打算结婚了,没有人能代替米娜。她为了我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最终惨死,我就是有三辈子也偿还不了她这份爱。 吴老师,我上大学时得到了你很多的教诲,受益很多。在我看来,你的问题并不复杂,既然你的婚姻并不幸福,孩子又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生活并不是那么简单。” “要我说,并不是生活太复杂,而是老师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不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一定不会有好的结局呢?”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应该去尝试一下。” “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要回齐城了。” “有缘再见。” 在济州出差的三天里,阚文远说的话在吴道的耳边久久不散。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施青青提出离婚。吴道一遍一遍地想,该如何对施青青说离婚的事情,施青青会不会同意,她会说什么样的话。 甚至在吴道的梦里,出现的也是他和施青青面对面说离婚的场面。在梦中,吴道对施青青说: “青青,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要离婚,因为我没有文化吗?”施青青说。 “不是。” “那你是嫌弃我结婚前和别人同居过吗?” “不是。” “那你就是嫌弃吴亦生不是你的孩子,嫌弃我没有给你生一个亲生的孩子。” “这些都不是。如果我嫌弃你这些的话,当初就不会和你结婚了。”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我的心里一直有别人。” “是谁,你告诉我?是在我们结婚前,还是结婚以后认识的?” “你不认识,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不同意离婚。” “好吧,我告诉你,是在结婚前认识的。” “是谁,叫什们名字,现在在哪里?” “是两个人,一个叫司百芳,一个叫孟一虹。” “她们现在在哪里?” “她们都走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找不到她们。”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离婚?”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幸福。我们的区别太大了,你想办辅导学校,你想挣很多很多的钱,你想家里每一个人都听你的。我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我们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可是我爱你啊。如果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 “你改不了的,也没有必要改。” “你一定要离婚吗?” “是。” “你宁愿一个人生活,也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是。” “那我成全你,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说罢,施青青朝墙边跑去,一把推开窗户,从楼上跳了下去。吴道从梦中惊醒。 出差结束,回到方州以后,吴道仍然沉浸在那个噩梦中,然而他又想起了阚文远的话,还是决定要和施青青提出离婚。有一天晚上,吴亦生睡着以后,吴道在卧室里对施青青说: “青青,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施青青说。 “我说,我们离婚吧。” “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这些年来,我每天都非常苦闷,觉得生活没有一点意义。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生活得一点都不快乐。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结婚。是我对不起你,离婚以后,所有的财产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 “好吧,我同意离婚。当初是你对我有恩,我不能要你的财产。我要想一想,怎么和孩子说这件事情。三天后,我们就去办离婚。” “谢谢你。” 吴道去了小卧室睡觉。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一整夜都在兴奋之中。 以往,早上都是吴道早起做饭。次日,他起床之后,却发现施青青已经把饭做好,而且相当丰盛。三个人吃完了饭,施青青开车送吴亦生去青少年宫学书法,然后去上班,吴道在家中看书。 十一点的时候,吴道来到厨房里洗碗,准备做午饭,手机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正在洗碗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吴道来到客厅,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以为是骚扰电话,而且他的手上有洗碗的水,不方便接电话,就没有接。他回到厨房,继续洗碗,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吴道走到客厅,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还是刚刚那个号码,就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吴道,你是哪位?” “你可算接电话了。”电话里的人说。 “我们认识吗?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这里是方州市人民医院,施青青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对象,怎么了?她是出了什么事吗?”吴道心中产生了不安。 “她今天上午开车时发生严重的车祸,现在正在抢救,你赶紧过来。” “好,我马上就去。” 吴道从楼上跑下来,之后打了一个出租车。他对司机说: “司机,快一点,去人民医院,人命关天,越快越好。” “你家什么人住院了?”司机说。 “是我对象,她出车祸了。” 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载着吴道向医院驶去。路上,吴道回想从昨晚到现在的经过,不禁开始自责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出现: “吴道,一定是你向施青青提出离婚,让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才会出车祸的。施青青表面越是平静,就越说明受到的刺激越大。” 吴道用力摇了摇头,又对自己说:“不,我不要离婚了。只要施青青能够脱离危险,身体能够恢复,我不离婚了。就算她变成残疾人,我也不离婚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终于到达了人民医院。吴道推开车门就向医院跑去,司机也把车门打开,大声喊道: “你还没给车钱呢!” 吴道这才想起来忘了付车钱,又返回来,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钱就给了司机,说: “不用找了。” 吴道跑进医院的大厅,来到服务台,问那里的医生: “是不是有一个叫施青青的人发生车祸,被送到这里了。” “是有一个叫施青青的人被送过来了,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医生说。 “手术室在哪儿?” 医生说了手术室的位置,又用手指了指。吴道穿过人群,向手术室跑去,中间撞到了好几个人,他顾不得停下道歉,一直跑到了手术室门口才停下。 手术室的门依然关着,上面的字幕显示“手术中”。吴道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祈祷上天一定要把施青青救过来。此时,他想起了阚文远在医院等待米娜的情景,又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在手术室外等待医生抢救司百芳的事情。 吴道忽然明白了,他也许真的并不爱施青青,但是后者对他而言,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把施青青当成了一个亲人。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八章 重回明珠湖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在走廊里等待的时候,青少年宫老师给吴道打来了电话: “吴亦生爸爸,今天是谁接孩子,已经放学了,也没有人来。我给吴亦生妈妈打电话,她的手机已关机。” 吴道这时忽然明白了,施青青应该是去接吴亦生的路上发生的车祸,他对青少年宫老师说: “亦生妈妈发生了车祸,现在正在人民医院抢救。你让他坐出租车到医院来吧。” “这样吧,我也下班了,还是我开车把吴亦生送过去吧,这样也放心一些。” “谢谢。” 十几分钟后,手术结束,医生把施青青推了出来,然而已是死去的生命。 吴道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打电话,把施青青出车祸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施青青的父母。这时吴亦生来到了医院,见了施青青最后一面。吴道把痛不欲生的吴亦生抱在怀里,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第二天,交警把车祸的调查结果告知了吴道:施青青是在驾车行驶过程中与对向车辆发生了碰撞,对方是酒后驾驶,负全责,车祸发生时,肇事司机已当场死亡。 交警还告诉吴道,可以起诉,让肇事司机的家人赔偿,但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好,肇事司机年龄二十八岁,孩子刚两岁,妻子没有工作。 吴道决定放弃起诉,因为一起车祸已经导致了两个人死亡,他不想把那无辜的女人和孩子逼上绝路。 施青青的突然去世,让施青青的父母和吴道、吴亦生都措手不及。 施青青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施母几乎精神崩溃,很快也生了病。 吴道同样非常忧虑,而且后悔。对于施青青的死,交警虽然说那起车祸是对方的全责,但吴道仍然觉得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没有提出离婚,施青青就不会受到刺激,在开车时或许就能反应更加敏捷,从而躲过车祸,至少能避开死亡。 施青青不在了,她掌管的施道教育却还在。暑假正是培训业务最忙碌的时候,吴道原本就对这些事情非常反感,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更觉得不堪重负,于是把辅导学校低价转让了出去。 为了安慰施青青的父母,卖掉辅导学校之后,吴道带着吴亦生去了一趟施家,把这些年来施青青办辅导学校挣的钱和转让辅导学校的钱都给了他们,好让他们能够安享晚年。 那是一笔数额很大的钱,对于施青青的父母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把钱交给施青青父母的时候,吴道还承诺,虽然施青青不在了,但是他以后还会把他们当父母看待,会经常带吴亦生来看望他们。施青青父母非常感动,又哭了一场。 施青青的父母虽然需要关心,但他们毕竟只有五十多岁,身体一向也不错,伤心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最让吴道忧心的是吴亦生,施青青死后,吴亦生每天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以前那个快乐的男孩不见了,像是得了抑郁症一般。 吴道把之前施青青给吴亦生报的辅导班都取消了,每天在家陪他,时常带他到外面走一走,然而他的精神状态依然很差。 吴道明白,这样一天天的下去,对他们父子二人都很不好。眼看十几天已经过去了,时间到了八月上旬,距离开学只剩下二十几天时间,他需要找到一个办法,让吴亦生在学校开学之前重新找到生的乐趣,只有他的精神变好了,自己才能早日振作起来。 吴道想来想去,觉得外出旅游或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究竟要去哪个地方呢?他决定问一下吴亦生的意见。一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吴道对吴亦生说: “亦生,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想不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散散心?” 吴亦生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些光亮,他看了看吴道说: “去哪儿?” “我们可以去浙江、湖南看江南风光,去成都、重庆看看西南的景色,也可以去东北看长白山,去西北看草原、沙漠、雪山。 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南方比我们这里更闷热,去东北、西北更好一些,你如果想去南方也可以。当然,我们也可以去海边玩几天,那里也比较凉爽。要去哪个地方,由你来决定。” “海边去过好几次了,就不去了。我们去西北看草原、沙漠和雪山吧。我想在草原上骑骑马。” “好,那我们就去西北。那里不仅可以骑马,还可以骑骆驼。” “我没有坐过飞机,我想坐飞机去。” “好,我们就坐飞机去。我现在就在网上订机票,今天下午我们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出发。” 整个下午,吴亦生虽然精神还不是很好,但明显多了一些生机。他把自己要带的东西一件一件都装在了行李箱里。 吴亦生要去西北,吴道是很高兴的,因为他最想去的也是那里。距离上一次去明珠湖,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吴道很想回那里去看一看。想起山上很冷,吴道叮嘱吴亦生要带上厚衣服。 到了晚上,吴亦生的话变多了一些。吃饭时,他问吴道: “爸爸,坐飞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好玩?” “坐飞机一点都不好玩,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开窗户,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身体还会很难受。不过飞机飞到云层之上,的确会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从天上俯瞰地面,那种感觉也很奇妙。”吴道说。 “我想现在就坐飞机。西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很多啊,有无边的沙漠、广阔的草原、有巍峨的雪山,还有澄净的湖泊。” “好吃的东西多吗?” “当然很多啊,哈密瓜、葡萄、西瓜、羊肉串、烤全羊等等,能让你吃个够。” “真希望快点到那里。”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吃完饭之后,吴道又找出了自己当年在西北拍的照片,给吴亦生看。这些照片,吴亦生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看过了,后来又时常翻出来看,以前他把看这些照片当成一种游戏,过后也就忘了,这一次却看得非常认真。 吴道给吴亦生讲了每一张照片的来历,吴亦生对去西北更加充满了向往。 看照片时,吴道想起了何花,他和何花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过了。到西北的时候,要不要去看看何花呢,要不要告诉何花自己要去西北呢? 吴道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把自己去西北的事告诉何花,他不想打扰何花的生活,更何况已经超过二十年没见了,何花未必还能记得有一个叫吴道的人。 第二天一早,吴道带着吴亦生坐高铁去了济州,之后又乘出租车到了飞机场。 一进入机场,吴亦生就对周围的事物感到非常好奇,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还不断地问吴道各种问题。吴道感到非常欣慰,他带吴亦生坐飞机旅行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打印出机票之后,吴道和吴亦生排队通过安检,之后登上飞机。吴道在订机票之时,就给吴亦生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在座位上之后,吴亦生更加兴奋,盼着飞机早一点起飞,他对吴道说: “爸爸,我想到天上看云彩。” 飞机启动,又经过长距离滑行,终于离开地面。在上升过程中,吴亦生尽管也有超重的感觉,但依然充满期待地看着窗户外面的世界。飞机到达云层之上,吴亦生对吴道说: “爸爸,我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说过,人死了以后,就会到天上来。我妈现在是不是就在天上,就住在这些白云上面啊?我想坐飞机,其实并不只是因为我没有坐过,也是想到天上来看看我妈。” 吴道抱住吴亦生说: “没错。你妈是好人,一定是在天上的。你什么时候想她了,我们就坐飞机到天上看她。” 吴亦生看着飞机外面,不再说话。 飞机到达西北的机场之后。吴道带吴亦生乘坐出租车去了市区,在那里品尝了各种美食。之后,他们住进了宾馆,等待第二日继续旅行。 一夜无事。 次日早晨吴道和吴亦生在平时起床的时间就醒来了,因为西北和方州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差,实际上还不到当地时间的五点。 但当时天已经亮了,吴道和吴亦生也就都起床了。两个人洗刷完毕,又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去宾馆餐厅吃了早饭。 吃完了早饭,吴道和吴亦生就收拾好行李,坐出租车到了汽车站,乘坐最早的一班客车前往明珠湖。这条路线,汽车要行驶大约六个小时。 司机在高速公路中途一个服务中心的餐厅订购了盒饭,中午经过那里时,餐厅工作人员就把盒饭送到了车上,吴道和吴亦生每人吃了一盒,也就差不多饱了。 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半,汽车经过明珠湖,吴道和吴亦生从湖边下车。一走下汽车,吴亦生就对吴道说: “爸爸,这里就是你当年拍照片的地方吧?” “没错,家中照片上的湖就是这里,雪山、草场、瀑布、蒙古包都是这里。”吴道说。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天空这么蓝,湖水这么清澈,空气也很新鲜,完全看不到一点雾霾。” “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地方。我们先去上面找一个蒙古包住下,然后再出来玩。” “好。” 下部:归去来 第九十九章 偶遇何花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带着吴亦生走到山上面,选了一个比较干净的蒙古包作为住宿的地方,把大行李放在那里,之后又出来游玩。他们先来到湖边走了走,然后又回到山上。 吴道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骑马的地方,就对吴亦生说: “那边可以花钱骑马,你不是想骑马吗,现在就过去骑吧。” “骑马贵不贵?”吴亦生说。 “你就别管钱的事了,别说骑马了,就是买马,咱们也买得起。” 吴道和吴亦生走到骑马的地方,向马主人付了钱。当时有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骑马玩,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外面观看,看样子是女孩的父母。那三个人都戴着帽子。女孩骑马的动作很娴熟,看得出来是骑过很多次了。 吴道和吴亦生来到两个大人的近前。吴道听到旁边的男人对女人说: “何花,你看咱们闺女骑马骑得多好。” “马筱羽是我的女儿,骑马当然不会差啊,我年轻的时候骑得更好呢。”女人说。 听到“何花”两个字,吴道吃了一惊,他向那个中年女人看去,她中等身高,身材比较胖,脸上有一块清晰可见的胎记,没错,她就是中年的何花。吴道对何花说: “何花,你还认识我吗?” 何花和丈夫都转过身来看着吴道。何花对吴道说: “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我怎么不记得你呢。” “爸爸,你们认识吗?”吴亦生也对吴道说。 “你还记得吗,二十年前,就是在这里,我们一块儿采过蘑菇,还在沙漠上骑过骆驼。后来我让你帮我买过一个玉镯,寄到济州大学。”吴道对何花说。 “我想起你来了,你叫什么来着?你不要说,让我想一想。明明都到嘴边了,就是想不起来。我这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得得好好整理一下,才能把你的名字找出来。”何花说。 何花还没想起吴道的名字,吴亦生却已经想起,他曾经在家里的照片上看到过年轻时的何花。吴亦生对何花说: “阿姨,我见过你。” “你也见过我,在哪里见过?”何花说。 “在家里的照片上,你和我爸爸一起拍过照片,有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吴亦生说。 “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是吴道。”何花对吴亦生说。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吴道说。 何花对吴道说:“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还当过你的师父,教过你跳舞呢。”又对丈夫说,“这是从口里来的吴道,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何花丈夫伸出手,对吴道说: “我是马强,欢迎你来我们这里。” “很高兴认识你。”吴道和马强握了握手说。 “吴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这个小男孩是你儿子吗?”何花对吴道说。 “对,这个小男孩是我的儿子,他叫吴亦生。我们是来旅游的。那个骑马的小女孩是你小女儿吗?”吴道说。 “这你都知道啊,她就是我和马强生的二胎,叫马筱羽。”何花说。 “我都是在你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里看到的你的消息。”吴道说。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你还是很关心我这个师父的嘛。”何花说。 “当然。”吴道说。 何花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说话之间,马筱羽已经骑完了马,也来到了何花面前。何花看了看吴道和吴亦生对马筱羽说: “这个叔叔和这个男孩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他们姓吴,男孩叫吴亦生,你和他们问好吧。” 马筱羽对吴道和吴亦生说: “吴叔叔好,吴亦生,你好。” 吴道这才想起来忘了让吴亦生向何花和马强问好,于是让吴亦生也问好。吴亦生说: “马叔叔好,何阿姨好,马筱羽,你好。” 何花对吴亦生说:“吴亦生,你几岁了?” “我十岁了。”吴亦生说。 “十岁啊,马筱羽比你大一岁,那你就是弟弟了。你是来骑马的吗?”何花说。 “对,是过来骑马的。”吴亦生说。 “吴亦生从来没有骑过马,我看马筱羽骑得挺好的,不如就让她教教吴亦生吧。”吴道对何花说。 “好啊。”何花又对马筱羽说,“马筱羽,你来教教这个新弟弟。” 马筱羽领着吴亦生的手去骑马了。马主人本来是要跟着去的,吴道对他说,不要过去了,让两个孩子骑就可以。马主人知道马筱羽骑得很好,也就放心地让他们去骑了。 两个孩子去骑马,何花又对吴道说: “就你们两个来旅游,吴亦生他妈没有来吗?” “何花,我也不瞒你,吴亦生他妈前些天出车祸死了。因为这件事情,吴亦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这才带他到这里来散散心,没想到就遇到你了。”吴道说。 “原来是这样。你也别太难过了。” “何花,这么多年没见,你过的还好吗?” “我一直都很好啊。” “对,你一直都很好。对了,怎么这里只看到你的女儿,没见你大儿子。” “他今年参加高考,拿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就和几个同学出去旅游去了。今天是星期六,我和马强不上班,就开车带马筱羽到山上来玩玩。” “你不说,我都忘记今天是星期六了。” “终于找到比我更糊涂的人了。” “你不糊涂,真糊涂的人都不说自己糊涂。” 何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才说: “终于遇到明白人了。对了吴道,你只有一个孩子吗?” “我结婚很晚,只有这一个孩子。” “还是两个孩子更好,你看马筱羽和吴亦生玩得多开心。” 吴道向吴亦生和马筱羽看去,他们两个人的确很开心。马筱羽很像一个小老师,吴亦生骑在马上,他的神态就像是回到了施青青还活着的时候。 “我想起来一件事,当初你让我买玉镯的时候,说是要送给一个和我一样漂亮的女孩。”何花又对吴道说。 “你还记得啊。”吴道说。 “你刚才都说了我不糊涂。我这么聪明,当然记得了。吴亦生的妈妈就是那个女孩吗?” “不是。我和那个女孩并没有在一起,我和吴亦生的妈妈是后来认识的。” “这就是人生啊。”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句话,吴道会觉得很沉重,但何花说出来,他却没有这种感觉了。当他看到何花严肃的表情,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吴道,你怎么还笑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很对。”吴道说。 “说的对,你还笑?” “正是因为说的对,我才没忍住,因为你很少说这么严肃的话。” “何花就不是个严肃的人。”马强对吴道说。 “我不严肃吗?我哪里不严肃了?”何花对马强说。 “我说错了,你严肃,你最严肃了。”马强说。 “这还差不多。”何花说。 吴道看着何花夫妻,从内心羡慕他们。 过了一会儿,吴亦生和马筱羽骑完马回来了。五个人又一起去登山、看瀑布、采蘑菇。 何花和马强本来没有打算晚上住在山上,但为了欢迎吴道和吴亦生,他们也住在了吴道住宿的蒙古包里。 晚上,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一起在蒙古包里吃美食,唱歌,跳舞。吴道和吴亦生都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心中的痛苦和悲伤都释放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何花一家要启程回家。吴道和吴亦生要去沙漠里游玩,两家人就此分别。 吴道和吴亦生在西北玩了七天的时间,然后他们又乘坐飞机去济州,最后回到了方州。 经过这一次西北之行,吴亦生的精神状态有了明显的好转,又变成了少年应有的样子。 时光飞逝,吴道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五十岁,在这一年的三月,他晋升为了教授。与此同时,吴亦生也从一个儿童变成了青年,成为了方州学院附属中学的一名高中生。 吴亦生学习成绩很好,而且身体发育也很好,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比吴道高出不少。尽管两个人在相貌上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但是吴亦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和吴道之间的血缘关系,而吴道也早已忘记了他不是吴亦生的亲生父亲。 吴道为有吴亦生这样一个儿子而感到幸福,他非常感谢施青青给他留下了这一个最为宝贵的遗产。看着吴亦生,吴道终于理解了,爷爷吴河在世时为什么总是在人前夸耀他这个宝贝孙子,因为在吴河心里,他就是一个无价之宝。 这一年的五一假期是四月二十九日到五月一日放假,五月三日、四日浙江绍兴要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给吴道发了邀请。此时吴亦生已经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吴道外出,也没有什么牵挂。 五月二日中午,吴道对吴亦生做好交代,之后就去方州火车站乘坐高铁前往绍兴。 吴道到达绍兴要住宿的酒店时,已经是傍晚,报完到就去吃饭了。晚上他和几个熟悉的与会学者在周围走了走,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吴道成为大学老师以后,几乎每年都会参加几个学术活动。起初时,吴道每一个活动都会非常认真地准备,久而久之,也就倦怠了,他参加的很多活动都变成了以外出观光为主要目的,其次才是学术。 吴道从来没有到过绍兴,这次到绍兴参加研讨会,一多半的目的是想到这个历史文化名城看一看。绍兴是名副其实的鲁迅故里,这么多年来,吴道已经把国内与鲁迅有关的绝大多数遗迹和景点都参观了一遍,绍兴鲁迅故里景区是唯一没有参观的地方。 下部:归去来 第一百章 沈园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这次研讨会的实际时间是一天半,五月三日全天都是座谈,五月四日上午参观鲁迅故里,参观完之后,返回宾馆,然后各地学者就可以返回自己的单位了。 从绍兴回方州的高铁只有上午才有,参观完鲁迅故里的时候,吴道已经错过了火车,就留了下来,在绍兴再住宿一晚,到五月五日上午回方州。五月四日下午,吴道闲来无事,就想到了绍兴还有一处闻名已久的景点——沈园。 沈园和鲁迅故里相隔并不远,上午乘车去鲁迅故里的路上,吴道就看到了沈园。但是会务组并没有安排参观沈园,吴道也不好自行前往,况且他对鲁迅故里也的确非常向往。 下午两点,吴道来到了沈园。沈园之所以天下闻明,是因为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故事。陆游是吴道最喜欢的古代诗人之一,吴道对他的喜爱甚至超过了苏轼。 陆游生在一个金戈铁马的时代,空有一身武功和才学,却报国无门,无处施展,就连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这样的悲剧英雄虽然不能像诗仙李白那样让人膜拜,但同样值得怀念。 沈园被誉为爱情圣地,一走进沈园,吴道就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边走边看,终于来到了刻着两首《钗头凤》的题壁。 题壁前面站着一个老年女人,她正在看墙上的诗句。吴道一看到这个老年女人,就觉得她的背影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是谁。他走上前去,看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容。 吴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题壁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孟一虹。虽然她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发也白了很多,但面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她。 此时,孟一虹也看见了吴道。四目相视,吴道喜极而泣,孟一虹楞在了那里。吴道走上前去,抱住了孟一虹说: “一虹,真的是你吗,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吴道,你还是这么不稳重,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让人笑话。而且,你没看见吗,我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孟一虹笑了笑说。 “一虹,不论你是年轻人,还是老太太,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先松开手吧,我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话。” 吴道松开了手,二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坐在了石头上。吴道对孟一虹说: “一虹,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一直在绍兴吗?” “当年,我离开方州学院之后,就到了上海做手术,手术很成功,我又活了过来。之后,我就来到了绍兴,一直住在了这里。别说我了,你和苏红旻现在还好吗?” “我和苏红旻没有在一起。你离开的那一天上午,我到新校区上课,苏红旻来找我,我就告诉了她,我爱的人是你,那天我们就分手了。” “我离开方州,就是为了成全你们,你怎么就和苏红旻分手了呢!后来,你们没有复合吗?” “没有。” “真是天意弄人啊!早知结果会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离开方州,应该看着你和苏红旻结婚以后再走。” “一虹,不论你当初有没有离开,我那时候都已经和苏红旻分手了,也很难再复合。” “唉,事到如今,有件事情我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了。” “是什么事情?” “当年,苏红旻在追求你之前,曾经找到过我。” “她为什么找你?“ “那时候苏红旻对你有好感,就想打听你的情况。她知道我们都住在学院的宿舍,还是邻居,就想到我对你的了解可能很多。有一次下课以后,她找到我,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有什么喜好等等。 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了她,还告诉她你喜欢有文艺气息的女孩,让她多读读文学名著,主动和你约会。” “当年苏红旻对我说喜欢我,还有第一次约会时,她说了很多话,都说到了我的心里,我以为她真的懂我。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话和她后来的性格、举止很不相符。一虹,苏红旻说的那些话是你教给她的吗?” “没错。那时候,我就料到了,你会拒绝苏红旻,而且会以你们的年龄差距太大、两个人不了解为理由。我告诉苏红旻,如果你说年龄差太多,她可以用巴金、萧山和鲁迅、许广平的跨年龄爱情来反驳你。 我想到你很有可能会说到列文、吉蒂还有高觉慧等文学作品中的人,因为你受他们的影响太大了。我对苏红旻说,你是一个多面人,你既是高觉慧,也是贾宝玉,也是列文,也是哈姆雷特。” “难怪苏红旻当时会说那些话,原来真正懂我的人不是苏红旻,而是一虹你。” “懂或不懂,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虽然相知,但是没有在正确的时候相遇。司百芳结婚后,看到你那么痛苦,我也感到很难受。我希望你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好从悲伤中走出来。 后来你看到我年轻时的照片,写了那首《看照片有感》,我知道你对我的依恋已经到了很深的程度,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了解,不能再这么下去。 恰好那时候,苏红旻找到了我,表达了她对你的爱慕之情,我想成全你们俩。如果你能和苏红旻在一起,那对我们三个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后来我看到你接受了她,真的开始和她谈起了恋爱,我非常高兴。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提前退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我竟然查出了癌症,当时你是那样坚决,我真的很怕你会和苏红旻分手,所以就选择了离开,可是你们终究还是分手了。” “世事难料。” “吴道,你和苏红旻没在一起,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结了一次婚,有一个孩子。” “这我就放心了,你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你的妻子和孩子都还好吗?” “我妻子前些年就去世了。” “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离开方州之后,大约过了半年的时间,我认识了后来的妻子施青青。她那时候只有二十岁,在一个饭店里当服务员。 不久,我爷爷病重,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心愿就是看着我结婚生子。就在我急于找一个人结婚的时候,施青青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她被坏男人欺骗感情,怀上了孩子,希望我能帮助她。 她和我说那件事的事情,我当时就想到了哈代笔下的苔丝。为了满足爷爷的愿望,也拯救那个可怜的女孩,我就和她结婚了。后来,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父亲,现在已经上高中了。” “我没想到,你的婚姻竟然是这样的。不过,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格。你们后来没有要自己的孩子吗?” “没有。” “那她是怎么死的?” “是出车祸死的。我虽然和施青青结婚了,但是我们在各个方面的差异都太大,几乎一个共同点都没有,我的生活一点都不幸福。 后来,我向她提出离婚,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发生车祸去世了。我一直都觉得,她的死跟我有关,是我跟她说离婚,才让她受到了刺激,最终发生车祸。” “谁也不想发生车祸,那不是你的责任。后来你没再找一个吗?” “没有。一虹,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是。以前我不找,现在都这么大年纪了,更不可能再找。” “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我们都非常清楚。一虹,上天选择让我们在沈园重逢,一定是有寓意的。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的身边离开了。” “吴道,你看看我,我还是当初的孟一虹吗?我已经是一个老太太,再过几年就七十岁了,活不了几年了。” “一虹,你看看的头发,我也是个老头了。一虹,我们结婚吧,不要再拒绝我。” “到了这个岁数,我们还能相遇,或许这真的是上天安排吧。既然如此,吴道,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一虹,你还记得吗,今天是我阳历的生日,我们在这里相遇,就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当然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离开沈园之后,吴道带孟一虹去了他住的宾馆。晚上,两个人一起庆祝生日,住在了一起。 第二天上午,吴道乘坐高铁返回方州。孟一虹在绍兴租住了一套房子,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然后才能离开,就没有和吴道一起走。 吴道是想留下来等孟一虹一起走的,但是吴亦生一个人在家,时间长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孟一虹对吴亦生的关心一点不比吴道小,也催促他快回家去。 同时孟一虹还有另一层考虑,她对吴道说: “吴道,我和吴亦生从来没见过面,他能不能马上就接受我,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你回去以后,可以把我们的事情先和他说一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我冷不丁地就出现在吴亦生面前,我怕他会接受不了,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 “一虹,还是你考虑得更周到。不过,一虹,我回去了以后,你不会又消失不见了吧?”吴道说。 “吴道,这次我不会再消失了。到了这个年龄,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还把我当个宝贝一样放在心上。就是你让我离开,我也不会离开了。我这一辈子总是在为别人考虑,现在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放心吧,我再也不会不辞而别了。” “对,一虹,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宝贝,一直都是。我在方州等你回家,那是我们共同的家。” 下部:归去来 第一〇一章 水落石出(结局)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五月五日上午,吴道告别孟一虹,乘坐高铁返回方州。孟一虹回自己租住的房子,退房间,变卖家中带不走的东西。 回到方州家中,当天吃晚饭之时,吴道对吴亦生说: “亦生,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情?”吴亦生说。 “如果我现在和别人结婚,你会同意吗?” “爸爸,我从来没听说你谈女朋友啊,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我是说如果我要结婚,你怎么想?” “我可听说了,在校大学生可以结婚,爸爸,你不会是和你班里的女学生结婚吧?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很不容易,但真要是娶一个女学生回来,让我叫妈,我可叫不出来。” “你就别胡说了。这么说,你不反对我再婚?” “反不反对,我得见着本人再说。不过,爸爸,你到底是和谁结婚?不会真是你们班里的女学生吧?” “别胡说了,我这么大岁数,能娶一个女学生回来吗?” “那是谁?”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吴道回到方州之后,每天通过微信和孟一虹联系,他期待着孟一虹早日来到方州。 五天之后的下午,孟一虹告诉吴道,她已经回到方州,还把住的酒店告诉了吴道。酒店距离方州大学很近,吴道当时就去酒店看望了孟一虹。两个人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孟一虹说: “吴道,我想过了,我和吴亦生第一次见面,应该正式一点。后天就是星期六了,那天中午我请吴亦生吃一顿饭,吃饭的时候把我们的事情正式告诉他。 这附近我已经看过了,就数我住的这个酒店环境最好,星期六中午就在这里订一个包间吃饭吧。我再买一套衣服,当见面礼物送给吴亦生。” “我觉得这样很好。一虹,你永远都是想的这么周到。有你在身边,我的心里特别安稳。”吴道说。 星期五上午,吴道没有课,就和孟一虹一起去了商场,给吴亦生买了一套名牌运动装。下午的时候,吴道有课,便没有和孟一虹见面。晚上吃饭的时候,吴道对吴亦生说: “亦生,明天中午有一个阿姨要请你吃饭。” “是前几天你说的要和你结婚的那个人吗?”吴亦生说。 “对,就是那个阿姨。” “我和那个阿姨以前见过吗?” “没见过。” “那个阿姨多大岁数了?” “你明天见了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没什么神秘不神秘的。第一次见面,到时候你礼貌一点。” “知道了,一定好好表现。” 星期六的上午,吴道因为要陪吴亦生写作业,不方便外出,就和孟一虹通过微信联系。孟一虹把中午吃饭的酒店地址、包间名称发给了吴道,约好了十一点半见面。 到了约定的时间,吴道和吴亦生走着到了孟一虹住的酒店。两个人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孟一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吴道发现,为了准备和吴亦生的第一次见面,孟一虹特意去把头发染黑了,还烫成了微卷的发型,看起来变年轻了很多。 吴道和吴亦生走到孟一虹面前,孟一虹对吴道说: “吴道,你们来了。”又对吴亦生说,“你就是吴亦生吧,你爸爸经常说起你。” 吴道对孟一虹说:“一虹,我们来了。”又对吴亦生说,“亦生,这是孟阿姨。” 尽管孟一虹精心做了打扮,但终究岁月不饶人,吴亦生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就是吴道要娶的女人,也就没有特别留心去看。 现在听到孟一虹和吴道的话,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老妇人就是要和吴道结婚的人,吴亦生仔细看了看孟一虹,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吴亦生本以为,父亲吴道有可能会找一个年轻漂亮的阿姨甚至姐姐,没想到却是一个老妇人。吴亦生不明白吴道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还是对孟一虹说了一声: “孟阿姨好。”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我订了一个小的包间,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孟一虹说。 孟一虹带吴道和吴亦生进入酒店,上二楼,然后走到餐饮区。路上,吴亦生暗中观察孟一虹,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事情很明显,父亲和孟一虹结婚,肯定不是因为她年轻漂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是真的相爱,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认识很久了。 来到包间之后,孟一虹把提前买好的衣服送给了吴亦生。那套衣服的品牌和款式都是吴亦生非常喜欢的,他开心地对孟一虹说: “谢谢孟阿姨。” 服务员拿菜单让他们点餐。孟一虹和吴道都让吴亦生先点,吴亦生点了自己喜欢吃的饭菜,之后吴道和孟一虹才点。虽然只有三个人吃饭,孟一虹还是点了满满一桌。 三个人一边吃着,服务员一边上着菜。菜都上齐之后,吴道对吴亦生说: “今天,你和孟阿姨第一次见面。我和孟阿姨结婚以后,她就会到我们家去住。孟阿姨做饭的手艺很好,他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东西,比饭店里做的都好。” “爸爸,你和孟阿姨是怎么认识的?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我也没见过孟阿姨?”吴亦生说。 “你当然不可能见过孟阿姨,因为她在你出生之前就离开方州了。” “孟阿姨那时候为什么要离开方州?” “这就说来话长了。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和你孟阿姨就认识了。” “那不是比认识我妈还要早?” “对,在认识你妈之前好几年,我就和你孟阿姨认识了。你孟阿姨以前也是方州大学的老师,那时候还叫方州学院。有些事情也不必再瞒你,那个时候,我和你孟阿姨就已经相爱了。 后来你孟阿姨离开方州之后,我才遇到了你妈。前些天,我去绍兴的时候,很巧合碰到了你孟阿姨,我们都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就决定回方州来结婚。” 本来还很平静的吴亦生听完了吴道的话,脸上突然变了颜色,他对吴道说: “孟阿姨和我妈,你到底爱谁?” 吴道没想到吴亦生突然会这么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孟一虹对吴亦生说: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和我爸说话,没你的事!”吴亦生对孟一虹说。 见吴亦生对孟一虹的态度如此恶劣,吴道非常生气,他对吴亦生说: “你怎么能这么对孟阿姨说话!快赔礼道歉!” 吴亦生又看了看孟一虹,突然想起曾经在家中的照片上见到过她,于是对吴道说: “我想起来了,这个孟阿姨就是家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她是一个坏女人。是你们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情,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吴道怒不可遏,站起来打了吴亦生一个耳光,又说: “吴亦生,我告诉你,我爱的人是孟阿姨,不是你妈,你妈在出车祸之前,我就已经提出了要和她离婚。我还要告诉你,你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妈在和我结婚之前,就和别人同居,怀上了你。” 孟一虹想制止吴道,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对吴亦生说: “亦生,你爸说的都不是真的,他是在气头上。”又对吴道说,“你怎么能打孩子,还说这些话呢!” “我不信,我不信,我去找我妈问清楚。”吴亦生说着,站起来向外面跑去。 “吴道,你不该说那些话。你快去把孩子追回来吧。”孟一虹对吴道说。 “一虹,我不准任何人污蔑你,说你的坏话。吴亦生也长大了,他的身世也该告诉他了。”吴道说。 “不过,我们应该去找找他,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吴道也已经后悔刚刚和吴亦生说了那些话,就和孟一虹说: “一虹,还是你说的对,我们去找找他,把话都说开。” 吴道和孟一虹来到一楼,结完了账,赶紧走到了门外,然而不见吴亦生的踪影。孟一虹问门口的服务生,有没有看见一个大男孩跑出去。服务生告诉她,一个大男孩刚出来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此时,吴道的心里已经只剩下着急,不知道吴亦生去了哪里,他非常后悔刚刚打了吴亦生,又说了那些话。孟一虹对吴道说: “刚刚吴亦生跑出来的时候,说要去找他妈,会不会是去了他妈坟前了?” “对,应该是在那里,我们赶快坐车去那里看看吧。” 吴道和孟一虹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埋葬施青青的公墓。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施青青的墓前,吴亦生果然在那里,他正在放声痛哭。吴道走上前去,对吴亦生说: “亦生,刚刚是爸爸不对,我不该打你,不该和你说那样的话。” “我真的不是你亲生儿子吗?”吴亦生说。 吴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告诉了吴亦生,最后又说: “亦生,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自从你出生以后,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你妈去世,我也有责任,也许是我提出离婚,让她受到了刺激,才会在发生车祸时没有躲开。” “吴亦生,不要恨你爸爸,那起车祸你爸爸没有任何责任。”孟一虹对吴亦生说。 “你怎么知道?”吴亦生说。 孟一虹从口袋中拿出一份档案复制件交给吴亦生,说: “昨天下午我去交警大队查了那次车祸的档案。这就是当年那次车祸档案的复制件,上面记载得很清楚,那次的车祸是对方酒后驾驶,车速非常快,根本是躲不开的。” 吴亦生看了档案复制件,过了一会儿对吴道说: “爸爸,我还是你儿子吗?” “你当然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吴道说。 事情水落石出,吴道和吴亦生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流下了眼泪。 一 新的生活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道把施青青的事情告诉了吴亦生,父子重新相认。孟一虹在交警队查到的档案,则让吴道和吴亦生的心结都彻底打开了。吴亦生不再反对吴道和孟一虹结婚,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孟一虹马上就离开酒店,搬到家里去。看着眼前的场景,孟一虹非常感动,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三个人乘坐出租车回到酒店,孟一虹退掉房间。吴道和吴亦生父子二人帮孟一虹拿着行李,三人一起回了家。到家里之后,吴亦生又向吴道和孟一虹问他们二人当年的事情,吴道一一告诉了吴亦生。吴亦生知道了孟一虹是一个非常善良、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的人,更加支持吴道和她结婚。 那天晚上,孟一虹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孟一虹做的饭菜,色香味俱佳,吴亦生还是第一次在家里吃到如此好的饭菜。他对孟一虹说: “孟阿姨,难怪我爸爸说,你做的饭菜比饭店里都好吃,原来真的是这样啊。你做的饭菜,比我妈做的好多了,也比爸爸做的好。以后,我和爸爸就有口福了。” “我做饭,都是以前和你孟阿姨学的,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她。”吴道对吴亦生说。 “以后,我每天给你们做饭。”孟一虹对吴道和吴亦生说。 三个人都露出了笑容。 “爸爸,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孟阿姨办婚礼?”吴亦生对吴道说。 “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们就不办婚礼了吧。”孟一虹看了看吴道说。 “一虹,正是因为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才要办婚礼。我不想留下遗憾。”吴道说。 “我支持爸爸,孟阿姨,你们应该办一个婚礼。”吴亦生对孟一虹说。 “真要办婚礼?”孟一虹对吴道和吴亦生说。 “要办婚礼。”吴道说。 “应该办婚礼。”吴亦生说。 “既然你们父子这么坚持,那就办吧。不过,不能办太大,办一个小的仪式就行了,只邀请在方州的亲朋好友来参加,外地的就不邀请了。婚纱就不穿了吧。”孟一虹说。 “婚礼小一点,我同意,但是婚纱不能省,要穿,不然还叫什么婚礼?”吴道说。 “对,孟阿姨,婚纱还是要穿的。”吴亦生也对孟一虹说。 “拗不过你们父子俩,穿就穿吧。反正是最后一次穿了,我也不怕别人笑话了。”孟一虹说。 “爸爸,孟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呢?”吴亦生又说。 “要不就这个月底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吴道看着孟一虹说。 “可以。”孟一虹说。 婚礼的事情商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装饰房子,购买结婚用品,选择酒店,发放请帖,等等。吴亦生在空闲时间,帮着吴道和孟一虹一起准备。 婚礼是否邀请施青青的父母,对这个问题,吴道在心里是比较矛盾的。施青青去世以后,吴道和施青青父母的往来虽然不多,但也从来没有中断,每年春节和暑假的时候吴道都会带吴亦生去看望他们。施青青的父母其实并不反对吴道再婚,也对他说过希望他能再找一个妻子。然而此时真要结婚了,吴道却有些顾虑了,一则他毕竟是再婚,邀请前妻的父母来参加婚礼,他担心孟一虹心里会不舒服;二则,孟一虹的年龄比施青青的父母都要大,一旦见面,孟一虹该怎样称呼他们呢?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虽然吴道没有说,但孟一虹并没有忘记施青青父母的事情。在写请帖时,她主动对吴道说: “吴道,我们应该去一趟你前妻父母家里,给他们也送去结婚请帖。” “一虹,我知道你的人很好,没有私心。可是,你不知道,施青青的父亲只比我大十岁,母亲只比我大八岁,也就是说,他们的年龄要比你小六岁和八岁。见面之后,我要称呼他们爸妈,你该怎么称呼他们呢?我在称呼他们的时候,都因为年龄的原因,觉得有些别扭,你就更别扭了。”吴道说。 “吴道,你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想的太复杂了。就算施青青的父母比我大,但他们是你的长辈,就也是我的长辈,你叫爸妈,我不这样叫,叫叔叔、婶子总是可以的。这就好比,你们家的亲戚或者你们村里的人,如果有的人年龄小,辈分却很大,该叫爷爷、奶奶、叔叔、婶子的,我们能因为对方年龄小就不这样叫吗?” “不能。” “不管什么事情,该面对的就要去面对。” 听了孟一虹的话,吴道豁然开朗,他对孟一虹说: “一虹,谢谢你。有你在身边,我太幸运了,不,是太幸福了。” “不用谢我,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一个周末,吴道和孟一虹、吴亦生一起坐车去了施家,见了施青青的父母,送上了请帖,孟一虹的言行都非常得体。吴道要和一个六十六岁的女人结婚,施青青父母虽然感到很奇怪,但既然吴道愿意,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也对孟一虹很客气。 结婚那一天,婚礼并不隆重,但很温馨。虽然孟一虹已经六十六岁,但当她穿上婚纱,吴道还是觉得她是最好也是最美的妻子。就这样,一个没有亲生孩子的中年男人、一个没有生育过子女的老年女人和一个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而又失去了亲生母亲的少年,他们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庭。 结婚以后,孟一虹努力尽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吴亦生很快就发现,孟一虹远比施青青更像是一个好妈妈。施青青活着的时候,很少做饭,因为没有文化,也不辅导吴亦生的学习,而是不断让他上各种辅导班。施青青整天忙着工作,很少带吴亦生出去玩。孟一虹到来后,每天都会变着花样地做饭,而且手艺很好。她和吴道一起辅导吴亦生的学习,吴亦生的成绩也比之前更好了。在放假的时候,孟一虹还会主动和吴道带吴亦生出去玩。此外,施青青和孟一虹的性格也截然不同,施青青经常发脾气,甚至歇斯底里,动辄就会冲吴亦生发火,而且不讲道理;而孟一虹则温婉贤淑,从不发脾气,说出的话也很有道理。不久吴亦生就改掉了“阿姨”的称呼,转而管孟一虹叫“妈”。日复一日中,孟一虹也把吴亦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和孟一虹结婚之后,吴道终于知道了幸福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孟一虹的到来,吴道的生活变得特别轻松,之前原本由他做的事情,一多半孟一虹都替他做了。吴道把更多的精力用到了教学上。他不再是年轻时的那个“吴愤青”,也不再是那个混日子的老师,而是变成了一个思想成熟、作风稳重、成果丰硕的大学老师,是年轻老师学习的榜样。 吴道一家三口经常会外出游玩,总是打车和坐公交车,三个人都觉得很不方便,几乎不约而同想到了买车。以往,吴道是不想去学车的,也没有时间去学,但现在有了孟一虹在身边,他不仅有了很多空闲时间,也有了充足的自信心,觉得自己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好司机。孟一虹的年龄虽然还可以报名学驾驶证,但是她有很多家务要做,家中已离不开她,他就支持吴道去学车。吴亦生当然也支持吴道学车,而且他也打算好了,高考之后就去学驾驶证。 吴道去驾校报了名,用接近两个月的时间考出了驾驶证。拿到驾驶证的时候暑假还没有结束,他和孟一虹、吴亦生一起去看车、买车。孟一虹对吴道说: “你是刚学出的驾照,驾驶技术还不是很好,而且我们家只有三个人,应该买一个小点的车,开起来更安全一些。” 吴道和吴亦生都觉得很有道理,三个人就在方州各4S店找小型车。 吴道和孟一虹都是支持国货的人,买车也首选国产自主品牌,最终他们在长安汽车4S店买了一款小型suv。 买完车之后的几天里,吴道开车带着孟一虹和吴亦生在方州市郊区和周边县市的景点看了看。孟一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吴道开车的时候非常轻松而且稳定,没有出一点差错。 暑假过后,吴亦生升到了高二,要分文理科了。吴亦生的各科成绩非常均衡,选择文科和理科都可以。在选择文科还是理科的问题上,孟一虹充分尊重吴亦生自己的选择,而吴道则希望吴亦生选择理科。吴道对吴亦生说: “文科培养出来的是空想家,理科培养出的是实干家。空想家的思想很多时候都不切实际,到头来两手空空。还是当一个实干家为好,能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情。学了理科,不等于放弃文科,很多优秀的文学家都是理科出身。理科生可以兼顾文科,而文科生看理科的书,就像是天书一样。” 吴亦生最终接受了吴道的建议,选择了理科,但仍然坚持阅读文学和历史著作。 两年后,吴亦生参加高考。考完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发挥正常,考得很好。按照原有计划,吴亦生去驾校报名学习驾驶证。到了填志愿的时候,吴道希望吴亦生选择和高科技有关的专业,吴亦生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就填了几个这样的专业。 后来,吴亦生被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专业是互联网信息技术。开学之前,吴亦生拿到了驾驶证。 二 彩虹下的道路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大学开学的那一天,吴道和孟一虹要一起去送吴亦生。吴亦生起初是不希望吴道和孟一虹去送他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吴道对吴亦生说: “我和你妈所以要送你去北京上学,不仅仅是担心你在路上的安全。我们也是想去看看你要上的大学是什么样,而且我们也想在北京转一转。” “你爸说的没错,你上的大学是一个理工类大学,我们都不熟悉,都想去那里看一看,这样,我们也好放心让你在那里读书。”孟一虹也对吴亦生说。 听了吴道和孟一虹的话,吴亦生才同意了两个家长去送他。 方州到北京,路途太远,孟一虹担心路上出问题,就没让吴道开车,三个人坐高铁前往。 到北京之后,吴道、孟一虹把吴亦生送到了他要上的大学。陪吴亦生报名的过程中,他们参观了这所学校。吴亦生住进宿舍之后,已经是中午,吴道、孟一虹和吴亦生一起吃过了午饭,然后才离开。 吴道和孟一虹没有马上返回方州,因为吴道想去看望荆立科。自那次参加完司百芳的婚礼之后,吴道和荆立科再没有见过面,最近二十年甚至断绝了消息。 但吴道对荆立科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荆立科一直在北京,此时已经是全国知名的书法家,网上有很多关于他的消息。 长久以来,吴道都非常想念荆立科和赵武,想去看看他们。然而,因为生活不幸福,内心苦闷,他不想让两个好友知道他的生活状况。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吴道觉得自己堕落了,不敢面对两个好友,这个原因甚至比生活不幸福更加重要。因此,吴道一直没有在微信上添加荆立科和赵武。 基于同样的原因,荆立科、赵武和吴道三人相互之间都没有添加微信好友,他们不想让另外两人看到堕落后的自己。 如今,因为孟一虹的回归,一切都不一样了。吴道的生活由毫无希望变为幸福美满,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每天在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情,不再沉沦,不再堕落。 内心充满阳光的吴道,非常想再见见荆立科和赵武,把自己的幸福告诉他们。 这么多年来,吴道和荆立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有换。吴道给荆立科打了电话: “吴道,是你吗?”荆立科说。 “是我。立科,我到北京了,这么多年没见了,我想去看看你。我的妻子一虹也来了,她和我一起去。”吴道说。 “你们在哪儿?我去接你们吧。” “不用了,我们打车过去吧。” “也好,你到我的书法工作室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 “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荆立科给吴道发了短信。 孟一虹到了荆立科的书法工作室和他见面。尽管两位好友已经多年没有联系过,但相见之后,吴道和荆立科都觉得对方还是当年的那个知己,除了年龄之外,其他的一点都没变。 吴道把自己和孟一虹的事情告诉了荆立科,荆立科对他们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晚上,荆立科在家中招待了吴道和孟一虹。吴道见到了荆立科的妻子,她是一个音乐老师。荆立科和妻子非常相爱,他们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国外读大学。 离开荆立科家后,吴道和孟一虹在北京住了一夜,第二日才回方州。 返回方州后,因为家中少了吴亦生,吴道和孟一虹突然觉得无事可做了。吴道提议两个人共同写一本散文集,孟一虹也有创作的冲动,两个人随即开始了写作,主要内容就是两个人所经历的往事。 他们边写边改,一年后终于完成,吴道提议书名就叫《彩虹下的道路》,孟一虹欣然同意。 散文集写完后,吴道想到可以让荆立科帮忙题写书名,于是给他打了电话。荆立科听说吴道和孟一虹要出版散文集,非常高兴,当即挥毫书写,之后邮寄给了吴道。荆立科还告诉吴道,可以去杭州找赵武,让他帮忙联系出版社出版图书。 吴道和赵武失去联系的时间同样很长,听了荆立科的建议,他觉得很有道理,而且他也想去看看赵武,于是就给赵武打了电话: “赵武,你在杭州吗?” “吴道,是你啊,我们很多年没联系了。我还在杭州。”赵武说。 “是很多年没联系了。我和妻子这几天会去杭州,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情,我能帮忙的肯定会帮。” “我和妻子写了一本散文集,想让你帮我们联系一家出版社出版。” “原来是找出版社啊,这件事情找我就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杭州?” “后天吧。我在网上查了火车时间,应该会在下午三四点钟到杭州。到了以后,我给你打电话。” “好,我和张超到时候请你们吃饭。” 两天后,吴道和孟一虹乘坐高铁来到了杭州。吴道知道赵武的妻子张超散文写的非常好,就特意打印了两份书稿。到杭州时,已经是下午,吴道和孟一虹找好了宾馆之后,才和赵武联系。 吴道的突然到来,对赵武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他和张超提前订好了一家非常有名的酒店,在那里招待吴道夫妻。 晚上六点,吴道和孟一虹坐出租车来到酒店,在门口见到了赵武和张超。赵武为好友重逢而欣喜,而孟一虹和张超也有意外之喜。四个人一见面,孟一虹就对张超说: “张超,怎么是你?” “孟老师,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张超说。 吴道和赵武这才知道,他们的妻子原来也早就认识了。吴道对孟一虹说: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都不知道你们认识。”赵武也对张超说。 “我在浙江生活了这么多年,闲着没事的时候,参加过一些文学活动,就认识了张超。张超是有名的散文作家,我没想到她是你好友赵武的妻子。”孟一虹对吴道说。 张超对孟一虹说:“孟老师,我也没想到,你是赵武好友吴道的妻子。这可真是太巧了。”又对赵武说,“我和孟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很投缘,她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四个人说着来到了包间里,各自坐好。点完菜之后,吴道从手提包中拿出两份《彩虹下的道路》书稿,一份给赵武,一份给张超。吴道对赵武和张超说: “这是我和一虹写的散文集,这次来杭州是为了联系出版社的事情。” “吴道,找出版社出书的事情就都包在我身上了。”赵武对吴道说。 “孟老师,你们的书找人写序言了吗?”张超对孟一虹说。 “还没有。”孟一虹说。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来写一个序言吧。”张超说。 “你写序言,我们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呢?”孟一虹说。 “就这么说定了,张超给你们的书写序言,我来找出版社。”赵武对吴道和孟一虹说。 说话间,菜一一上了桌。四个人边吃边聊,都非常愉快。 次日,赵武和张超带吴道、孟一虹在杭州游玩了一天,第三天,他们返回方州。 几天之后,张超写好了序言,发给孟一虹看。张超文笔清新淡雅,吴道和孟一虹都非常满意。赵武找到了一家很好的出版社,推荐吴道和孟一虹的书。 有赵武的推荐,又有张超作序,出版社收下了书稿。年底的时候,《彩虹下的道路》终于出版发行。 时光飞逝,又两年半过去了,吴亦生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工作,进入了一家世界知名的互联网企业。吴道和孟一虹都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尽管生活看上去还是那样美好,然而吴道心中却产生了隐忧,因为七十四岁时孟一虹的身体突然变差了,她一天天衰老下去,而且速度似乎越来越快。 孟一虹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此时,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够看到儿子吴亦生结婚。然而吴亦生还很年轻,她不想逼迫吴亦生去做什么,她希望吴亦生能找到自己的真爱。 孟一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吴亦生结婚的那一天。七十五岁那年的春天,她一天夜里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得知孟一虹死去的消息,吴亦生当即就从北京赶了回来。他的悲痛甚至比施青青去世时更加强烈。 孟一虹的墓就在施青青坟墓的旁边。孟一虹下葬后,吴亦生站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他面对施青青墓碑上的照片说: “妈,我还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有两个妈妈,另一个叫孟一虹。你走以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有妈妈了,但是后来孟妈妈来了,她关心我,照顾我,她甚至比你做的还要多,还要好。 现在孟妈妈去陪你了,她性格很好,从来都不吵架,不会发脾气,我知道她一定会和你相处得很好,你也不要欺负孟妈妈。我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又面对孟一虹墓碑上的照片说,“妈,我走了,下一次再来看你。” 孟一虹去世,吴道比吴亦生更加伤心。然而,他又感到非常幸运,能在五十岁时在茫茫人海中和离去多年的孟一虹重逢,之后共同度过了九年的美好时光。对吴道来说,上天对他的恩赐已经足够,他还能期待得到更多吗? 吴道、吴亦生离开孟一虹和施青青的墓,相互搀扶着向外面走去。 吴亦生返回北京工作,家中就只剩下吴道一个人。吴亦生希望吴道再找一个老伴,但是他知道很难再找到一个像孟一虹那么好的人。再过一年吴道就要退休,吴亦生又希望吴道退休之后到北京去,和他一起生活。 三 吴亦生的女朋友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亦生上大学以后,吴道已经习惯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如今孟一虹又一次离开了他,而且是永远的离开,对于吴道而言,整个世界都变了。 一个人在家,吴道常常陷入无边的忧伤之中,走在路上也时常忘记方向。孟一虹去世以后,吴道第一次开车就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发生了追尾,这还是他买车之后第一次发生事故。 吴道不敢再开车,怕开车的时候会因为心不在焉而撞到别人,他觉得在失去孟一虹之后,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安稳地开车了,于是就卖掉了家中的汽车。 吴亦生希望吴道到北京去生活,那样他就可以照顾父亲。吴道还不想这么早就离开方州,这里有他和孟一虹太多的回忆。而且有大学老师这一份工作,他还可以通过给学生上课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真到了北京去,天天无事可做,只会让忧愁更甚。 至于未来要不要到北京去,和吴亦生一起生活,吴道其实还没有考虑好。因为吴亦生未来极有可能会在北京结婚,并一直生活下去。 吴道如果和儿子、儿媳妇生活在一起,三个人会都觉得不方便,未来的儿媳妇是怎样的性格,是否欢迎他,也都是未知数。况且北京的房价又是那样高,一切都要慎重考虑。 吴道当然也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看到吴亦生结婚生子。这个愿望曾经是吴河、吴阳和李梅共同的心愿,曾经对三位长辈和吴道本人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因为曾经饱受催婚之苦,吴道没有对吴亦生提任何时间上的要求,但他深知情投意合、有共同语言对婚姻中的两个人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吴道对吴亦生说,婚姻是人生大事,找女朋友,可以不看重学历、工作和相貌,但是两个人必须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在人生观、价值观上保持一致,至少不能是背道而驰。 吴亦生上大学时没有找女朋友。参加工作之后,因为工作太忙,交际圈子又比较狭窄,他一直没有时间谈恋爱。孟一虹去世一年后,有人给吴亦生介绍了一个女朋友。 女孩叫胡一凡,比吴亦生小一岁。胡一凡是北京一所综合性重点大学文学专业毕业,在纵横中文网做网络文学编辑。 吴亦生和胡一凡虽然上的不是同一所大学,但两个学校距离非常近,他们所从事的工作又都与互联网有关,因而两个人一见面就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可以说。 再加上吴亦生虽是理科生,但是从小就读了大量的文学著作,上大学以后也还是经常阅读文学作品,有很高的文学修养,他和胡一凡就有了更多的共同点。 第一次见面之后,吴亦生和胡一凡就都觉得对方很好。交谈之后,胡一凡知道了吴亦生的父亲是大学文学专业老师,对吴亦生和吴家又增添了几分好感。几次约会之后,他们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春节假期将至,吴亦生决定把胡一凡带到家中和父亲吴道相见,并提前把事情告诉了吴道。在此之前,吴亦生已经把自己交往女朋友的事情告诉了吴道。吴道对胡一凡有了一定的了解,也一直希望能尽快见到她。 为了迎接胡一凡的到来,吴道找了钟点工来把家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又去买了很多菜和肉回来。 腊月二十九下午,吴亦生和胡一凡乘坐高铁来到了方州,之后乘坐出租车到了方州大学教师公寓楼。 见到胡一凡的第一眼,吴道就愣住了,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竟和年轻时的司百芳有几分相似。一个念头在吴道脑中闪过:胡一凡会不会是司百芳的女儿? 然而他当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司百芳的丈夫姓徐,他们的女儿即使不是跟父亲姓,也是跟母亲姓,断然没有姓胡的道理。 吴亦生介绍吴道和胡一凡认识,胡一凡把给吴道买的礼物送给了他,那是一套衣服和一盒茶叶。衣服很合身,茶叶也是吴道喜欢喝的,他对胡一凡说: “小胡,谢谢你给我买的礼物。北京是大城市,方州是一个小地方。来到这里,如果有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叔叔,方州挺好的。我虽然以前没来过方州,但也有一些了解。方州和北京一样,有很悠久的历史,也出过很多名人。”胡一凡说。 听了胡一凡的话,吴道更觉难得,他对吴亦生说: “亦生,我前几天找钟点工把整个房子都收拾了一遍,客卧买了新的床上用品,让小胡住那个屋就行。这几天你照顾好小胡。” “肯定会照顾好的。”吴亦生说。 “你们哪天回北京?”吴道说。 “我们正月初三就回去。我和一凡商量好了,年前我带她到咱们家来,年后她再带我去她家。”吴亦生说。 “行。这样安排挺好。”吴道说。 吴家是三居室,孟一虹在世时,吴道和孟一虹住一间,吴亦生住一间,剩下的一间卧室是来客人时住的地方。吴亦生把胡一凡领到了客卧。 一会儿就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吴道长期照顾吴亦生,又和孟一虹学过做饭,所以一般的饭菜他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但是,他觉得胡一凡第一次到家里来,这第一顿饭应该到外面去吃,会更好一些,就和吴亦生、胡一凡提出去外面饭店里吃饭,品尝一下方州的特色菜。 胡一凡初次到吴家,不好表态,吴亦生觉得这样不错,于是就定下来了晚上去外面的饭店里吃饭。 孟一虹活着的时候,吴道一家有时候也会到外面去吃饭,主要是吴亦生的生日和吴道、孟一虹的结婚纪念日,最常去的饭店就是孟一虹第一次请吴亦生吃饭的那个酒店。一是因为那里很近,二是因为那里环境很好,做的饭菜也很有水平。 吴道、吴亦生和胡一凡来到酒店,发现孟一虹当年第一次请吴亦生吃饭的那个包间正好无人,他们就要了那个包间。 一走进包间,吴亦生就对胡一凡说: “一凡,你知道吗,这个包间就是当年我和孟妈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我对她非常无礼,可是后来她对我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甚至比我的亲生母亲还要好。可惜,她现在不在了,不然就能见到你。” 说着,吴亦生的眼睛湿润了。 “孟妈妈一定和我妈妈一样,是一个非常好的母亲。”胡一凡说。 “亦生,今天不说你孟妈妈的事情。明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看你的两个妈妈。”吴道对吴亦生说。 “好。”吴亦生和胡一凡异口同声说。 吴道让胡一凡点菜,之后又让吴亦生点,最后自己点。菜一盘一盘上来,三个人就开始吃。 吴道对胡一凡还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吃饭之时就问她: “小胡,我听吴亦生说,你在北京是干网络文学编辑,是吗?” “是,叔叔,我在纵横文学做编辑。”胡一凡说。 “那是一家大型的网络文学平台,和我的公司也有一些业务往来。”吴亦生说。 “那很好,你们可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可以增加相互的了解。”吴道说。 “你说的很对,爸爸。”吴亦生说。 “小胡,吴亦生可能和你说过我的工作了吧?”吴道对胡一凡说。 “他和我说过了,我知道您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是知名的学者。”胡一凡说。 “那都是虚名。方州大学如果放在北京,什么都不是。我虽然在大学里教文学,但对网络文学的了解不是很多。现在大学文学课对这方面的内容,关注还是比较少。小胡,你做网络文学编辑,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吴道说。 “叔叔,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载体变了,传播形式变了。网络文学编辑和传统的文学编辑也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收稿、审稿,如果作者不能按时更新,我们还要催稿。 不过,我们比传统文学编辑工作量其实要更大一些。因为网络文学人人都可以写,每天可能都会有新的作者、新的作品出现,我们要随时关注,不能错过优秀的作者和作品。 再加上,有很多网络文学作家因为发文前没有仔细审稿,或者写着写着构思发生了改变,会经常修改已经发布的章节,这也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胡一凡说。 “一凡说的没错。互联网行业最大的特点就是快,我和一凡一样,每天都很忙。不过,我们都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累也值得。”吴亦生说。 “小胡说的很对,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都是文学,只是载体不同。现在我又知道了一件事,网络文学编辑和传统的文学编辑也都是编辑,都需要很高的素质和责任心。 这个时代,网络文学给了每个人成为作家的机会和可能,有很多网络文学作家一点不比传统作家差。”吴道说。 “叔叔,你说的很对。有很多网文作家都是非常出色的。比如笔名为浮萍漂泊的作家写的端庄典雅,很有古风。还有殊姝、凯丽、一只菜鸡等作家写的也都不错。”胡一凡说。 “小胡,你是网络文学编辑,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吴道说。 “我爸爸在银行工作,我妈以前是在作协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不过,他们很多年前就离婚了,我一直和我妈生活。我学文学专业,当网络文学编辑,主要是受我妈的影响。”胡一凡说。 听到胡一凡父母多年前就已经离婚的消息,吴道不好再往下追问她家庭的情况。从胡一凡的工作和言谈举止,完全可以判断出她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女孩,和吴亦生很般配。 第一顿饭,三个人非常融洽。吴道和胡一凡都给对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第二天开始,吴道、吴亦生和胡一凡开始在家中做饭。吴亦生曾经和孟一虹学过做饭,能帮吴道的忙。让吴道略感意外的是,胡一凡也会做饭,而且做的还不错。这就让他对胡一凡更加满意。 腊月三十下午,吴道带吴亦生和胡一凡到了施青青和孟一虹的墓前祭拜,也带这两个死去的妻子“回家过年”。吴道面对施青青和孟一虹的墓说: “青青,一虹,我们的儿子带女朋友来看你们了。” 四 回归本初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吴亦生和胡一凡在方州住到正月初二,初三返回了北京。 几天下来,吴道越发觉得,胡一凡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吴亦生非常幸运,在二十六岁就遇到了正确的人,而且两个人都喜欢并接受了对方,不像自己当初遇到何花、司百芳、孟一虹那样,每一个都面临着重重困难。 既然吴亦生已经领女朋友回来认了门,那也就意味着两个年轻人已经考虑了结婚的事情,作为男方唯一的家长,吴道需要为吴亦生的未来做一些准备了。 吴道在网上看了一些距离吴亦生的公司相对较近的房源,无论新房还是二手房,价格都非常昂贵,即使是小一点的两居室,也需要几百万,而价格低一些的则都距离很远。 吴道工作了三十多年,孟一虹去世时又留下了一笔遗产,但所有存款加起来也不够买一个小户型房子一半的钱。 残酷的现实,让吴道更加明确了,他不能到北京去和吴亦生一起生活,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毕生的积蓄当作首付,为儿子和胡一凡在北京购置一套房子,当作他们的婚房。 五月份,吴道正式从方州大学退休。突然变得无事可做了,这让吴道感到更加孤单。他又想起了孟一虹,如果孟一虹活着的话,他们两个人可以开着车出去旅游,如今只剩他自己,就是想要外出,也提不起兴致。 亲戚、朋友都劝吴道再找一个老伴,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孟一虹,想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是何其困难。想凑合找一个,当然非常容易,但是吴道不想那样做,虽然他已经是一个老年人。 六十年的人生经历、两段截然相反的婚姻让吴道明白了,结婚的对象必须是正确的人,生活才可以继续,否则比单身一人更加孤独。 吴亦生想让吴道找一个保姆,但是吴道觉得自己远远不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也就没有找。真老到不能动的程度,他会选择去养老院。 一个月过去了,再过两天就到端午节,吴亦生给吴道打来了电话: “爸爸,我和一凡打算结婚了。你来北京一趟,和一凡的妈妈见个面,商量一下具体的事情吧。” “结婚是好事情。小胡是一个好姑娘,你们结婚,我双手赞成。你们想过结婚以后住在哪里了吗,有没有去看看房子?”吴道说。 “爸爸,我和一凡商量过了,北京的房价太高,我们结婚以后先租房子住,过几年再买房子。” “亦生,我考虑过了,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小胡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不能亏待了你,也不能委屈了小胡,我拿首付在北京给你们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我在网上看过了,北京的房价虽然很高,但是首付我们还是拿的出来的。我当了一辈子老师,存了些钱,你孟妈妈去世的时候也留下了一些钱,她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她的钱都留给你结婚用。有个自己的房子,才有结婚过日子的样子。” “爸爸,你把钱都给了我们,你怎么办呢?” “你不用记挂我,我每个月都有退休金,生活绰绰有余。小胡的妈妈想哪一天见面?” “就端午节那天吧。我和一凡那天都不上班,可以陪你们见面。” “那好,我端午节的前一天就到北京去。小胡的妈妈有什么喜好吗?第一次见面,应该买件礼物。” “爸爸,礼物你就不用买了。我和一凡在北京买好,你来的时候直接拿上就行了。” “这样也好,省得我买的东西不合适。” “你来北京的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你忙工作就行。” “请半天假,没事的。你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火车站接你。” 接到那个电话之后,吴道那两天一直都很兴奋,又有一些忐忑。兴奋的是儿子就要和喜欢的女孩结婚了,忐忑的是要和胡一凡的母亲见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端午节前一天的中午,吃过午饭之后,吴道穿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把之前孟一虹给他买的一套衣服带在身上,准备第二天和胡一凡的母亲见面之前再换上。 自从孟一虹去世之后,吴道再没买过任何衣服,带的那一套是孟一虹给他买的最后一套夏装。带好东西之后,吴道乘坐高铁去了北京。 下午四点,吴道到达北京南站。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吴亦生和胡一凡都到车站来接他了。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吴道想起了自己和司百芳年轻时的样子,他和司百芳认识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般年纪。 吴亦生和胡一凡已经商量好了,第二天的上午让双方的家长在一个咖啡馆里见面。在吴道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在那个咖啡馆旁边的一个宾馆里订好了房间,并把给胡一凡母亲买的礼物也放在了那里。 接到吴道之后,三个人就直接去了宾馆。 到房间以后,吴亦生把第二天给胡一凡母亲的礼物拿了出来,交给吴道。吴道接过来,发现是一套女式衣服和一套精装的《中国古典诗词选集》。吴道问吴亦生和胡一凡:“明天,小胡的爸爸不来见面吗?” “叔叔,我妈一个人和你见面,我爸爸不来。这两件礼物都是给我妈的。”胡一凡说。 “那好,我心里也有数了。”吴道说。 当天晚上,吴亦生和胡一凡请吴道去吃了北京烤鸭。 第二天早上,吴道在宾馆里吃的早餐。八点多的时候,吴亦生又来到了宾馆,告诉吴道十点钟到咖啡馆和胡一凡的母亲见面。 九点五十,吴道和吴亦生就来到咖啡馆,选了一个位置。五六分钟后,胡一凡和母亲来到了咖啡馆。吴道站起来迎接胡一凡的母亲,他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是司百芳。 虽然她已韶华不再,但不论面貌如何变化,吴道都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模样。此时,吴道才知道,胡一凡原来真的是司百芳的女儿。 吴道和司百芳相互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吴亦生和胡一凡也明白了,原来他们的家长早已相识,而且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吴亦生和胡一凡都想知道两位家长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吴道和司百芳还是把他们支了出去,让他们去逛街,到中午十二点再回来。只剩下两个人,吴道对司百芳说: “百芳,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吧?” “是啊,整整三十年了。”司百芳说。 “这么多年,你过的好吗?” “这些年我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我和徐金峰结婚以后,因为我出身贫寒,他们家的人都看不起我,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多就结束了。” “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因为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那对你太不公平了。真的,吴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离婚以后,我离开了原来工作的银行,去了另外一家银行。 几年后,我再次结婚,生下了胡一凡。我本以为,那次婚姻可以长久维持下去。没想到,后来他却有了婚外情。那时候,我生了很严重的病,做了手术。病好之后,我就离婚了,和胡一凡一起生活,一直到现在。” “你一直在银行工作吗?” “前些年在银行。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和那次手术之后,我思考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归文学,寻找心灵的归宿。我用了很多时间研究中国古代诗词,也写了不少旧体诗词,我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思宁。再后来我就到了作协工作,几年前退休了。” “我读过一本旧体诗词集,名为《思宁诗词选》。百芳,那本书就是你写的吗?” “你也读过啊,那就是我出的一本诗词选集。” “读那本诗词选集时,我觉得里面的诗词非常好,有几首还和你当年写的新体诗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还猜想作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原来就是百芳你。” “吴道,别说我了,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也经历了两次婚姻。吴亦生是第一个妻子的儿子,但是他其实不是我亲生的。三十三岁时,我和第一个妻子认识,那时候她被坏人欺骗感情,怀上了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爷爷生了重病,那时已经八十多岁,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我结婚生子。为了满足爷爷的心愿,我和吴亦生的母亲结了婚。后来,她出车祸去世。 第二个妻子比我大十六岁,是我的一个同事,她非常善良,就像是一个圣母,总是为他人着想,但人生经历异常曲折。她有不孕症,也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因为不能生育,就主动离了婚。 因为年龄和不孕症,开始的时候,她不同意和我在一起,还离开了很多年。十年前,我和她偶然重逢,才走到了一起。去年她去世了。” “想不到,我们的人生经历都是这么坎坷。吴亦生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父亲吗?” “他知道。十年前,我第二次结婚,吴亦生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我和他说了我和他亲生母亲的事情,他才同意了。 你知道吗,百芳,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第一次见到胡一凡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和你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但是万没想到她会是你的女儿。” “我也没有想到,胡一凡的男朋友会是你的儿子。如果不是儿女,我们真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百芳,你还记得我们的四十岁约定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吃安眠药自杀,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百芳,我想告诉你,其实我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忘记你。当年你送给我的棉鞋和佛珠,我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吴道,其实我也一直记着你,你送给我的那个玉镯也还在。我怕把它弄坏,才没有戴在手上。” “如今我们都是一个人,那个四十岁的约定还有效吗?” “吴道,经历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了,你才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当初,我不该说那个四十岁约定,既伤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吴道,你不怪我吗?” “百芳,我当然不怪你。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怪你。我们是心灵的朋友,不是吗?” 司百芳握住了吴道的手,说: “我们在最好的年华相遇,却没有在一起,都是我的错。我们已经错过了三十年,未来不能再分开了。我们不仅是心灵的朋友,以后也将是人生的伴侣。” “是人生伴侣。” 吴道和司百芳的眼睛都湿润了。过了一会儿,司百芳对吴道说: “两个孩子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以前,我想的只是孩子的事情,现在既然我们决定在一起了,就要把四个人的事情一起考虑。” “是要一起考虑才行。吴道,吴亦生和胡一凡要在北京生活,你也到北京来吧。我们买一套新房子给两个孩子住,我们两个人住我现在的房子。” “这样很好。在来北京之前,我就想好了,要给吴亦生出首付在北京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当作他和胡一凡的婚房。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也到北京来生活,方州的那套房子就没用了,我把那套房子卖掉,给两个孩子买一套三居室吧。” “吴道,我也有一些存款,我们两个人一起出钱给两个孩子买房子。这样,他们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好。那什么时间结婚合适呢?” “就年底吧。” “可以。” “百芳,既然我们和两个孩子都要结婚,不如我们就和孩子一块儿办婚礼好了。” “吴道,孩子的婚礼要办,我们就不办了吧。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早已想明白了,和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你说的对,百芳,两个人在一起才最重要,我们就不办婚礼了。” 所有的事情都商量好。吴亦生和胡一凡回来后,吴道和司百芳把四个人都要结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吴亦生和胡一凡欣喜万分,既为自己,也为父母。 吴道在北京又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返回了方州。卖掉房子之后,他带着少量的行李再次来到北京,和司百芳住到了一起。他们一起看楼盘,之后买下了一套三居室,当作吴亦生和胡一凡的婚房。 买完房子之后,吴道、司百芳和他们的儿女一起领了结婚证。 次年一月,吴亦生、胡一凡一起办了婚礼。吴道和司百芳虽然没有办婚礼,但是邀请最重要的朋友吃了一顿饭,荆立科、赵武都来喝了他们的喜酒。 婚后,吴道和司百芳再次来到曹雪芹纪念馆。司百芳对吴道说: “我想到了两句诗,你看看能不能补成四句。” “好啊,说来听听。”吴道说。 “卅年风雨不需提,梦中草木皆如昔。” 吴道想了想了,说: “莫道知心离别久,归来是你也是诗。” 五 第二种结局(完结)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回到正文下部第五十章) 吴道和孟一虹在沈园重逢。吴道对孟一虹说: “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我们都非常清楚。一虹,上天选择让我们在沈园重逢,一定是有寓意的。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的身边离开了。” “吴道,上天让我们在这里重逢,或许真的是有所寓意。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过几天,我会给你一个答案。”孟一虹说。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 “几天之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好吧。一虹,你还记得吗,今天是我阳历的生日,我们在这里相遇,就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当然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我陪你一起过生日。” “好。” 离开沈园之后,孟一虹带吴道在沈园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庆祝生日。她还给吴道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两个人都喝了一些酒。能和孟一虹重逢,吴道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然而孟一虹却似乎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不解并感到忧愁。 吃完饭之后,孟一虹要返回自己的家。吴道在手机里存上了孟一虹的电话号码,加了微信,之后对她说: “一虹,我去送你吧。”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孟一虹说。 “一虹,我和你说,我要和你在一起,是非常认真的。” “我知道。” “不能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吗?” “我说过了,几天之后就会给你答案。” “你不会从此又消失吧?” “不会了。” “我明天上午就返回方州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几天之后,我会去方州找你。” “是几天?” “最多三四天吧,应该会很快。” “一虹,你不会骗我吧?” “我说话算数,定不食言。” “好。我在微信上把现在的地址发给你。” “行,几天以后再见,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虹,我回方州等你。” 孟一虹乘公交车回住处,吴道看着她上车之后,才坐出租车返回了宾馆。 第二天上午,吴道乘坐高铁返回方州。 两天之后的下午,孟一虹给吴道打来了电话。吴道看到是孟一虹的电话,非常激动,他说: “一虹,你到方州了吗?” “对,我已经回到方州了。”孟一虹说。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方州大学附近的一个酒店里。我已经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发到你微信上了。你不是说想要一个答案吗,你到酒店里来,我告诉你答案。” “我马上就去。” 吴道打开微信,看到了孟一虹发来的信息。酒店距离方州大学很近,他没有课,当时就去了酒店。吴道期待着再次见到孟一虹,期待着孟一虹给他一个答案。 来到酒店的时候,吴道的心怦怦直跳,他一步步走到了孟一虹的房间。吴道用颤抖的手按了门铃,期待着孟一虹打开门。房间中传出走路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开了。 站在吴道面前的不是孟一虹,而是一个中年女人。她身材不高,身体瘦弱,眼神中透着忧郁。中年女人对吴道说: “吴道,很久不见了。” 吴道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门的竟然是司百芳。他对司百芳说: “百芳,怎么会是你?” “是孟老师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那孟老师她人呢?” “她已经走了。不过,她留了一封信给你,就在房间里。” 吴道走进房间,司百芳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给了他。吴道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信,看上面的文字: “吴道: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已经见到司百芳了。她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司百芳。这要从几年前说起。我到浙江之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但也偶尔会参加文学活动,在一次活动中,我偶然遇到了司百芳。 我在照片上见过司百芳的样子,而且她的名字非常特别,很难找到重名的人。当时,在相遇的一瞬间,我就断定了她一定就是你苦恋一生的人。 我和司百芳很投缘,甚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我和司百芳说了你的事情,她知道以后非常伤感。 司百芳也和我说了她的事情,这些年来她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终于明白了你才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和最重要的人。但她不能去找你,因为她不想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她就想这样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下去。 上次在沈园重逢之后,你说了你的事情,还说要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是我还知道,你虽然也喜欢我,但是你心里最爱的人一直都是司百芳。 我们分开后,第二天你回方州,我也坐火车去了北京找司百芳。我和她说了你这几十年的经历,还告诉她,你爱的人一直都是她。司百芳终于答应和我一起回方州,与你见面。 司百芳想听你亲口告诉她,你还爱她,要和她在一起。只要你说了,她就会留下和你结婚,再也不会分开。 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告诉司百芳吧,你还爱她。她在等着你的答案。 还有一件事情,关于施青青的车祸,你一直很自责。我和司百芳去交警队查过当年的档案了,那起车祸,完全是对方酒驾导致的,当时的车速非常快,换成任何一个司机,都几乎不可能躲开。档案的复制件在司百芳那里,她会交给你的。 我已经返回了浙江。欢迎你和司百芳一起来看我。 孟一虹” 看完信,吴道对司百芳说: “百芳,孟老师真的已经走了吗?” “对,她已经走了。”司百芳说。 “走的时候,她说什么了吗?” “她让我告诉你,她要说的话都已经写在信里了。吴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百芳,我真的没想到孟老师会把你带到这里来。孟老师和你说过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吗?” “说过一些,她说你和她以前是同事,还是邻居。” “看来,她并没有都告诉你。当年,我爱过孟老师。只不过她因为自己年龄太大,而且有不孕症,就一直不肯接受我,最后还离开了方州。几天前,我在绍兴和她偶然重逢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不应该来这里。我陪你去找孟老师吧,我知道她在绍兴的住处。” “百芳,你先看看孟老师的信吧。” 吴道把孟一虹的信交给了司百芳,她低头看了起来。 司百芳看完信,又把眼睛转向了吴道。吴道对她说: “百芳,我没想到,一虹给我的答案会是你。不过,一虹说的没错,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你。当初你给我做的棉鞋,还有送给我的佛珠,我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你送我的玉镯我也一直保存着,因为怕会摔坏,所以没有戴。我想对你说的话,孟老师已经在信里替我说了,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我和孟老师,你更爱谁?” “以前我也不明白,但是现在我很清楚了。对一虹,我既有爱情,也有弟弟对姐姐的依赖。自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爱上你了。这几十年来,我最爱的人始终都是你。百芳,我爱你。” “吴道,我也爱你。” 吴道和司百芳拥抱在一起,足有五分钟。分开之后,吴道对司百芳说: “百芳,我们分开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你生活的好吗,有孩子了吗?”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生活的一点都不好。就像孟老师信里写的那样,我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我和徐金峰结婚以后,开始的时候还可以,但是后来矛盾越来越大。因为我出身贫寒,他们家的人都看不起我,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多就结束了。” “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因为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那对你太不公平了。真的,吴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离婚以后,我离开了原来工作的银行,去了另外一家银行。 几年后,我再次结婚,我本以为,那次婚姻可以长久维持下去。没想到,就在我怀孕的时候,他有了婚外情。我当即把孩子打掉,和他离婚了。” “你一直在银行工作吗?” “前些年在银行。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我思考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归文学,寻找心灵的归宿。我用了很多时间研究中国古代诗词,也写了不少旧体诗词,我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思宁。再后来我就到了作协工作。在参加一次文学活动的时候,我认识了孟老师。” “我读过一本旧体诗词集,名为《思宁诗词选》。百芳,那本书就是你写的吗?” “你也读过啊,那就是我出的一本诗词选集。吴道,我听孟老师说了,你现在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你打算一直不告诉他吗?” “如果能一直瞒下去,最好,瞒不下去的时候,再告诉他吧。” “这样也好。” 星期六的时候,吴道和司百芳在酒店里请吴亦生吃饭。吴亦生想起在家中很多照片上都见到过年轻时的司百芳,有一张还是吴道搂着司百芳的肩膀照的,就反对他们结婚。 吴道把当初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吴亦生,又把施青青车祸档案的复制件给了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之后,吴亦生接受了吴道和司百芳的婚姻。 司百芳回北京,提前办理退休,来到了方州,和吴道一起生活。 吴道和司百芳没有办婚礼,但是邀请最重要的朋友吃了一顿饭。荆立科、赵武、孟一虹都来喝了他们的喜酒。 两年后,吴亦生去北京上大学,吴道和司百芳到北京去送他。两个人再次来到曹雪芹纪念馆,写了那首诗: 卅年风雨不需提, 梦中草木皆如昔。 莫道知心离别久, 归来是你也是诗。 后记 - 归来是你也是诗 - 晏诚 常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是二流学者、三流作家、不入流诗人。 过去的八年里,我论文发表了数十篇,曾经以为高不可攀的CSSCI来源期刊、中文核心期刊也一次次被我攻克。各种奖项拿了几十个,我也被评为了市里的中青年社会科学研究优秀人才。 二流学者的名号可以说是实至名归了。 (在不从事学术研究和研究水平很低的人看来,发表论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我轻轻松松就发了这么多论文,可能会把我视为“大神”。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化工作者。) 上大学时,我就开始了诗歌的写作,曾经创作了几百首诗歌,也曾经在报纸上发表过几首。 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写的诗还可以。当我和真正的诗人成为朋友以后,我才明白,我的诗歌只能说是偶有佳句,但整体水平很低。 这部中的阚文远,原型就是十几年前的我自己。而吴道对阚文远所说的“情感有余,但灵性不足”,就是现在的我对当年我所写的诗歌的评价。 对于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写诗既是一种文学创作,也是生活方式。 我曾经试图做一个诗人,按照诗人的方式去生活,并在西北的广阔天地间写下了几首真正的诗歌。 但自从离开西北以后,我发现自己很难再有灵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变得越来越“俗气”,虽然偶尔还会写上几首诗,但再没有当年那种写诗的冲动。 我离开诗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很久了。 于我而言,不入流诗人也还算恰当。 只有三流作家这个称号长期以来都名不副实,因为我只发表过寥寥无几的散文和数量同样不多的相声剧本。相声剧本虽然曾经获过奖,还拿到了奖金,但所有的相声没有一段搬上过舞台。 在和地方作协的几个作家朋友的接触过程中,我受到了鼓舞,也可以说“刺激”,开始了长篇的写作。 读本科时,我手写过一本。重新写作,就从修改那本开始了。但因为整体框架并没有突破,写到十七万字时就写不下去了。之后开始构思下一部,也就是《归来是你也是诗》。 《归来是你也是诗》是一部具有存在主义哲学色彩的,主人公吴道不断面临各种选择困境,他期许自由和爱情,然而他的选择却让他远离了它们。 同时,这部也是现实主义的。虽然大部分故事是虚构的,但重要人物在现实中都有原型。 在哲学领域,存在主义已经“过时”几十年了。但对我而言,它影响了我过去十几年的生活,而且未来还会持续。 长久以来,我都喜欢《哈姆雷特》、《红楼梦》那样的大悲剧,并且深受影响。 在最初的设想中,这部的结局也是一个大悲剧。孟一虹查出癌症之时已是晚期,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吴道四十二岁时去读博士,乘坐火车的途中收到司百芳的短信,约他在济州见面。 此时司百芳即将年满四十岁,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之后,她明白了吴道才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想起了当年的“四十岁之约”。 吴道决定和司百芳在一起,发短信向施青青提出离婚。因为内心受到严重刺激,施青青开车发生车祸。吴亦生也在车上,当场死亡。 施青青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孩子流产,她本人陷入重度昏迷。吴道只得放弃读博士的机会,并与司百芳分开,返回方州照顾施青青。 施青青醒来后,得知吴亦生死去和孩子流产的消息,精神失常。 不久,司百芳生无可恋,自杀离世。在同一天,施青青也去世。 世上只剩下吴道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后来因为严重的抑郁症,吴道住进了精神病院。 收到签约的站短以后,我反思最初设想的结局是不是过于悲惨了,于是开始重新构思,让孟一虹不要死于癌症,司百芳不要自杀,让吴道有机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要感谢纵横中文网给了我写作的机会和动力,也感谢辛苦工作的责任编辑猫奈。 我自己也审过稿子,编辑过杂志,忙碌的时候经常加班。网文编辑的工作量比杂志编辑大得多,作者们真的应该体谅责任编辑。 因为心怀感谢,我特意安排了网站和编辑在中“出场”。 这部有很多缺陷,难言成功,但它让我真正了解了网络文学写作。 感谢纵横中文网签约这部,让我“二流学者、三流作家、不入流诗人”的名号终获圆满。 同时,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还结识了很多有特点的作家。我们虽然远隔千里,从未见过面,但心意相通。这或许才是写作这本书最大的收获。 感谢一路陪伴的木花、浮萍飘泊、沈霁、殊姝、凯丽、深巷伊一、凤眼蓝、小静亚、神彤小炜、一只菜鸡、弗及、初岫、江南追忆、镜小池、木末槿花…… 最后把几年前登江西井冈山时所写的一首诗送给有缘读过这本的人: 登井冈山 熟读史书若许年, 今日方登井冈山。 夜深不识红军路, 唯见森森星满天。 井坪处处红旗展, 人人皆道毛委员。 试将万难比等闲, 人生何处不可攀。 2020年7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