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抵港雾浓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一九九零年代初期的港岛发达。 海面反射着夕阳与高楼有点刺眼,远处浑浊的雾气阻隔着对岸居民望向铜锣湾的视线,只是隐隐窥见少许霓虹灯市的繁华朦胧,就令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林惊雾从轮渡走下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钟。 她拿着轻便的行李,茫然无措地站在数不清有几条分叉的道路口上,身穿长裙,棕色的乐福鞋里,短短的白袜遮住纤细的脚踝,柔顺乌黑的头发散落两肩,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往后仰,眉与眼灵气鲜活,凝望住密密麻麻的繁体文广告,片刻,才心慌意乱地跟随着庸碌人潮一起往前走。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母亲,独自远行。 林惊雾深吸口气,环顾四周,终于在街角找到一间电话亭,拉开门走进去,投币,摁号,给家里打去电话。 电话拨通后,对方第一句话就是: “女儿?是你吗?赶车累不累啊?” 林惊雾听见熟悉的声音,有一种如履薄冰后上岸的踏实感,缓缓舒展身体,松掉眉头的疲惫,总算放松一刻:“还好,妈妈。” 姚淑珍说:“那就好,既然好不容易去到红港那边,就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多跟亲戚介绍的那位富二代来往,咱们必须钓个金龟婿好好伺候,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好,我明白。”她唇边微翘,红唇像是一颗新鲜的桃心,晶莹剔透,皮薄可亲。 姚淑珍处处事事都要警告一遍:“妈妈知道你最乖,从小听话,所以千万不能学你堂姐,嫁了个穷鬼,今年居然怀三胞胎,整天驮着个大肚皮,瘦皮包骨两眼泛白,简直可怕,像被小鬼缠身。” 林惊雾眼睛生的特别,似夜晚生的茉莉,清幽一朵,永远生光:“嗯嗯。” “好了,既然你懂,妈妈就不多说了,电话费贵。”姚淑珍在电话机那头高声笑起来,扬眉吐气,似乎半辈子的憋屈就等着这一刻开怀:“我女儿美过电影明星,天生尤物,让人看都看不够。今后跟那些港岛富二代要钱不必客气,一定要大杀四方捞够本,才算不辜负妈妈为你吃苦受累,累断腰的尽心培养。宝贝,别让妈妈失望落空,知道吗?” 林惊雾捏紧听筒,默默无声受一身重压:“我知道,妈妈保重身体,拜拜。” 挂了电话,林惊雾又拿一张崭新的纸条,重新拨通了一个属于港岛的电话号码。 对方是姚淑珍联系到的香港富二代,人送绰号——bb哥。 bb哥客客气气说着蹩脚的普通话,简单交流了一下身份后,不由分说丢给她一个地址,让她到地方再说。 “你来,我们好好认识一下。” 对面豪华大厦夜总会的招牌灯光闪烁,一阵阵光影拂在林惊雾光洁如月的面容上,寡淡无味的白裙竟然也鲜活起来。 “怎么是夜总会……” 她不安地默念了一句,犹豫很久,直至手心出汗,才伸手拦住一辆空车的士,在霓虹灯切换颜色的那刻,皎白的裙边也消失在这条街道上。 …… 金利夜总会现在还算得上是港岛的第一红灯区,三十八层高楼包间无数,俊男靓女多,豪庭贵客更多。一群衰仔坐在迪厅里,穿花衫留披头长发,眼睛恨不得盯爆陪酒女露出来的半边白奶。 显然是花了钱,bb哥挂掉电话,就搂住旁边一个妩媚美女,声音中全是肮脏与猥琐:“刚刚从红鹿记吃完爆龙鱼翅,今晚又搞到个北姑,长得好劲啊,不知道屌起来是什么滋味。” (注:香港人说“北姑”是典型的歧视性话语,这个北指的是香港以北,听见要勇敢反抗。) 陪酒女欲拒还迎饮杯酒,尖叫:“哎呀,先生啊,我头晕喝不了了。” 他却往女人腰间塞了一叠钞票,又摸又抱:“得啦,不要装模作样扮矜持,多给你一点,今晚b哥多的是钱啊!” 女人将钱塞进艳俗的红色蕾丝胸衣里,笑的酒杯都端不稳:“你好坏,不要不要,讨厌嘛,一会北姑来了,我是要走还是不走?” “哇,小姐好大胆,难不成你要留下同北姑一起陪我玩双飞?” “死鬼~你在发梦!来嘛,继续喝嘛。” 夜蒲男女的调情声从每个沙发上传来,娇言劝酒嘻嘻哈哈,没人关心今晚会不会落雨,台风要不要来,贫富差距到底有多大,新闻联播几时几点播出。 江浸夜从迪厅入口走进来,污言秽语恰巧钻入耳朵里,他眉头皱的深,在烟雾迷蒙里先打量了几个古惑仔一眼,抬手向身后要火。 夜总会的话事人找准时机,跻身越过保镖上来,恭敬弯腰递过Zippo新款雕像煤油打火机:“江生,请用火,知您要来,楼上的至尊包房已为您留好。” 江浸夜的烟在唇边,没头没尾问了句:“财经理,你们还招收大陆的女员工?” “您是说北姑?这倒是没有。”话事人犹豫不决,只好先做试探:“今晚需不需要叫新来的安妮小姐上楼做陪?顺德女子学院出来的妹妹崽,干干净净,又白又嫩……” 不必怪罪他谄媚,红港地界各有法则,要学会千人千面。 这一区,昨日有大佬光临,明日就有巨佬摆阔,今晚这位江先生更是巨佬中的巨佬,财力到顶,黑白通吃,如有神力,别说得罪不起,赏光见过一面,多数人就要感恩戴德倍感光荣。 手里的小姐下海陪客,都痴想遇上这种贵人,使劲浑身解数得到青眼,从此野鸡变凤凰,一生都可以拿鼻孔望人。 “不用。”江浸夜偏偏无视任何情色诱惑,抬眸盯着入口处,两指捏住一根蓝色香烟,头一歪,鲜橙色的火焰陡然上窜,点燃了他的脸,在拉拉扯扯的烟雾中隐约难辨,只剩那双眼,如居高临下的凶狼,暴烈而锋利,直指人心,“耽误我做事情。” 话事人心有不甘:“如果江生不满意妹妹崽,还有苏珊小姐,玉女变身性感艳星艳,身材标准,大小正合适……” 保镖拦住话事人,眼底有深切的警告意味,“我以为江生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不需要闲杂人等靠近。” 话事人缩头乌龟般拢脖:“是…是…是我话错。” 男人不打算再留,转身踏上了楼,嗓音泡过一轮伏特加,沉醉感性:“没有下次。” 他忽然仁慈,话事人还需在身后卑躬屈膝,诚心诚意感念他的大度,反复强调认错,下次再也不敢。 这座不夜城,从晚上八点开始践行纸醉金迷制度。 八点零五分。 林惊雾准时走进金利夜总会,一亮相就足够引人侧目,二十冒头的娇娇女子,整个人漂亮到像是欧洲油画里的人物,眉毛弯弯细细,眼黑唇红,尽显潋滟颜色,为这暗幽幽的地带添上了一层薄薄妖娆的光亮。 年轻的身体已发育完成,像一朵今晨初绽的纯白水仙花,迷茫的眼神和姿态一看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气质干净得让人想多管闲事叫她回家温书。 这一幕自然也被守在一楼的话事人瞧见,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顶级清纯型靓女,无需装饰就打败常人三个小时的化妆努力,痴痴望了很久,才好心走来问道: “小姐找谁?有没有定位啊?” 第二章:惊鸟迷雾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林惊雾想了想,轻声说:“我找301位,bb哥。” “稍等一分钟。”话事人抬眼去看满厅的嘈杂,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只要踏进门来,他心底就有一本账,是富豪是穷鬼,是高净值人士,还是暴发户古惑仔,通通记得清清楚楚。 他目光落到那一群染头的衰仔上,挠了挠头,皱眉,又看向面前的林惊雾,可惜她一个干干净净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居然跟这些烂人混在一起,没前途。 但转念一想,又是她自愿要来,自甘堕落能是什么好女仔?只是装的够像,毕竟连站街女都知道接客时扮做清纯女神拿钱最多。 奈何美丽的女人不可得罪,漂亮到这个份上,话事人也得放尊重点,胸中有一股气闷未表现:“我明了,小姐,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bb哥。” “谢谢。” 林惊雾不会讲港岛话,便用普通话客客气气道谢,跟着绕过一层层台阶,眼见离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越来越近,话事人却说就是这里。 这个位置靠近舞池中间,不过一个小小的方块座位,狭窄逼仄,人坐进去不自觉就要挤在一堆。 看见有人过来,古惑仔纷纷抬头,怔愣一瞬,语气中难言兴奋:“世风日下,金钱开道,仙女下凡竟然也肯下到夜总会来,好像是来找你的,b哥,快看是不是你新泡的妞。” bb哥回头,看呆了看傻了,一巴掌打在额头上醒神,又笑嘻嘻的用蹩脚普通话问:“你是林小姐?” 林惊雾弯弯秀丽的两根眉毛皱了一瞬,看着他脸上的刀疤,微微点头:“是我。” “真是你。”bb哥惊喜到没骨头,靠在沙发上,庆幸早已把怀里的陪酒女支走,对着她一阵坏笑,“初次见面,你好你好,我是同你讲过电话的b哥。” 又装作正人君子,拿果盘倒酒,献足殷勤,“坐我旁边可好?我们靠近一点,方便聊天。” 林惊雾犹豫片刻,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很轻:“好。” bb哥笑着问:“你是第一次到红港,我应该好好招待你,只是在电话里说的不够清楚,现在终于有机会面对面聊天,能不能请你再介绍一下你自己的名字?” 林惊雾点点头,忍一忍污浊的香水味,仰着头看他:“我叫林惊雾。” bb哥心不在焉地继续问:“哪个惊,哪个雾?” 林惊雾道:“惊鸟的惊,迷雾的雾。” bb哥对此毫不在乎,却要装神弄鬼,假装听不清一般,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话,“不明白,你能不能凑近再说?” “林惊雾,惊鸟,迷雾。” “噢……”bb哥喉头一动,纤纤细颈就在眼前,逼得他心猿意马:“这回听懂了,林惊雾,是个好名字,既然到了这边,最要紧的就体会一下红港的夜生活,我问一下,你是喜欢喝洋酒,还是喜欢喝葡萄酒?” “我都不太会喝。”林惊雾的手紧紧压着裙摆,掌心不安的搅动,轻薄的布料揉成皱皱巴巴一团,想尽快拉开距离:“那就喝葡萄酒吧。” “好啊。”bb哥笑容玩味,亲自给她倒了杯深红的葡萄酒,望着她的脸,手指已经暗搓搓虚搭在她的肩上,“来,我们一起喝一杯当作庆祝认识。” 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开始的交流还算正经,直到哄林惊雾喝下几杯酸涩的酒水,身边的古惑仔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喊她阿嫂阿嫂,喊到她生疑。 林惊雾葱白指尖捏着高脚杯,眼底迷茫:“他们叫我什么?” bb哥没所谓笑笑,借机拍拍她的后背:“别在意,一群衰鬼叫来玩玩的。” 马仔们三七开的头发梳到脑后,背心底下的过肩龙恨不得纹到脸上,闻言先点头,普通话说的不流利,贱笑流利:“阿嫂,跟了b哥绝不亏待你,过了十二点去到九龙寨,谁人不识b哥的名号?我们这一群人由他话事,你这么靓,做阿嫂岂不正合适?” 拉里拉杂的语调,林惊雾还是听不懂,尴尬的笑笑未作声。 而后,她就感觉到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停留在身上,参杂着一种很灼热的,难以忽略的情绪,鬼魅一般缠绕不断,在某个无法抵达的角落里,死死盯着她动作。 抬眸望去,又什么都看不见。 几杯酒灌下肚。 那感觉亦然没有消失,令她不得不收拢了唇,全神贯注于手中未满的酒杯,好似喝醉,心潮起伏,难以安定。 bb哥眼睛毒辣,一眼就懂,突然伸出咸湿的手在林惊雾的腰上摸过一把,身体也想挤到她的身边,笑嘻嘻的说:“林小姐,你喝醉了?” 忽然的动手动脚,要把林惊雾吓出毛病,她反应强烈,惊惧不定偏身想要躲过:“是有点喝多,我想先去下洗手间。” bb哥也不着急,有种势在必得的松弛,抬抬手:“洗手间在那边,需不需要我送你?” 她站起身来,身形微动,摇摇晃晃欲坠:“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好。” “够劲,这么纯又这么靓的妹我还是第一次见,今晚吃定她。”bb哥倒头闷声笑,看着她的裙摆消失在舞池里,吸了半克白*粉过瘾后,抬腿便跟了上去。 烟酒味浓,金利夜总会的厕所不分男女,几对发情男女搂腰进来,短暂欢愉后又出去,来来往往间,只剩下林惊雾独自一人靠在墙边醒酒。 bb哥鬼祟跟过来时,她几乎都要认为自己是摸黑见鬼,因为他此时的状态跟刚刚完全不一样,眼白挂着一层油黄的精光,淫荡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像一个控制不了行为的猛兽,随时随地要扑上来啃咬。 “林小姐长得真是靓,性格也够温柔,我们酒也喝了,话也谈了,也算是家长介绍,名头够正,不如今晚就直接跟了我,我包你钞票多多的有。” “b哥。”她垂眼思考,唇角开合,声音轻而又轻,“我不是那种人,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彼此都不了解,这不合规矩。” “规矩?”男人笑了笑,耐心耗尽裤裆翘头:“有乜野所谓啊?要了解我就再跟你讲清楚一点,虽然我是出来混的古惑仔,但胜在道上兄弟够多又有白粉生意,来钱快,你跟了我好处只多不少,日后就是正经阿嫂,谁人都尊敬。” “你说什么?”林惊雾猛然抬头,理解了话里的意思后,第一念头就觉得糟糕。 他不是富二代,那她要怎么跟妈妈交代? “怎么?装不知道?你也跟这里的野鸡一样喜欢欲拒还迎啊。”bb哥更近一步:“是不是想叫哥哥用行动证明决心?好,今夜就叫你尝尝b哥的厉害,明日你就可安安心心做b嫂。” 事态进展的太快太莫名其妙。 林惊雾脑子乱糟糟一片,看b哥像看恶鬼,满眼恐惧:“你不要过来,在港岛强奸也算犯法。” bb哥满口荤话靠近,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单手下流无耻的扯下裤头,要拉她进隔间,逼她点头:“臭婊子嚇(吓)我啊?我是谁?在我眼底法律就是狗屁,人命更是狗屁,你乖一点有高级酒店住,不乖就被哥哥就地解决,事后随你到街上找差佬告状,看有没有人为你出头。” 话音刚落。 有人借着暗光稳步走进来。 古惑仔突然惨叫一声。 林惊雾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突然就被人握住肩,往怀里一带。 第三章:吊诡场面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对方扼腕的力度很大,林惊雾还未回过神就已经钻进他的怀里。 如此压迫吊诡的场景令她的神经仍处于紧绷状态,沉木一样的味道弥漫鼻尖,迫使林惊雾抬头去看这一位突然到访的护花使者。 他穿一件熨烫整齐的深色衬衫,肩膀线条流畅,质感稳重平整,裸露出来的腕骨戴着块表,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英挺桀骜的的脸孔在暗处毫无温色,仿佛是个天生冷心冷肺的人,偏偏在她耳边讲的一字一句都体贴。 “小姐,有没有事?” 林惊雾尚且没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一时间的愣愣的看着他,话都说不完全:“没……没事……” 那一刻,不知道谁把大门完全打开,夜总会话事人带一班人马来抓人。 他淡淡一笑,指向被保镖牵制住的古惑仔,又望住她问:“你想怎么做,抓他去垃圾场填海,还是砍死在金利街头等人收尸?都听你吩咐。” 一句话从港岛电影角色口中说出来,虚虚假假没力气,而今兜兜转转落到这个男人唇齿之间,却有致命威胁。 林惊雾气息有些不稳,头脑还未从刚刚的惊险冲击中恢复过来,只是潜意识里对他说的话感到畏惧。 “如果只是报警的话,可以吗?” “只是报警?”江浸夜盯着她与寻常港女气质截然不同的整个人,继而挑起眉梢,明明该是轻佻的神情,却透出一股难以察觉的熟稔感,扯了扯唇角,却不肯如她的意:“拉他出去砍掉一只手,日后再犯,再砍一只。” 嚣张无敌的bb哥脸都吓白,出来混几年,眼色还是有,不敢反抗,只恨北姑扮猪吃老虎,早已腿软跪地求饶,但保镖毫不留情的将他拖走,连忏悔扇脸都不给机会。 另一群闻讯赶来出头的衰仔察觉不对,准备要逃,可惜仅靠双肉腿,奋力逃到天涯海角也都还在港岛,没一会就被抓住拖走,再不见踪影。 金利夜总会的话事人连一个同情的余光都没施舍给这群衰仔,满心满眼都是厌恶,只怪他们坏了巨佬的兴致,更怕连累了自己,恭恭敬敬递上湿热的白毛巾,邀请巨佬从脏污的地方出去,免得脏了鞋。 江浸夜接过白毛巾,看着林惊雾被吓得发红的眼眶,将毛巾递给她,淡声说:“休整一下,今夜没人敢再动你。” 说完,抬脚绕过她抽身离去。 林惊雾站在原地手心里都是细汗,冷气渗透进来,掀起她的裙摆,带来一阵寒意,望着走出去的人影,她有口难言。 想到计划失败。 回去会面对失望透顶的母亲。 会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沦落街头。 她的一颗心就忍不住慌乱地跳动,说不出的着急,脚步也不听大脑指示,噔噔蹬似鼓点,越来越急。 她对自己说,一定要想个办法弥补,不能任由自己耗费天大代价白来一趟。 转眼,林惊雾就走出洗手间,一根纤长滑腻的手指,乳白的指甲修的整洁,隔着一层质感贵重的布料,勾住男人的衣袖,风轻轻,夜微凉,光线昏暗,她战战兢兢,心有所惧。 “先生,麻请你等一等。” 红灯区的夜晚总是扰乱人心的。 这声称谓,喊得一行人都怔住,财经理与保镖助理等人面面相觑,看看江生与面前投怀送抱的美女,不知道该拦下还是该识相走开。 倒是江浸夜突然停住了脚步,深邃的眼神在夜色里叫嚣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回头去望她故作镇定的眼。 “有什么事?” 她被他狼一般审视的目光锁定,不寒而栗,胆颤心惊,鼓足勇气仰起精致的脸,却不敢与他对视,低声细语地询问: “我初次抵港,既然你把我的朋友赶走了,能不能请你负责帮到底?” 这话是谁来听都要骂两句小女仔不知天高地厚,没礼貌,居然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沉默良久。 江浸夜直面她那张写满惧怕的脸,心脏随着那双手的接近而颤动,试图在黑暗中抓住那若隐若现的悸动,但又怕抓住那一瞬间,所有期望都会落空,突然间发笑,问:“你想让我怎么负责帮你到底?” 林惊雾表情一僵,盯着他袖口的两颗饰品给自己鼓劲,然后才敢仰头,怯生生地开口道:“今夜太晚,我没地方去。” 这一片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久经风月场所的财经理都没眼看下去,这位美人未经调教太过单纯,居然想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勾引这位手眼通天的大佬吗?也不怕被他狠心丢到大街供万人嘲笑。 林惊雾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氛,她心里也紧张万分,知道对方可能很厉害,一个不如意也会抓她填海,但还是得强忍心头的恐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若不搏一搏,她今晚必定是要空手而归,惹得妈妈失望懊丧。 真可怕,这比什么都可怕。 林惊雾忍不住瑟缩,握紧了他的袖口,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浮船,仰着一对天生清澈的眼,即使遍布惶恐也掩盖不去里面的光彩,透亮如瑰石,弥漫着大湾区对岸的晨露。 “我……我真的没地方去,家里人让刚刚那人接待我,现在人被你赶走,如果你不负责任的话,我可能会冻死在外面。” 话音落下。 江浸夜无声的望着她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看见林惊雾抓着他的手指无声颤抖,紧紧的盯着他,用小到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祈求着说: “就这一晚,你给我个地方去,好不好?” 江浸夜突然感觉到喉咙点点发痒。 良久后。 他才居高临下的抬眸移开视线,转身,不带半点温度的声音穿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今夜,你跟我走。” 这一瞬间。 所有人都傻眼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此时此刻,在这抹容貌与姿色面前都不显重要,于心不忍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话事人财经理震惊低头。 只敢背地里暗叹一声:好嗦…… 不愧是敢直接上来勾引巨佬的狠角色,拥有这种美貌确实是个惊人的本事,不管多么糟糕的情况都能化险为夷。 林惊雾反应过来后,惊喜地抬起头来,快步跟紧了他的脚步,像找到了一张通往稳定地带的船票,不敢弄丢。 第四章:今夜维港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黑色加长轿车缓慢行驶半小时。 空间由宽敞的金利街夜总会,变为更宽阔的五星酒店外,城市花园中间三百尺高楼挡住天,需仰着头到后脖颈才能勉强看到楼顶,非常容易让人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林惊雾抱着她的行李包,娇娇小小的模样,不知此行最终目的地是何处,于是瞄了眼男人的侧影,又看了眼前头佩戴白手套开车的司机,小心翼翼的对着救命恩人说话:“先生,请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车子正好就在这时候停下。 林惊雾能清晰的感知到问题的答案,便识趣的闭嘴不再多问。 借街边一缕幽光望去,江浸夜靠着椅背,似并没有下车的打算,慵懒望她一眼,忽而问:“你叫什么名?今年多大?” “我叫林惊雾,二十一岁。”林惊雾抬头,片刻又补充:“下月满二十二。” “八年——” 江浸夜收回目光,下巴压着,刚温声一刻,未被人听清就瞬间消弭,寒星般的眼睛亮的惊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随意牵扯了唇,继续又问:“预备来红港做什么?” 林惊雾嘴唇开合,不好说出真实目的,只好温温软软的说:“寻亲,只是还没寻到,就出了这种事情。” 他还没说话。 林惊雾便清楚的看见前面车窗外忽然站了个保镖,弯腰与司机低声交谈,“宾客已经到达金利夜总会落座,催问江生几时有空赴约。” 司机闻言转过头来,还未来得及请示什么,江浸夜就跟在车内生了一双耳目般开口:“告诉他们,多等半个钟。” 语气淡漠,实在听不出半分着急,却有莫名的压迫力。 “是。”司机点头一下,如实转达,保镖转头便走,不敢再催。 车厢内再次归回平静氛围。 林惊雾坐在旁边,迫于他的气势,根本不敢多看他,正全神贯注于手中已经变凉变干燥的毛巾,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张脸一双眼亮如雕琢过的粉白瓷像,微卷的长发松松垂在耳后。 江浸夜视线转向她,停了两秒,指尖慢慢敲在扶手上,想说什么,在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突然改口问:“困吗?” 林惊雾略略抬头,没想到他这样问,轻而又轻地点头:“有点困。” 江浸夜整理着衣袖的褶皱,平静的吩咐司机:“带她上去,住我的房。” 车门立刻被人从外面开启,耳边是寒风,眼见是霓虹,城市辉煌的灯火都映衬在她娇俏的脸上。 林惊雾开始有点忐忑,迟疑道:“江先生,今晚上我住你的房间,那你……住哪?” 江浸夜慢慢坐直身,目光与她碰撞,带着探究意味在她脸上打量几寸,沉重锋利,逼得人不得不退怯,将想法完完全全袒露给他看。 发觉她在害怕。 他挑眉问:“林小姐害怕一个人过夜?” “不是……”林惊雾瞬间面红矢口否认。 他指一指太阳穴,扯了扯唇,一句话说得沉醉冷漠:“今晚我要见三方客,没时间再过来一趟。” “好的。”林惊雾马上听懂他的意思,紧紧握箱的手终于松掉,跟着司机的指示下车,又转身朝他诚恳道谢,“江先生,多谢你见义勇为,多谢你收留我。” 江浸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嘴都没张一下,抬手叫停她的言语,不知道在对谁说:“走吧。” 直到保镖上前接替司机的工作,将黑色的轿车缓慢的掉头开走,林惊雾才回头,跟着司机走进此生没见过的繁华建筑物里。 眼前的景象昭示着这座城的财富,服务生穿着制服,坐落在一旁的贵价钢琴,不知谁人创作的画像,再绕过一级旋转楼梯眼见对面的海湾,银丝缠绕的透视纱帘在百层高的落地窗旁飘荡,最终乘坐电梯到达吊垂几千颗水晶的吊灯旁。 司机拿出一张房卡交给她,笑着点头:“房在左侧,没规定收房期限,尽情睡到正中午都没所谓,早点休息。” “多谢。” 林惊雾不敢乱跑,开门走进左侧那间宽敞到像百尺豪宅般的房,第一时间摸到电话机,便给妈妈打去电话。 桌上的青瓷瓶里放着一朵新鲜百合。 她全然没有心思欣赏,心惊肉跳等到电话里传来接通声音,才勉强稳住心神:“妈妈,久等了。” “怎么那么晚才打来?”姚淑珍嗓音略带急促,跟一群牌友打穷鬼麻将,打半宿才等到女儿来电,怎能不急?“宝贝,你快仔细跟妈妈说说,那个bb哥怎么样?今晚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林惊雾不敢隐瞒,将今晚的所有细节一一照实作答。 姚淑珍听的认真,刚开始还有些洋洋得意,中途又差点气到肝脏破裂,血液翻涌,到后来听闻女儿被人救下,起伏的胸口才得以平静下来。 一张脸短短时间内竟然可以变幻出几番模样,细细数过,比桌上麻将牌的花色还多。 林惊雾早就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补救,怎么才能安慰失落的母亲?话语脱口而出:“妈妈,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过不了多久,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姚淑珍的笑声,像吃错药,越笑越开怀:“女儿你说得对,现在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早发现对方是个混混,总比晚发现的好,你先告诉妈妈,救你的这位江先生年纪有多大?” 林惊雾垂下眼,想一想才答:“看起来好像跟我差不多,至多大我几岁。” 姚淑珍双眼如铃,忽而激动出声:“那你想想看,这么年轻的男人,出入都有司机保镖,还有老板谄媚,随随便便就敢伸手解决一群本地混混,肯定不是一般的非富即贵,我们不如把目标换做他。” 越想越对。 她一拍桌:“女儿,他肯救你,必然是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你一定要想办法试试看,看看怎么样才能讨得喜欢,留在他的身边,只要他是真的有钱,哪怕做不成正房太太,在外面给他做小,那也是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惊雾眼眸清亮,微微转动,似从小就是听这样的话长大,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妈妈放心,我会再想想办法。” 姚淑珍即刻笑语嫣然,又需要反复提醒她一遍:“钱,钱,钱,人这一生就是靠着钱过,你看看你姨妈,在你这个年纪早就跟了红港富商做姨太太,做小难道有什么丢人吗?跟穷鬼潦倒过一生才最丢人! 看吧看吧,到现在老头人没了,遗产由她继承大半,住豪宅开豪车,花钱像流水,日子过得多么快活!我的宝贝生的那么美丽,刻苦学了那么多年的琴棋书画,气质到顶,只要按照妈妈说的去做,人生必定过得比她还出彩!你最听话最孝顺最懂感恩,不能让妈妈的辛勤付出变成白费……” 人要谈起付出,声情并茂洋洋洒洒演讲一百句都说不够,从点滴关怀讲到喂奶哺乳,姚淑珍可以讲足一千零一夜。 林惊雾边听边想,她没有不愿意。 只是连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懂,如何让危险的江先生为她心动? 第五章:加多利山的姨妈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听一晚谆谆教诲。 日光将夜色烧成灿烂的钻石白。 林惊雾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她第一反应便是怎么现在才起?昨夜妈妈让她今晨到在港发财的姨妈家借住,糟糕,去晚了不礼貌。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急得手忙脚乱,拎起皮箱和房卡,讯捷下楼,学人将房卡交给前台的美女小姐,清透的光透过窗沿上一层薄薄雾色拥抱她润玉无暇的脸,来来回回,不知收敛地亲吻她的美貌。 前台小姐笑容甜美将房卡接过,仔细检查过,却又将房卡退回:“小姐,这间房属于非售卖房间,不需要办理退房,直接将房卡交给房主就好。” 林惊雾愣愣看着房卡,睡一觉醒来还不知帮助她的男人是谁,但她仍旧心急赶时间,对前台小姐问:“实在抱歉,请问你们有房主的联系方式吗?” 前台吃惊:“您没有?” 林惊雾摇头,她与他只是陌生人。 “我来看看。”前台小姐低头,手抄一张便签条,夹在房卡信封里:“这是房间主人预留的电话,其他的不好透露,希望能帮到您。” “多谢。” 林惊雾离开,也带走那张房卡和便签。 走到巴士站,靠窗落座,乘坐双人巴士前往加多利山。 逐渐远离喧闹嘈杂的街市,加多利山两边的建筑物变成简约雅致的别墅,高耸的围墙被树木植物覆盖,花岗岩石墙经过几十年历史飞出白灰。 林惊雾爬上一条斜坡,到地址上的一栋白楼门前,摁响门铃。 翻新过两遍的旧楼房门宽厚,老式门铃的声音拉拉扯扯,她能从一点缝隙中听见越来越急的沉重脚步声。 来开门的是琳达,取过林惊雾手里的重物,笑容质朴:“太太,侄小姐来了!”她是家里的女佣,不是本港人,从更偏僻的地方来务工,会讲大陆话,也识得港岛话,只是学历不够用,只能做辛苦工作换取报酬。 今天姚佩娴得空,戴上满身的珠宝,涂涂抹抹好几层口红,召集同为傍大款上位的好友姐妹到家中打麻将。 麻将机设置在游泳池旁边,一大块充盈的盈蓝,边缘被切割成光滑的长方体,她开玩笑地说:“一会输钱太多,跳池好过跳楼。” 虽然说着输钱的话,手上胡牌的动作却从未停过,赢得她三十八岁人生得意,赢得她风情万种满面春风。 林惊雾跟着琳达的脚步走到泳池边,分辨出最那位与自己长有几分相似的香艳阔太,乖乖喊了一声:“姨妈好。” 她只在年幼时见过这个美艳的姨妈,妈妈说她十七岁就敢脱衣钻进富豪车座,十八岁就穿遍名牌靓衫,真真正正靠自己本事脱贫致富,不必再过穷人生活,为几块钱半包的大米弯断腰。 不过这种真本事在家乡为人所不耻,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败坏清白,不管红港早些年做小老婆是否合法。 姚佩娴趁摸牌间隙快速看她一眼,弯弯烈火红唇,算是打过招呼:“你先去客厅坐,等我打完这圈再来找你。” 林惊雾也不觉得备受冷落,转身跟着琳达继续走向二层小别墅的客厅中,坐在软得神奇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等待。 佣人琳达拿一根鸡毛掸子站在柜前扫灰,顺手把电视机打开供她解闷,“太太打麻将不打够三个钟不不罢休,这才刚开始,侄小姐可以先看看电视。” 这么一说,林惊雾也抬眼看向电视机,里面在播放晨间新闻。 昨夜傍晚两点钟,金利夜总会门口,记者偷拍到本港著名女艳星苏珊小姐,身穿一件弯腰漏臀的短裙,爬进一辆连号牌照的豪华黑车,胸前波涛汹涌,裙下暗潮涌动。 刚爬车三分钟,竟然被保镖架住丢到街上,转眼黑车就开往平顶山顶豪华大宅,再晚也没有调头看过苏珊小姐一眼,好丢脸糗到家! 林惊雾脑海里蓦然浮现出昨晚坐上的那辆黑色轿车,与新闻中的拍到的车型一样,车牌也是连号,地点也凑巧。 想到江先生,她摸摸手中的房卡,不知道该感到幸运还是后怕。 下午两点一到,姚佩娴就推翻牌桌,摆手赶人:“今天手气实在太好,奈何我家侄女已经等久,今天到此作罢,改天再找机会给你们赢过。” 别无他法,一群输了钱的姨太太拿包牵住贵宾狗,笑吟吟的道别。 姚佩娴站起身,扭着身体荡进门,坐到沙发上,先挑出一根香橙味万宝路烟含在嘴里点燃,然后微眯一双风情美目,盯着林惊雾的脸,吐出一口蓝色烟雾。 好靓,又靓又嗦,只是太乖。 “你妈叫你来红港做什么?”对于林惊雾的到来,她倍感意外。 “妈妈的朋友介绍一位红港男人给我认识,妈妈便叫我来接触。” “噢,原来是叫你来捞男。”姚佩娴眼光毒辣,一听便知家妹要做什么。毫不在意,伸出朱红指甲戳着细瘦的肩骨,又吐一口香烟:“然后呢,见到那男人没有?” 无可辩驳,林惊雾望着美到令人惊艳的姨妈,轻声道:“见过了,那人是个古惑仔,叫我到金利街夜总会,吸粉上头,还想在厕所侵犯我。” “这种发瘟就是瘪三。”姚佩娴闲闲刺一句,轻蔑的视线隔着一层烟雾显现出来,“然后呢?” 林惊雾声音轻轻:“有一个男人带保镖来救我,斩了那位古惑仔一双手,还送我去了酒店,收留我一晚。” “噢?”姚佩娴若有所思转过身,对她挑挑细眉,来了点兴致:“那男人是谁?敢随随便便在金利街斩人,来头不小吧?” 林惊雾不清楚,微微摇头。 姚佩娴牵动嘴角,眼底几多惊诧:“联系方式呢?有没有留?” 她手一顿,拿出那张房卡与便签条:“有一张电话号码和房卡。” 姚佩娴轻含烟蒂,再吸一口白烟吐出,眼神有一瞬间放空:“既然要捞男人,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惊雾口齿微张,却不好意思开口。 看着她一双纯净与不谙世事的眼,姚佩娴无奈指了指太阳穴,红唇拉扯出一丝嘲讽:“你长得那么靓,本钱够,但怎么办呢,你太嫩了,什么都不懂,你妈要你捞男人,又什么都不教给你,怕不是把你当鸡送。” 第六章:饮食男女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我……” 林惊雾睫毛颤颤,耳根红透,心跳打鼓,其实她好慌,根本不知要如何与这位姨妈相处,也不知如何回应这句冷冰犀利的问话。 姚佩娴拿那双狭长眉目紧紧盯着她,过几秒,才忽然变脸,弯弯柳叶眉松开,笑出声音:“好了,不吓你了,让琳达带你先上楼去休息。” “……哎。”林惊雾惊惧不定,乖顺站起身来,跟着琳达的脚步往楼上走。 “倒是乖巧……”姚佩娴靠在沙发上,盯着她的背影,终于在她踏上台阶那刻,拖长声音提携般指点一句:“就算是你妈怂恿你来红港,你也要抓住机会。” 林惊雾回头,对上姨妈那似笑非笑的眼光,听她继续说下去:“不是有联系方式吗?抽空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你要把房卡还给他,顺便当面致谢,能不能做到?” “……嗯。”她贝齿咬唇,很是受教,学习态度亦是良好:“我做得到,谢谢姨妈。” “呵。” 姚佩娴笑着不再看她,烟瘾未解再犯,朱红指尖屈起,又挑出一根薄荷万宝路含进口唇点燃,丝丝缕缕的蓝雾升空,遮掩住旖旎风光。 白楼一共两层,由一道长长阶梯连接,林惊雾数着上去,一共二十六阶,转过去就到一间客房。 琳达将林惊雾的行李放在床尾,告诉她浴室如何使用,话说到一半又被姚佩娴叫下楼,琳达只好匆匆从客房退出去,走之前指了指床面:“侄小姐先好好休息,床品都是干净的。” 骄阳在此刻有下沉趋势,影影绰绰的树影落映在白墙表面,柔柔软软的纯净灰,空气弥漫一股清香,植物气息?比植物气息更浓郁些。 林惊雾躺在床上,短暂闭上眼睛歇息,周遭嘈杂即刻按下暂停键,她的思绪却越来越翻涌,先是想到昨晚扼住她腕的江先生,又想到妈妈的嘱托,再想到姑妈的言语。 想来想去想到月挂枝头都没睡意。 她干脆掀开被子下床,轻手轻脚打开红棕色木门,刚预备下楼饮杯水。楼道里突发窸窸窣窣的声响,有男人低沉咳嗽一声,又继续翻找撕开了什么。 什么声音?哪里来的男人? 林惊雾忍不住瑟缩,疑心是有飞贼闯入,心急想找姨妈知会一声,摸索着墙壁慢慢往主卧去,还没走到一半,却蓦然停住脚步,睁大眼睛望着前方。 主卧大门半掩,一缕幽光泄在瓷砖地面,有人剥了半身衣,抵死纠缠在一起,伴随着男欢女爱的调笑声,你来我往就停在房间门口。 姚佩娴的声带保养的依旧年轻,欲拒还迎的说了几声讨厌,不要,快来。 林惊雾瞬时面露尴尬,行进后退皆很艰难。 显然是已经忍不到进房间,一件红色蕾丝吊珍珠的胸衣挂在门边扶手上,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年轻,完完全全学日本那边进修过的牛郎做派。 他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做,反正你老公早死已无福消受,保姆房也在一楼,无人理。” 接下来的事就成了顺理成章,姚佩娴声音半点都不压抑,“饶了我,哎呀,讨厌停下来做什么?不要饶了我。” “到底是要饶了你,还是不要饶你?总要说得清楚点。” 纵使林惊雾从小到大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也知道要小心翼翼维持住这份如履薄冰的宁静,打算趁无人注意这时刻神不知鬼不觉溜走。 脚步慢慢往身后退…… 挪动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在整座空间里响起清脆的撕拉声!她吓得魂飞魄散,低头望去,是一片拆开的避孕用品。 男女动情声音瞬时被惊的消弭。 过几秒钟,姚佩娴娇声笑骂一句,在空旷的过道里,鬼气森森:“你真是贱格发作,都说了我侄女借住,还非要在这里搞。” 男人揾住她的耳低声细语:“不是你故意拉我到这,我怎么会来?不在这里我怕你还不满意。” 宽敞雅致一栋白楼,二层通道小小开一扇窗户,通向外间繁华闪烁世界,左转过去,未见开灯,深深浅浅台阶全由黑色埋葬,不小心踏错一脚就要跌空。 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堂生动的生理课,扑通扑通的心跳泄露了林惊雾内心的羞涩。 她再不敢继续慢走,转身捂着脸小跑回房间,劫后余生般掀被进床。害怕惊扰了隔壁的两对痴缠人影,乖乖躺在这黑夜里一动不动,直至入睡前,脸上的红晕仍然没有褪怯。 崭新的一天从晨光中开始。 八点一刻,姚佩娴装扮好满身的珠宝,踩一双高跟鞋慢悠悠下楼,一抬头就撞见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林惊雾。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辈子没离开过母亲身边,白衣黑发,柔顺微卷的发丝垂在耳边,脸上有未经阅历的稚嫩,好在美貌撑起了那一分灵秀。 听见鞋跟清脆声,林惊雾也抬头,想起昨夜的事情,光洁无暇的脸颊又涨出绯红颜色,“姨妈……您早。” 姚佩娴盯着她冷笑,问:“昨夜你都见着了?” 林惊雾瑟瑟缩缩抓紧书籍,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半天咬牙点点头。 姚佩娴为自己点支烟,笑的那么开心,说起这种话题也能云淡风轻:“那你知道你妈要你跟男人相处是什么了?就是这个。” 林惊雾小腿瞬时紧绷,笑容僵硬在脸上,吓到心脏跳停。 姚佩娴见到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纯情过分,忽然十分想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骂她一句傻女:“怕什么?美丽的女人不要介意出卖自己的青春,青春卖就卖,不卖也是会掉色的。” 空气仿佛人间蒸发,一丝风也透不出来。 姚佩娴点化过她,又递给她一只电话机:“叫你打的电话你打过吗?没打过现在上楼去打,时间正合适。” “嗯……好的,我这……这就去。”林惊雾接过电话机,蚊声道谢,感受到姨妈投来那种调侃的视线,战战兢兢,多一秒都难熬,脚步不由得急匆匆了起来,逃一般往楼上跑去。 第七章:夜车蓝雾时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红日东升,暗香浮动。 二楼客房房门半掩着,林惊雾坐在床头,脸颊一阵阵红温,对着电话机犹豫几番,终于克服心内恐惧,捧住话机拨打出那通电话。 第一通无人接听。 第二通被她自己不小心挂断。 不应轻言放弃,她决心再多打一次。 终于在第三次嘟嘟声响中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很年轻,很斯文,用港岛话询问她:“请问哪位?” 林惊雾疑心拨错号码,反复确认无误,迟疑着问:“请问这是江先生的电话吗?” 对方精英出身训练有素,精通几国语言,自然为她切换大陆语,言简意赅:“我是江生助理,你有什么事情?” 林惊雾紧张过度,狂深呼吸:“……前晚我同江生在一起,现在我手中有张酒店房卡,不知道……该如何还给他?” 助理疑惑,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了声“稍等”,摁住电话机末端,转身走进万年屹立不倒的山顶豪宅内,穿过一道棕红木门,空气中有淡淡焚香气味,江浸夜在正厅之中与人谈事。 他正坐主位挪动手中玉扳指,左右脑博弈,眼底深深,看着机关算尽自认聪明的商客们,一侧目一抬手,细微末节的改变,都能引发众人冷汗涔涔。 助理弯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江浸夜目光毫无变化,微凉的指尖犹如清醒剂,按住独自沸腾的茶水,对识趣闭嘴的众人淡声说:“继续讲。” 助理便知该如何答复。 “小姐,江生没时间,劳烦你暂时将房卡保留,或者当垃圾扔都行,那间屋平时也无人去住,全凭你心意处理。” 林惊雾闻声,手都在抖,左右脑皆空白,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回应:“其实我都可以自己送过去,只需要给我个地址就好。” 电话对面无声。 助理再次走至江生身侧,将女人的意图传达过耳。等待江生发令。 那一秒钟被无止境拉长,掩饰掉那一瞬时的荒诞怪异神情。 江浸夜却意外地停住指尖动作,抬起一双野性勃发的眼看他。 凌冽而锋利的眼神令助理感到畏惧,似崩到极致的弦,越扯越紧,随时崩断。 他扣住手中狰狞兽像的玉扳指,不知预想到什么,收回目光,淡漠点头。 助理反应机敏,即刻领会其中含义,不应当有半点情绪,他翻看今晚行程后,握着电话机对不知名女士说:“那便麻烦你在今晚八点前送到生湾杨屋道88幢703房,过时不候。” 林惊雾如蒙大赦,一双眼弯起来堪比维多利亚港上的日出,脚尖微微点在地面,记住地址后,嗓音也变得婉转高昂:“好的,我明白。” 感谢上帝,总算让她完成任务。 转眼,又下楼将这重大成果讲给姨妈听。 姚佩娴不觉得意外,美丽的女人想办成某件事情其实都好简单,根本没有太多复杂的危机阻碍要处理。 她只笑吟吟的低着头,全神贯注与今晚又跟哪个先生约会,叫林惊雾七点一刻出门,一击必中,最好今夜都不要回来。 等夕阳西下,白灰墙在晚霞里变换过几种颜色,柔柔软软的鹅黄将地面烫成金,晚风扫过泳池里的一片叶,纠纠缠缠往更远的地方去。 林惊雾也乘坐晚间贵价的士车,绕过海湾,来到生湾扬屋道88号入口,入门那刻才知这是一家私人会所。 这地界与普通人所见的本港不同,没有湿热的温度,逼仄的角巷,亮眼的霓虹灯,头顶盘踞交错的电线和抽一半未尽的干涩香烟。 有的是灯火辉煌的顶级会所,包揽全世界美人,有长腿金发俄罗斯碧眼接待少女,娇媚迷人眼波流转新加坡艳妇,更有服务周到温顺恬静的日本小姐,皆穿着正规套裙行走在金灿灿的台阶上下,优雅如画报女神亲临,却只是服务人员。 从未见过这样奢靡的地带。 林惊雾卷翘睫毛追随目光如蝶翼扇动,同陈设名贵的古董两两相望,黑金色地板倒映着她忐忑寻找的身影。 服务员一早望见她,笑着走来问:“小姐,有什么能够帮到您。” 林惊雾紧紧攥着手中的房卡,声音轻轻:“我来找一位姓江的先生。” 服务员转身拨打电话,很快走下来一个人,毕恭毕敬:“小姐,请跟我来。” 林惊雾顺着指引穿过花园酒廊,走过星级餐厅,最终踏进一间私人包间里。 包间中有淡淡的交谈声,地上铺设厚重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丝毫声响,借着吊灯斑斓的余晖,她最先瞧见就是那一夜救星江先生。 背景秩序井然昏暗,斜灯的光为他硕长身躯镶一道暗色边框,桀骜殷俊面孔却掩盖在烟雾阴暗那面,他好似永远这般运筹帷幄,任何场合都占尽上风,叫人即使不知身份也明了他是最不可得罪的危险人物。 门动,领她来的助理进门先点头:“江生,有人来找。” 这一声称谓,喊得一整桌酒杯都落了下来,男男女女面面相觑,直直盯住后方一位懵懵懂懂的顶级靓女。 这世界并不公平,有人靠美貌无敌,用不着任何化学用品修饰,甚至一件万元名牌靓衫都不必,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干干净净一株清幽茉莉,怕是等下露出一个笑容,就会逼人落入这温柔春色中。 作为平日好友,霍家豪笑呵呵:“前段时间才拒绝女星苏珊小姐,什么时候江生身边又多一位清纯靓女?” 男人未言一语,抬眼与她身体相碰,如同荒漠中的孤狼,细细嗅闻,将她绯红的脸颊研究透彻。 片刻,声音依旧平稳: “来做什么?” 林惊雾站在正中,将淡淡地问话一字不漏听入耳中。感觉到男人似乎看了自己,锐利幽深眼神将她从头至尾审视一遍,让人如芒刺背想要逃跑。 怎么办?该怎么回答? 她太胆怯。头顶有飞驰夜车经过,越是紧张越是乱糟糟一片。背负着巨大心理压力勉强站稳,她道:“江先生,前晚你留下的房卡,我给你送来。”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拉拉扯扯,即时惹得众人浮想联翩,有人轻咳掩饰意味深长笑容,有人面若寒蝉不敢多嘴生事,只好悄悄去看江生眼色,猜测这位巨佬是会心花怒放,还是再次发怒。 第八章:心仪的消遣玩物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港岛的夜那样长,水晶灯朦胧的光扑扑簌簌如大雾弥漫,一只贵爆全港的白玉扳指在江浸夜手中成了消遣玩物,顺着拇指拨动节奏,没头没脑在指尖盘旋。 只要他不吭声,在场的空气好似就不敢继续流通,沉闷,封闭,严肃,逼得人要突发哮喘急症。 林惊雾感受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压迫,胸口挤压,连带着喉咙都不能发出声音。 而造就这一切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坐在距离不过六尺的位置,身姿颀长,肩膀线条流畅,桀骜的侧脸唇雕琢如墨染,沉溺于半片阴影里,眸色幽幽暗暗,好整以暇地的望着她。 同他对视,即使对方毫无温怒神色,林惊雾也需要感谢妈妈赐予她一颗强健心脏,撑过这短短十几秒钟,不至于狼狈跌倒。 “江先生……?” 雪茄味浓,头顶吊灯不知几时暗了下来,虚虚实实,将空间分割不同两个世界。 江浸夜眼前烟雾缭绕,直面林惊雾浓而清澈的眉目,看她极其尴尬不安的垂眸,终于肯开口问话:“你说的房卡在哪?” 众人惊掉眼球,看待她的目光又有所不同。 “在这。”林惊雾立时得以喘息,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房卡,走到他的身边:“我带来了,给您。” 江浸夜抬起两根手指,在空中虚指,示意她将东西交给助理。 林惊雾立刻提步上前。她眼眸流转,内心许多想法翻涌,可惜江浸夜只当她是空气,淡淡瞥开眼,从头至尾都没将那张房卡看在眼里。 按理说还完东西便该走,可她心怀叵测别有目的,一时间脚步沉沉停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是去是留。 霍家豪暗暗捏一把汗,两眼放光,看着就精,精过旁人,试探性提问:“难得见到江生的女性友人,不如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林惊雾迟疑了一瞬,莫名有些欣喜,慢吞吞转过身,对准沉默寡言的江先生眨眨眼,细声询问他的意见:“可以吗?” 受她目光感染,他也抬起寒星似的眼懒懒望着林惊雾,并未有特殊反应,似乎去留皆看她自己。 这已经是例外。 霍家豪即刻起身,引接她坐在江浸夜身侧:“不必紧张,小姐这边坐。” 她松一口气,乖顺坐下:“好的,谢谢。” 这是场私人酒宴,桌上摆几瓶价格不菲的棕红色洋酒,还有一盒金边雪茄以及散落满地的万元筹码。落座半分钟便有人为林惊雾送来一支女士酒杯,往里面倒满烈性甘醇的酒液,闻起来度数极高。 有了上次bb哥的教训,林惊雾轻易不敢喝酒,奈何霍家豪礼貌热情,又说这是江生常喝的酒,邀请她来品尝。 她只好犹犹豫豫捧起酒杯,尝第一口,满嘴辛辣,辣到眼红。 旁人见状,又给她倒上另外一种酒:“小姐喝不惯?试试这款。” “……好。” “怎么样?” 林惊雾招架不住,仰头喝的艰难,差点被酒呛住口,轻轻咳几声,呼吸不顺,手指在桌底乱抓,想找到支点排解难受,却不小心碰到身边人的西裤,还没摸出具体感觉。 下一瞬,男人宽厚的手掌探过来,牢牢捉住她那只贸然进犯的手。 “做什么?” 只是轻轻一下,却将风都惊走,她恍惚低头查看,不慎将手边酒杯跌落,酒味香浓郁刺鼻,晶莹液体泼洒一身。 江浸夜感受到手背一阵湿意。 他垂眸,只见林惊雾的脸又苍白了几分,暗地里抓着他的手指,身体却在发抖。 林惊雾自觉闯祸,瞪大双眼,悄悄越过白烟去看他的脸,三分羞怯三分愧:“抱歉……江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可那几根收紧的指头分明在说,不是有意,是有意无意的故意。 “林小姐。”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喊她。 他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林惊雾怔怔望着江浸夜。 “你跟我来。”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缓步离开这间厅,在黑白灯光下,林惊雾更注意到他刻意放慢的步伐,根本没得选,她吸小口气,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来了。” 推开门,夜色扑面,带着这座城市最旖旎光景闯入眼底,靡靡发光闪烁不灭的霓虹是永不坠落的繁星。 江浸夜带她单独走到顶楼茶室,叫人给她送来干湿两种毛巾,还有一杯温热的茶,这哪是以冷血无情著称的江生? 助理堵在门外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半颗安眠药,此时正在发梦状态,再回头去偷看纯情靓女,更惊掉眼球——她正恃靓行凶,不知天高地厚走到江生身边,用毛巾擦着裸露在外沾湿酒水的脚腕。 江浸夜顺着她的动作,望向她擦到发烧泛红的腿间,看她大胆露出半截优美的曲线,想要释放风情,又天生单纯不敢太过放肆,全过程如同盗贼行窃一般藏一颗夜明玻珠,半遮未遮,自欺欺人。 他问:“林小姐,你在紧张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林惊雾正全心全意复刻美艳姨妈的成功之路。很想对他说声我不怕,可低下头,才看到自己的手和脚都在颤抖,抑制不住的生理性惊忧。 她轻轻发声:“我来的路上,天气凉,没穿多少衣服,现在才觉得有点冷。” 江浸夜看穿她眉眼间的谎言,并未拆穿:“需不需要让人给你送件外衫。” “嗯……”林惊雾脸上的红晕并未消祛,连声音都软了许多,听起来似乎要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甚至伸手拉扯住他的衣袖,无处不在显露她的楚楚可怜:“很早就想说,江先生能不能借你的外套给我穿上?” 他低头,漫不经心盯着腕表上的指针转动,好心告诉她: “我让人给你拿件羊绒毯,更保暖。” 林惊雾生怕他就此要走,急急开口:“那……那我不冷了。” 这一时一刻的恐惧恰好落进江浸夜眼里,他微不可察地皱眉,没有做声。 “江先生,我可不可以你些问题?” 江浸夜注意力都在时间流逝上,并不看她,淡漠道: “讲。” 她慌得耳根泛红,预料到自己待会要说什么,羞耻慌乱,忽然觉得更冷了。 “请问江先生……您身边有没有令你心仪的女朋友?” 第九章:顽石情人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茶室灯光朦胧,落地玻璃阻隔天际,往前几步是星空,退后又见满地霓虹。 江浸夜骤然抬眼,视线在她脸上巡回。 闪烁的眼神,胆怯的语言,还有三番两次刻意的接近,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江浸夜平静的看着她。 过了很久,才像审判一般,淡声问道:“女朋友?心仪的?” 林惊雾的脑神经被他探究眼神撕扯,仿佛拉出个洞,流露出她的小心翼翼:“刚刚在他们交谈中听闻…江先生鲜少有带女伴出席各种场合,我想…您是不是没遇到合心意的人?” 江浸夜弹了弹烟灰,沉沉望住她,反问:“然后?” 然后…… 林惊雾手藏身后揪着沙发,暗暗为自己鼓劲,再抬起漆黑湿润眼睛凝望着他:“然后我感觉到江先生好像并不讨厌我……” “如果江生愿意,我能否做您的女伴?” 说完这句,林惊雾紧紧盯着江浸夜,不敢放过他半点情绪。 可江浸夜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未知的等待,世界上最让人身心俱疲的劳作,变相的精神折磨。 片刻静默后,他声音平稳:“你想做我哪一种女伴?” 林惊雾脱口而出:“能留在您身边那种。” 他笑:“跟养情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 林惊雾专注的看着他,手指轻轻摩擦自己的衣袖,低声细语补充: “有的,我不在意江先生将来是否会结婚,也不会过问江先生的事情,更不会同江先生闹脾气,不贪心需要您给名分,不麻烦需要您哄,只要能留在您身边就好……”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得差错。 被抬手叫停。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致,坐在阴影中,对林惊雾淡声问:“林小姐在同我讲这些话之前,有没有看过几回新闻?” 林惊雾如遭雷击,甚至不敢辩驳:“我……” “看来是看过了。” 江浸夜缓缓站起身,审视又淡漠的眼神从她裸露的面孔上划过,居高临下俯瞰她的脆弱与不安,下达逐客令:“那你就知我什么意思,我不需要这种女伴,请回吧。” 不再多说什么,他抬脚绕过林惊雾就抽身离开。 助理见惯这种场面,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下楼,感叹江生今晚格外仁慈,还以为那位美到爆镜的女仔会是例外,结果却依旧相同。 但他很快又发现,也有特别。 幽静高层过道一路气压低,煤油打火机发出轻擦声,男人微微停步,低头点燃支烟,蔚蓝色烟雾缭绕。 助理战战兢兢不敢多话,亦步亦趋停下来,静静陪同。 他英挺俊郎的眉眼凌冽锋利,透过高层玻璃直视远方对岸,在一片迷雾顶端中找到那一轮白月牙,似在回忆什么。 然而迷雾和白月总有时被黑暗吞没,夜幕不早不晚,正是一座城最热闹的时候。 江浸夜就此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 凄惘景色的茶室里,林惊雾预感目标丧失,抓不住握不紧,再无其他可能,只好踏上返程的巴士回到姨妈家楼。 关上门,适才觉得这夜冷的发慌。 她呆呆坐在沙发上,化身为本港最愁眉苦脸的靓女,回想今晚行径,想读懂哪一步出错?越深究越晦涩,满脸愚昧无知。 起初是焦虑,盗汗,想到过几天又要跟妈妈通话汇报进展,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慌,时而伴随跌落进谷底的绝望感。 眼中的泪越积越多,稍微晃脑就跌落一颗。 姚佩娴夜夜笙歌到点就回,推开门,就望见这张由造物主精雕细琢的美丽脸孔,再看她小脸苍白,独自垂泪,还有什么不懂? “失败就失败,有什么好哭?” 林惊雾被这声音惊得醒神,慌忙擦掉眼角悬挂的泪,却擦不掉对未来迷茫的恐惧,回头,沙哑念一句:“姨妈,您回来了。” “呵。” 姚佩娴踏着缓慢节奏一步一步逼近,神态从容,脱掉貂衣,鲜红指甲插进发丝缝隙中:“说说看,今晚都发生什么?” “姨妈,我…我被拒绝了……” 林惊雾将事情完全讲述,一双眼哭的通红,此时此刻依旧后怕:“我妈妈肯定很失望,说不定要让我回家……” “你还是太嫩了,嫩有嫩的好处,可惜时运不济,碰上个不吃这一套的男人。”姚佩娴扯了扯唇角,转过头好笑地对她说:“又不是青春期,张口闭口为男人哭,这世上多少有钱男人?丢了这个,还有下个,就当累积经验。” 下一个? 林惊雾身薄如纸,笑容惨淡,略带一点苦涩的味道,低下头,声音细小,说给自己听:“可是我已没有目标……”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 凝滞片刻,她反忽然应过来,抬起头,如同望住一盏指路明灯,忍一忍哭腔,才说:“姨妈,求您帮我。” “顽石终于开窍了?” 姚佩娴侧过脸,脚下三千块一双镶满钻的高跟鞋脱到一半,想一想,她回望林惊雾的影,低低发笑:“你既然求我帮你,我改天介绍个有钱男人给你,比你大八岁,你受不受得了?” 林惊雾想,也可以,只要符合妈妈标准,付出身心也强过令妈妈失望。 “我愿意,我受得了。”她纯净眼睛里,毫不掩饰对金钱与财富的渴望,妈妈告诉过她,无需羞耻,功利社会,低头苦苦求生挣扎才最搞笑。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趁年轻,嫁大佬,偿还妈妈辛苦操劳的恩义。 姚佩娴勾唇,望住她小小一张脸:“你愿意就好,对方出手大方,抓住这个机会,以后便自己在浅水湾买一间小小别墅,依山傍水,黄金圣地,接你阿妈过来养老最好不过。” 这个浮华社会就是如此做派。 笑贫不笑娼,贫穷最可恨。 “我知道了,谢谢姨妈。”林惊雾彻底擦干眼角湿泪,迷茫的望着窗台外点点繁星,种种情绪来回拉扯,无可奈何,却又眼见希望。 人生时常被迷雾一般笼罩。 几时才能找到真正的彼岸? 第十章:又见江生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再见周末。收音机里反复播放超强台风袭港提醒,预料今夜凌晨本港风速每小时41至62公里,现时风力仍旧强劲,间中有猛烈阵风,海有非常大浪以及涌浪,市民勿松懈防风措施,小型船只现在驶离风塘仍有危险。 姚佩娴嫌吵,叫琳达关掉,转头又跟侄女说对方已有答复,周六这天傍晚,他邀请林惊雾作为女伴参加一场慈善酒会。 她嘱咐林惊雾穿新装,不要再是五十年代白裙,要新潮样式,令对方见一眼就难忘。还不放心,亲自选一套黑色裹胸裙给她,千叮万嘱,一定要穿。 林惊雾没胆拒绝,换完装只敢捂着胸口见人:“姨妈,这样可以吗?” 姚佩娴盯着侄女平坦的小腹,纤细的腰肢,两条锁骨露在台风天寒潮湿冷的空气中,美得触目惊心。 她赞叹:“好看,胜过你阿妈年轻时,今晚穿成这样,绝对没问题。” 出门一路,的士车在路口排成队,一位摩登女郎捂着美丽胸口走到街巷,惹得西装革履面色凝重的男士们频频回头,街上卖咖喱鱿鱼的老大叔都放下生意,潜心欣赏这出限制级风景。 “的士!的士!” 林惊雾一手压着领口,另一只手还要招车,直到纤瘦身体钻进一辆出租车内,随车进入陌生的崭新地标,才有空闲猜想新目标是什么样的人。 听姨妈说对方是船王的后代,姓曾,三十多岁的年纪,名下拥有几家餐厅、酒店,一个月光花销就超过百万,对普通工薪族来说,天方夜谭一般的数字。 虽然比不上帅气又多金的江先生,但她没得选,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面对。 的士车绕平稳大道一路往繁华地段开,密密麻麻的的高楼如钢钉扎穿地表,远远,又有一栋标志性建筑渐渐露出。 林惊雾睁着最灵动一双眼,同建筑物入口两两相望,如同几星期前,她带着浓烈不安来到古怪奢靡的靡靡之港,却夜夜不能安然睡去。 有之前的教训,谁能明白跨过这道门,走进这栋楼,将会有多少喜与忧在等待她? 来到繁华宴会厅,那位船王后代正在等她,未见大肚皮或者油腻这类中年男人“通病”,林惊雾松一口气,仍不敢放下警惕。 见面才过五分钟,曾文乐就对林惊雾赞不绝口,满眼打算衡量,若能包养眼前这位顶级靓女做他的笼中鸟雀,他愿意出极高价格。 “林小姐不用害怕,一会跟在我身边,除了我,跟别人什么话都不用讲,微笑就好。” 他完完全全当她是一支花瓶,引她落座,问她多大,老家在哪里?又带她同别人交际,林惊雾喝两杯眼前就已经重影,熟人见他身边又换了新人,忍不住走过来调侃一句: “曾哥身边怎么又换新人?这是我见过的第几位阿嫂?好漂亮,有福气。” 曾文乐喜得美人,乐颠颠,还要扮做绅士:“胡说什么?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那你藏家中的另外几位“朋友”可要伤心了,开玩笑,不要生气,难得遇见你,不如借一步说说话?” 曾文乐不在乎的笑了笑,拍了拍林惊雾的肩膀,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跟他们过去。” “嗯……” 林惊雾张惶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满场的陌生,觉得自己就像静置在鱼缸中的一尾鱼,等着太阳一点点晒干水分,就会窒息。 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多久,忽然有人朝她靠近,她一抬眼就望见一个更陌生的男人满身酒气站在她面前,摸她胳膊一把,笑说:“靓女,怎么就剩你一个人?” 林惊雾不做声,往旁边靠了靠。 男人更进一步,要去拉她嫩手:“别怕,我们这里讲民主的,我来是问,你要不要一起过去喝两杯?” “抱歉,我听不懂。” 林惊雾躲了一下,再次往旁边靠。 那人还是不肯放弃,凑到她身边,西装革履也盖不住的流氓本性:“你不要拒绝的那么快嘛,人人都有价,刚刚你身边那位出多少钱包你?我出双倍,或者你同时赚我们两个的钱,轻轻松松,比那些坐在港督办公室写英文申请书的女特助简单体面得多。” 下流言语立时抓住所有人的眼球,他们围观丑闻的兴趣居然大过慈善台上那些高价售卖的闪耀珠钻,自发性的扭头望着当事人,还有人满场寻找曾文乐,快来快来,再不来你的新情人要被吃干抹净骗走。 而曾文乐呢?谁见他踪影? 他有好友陪在身边,举一杯酒,观看靓女遇险,绕有兴致。 熟人诧异:“文乐,那位靓女不是你的带来的?怎么不过去?” 曾文乐摆摆手:“先等等,等她快哭了,我再去英雄救美,更浪漫,更有趣味性。”表明了是冷血动物,女人对他来说就像器具 熟人笑说:“你这人天生一腹坏心肠,当心靓女生气,让你阴沟里翻船。” 偏偏有人排着队让他玩,钱,比海洛因更让人上瘾。 林惊雾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又被晾在陌生的场合,现在还被酒鬼调戏,几百双眼睛落在她身上,这种感觉算不上好,一张脸早已憋的通红难受。 她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曾文乐。 对方正在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任由她一人茫然无措应对这一场闹剧,不接收半点求助视线。 可又不能就此落荒而逃,接二连三的丢失目标,这次真的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林惊雾站在吊灯下,手指掐着掌心,四下张望,犹豫不决,想着该怎么逃脱这样的纠缠。 忽然,一双大手落在她手臂上,带点点温度。 肌肤的相碰犹如警戒线被撕断,让人不得不察觉到危险。 “不要……” 林惊雾心脏高悬,身体轻颤,已达到忍耐的临界点,再也忍不下去,激动起来,仓惶转身,想推开这个耍流氓的人逃跑。 手指刚刚抬起,就看见一双漆锃亮黑的皮鞋。 她愣住,瞬间抬头。 拍她的是那日见过的江生的助理。 而助理身后半尺处,安静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身材高大,穿着考究,是一张比前几次相见时更清晰、令林惊雾意想不到的英俊脸庞。 一时或是一瞬,分不清幻想与现实。 前几天还在百尺高楼顶端,严肃冷硬拒绝她的江先生,此刻语调平稳,按住玉扳指如同护人安危的警司,淡淡询问她:“发生什么了?” 第十一章:搬到我新宅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微蓝色灯簌簌朴朴落在蔷薇花半开的花瓣上,江浸夜的双眼时而凛冽,时而晦暗。像是一种隐形气场,为周遭的空气如同按下暂停键。 林惊雾还愣在原地,因为刚刚的骚扰纠缠而身体微颤,此刻看清他的脸,悬而未落的紧绷心态终于缓解过来,低低开口喊了一句: “江先生……” 在场人听得心中一刺,立刻要猜这姓氏背后的含义。江?哪一个江?代表哪一位?如果是众人皆知那位拥有发钞权的江生,真是光听见姓氏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江浸夜站在她身前,平静审视她发白的脸:“怎么总是遇上这样的情况?” 林惊雾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回望他高大身影,有些恍惚:“您怎么来了?” 江浸夜手按玉扳指,如同那日一样,仿佛轻轻松松就能将她带离苦海: “我办完事马上要走,你是要留下,还跟我出来?” 林惊雾迟疑一瞬就做好决定,慌乱将手中酒杯原封不动放回桌上,然后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的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去两三步。 那位西装革履的醉鬼此刻才清醒,不敢再动,说到底是忌惮眼前人的身份。 倒是有另外一个人从远处匆匆走来,不明所以,即刻上前,急急出声:“等等,这位小姐是我带来的朋友,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是谁?不说一句就要带走我的人?” 江浸夜侧头,目光扫过去。 耳边有人低声汇报:“他父亲是上一任船王。” 男人声音平静:“哦,他啊。” 没什么波动。 继续往前走。 根本不用担心,保镖拦会住曾文乐前进的脚步,不知道谁大胆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曾文乐原本怒气冲冲的脸立刻变了模样,改头换面,死水一般沉寂下来。 谁也不敢说话,黑白世界法则明确,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一路无言。 林惊雾紧紧跟着江浸夜,走到停车位。 台风欲来,路面湿滑落雨,她还未从惊慌情绪中脱离,步履踉踉跄跄,想到就此离去后,最后一丝留港机会也接近失败,她就忍不住鼻头发酸。 恰逢这时江浸夜让人给她送上一条羊绒围巾。 温暖的织物天然带给人抚慰感。 披上那一瞬间。 林惊雾晶莹连串的泪瞬时蓄满眼眶,遮住了视线。她才忽然停下脚步来,像犯了错的孩子,委屈的捂着脸,肩膀微微躬起,低泣涟涟。 助理在一旁发懵,不敢劝,也不敢问。 江浸夜听见声音,缓缓回头,过几秒,走回到林惊雾面前。他俯身,审视她白玉指缝渗出的泪光,淡声问:“在哭什么?” 一阵阵森冷的风吹过,林惊雾脸上苍白,几乎失去了吸取氧气的能力,止不住崩溃大哭:“我觉得很委屈。” 江浸夜注视她,示意她继续说:“为什么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委屈。” “凡事都有原因。” “那或许是因为您。” 江浸夜:“我惹到你?” “不是……” 他平静地问:“那是什么?” 林惊雾咬牙,想起如今境遇,就算大胆发言,横竖也能预料到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被丢到街上任人取笑,或者被绑在一艘小艇上漂洋过海运回大陆。 拜托,这简直就像无事发生。 反正这次失败了,她也是要被赶回家的,结局一样惨烈,没差别。 豁出去了,她仰起脸,轻声哭诉:“因为您不要我,我才觉得很委屈。都是因为您不要我,所以我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江浸夜手指停顿,并没有立刻接话,他侧脸深阔影浓,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惊雾秀娟眉毛就皱的更深,她抓住他的衣袖,苦涩情愫从舌间荡开,飘荡在浓雾弥漫的夜里,将白玉一样的的皮肤染红:无处不在彰显她的迷茫困惑: “江先生,您为什么不要我?” “是我不好吗?我明明很乖的,很听话,会弹琴,会唱曲,什么都会。” 江浸夜逆光静静站在黑暗中,他眼底深深,像是藏一团雾,盯着她看了很久,忽而问: “为什么非要我要你不可?” “因为——”林惊雾的眼睛愈发红,仰着脸哭,断断续续:“我觉得江先生很好,比谁都好,比bb哥好,比曾文乐好,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 助理听得头昏,几欲阻止,怎可把江生与那些衰人相比?云泥之别,哪是夸奖? 再偷看江生,他在她身前点一支烟,任袅袅烟雾侵袭他的面影,低声询问: “所以呢。” 所以? 林惊雾吸了下鼻子,忍不住眼泪一掉,痛哭很久,忽然摇摇晃晃起身,小心翼翼做出最后挣扎:“所以江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别不要我吗?” 她燃起一点点希望,温柔靠近,点滴试探,彻底缠上他。 “我真的会很听话,不会给您添麻烦,您不用费心思,我每日都乖乖等你。” 助理与保镖都已经退后两三步,不敢继续窥听下去。 名利场上多行走几次,这般场景轻易就会发生。虽然见怪不怪,只是此次他们依旧不确定地想,这次是否又同上次一样,次次都有例外发生? 这似乎是一道无解的题。 只等江生给出最终答案。 可江浸夜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沉静地按住狰狞的玉扳指,盯着面前熟悉的脸庞,脑海里突兀浮现一轮对岸的月,看见那点光,便似怨鬼缠身,再也甩脱不掉。 身形高大的男人,纵使和她保持礼貌距离,压迫感仍然存在。 很久,他开口: “林惊雾。” 林惊雾开始隐隐感到后怕。 怕他一开口,自己就会冷死在这个夜晚里,像急症患者等待医生诊断,对未知的答案本能感到恐惧。 而立在那里的男人,只是看着她,这一次不再是轻飘飘的眼神。 “回去收拾行李,明晚八点,搬到我新宅。” 林惊雾怔怔抬眸:“您……您同意了?” 江浸夜伸出手,递给她一条真丝手帕,如同拉住一个溺水者上岸。 他道:“是,林小姐,从今往后,你归我养。” 第十二章:半山豪宅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回去的路上。 是江浸夜让身边的助理送她一路。 对方坐在副驾驶上,操控车子的是一个沉默的司机。 林惊雾单独坐在后排的位置,羊绒围巾披在肩上,她已经无暇再去顾及这条黑色的抹胸裙是否会有走光风险,她只想尽快归家去,告诉姨妈和母亲这个好消息。 一栋白楼只有客厅留有一盏灯。 林惊雾回到家中时,姚佩娴已经打完麻将回家,她轻手轻脚走上楼,白炽灯忽然亮了。 姚佩娴妆还未卸,反手将散乱卷发拨到一边,定定神望住她:“回来了?” “姨妈……”林惊雾眼睛又清又亮,话未说出口,就已经是娇娇的笑,顺带露出两颗小小的犬齿,单净又可爱。 姚佩娴经验丰富,一见即知,笑:“成功了?” “嗯。”林惊雾点头,脸颊微微泛红:“他答应让我留在身边。” 姚佩娴不感到吃惊,自顾自说道:“曾文乐这人虽然风流了些,但是真有本钱,对待身边女人也大方,若留在他身边能当个正牌女友,也还算不错的前程。” “不对。” 林惊雾傻愣愣地看着姨妈,绯红颜色在脸上一层层揉开,蔓延到耳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及:“姨妈,我忘了说,答应我的人不是曾文乐。” “嗯?”姚佩娴始料未及,终于有几分意外:“那是谁?” “江先生。” 姚佩娴多出点兴趣,斜眼看她:“我记得你今晚是去见曾文乐?” “嗯,发生了点变故,最后答应我的人是江先生……” 林惊雾轻声解释,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概述一遍,顿了顿,又说:“或许是因为怜悯,他终于肯答应我。” 一时沉默。 姚佩娴突然间发笑,指尖戳戳她饱满圆润的额头:“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算是一件好事情,看起来这位江先生的来头比我想象中更大,你接下来应该更努力些。” 林惊雾眨眨眼,又开始迷茫。 姚佩娴摇头叹息,声音都挑高:“你阿妈有无搞错?真只是光教你去学琴棋书画老一套?不怕你被人卖掉?” 对于这类问题,林惊雾从来无处反驳。 “你过来。” 林惊雾向前走一步。 姚佩娴细长的眼眸闪烁着风情,捏一根未点燃的万宝路在朱红指甲中间,满眼无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几句。 每说一个字,都让林惊雾想到那夜撞见的生动形象的生理课程,点点滴滴,丝丝缕缕,能令体温烧光她半张脸颊。 说完。 姚佩娴含紧纯白烟身,点燃,红唇裹着蓝雾一同发出声音,多问一句:“司机什么时候来接你?” 林惊雾赶紧回答:“明天八点。” 姚佩娴抬手驱散烟雾,似笑非笑:“那就去吧,把我刚刚说的话记住,我就不送你了,你在家这些天,我跟男人幽会都不方便。” “好,多谢姨妈,我都记住了。” 林惊雾涨红脸道谢完毕,才一路小跑顺着走廊躲进房间,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想一想时间晚了,不好拨通电话回家。 她坐在床边,叹息一声。 睡吧睡吧。 睡醒了就是全新生活,不必担惊受怕,不必为前途犯愁,妈妈脸上也将会全是满意笑容。 次日晚上七点半,台风肆虐过后,林惊雾提着刚来时携带的一只小皮箱,里面装满她所有从家乡带来的简单行囊,静静站在白楼面前等待。 时间一到,果然来了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她面前。 江浸夜不在,只有助理和司机,仍旧是尽职尽责地邀请她上车。 黑车绕平稳山道向上行驶,密密麻麻的丛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一片,说是住宅区,更像是庄严私密的女皇庄园,远远,一处光景极佳的宅院渐渐显现,龙鳞春雨树环抱棕竹,蔷薇茉莉含苞等待盛放。 林惊雾提着轻便的皮箱,一霎那感觉自己钻入了电影里才有的画面。 她顺着指引穿过庭院,走过长廊,最终踏进一扇黑木重门。 房间内有几名佣人在等,看见她就出声喊小姐。 再看她忐忑不安地用视线寻找着什么,助理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江生今晚有事做,晚点才回来,吩咐我先领你安顿,晚饭已经做好,不必等,看完房间就能摆上桌。” 林惊雾说好。 助理便带她上楼。 令林惊雾感到意外的是,江浸夜居然为她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在二楼,朝南,设施样样齐全,松软的两米床,蔚蓝色大浴缸,一面落地窗正对泳池,乳白色的窗帘微风中飘荡,瓶中百合花是新换的,女孩子要用的衣帽间里还摆放了一面大镜子。 整个房间比姨妈住的主卧还宽敞,明显是为女性准备的房间。 不知道是他特意要求过,还是这间房本来就布置的这样满、这样美。 助理问她:“小姐可还满意这间房?” 她说:“已经非常好了。” 助理尽职尽责又问:“有没有其他问题?” 她微微摇头。 助理便不再问,将她带到餐厅位置,吩咐佣人上菜,转身匆匆忙忙离去。 晚餐异常丰盛,竹荪肝膏汤味道最勾人,林惊雾吃过饭后,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乖乖不动,等待着江先生回来与她见面。 一名佣人见此,一通电话打给江生身边的司机。 再由助理走进老宅里一间书房。 低声俯在江生耳边说明情况。 江浸夜看眼时间,将手边整理好的文件放下,吩咐一声:“走,去新宅。” 很快就有人进来将文件与书籍打包封装,全部运上车,随着前排连号豪车一起出发。 整座宅院极大,风水极佳。 林惊雾还在等,无聊也什么消遣都不做,只是乖巧的坐在原地等待,聚精会神的等待,不知几时才能等到,也只有继续等待。 有任何动静出现,她都会抬眼去看。 如果只是佣人经过,她也不失望,无声收回目光,乖的让人心痒。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室内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惊雾照例略略抬头,就与刚刚回来的江浸夜眼神相碰。 他换过一身衣服,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缓缓走向这张餐桌,走走停停皆有回音,灯光照亮他手中那枚玉扳指,也照亮他一张英挺的脸。 同他对视,总让人想要逃。 林惊雾乖巧镇定站起身来,压下心脏一阵慌乱的跳动,用月牙似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江先生。” 第十三章:何为情人?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昨夜刮过一场台风,港岛气温仍在十八摄氏度上下徘徊,芭蕉棕榈这类热带植物都在隆冬时节前茂盛生长,并非想要撑过严寒,只不过是想在霜降冻雨来到之前多存活一时。 林惊雾乖乖站立在饭桌前,她穿着一件母亲临行时织做的轻薄毛衣,白毛线双织股,衬得本就娇嫩的脸庞白的惊人。 她轻轻问:“您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用,我吃过了。”江浸夜接过佣人递来的温热毛巾擦干净手,才宁静地望着她,淡声问:“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林惊雾微微摇头:“不会,很好吃。” 江浸夜看一眼桌上的未动几口的菜式:“那怎么只吃了这一点?” 林惊雾垂头,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安静的家宅中,立时鸦雀无声。 江浸夜没说话,移了移步子,等她开口。 过几秒还没想好。 他看着她的脸,淡淡道:“是不是想要什么?” “不。”林惊雾顿一顿,手指不安的藏在身后摆动:“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道:“有话直说。” 林惊雾抬眸,望着他,面露尴尬:“我只是觉得这菜很好吃,就是太好吃了,所以想着能等江先生一起吃,肯定会更好吃。可是……您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头顶吊灯一点点晃动,迷蒙的光线也改变路径,把林惊雾脸上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短暂的沉默后。 江浸夜说:“以后过了饭点,我还没回来,就不必等我。” 林惊雾乖顺点头:“好。” “想吃什么穿什么想用什么,跟家里佣人说,他们会去采买置办,想要什么外面买不到的,你再打电话同我讲,我为你找回来。” 林惊雾张了张口,仍是一句:“好。” 江浸夜看她一眼,淡淡移开视线,往二楼走去:“去休息吧。” “……嗯,好。” 林惊雾怔了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转身走回房间去。 到了夜里十一点钟。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 林惊雾洗干净身体,悄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在整个二层徘徊一阵,才听见有脚步声上来,是照顾她的女佣珍妮,来为她丈量身材尺寸,说要在外面的商铺定做几双冬天穿的家居鞋与衣服。 林惊雾乖乖站在走廊边上,脱下鞋子,任珍妮拿软尺在全身量来量去。 过程中,珍妮才好奇问一句:“您刚刚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林惊雾心跳打鼓,脸上却并不表露,轻声说:“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珍妮收回软尺:“电话在书房里。” 林惊雾眼神骤亮:“我可以去吗?” “您是先生的女朋友,您想去哪里都可以。”珍妮又说:“先生也在书房。” 女朋友? 林惊雾怔愣片刻,没有说话,摸了摸紧张跳动的心跳,问清楚书房路径,一路小跑着走了过去。 这座宅的书房很大,不,不止是书房,这座宅的一切都很大,大过林惊雾曾经随母亲下乡见外婆时看见过的那些自建房屋。 她推开房门,并未走进去,就那么站在门外,盯着坐在桌子前的男人,叫了一声:“江先生。” 江浸夜闻声抬头,他侧脸深阔浓影,在忙碌的时候神情格外严肃,男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两秒,即刻收回,重新看向手里港督发来的信件。 林惊雾没穿鞋。 或者说地毯铺设的柔软厚重,她踩着舒服,就忘了穿,赤裸一双白皙脚尖踩在地上,雪白棉布袜子锁住鲜嫩多汁的骨肉。 江浸夜开口第一句,不是问她有什么事情,而是翻阅一张信纸后,平静询问:“你的鞋呢?” 林惊雾低头看一眼,睁圆眼,才觉尴尬,乖乖地应声:“噢,落在楼道里,刚刚珍妮小姐替我量尺寸,一时忘了穿。” 江浸夜放下看到一半的信件,回头看着她懵懂无措的脸,食指却屈起,在桌面上点了两下:“到这坐好,一会我叫人给你送来。” 林惊雾有些惊讶。 还以为他会让她回去穿好了再来。 赶紧走到他面前一张椅子上坐下。 过多久,房间静得出奇。江浸夜一封信接一封信看得没完。 林惊雾只能在一边等,看他拆信的模样,坐姿端正到像刚接受过纪律教育的小学生,温顺如羔羊,没有一丝反骨。 不经意间看到信纸上一封内容。 她的眼皮跳动一下,直觉不是她该看,慌张低头。 江浸夜受她细小动作影响,终于重新抬头,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他问:“这么晚不睡,温小姐有什么事情?” 这句话吸走林惊雾的全部注意力。 却并没有令她的紧张情绪更缓和些。 领教了姨妈那么多金玉良言,又见过一晚真实的生理表演,她仍没有完全做好心里准备,却又不得不跟着预设好的道路去走。 于是她满脸通红,犹豫几次,小声试探问一句:“我想问您,您平时什么时间睡?” 一件雪白棉布睡裙飘荡在寂静冷清的夜里,包裹一只赤裸脚踝,莹莹一张皮肤,晃动得厉害。 江浸夜皱着眉,大约是在思考:“我记得上次江小姐说过,你不害怕一个人过夜。” “我是不太害怕……”林惊雾握紧拳,她企图催眠自己,逼迫自己必须出声,问出那句害臊羞耻的语言: “可,您难道不需要我陪您睡吗?” 她一句话说得勇敢又掷地有声,说完就瞬间缩成绵柔胆小一朵棉花。 江浸夜仔细端详她,看她微微颤抖的嘴唇,短促紊乱的呼吸,无一不泄露出她心中掩饰不住的紧张焦灼。 他稍稍抬头,往后一靠。 淡漠地凝望她的眼:“林小姐,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口中这种女伴。” 这说法与姨妈说得不一样。 林惊雾在慌乱中真诚提问:“那您需要什么样的女伴?” “你自己想。” 他看她的眼睛,第一次对她说出这类话:“林小姐,我很不喜欢勉强。” 他很不喜欢勉强。 要自己想。 林惊雾未能领会其中含义。 “我不……”勉强二字说不出口,她急切的要命,生怕失去继续留在这里的资格,一朝回归担惊受怕的生活。 江浸夜看穿她的烦恼,开诚布公,平铺直叙:“不必要忧虑,在你想明白前,你都归我养,喜欢读书就去读书,不想工作就天天买珠宝,你留港一天,我供你一天。” 其余的得不得到,失不失去,他都没有兴趣计较。 第十四章:捞钱靓女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两只深棕色乐福鞋孤零零遗落在走廊,出动几名佣人检索,押送到书房,放在林惊雾脚下。 林惊雾难以置信他会这样说,像是看见苹果树上结出几朵蔷薇花。 她说:“我会好好想,谢谢江先生。” 而江浸夜却重新拾起桌面信件,直面林惊雾那双特殊灵动的眼睛,低声问:“还有事?”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左右摇晃:“没有了。” 他又问:“认得出回房间的路吗?” “认识。”她小小声回答。 江浸夜收回目光,眼睛只看信,不看她,对她说:“回去睡吧。” “好。” 林惊雾低头认真穿好鞋子,乖顺站起来同他告别,摸着黑暗走回房间。 睡前,她还要在脑袋里迷迷糊糊的想,何为江先生真正想要的女伴?她要怎么才能做到? 哪个易?哪个难?都得不出答案。 她还是每天早早就起床,赶在江浸夜出门前出现在他身边,嗲嗲娇叫一声江先生,再对他说声早安,正常吃早午两餐,吃完就乖乖回到房间去看书,从不乱逛乱跑喊无聊,立志做好一个省心的女伴。 只是到了用晚餐的时间,她才会特别一点,还是会只吃几口垫垫胃,就开始坐在椅子上等江浸夜回家,如果过了九点还等不到,她就独自坐在餐厅,认认真真把空余的肚胃填满。 如此几天下来,也不觉得孤单乏味。 她好像摸出了一点规律。 江先生工作忙,早晨到傍晚,绝对不会中途回家,佣人早晨上二楼清扫卫生,下午就绝对不会上二楼。 于是在与妈妈约定好要通电话那天下午,林惊雾悄悄打开了书房的门,借用里面的电话机,给对岸打去一通电话。 姚淑珍早就在电话那头等,接听到女儿来电欣喜不已,再听女儿说已经成功留在一位有钱人身边,她便在电话机里高声笑了好久,笑到法令纹加深都未曾停歇。 钱钱钱,更多的钱。 仿佛数不清的钱财已经要装满口袋。 她恨不得能亲手抚摸女儿美丽的脸,声音温柔似水鼓励夸赞:“宝贝,妈妈就说你可以的,这么多年的努力通通没有白费,快跟妈妈说说,你现在吃得住的好不好?” 林惊雾捧着电话机,她清澈眉眼如溪水晚风,靓得毫无杂质:“妈妈,我过得很好。” “好!”姚佩娴更要笑,笑到扭曲一张明艳面容:“你过得好,妈妈就放心了,宝贝宝贝,接下来,你只需要记住妈妈给你制定的目标,等时机合适为自己谋利,不要怕伸手要钱,除去自己手里要留有钱以外,最好能在年底之前,寄笔钱款回家,让妈妈也风风光光扬眉吐气大摆一次进房酒。” 林惊雾安安静静听着,声音更轻:“嗯嗯,好的,妈妈。” 姚佩娴不敢放松对女儿的管教,还要继续说:“宝贝宝贝,不要让妈妈失望,你从小优秀顶尖,又懂事听话到大,妈妈只能靠你,也只有靠你。” 在一声声宝贝宝贝中。 林惊雾默默承受住压力,轻声细语应答:“好的,妈妈,我记住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悄悄从书房离开,回到房间洗了个澡。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洗澡时热水忽暖忽凉,冲在无暇如玉的身体上,林惊雾止不住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流下几滴眼泪。 再从浴室出来躺进床上。 睡一觉醒来,她就病了。 一开始只是有头晕症状,渐渐感染成了风寒,她即使胃口不好,浑身乏力,还是会走到楼下的餐厅用餐,等不到江先生回来,她也不问,乖乖回到房间睡觉。 第二天,她风寒更严重,几乎起不来床,早餐端到房间都不见她睁开眼睛,珍妮最先发现不对,立即拨通家庭医生电话,以及江先生身边助理的电话。 第十五章:百宝箱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林惊雾睡梦中似乎经常有这样一个画面,在对岸某座遥远古老都市里的红星小学,她每周都要踏上斑驳失修的领奖台致辞,只因为妈妈告诉她要做全校最突出的绩优生,拿奖状,拿数不清的奖状,最好再连续获得六年三好学生奖,让别人看看她姚淑珍的女儿是多么卓越出彩。 一睁眼镜头闪回。 手背上插着针管,透明药水由吊瓶渗透进身体里,林惊雾仍有些发冷,在宽阔的两米高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像某种猫科动物才有的特性。 二十七岁的珍妮看她醒了,先给江生的司机打去一通电话,再捧来热水,拿一张真丝手帕为她擦脸喂水,碰一碰林惊雾的额头,那里已经不再滚烫,又问林惊雾想不想吃东西?厨房炖有甜粥,最适合冷天食用。 林惊雾不想吃东西,摇摇头,问出其他问题:“珍妮小姐,江先生在哪里?” 珍妮告诉她,江生在她病中回来过几次,带来医生为她诊治,见她没醒,又离开了这座宅,大概今晚会再回来一趟。 林惊雾眨眨眼,紧张心情再次放下。 她这次病的突然,吓到好多人,珍妮不放心,关好所有门窗,缝隙都用软绵绵的布料堵住。 “最近降温很快,伤寒频发,最忌讳吹风,您可以再睡一会,不必要马上起来活动身体。” “谢谢珍妮。” 林惊雾轻轻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手指不听指挥,握住绵绵一张墨绿色鹅绒被,却怎么都没办法再次入睡。 妈妈叫她捞金,如何捞?该怎么开口? 处处都是难点,比风寒更致人头痛。 珍妮看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犹豫好久,放下手中事情也要来陪她聊天,她说自己是本港人,说话时也会掺杂几句港岛话,见林惊雾听不懂,又会赶紧解释,偶尔几句,她也会提到江浸夜。 “先生的大陆话就说的很不错。”她说:“其实说真的这好难得,港人说起大陆话,声调怎么听都奇怪,平时也没有听先生说过大陆话,都是您来才说,竟然也如此标准,发音正确。” 林惊雾疑惑:“江先生会不会是特意学过?”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您在教,不过先生确实学过很多种语言……噢……对了…………对了……”珍妮突然站起身,匆匆走到旁边衣柜,拿出好多叠港币,厚厚沉沉一箱,交给林惊雾:“这是先生今早出去时留下来的,交代我等您醒了给您。” 林惊雾看着那些钞票,数额太过庞大,比她一生见过的都多,没有敢去碰。 耳边听珍妮絮絮叨叨说: “先生怕您不会用卡和支票就换成了钞票……您的房间应该再添一支电话机……已经派人去买最新款……” 或许这是一场没有醒的梦? 林惊雾不懂,她抬头已经很久没有再说话,就好像缺眠的人想睡一觉,即刻就有人送来床铺和枕头。 她呆呆抱着那一箱钱坐在床上,像抱住杜十娘沉过江的百宝箱,不知道垂头在想什么,一直坐到黄昏才起,准备下楼用饭。 第十六章:你知不知红港百物腾贵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红港的夜将落未落,落日先跌倒在山与海的尽头,与浮浮沉沉的海浪一起融成火焰,滚滚流向大湾区另一头的大洋里。 六点零五分。 林惊雾准时准点在楼梯转角出现,珍妮急匆匆跑上楼,看到她已经起身,笑着对她使眼色:“您起来了?怎么不多穿件衣服?不过今日气温高,不穿也没事。” 林惊雾顺着她的视线抬眼望去。 却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客厅位置忽然多出一个人影。 灯光明亮璀璨如东珠,照亮宽阔的高柜与庞圆餐桌,也照应出江浸夜无可挑剔的轮廓,他穿一身黑衣,摩挲掌中玉扳指,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由远及近的是一双深邃眼眸,正在平静注视林惊雾的脸。 他问:“病好些了吗?” 林惊雾精神紧张过头,看着平时这点绝不会出现的江浸夜,愣愣傻傻全靠下意识回应,她表情呆滞:“嗯……好多了。” 下一秒才反应过来。 忽然心生喜悦,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江先生,您今天回来的那么早,是不是没在外面吃晚饭?” 江浸夜抬眼,视线轻轻扫过她的脸,手指还在翻阅一本文件,淡淡道:“是没有。” 林惊雾忍不住弯唇,眼睛里流露出期盼:“那您今天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 说完这句话,林惊雾紧紧盯着眼前江先生,虽然怕,但眼睛是晶莹剔透一颗星,闪烁光芒。 江浸夜已经放下手中物品,平静点头,松了袖口,摘下玉扳指,示意身后佣人上菜,才看着她说: “吃饭吧。” 今日的饭菜依旧很丰盛,都精致的摆放在瓷碟中,或许是因为她感染了风寒,营养师写好菜谱,厨师特意将口味做的清淡了很多,做的都是不用炖煮入味的菜式,以免长时间烹饪丢失食材里的营养。 林惊雾吊几天葡萄糖水没有进食,现在肚中无物空空虚虚,但她恪守规矩,小口小口喝掉半碗热汤,吃几口眼前夹得到的菜,才迫不及待看向江浸夜,小小声感叹: “江先生,今天的菜真的很好吃。” 江浸夜面色平静:“那就多吃些。” 林惊雾笑容灿烂,声音清甜:“好,我今天肯定会吃很多,您也要多吃一些。” 江浸夜手指顿了顿,眼底深深,下一秒,那仅仅出现零点一秒的温柔目光又消失在这秋风沉醉的夜晚,转眼间,已经看不出多少情绪。 “专心吃饭。” 斑驳的余晖彻底失去光泽,暗沉,却带着这座城市最艳丽的时光闯进来。碗里的最后一口汤,用汤匙慢慢喝完,林惊雾忽然想起什么,擦干净嘴巴,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江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一些问题,再专心吃饭?” “讲。” “今天珍妮小姐拿给我一笔钱,说是您给我的。” 江浸夜的吃相很好,不紧不慢,听她讲话时会放下筷子,耐心平视她,示意她继续说。 “怎么了?” “请问……您给我这些钱,是让我做什么用的?”谁知道这样一笔巨款,用来买什么最合适?只有林惊雾不知。 “零花。”江浸夜心平静气开口:“想怎么用,是你的事情。” 林惊雾怔忡,温柔侧脸也要被汤里一粒胡椒熏红:“这么多钱?都是我一个人用?” “有什么问题?” 林惊雾手心发烫,声音都变得犹豫: “真的很多。” 或许林惊雾只是不敢相信,他心甘情愿养她,没有叫她付出身心完成桃色交易,还轻轻松松赠动一大笔钱款,讲是巨款也并不夸张,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江浸夜一时未言,侧目看待林惊雾,看她莹莹透亮的眼眸里装满疑虑,等待有人为她解答清楚。 良久,他抬起手,拿起玉扳指重新戴上,难得肯多说几句:“我闲暇时间不多,不会像其他情人一般常常回来陪你逛街解闷,你一个人在家难免沉闷无聊,不必拘谨花钱,每月定时发,不够用我会再给你。” 口吻却毫无韫色,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红港百物腾贵,林小姐青春值钱,多少都不算多。” 第十七章:港元过海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银色煤油打火机砂轮发出轻擦声,江浸夜用完晚餐漱过口,走到窗边抽起一支烟。 他是逆着光站的,深浓的面孔沉溺于风轻夜薄的光景里,身前海湾数不清的百尺高楼,霓虹招牌闪烁,只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烟中没有加入多余的爆珠香精,只能从那丝丝缕缕泄露的晚风中闻见真实烟草的凛冽。 大佬视察夜景,好像从来都是这般高贵到死从容到死的气魄。 林惊雾望着他的影,牙齿好像已经先尝到蓝色烟雾那苦楚冰冷的味道,掺杂一丝沉木的硬气,还未来得及细细领略分辨。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不轻不重两声响,打乱这一时一刻的宁静。 助理提醒声音隔着沉重木门传来:“江生,潮师爷已在东番等足一个钟,致电问您何时有空抵达饭局?” 一支烟未燃过半,就即将被人掐灭。 江浸夜没有应声,只是回头望林惊雾,见她眼底迷茫没听懂,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主动开口说话。 却是问:“吃好了吗?” 林惊雾骤然直脊背:“吃好了。” 江浸夜垂目发觉出她的僵硬,带着探究意味的神色在她身上打量几分,才平静地同她嘱咐:“我一会就要走,最近事物繁忙,往后一段时间我没空再回来,晚饭不必再特意等我。” 林惊雾不问,乖顺点头:“好的,江先生。” 他摁灭烟,指一指门外: “我不在,如果你有什么急事,致电给司机,他会赶过来为你处理。” 林惊雾看着他起身离开,眨了眨眼睛,有个想法如同春笋般萌发。 追到他身边,欲言又止询问: “那我……可不可以请司机顺便帮我送些东西回家?” 宽阔一间厅好像更静谧了。 手指稍微一用力,果肉薄薄的表皮破裂,林惊雾却毫无知觉,仍旧用期盼的眼神看他:“江先生,可以吗?” 江浸夜停住目光,落在她手指的荔枝上,有汁水已经要往下落,眉头微微皱起: “随你。” 林惊雾一时惊喜,发觉江先生在看她的荔枝,她微微皱眉疑惑,犹豫几秒,忽然凑近了些,把剥得的一颗荔枝捧到江浸夜面前,温声含笑: “谢谢江先生,那我乖乖等您回来。” 这一幕正巧被进门的助理瞧见,风都被惊走,看过几回仍觉得无法适应,立即倒退闪回,害怕打扰到这惊心动魄的画面。 而江浸夜,他站在黑暗中眼光幽冷,静静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审视目光中煎熬,仅仅一秒钟也被拉得绵绵无期。 林惊雾脑神经随时要被这样的注视给撕裂,她怯怯收回手:“您不吃吗?” 再如何控制,也止不住那一刹那的微微颤动 过两秒,他终于收回视线,伸出手摁住狰狞狮相玉扳指,冷淡地说:“不吃。”紧接着,不再多说什么话,由助理保镖跟随身后,乘坐黑色豪车离开这一座宅院。 漆黑阴郁的夜里,除去璀璨大灯,还有水晶灯小小一盏照亮最角落。 他来的快去得也快。 留林惊雾一人在原地捏着颗荔枝不知所措。 回到房间后,才发现床头多了一台电话机,而珍妮正好敲门进来,为她送来一叠崭新衣裙,开口已是笑意盎然: “先生大概是特意回来一趟,我听司机说,有人在外面等了很久。” 林惊雾弯弯眼睛,有些惊奇,江生其实对她并不坏,只是像姨妈说的那样,她还太嫩,读不懂江先生忽冷忽热一颗心,千头万绪没头绪,还要需继续潜心学习。 珍妮忽然又道:“对了,刚刚书房打来一通电话,说自己是对岸那边的人,是您的亲朋,听说您在吃饭,便挂了电话?” 对岸?妈妈? 林惊雾眼皮跳动一下,险些不能呼吸,故作镇定的点点头,趁珍妮整理好衣裙的间隙,独自开门往书房方向走去。 再次踏入那间书房,她小心翼翼把门锁关上,偷听整条长廊没有脚步声音,才悄悄将电话号码打回去。 不料接电话的却不是妈妈。 而是曾经住在家附近的一位好友温云。 温云性格热络直率,开口就是:“阿雾阿雾,我妈妈在你家打麻将,听说你去了红港,特意给你打个电话,我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红港好不好?” 听到这亲切熟悉的声音。 林惊雾眼角染上浅浅的笑意,鬼祟的小偷姿态松懈下来,一边捧着电话机,一边同她细细说在红港见到的新奇事物。 温云从她的描述中,似乎也看到熊熊燃烧的红云,双层大巴与霓虹灯光,她还来不及激动,趁身后麻将牌推翻时窸窸窣窣的洗牌声响起,突然说一句:“阿雾阿雾,你的笔友又给你寄信,你妈妈好久没去拿,我都替你拿回来了,那这些信我该怎么交给你?” 林惊雾惊讶:“信?” 她想起来,大抵是读书时,同学间流行在报纸上寻找笔友,她也拥有过几位笔友,不过每一封信都是妈妈帮她拿,帮她拆,如今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 她想一想,说:“很快会有人帮我送东西回家,麻烦你帮我交给他们吧,好不好?” 不知道温云有没有听见,她还没出声,温云妈妈的声音先从电话里传来:“电话费很贵,又不是自家的,你们聊一聊就挂了吧。” 温云只好匆匆说一句:“阿雾,我得赶紧挂了。”就再也没有声音。 隔天一早。 林惊雾找到司机,说要送些东西回对岸给家人,再从对岸家人手里拿回来些东西,送什么?司机无权过问,拿什么?听说是几封信件。 一箱港元就随着车流缓慢往对岸的海潮涌去,此去一别,不知道要几天才能抵达她家的小巷门前,信件又何时归来。 林惊雾又开始乖乖重复每日无聊的生活。 偶尔也有惊喜,某个蓝雾弥漫的冷雨夜,书房再来电话,陌生声音,说得粤语,她正好在书房读书,接听才发现听不懂,只好叫来珍妮。 珍妮听完电话才转告她:“是先生身边的保镖,说先生大概率两天后回家,知会您一声,您请见谅,他不会讲大陆语。” 林惊雾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她问:“江先生平时都只说港岛话吗?” 珍妮想一想,才说:“老宅来宾客时,偶尔也听先生讲过几回他国语言,最多的还是港语。” 看林惊雾若有所思地去书柜前翻找词典。 珍妮问:“您想不想学几句港话?或许,我可以教您。” 林惊雾蓦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想,珍妮,你能不能先教我怎么读江先生姓名?” 第十八章:鸟笼与笼鸟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何为笼鸟?是因为拥有优越的家族外貌基因,长出一身靓丽羽毛,从破壳之日起就注定起名叫做金丝雀,被规训的听话可爱,品行端正等优良行,人们一见就知这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江浸夜……江先生……” 与其他人不同,林惊雾学的第一句港岛话不是阿爸阿妈,而是江浸夜的名字,跟读重复几遍,不经意念出来,仍然觉得不太标准。 港岛人说大陆语声调拉里拉杂复杂拗口,设身处地调换位置,其实大陆人讲港岛话也是一样。 珍妮说港语有八个音调,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大概很难纠正平时的发言习惯。 这让林惊雾想起在学校学习英文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念是一回事,真正听广播里的口语时,才发现有些音准拿捏不住。 只是她并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性格,或许其他事情都可以不在意,但曾经优秀学生的身份让她对于学习有种天然热切,越是讲不好,她就越要学。 她请珍妮帮忙,明天外出采购时,为她买一本港版词典,最好带有音标的。 看她读得认真兴趣浓厚。 珍妮笑着陪她说了一会话,就悄悄推门而出,走到另一间上锁空房,拿出电话机,拨通一个号码。 珍妮说:“请告诉先生,今天林小姐只吃了两餐饭,晚饭后与平常不同,没有继续留在房间,接到保镖的电话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 电话里有个斯文声音问:“她在书房里做什么?” 珍妮回答:“学港语,她对此似乎很感兴趣,并且第一次提出要求,想要一本词典。” 电话机那头出现五分钟静默。 珍妮也不着急,这一流程她已经把握熟悉,很容易猜到司机去对谁汇报事情,谁又敢抱怨?只有恭恭敬敬俯首贴耳,等待对方回应。 很快,电话那头再次传来斯文男人的声音。 “江生已经命人到语言学校找好老师,林小姐不爱出门,整日待在屋里怕是会闷坏,学习不是坏事情,学什么更不要紧,但不管学不学习,你都要鼓励她多出门交友,想办法让她自愿每周去上几节课,这是先生的意思。” “我明了。” 珍妮挂掉电话,转身往书房里走。 何为鸟笼?就是用一根根找不到尽头的华丽丝线,缠住金丝雀的脖颈脚裸,斩不尽杀不绝,不管鸟雀当初是不是主动甘愿闯进来,有没有察觉,只等哪天金丝雀自己再想回头,已经深陷血骨再也无法逃脱。 第二天一早。 珍妮同林惊雾说,派出去的人到各大书行转一圈,也买不到什么词典,或许学港语这件事情还需要靠自己平时累积。 林惊雾垂眸,也没有失望,只是说不用麻烦,她再想办法学习。 珍妮也替她发愁,发愁之后,忽然重重捶手:“或许还有办法?我记得市内有个很有名的语言学校,专为有留学或者留港读书的学生创办,一周上满三节课,只需要两个月就可以掌握一门新语言。” 林惊雾承认自己有些心动。 曾经也苦恼于听不懂这边的语言。 只是—— 珍妮看不出她在顾虑什么,不敢将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出去一趟,回来以后,温和亲善蹲在她身前面劝:“不如您问问先生?他学习过许多语言,或许能给您一些建议。” “会不会不太好,因为这一点点小事。” “怎么会?先生很看重小姐。” 林惊雾皱着眉,红着脸,犹豫三分钟,总算拿起那只崭新的电话机,按下一串背诵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第一次给他本人打电话。 林惊雾手都发抖。 穿堂风没头没脑冲过来,掀起她脚边的衣裙,露出米白色的羊绒短袜,日光下歌颂她的青春,无处不在溢出美好。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人接起来。 很熟悉的平静嗓音在听筒里响起。 “哪位?” 叫了声江先生,林惊雾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您在忙吗?” 电话那边很安静,江浸夜平时低沉声音带了点暗哑。 “嗯,在忙。” 林惊雾顿了一下,接着问:“那我……还继续说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似乎传来一声笑,数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令林惊雾有点紧张。 很快,她又听到一句:“你说。” 林惊雾言简意赅:“我想学港语,珍妮说可以去语言学校,您觉得好不好?” 耳边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瑟瑟秋风声,时针拨动三下,电话里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可以去。” 林惊雾眯眼笑了,脚尖轻轻点地面。 “可是,我没法自己下山。” “有司机。” “可是司机帮我送东西回家了。”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江浸夜坐在宽阔椅子上,扯了扯唇角,目视眼前刚刚还穿一身西装革履的船王家仔,低声对电话听筒说:“还有别的司机,不止一位。” 林惊雾明白,捧着电话,嘴唇开合,温言软语说:“好的,我明白了。” 说明白了,也没见她挂掉电话。 反倒听筒里传出一声闷响,似有重物跌落。 江浸夜面对她耐心总是足够,也不催促,把电话握在手中,抽出空闲,不言一语看待眼前另一位手脚皆被捆绑的狼狈贵客,喝尽一盏茶水。 贵客正要开口。 江浸夜皱眉,眼底结一层厚厚冰霜,瞬时有人上前堵住他嘴巴,任他扯烂喉咙撕心裂肺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等好久,才等到林惊雾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江先生,您是不是这两天回来?” 他捏住个空杯在指尖转动,低声说:“本来是,现在不一定。” 林惊雾说:“那等您回来,我或许已经可以开始跟您说港语了。” 江浸夜还没出声。 那位贵客跪下,扇自己耳光,重重磕头。 几时开始,下跪磕头成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曾经高傲到像是国王,是船王最宠爱的幼子,纨绔玩女人,没人敢多话。 听筒里又传来林惊雾的声音:“江先生?什么声音?你在说话?” 江浸夜表情始终未变,摁住玉扳指,将电话交给助理处理。 灿白灿白的光雪花一样落下。 等人走远。 他才皱眉开始对眼前人说:“你阿爸曾经欠我八百五十万,我放债利滚利,转眼他年事已高退位让贤还不起,你来还。” 第十九章:变故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得江先生许可,林惊雾开始每周要去三次语言学校上课,说是语言学校,其实只是寻常留学生或者大陆移民用来留港过度的地方,在大厦开设教室,五点上课,七点结束,英文翻译港语,门槛足够高。 第一堂课教授基础用语,老师摸一摸光滑结块的短发,鬼知道他喷了多少定型摩丝,硬邦邦戳死人,絮絮叨叨讲:“一本教材二十年不翻新,讲来讲去没新意,我也不霸住你们听我废话,留半个钟给你们互相练练口语,强过我在讲台讲五节课。” 林惊雾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身边的位置没人坐,不知是迟到还是请事假不来,横竖不是纪律严明的国中课程,交钱不上课,损耗的都是自己钱,谁理? 只是林惊雾发愁,她这半个小时跟谁交流? 中年老师眼风扫过她的迷茫,出门走到办公室,指派一位会说大陆话的年轻助教来到她的身边,这算是特殊优待。 人说狭路相逢,此生难免。 男助教走进这间教室,穿白衬衫黑西裤,灰色底斜条纹马甲整整齐齐套在身上,干干净净一位教书先生,他看林惊雾的脸,忽然惊奇:“林惊雾?” 林惊雾稍稍抬头,望见他,不过一百七十公分,干净整洁,长一张熟悉的脸,即使即刻勾她想起那段沉闷无聊的大学时光。 这是一位成绩优异的学长,她大一入学,他大四将要毕业,也是第一回入校时帮助她搬运行李的人,他叫季淮,听说他家境条件不错,毕业后有家人早早替他做好打算,叫他放弃国家分配的工作,移港,只需要三五年就能拿到香港身份,携带全家变身成为两“国”人。 还有双重身份。 他也是她的笔友之一。 林惊雾对他的印像,更多存在于几封信件中,只不过老乡在外地相遇,难免有几分感动。 林惊雾礼貌地弯了弯眼睛:“好巧合,季学长,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季淮说:“我毕业后就来港,来了好几年,现在就在隔壁那所大学做历史老师,平日闲暇,会来这间语言学校兼职,没想到你也来了?” 林惊雾点点头,刚要开口,中年老师迎面而来,看他们相处得格外投缘熟悉,询问缘由。 季淮居然下意识脱口而说林惊雾长得好看,没有人会不喜欢。似乎也觉得这样说不妥,他又说自己只是讲玩笑话,两人曾经是同学,相识很久。 “噢——” 老师推推眼镜,绿豆眼穿梭在教室与同学之间,走到讲台上,照着教材多讲了十分钟,看一看手表,掐点结束课堂。 季淮看着林惊雾说:“学妹,下次见。” “好,今日多谢你教我。” 林惊雾微微一笑,起身抱着笔记,同季淮道别,坦坦荡荡下楼,走过街口,弯腰乘坐黑色豪车离开市区。 珍妮早就在家里等,见她兴致颇高回家,问她有没有在学校交往到好朋友? 林惊雾说:“才第一天,还没来得及。” 珍妮笑笑说:“学习辛苦,今日厨房做得几样家乡菜,先生还是不回来,小姐不必等,多吃一点。” 林惊雾体重有没有超过九十磅?还是太瘦,瘦的让人心疼,台风天都会心惊她被吹走。但她垂下眼眸,丝毫不担心体重,居然在内心感慨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只要满足了妈妈的心愿,就什么都好过。 珍妮会错了意,以为她是不开心,转眼又要循循善诱安慰开导:“很快江生就会回来。” 林惊雾笑笑不做声。 她没有说,自己每每见到江先生,其实都会害怕,她怕他有天会知,她靠近他只是想捞钱,并不是那日所说的觉得他好。午夜睡过头做梦,都是被人抓去填海的噩梦。 孤单乏味的一天悄然结束,崭新一天又在晨光中开始,林惊雾转眼又要去上课。 变故也由这一天起。 照例是讲完课后互相交流,有一位女同学主动提出要坐到她的身边,也不管老师愿不愿意,自顾自说话,乐呵呵看着她,下课都要追着她一起出大厦。 她叫卓静怡,在港研读,名字与真人不符,看起来并不静怡,反倒有点乐天派的傻呵呵。 她说:“惊雾,你今天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吃咖喱鱼蛋?” 林惊雾还未出声,转角又遇到季淮,他手里拿着一份龟苓膏,看到林惊雾,很自然就要递给她。 “好巧,学妹,这个给你尝尝,我妈妈做的。” 看来他已经完成接全家来港的心愿,成为新时代的红港人,穿着打扮都比从前贵气,只是每天要做两份工,衬衫袖口洗到发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是如何被六十尺公屋的房贷压到喘不过气。 红港为什么要被叫做亚洲小金龙?这里每一寸土地价值千金,居民卖楼按尺算,港督府天天下文书要填海填海,每填一分不知道又要来带多少港元的商业价值。 好在他年纪轻轻靠自己就买房,在芸芸众生当中,也算是人中龙凤未来可期。 林惊雾恍恍惚惚还没回神,黑色的龟苓膏就已经握在手里,只好道谢:“谢谢季学长,多谢你的好意。” “不要紧。”季淮笑:“你独自到港不容易,自然是我多照顾你,对了,你住哪里?时候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巷角外忽然一声车鸣,似鬼魅一般缠绕提醒。 “不用了,季学长,静怡,下一次再见。” 林惊雾盯着那辆连号牌照的黑色豪车,眉头也不眨一下,委婉拒绝了两人的邀请,绿灯闪过,一路小跑,美好纤瘦的背影即刻在川流不息的人影中消失殆尽。 一直跑到连号豪车前。 林惊雾才缓缓停下脚步,小口缓和急促的呼吸,看一眼车位,空空荡荡,只有一位戴白手套的沉默司机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林惊雾看着这辆熟悉的豪车与专属司机,想问又不敢问。 回到半山豪宅。 珍妮才急切切出来同她说: “江生请您即刻到书房。” 他这样严肃的要人来请她。 还是第一次。 她听见了,却更加疑惑,长廊这样空旷,可以听见每一声呼吸,心惊胆战。 第二十章:恐惧信件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五十尺宽阔书房,长方形通间,各类语言书籍排放整整齐齐,每日都有佣人拿出来扫灰,烘晒,除去油墨与木纸味,就是落地灯与长长的书桌。 江浸夜就坐在灯下,书桌正中间,倚着靠椅,垂着头在翻看什么东西。 他的穿着永远考究一丝不苟,西装革履在他身上永远没有挤压发皱的那刻,一双眼似寒星专注望着什么时,气场压迫神经,令所有事物都必须保持沉默。 珍妮说得着急。 林惊雾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龟苓膏就赶来了,只好带着铁碗一起走到书房,推开半掩未遮的门,即时被这样危险的气息惊到。 她说:“江先生。” 江浸夜并不去看林惊雾,他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文件,英挺浓影藏在灯幕下,离她三尺远,不近人情。 他抬手虚指桌面,说:“有你的信,司机归来找不见你,才送到我这里。” 林惊雾跟随指引缓缓低头,那里摆放着一叠整理好的信件,还有一些证书等物品。 前一秒松一口气。 原来只是让她拿信。 后一秒提心吊胆。 想起送走的一箱港元,难免心虚。 小心翼翼伸手去拿那些信,抱在怀里,又将证件都提在手中,林惊雾没有敢立刻走,只是在桌前安安静静站了一会,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轻声说:“江先生,那我走了?” 男人没有出声,像是默认。 林惊雾彻底放松下来,转身想要离开这诡静的一间屋。身后忽然有玉扳指与桌面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声声不满,似敲在她胸口。 “等等,林小姐。” 江浸夜宽阔肩膀靠在背椅,手肘落在扶手,寒星似一双眼抬起,深深望向她手中的龟苓膏,仿若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落在她怀中的信件上。 没预兆,他忽然说: “拆开。” 林惊雾不明白,大佬怎么忽然对她的信件感兴趣,但还是乖乖听话,伸手将信件拿出来,铺平在桌面上,五颜六色的信纸,全然不是同一个人所寄。 她小心翼翼地解释、询问:“这都是我以前读书时,笔友寄到家里的信,您想看哪一封?” 江浸夜也随之望过去,两撇浓黑锋利的眉,一双野性淡漠的眼,目光直直落在最角落那张黄纸写的信上,手里一把银质小刀也放在那上面,刀刃折射出森冷幽光。 “好的。” 林惊雾立刻意会,白嫩指尖捏起刀柄,刚把信也拿起来,轻轻划开单薄的信封,拿出一张信件,好奇垂眸看一眼。 不知看到了什么样的内容,她忽然瞳孔微缩,微红的脸颊立刻改头换面,发白缺血。 她抬眸惊恐的望着江浸夜。 恰好撞进那双凛冽而锋利的眼,同她不过咫尺距离,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她支支吾吾说:“这……” 她想说,这不是给她的信。 可信封上面的字句写得分明就是她的名字。 上面写着——林惊雾收。 内容更是荒诞可怕。 【抱歉,学妹。 一直没有机会给你留信,因为我已经乘坐火车离开故乡。 经过这半年的互相写信,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想跟随我的心。 或许再等等,等我在红港站稳脚跟,一定来见你,接你一同前去。 爱是无私无畏,爱是高贵圣洁,爱是付出全部,我今日也许不够资格说爱你,但明日一定可以。 ——季淮】 第二十一章:有些苦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傍晚下起小雨,一座岛摇摇晃晃出风与水缠绵滋味。 江浸夜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体现出半点被背叛的感觉。他低头,皱眉,观赏打量那封信件,赤裸裸的眼光,翻滚的占有欲与破坏欲不加掩饰,毫无目的地低声念:“抱歉,学妹……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 声声慢,声声鬼气。 越平静,却越叫人从脚底生寒。 一封信念完,林惊雾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头脑空白,喘息不定,心中有数不清道不明的苦闷,紧张,亦有恐惧。 “江先生,我不知他为何写这封信给我……或许是他误会了……您生气了吗?” 或许她心底也猜得到为何,一话说的断断续续没底气。 唯一可能性,只有是妈妈替她收信,听闻学长在心中要留居港岛,做主与季淮学长通过信。 总之,绝不可以供出妈妈。 电压不稳,一盏落地灯明了又暗,在无声寂静的雨夜里,有人屏住呼吸。 她这一时一秒的心虚全都落进江浸夜眼里,然而江浸夜只是地看着她,望见她美丽的脸庞上布满委屈与惊恐,忽然皱眉,朝她伸手。 “过来。” 林惊雾吓得咬住红唇,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绕过宽阔一张桌,走到他的身边,想象中如同电影里那种大佬暴怒后,掐脖或者扇耳的危险动作未曾传来。 她只在刺眼强光中渐渐看清,有一只带有冰凉温度的指停在她眼前,勾去脸颊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而江浸夜,做出这等温柔举动,面上却没半点怜惜神情,只是挑眉望她,一字一句问:“既然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怕到哭?” 忽然的触碰。 那一刻才真正是心率跌停,血液上涌,对他的靠近本能反应感到恐惧,她却不敢走,不敢逃,只好怔怔地望着他,脸眼泪都不敢再落 “……怕你生气。” 江浸夜面色平静的看着她。 过了很久,才最终落到她手中的龟苓膏上,闻到一点点药材气味,接着问:“喜欢吃这个?” 林惊雾被这轻轻巧巧一句话问到毫无血色,紧张地捏着绳网兜住的铁盒,尖细的指头不过血,发白,诚恳摇头:“我没吃过……是上语言课的时候,有一位……” 糟糕,更不敢多言。 江浸夜那双眼几乎能看穿她的所有想法,毫无意外她会停口,半晌,他只说一句:“很苦。” 林惊雾反应过来,手指颤颤,乖顺地将龟苓膏藏在身后,轻轻出声:“那我就不吃了,江先生,我会把它交给珍妮小姐,洗干净盒子还回去。” 他收回目光,手指缓慢按在玉扳指上,沉沉“嗯”了一声:“有些苦,不必要吃最好,龟苓膏放久,总会坏。” 说不清道不明的。 林惊雾听得脊背发凉,背负着巨大压力,她忽然又小声问一句:“江先生,那我以后还能去读语言学校吗?我很喜欢那里的氛围,还有同学。” 或许是初尝到不用整日沉闷无聊待在房间里的日子,短短两日,她竟然有些舍不得。 江浸夜毫无波澜出声回应: “想去便去,跟谁交往,是你自由。” 又在书房里站了很久。 江浸夜没再提到信的事情,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季淮这个人,他静静地翻看文件,却更令人清晰地感知到,他根本毫不在意,不在意这一封信,或是给林惊雾寄信的人。 这些人的存在如同蝼蚁,任他们如何千辛万苦,也爬不到他眼前,完完全全持有居高临下态度。 那他在意什么? 又想起那个女伴问题,两者究竟有没有联系? 林惊雾没问,也不敢问,懵懵懂懂平复完激荡的心情以后,收起剩余信件,在他的许可下转身,推开门,轻手轻脚离开。 等她的轻盈裙摆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浸夜才抬眸,伸手去拿桌面上一张三好学生奖,是林惊雾落下来的,日期作古,纸张微卷。 可他侧目望着,眼底深深,把上面的文字反复阅读完,却始终不肯放下,似乎在思忆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一点短暂的悸动浮起,涟漪一圈圈,浮动于心尖。 当日算是有惊无险。 林惊雾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多害怕事件重演,默默把每一封信件都拆了,仔仔细细查阅里面的文字,本以为季淮学长发来的信件只有一封,却没曾想大半都是他发来的信,字迹分明,信纸里多是一些有关爱情诗歌。 他家境优渥,父母宠爱,心思简单,陷入虚假的单方面爱情,便无可自拔,即使没有回信,仍旧以为林惊雾只是单纯的生气,却没想可能是哪一封信展露了他在港与在大陆生活水平不同,导致被姚淑珍不再选择他充当头号“目标” 林惊雾也不忍心,只能悄悄在心底说声抱歉,转眼便将那些信纸放到烛台上烧干净。 她与他本来便没有思想交集,她不给予回应,自然而然要背道而驰。 她得听妈妈的话,争取长长久久留在江先生身边。 下一周照常到来。 江浸夜很久没回家。 林惊雾还是和从前一般,默默去语言学校,卓静怡每天都跟她说几句话,渐渐也成为朋友。 但对于季淮,她没再见到他,没机会讲清楚,装过一碗龟苓膏的铁饭盒洗干净,也只好交给中年老师,托他拿到办公室还给季淮,企图将这段莫名其妙的情缘斩断。 卓静怡某天下课时忽然对林惊雾说:“我看街头巷尾藏了好多星探,我每日下课无事也要去逛两圈,希望他们能看见我,好让我成为张曼玉那类风风光光大明星。” 林惊雾眼角弯弯:“那预祝你成功。” 卓静怡就笑:“我已经跟阿爸申请要一笔钱,割条双欧式双眼皮,增加成功几率,惊雾你就好了,靓爆镜,随随便便走一圈,估计有八个星探抢你去拍电影,不然你别总那么快回家,下课也跟我去走走?” 林惊雾怔愣,随即摇头:“我没时间,也不想做明星。” 卓静怡道一声可惜。 林惊雾笑笑没说话,她的人生图纸已经被规划完毕,嫁大佬,还恩义,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目标。 当天夜里。 珍妮敲开她的房间门,一句话,打乱她的所有心绪。 “明天先生请您到太平山顶用餐。” 第二十二章:掌中黄鹂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昨夜雨初,今晨红日催东来,四季的变换在港岛显现不出什么,说了入冬,气温依然在二十摄氏度上下徘徊。 江浸夜请她五点半到太平山顶用饭。 林惊雾听珍妮讲一通那边的情况,江先生的父母归港一般都住老宅,如今还在海外,江先生又是独子,家中再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只是今晚有阿拉斯加海湾捕捞的生猛海货运来,特别请林惊雾过去品尝。 珍妮笑:“先生对您极好。” 林惊雾问:“那今晚还会还有别人吗?” 珍妮思考,点头:“或许会有一些商客或者政客,经常到家中来议事。” 林惊雾好奇。 珍妮解释:“或许是因为不愿让外人打扰您,先生一般不会带外人回来,说是老宅,其实只是江家的祖宅,习惯了有人来登门拜访,若是……” 若是日后您跟先生结婚了,这才是先生的家。 不过这话珍妮没说。 她也说不准小姐跟先生究竟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只是目前看来,先生对林小姐的确是极好。 林惊雾也没问,她是他掌中黄鹂,他愿她如何她便如何。 五点钟。 林惊雾在珍妮的陪同下下了车。 今日特殊,她穿着白衣黑裙,一双粗跟羊皮鞋浅浅包裹脚腕,柔软长发盘在耳后,眼波随便看向哪个角落,都是汲汲一汪清泉。 山顶是不允许游客观光的,每间宅院入口同高架,安全私密性极强,车库花园佣人管家,处处事事都叫人看清楚阶级之间的差距,令你见识资本主义制度下豪门的风月。 珍妮带着林惊雾穿过雕梁画栋的走廊,蔚蓝色的池水,再来到一间厅,最终,她看见几名带着眼镜竖着背头的人坐在厅里,全都认真注视着坐主位上的人。 气度沉稳宁静,灯光照亮房间内的古董陈设,光线聚集处,江浸夜坐在那里,面容平静,无声无息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眼光随意略过一处,玉扳指折射的光泽都缀在指骨修长的手背,那股冷心冷肺的感觉油然而生,叫人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林惊雾甚至不敢开口喊他名,只是站在门边静静看待他。 里面的交谈不断。 她本以为还需得多站上一会,找到间隙才能等待被发现。 却没想只是十几秒,江浸夜就已经抬手,打断身旁人讲话。 他侧过头认真看向林惊雾。 众人也好奇的回头看,看见是一位靓女出现在这里,震惊两三秒,也痴痴笑笑,礼貌点头。 林惊雾眨眼,微笑,做完回应,就撞见了他的目光,脊背僵硬一瞬,她笑着说:“江先生,我来了。” 江浸夜点头,放下手中杯,沉声问:“先去餐厅,我一会到。” 林惊雾点头,转身跟着珍妮小步离开。 屋内忽然有人开口问:“江生,这位靓女是?” 林惊雾还未走远就听见这句,赶紧加快了脚步走,或许本能的,她不敢偷听大佬讲话。 也没奢求得到一个身份。 妈妈一开始就跟她讲明,江先生这样的人,就不要奢求能做正牌女友或者太太,只需要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就好,有钱,没有名分,又有什么要紧? 想到这里。 她轻轻顿了顿,绕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这片区域。 沉闷一间屋,都在等待江浸夜回应,今日来此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父辈之间的关系,本就比寻常政客亲近。 多少年都没见他身边出现过莺莺燕燕,都心生好奇。 江浸夜随意牵了牵嘴角,懒懒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淡淡开口,却是重磅消息。 “女朋友。” 助理瞬间抬眼,下一秒又迅速低垂眉目,有人唏嘘,两秒后又笑:“大陆女人?怎么还称您为江先生?” 江浸夜面不改色,见她来了,脾气也变好,难得肯多说几句:“她性格内敛,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同我亲近。” 前程 - 归港惊雾 - 李招招 八十平宽阔空间做间餐屋,长方形铺设,上悬华丽吊顶,下铺大块暗色地砖,佣人擦得锃光瓦亮如明镜,方便大佬视察每人桌下微小动作。 林惊雾坐在江浸夜身边,小口进食,一举一动都显得拘谨,黝黑灵动的眼神盯着面前一碗羹汤,耳边是高谈阔论与酒杯碰撞声,还有身边男人压迫的气场。 这种场合,她不用学也该知道,无需多言,只需要乖巧陪笑。 可每当转首,十有八次能与男人四目相对,空气中都能传来电波,许久未见,他的眼里又添加她望不懂的意味,懵懵懂懂,只觉得一路烧心。 不觉饿,林惊雾食不知味的吃了很久。 而江浸夜眼底深深,眼波含笑,一侧目,便将她的身影尽凝望。 他在想,左右脑同时博弈,林惊雾究竟有无认真在吃饭。 茫然间,有佣人端了一碟刺螺生切拼盘放在她面前,配一碟清蒸虾籽大乌参。 “听闻你的家乡吃食清淡。”江津夜手指搓在扳指上,淡言:“老师傅特意做的南乡口味,应该不会不合心意,多尝尝。” 林惊雾低头:“多些江生,我在家乡没吃过这样好的食物。”所以看着整块乌参不知从何下筷。 江津夜手指停住,收住与他人对视目光,看向那叠乌鱼:“正好,我们一起吃。” 他把这句略带踌躇的话衔接的无比自然,佣人将每人份的乌参同时端上来,不知有意无意,总是比她下手动作快一秒,让林惊雾心生惊喜,这大桌美味她一直不敢动筷,生怕吃错丢脸。 有了江生再前,她缓慢学习,吃这一份每人一客的餐食,也不怕在众人面前露怯。 只是芥末味道她不太熟悉。 江生筷子沾上。 她也学习沾上,宛如复制了全套动作,只是沾的深了一些,那股腥辣刺鼻的刺激性味道呛住了她的口鼻,眼眶一下变成红色,却死死抓着衣角忍着。 她细看桌上有没有水。 没有,刚刚喝完已经被佣人撤下正在换新一杯。 这种生理性呛住是隐忍不了多久的,重锤一样的痛索命一样缠住林惊雾。 她又端起那杯色泽橙黄的酒液,小口喝起来。 江津夜进食动作停滞一秒,余光变为实质性的眼光,盯着她饮酒举动,转头看向她眼角那一滴若有似无的晶莹泪光。随后在众目睽睽下抬起手,轻轻落在她那抹薄背上,专注的为她顺气。 扳指是凉的,修长手指带着一丝温热,冷漠严肃的叩在她的身上,束缚她的全部神经。 像昂贵厚重的枷锁。 江津夜将他手边崭新为碰过的果汁放置在她身前:“慢点。” 林惊雾愣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与他亲密接触,难以言喻的羞耻感遍布全身。 或许是那封信件带来的连锁反应。 她还在担心他生她的气,尽管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可越是不生气,林惊雾就越是矛盾惶恐。 她不知道江先生发火是何样的情形,可这样的事情都未惹得他发火。 那么他是否未曾有一点点喜欢她? 那她还能留在他身边多久? 一根丝线拉扯神经,从港岛拉扯到外星球,再绕回几圈,都没有找到答案。 她的未来前程仿佛宇宙最大未解奥秘。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