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伽罗篇 楔子•天裂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本该是很普通的一个清晨,和过往大多数岁月里人间界生灵们度过的清晨没有任何分别。 整座主大陆和周边零星海岛上的智慧生灵们,在这片人间界域中绵延存续已有十数万年,在这个时辰,他们或是早早拉开了窗纱,在慵懒睡意中迎接晨曦和朝阳,又或者继续赖在温暖的床间,等待被美味食物的香气唤醒… 时年恰逢紫荆皇朝治理人间八百年整,大陆各地都洋溢着欢乐的庆典气息。而这个时代中散居于人间各地的几十位神坛强者们,依然如往常一般散开意识触须,默默笼罩住自己守护的一方疆土,滴水不敢或漏! 无论彼此关系亲近还是恶劣,无论相隔数万里甚至数十万里,他们也总会在警戒完毕后利用触须交流一下信息,彼此确认今天的人间依旧祥和。 这片人间界域早已走出列国争霸的历史,在可称贤明的皇朝统治下鲜有动荡,若皇室昏聩民怨沸腾,自有打破身体极限,获得域场之力的神坛强者们出面干预,朝代更迭与权力恋栈在实力如渊似海的神坛强者面前显得尤为平顺。 即便皇族势力与崇拜大梵天那七位域外神明的神殿势力偶有纷争,在几十名神坛强者威慑之下也从未起过多少波澜。 那七位自称神明的强者源于一座名叫大梵天的遥远界域,自祂们将名号显化于人间,至今也有数万年历史了,不过祂们极少参与世俗间的争斗,除了定期为祂们指定的七位神殿主祭赐予神明幻影之外,极少响应信徒们的神降祈愿,以真身在人间行走,从历史上有记载的几次神降术看来,祂们的实力与人间强者相当,或许与人间修者的至高位阶—号称至强者的七星神坛还有些差距,这或许也是祂们如此低调的原因之一,毕竟,祂们只有七位。 更何况还有诞生于人间,却不知为何于万年之前远赴域外,开辟出唤灵天的三位古代圣灵,祂们留给人间的唤灵传承,与历史悠久的魔法、武道、神启修炼体系不遑多让,让同时代的神坛强者数量稳定增长到如今这等规模,自唤灵天成就以来,已逝的人间强者们便似有了归所,他们残留的精神执念沉睡在唤灵天,等待着被人间后辈们以唤灵之术召唤而来,以英灵之体继续战斗。那三位作出开天辟地壮举的古代圣灵离去时也曾正告天地,若人间有难,祂们随时都将回返人间,如万年前一般为人间生灵而战。 不过真正护佑人间的,依然是那几十位神坛强者!人间生灵寿命有限,即便是人间至强,也不过区区数百年时光,然而人间生灵数十亿计,便是亿中无一,每一代的神坛强者也有数十位之多!对于这片人间界域而言,神坛强者们便是柱石般的存在,是生灵们平安喜乐的脊梁!然而在如此慵懒的清晨,他们却依然坚持着如此大规模的戒备,丝毫不惜元力!丝毫不计消耗! 只因人间界外不知何处,有座大魔天! 大魔天中,有大妖! 三千多年后的《大陆通史》当中,对于这个清晨是这样描述的: “…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一次妖魔入侵迹象得以避开神坛强者们的警戒,也就没有任何一位神坛强者能够预料到那一天的到来… “…当足以刺瞎双目的闪电在柔和晨光的背后突兀出现,逐渐化为尖厉狰狞的纹理布满整片苍穹,当剧烈无比的轰鸣骤然响彻这座人间,数以亿计的平民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便被震碎了耳鼔… “…整片主大陆自北向南,居然在数息之间断成了两片,地震、火山、海啸…无情吞噬着人间生灵的性命!… “…其实就在最初,曾经有过一层笼罩着整座大陆,厚达数里的膜勃然亮起,试图压制住地壳变动,然而这层元力隔膜仅为防备妖魔而设,无法抵御如此规模的碰撞!仅仅拖延了一瞬,这层拱卫人间长达数万年的阵法,便碎裂成浮游弥散的元力潮汐!… “…更不必说大陆各处那些突然亮起又忽然熄灭的,更加薄弱的守护阵法了…” 史书上的文字终究难以尽述,在这个清晨,对于置身其中的生灵而言,真正恐怖的远远不止这些! 穹天之上如锯齿般的闪电流火并未消失,它们的锯口越来越大,惊恐挣命的人们根本来不及察觉,在那些锯口背面,有数以百计黑气缭绕的巨手正在用力撕扯,那越来越深越来越暗的缝隙深处,无数只垂涎欲滴的大小魔头们拥挤在世界壁障之外,面对着一整座世界的食物,食欲和兴奋让它们压抑不住躯体的战栗,涎水嘀嗒声和饥饿的咕噜声响连绵不绝… 终于有神坛强者镇住心神,第一时间望向穹天,对上裂隙附近魔头们密密麻麻的眼球,绝望之色在他饱经风霜的面容上一闪即逝,下一刻,他已然冲破高空中极度危险的罡风流层,出现在世界壁障锯口最宽之处! “魔天!入侵!!!” 他的怒吼瞬间传遍整座大陆,坚定决绝,一如往昔! 直面近在咫尺的无数妖魔,他没有丝毫犹豫,整个身躯随着元力流动轰然涨大,两只巨掌毅然抓住正在缓慢撕裂的锯口两侧,用尽全力试图将其聚合! 这原来是位武道神坛,他的身躯深红如血,罡气战甲披挂全身,八道威严的内力蟠龙在他身躯周围盘旋游走,不时便需喷出几十口火焰,却并非杀向妖魔,而是烧灼在他自己的手掌上面,以此阻挡魔气!在他的头顶,一柄造型刚猛的八棱巨锤悬浮其上,随时准备对壁障之外的妖魔们作雷霆一击! 尽管武神的气息已将裂隙周边的魔头大军通通逼走,清空出方圆百里的空间,然而壁障之外的数百只手臂却没有任何反应,裂隙一寸寸还在扩大! 纵然这位神坛早已打破肉体极限,纵使他身处人间修者顶端,却依然无法阻止裂隙背后的那些存在!那数百只手臂的主人们,显然并不把这区区一位武道神坛视作威胁,甚至连一声不屑讥笑都未有发出… 自地面望去,武神仿佛在幽暗深邃河流中激起的重重一道涟漪,这涟漪却在百里范围之处被生生抹去! 神坛强者们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数息之间,已有二十几位神坛强者呼啸而来,直面穹天锯口! 擅长肉体战技的武道神坛身躯通天,与当先那位武神联手,共同抗衡壁障之外的巨力! 擅长术法攻击的魔法神坛凝练出威力足以毁灭城池的咒法,元力控制被他们演绎得妙至毫颠,精准避过世界壁障,轰击着黑色手臂! 擅长英灵附体的唤灵神坛们与本命英灵相合,分化出数千上万道元力分身,与那些已经探出头颅露出半截身体的妖魔先锋们激战不休,这些分身仿佛无穷无尽不死不灭,几道分身被撕碎,几十道分身马上便再次成型,直至将魔头和周遭魔气完全蒸发! 然而擅长神术的梵天神坛每一代都极为稀少,仅有廖廖数位,尽管神术对妖魔杀伤最强,他们仍然默契地放弃攻击,身影踏遍整条锯口,各种增益神术和破魔神术挥洒如雨,加持在其他神坛强者身上,助他们抵抗渐趋浓重的魔气! 幽深的裂隙长河很快又多了二十几圈大小不一的涟漪,穹天之上锯口的撕裂,终于被人间强者们遏制住了! 二十几位神坛,已是人间顶层战力的大半!可是他们的面色却更加凝重,遥远的大陆各地,正在倾力挽救民众的剩余神坛们忽然间狠心罢手,不顾一切在往锯口处冲来… …一切都为时已晚,世界壁障之外的恐怖存在们透过锯口,邪恶又冷漠地打量着面前这二十多道“极品美食”! 它们,便是魔天大妖,它们没有丝毫善念,它们的本能便是食人! 再是强大的人间生灵,在它们眼中无非是美味可口与否,如此而已… 更何况它们驱动大魔天已不知多久,终究还是找到了这座人间界! “轰!!!” 穹天之上,二十几位神坛强者鲜血长吐,被难以抗拒的强大波动震散开来! 那道锯口早已超过空间壁障所能承受之伤,大魔天的第二次撞击,正是压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空间壁障如瓷器般粉碎零落,魔天大妖们在大魔天界域核心保护之下毫发未损,然而这二十几位人间强者直面冲击,却无一不是身受重伤! 数之不尽的妖魔军团如海啸般倾泻而下,顷刻间便突破罡风层来到地面,普通的妖魔杂兵们甚至只能勉强拟化出头颅,身体还是一团黑色流形,可即便是最为弱小的魔头,对于人间界数以亿计未曾修炼过的普通平民而言,依然是死亡之前最后的梦魇! 妖魔们开始了狂欢,整座人间从这一刻开始,正在变为它们的酒池肉林! 无数人族的哀嚎和惊吼为它们的盛宴伴鸣,无数人族死亡前的绝望和恐惧化为魔气,滋长着它们的实力… 铺天盖地的妖魔军团仿如无尽!智识不全的它们虽然对绝大多数人间修者难以造成威胁,可直到被击灭之前,它们永远都会遵循本能,眼球中盯注的唯有面前之食! 那些实力更为强大的,拥有完整躯体的高等妖魔们,在联手镇压了抵抗,同时饱食一餐之后,随意掐起圈禁如牲畜的人族男女,一截一截扯掉肢体!一圈一圈拧断脖子!一点一点捏碎身躯!!! 折断!撕裂!剖开!刺透!难以想象的残忍掳去了更多人族的性命,难以描述的恶行在残碎的大陆间淋漓尽致!妖魔们以人间生灵的惨叫之声相互取乐,用虐杀生灵所产生的魔气强弱相互攀比… 这便是妖魔! 这些恶行,仅仅是它们饭后的消遣而已! 人间界的天空,阴沉如坠,全然陷入了昏暗,下方数亿平方公里的断裂大陆上火光四起,魔气冲天! 一团莫大的混沌之物此时已完全闯入人间,充斥在穹天之上,向着神坛强者们缓缓迫近,数百条巨大的妖魔手臂便生发于这团混沌之中,披挂在混沌之外,狰狞挥舞! 罡风中,二十几位神坛强者聚拢在一起,域场相连,这才得以抗衡混沌之物的莫大威压,那数百条妖魔巨臂劈头盖脸狂轰不绝,它们的主人尚未现身,身负重伤的神坛强者们便被轰击到咯血不止,更无还击之力… 地面上的神坛们此时早被淹没在妖魔海洋之中,想援手却有心无力,漆黑如墨的魔气一点一点在吞噬神坛域场的光华,身负重伤的强者们在轰击中一点一点坠向大地,无数计重击之后,终于有实力稍弱的神坛强者承受不住,域场爆开了! 几位伤势较重的魔法神坛猝不及防,元力激流之下,躯体当场便四分五裂,尽管他们及时运转元力,勉强粘合住肉身,却已无力再战! 数量本就稀少的梵天神坛们散落四方,没有他们的大治愈术救援,魔法神坛们的伤势只会继续恶化!他们奋力扑向摇摇欲坠的几位战友,然而死战关头,哪里还有救援的余地,不知多少头魔天大妖就环伺在侧,神坛强者的血肉可是它们梦寐以求的大补之物! 混沌之物刹那间裂开了,数十道奇形怪状的黑影冲出,争先恐后扑向那几位魔法神坛,法神们匆忙间施放的护身术法连一息都无法拖延,在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撕咬中碎为齑粉… 眨眼之间,魔法神坛们的肉体碎块便被这些黑色身影分食殆尽,毕生修炼凝结于体内的魔莲,此时被叼在几头实力强大的魔天大妖口中,失去了躯体保护,魔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魔气侵染,逐渐化为妖魔口中的汁液… 神坛!神坛…人间界力量巅峰的强者,打破肉身束缚,实力堪比大梵天神袛的强者,亿万生灵难出其一的强者,就这样轻易陨落在魔天大妖们手中! 若论真正实力,他们哪一位都不比魔天大妖稍差,然而在这人间与魔天的战场上,即便是他们,也难以全身而退! 界域之战,唯死而已,人间界抵抗妖魔的战争持续了十数万年,又有哪一场战斗不是披肝沥胆,血肉相搏! 可像今天这般,以整座大魔天为武器的入侵,这十数万年来却是空前! 此一战后,不知是否还有人间… 散落四方的二十几位神坛强者至此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每一位都在苦苦抵抗至少两头魔天大妖的围攻! 没有梵天神术的佑护,丝丝缕缕的魔气在死斗间逐渐缭绕在神坛强者们身躯之上,正在一点一点侵蚀蔓延!若是不慎被魔气浸没掉头颅,纵然强如他们,也难逃人性泯灭完全魔化的结局,变为极恶无情的魔头!大魔天的一员! 人族血战史中,不乏如此前车之鉴! 又是一位魔法神坛防御被攻破,鲜血汩汩喷洒! 面前的妖魔们张狂大笑,法神残臂在妖魔齿间被咀嚼地咯吱作响,复又贪婪而残忍地扑将上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法神怒视妖魔,目眦俱裂,在身体被撕碎之际放声高吼: “人族六星法神,紫荆明苍,鲸落于此!” 他的体内魔莲轰然爆裂,肆虐的能量瞬间将距离最近的两只妖魔吞噬入内,妖魔们拖着庞大的躯体亡命挣扎,却依然在法神最后的怒火中被蒸发净化,直至完全消亡! 便是那团莫大的混沌之物,都在如此剧烈的元力冲击中,震颤出不甚自然的形状! 神坛强者们心如明镜,穹天上的战场注定已是有死无生之局,他们满怀眷恋回望一眼大地,下一刻,他们的身体不约而同燃烧起无比圣洁的光辉,向着距离最近的妖魔冲杀过去! 数十万年侵争,阴险狡猾的魔天大妖们当然明白,这已是神坛强者最后的手段,那些圣洁之光,是生灵们点燃灵魂的刹那芳华,强大却又短暂,它们向着混沌之物飞速靠拢,试图故伎重施,利用大魔天界域核心抵御这次攻击。 然而它们失算了,神坛强者们灵魂之力本就庞大,在毫无保留燃烧之际,瞬间爆发的速度让半数以上魔天大妖猝不及防,被强者们成功拦截,牢牢锁住了躯体! “人族七星武神,紫荆玉树,鲸落于此!” “人族五星灵神,乐文破,鲸落于此!” “人族五星法神…” “人族四星武神…” “人族…” “人族…” 一声声轰鸣暴起,几十位魔天大妖瞬间便被杀灭!庞大的混沌之物几乎被刚猛无俦的元力波动震散开来,残余的妖魔们争相挤藏在混沌之内,在轰鸣声中龟缩颤抖! 可是,这团混沌之物终究没有消散,残余的魔天大妖们冲向地面,又是无数人间生灵被吞吃消化,成为它们疗伤的血食… 那团混沌之物缓缓而落,最后降临在人间界极北之地,在它终于接触到大地的一刻,方圆万里的北方冻土瞬息间漆黑如墨,无数道空间裂痕接引来大魔天无比深重的魔气,滚滚而出,仿如伤口! 这一天,是人间界皇朝时代紫荆历八百年整的一个秋日! 这一天,天裂了! 一 伽罗篇 一 穹顶之下,有位少年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很久以前,古代智者们就提出来这样一个说法--- “诸天存万界,人间并非唯一。 “然而这个说法,却是建立在无数次与魔天大妖披肝沥胆、血肉相搏的黑暗历史之上!人间界自古以来,一直就处于妖魔侵略,动荡不休之中… “传说中,无日无月、无昼无夜的大魔天,魔气无尽。对妖魔们而言,日月、星辰都是没有存在必要的东西,甚至一切人间生灵的恐惧之首—妖魔食人的举动,也并非只是食欲那么简单! “长久以来的黑暗历史表明,妖魔们争夺的是被智者们称之为魔念的东西。魔念看不见、摸不到,却真真切切存在于每一位有自我意识的生灵体内! “当它们积累到一定程度,魔念便会实体化,成为滋生妖魔的魔气! “所以,魔念正是魔气之源,是恐惧、痛苦、嫉妒、憎恨…是生灵们深埋于心不为人知的虚弱或者恶意,是人性的暗面! “妖魔中的大多数,滋生于魔念,壮大于魔念,继而产生意识,攫取智慧,然后用尽各种手段污秽生灵、侵染人间! “生命自诞生之日起,便天生具有对于死亡的恐惧!而食人则是一切非正常死亡之中最为可怖者!正是因为食人是一切生灵恐惧之首,所以妖魔本能地就要食人! “从这个意义上,大魔天,就像人间界的寄生之毒,难以磨灭! “毕竟人心万变,本性如此,又有谁能杜绝内心深处的恐惧呢? “甚至还有一些种族叛出人间,主动同化魔气,成为大魔天的一部分!它们当中不乏实力超强且智慧绝伦的存在,给人间带来更加可怕的灾难! “大魔天之外,人间界已知的界天,除了七曜神明盘踞的大梵天,如今又有古代圣灵们开辟的圣灵天!这两大界天位于人间生灵难以抵达的界域,却与人间界彼此交织,共同抵御魔天的入侵。 “客观地说,如果没有它们的话,也许人间早已被魔天所灭,早已成为妖魔的乐园… “在人间界古老的皇朝时代,大魔天与人间界相距不知几多遥远,还有世界壁障分隔,彼此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即便如此,还是经常有魔天大妖不知使用何种方法破开壁垒潜入人间,污染生灵祸害天下,微尘之殁,血泪之殇,莫过于此! “妖魔们觊觎着人间,寻找着人间,终于在那个秋日之晨,大魔天与人间界,相撞了! “那是任何文字都难以详述的历史,一切无法想象的恶曾经淋漓尽致地呈现!秩序崩溃、世界混乱,皇室无力护佑子民,弱者生不如死,强者苟延残喘… “在文明即将凋落之时,终于有七大家族的英雄们挺身而出!他们四方奔走,联合起各大残存势力,付出了不知何等惨重的代价,终于建立起一座史无前例的守护阵法,将人间界碎作两半的大陆和部分近海笼罩其中,堪堪阻挡住魔天… “这座守护阵法,唤作’穹顶’! “但是世界壁障已碎,两大界天也在慢慢融合,这道穹顶阵法虽然绝强,人间内部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魔气产生,况且穹顶之下何止亿万生灵,他们的种种负面情绪正是魔气之源! “于是英雄们以规模最大的伽罗、断刃、浴火、淬火、星罗五座城邦为基点,修建起一座座光明塔,每座光明塔都能定时施放大面积强力光系破魔法术,用以净化不断滋生的魔气! “当必要时,光明塔还可将力量凝聚起来,变为威力巨大的炮台轰杀妖魔! “在光明塔法术范围边缘,英雄们以正三角形方向继续竖立三座光明塔,逐渐向外扩张!同时,还将散居在大陆各地没有自保之力的族群向五大城邦附近迁移。如今,光明塔林的护佑范围已经超过大陆总面积的七成!在暂时无法笼罩的地区,也修建了几十座卫星城,以远距离空间传送阵法彼此相连,随时沟通各地。 “与此同时,英雄们还说服了皇室,取消了皇族统治,建立起泛大陆议会! “英雄们成立泛大陆议会的初衷,是整合人间界一切力量,消弭矛盾,给所有弱者变强的机会! “英雄们希望,有朝一日,人人都能抵御魔气!人人都有自保之力!光明塔林覆盖人间,终将妖魔扫荡一空!” ——《大陆通史(议会历3000年修订版)•序言》 。。。。。。。。。。。。。。 人间界,新月大陆伽罗城邦,伽罗学院,初等部,三年生讲厅。 现在是大陆通史课时间,讲课的导师身体几乎埋在又宽又厚的书本里面,也不抬头,温声诵读着书中的内容。 今天的讲厅依然空旷,能容纳一千人的弧形阶梯座椅上面,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两百人。 ——没办法,谁叫大陆通史是选修课呢。 课堂秩序还算良好,极少有人说话,不过奇怪的是,许多女孩子的视线,不经意间总是往某个角落飘去。 弧形阶梯第一排最左边靠窗,在两年多前的某堂课上,曾是乐文来院长给某位少年钦点的位置。 那是一位初次见面,便会让人惊艳的少年!他的五官只是周正,但组合到一起,却如画龙点睛,眉眼间流动的满是精致和俊逸;尤其是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子,仿佛磁石一般动人心神!齐肩的长发用一根白色发带扎成简单却漂亮的马尾,色泽醇厚如墨;发带很长,其中一侧还有几缕流苏很自然地垂在少年肩膀上,淡淡的脂粉气和柔弱感,却与雕塑般的面孔完美相融,真是绝配。 窗外的天边,飘来一朵女孩儿模样的云,很是温柔的感觉,少年望着云朵,不自觉间,思绪又一次飘忽起来… 有风吹过,白色发带在少年耳边轻扬。 剧情也许有些古老,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上,少年如今的记忆,始于那间初时陌生又迅速熟悉起来的卧室,收养他的好心婆婆,和有些奇怪的小三小五两位少女,到现在,刚好有两年零六个月了。 是的,少年失忆了,之前的记忆仿佛粉碎的瓷器,只在梦里或许能触碰到一点点,然而那梦境残缺、寂静,片片都是伤痕。 据婆婆所说,捡到他时,他恰好昏迷在婆婆家门口,除了这条长长的白色发带和难辨身份的衣物,身上一无所有!少年昏迷了三个月方才醒来,名姓、家人…一片空白,就连现在的名字,也是少年自己取的。 也许唯一能追溯身份的,只有体内那团黑白分明、静谧如死之物。 那是一团轮状的东西,一半皎皎琼洁,却布满裂纹,另一半则黑雾吞吐,妖异无比,中间一条惊心动魄的巨大裂口,填充着不知名的灰色物质,却顽强地连接两边,似乎下一秒便会崩散! 如果不是白色部分偶尔还会散发出人间界比比皆是的元力,少年真以为自己这团元轮只是意识里的虚幻之物! 毕竟学院每年的体检,连号称最为飘渺难寻的唤灵系职业者能量核心——灵环都能查验得出,却完全无法探测到元轮的存在。 少年苦笑起来,昨晚奇怪的梦如同聚散无由的迷雾,在他心中悄然浮现。 和以前的梦境一样,那是一个有着漫天碎片的梦,每一片似乎都有些熟悉,在偌大的梦境空间中浮游四散,仿佛很近,又仿佛遥远难及,很多大块大块的碎片,上面甚至会出现影影绰绰的景象,可是当他靠近想要仔细辨认时,胸口就会难以抑制地剧痛,他只好放手,碎片旋即远去。 这个梦境,再次变得压抑无比,让他透不上气。 于是他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行走着。 偶尔接触到几块不会剧痛的小片,里面却找不到他的存在。 昨晚也是这样,在某个小片里,他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外面却设有高大坚实的围栏,很多位全副武装的甲士在围栏高处卫哨,然而却是面对着村子,目光犀利扫视,武器寒锋烁烁。 村子本身不大,只有几十栋房屋,村外只有几小块农田和果园。 碎片里的景象穿过厚重的围栏大门,在往村里走着,逐渐接近了村子里的人们。 村口有两位小女孩向着景象主人跑来,熟稔地一左一右挽住景象主人的手,很是欢快地笑着,又朝村子里喊些什么。 村民们应该是听到了,打铁大叔立马扔下了锤具,洗衣姑娘直接抛开了衣物,还冒着炊烟的屋子里有胖胖的大婶跑出,手中还拎着菜勺。 他们激动地围住景象主人,有的甚至在跪拜! 但,却寂静无声… 碎片景象很短,很快又回到了梦境空间。 他忽然发现空间变了,无数碎片簇拥着他,却都幻化为一模一样的光点。 他就被围在正中心,他能感受到每一枚光点的冰凉! 他甚至突发奇想,想要数清楚光点们到底有多少,这念头刚刚出生,他竟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知晓——这些光点不多不少,共计百万… 莫名地,他的心中开始伤感,无声无息,无穷无尽… 再然后,便是醒来。 飘忽出神的少年并不知道——一如这两年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陷入的任何一次恍惚状态一般——此时此刻,随着他低沉却愈加浓烈的情绪波动,一股无形的气息在他体内蓦然醒来,如有实质般迅速扩散,瞬间竟已漫布了整座讲厅。 最先察觉到少年异状的,当然是与他最近却又谨慎保有五个座位以上距离,将他隐隐围住的那几位女孩子。本就无心听课的她们貌似早有预案,左手急忙掐住大腿,右手迅速掏出魔造影石,压在书本下方对准了少年,然后同样掐住大腿。 这一整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狭窄的桌椅间洒出片片残影… 少年当然更不清楚,就为这区区五个座位的最佳留影距离,几位女孩子不知亲测过多少次,又在放课后针对那些动作不知下过多少苦功…因为在五个座位距离内,少年体内那股气息,会强大到将任何初级职业者学员一并吸入到恍惚状态中,甚至某些实力稍弱的导师也不例外! 便是这几位久经考验的女孩子,此时也得依靠大腿上左右加倍的疼痛来顽强抵抗… 在距离少年更远的座位上,绝大多数女孩子们在戒备中隐隐却有期待,还能专心听课的则寥寥无几。 男学员们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些异动,哀叹或是鄙视之声四下传出,屋子里一片压抑不住的低语。 其实所有认识少年的学员都很清楚,这股奇幻异常的气息非但全然无害,反而会让人在恍惚之后精神百倍! 更何况就连男学员们私下里都不得不承认——那位气息中心的少年确实有些养眼,有些攫人心神。 不过正如少年周围五个座位的空白一般,在更多人的眼里,这位奇怪气息深处的奇怪少年,因为气息和其它一些缘由,理所当然地,是在将他们或她们阻绝在外… 讲厅很大,座位很多,理所当然地,他们和她们便无需走近这片角落,也无需靠近这位角落中的异类。 讲课的是位中年小胡子教授,他终于注意到了课堂上的异动,从课本后探出头来,下意识便瞥了瞥角落,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只见他从教具中翻出一支便携式可伸缩的鱼竿,熟练地拉到最长,刚好够得到角落位置,轻轻点了点桌子。 “御同学,醒醒…” “御同学,现在在上课啊…”教授捻着小胡子,幽幽说道:“虽然我的课确实有点催眠,好歹也给点面子嘛。” 气息瞬间消散,名为御的少年惊醒过来,他没有张望四周,默默站起身鞠了一躬,腼腆地朝教授笑了笑。 “对不起,安德尔教授。” 教室里的骚动声却更大了,为了更加完美的拍摄角度早已扔掉课本手捧留影石的几位女孩子,却是集体陷入到另外一种状态… ——这可是传说中的“御之羞涩“啊——伽罗学院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首——祸水影像,其中排名前三位的御之羞涩啊! “决定了,这块留影石我要一生珍藏!” ——这当然是几位经常在恍惚边缘挣扎的女孩子的心声。 “真是混蛋啊!长的好看点了不起吗?!!!” ——这是愤怒男生们压抑不住的低吼! “祸水!实战课给劳资等着…” 男生们的怨念在讲厅里凝聚成型,空气中似乎有雷电噼啪作响。 这个时候,讲厅最后一排角落里有位个子不高的男生站起身,快步来到御的身边。 他的脸上挂着非常亲和的笑容,眼睛弯弯地眯着,似乎不经意的站位,恰好挡住了男生们燃烧的视线。 “好啦好啦,都是同学嘛,再说了,御也不是故意的…” 他那两只异常白皙干净的手掌连连晃着,声音温吞吞的,却是很难让人信服。 果然,讲厅里的气场风暴更加汹涌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火大的啊!!要真是故意的话,劳资早就光明正大揍扁他了…” “那个谁,给我闪开,别想再护着他!” 御低下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无用,下午的实战课不堪设想。 一向主张温和教学的安德尔教授深深吸了几口气,缓缓掏出上衣兜里的怀表瞅了瞅,如释重负般敲起了桌子。 “安静,安静一下,这位同学…唔,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男生的眼睛眯的更弯了,“请叫我罗兰,安德尔教授。” “唔,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罗兰同学,你带御同学先出去吧,还有…” 他很努力地做出非常严厉的表情, “御同学,我希望你尽量收敛一下,上课时间不要开小差!不要再去影响其他同学。” 教授转过身开始收拾讲台,嘴里却在小声念叨: “至少不要在我的课上吧,这个月都已经第二次了…这个小子,不知道这种课堂事件已经被乐文院长正式列入导师奖惩标准了吗?我这月的奖金眼看就泡汤三分之二了啊!我还准备入手莉莉丝小姐伽罗演唱会门票呢,那可是泛大陆真正的治愈之光啊,就连外围的站票都要百枚蓝晶币,还是只能看到大屏幕那种…” 中年教授肉疼地咂着嘴,目光下移,突然停留在自己的怀表上。 “唔,说起来这块表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应该勉强算件古董吧,如果去当掉的话…” 安德尔教授雕塑般顿在了讲台上,很严肃地考虑起某些选择的必要性… 而在讲台下方,一大波纸团水笔与类似物体汇成的“枪林弹雨”呼啸而来,目标直指御所在的角落,附带着男生们毫不掩饰的怒气。 “啊呀呀,祸水!男人公敌!吃我的正义之锤!!” 御习惯性地将书本顶在头上,默默地收拾起桌子,不过来袭的“炮弹”体积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知名,一旁的罗兰见势不妙,飞一般拖起御,几个箭步冲出了讲厅。 这番动作同往常一样,果然如干草间投下的那点火星,失去理智的男生们蜂拥而出,伽罗学院初等部的又一次校园暴走开始了… 御和罗兰身体看似单薄,速度却是极快,几次急停急转之后,两人身后只能吃灰的“跑男团”便失去了目标,却依然带着怒火和喧嚣继续追去。 在御冲出讲厅的时候,讲厅窗边的古槐树上,一阵微不可闻的悉悉索索声同时响起,枝桠微晃间便已消失。 讲厅里的女孩子们此时才不会关注跑男团们过剩的雄性风貌,她们中的大多数早已聚拢在肩负留影重任的女孩子身边,围观着新鲜出炉的几段影像,关于古槐树之前或许存在过的那点声响,只有极少数几位女孩子有所察觉。 一位身材微胖的女孩手捧胸口,软软靠在旁边人怀里,像要晕倒似的,夸张的神情很是可爱。 “御之忧郁,御之羞涩,御之尴尬,祸水影像一次更新了三章呢…” 她身边的女孩儿使劲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波光荡漾: “嗯嗯,有偷拍,有特写,有情节,有对白,关键是还有联想,话说这回的影像绝对是史上最佳!不过还是兰欣这版质量更好一些,不愧是倾注了爱情才能获得的心血之作!” “讨厌啦你!”怀中的兰欣马上抗议起来,肉嘟嘟的脸蛋上红霞满满。 “呼呼,真想带回家养起来呢…” 有位铁杆影迷十指并拢,不自觉间吐露出心声。 身边同伴嬉笑着撞了撞她的肩,打趣道:“哟哟,忍了两年,终于忍不住啦?” 这名妹子也是豪放,青涩不失妩媚的眼神斜斜一勾: “哦,呵呵~~难道你不想?” “…哼!那还用问嘛,不过真的好奇怪,祸水影像我看得越多次,就越觉得好遥远,好生忧伤的感觉…” “是呢,我也是这样的,说起来那么多份祸水影像里面,我还是最最喜欢御之开心啊,温暖得有如水晶,都能闻到晨露的清香…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这位女孩子却是住了嘴,遗憾地摇了摇头。 “……祸水影像还是收藏吧,带回家什么的,不现实啦。” “兰欣,留影我要一份…” “我也要我也要,每个都拷给我…” 女孩子们瞬间又叽叽喳喳起来。 这个时候,讲厅中央一位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的女孩子整理好了书桌,来到少女们身边,她拍了拍手掌,淡淡道: “好了好了,花痴们,这个世界有多么危险,我想不需要再提醒你们了吧,实力大于一切!” 女孩的目光仿佛不经意间扫过御的座位,微微顿了顿,然后伸手推了推略显平直方正的镜架一角,补充道: “绝大多数情况下…” 女孩子们这时才安静下来,却又开始异口同声撒娇。 “知道啦,湘湘长官…” 被喊作长官的姑娘腰肢挺直,美腿修长,小麦色的肌肤下很有力量感的肌肉若隐若现,却又显得非常苗条,她就这样沉静地站立着,气场十足。 “还有,你们若有他十分之一的努力,也不至于到今年才成为初级职业者了!” “知道啦知道啦,他是基础狂魔的嘛。”有少女娇嗔道, “湘湘队长,我的虎扑战技总是凝不了形,您要指导我一下啊…” “还有我还有我,我的初级闪电术控制不了哇,昨天连自己的裙子都给弄坏了…” 湘湘长官习惯性推了推眼镜,道: “明白了明白了,现在,先去吃午饭吧。” 在一堆女孩子的簇拥中,这场不定期爆发的课堂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剩下的少数正常学员们,还有一脸纠结又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的教授,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空荡荡的讲厅里,还可嗅到些许萌动的少女情怀,如诗、如画… 一 伽罗篇 二 友人 - 御魔史话 - 京余 罗兰拖着御,跑到了食堂旁边的快餐小店,至于吃灰的跑男团们,早被两人甩到没影了。 因为是提前下课的原因,现在小店的顾客还不算多。 “多亏你啦,罗兰,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御很不好意思。 之间罗兰眯起眼睛笑道: “安啦,小事情而已,我也想提前吃到美味的西兰花啊,还不用排队。” 罗兰熟练地点了一份西兰花酱肉馅饼,付完两枚魔晶币,随意拎着出了店门。 御打量着自己唯一的这位同性朋友,尽管他们早已非常熟悉,却仍然不免有些好奇,问道: “罗兰,我发现你的身体素质好多了啊,记得去年你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体能可是咱们小队里最差的,刚才绕着校园兜了好几圈,连我都有些喘,你可是一滴汗都没出呢。” 罗兰顿了顿,下意识摸了摸脑后,眯起眼睛笑道: “哈哈,应该…是进阶的原因吧,毕竟我现在可是三星初级武道家呢,再说了,天天跟你这位基础狂魔混的家伙,当然是体力增长最快啦。” 御微不可察地失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笑道: “恭喜你啊罗兰,才半年时间就升了两星,导师们都夸你是天才呢!还有,每次都麻烦你帮我解围,还经常浪费时间陪我进行基础练习,我看得出来,每次和我格斗练习的时候你都有留手,施放战技的时候做样子更多点,真是辛苦你了。” 说完,御又微微有些苦恼: “说起来咱们小队里边,奇怪的女孩子们就不说了,我完全不懂该怎么相处…肯和我正常说话的男生也没几个,朋友就只有你啦——婆婆说的太对了——修炼是第二位的,友情才是第一位,罗兰,能认识你,我很荣幸!” 御真诚地望着罗兰,稍稍后退了一步,左手抚胸,右手背后,行了个古老而又纯正的代表了感谢的礼节,然后又开朗地笑起来,拳头轻轻捶了捶罗兰。 御并没有发觉,在他快要触到罗兰的瞬间,罗兰的那一小片肩膀,衣服下的肌肤曾像活了一般,有过一阵极为细密的律动… “哈哈,所谓伙伴就是这样子啦…” 罗兰的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一把搂住御的肩膀,尽管他比御矮了小半个头,罗兰的手臂与手指却都很修长,垂在御的胸前,居然还是超过了上衣的长度。 “还有啊,队里那帮情色男们你完全不用在意,要我说,所谓的颜值,所谓的魅力,越是嫉妒就越是得不到!男生最有力的武器是什么?——当然是自信啦!等到他们能明白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付出整个青春的代价了,最重要的是——我的朋友,你也从来没对女孩子们做过什么坏坏的事情啊…” 罗兰调皮地挤挤眼,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模样。 御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不愧是我一生的挚友,总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道理。 不过在御的心里,自己怎么可能去做坏事呢?——力所能及之下,向陷入困扰的人们毫无保留地伸出自己的援手,让灿烂的笑容重归于它们应有之处——由此而来的愉悦感和满足感,那才是世间至为美妙之物呢! 如果人人都是如此,也许入魔这种让人悲伤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御向往地望着远方,体内的某种气息又在蠢蠢欲动… “久经考验”的罗兰捂住额头,和安德尔教授一样,满脸都是无奈: “真是败给你了!停停停!” 他用力摇晃着御——陷入这种“恍惚”或是“出神”状态下的御,可是一只完全没有觉悟、完全不讲道理的存在! 御回过神,精致的面孔上掠过一丝红润。 “…啊哈,我说罗兰同学,每天都吃一模一样的午饭难道不会腻的嘛?” 罗兰抱起胳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怼道: “哼哼,可怜的凡人,不但转移话题这项技能毫无天分,还不懂西兰花是一样多么神圣的美味。” 罗兰的话里似乎只是调侃,不过说到西兰花时,眼神却是非常认真。 御并没有太多尴尬——这些只是两人之间经常互怼的日常罢了——不过这位好友不愧是让他佩服的“天才”,御随随便便都能列举出七八条不同寻常的传说中只属于“天才”的怪癖——对西兰花的执着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斗嘴嘛,不能轻易认输就是了。 “哎,记得上回我带来的油焖兰湖虾,某个家伙吃得可是赞不绝口,还说什么’菜里西兰花,肉里兰湖虾’,你这样子让美味的兰湖虾们情何以堪?” 罗兰微微一滞,立马一脸正色道: “那说的是湖,不是虾!安德尔教授也讲过呀,只要是兰湖水养大的东西,哪怕一根能吃的水草都称得上是上等食材!——八成又是上课走神了吧,你这个没常识的飘忽症少年,居然厨艺还不错,难道是被哪位宗师级的大厨亡灵附体了吗,信不信把你扔到光明塔底下晒晒去?” “哎哎哎,能不能好好说话,禁止暴力!再说了那堂课我可没有走神!某人可是迟到了的,搞得安德尔教授还以为这位’…嗯…’同学走错讲厅了,哈哈…” “走开走开…”果然,罗兰听到这话便是一脸惆怅。 自己这位好友尽管非常优秀,但却存在感极低,还时常被人忘记名字,对于这种奇葩一般的属性,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话说被人记不住名字又不是我的错,请不要迁怒路人。” “吃你的午饭去,饭盒落在讲厅了吧,祝你被跑男团们堵住哈。” “多谢担心,请叫我基础达人。” 御微微一笑,满是自信。 “下午的实战课,祈祷和我一组吧。” 罗兰朝着御的背影喊道: “还有,不想被堵到的话,前面路口左转,走林子里的小路绕过去,不谢。” 少年潇洒地扬了扬手,听话地遵照指示,很快便已走远,秋日温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出很是耀眼的金边。 原地等了几分钟,罗兰几口便吞掉馅饼,貌似无意地四下扫了扫,然后他悠闲地穿过庭院,在角落的一株古树下,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树干不是很端直,角度却正好适合休息,罗兰一脸惬意地枕着右手,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不管从任何角度看过去,罗兰的后脑和右手,都被树干完美挡住,处在绝对的死角中。 没有人知道,在他无人可见的意识中,一道冰冷机械的声音凛然响起: “体质校正,超出目标认知上限,现有模板下调百分之十三点七五九… “能力校正,目标对实力晋升失落度有降低趋势,现有模板上调百分之八点五一三,暂不激活新能力… “性格校正,目标性格良善度持续超出过往测试均值,现有模板上浮百分之十五点七七六… “警告:性格模板已接近受控上一限!现有模板距离上二限还有百分之五点四一四… “日常记录: “获得’朋友’称号,与目标友好度达到任务上限… “等待指令中… “…… “无指令接收,任务继续。” 树下的罗兰貌似睡得很香,还打起了细小的呼噜,身体慢慢往一边歪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滑倒下来。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都是个正常的,修炼上有不少亮点的优秀学员,标准的好孩子模板。 只是不知为何,存在感很低就是了。 也许真正感到他不凡之处的,只有御一个人。 ——当前任务中,唯一的“友人”! 一 伽罗篇 三 实战课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午休的时间过得很快,三小时的实战课开始了。 伽罗学院历来都有重视实战的传统,毕竟初等部的学员们毕业之后,继续留校待在高等部的比例却是极小,很大一批学员是要去参加城防卫队或者类似部门考核的。 “剿灭妖魔、守卫家园”,可是伽罗学院院训之首!而且,想要加入传说中长驻北方冻土的战廷军团,就必须从城防军做起! 大陆上的少年们,绝大多数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拥有一枚属于自己的战廷兵牌,因此,学院的课业安排理所当然也在向实战偏移,就连班级划分也透着浓浓的军队味道。 学院初等部虽然按照人间修炼体系的不同,分为魔法、武道、唤灵、神启、魔造五个系别,班级的划分却是始终遵循着军团规制,按照大体相近的职业配比组成百人小队,十个百人小队组成一个中队,伽罗学院初等部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编有三支中队,这已是中等大小塔区城防卫队的规模了。 初等部的演武厅面积很大,大约相当于几百间普通讲厅的样子。 演武厅中央是一条狭长的贯穿前后的走廊,在垂直走廊方向,立有九道高大厚重的精铁横栏,将演武厅均匀分作十个区域。 这九道横栏上面绘制有密密麻麻的魔法阵纹,能够阻挡七星大师级别的力量冲击,关掉走廊处的小门,厚重的横栏当然具有足够的隔音效果,方便不同中队的学员们上课。 不问可知,造价很是不菲。 此时,千余名学员整齐地排成十个纵队,在等待实战导师们的安排。 御和罗兰几秒钟前踩着铃声跑进演武厅,悄悄排在队伍末尾。 他们所在的是三年生第一中队第三小队,另外两个三年生中队这几天在进行野外生存拉练,而低年级学弟学妹们的演武区域距离比较远,所以今天的演武厅显得更为安静。 负责实战课的导师们都是学院五大院系的大师级人物,其中不乏七星大师——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宗师的存在。 初级职业者——大师——宗师——神坛,这是人间五大修炼体系共有的,最简单的位阶划分。 主持今天实战课的依然是武道系导师鹤千饮,千饮大师是超级武道世家——鹤家的中坚力量,现年四十多岁便已迈入七星大师行列!他自创的千饮关节技法,擅长在击打时将内力打入敌方关节,或是任何相对脆弱的肢体连接处,继而破坏敌手身体,在强手如林的武道界早已赫赫有名,被誉为宗师之下武道第一人! 鹤家老族长——那位拥有“神之刚手”称号的七星武神便曾说过: “千饮晋升宗师之日,便是千饮技法自成一派之时。” 千饮导师同时也是一位对待武道修炼极为严格的导师,绝对不会打任何折扣! 任何一位伽罗学员都很明白——千饮导师布置的修炼任务,就算吐血也必须完成! 上课铃声方落,千饮导师便排众而出,在十只一字排开的抽签筒前站定,不怒自威。 “老规矩!各小队队长,统计缺勤人员,无正当理由者记过!统计完毕后,组织本队抽签,跟随本队监督导师到指定区域集合,限时五分钟,开始!湘湘,你来负责!” 是的,这便是伽罗学院实战课的特色! ——抽签,让相同或不同力量体系的学员在对战中修炼,用尽全力,用身体承受各种力量的冲击,才能更快领悟自身不足。 如果手下留情被导师揪出来的话,若是运气好,欢迎品尝导师控制力量的陪练套餐——不多不少,只是比当前的你高那么一星而已。 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受到何种惩罚那可就难说了。 至于受伤?没有关系,有好几位神官导师在呢! 五大修炼体系之中,神启一脉尤其擅长治疗!尽管在原理上面,治疗神术与魔法中的水疗术、光愈术,武道中的某些调息术相同,都是在用元力刺激身体,加速肉体生长,从而达到治愈的目的。 然而在效果上面,却是天差地别! 其它治疗术法只能治治轻伤,见效也很慢,对于严重些的伤势,它们充其量只能阻止伤势恶化,要恢复只能依靠自身体质硬抗。 而依靠神力施放出的神术就不一样了。 尽管基于某些历史性原因,来伽罗学院供职的神官数目不多,也并非出身于神殿,他们所掌握的治疗神术却同样神奇! ——只要能在一定时限内施法,肢体就算断掉都可以迅速恢复如初,无需任何担心… 至于掉几块肉、破几块皮这样的小伤,就更是不在话下! 而且,初等部学员们实力最强的也不过是五星初级职业者,体内六千多晶的力量储备。在场的大师们可都是力量储备几十万晶的存在,无论实力、眼光,都绰绰有余! 所以,只要每个小队的监督导师不喊停,对战就必须继续下去,直到对战一方完全失去战斗力为止。 简而言之,对战,就要见血! 这位名叫湘湘的女孩既负责御和罗兰所在的第三小队,同时也是整个中队的中队长,这便是她被称作“长官”的原因。 此外,她还是少见的风火双属性魔法体质,据说已经领悟了至少一种融合魔法,魔力储备也即将达到六星门槛——在整个初等部三年生三千多名学员里,她当然是最拔尖的几个人之一。 再加上湘湘队长经常指点队员们修炼,为人处事也很公正,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长官。 虽然平时与她没什么交流,御却非常欣赏湘湘队长——第一中队里面,湘湘是极少数比较正常的女孩子了。 此时湘湘已经点清了人数,来到第三小队区域,向监督导师微微鞠躬示意后,开口道: “时间不多,大家抓紧些吧,御,你先来。” 御快步走上前,迎着大多数“跑男”们不怀好意的视线,漂亮的有些过分的面孔上,完全看不出心中的想法。 “长官,11号。” 御抽完签,等在一旁。 “嗯,” 湘湘点点头,“继续。” 跑男们如狼似虎般扑向签桶,心里祈祷着好运降临… 抽签进行得很快,箱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那是湘湘队长的。 她打开看了看,望向御: “我是12号。” 跑男团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哀叹…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新学会的流火掌还等着开光呢!” “流火掌算什么?才二星武技而已!我可是专门去学了三星魔法醒神术,提高身体痛感百分之五!” “才百分之五有个毛用?副作用这么小的法术,早点淘汰才好!要我说还得是雷系魔法,持续伤害最解气!” “这祸水真是走运!队长那是出了名的下手有分寸…” “什么都好,关键是要打脸啊!脸这玩意儿打肿最合适…” “醒醒吧你,那可是队长…” 女孩子们虽然还保持着安静,大多也是眼含羡慕,隐约还有些担心。 湘湘皱了皱眉: “大家安静!御先来,其他人散开!” 长官的威信立竿见影,跑男团的骚动马上变成了低语,当然也有监督导师的缘故——没看都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名了么?就连千饮导师都在关注着这边!实战课的风纪可不是开玩笑的,想炸毛,分分钟送你去见神官! 不知从何时开始,第三小队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也许是第一学年时,御头一回抽到当时数量很少的职业者同学而被狂虐,或者是其它什么原因——每天的实战课,御先抽签,单独对阵,然后才是其他队员上场。 大家很听话地迅速散开,围成大概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圈子。 实战课要求之一——尽量缩小移动空间,赤手肉搏,以磨炼近身战斗技能为主。 ——“不要妄想什么风筝战术!什么白衣如雪!战斗不是过家家!怕伤怕疼的,趁早回家抱娃娃!” ——这可是千饮导师的原话。 湘湘走到圈子中央,将一头秀发很随意地扎了束马尾,认真道: “一分钟,基础招式,一分钟后,我会攻击你的四肢。” “御,你只有一分钟时间。” 几乎是在湘湘队长开口的同时,御已经冲了过去,短暂话音未落,他便攻出了七拳五脚外加三个标准的鞭腿侧踢,凌厉的破空声伴着尖啸,湘湘身周一片残影。 他可是非常明白自己和五星初级魔法师的差距,大到近乎绝望! 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里,湘湘进退间依然从容,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御已经把所有基础招式发挥到极限,却仍旧没有真正攻击到湘湘。 哪怕是一片衣角… 御紧咬牙关,心里在默默读秒… “快!再快些!更快些…” 可惜,他的身体却在忠实表现着一个普通人的极限。 湘湘闪过又一式鞭腿,突然腾身而起,几个轻巧的后空翻跳出战圈。 “小心了!”她平静道。 只见她双手一握一张,四枚拳头大小的火球凭空生出,悬浮在身边,空间中骤然迸发出极为强烈的风系元素波动,很快地,四枚火球与风系元素混合变化,如同拉长的漩涡,遥遥锁定了再次冲锋上前的少年。 “风火融合魔法!这是长官最强的火龙卷!!” 女孩们有的惊呼,有的背转身不忍再看。 而场中的御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咬着牙冲锋,咬着牙向前! 火龙卷爆发了,以超出少年极限几倍的速度,一瞬间便击中了他的肩膀和膝盖。 击中,然后爆炸,汹涌的气浪冲击四周,场中情形一时难辨。 远处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千饮导师点点头,对身边的魔法系维伦导师说道: “很不错的融合魔法,凝聚时间比几周之前缩短了0.8秒,锁定和击中目标偏移度平均不超过三厘米,很不错的小丫头,看来今年的五大学院交流会,魔法系这边人选已定啊。” 身材有些发福的维纶导师伸出右手,习惯性地摩挲了几下法杖顶端硕大的火系魔晶石,又缩回到宽大的衣袖里,他皱了皱眉,却呵呵笑着: “湘湘这孩子资质好,有天分也肯吃苦,等魔力积累足够了,直接考核七星也有希望。不过嘛,她前几天刚刚有所领悟,魔法融合程度大大进了一层!以她现在的实力,火龙卷的威力只发挥了三成不到。” 维纶看向千饮: “她留手了,你是今天当值,如何惩罚?” 千饮颇有兴趣地问道: “强力魔法还能收放自如?这可是个天才胚子,老伙计,你可是了解我,不心疼?” “随意折腾,越狠越好!” 维纶一脸淡定,不过藏在衣袍里的右手却是抖了抖。 另一边,气浪散尽,场中却空无一人… 湘湘抱着四肢变形陷入昏迷的御,早已冲到神官导师中实力最强的蔷薇神官面前,御的鲜血沾染上她的脸颊,女孩却丝毫未觉。 “蔷薇导师,麻烦您赶紧治疗他吧,他快不行了!” 蔷薇神官是位很秀丽的女子,深色长筒袜和红色高跟鞋的搭配,在一众导师之间显得尤为亮眼。 她撇了撇还有微弱呼吸的御,很是玩味地上下打量着表情镇定的女孩。 “这速度,很快嘛,姐姐我都没看清呢,小湘湘,难道你是飞~~~过来的吗?” 她伸手戳了戳少年烧焦炭化的皮肤,嫌弃道: “哟,这不是祸水御么,女性杀手!男人公敌!社会害虫!这种违反道德的存在,还是早点灭掉比较好。” “蔷薇导师,麻烦您快点施法吧,听说受伤久了治疗后身体机能会有所退化,作为队长,我要对每一位队员负责!每一位队员!” 湘湘不自觉间提高了音调,声音有些微颤,说到后面,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口。 “哎呀,这家伙不过是被震晕了嘛,离挂掉还远的很,话说姐姐我今天身体有点不太舒服,神力运行不大流畅,为了保证治疗质量,我想我得先冥想一个小时…” 湘湘险些大喊起来,清淡的表情有要崩塌的趋势。 “一个小时?!蔷薇导师,您是说笑的吧!您仔细看看他,胳膊都断成七八截了,小腿跟身体之间只剩一点皮,体温都快没有了!这还叫远得很??” 蔷薇神官忍不住噗嗤一笑,马上一本正经说道: “嗯,我就是在开玩笑…” 湘湘不再说话,抱起御转身便走。 “…话说这个治疗团呢,我是首席没错了,那几位嘛,神术掌握上跟我还是稍稍有那么一点差距,至于治疗效果嘛,不一定保证哟…” 蔷薇神官的话语声悠悠飘来,不远处几位神官们当然能听到这番对话,纷纷对湘湘露出歉意的笑容。 湘湘站定,衣裳无风自动,一股强烈的元素波动破体欲出,又被生生压住。 “尊敬的蔷薇导师,您想要我怎样?” 一听到这话,蔷薇立刻眉开眼笑,完全无视了湘湘的冰冷。 “就是嘛,我说你啊,整天就是一张扑克脸,根据我们神启系的最新研究成果,面瘫脸极易导致肌肤老化,这么漂亮的脸蛋年轻轻的起了皱纹,那得是多么可怕啊!姐姐我可不忍心,这样吧,为了练习面部肌肉,就来个害羞的表情来看看吧,对了,嘴唇部分也不能放松警惕哟,就一边害羞,一边喊声’亲爱的蔷薇姐姐’吧。” 湘湘看了看怀里的少年,虽然深度昏迷,眉头却还是紧皱着,果然,一定很痛吧… 于是她摘掉眼镜,面向得意的无良导师,脸蛋上飞过一抹异常娇艳的红霞。 “亲爱的蔷薇姐…姐…” 无良女神官满足地叹了口气,又很不忿地碎碎念: “明明看的是我,眼睛里却是别的男人,真是受伤!算啦,既然湘湘妹妹诚心诚意地恳求我,那我就大发慈悲,多赏他几发治愈术加强版吧。哈哈哈,我可是未来的美女医神,看我大变活人,biu~biu~biu~…” 蔷薇屈指连弹,四道极其凝练的神力精华飞进御的伤口,破损的肉体在强力治愈术作用下飞快复原,半分钟后,除了衣物之外,完全没有了受伤的影子。 “可爱的小湘湘,以后见到姐姐也要这样叫哦~~” 感觉到怀中的少年呼吸平稳下来,湘湘暗暗松了口气,刚才有听到什么吗?无视无视…她不动声色地将依然昏迷的御小心放下,准备回到队员们身边。 这个时候,千饮导师标志性的严肃声音传来: “湘湘,对战未尽全力!身为队长,惩罚加倍!作为今天当值导师,我罚你,维持火龙卷最强状态,蛙跳接前滚翻,一万次!” 湘湘没有丝毫辩解,表情平淡,她走到演武厅角落里的惩罚区域,几乎同一时间,十股两人多高的巨大龙卷突兀显现,气势如火山一般瞬间喷薄,弥漫在整座演武厅! 许多对战中的学员们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这真的只是五星?七星都有了吧!” “好强,不愧是我们的无双队长!” “队长真是太温柔了,不愧是实力和颜值的偶像,伽罗学院之花啊…” “可恶的祸水御,老老实实留级不就好了,祸害别人!” “就是!话说三千多号人就他一个非职业者,修炼那么久了,体内连一百晶力都攒不够,真是废物!白瞎了这身好皮囊!” “什么基础狂魔?连队长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真是耻辱!换成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这厮肯定是关系户!手眼通天那种…” “啊呀呀!我忍不了了!强烈建议向院长投诉,让他留级祸害学弟去!” “顶!集体写血书!” 不过那一把严肃男声又将大家召回现实。 “继续对战!无故暂停者,对战结束后训练加倍!” 千饮导师鹰隼一样的犀利目光环顾四周,踱着如丈量般标准的步伐开始巡视。 空旷的演武厅里,回荡着他激扬的训诫,和拳脚碰撞的激斗声: “对战,就是战斗,不是烟火表演!” “战斗,就要摒除杂念,有我无敌!” “没有与敌携亡的觉悟,将来如何对战妖魔?如何保卫家园?” “仁慈,是战场上最没用的东西!” 一 伽罗篇 四 汗水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个多小时后,御醒了过来。 身旁坐着的无良女神官很没形象地靠着椅背,整个身体松垮垮地瘫着,目光游离。 蔷薇导师一只脚踩在御的身上,细长的高跟还很无聊地点啊点,完全不觉得拿学员当脚凳有什么不对。 从御的角度,很容易看到长筒袜诱人的蕾丝花边,还有裙底隐约的春光… 不小心瞥到一点,御马上收回视线,硬起头皮小声道: “蔷薇导师,麻烦您让我起来吧…” 没有回应,只是高跟往下多压了几分,破烂的衣服被细长的高跟踩出深深的涡漩。 御急忙扳住鞋底,努力地往上抬,小巧秀气的高跟鞋此时却重如山岳,御徒劳地挣扎着,活像一条被钓上岸来的鲜鱼… “看到了吧?嗯?!” 御使劲闭上眼睛,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高跟收了回去,却马上化作加特林魔晶枪,突突突地戳个不停,每一击还带有碾磨伤害,瞬间便瓦解掉本就微不足道的抵抗。 “没看?没看!眼睛是瞎了吗?是瞎了吧!长着也是摆设了吧!要不要抠下来喂泰迪啊?!” “知不知道无视女性很没礼貌?是不是对长筒袜高跟鞋有什么意见?!” “我让你不看!我叫你不看!” 御很无奈地抱着头,努力蜷起身体,等待导师的怒火发完… 这两年几乎每天都被送来见神官,也几乎每天都被蔷薇导师找各种理由狂踩,真是莫名其妙的日常。 今天这种情景,已经是他总结出的,殴打时间最短的应对了——大概七八十脚的样子吧… 待到结束后,蔷薇导师还会免费附送一发治愈术加强版。 嗯,免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作为实战课的神官首席,蔷薇导师的治疗水平毋庸置疑。 咦?今天时间这么久的吗? 御在心里默数着,虽然每个月是有那么几天没有规律可循,可今天也太离谱了,连击数马上就要破三百了啊… 多想也无益,权当锻炼吧… 十几分钟后,蔷薇导师终于停了下来。她用力甩了甩头,重新瘫回座位,一把抓过水杯咕咚咕咚干掉,随意抹了抹嘴,嘟囔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她又瞥了瞥御,很是嫌弃地说道: “护什么脸啊?没有我蔷薇治不了的伤!就算有的话,请怪自己身体太虚!真是的,长得帅了不起吗?!今儿个没给你破相,那都是湘湘妹妹的面子!” 说完,她随意向地板上蜷作一团的少年弹了一发亮晶晶的治愈光球,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古旧的羊皮卷来。 羊皮卷一经展开便悬浮在空中,与此同时,一根造型奇特的魔法水笔凭空出现。 羊皮卷首隐约写着“瑟伯契约”四个大字,中间条款部分模糊不清,下方却是细如牛虻,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道竖线,右下角则是御两年多前留下的一个大大的签名。 “喏,看那边!完全状态的火龙卷!知道为什么教育你了吧?也就是湘湘妹妹心太软,换了我,分分钟给你轰成渣!” “可恶的千饮!老古板!不就是对战没出全力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都下得去手,活该四十多岁还打光棍!” “今天老娘心情不好!三倍价钱,该干嘛干嘛去!” 蔷薇导师狠狠抓过契约,在那团牛虻堆中咬牙切齿地添上三道竖线。 一脸茫然的少年,完全不知道所谓瑟伯契约,便是人间界臭名昭著的,号称万年卖身契的邪恶存在… 。。。。。。。。。。。。。。。。。。 火龙卷的气息太过明显,只看外形便能知道,这和对战时的级别完全不同! 御感激地望向湘湘,如此温柔,如此努力,实力还那么强大,连蛙跳都那么一丝不苟,真是让人尊敬的长官啊! 不远处,罗兰训练不停,只是隐晦地朝他打了个招呼。罗兰的体外凝聚着一层内力战甲,一遍遍演练着御从未见他使用过的新型战技。 果然…都在变强啊! 加油,要更加努力才行! 御快步来到魔具区一台负重训练机前,点选了50公斤重量,机器外置的天线马上吐出四道地系元素光环,准确套上御的四肢。 御试着活动了一下,感觉还可以,要知道他适应45公斤才两个多月时间,今天首次挑战50公斤,四道光环可是一下子增加了20公斤,还是循序渐进一点的好。 他又去旁边拿了一把训练用单手刺剑,剑身狭长如锥,三棱开刃,不知为何,他一直对这款武器情有独钟。 “第一天的话,还是保证完成训练量为主吧…” 他自语着,找了块人少的角落开始进行基础剑术练习,斩、劈、撩、刺四个基本动作。 今天的任务没什么花样,依然是每种一万次。 虽然在一起学习训练两年多了,学院同年级几千名学员却极少有人知道,这位实力垫底的少年,每天的训练是何种强度! 每天实战课后半段的训练时间里,他都在演武厅角落里默默地进行各种基础练习,进行着基础拳法基础腿法基础身法基础剑术诸如此类的肉体锻炼项目。 这些基础项目在第一学年时是所有伽罗学员的必修科目,当他们晋级为初级职业者后,体内元力会迎来一个高速增涨期,相应的,体质也会提高很多,所以职业者们一般不会再继续这些肉体锻炼,就算有,也是以磨练技巧为主,不会投入过多精力。 在这些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基础项目领域,御早已是教科书般的存在,就连导师们也早已无从指点,放任他自行安排训练内容。 虽然是事先定好每天的训练计划,但量却是非常之大,每个拆解动作都要按标准完成一万次!他的身上也从零负重开始慢慢增加,终于在今天开始挑战50公斤! 在训练任务完成之前,他绝对不会离开演武厅,这也是他为什么被称为“基础狂魔”的原因。 而在晚上回到家里,白天的训练科目一点不少,重新再完成一遍! 少年经常会累到身体虚脱,无法返回房间… 在这个人间界,所有修炼体系其力量度量,都是以“晶”为单位的。 最早形成这个概念,是以古老的皇朝时代最小通用货币——魔晶币中蕴含的元力数量为基准。 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蕴含在魔晶币、蓝晶币、紫晶币、魂晶币这样的标准货币里,可以用来交易,也可在修炼时使用。 魔晶币品质最低,蕴含元力最少,为一晶之力。 蓝晶币百晶,紫晶币万晶,而数量稀少的魂晶币,则能蕴含百万晶力的庞大储备,一般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 晶币里存储的基础元力和空间中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一样,属于惰性力量。 经过各种修炼体系吸收转化,储存在人体内的,则是各种属性的活性力量。 武道、魔法、神启、唤灵这四大修炼体系历史悠久,它们修炼得到的活性力量可以这样区分: 武道一系修得内力,唤灵一系修得灵力,神启一系修得神力,魔法一系修得魔力。 不过魔法一系更加复杂,又可细分为地、火、水、风、雷、光明、黑暗、空间八大分支,分别对应不同的魔力属性。 而魔造一系则是这三千年来发展出的新型修炼体系,也是一门至今都非常具有争议的学科! 顾名思义,魔造学在最开始时,研究的是魔法与物质的结合,以及各类魔法阵的应用。所以最开始时,魔造师们是以魔力和基础元力混合使用为主,与魔法师们难分彼此。 而魔造学之所以从魔法体系中独立出来,除了它的创始者——三千年前那位旷古烁今的天才——奥古斯都法神的影响之外,魔造学的理论也决定了它与魔法体系之间的差异。 那位奥古斯都法神认为,一切能量态的东西,皆属元力!这元力不但包括自古至今早有定论的魔力、内力,还应包括被他称为“超元力”或者“虚元力”的神力、灵力! 甚至就连妖魔身上的魔气,在那位法神眼里,也应属于元力范畴! 一切能量,皆属元力! 凡称元力,皆可阐述! 阐述,便是阐明其原理,并以公式述之! 在奥古斯都法神的天才研究下,原本只在魔法体系中占比甚微的、只能应用于八种魔力的魔法阵学,不但成功模拟出神坛级别的魔法,更是成功拓展到了武道、唤灵,乃至神启系的领域!成为新兴魔造学的根本! 众多阵法的开发,可以使用内力、灵力甚至神力驱动的阵法,使得魔造学的理论曾经大行其道! 以魔法阵学为核心,结合实际材料的魔造术,使得人间装备日新月异! 以人体为画板,随身镌刻阵法的人体附魔术更是百花齐放!成为人间修者的标配! 甚至就连晋级方式,魔造学都另辟蹊径! 据说奥古斯都法神大人便是得益于这种本应叫做“能核改造”,却因为绝大多数魔造师们都是修习魔力、凝聚魔莲出身,而被直接称为“魔莲改造”的方法,在宗师级别便掌握了原本专属于神坛强者的域场之力! 不过这种直接改造能量核心的方法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绝大多数修者对此都是敬而远之。 所以,尽管在元力积累上魔造师们仍然属于其它四大体系,但根本上却已不同!一定程度上说,魔造学甚至打破了长久以来人间修者所谓“晶力至上”的认识! 许多智慧超群者依靠魔具和阵法的配合,就能达到超出自身晶力储备的战斗力! 可惜的是,那位古往今来第一法神——奥古斯都大人,最终却并没有完善魔造学的根本理论! 在魔法领域里,法神大人无法阐述空间元素!本是魔法师的他,更加无法阐述灵力和神力! 惰性的基础元力究竟是如何转化为不同属性的活性元力?各系修者们体内的能量核心,到底是遵循何种原理?超元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魔气从何而来?又如何才能消灭? 关于这些,魔造学至今也未能给出答案…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三千年前奥古斯都法神之后,再无一位魔造师能够晋升神坛! 千年之前,那位被视为“魔造学破壁之望”的,最有希望晋升神坛的玻尔宗师,却英年早逝,在那场惨烈至极的“议会山战役”中不幸陨落… 一代代魔造师们满怀热爱付诸一生,直至老去都一无所成! 所以魔造学尽管作用极大,却越来越沦为辅助之术,真正专攻魔造学的人少之又少!就御所知,人间界五大城邦中,也只有伽罗城邦和淬火城邦将魔造学纳入到城邦学院体系之中,在西方爱琴大陆极西之地,七位神殿主祭所在的浴火城邦,魔造学甚至被视作渎神之术,几乎没有生存的土壤! 五大修炼体系的晋级阶段,则在三千年前泛大陆议会成立后被明确统一: 体内储存有百晶之力,并且通过考核,便可正式开启修炼,称为初级职业者; 晶力破万者为中级,称为大师; 破百万者为高级,称为宗师; 宗师之上,则是实力媲美大梵天神明的神之称号者,也被尊称为神坛强者!这样的存在已经打破了人体束缚,得以掌握更为高妙的域场之力。 修炼中的每个阶段,又被细分为七个小级别,以七星对应。 不过所有大小级别的晋升,晶力衡量只是一方面,还需要掌握甚至开发出相应等级的法术或战技才可以。总而言之,晶力储备、技法,缺一不可。 而在伽罗学院这几千名面临毕业的初等部三年生里面,御,是唯一一位迟迟无法晋级成为职业者的学员… 这两年多来,御不知道尝试过多少种修炼方法,经历过多少次希望和失望… 是的!这种情况一定和他体内那团破损元轮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他不是无法修炼出活性力量,可是这些力量一经生出便会流散!既无法像武道家那样存储在腹部丹田,也无法感应到魔法师或神官们专属的魔莲或者神莲,像唤灵师这种体质要求极高,灵环很难凝聚的职业就更不用说了… 尝试到最后,少年终于发现,只有在极度疲惫又恢复的过程里,一点点基础元力才能在他肌肉中间留存,量虽然极少,却能在不断的极限修炼中增长,极度缓慢,但又真真切切! 其实在漫长的武道一系发展长河中,这种简陋无比毫无技术含量的方法早已被各种内力修炼法决所淘汰,再是拙劣的修炼法诀,也要比纯粹肉体锻炼高明的多! 换做一般人,在经历过这许多次打击后,怕是早就放弃、颓废甚至一蹶不振了! 不过御却一直在坚持,没有丝毫懈怠,哪怕是以这种爬行的速度! 对于这位记忆残缺的少年来说,或许也只有修炼才是找回过去的唯一希望吧。 巨大的演武厅中,武技魔法漫天飞舞,而角落里的挥剑少年毫无所觉,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刺剑,和肉体撕裂般的痛苦… 那一滴滴流淌的汗水,浸透了衣衫,打湿了地面。 少年始终相信,凡心所向,素履可往! 在这个内忧外患,力量至上的人间,唯有汗水,永远不会骗人! 一 伽罗篇 五 家人 - 御魔史话 - 京余 夕阳西下,透过几排狭小的天窗,投射出道道昏黄的灰尘。 演武厅空空荡荡,只有某个角落还传来刷刷的破空声。 训练中的少年全神贯注,对于某扇天窗外很早就出现的两道身影,如往常一样,他丝毫没有察觉。 这是两位年轻的女孩子,模样非常相像,穿着打扫用的居家服装,却蹬着舞会专用的高脚水晶鞋,四条纤细的发辫悠然垂落,末端用宝蓝色的丝缎扎出可爱的蝴蝶结。 她们半跪在天窗前,姣好的脸蛋上,满满的都是担心。 导师和学员们早已归家,享受美食和温暖,此时的校园空无一人,两位少女便也不再掩饰身形。 不过她们从未小看过学院四周的湮魔大阵,还有遍布学院内部的各种阵法,要知道,除非是神级实力的魔天大妖,一般的妖魔根本不可能在阵中存活。 作为泛大陆五大学院之首,人族的传承重地之一,这种程度的防御一点都不奇怪,更何况还有两位神坛院长坐镇。 一入神坛,如渊似海,实力深不可测!两位少女的实力顶多就是一星大师级别,若非被默许进入,她们绝难在伽罗学院中如此飞檐走壁,默默地藏匿一整天,在这片藏龙卧虎之地,她们不过是压根无害的存在。 此时的院长室里,两位院长一边啜着茶水,一边在悠闲地下棋。 院长室设在学院最高的探索尖塔顶端,在上面可以俯瞰整座学院。 两位院长一位来自唤灵超级家族的乐文家,是当代家主的族弟;另一位则是上任院长的直系亲传,都有五星神级以上的超强实力。 “话说人间界的女式鞋子,除了高跟就没有别的了吗?这打个架踩个人什么的还好说,爬墙偷窥这种画风怎么看都不搭啊…” 乐文院长貌似没忍住吐槽的冲动,激动地嚷嚷着,随手便抹乱了棋盘。 在他对面,伊恩院长很是无奈地捻了捻眉毛——他有着两条很长的白色眉毛,长得都垂到了嘴角。 “我说老赖啊老赖,快要输就耍赖!再说了下棋就下棋,你瞅人家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 被称作“老赖”的乐文来院长貌似很擅长应付这种局面,他脸色不变,蛮不讲理道: “谁说的?我那是嗓子里卡了个槽,不吐不快!” “我看你是不耍赖不痛快!弄乱棋局就算主动认输!刚才说好的哈,赢了听歌,输了看家,还得负责莉莉丝那丫头演唱会的高级贵宾票!” 老赖院长闻言,立马跳了起来: “什么什么!怎么就输了?接着来接着来,我跟你说,我年轻时候那可是天才,号称过目不忘,分分钟给你摆回原样!” 他飞快地摆好棋局,只是有那么一手棋,很是隐蔽地更换了位置… 伊恩院长也不说破,反正自己这位朝夕相处一百多年的老伙计,他是从来没觉得有多少棋道天赋。 “说起来,天天偷窥的那俩小姑娘,叫什么初三还是初五来的,这些年身体完全没有异常,也没有再被感染的迹象!能从入魔边缘把人给救回来,除了海瑟家所属,还有神殿那帮子有点实力的神官,活这么久我就没听说过!那几年里,因为这个事情,连在家等死的几位老古董都惊动了!神殿那帮假仁假义的阴货,听说神力逆冲当场爆体的就不下十个!议会都翻天了!啧啧,那阵仗,几百年来头一回!” 说到这里,老赖院长狠狠地拍着大腿,复又叹道: “唉!再怎么说,那一家基本上算是没了,那家的小子也已经废了!那种奇迹还有没有,等到那一天以后就知道了。” “没错,算算时间,应该只剩下三个月了吧…” 两位院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约而同沉默下去,高塔之上,只剩下棋盘落子的啪啪声… 。。。。。。。。。。。。。。。。 夜幕降临,少年的训练还没结束,少女们还在静静地陪伴着,仿佛是天窗上的两片剪影。 两人的嘴唇都没有动,实际上她们一直有在互相交谈,声音从两人的小腹传出来,很轻很轻,生怕打扰到下方。 因为修炼功法的缘故,腹语术对于她们而言早已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也是这套名为“双子呼吸”的修炼法诀的基本。 “小五小五,少爷刚才差点摔倒啦!” “别吵,少爷没事,是地板太滑了。” “怎么能没事啊?很容易扭伤的!该死的地板,夜里等少爷睡了咱俩来拆掉吧!” “嘘,你安静一点啦,少爷会听到的…” “哦…还差多少啊?这是最后一组没错吧?” “嗯嗯,让我想想,应该还有一千个左右,关键这才只是一半呢…” “小五小五,我好心疼啊怎么办?少爷也太勉强自己了,50公斤啊!那可是四个50公斤啊!” “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少爷决定的事谁能劝得回来?” “哼,都怪你没用!见了少爷连嘴都张不开,只会用肚子说话,要不晚上咱们再去求婆婆劝劝他吧。” “肚子说话那也是说话!小三,你还好意思说!连打招呼都脸红的是哪个笨蛋?” “你讨厌啦!人家是不敢看少爷嘛…再说了,你跟我神气什么啊?也就能打打招呼而已,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还有,我都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小三!” “…我说你好歹表现的正常一点吧…少爷天天修炼这么累,你还老去添乱!到底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 “…什么嘛…我才没添乱,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个大头鬼啦!昨天,是谁把一整盆热汤泼在少爷身上的?还有前天,少爷只是路过厨房而已,可你倒好,切着菜就把刀甩出去了,你练杂耍的吗?” “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嘛…” “不!可!以!你必须控制你自己!” “什么嘛…少爷才不会怪我呢!哼!不过还是小时候好…虽然难得跟少爷见面,至少还能很轻松地聊天,什么不开心都没有了呢…” “对呀,我最喜欢少爷的眼睛了!” “小五小五,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想知道不?” “呵呵,我不问你也会说啊…” “…我们是少爷的青梅竹马耶!” “小说看多了吧你?少爷是我们的家人啦。” “家人吗?家人…也很好吧…” ……无论将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请让我们一直陪在你身边吧,在你身边就够了。 少女们柔和的目光深处,有些许悲伤,些许内疚,些许忧虑,些许憧憬,最后,只剩下满满洋溢的坚定。 毕竟,只有三个月了啊… 。。。。。。。。。。。。。。。。。 御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他疲惫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随意抹了把汗水,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的,又强了一点点呢… 他将满是汗渍的细剑擦拭干净整齐摆好,解除了那些负重光环,下意识走到一台水晶模样的仪器面前。 这是一台普通的晶力测试仪,由一整块元力晶体制成,抛开检测和显示功能,这就是一块大号的晶币,虽然这台仪器上限不高,只有万晶,不过制作原理却很复杂,单是裸露在外的小部分阵法回路,就能让人头晕脑胀! 据说这台仪器内部还包含了许多层更加复杂的魔法阵列,能将晶力测量精确到百分位,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 这么精密的仪器,在伽罗却是商铺里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也就是十几枚蓝晶币的价位,普通人家攒上几个月就能买得起。 大陆通史课上讲过,自从三千多年前皇朝时代结束,泛大陆议会成立后,议会在人间首任议长——奥古斯都法神领导之下,大力支持魔法应用研究!不但魔造之学独立出来,成为第五大修炼体系;魔法阵学也在横向发展,真正作用于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而不仅仅是战斗的工具。 差不多两个月了,再来测一次吧… 御很是痴迷地欣赏着异常华丽的阵纹,右手按在水晶之上,硕大的显示屏幕很快便闪烁出了数字。 98.03,很好,还差两晶不到而已! 御很满意这个数字,要知道他两年多前刚刚来到学院时,体内只有不到40晶的容量,连刚出生的婴儿元力平均量都达不到…不过最近这两个月来,御可是增加了超过10晶的元力储备,而上一次增长达到10晶,则是花了他四个多月的时间! ——也许是在长身体的缘故吧,肌肉体积可以增加元力容量——貌似有些道理。 继续努力吧!突破百晶以后,便能正式学习那些精美得如同艺术品一样的魔法阵了。 自从魔造基础学第一堂课开始,御便被深深吸引住了!后来修炼中的无情打击,更是让他对于魔造之学念念不忘! 毕竟这门学科注重的是知识的研究和运用,对力量的要求相对最低! 也许一位初级魔造师无法靠自己的晶力储备制作出中级魔法阵或者中级魔具,但若是掌握了足够深入的知识,即便初级魔造师也能够创作出中级甚至高级的魔法阵图或者魔具设计图,再交由实力足够的魔造师制作成品,基本条件达到的话,初级魔造师也完全可以使用! 历史上许多赫赫有名的魔造师晶力不高却智慧超群,全身都装备着高等法阵或魔具,实力非常恐怖。 总之,这是一个信奉知识成就力量的修炼体系。 少年遐想着自己右手刻刀左手焊笔,戴着百倍高清魔法眼镜的样子,离开了演武厅。 哎呀!又这么晚了,婆婆该等急了… 想起每天都坚持等他一起吃晚饭的婆婆,少年加快了脚步。 小三和小五一定也在某个街角等着他,嗯,装作和他偶遇的样子… 如水的夜色里,少年忽然间忘记了疲惫,情不自禁开始奔跑,奔向心中那片柔软。 即便生活予你再多不幸,总会有一束灯光一片角落能够给你温暖。 ——在那里的是家人,那片角落叫做家园。 一 伽罗篇 六 入魔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伽罗学院的正门口,一座颀长的尖塔高耸入云,乌黑的塔身布满了藤蔓和锈迹,那些绿色锈迹密集之处,仔细看的话,还能依稀辨认出战斗留下的残痕,一道道苍凉古拙的气息弥漫其间,诉说着昔日那些残酷和不屈。 这便是编号为00001的伽罗城邦1号光明塔,也被称作“学院塔”。 塔底的基座不大,只有几十平方米的样子,环抱着它的却是一座占地广阔的街心公园,公园中央修建有非常华丽的魔法喷泉,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在水流之间追逐玩耍。 洁净平敞的道路以学院塔为起点向外延伸,道路两旁整齐矗立着大理石质的魔纹雕灯,雕刻成高大威严的持剑卫士形象,通体散发出柔亮的光芒。 在学院塔基座的左右两边,有着两面半环形的宽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名字,宽碑脚下则摆放着满满的小巧玲珑的灯盏。 ——这原来是两面追思墙,本是用来纪念历次抗魔战役中英勇牺牲的先烈们的! 也许是泛大陆第一座光明塔的缘故,也许因为这里紧邻学院的湮魔阵,是整个伽罗城邦中入魔几率最小的地方,当伽罗的人们失去亲人,总会来到这宽碑之前供奉一枚灯盏,希望亲人的灵魂能在光明塔的照耀下安然离去。 渐渐的,宽碑也成为了伽罗民众祭奠亲人、寄托哀思的象征。 此时的御正在穿过广场,路过宽碑时,他下意识便放轻了脚步——对于这些承载思念的寄托之物,他一向都会非常小心地对待!那些轻轻摇曳的火光,可是逝者们存在过的明证!被思念着、被爱着,那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啊! ……爱琳,那个从未见面,却为我付出过那么多的女孩子,你一定还好好的生活在某个地方吧…好想看看你的样子,听听你的声音…爱琳,我的思念你知道吗? 记得刚醒来的那段日子,少年如同疯了一般,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找回记忆,给婆婆她们带去了不少麻烦! 有一天,仿佛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东西在接触他,诱惑他去运转元轮,他照做了,可是黑白两半元轮非但凝固如初,甚至各自爆发出一股强悍的力量,在他的身体内部冲突不休… 虽然婆婆及时赶到,出手镇压住这两股力量,他的脏腑器官却大都破败不堪,整个人奄奄一息! 他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位女孩子紧紧抱在怀里,那份芬芳的体温,和洒在他脸上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段声音,是婆婆对那位女孩儿说道: “爱琳,要救他,我需要小三小五的血,还有你最最重要的东西…” 当他再度苏醒时,体内的创伤早已痊愈,爱琳这个名字便已镌刻在他心里,但无论他怎样恳求,婆婆却始终不愿告知他爱琳的去向,只是安慰他,爱琳还活着。 …活着?是啊,活着就好,比一切都好! 可是任谁都能明白,能将垂死之伤挽救回来的,必然是比这伤势更为沉重的代价!哪怕那种代价不是生命… 如果爱琳现在是以某种令人悲伤的状态维持生命的话,他宁可当时便已死去! 无比浓烈的情感激荡在少年心中,在这宽碑之前。 ……爱琳,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走到你的面前,也许我会说不出话,那些感情我无法表达,请允许我单膝触地,许下骑士的誓言! 。。。。。。。。。。。。。。。。。。。。。。。。。。。。。 婆婆的家在学院西边的凤鸣山脚下,距离学院要走过三个街区,大概有六七公里的样子。 其间要穿过一条很是繁华的商业街,大大小小的店铺在夜晚亮起灯,许多人在其中流连。 御刚刚路过街头第一家店铺,前面的蔬果店门便被推开,两位朝夕相处的女孩子拎着大袋的菜品走了出来。 “小三,小五,菜买齐了吗?” 御小跑上前,很自然地打着招呼。 “嗯…” 小五轻轻点点头,一点细微的声音依旧从肚子方向传出来,打开袋子伸给他看,至于莫名其妙小脸泛红的另一位姑娘,早已经缩在小五身后,手里的袋子被她绞作一团… 御宠溺地望着女孩子们,他早已习惯了夜晚这样的相遇,也从来不曾在意用肚子对话和见面就脸红这样的奇怪表现——虽然不清楚他和她们的年龄,他却一直相信她们就是自己的妹妹!离得越近,那种亲近感就越真切! 他可是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小三和小五的血呢! “好嫩的香芹,还有番茄,不愧是小五,买菜的水平真是一流!” “哎呀,我都忍不住想做菜了呢,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番茄奶酪?搭配烤铜锣肉怎么样?” “嗯…” “对了,说起铜锣肉,还得是肥嫩的五花肉才好吃,咱们还去那家店吧,那家的肉真心不错。” “嗯…” 御说完便当先走去,那家肉店在商业街的角落,一个比较偏僻的巷子里。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人们突然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慌乱地朝着御跑来,数道尖厉的声音刺破了夜空: “入魔!有人入魔了!!!” 小三和小五立马丢掉袋子,一个闪身便超过了御,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前,表情严肃,警惕地戒备着前方! 就在那家肉铺所在的巷子口,一位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脖子上套着粗大的铁索,像条狗一样,被两位中年神官拖了出来… 小女孩被勒得说不了话,痛苦又徒劳地抓着链子,大张着的嘴巴甚至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那种恐惧与绝望的表情,和着不停流下的泪水——她应该已经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膝盖和手臂上的肌肤几乎被擦烂了! ——这不是肉店老板家的孩子吗?! 御仔细辨认着,没错!就是那位眼睛大大的,有着可爱笑容的女孩子! 小小年纪便会懂事地推荐店里的货品,会非常仔细地包好每一块鲜肉,会活泼地跑前跑后帮你做完每一点小事,连包装纸上的印花都是她自己绘制的! 就像小店里的一束阳光,让人不自觉便能开心起来的女孩子… 但现在,她却被牢牢地拴着、拖行着,两条小腿竟然被黑压压的魔气完全吞没! 御想要走近一些,两条手臂却被小三和小五紧紧抱住,无法动弹分毫! 这个时候,巷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哭喊着、哀求着: “神官大人!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带她走!” 街上的人们早已退到远处,又聚成厚厚的一圈,不安地观望着… “都退开!退远一点!” 一位神官理了理斜披着的蓝色绶带,威严喊道,手中拖拽的铁链却丝毫未停。 “魔气入体成形,已经是半魔民了!必须尽快使用封魔环!肉店的,你们的虔诚度太低,不符合使用大驱散术的标准!以神殿的名义,我们必须把她带走!” 神官冷淡地说着,又补充道: “如果我是你们,就回家关上门大哭一场,然后尽快申请成为神殿所属!你们倒好,发现入魔者不但不及时报告,居然还布置魔法中和阵来掩藏,真是愚不可及!” 御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据说神殿所属的人家,不但每年要上交数额巨大的晶币,还要定期去往神殿参拜供奉——只有这样,他们在神殿里的虔诚度才会增长,要达到符合大驱散术使用的标准,至少需要十年以上才有可能… 如果虔诚度不足却仍然要求大驱散术的话,传说中,那是以魂晶币为单位的天价! 就算大驱散术只有宗师级别的黑带大神官才能施放,难道就没有哪位好心的大神官能先来帮帮她吗?虔诚度什么的,不可以日后补足吗?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御沉默着,被婆婆收留的他,更加不可能承担一道大驱散术的代价,巨大的无力感揪扯住他,他只能默默祈祷会有奇迹降临… 如果是蔷薇或是学院里其他几位神官导师的话,就算只是大师级别,也一定会想办法做些什么吧… 他的手臂被身边的女孩子们抱得更紧了,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她们的身体在颤抖! 果然,她们也在为那位小女孩伤心吧…那位银铃一般喊他们哥哥姐姐的小女孩,难道一旦入魔,就再也不算是人了吗? 这个世上,除了代价高昂的大驱散术,难道就再也没有能够拯救她们的存在了么? “都给我闪开!这个半魔民身体太弱,入魔速度会很快!闪开!快闪开!” 铁链上的女孩儿此时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的手臂软软垂落,细小的脖子弯成一道诡异的弧度,眼中的神采正在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的颈骨断了,她活不长了… 中年夫妇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些,他们哭嚎着,不顾一切扑上前来,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女儿,也抱住了那团妖异的黑气! 锁链,终于停住了… “该死的!你们在干什么?!”中年神官们身上泛出耀眼的神术光芒,狠狠地踢踹在中年夫妇身上。 突然间,黑色的魔气升腾而起,在中年夫妇的身体上迅速扩散,只是一瞬间,魔气已然侵没了头顶! “不好!完全魔化了!戒备!联系1号塔,尽快支援!” 两位神官第一时间发出信标,明亮的光球冲入夜空,同时他们迅速拉开距离,高声颂念出神术咒语: “至上梵天,七曜吾神,光明盾,聚!” 厚厚的神术罩壁凝聚在体外,气息无比神圣… 人群如潮水般骚动,身上早已施加了各式各样的防御法术,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在愤怒地高喊,一张张面孔上,写满了厌恶和憎恨… “魔民!!!” “杀了它们!快杀了它们!!” 神官们手持法杖,用仅有的几种攻击神术轰击着那团黑气。 “以七曜之名,净化!” “以七曜之名,驱散!” 无奈这两位神官实力太低,身上的蓝色绶带表明,他们只不过是初级神官而已,又是被中年夫妇瞒着神殿执事偷偷请过来的,貌似强力的神术还没近身便被魔气吞没,却如火上浇油一般,两道魔气迅速蒸腾而起! 神官手中坚固的铁链原本是力量传导性最差的厌魔金属制成,是神殿普通神官们防身的标配,却在瞬间被那两道魔气腐蚀气化! 神官们身体在发抖,他们偷偷看了看更远处的人群,努力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而那几乎已看不清身影的两个人,不,两个魔民!却还在地上跪抱着,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光明塔顶猛然发出巨大轰鸣,一道粗大的光柱,在声音传来之前已然将他们吞没! 光柱里的一家三口渐渐被分解,渐渐在消散,连一抹青烟都没有,光柱散去,地上只留下一层浅浅的灰… “区域扫描…确认,妖魔已灭!”光明塔顶的当值强者通报了战果,然后重回沉寂。 人群如释重负,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淹没了两位神官的低语。 “呼,好险好险,普通人魔化速度太快了,根本就没时间控制…” “真是可惜了这次难得的机会,要是那个半魔民能顺利交上去,我估计咱们的神力至少都能加颗星…” “做梦吧你!听说启明厅里这样的材料多的很,又不缺这一个…” “你想啊,这可是1号塔区罕见的入魔事件,说不准哪位执事会有兴趣呢…” “…那也轮不着咱们这样的蓝带小神官啊,别忘了你才二星,我才三星…” “那又怎么样,起码也能增加一点虔诚度的啊!就算离大驱散术的级别还远得很,咱们自己的神力灌注可还得靠虔诚度呢,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个小蓝带?!” “那…当然不是了…七曜在上!我是觉得吧,除了晶币交的多点,成为神殿所属有什么不好?这家人真是蠢,光是那个魔法中和阵的价钱都够交好几年供奉的了!你看西大陆总殿旁边那几十个区,哪一家不是争先恐后供奉神殿,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嘛!毕竟只要虔诚度足够的话,便再也不用担心会入魔啊…” “嘿,你这家伙居然还感慨起来了…七曜在上!若不是为了虔诚度,咱们怎么可能大老远地跑到伽罗来!尤其是这1号塔区,简直就是穷乡僻壤!成为神殿所属的人家直到现在也还不足千分之一,好不容易说服的,没过多久便又退出了…每年得到的那点供奉放在总殿那里,连一次小型传教的募捐都比不上啊!分到咱们这些小人物头上的就更没多少…咱们想升到中级神官不得猴年马月…” “…好吧,晶币他X的就是玳瑁蛋…” 。。。。。。。。。。。。。。。。。。。。。。。。。 御和少女们一路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听见婆婆的询问才从恍惚中回过神,虽然也曾亲眼见过一两次入魔事件,但像今天这样完全魔化又被直接消灭的还是第一次… “御儿,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差…”婆婆关切地伸手贴住他的额头。 “婆婆我没事的,今天肉店老板家的小姑娘入魔了,全家都死了…”想起方才的事情,御很低落。 婆婆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别伤心了孩子,普通人家没有修炼,实力太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神殿里至少也有一位大神官坐镇,明明可以救她的…” 婆婆没有说话,她只是仔细打量着少年,目光有些奇异… “婆婆,除了大神官们,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救她了吗?” 婆婆难得地犹豫起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 “不,据我所知,有人是可以完全消除入魔的,他因为拯救过许多入魔者,被称为魔民的圣子…” “啊!这位圣子大人要是在场就好了,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那位圣子可不是什么大人,听说很年轻的,或许跟你差不多大吧…” “…婆婆,您在开玩笑吧…比大神官还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和我一般大?我想他应该是实力通天彻地,像神一样的强者吧…” “御儿,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奇迹还是存在的,那位圣子,本身就是个奇迹啊!” “原来是这样,真想认识他啊…” “御儿,你记起什么了吗?” “没有…梦里见过的事情,我都有告诉您啊。” “这样啊,那御儿,你想成为一位神官吗?” “婆婆您是知道的,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魔造师…” “御儿,神官也是很了不起的职业呢!不但可以治疗伤病、受人尊敬,最关键的是,神术最为克制魔气,是最难入魔的职业了!婆婆认识几位很厉害的大神官,等到御儿你成为职业者以后,可以直接向他们请教的。” ……婆婆对我真好,总是在为我着想… 御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对于成为神官这样的未来,他的心中总是有些微妙的排斥感,只能再一次婉拒婆婆的好意。 “谢谢婆婆!不过要比较的话,那些神秘又华丽的魔法阵才是我的最爱!我的身体又是这个样子,还是魔造师最适合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 对于御的选择,婆婆很是无奈,但是她知道御的性格非常执拗,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婆婆,说起来学院里的神官导师们人都很好,但是总感觉神殿神官们有些不太一样…” “嗯,御儿,很多事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的。” “若是御儿你改变主意的话,记得要告诉婆婆啊。” “我知道啦婆婆,婆婆您知道吗?我很快就能达到百晶啦。” “恭喜你啊御儿,今晚就不要再训练了吧,太过劳累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 “知道了婆婆,我会注意的。” “快来吃饭吧,今天有果酱包和香草沙拉呢。”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享受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很多菜品其实味道很怪,又被切成很小的碎块或者熬成浓浓的高汤,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婆婆和平日里一样吃的很少,浅浅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静静注视着少年,慈祥的面容里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小三和小五却一直在往少年的碗中添饭夹菜,少年来不及拒绝,所以也就没有空闲开口说话。 很快,一桌子饭菜基本都进了他的肚子,一杯清香扑鼻的热茶也递到他的手上。 少年不知道的是,果酱包所用的果子,其实是耳语之森里非常稀有的,号称“武道家造就者”的兰琪果,只需要一枚,便能将丹田和经脉拓宽到中级武道家的程度! 他也不知道,所谓的香草,则是连妖精一族的年轻天才们都难得分到的潜龙草,还是千年份这种能够数倍提升体质和修炼资质的极品! 那杯茶水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东西,掺杂在顶级茶叶中的是被称作“九瓣”的一种奇异植物的嫩芽,尤其擅长调理和温养内腑、排除杂质! 而这满满一桌的饭菜搭配起来,会在少年的肠胃里面混合变化,最后形成一小团无比纯净的,效果最为接近神性的能量精华! ——而神性,正是宗师级的大神官们施放大驱散术所必须付出的东西! …这些事情少年完全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收养他的婆婆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之好,不知道小三小五其实每时每刻都在他附近默默地守护,不知道平淡生活里深藏着的,是怎样的情感… 一 伽罗篇 七 梦境、少女 - 御魔史话 - 京余 月色温凉,慵懒地爬过凤鸣山,然后休憩在山脚下的宅院里。 这座宅子坐北向南,修建得非常方正,前厅是一个很宽阔的院子,却空空荡荡没什么建筑,只在略靠北侧有间高大的主屋,两边是东西两扇厢房。 在某间厢房里,某位训练虚脱的少年,又一次在酣睡中被抬进了房间。小三小五两位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脱下少年满是汗迹的衣裤,温柔地将他的身体摆出利于睡眠的姿势,最后又细心地给他掖好被角,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今天是满月,很快便是午夜了… 这个时候,少年头上的白色发带突然间活动起来,绳结自行解开,整条发带如流水一般在少年发间盘绕舒展,然后向着空中的圆月使劲伸张着,仿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静谧的夜色里,传出一道极为轻微却极为动听的少女声音: “呵…啊…睡魔退散…” 发带的一端慢悠悠地人立而起,还残留着些许睡意,细细看去,已然变化成了不知是什么种族的样子。 只见她身上披满苍青色的细鳞,头顶长着两只细嫩的尖角,四只脚爪小心地蜷着,尖利的指甲早已缩进那些柔软的肉垫里,那只奇特模样的小脑袋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熟睡中的少年,那如水波般荡漾的目光中,蕴含的是仿佛可以融化山海的怜惜与眷恋,然后她温柔地重新匍匐在少年枕边,很是陶醉地呼吸着少年的气息。 …又是一个月没见面了…御…你还好吗? 风儿调皮地吹开了帘纱,更多的月色照亮了厢房,也照亮了发带和少年,原本的两条流苏现在已化作两条纤细的须,不过却被微风吹进了少年的耳朵里,熟睡中的少年无意识间伸手揉了几下,两条细须被揉动了好几圈,连带着整条发带都给绕成了螺旋似的样子,不过她却强忍住了晕眩,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少年翻了个身,继续睡着,她才小心翼翼地飞离,游动在铺满房间的月色里,身上的细鳞一张一合,仿佛在吞吐着月光一般,渐渐的,整个身体都焕发出明月般的色彩… 她就这样飘游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重新飞到少年床边,方才汲取的月光自鳞片下流散,整条发带开始变得皎洁明亮。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不断变化着,过了很久,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才显形出来。 她轻轻爬上床,慢慢地从背后贴上少年的身体,如雪一般的玉臂一点一点试探着从少年颈下那点空间伸了过去,温柔地环住了少年。 少年睡得像个婴儿,她需要时刻不停地微微调整,才能跟随住少年胸膛的起伏而不至于被他察觉,她就这样维持着吃力又怪异的姿势,和他一起呼吸着… 对这位发带女孩来说,与少年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她心中最为珍贵的宝物! 她无比珍惜如今每个满月才有的这一点点的依偎时间! 哪怕这样勉强化形给她带来的是持续不停的剧痛,哪怕他现在已经忘掉了自己的存在,哪怕即便他记起来,她也只是他用心血养育出的灵物——那条发带而已… 很快的,十几秒钟过后,月光中的能量耗尽,一点微弱的亮光闪过,她重又化为了那条发带,只有头部还能勉强维持原形。 “时间不早了,该去见婆婆了…”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向婆婆的屋子飘去,她的速度不快,连一点微风都能让她摇晃起来,非常吃力的样子。 婆婆在屋子里已经等了她不短的时间了,见她飘过来,连忙伸手一招,一股柔和的风系元素包裹住她,悬停在婆婆面前。 “爱琳,身体这么弱,就不要再勉强化形了!” 婆婆异常怜惜地说道: “你的病刚好没几年,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现在还失去了最重要的力量源泉,就算是龙族里面体魄最强的苍龙一族,一辈子都很难生长回来的…” …爱琳!原来她就是爱琳!将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毫不犹豫奉献出来的爱琳! 发带的一头使劲摇晃着,可爱的动作透露出无与伦比的坚定。 “不,婆婆,不用担心我的!” 爱琳永远都记得,自己曾经是怎样的虚弱,在她还是一枚龙卵的时候,便连心跳都几乎听不见,她是万般无奈之下被苍龙族长——自己的父亲敲破蛋壳取出来的! 她本应是苍龙一族最受宠爱的公主,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出生后,族人们几乎倾尽了所有心力,尝试过所有方法,都没办法让她成长,就连最基本的生存她几乎都做不到… 如果继续这样虚弱下去,等待着她的只有死亡这唯一的命运! 就在她奄奄一息,意识几乎就要消散的时候,她被送到了少年的身边!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生命的温度!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是少年汩汩流淌的心血,被她饿到极限的身体所吸收,一点一点弥补着她亏空的元气… 从那以后的上千个日夜里,少年不知道喂给她多少珍贵的心血,她也不知道多少次感受过少年血液中那种神圣,不,何止是神圣!那样清澈、那样明净、那样纯粹的善良,仿佛在照耀着整个世界,也照亮了她的心底… …尽管她在少年的记忆中,只是修炼生涯中初次培养的灵物,只是那条白色的发带而已… 但是陪伴着少年的那段时间,少年每天的欣喜,每天的寂寞,每天的汗水和成长,一点一滴她都在细细品尝着、感动着,就连那个无比黑暗的夜晚,她都始终陪伴在少年的身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对她而言,少年绝对不只是灵物的饲主,也不仅仅是拯救自己生命的恩人,而是超越了言语,超越了爱恋,是比一切一切都更加重要的宝物! 为了这个少年,她变成怎样都好,只要他能安然… 只是,他何时才能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何时才能开口召唤她,那个名为“琳”的灵物呢… 只有那样,她才可以自然地出现在他身边,而不至于牵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啊! 对了,上个月的藏书,不知道婆婆有没有什么发现… 想到这里,她急急问道: “婆婆,上个月那些书里面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他…他最近有没有好一些…” 婆婆闻言,黯然无语,一阵压抑的沉默后,才无奈回答道: “爱琳,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没有那件事情,说不定你早已和他结下那道契约了,这样的话,其他几家的女孩子们,也可以早点从这个古老约束里解脱出来…” “还是没有用吗?” 爱琳完全不在意婆婆后面所说的话,只是在焦急地追问着… “…书里的方法我都看过了,能试的我也全部都试过了,他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用具…整个大宅里里外外都是他小时候那个样子,连海瑟家的小丫头和他偷爬凤鸣山的小路我都给复原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对亲近的人们从来不设防,有什么异样也瞒不过我,他所梦到的那些,是完全封闭了自己,完全封闭了那晚之后剩下的一点点记忆…那晚的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要知道,记忆封闭这种事,可是连神坛强者都束手无策的难题!若非是少年潜意识里自主封闭了那段记忆,或许那种旁人难以承受的、无法想象的痛苦,早已经让他疯掉了吧! 比较起来,记忆封闭这个结果已经够好的了,至少还有恢复的希望… 可是,他封闭的不仅仅是那一段记忆,与之相关的一切一切都选择性地忘记了,甚至连身边的至亲之人都完全没有印象! 想要让少年一点点揭开那片疮疤,在时间的冲刷下慢慢接受那段事实,而且还不能直接告知于他! ——如果一下子回想起太多的话,那些来自于各大家族的藏书里曾经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只是精神崩溃而发疯,都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那些更为凄惨的下场,光是书里提到的只言片语,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婆婆她们平日里在少年面前维持着普通的生活,话语中也不敢提到那些关键性的东西,生怕激起什么不好的反应! 她们只能尝试一些潜移默化的方法,寄希望于某一天,少年能真正走进自己的梦境,真正地找回自己,然后接受自己… 天知道这两年多时间里,她们是怎样的心力交瘁! “可是…可是距离三年之约,只剩下三个月了啊!” 爱琳悲伤地埋起头,难以抑制地抽泣着… 时间! 少年最不应该缺少的时间,却因为某些原因,被某个约定施加了上限! …三年!短暂的三年!仅有的三年… 婆婆颤着双手,将爱琳抱在胸前,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枯叶,好半晌,才发得出干硬喑哑的声音: “龙跃九渊,天何囚之? “木秀于林,风何摧之…” 婆婆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听到了那些黑暗存在们疯狂的讥笑声! 她也是这样怒视着夜空,尽管她已是七星神坛!人族至强者之一,却依然无能为力… 一股滔天的气势自婆婆体内倏然乍现,顿时惊醒了爱琳,惊动了大宅角落里的几道气息,也激发了伽罗城邦属区中,不知多少座隐秘法阵。 不过这种法阵应激事件便和每月一次的藏书失窃事件一样,注定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隐匿不见。 爱琳用力甩了甩头,悄然抹掉眼角的泪痕。 “婆婆,帮我开启传送阵吧,今天的目标只是两个中等家族,没什么危险的。” “孩子,不要再去找那些古书了,七大家族的藏书室,去年春天就已经翻遍了吧…你每月醒来的时间不多,陪陪他吧,你不是最喜欢待在他身边的吗?” 爱琳摇了摇头,恢复了几分力量的她重新显出龙身,开始呼唤自己的侍卫。 苍龙公主的侍卫们,都是实力足以独当一面的强者!却终日隐藏在这宅院之中,等待着她每月一次的召唤。 “婆婆,苏元爷爷还在天上看着呢,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婆婆无奈,爱琳的性格便与少年同样倔强!她只好低吟出冗长的咒文,将自己最为强力的护身法术一层层加诸在爱琳身上,轻声叹道: “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爱琳立在传送阵中,闻言嫣然一笑: “可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啊…” 。。。。。。。。。。。。。。。。。。。。。。。。。。。。。。。。。。。 凤鸣山脚下,那座大宅的后院里,御刚刚完成今天的训练,刚刚解除掉负重光环,便累得一根小指都不想动弹,他只好倚靠在机器旁,试图恢复一点力气,夜,已经很深了。 …至少也得自己走回房间吧… 御很是自责——小三和小五一定还没睡呢,每天都等他到很晚! 他可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不能这么任性!训练什么的完全不是理由! 想起每天清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熏香的衣裤,御很是脸红。 …真是奇怪,明明每天训练之前都下定决心要自己走回房间的,可是训练起来又会不知不觉忘记,完全起不了什么效果,却又很自然的便会安心,这便是家的感觉吗? 好困…不行,不能睡… 他撑着地板,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每一块肌肉都处于极度疲惫之中,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朦胧中,他隐约感觉到身体再一次被轻轻抬进了房间,衣裤也再一次被温柔地脱下,涌上心头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却又淹没在如潮睡意之中,消失的无踪无影… …小三…小五…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有没有传递出去,御在意识中呢喃着,沉入了梦乡。 梦境如期而至,少年又一次来到那漫天碎片之海。 还没来得及稳定一下心神,有几块碎片便像活了一般,主动朝他飞来,下一秒就将他拉入了景象。 这样的事情似乎还是头一次,不过,这对一向迷茫于梦境空间的御来说,也说不定是件好事。 ——毕竟关于那些碎片,他也有着自己的猜测,只是一直没办法证实。 如果这些光海中尘封的都是痛苦的话,或许遗忘掉也好了,虽然无法确定自己失去了什么,不过在这世上,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不是吗? 这应该也是内心深处所谓“本我”的选择吧——少年从本质上说来,可是个信奉着顺应本心,单纯到可怕的家伙呢。 不过这次的景象却很奇怪! 少年只能看到一个不足一平方的不知名法阵,将景象主人围在法阵中心,而法阵外面却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这个法阵是标准的六芒星骨架,空隙中绘满的都是非常高深的阵纹,以他目前的法阵知识,完全看不懂阵纹的含义。 一般来说,无论是怎样复杂的阵纹,都是由几百种最为基础无法继续拆分的基础符文组合而成的,就算看不懂阵纹的原理,至少能够辨认出基础符文,进而推测出阵纹排列的用途。 ——这可是魔法阵学的常识了,别的不敢说,少年的魔法阵学理论课,可是一次走神事件都没发生过。 然而更为诡异的是,明明完全不懂阵纹之意,涌入阵法的天地元力在阵纹中的每一丝流向,却清晰无比地被他完全掌握! 仿佛每一种元力的每一点流动,都有不同的形态,他能够亲眼得见一般… 此刻,法阵里的元力已经充满了所有阵纹,激发出了螺旋状的元力场,将景象主人整个包围起来。 而阵中的元力浓度也在飞速提升,最后竟维持在超过普通空间不知多少倍的水平! 这个不知名的阵法,倒是和初级魔法阵学里的聚灵阵有些相似,不过效果那可就天差地别了。 这样瑰丽神奇的法阵,景象主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手中小心捧着的那一小团东西身上。 这团不知名的物体此时正处在元力场的中心,元力最为浓稠之处,却只是发出一点点微光,内部依稀辨得出细小的如同绳索般的部分,很是柔弱地卧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景象主人的右手里,一把黑铁匕首突然出现,匕身如洗,冷意森森! 然后,竟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插入了心脏位置! 匕首拔出时,一道鲜红的心血喷涌而出,阵中竟有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们泼洒在绳索上,一滴都没有浪费! 虽然这个碎片空间里无声无息,但是匕首刺破心房的痛苦,血液流失的乏力,少年却有着久违的熟悉之感… 在鲜血浇灌下,绳索却显得更加饥渴,心血眨眼间便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景象主人不得不一次次举起匕首插入胸膛,在给绳索灌输血液的同时,还在试图抓紧被吸收前的一点时间,手蘸心血在绳索上面画着什么。 时间很短,绘画经常失败,景象主人只好更加凶狠地刺破心脏,换来心血更多地涌出… 如果不是身周的不知名阵法在飞快地修补,任谁敢这般折腾身体,都是在寻死的节奏吧… 御很是无语地体验着,而在他的意识里,却忽然印入了些许东西,使得他能明白——这座不知名法阵中进行的是一种仪式。 叫做“心血引灵、借物藏息”! 景象里仿佛只有那团绳索是在变化的,在不知多少次的心血灌注中,绳索逐渐开始舒展,开始变长,开始有灵性地等待绘画完成才会吸食血液,然而身上的光芒也越来越盛,让人很难看清楚绳索的全貌。 终于,景象主人停止了动作,他坐直身体,将绳索贴放在胸前,心跳的脉动与绳索散发出的某种律动慢慢靠近着,当它们最终融合为一的那刻,御终于听到了两年多来首次出现在这片寂静光海里的声音! 那是景象主人在温柔地呼唤着: “以圣为名,醒来吧,琳…” 就在这个名字刚刚成形显现的时刻,所有的一切突然间定了格,然后竟仿佛飞速奔驰的魔动列车,无数景象突兀而来,却发狂一般奔涌,最后连成白茫茫的一片…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又一次吞噬了茫然无措的少年! ……好痛!头好痛!身体好痛!每一根毛发都在痛苦中战栗! 少年捂住头,活像一根北方冻土上终年不停寒风里的,凄惶颤抖的枯草… “时间到了!” 外界一把声音传来,满含着戏谑和恶意。 ……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 深不见底的梦境空间中,突然现出一颗果实样的东西! 无数粒微小的光点在果实表面攒动着、拥挤着,像是内部有无形的吸力在紧紧地抓着它们! 即便有几枚光点挣扎出来,也仿佛失去浮力的气球,绕着果实画出一道道毫无希望的弧线,然后又一头扎进果实里… 仿佛流泪,又仿似在滴血… “时间到了!” 就在那颗果实的正中央,仿佛十数样声音同时响起,果实随着声音就这样爆开了! 漫天光点,百万光点!孤独而忧伤地照亮了这片天地,也露出了果实中心,那只黑色的眼睛… 当看到眼睛的那一刻,少年定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绝大恐怖牢牢笼罩了他,他甚至连颤抖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眼球睁开,看着它扫视,看着它分化成为十数道黑气,在这片空间中肆意地侵没,肆意地涂染…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这十数道黑气狂笑着! 当整个空间都被占据后,它们终于盯住了少年! “你,是我们的了!” 随着这声宣告,所有黑气几乎同时钻入了少年体内,拉扯着他,驱使着他,玩物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看不到任何外界的景象,有惊呼声惨叫声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响起,也有剧痛在身体的许多部位传来… 他只能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承受着,和被挤压在他身边的百万光点们一起,蜷缩成一团… … 不知过了多久,这里终于静下来了。 黑气们不知消失去了哪里,又仿佛已经代替了这整个空间! 他尝试着睁开眼,却在瞬息间,瞳孔凝缩成针! 他看到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正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顶…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正插在老人的胸口,老人的心脏已然被他捏碎成泥… 他看到周围是一片断壁残垣,不知多少人生死不知倒在一边… 他看到老人清澈眼眸里映照出的,是一名满身黑气,正在狰狞嘶吼的幼小孩童! 长着与他极为相似的脸! ……这是哪里? ……我在哪里? ……胸膛裂了,心都碎了,可你,为何还在笑? ……多么慈祥的笑容,整个身体都是温暖的光… ……可是…你…是谁… 泪水自少年眼中止不住地流下,滴在黑气缭绕的手臂,却烧灼在少年心底! 巨大的悲伤之手一瞬间将他扯进深渊,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哀鸣! ……痛苦,能忘记就好了… ……可是忘记,就再也不痛了吗? 少年的脑海中,这两股声音彼此争鸣着,越来越吵,越来越大,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他再也难以忍受,绝望地嚎叫出声… 婆婆闻声而来,空气中不寻常的力量波动让她的心沉到谷底! 当她推开门,却见少年虚弱地坐着,泪流满面,怔怔望着她,问道: “婆婆…我…到底是谁…” 一 伽罗篇 八 改变 - 御魔史话 - 京余 自那场梦境之后,已经过了十几天时间了,御却再也没有进入过梦境空间,每天无梦的日子,他竟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他隐约感觉到,某些停滞了很久的东西,或许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梦境惊醒时,他便忘记了其中许多片段,婆婆没有追问,他便也没有将记得的部分详细告诉婆婆。 仿佛某些片段一旦他宣之于口,这种变化便会加速而来,将现在的生活完全粉碎… 是的,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压抑倾倒如山! 御所能做的,只有更加坚忍更加刻苦地训练,不过,却是更加沉默了。 “总有一天,御儿你会想起来的,所以不要哭,不管是怎样的自己,试着接受他吧…” 婆婆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提到有关那晚的事情。 ……对了,那天醒来的时候,发带好像不知道哪里去了呢… 御伸手摸了摸发辫,没有了它,现在平和的日子,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完整的吧… ……不过,又是谁将它送给自己的呢… 少年又开始飘忽起来,好在这是在上学的路上,旁边并没有多少行人。 他也不可能看得到,随着手指的轻轻拨弄,原本白色的发带正在透出些不正常的嫣红,两条流苏在他肩头不自然地颤抖着。 “好痒…快停下…快受不了啦…” 这是某位女孩羞涩难忍的心声… ——御正在抚摸的部分,可是她非常敏感的地方啊… “……怎么办…忍住啊!千万别出声啊!” 发带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 “如果是人类形态的话,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这种待遇吧…” “啊啊啊!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没脸见人了…” 爱琳偷偷地将身体搅了十几个螺圈,试图用疼痛来忘记那种不适感,不过被碰触的部分却是越来越红,某些地方都快能煎鸡蛋了… “…咦,啊!烫烫烫…” 御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疑惑地瞅了瞅被烫到泛红的手指,一脸茫然。 他小心地摸了摸发带——没事啊,刚才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着火了?怎么可能啊!一点燃烧味道都没有呢… …八成…是错觉吧… 看了看刚刚升起的秋阳,他继续向学校走去。 “呼…好险好险…” 某位女孩悄悄喘了口气,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并且久违地可以履行自己的职责——收束住少年偶尔会溢出的特殊气息了。 “还好婆婆教过我一些水系魔法,要不是刚才的水息术可就惨了,身为发带,若是把头发都给烧掉,以后可怎么面对他啊…” “咦,要是烧掉头发的话那算什么呢?” “无敌断发流?” “诅咒发带?” “待你长发及腰不好意思永远过不了肩之头发不长之谜?” “爱情终结者?” …少女的脑洞非一般的大,已然给自己贴上好多个莫名其妙的标签了… “不行!自己可是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发带呢,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倒下!” …少女已经不知道想象出何等混乱的画面了… 不过很快,她便在连续数百场“秀发模拟保卫战”中成功碾压各路对手,坐上了“世界第一发带”的宝座,终于满意地回过神来… 后知后觉的女孩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居然醒过来了! 也许是自己的祈祷感动神灵获赐的奇迹吧,从那次满月之后,这十几天里她每天都能够自己醒过来,而且醒来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昨天,她居然坚持了十几分钟才继续沉睡,体内的力量源泉也在真切地生长着,不但不需要像以前一样睡到满月才醒,竟还有余力施放一些初级法术! 像这样清醒着被他抚摸,在以往的日子里,她可是会张牙舞爪地盘住他的手指,或者倏地一声飞起来的。 …说起来,以前也是这样,经常陪着他自言自语,陪着他发呆呢… …那个时候的他,因为自己的缘故消耗了太多的心血,灵化仪式一直没能完成,他那一身气息也就一直无法完全收敛。 “心血引灵、借物藏息”,自己这个“灵”,原本就是为了完全收束住他与生俱来的特殊气息而存在的! 而他身上的气息却是有史以来最为异常的庞大! 如果那身气息完全放开的话,可不是现在所谓“祸水”能够简简单单形容!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可以一瞬间转变心灵的光辉,是完全可以称之为信仰的存在! 所以,必须要完全收拢才能接触人群!否则的话,除了亲族之外是不被允许认识任何人的! 所以他的童年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宅院外的孩子们天天开心地玩耍,他只能躲在阴密的树冠上远远望着,羡慕地期待着,然后便会更努力地去运转阵法,消耗心血… …仔细想来,从第一天到灵化完成,大概有六年之久吧。 那时的他已经十二岁了呢,灵化成功时的笑容,她永远永远都忘记不了! …好想能够回到那些时光中去,好想继续听他自言自语,偶尔和他撒娇也没关系… 那时候的寂寞,那时候的失落,那时候的一切不愉快,她都有信心驱散它们! 因为,那时候的他,那时候的他们,那时候的一切一切,都还在阳光里面啊… “…是吧,琳?真正的那个灵,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我身体里沉睡,你也是和我一样,希望他能一切平安的吧,那么,请和我一起祈祷吧,祈祷他可以记起我们,祈祷他能够记得自己,祈祷命运能够眷顾于他吧…” 御肩头的流苏微微弯起,仿佛是少女的手臂在轻轻攀着,少年少女都没有意识到,随着少年心脏的脉动,他们身上的某些东西,正以一种奇妙的韵律慢慢相合着,慢慢映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到它们合而为一的那一刻,应该会泛起异常美妙的涟漪吧。 毕竟有一种邂逅,叫做失而复得;有一种憧憬,叫做得偿所愿呢… 。。。。。。。。。。。。。。。。。。。。 “嗨,御,该拐弯啦!” 身边的罗兰不知何时起便跟在御的身后,正一脸促狭地提醒着他。 御抬头看了看,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到学院门口了。 “哈哈,真是服了你,走神了一路居然都没走错,御,你是自带魔法寻路功能了吧?醒了醒了,你看旁边的女孩子们都花痴啦。” 罗兰搭住御的肩膀,坏笑道: “御,想知道你的伽罗粉丝团有多少人不?我可是很清楚的哟,我可是每位女孩子都帮你记下来了哟…” “谁…谁要知道这些啊…” 御脸红起来,偷偷看看四周,果然有些女孩子驻足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完全是自己熟悉的氛围… “快走啦,要迟到了!” 御一把拖起罗兰向讲厅跑去。 “喂喂喂,迷途的少年,对于本人又一次不辞辛苦的拯救之恩,是不是该有所表示才对啊?” “知道啦知道啦,西兰花嘛,回头去菜店多买几斤,让你吃个够…” “嗯??对待有恩之人就是这种态度的吗?好受伤…”罗兰不满地嚷道。 御头也不回: “西兰花这种神圣的美味,当然生吃是最好不过啦,不能让其它任何凡俗的味道玷污她的嘛,最多我帮你洗洗干净呗。” “唔,有道理啊…” 罗兰思考地非常认真: “中午我就试试看!” “噗,哈哈哈…” 扳回一城的御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溜烟甩开了罗兰。 “好你这家伙!敢忽悠我,还敢冒犯我神圣的西兰花,别跑!” 明媚的晨光追逐着少年们奔行的身影,御多日以来的阴霾也仿佛一扫而空,让他久违地轻松下来。 “御,你走错了吧?这里是魔造系的讲厅啊。” 罗兰看着眼前有些别致的建筑,疑惑问道。 这是一栋极为方正的三层小楼,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有非常奇特的规律之感,楼顶上悬浮着一道巨大的阵纹之环,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据说这道阵纹是由泛大陆议会的创始者之首——奥古斯都法神大人首先创造出来,由迄今为止公认的所有基础符文构成。 阵纹里每种基础符文仅有一枚,各自独立却又以一种异常稳定的结构共存着,代表了魔法阵学的最为根本的东西。 若有新的基础符文被发现,则会第一时间增加到这道环里,不过只有确定是新的基础符文这道环才会接纳进来,发现者还会获得奥古斯都法神留在里面的神秘馈赠! 相反,不是基础符文的话,这道环就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法神当时的魔法阵学体系和当今体系的差异性,不过到目前为止,凡是不被这道环接纳的新符文,随着时间推移,无一例外被证明可以被其它基础符文组合所替代! 这三千多年来,也仅仅增加了十几枚基础符文而已。 “啊,忘记告诉你了…罗兰,昨天我终于过百晶啦!我申请了魔法阵学实践补习课,这段时间都会在这里学习,争取早一天拿到职业者称号啊。” “真的吗?恭喜恭喜,真是太不容易了!不过我也能来听课吗?” “嗯…好像不行,我申请的是补习课,制作法阵的材料只有申请者才有份吧…” “这样啊…那好吧,反正都是法阵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就不陪你了,御,晋级以后别忘了请我吃西兰花哟…” 罗兰没等御反应过来,已经跑远了。 “喂喂,说反了吧…恭喜我还要我来请客的吗…话说你是有多爱西兰花啊…” 御很是无语,不过算了,买几张馅饼的零花钱他还是有的,还是努力学习,快点变强吧。 一 伽罗篇 九 魔法阵学实践课 - 御魔史话 - 京余 魔造系这栋小楼看似不大,内部却折叠着很多空间,据说是在三千多年前学院初建时,由奥古斯都法神亲自出手,将许多游离在人间界之外的空间碎片摄取过来,通过异常精密的魔法阵镶嵌在各个讲厅内部,加固稳定后,作为魔造系专用的学习和研究机构,就连魔法系这样的正统院系都没有这种特别待遇。 三千多年光阴流转,法神当年留下的魔法阵还在正常运转着,只需要定期修缮打理一下便好,法神当年在魔法阵学上的成就可见一斑。 据说法神当年就对魔法阵学未来的发展抱有很大的期待,甚至说出过“魔法阵学才是魔法一系的最高成就”这样的豪言! 毕竟魔造学另外两大分支——魔造术、人体附魔术,都是基于魔法阵学才发展起来的。 而魔法一系的各类成形魔法,魔法理论界多年以前便有公论——其内部核心均可以看做一个个多层甚至立体结构的魔法阵,并且绝大多数都能够由多个魔法阵组合模拟出来,区别只在于成本合适与否。 就连号称“魔法阵学天花板”的空间魔法,也有古代智者创造出的经典空间魔法阵一直沿用至今。 不过导师上课时也说过,魔造学在空间元素理论上一直未有什么突破,现有的空间阵法本质上却也都是前人的荫惠罢了。 除此之外,现在的魔法阵学,早已不是皇朝时代制作战争傀儡或者一次性法术存储阵那么简单,小到专门用来研究各类魔法元素形态的超微型阵法,大到跨越大陆的传送阵法和超导巡航攻击阵法,仅对魔法领域来说,各个层级的模拟阵法基本已是应有尽有! 最近这一千年来,由那位英年早逝的玻尔宗师发扬光大的人体附魔术从未停止拓展,向着更为专业更为实用的方向衍生!根据附魔者体质和附魔位的多少,不但可以任意选择合适自己的附魔阵法搭配,传言还诞生了定制版附魔套装这种能够极大增幅战力的存在。 狂热的魔造师们绝大部分都以魔力修炼为主,他们甚至连自身凝聚的能量核心——魔莲都不放过!根据法神创立的魔造学理论体系,在改造魔莲的道路上一步步摸索和尝试! 至于魔造术就更是百花齐放,各种战斗或者非战斗使用的魔具层出不穷,修炼使用的晶力测试仪及各类辅助设备种类繁多,生活中有魔动列车魔法飞艇通达四方,各种日用品也基本上都有法阵的影子。 如今的魔法阵已经不再是古老皇朝时代只属于强者争锋的武器,若不是魔造一系对知识和智慧要求太高,晋级非常困难;若不是魔莲改造过程中存在着莫大风险,稍有不慎便会魔莲残损终生无法恢复;若不是魔造学在人间界的某些地区一直遭受着抵制,某些极端人士甚至视其为渎神之术的话,相信立志在修炼上有所成就的职业者们,都会拜倒在魔造学门下的! 即便如此,至少在占据东方新月大陆三成以上土地,拥有近万座塔区的伽罗城邦,主修本系的同时兼修魔造学,也早已是城邦里的常态了。 御走进一层大厅,面对正中央树立的奥古斯都法神雕像恭敬行礼。 要知道,两年多来那些短暂希望最后失望的日子里,除了对魔造学的强烈热爱,法神的那句豪言也是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动力源泉! 对于法神这样充满智慧的大成就者,御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和崇拜,丝毫不在意来来往往学员们诧异的目光。 “御,这里。” 不远处的实践课讲厅门口,竟是湘湘队长在向他招手,身边还陪着兰欣和一位面容酷似兰欣的少年。 见御望向这边,兰欣和往常一样微低下头,而她身旁的少年,则是冷冷地注视着御,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敌意。 “队长,兰欣,你们怎么来了…”御快步走过来,有些纳闷,对于少年的敌意也有些莫名其妙。 湘湘扶了扶眼镜: “嗯,听兰欣说你要来补习魔法阵,兰欣自己不好意思说,就拜托我来帮帮你。” 湘湘队长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很平静地卖掉了队友。 “湘湘姐…” 一旁的兰欣猝不及防,带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一下子爬满了红晕,局促不安地讷讷道: “那个…御…御同学,昨天刚好听到你要申请补习,我想…我想队长的法阵课成绩很好,补习课的导师也经常是系里的学员兼任,有些地方说不定帮不到你,而且…而且快要毕业了,再不能成为职业者的话,你就要留级呢…” 兰欣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御要费好大劲才能听到,不过兰欣的好意让他非常感动,作为中队里面表现最为奇怪的女孩子之一,御几乎是没有和她正经说过话的,而她却这样真心想要帮助到自己,真是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呢,好像小三和小五的感觉。 “谢谢你啊。” 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的兰欣,御有些恍惚,一份莫名的熟悉之感萦绕在他心间,他下意识便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兰欣轻掩住额头的秀发,而此时的女孩儿,衣角都快要攥出水来了… “混蛋!把手拿开!” 酷似兰欣的男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拍掉御的手,而湘湘队长虽然没有说话,一身寒意却是扑面而来。 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又走神了,居然还冒犯了对自己一片好心的女孩子,真是罪大恶极!他连忙欠身施礼,不住地向兰欣道歉: “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刚才…” 御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总不能说自己是在走神吧,先不说这个举动有多么不礼貌,这种理由连自己听了都不会相信啊! “祸水!果然是男人公敌!竟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姐?我要跟你决斗!!!” 愤怒的男孩已经掏出了法杖,不过魔法波动刚一出现,便被遍布大厅的禁魔法阵生生压制下去,逃过一劫的御慌忙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兰欣同学,请原谅我吧,无论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兰欣默默看着御的双眼,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眼神中泛出异样的光彩,轻声道: “嗯,没关系的,我相信你,兰陵,不要闹了…” “什么?姐你出门没吃药吗?” 名叫兰陵的男孩依旧非常不忿,不过手臂被兰欣抓着,不依不饶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湘湘发话了: “好了,要上课了,都进去吧。” 她面无表情瞟了御几眼,淡淡道: “御,兰欣是个好姑娘,不要让她伤心!” 御下意识点头,神色还有些茫然,一边的兰陵见到御这幅样子,忍不住又开始发飙: “祸水!是男人的话就来决斗吧!” “…决斗?好呀,我可是最喜欢欣赏决斗了呢…” 一把软软濡濡的女性声音忽然从实践课门内传了出来,带着几分慵懒。 “不过,都进来再说吧,今天的学生应该只有你们几个了…” 话音刚落,魔造系大厅内部的墙壁上,倏然亮起四道深奥晦涩的阵纹,发出幽深的光芒分别罩住他们,几人顿时无法动弹,眨眼间,已经被扯进了讲厅里。 法阵光芒散去,四人这才看清楚声音主人的样子。 眉若春山,目似秋水,皓白的玉臂很随意地托着香腮,中间一点胭脂般柔润的红唇,却叼着一支细长的烟斗,妩媚的姿容在烟雾缭绕间,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不过当看到那对裂衣欲出又被堆放在桌面上的高耸之后,所有的诱惑只剩下一样—— 性感! 好一位性感至极的女子! “谁和谁要决斗啊?” 女子一出声,那种性感顿时又被放大了许多倍,让人沉醉不已! 御和兰陵不敢多看,低下头脸色泛红,湘湘和兰欣毕竟是女孩子,虽然被面前导师的容光所摄,很快便回过神来。 当湘湘看清楚女子法袍上那道古怪的环形标记时,眼神猛然一凛,顿时拉住身边三人鞠躬行礼,肃然道: “见过西娅宗师!” 西娅? 对于学院导师的了解仅限于授课者的御完全不认识面前这位美女导师,不过“宗师”这个称呼他还是明白的。 …学院对魔法阵学如此重视吗?连初级阵法补习课都要劳动宗师出面? 湘湘悄悄看了御一眼,不同于其他三人,作为初等部三年生的队长,学院重点培养对象,“西娅”这个名字和那个环形标记代表着什么,她还是知道一点的。 不过,仅仅就她了解的皮毛来说,也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西娅宗师会出现在这么一堂极其平凡的初级法阵补习课上,不过联想到御这个在绝大部分学员眼中极为怪异却一直存在的存在,和他这两年多来看似跌跌撞撞,实则还算顺利的学业,以及某些导师不经意间看向御的微妙神色,湘湘反倒有些释然。 毕竟他这么久才攒够百晶之力,如果事实真如流传的那样,有我们在场,应该会有所不便吧… …或许今天陪兰欣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呢… 西娅柔美的声音继续响起: “都坐下吧,我呢偶尔心情好,会来上几节课玩玩…”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湘湘: “我认得你,湘湘,魔法系初等部的天才,不过要决斗的应该是这两位男同学吧?” 兰陵低着头,闻言忍不住又狠狠刺了御一眼,抢声道: “尊敬的西娅宗师,请求您的见证,我要和他决斗!” 兰欣和湘湘刚想说话,之前的魔法阵便重新亮起幽光,禁锢住了她们,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西娅轻吸一口烟斗,很是享受地吐出几个烟圈,上下打量着御和兰陵。 “嗯,一个刚满百晶,一个刚到二星的火法师,既然在我这里决斗,就以魔法阵来分个胜负吧! “桌子上有今天要教你们的附元阵,给你们两个小时时间,谁画的好,谁胜。” 西娅一挥手,解除掉束缚两位女孩儿的阵法,清淡描写道: “你们也去吧,今天的讲义都在桌子上了,材料嘛一人三份,全部失败的话就没有咯…” 湘湘走到桌子前,扫了扫只有寥寥几页的附元阵说明书,难以置信问道: “西娅导师,您的意思,难道是要我们自学?” “当然是啊,不用担心,每份资料都是我亲手标注的,要点都有哦,完全不必担心…” 湘湘脸色发黑,看着那三三两两极其潦草的标注,每一处仅仅只有两个字: “可断…” “西娅导师,这不公平!补习课不应该是手把手教学的吗?御同学他从来没有上过这堂课啊…” 西娅将烟斗拿在手上,神色微正,道: “难道魔法阵学基础课你们都没学过吗?在我看来,自学才是魔造一系最为正确的打开方式,作为导师,我只需要告诉你们最为重要的那点就好了。” 她重新叼起烟斗,开始吞云吐雾不再说话,只是将一枚两个小时的魔法沙漏倒放在讲台上。 对于西娅导师的话,御倒是深以为然——学习这件事情,总归要把知识变成自己的东西,如果照本宣科只会重复的话,那和魔造印刷机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御的魔法阵学基础非常牢固,他明白“可断”便是说这个位置是可以作为整个阵法的一处中断而存在的,像附元阵这种初级魔法阵,刻画时需要的全部都是惰性的基础元力,某些职业者因为自身属性力量过于充沛活跃,反而对基础元力的牵引度使用率不高,在这种纯粹使用基础元力的限制下,甚至还不如低阶的魔造师轻松。 而“断纹”这种方法,则是历年来魔造师们针对魔法阵绘制而专门研究出的方法,毕竟那些中级高级魔法阵异常繁复,要一口气不停顿画下来非常困难,这就需要在某些不影响法阵效果的地方中断下来,积蓄力量以便更好地继续下去。 而如何选择断纹,每位魔造师的习惯都不一样,这也是判断魔造师水平的标准之一。 兰陵匆匆看完了手中的说明书,很严肃地对御说道: “喂,祸水,说实话我个人对你没什么意见,如果不是我姐她…算了,这个阵法我也是第一次学,不过我确实在元力上占了些便宜,如果我赢了,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输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御看着兰陵,他能真切感受到对方熊熊的挑战之意,不过先前的敌意却几乎没了踪影,虽然对于这场他从未经历过的所谓“决斗”还是很莫名其妙,不过身为一名伽罗学员,他绝不会畏惧战斗,何况还是这种非常认真的挑战! “既然这样,兰陵同学,让我们全力以赴吧!” 御的胸中,一种叫做好胜的火焰也燃烧起来。 面对强者,倾尽全力,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自己还有一颗强者之心不是吗? 何况御很清楚,自己体内积存的晶力并非常规修炼而来,应该全部都是基础元力!若论基础元力使用率的话,自己可是百分之百,看似不甚公平的对决,对自己更加有利也说不定! 御仔细检查起桌子上的材料物品: 阵法,解读上没有问题,依照学习过的知识,起始点也有了思路,断纹方法更是现成的; 元力,这种规模的小型附元阵,元力需求应当不会大于八百晶,超出自己不到一个数量级,不算太离谱,桌上还有充满基础元力的试验用元力瓶,一百晶以下的低消耗,10秒内可以迅速补充,应该不会影响阵法效果; 魔法笔,正常; 吸魔纸,正常; 精神状态,兴奋… 所以,开始战斗吧! 御静气凝神,眼神锐利,拿起了笔。 兰欣还在时不时偷瞥着两人,心情复杂又纠结,湘湘在御提笔的那一刻便默默回身,开始自己的准备工作,只是嘴角勾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眯着眼睛的西娅导师,很有规律的吞云吐雾则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喃喃道: “呵,有点意思…” 一 伽罗篇 十 附元阵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在数以万计的初级阵法里,附元阵的难度绝对属于超一等了! 不但晶力需求颇高,内部包含的阵纹回路竟有十八条之多!和只有七八条回路的普通初级阵法相比,绝对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一般都会作为初级魔造师晋级考核时的项目。 对于毫无法阵刻画经验的御来说,与其说是学习,反倒更像是在刁难——至少湘湘心里是这样想的,这让从一开始就一直怀疑西娅导师是来给御开小灶的女孩非常迷惑。 不过平心而论,附元阵虽然级别不高,却是所有魔造师工作或者战斗时必备的法阵之一,贯穿了魔造师职业生涯的始终。 在人体附魔学发展起来以后,附元阵更是大放异彩!最普遍的用法便是将一个或者多个附元阵用特殊材料描绘在身体某处,当魔造师们修炼时,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贯体,此时附元阵便可以存储逸散出来的基础元力,在需要使用时,这些基础元力可以完全无障碍地由魔造师自由支配,变相增加了魔造师的元力上限! 要知道,以魔造师中占比极高的魔法修炼为例,所谓魔法资质,根本上就是基础元力与各种魔法元素间的转化率!很多魔法师在本系魔法上资质太好的话,反而对基础元力本身的引导效率太低,在魔造学上的资质就很低了,甚至连兼修魔造学都磕磕绊绊! 而附元阵的存在就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且附元阵是少数容易叠加的阵法之一!在绘制好的阵法上面以特殊材料涂层加以隔离,其上再次绘制一模一样的阵法,叠加成功后,元力存量可以以倍数增长! 一般的附元阵根据制作材料和大小规模不同,可以容纳几千晶到数万晶的基础元力,在数十层叠加后,可以存储的元力数量非常庞大,理论上讲,只要魔造师的手段足够高明,并且被附魔者体质足够强悍,能够承受这股庞大元力而不影响自身的话,这种叠加可以无限进行! 不过这种技术要求每层附元阵偏差度极其微小才能实现,历史上的魔造宗师们许多次尝试挑战叠加技术,以磨炼自身的阵法绘制水平,不过已知的最高记录只有九十三层,还是由千年前那位玻尔宗师留下的。 传说玻尔宗师是少见的黑暗元素体质,元力转化率却刚过五成,魔法资质平平,但是在他晋升魔造宗师后的那几十年里,因为他的存在,人间界强者的整体战力足足上涨了超过三成!不过玻尔宗师去世后,叠加记录也就成为了历史,千年中从未被人打破过。 宽阔的讲厅空间里,某张吸魔纸上的阵纹忽然间乱作一团,御的附元阵又一次失败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失败了,第一次是失败在构筑第二道魔法回路时,没能与第一道回路成功建链,那可以说是九成九的新手必经之败,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不过这一次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还是停步在刚刚构筑好第五道回路,到了第六道时,不知道哪里又出了差错,浪费了第二份材料。 望着一团乱麻的阵纹,御迷惑不解——自己明明已经做到可以说现下最好的水准了——元力储备没有问题,元力灌注也很均匀,依稀还能辨认出的那道失败阵纹和说明书上的样子几乎完全一致…自己打磨了两年多的身体,要做到下笔稳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怎么还是失败了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决定暂停一下,于是他望向另一边,看着讲厅周围波光粼动的空间结界,陷入了沉思。 他仔细回忆起两次失败时的情况,却没有任何头绪。 像这种初级阵法,阵纹除了在起始和终止时与其它阵纹交汇,完全是独立的一道回路,根本不会有所谓“阵纹交叉”、“元力流动干扰”之类的可能! 十八道回路就相当于搭载着基础符文的十八个形状不同的环!只需要按照模板给出的样子一个一个构建出来,链接在一起就好了。 尽管御只学习过有限的十几枚基础符文,还未曾接触过专业的阵法理论,不明白这样的纹路结构到底由何而来,可阵法这种存在就是这个模样! 所以才会有作为参考标准的阵法模板! 如果模板有错的话,整个魔法阵学就是建立在浩如烟海的阵法模板上的,至少自己学习到的便是如此… 可如果没错的话,那么自己又是哪里做得有问题呢? 要说材料,虽然油墨、纸张级别一般,也应该是优质的了,自己下笔时也能感觉到元力在墨迹覆盖的区域内传导,很均匀也很流畅,不应该有什么差错的啊…… 元力…自己若是可以看到元力流动的话,或许就能知道原因了吧… 御忽然记起来,十几天前的最后那场梦里,在那个不知名阵法中间,自己没有过多注意到的东西! ——那些色彩斑斓的元力流向,宛如一副清晰无比的山川画卷,元力的流动、交汇、融合、分散…所有的脉络都呈现在眼前,就连那旋转出华美舞姿的元力场,自己仿佛都能一眼判断出元力的强度分布和聚焦之处! ——那种尽在掌握的视界,是如何才会显现的呢? …如果,还能进入那种状态的话… 仿佛暗夜里面一点微光,古老密室中剥落出的一点缝隙,在御下意识的喃喃声中,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半片白色元轮极其细微地颤了一颤,体内的一小股元力悄然上升,迅速汇聚在瞳孔之中,循着两条玄奥的轨迹流动起来,在他的双目深处,正有两团细小的银色光华,黯淡而顽强地亮起… 御的眼中,整个讲厅顿时显现出另外一副样子! 透明的虚空中,无数条乳白色的元力河流漫布其间,占据了视野中绝大部分! 笼罩这整间教室的空间结界,此时现出淡紫色调,在元力河流中粼动出无数道白紫相间的光晕——那是结界波光相对强些的地方! 或许还有丝丝缕缕的靛青色和其它许多颜色隐现其中,一如那场梦里的别样画卷! 元力河流将这所有颜色悠然容纳,然后温柔地包裹住御,在他的肌肉中,竟然变成了黑白相间、彼此交错的两种颜色! 这两种颜色纠缠在一起,却是黑白分明,没有任何地方相互融合,好似两条铁轨上行驶着的魔动列车一般——即使终点相同,却永远没有交集… …这黑白颜色,应该是不同的元力吧… …自己难道竟有两种不同的元力吗? 他细细感受着这两道元力,黑色低沉,白色轻扬,却都可以随他心意自如运转,如臂使指。 他又看向一团乱麻的失败品,上面还能看到残存的元力颜色。 ——在构筑成功的那几道阵纹交汇处,黑色和白色依然是互无交集,和他体内一般无二! 常理来讲,两道内外包裹的环状结构绘制在一张纸上,也只有外层的环能够相连,然而在那几道成功阵纹的交汇处,黑白分明的两道元力各自连接,却像彼此排斥一般,竟是分布在纸张的上下两面! …难道方才失败的第六道阵纹,就是黑色和白色元力没有正确链接的缘故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来验证一下吧… 他下意识提起笔,将仅余的第三张吸魔纸在桌面铺开,拿起元力瓶补满体内元力,起笔,停笔,绘出第一道黑白分明的阵纹。 然后他停下来,继续补满元力,起笔,控制着两道元力的输出流向,停笔,第二道阵纹没有任何意外地成功了,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无比专注的他,完全陷入到一种名为“创作”的状态之中,缓慢而稳定的动作,却有着独特的韵律之感! 渐渐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忘记了身旁的对手和同伴,甚至连说明书中标注的那些断纹之处都忘记了,只是循着莫名的感觉,一道一道绘制着黑白交织的纹路,行云流水一般… 专注状态的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周围不知何时起,便被布下了一道结界,体内散发出的特殊气息被完美控制在结界当中,没有一丝一毫溢出。 他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画出第七道阵纹的时候,一边的兰陵举手表示自己的阵法大功告成,却被西娅导师抬手间禁锢住,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 讲厅里的湘湘和兰欣早已停笔,在她们眼中,御的每一次下笔,仿佛就是舞者华丽的表演,那张青涩面孔上洋溢着的,是完全不相称的某种气度! 而西娅导师不知从何时起,便已站在御的身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少年笔下的阵法,眼中异彩迭闪… 终于,御完成了最后一道阵纹,他停下笔,准备进行魔法阵的最后一步——血炼。 这一道工序是激活阵法的必要步骤,也是阵法成功与否的验证,蕴含元力的血液会沿着元力传输方向流过每一道阵纹,能够最终回到起点的话,阵法就算完成了。 御咬破手指,将几滴鲜血滴在阵法的起笔位置,可他的每一道阵纹上,却出现了上下两道泾渭分明的血丝,很快便蔓延过整个阵法,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这个阵法,应该是成功了吧… “奇怪…真是奇怪…” 西娅导师柔媚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他旋即惊醒,眼中两团光华不知不觉便已消失,眼前的世界也随即恢复了正常。 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后背传来的,某些异常柔软的触感吸引过去,他的身体陡然僵硬起来,腻人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是…什么情况… 他微微侧头,只见那副绝美的面容就搁在他的肩膀上,正在狂热地盯着他的作品,一瞬不瞬。 在从未有过的近距离接触之下,可怜的少年简直连思维都快要被冻结了,只听到西娅导师一遍遍在重复着: “奇怪,真是奇怪的阵法!两条血线,两道平行的阵纹,两道元力,居然是在一道笔迹上…而且这些断纹,完全没有道理!” 她目光流转,眼里闪烁着意义难明的神采,疾声问道: “御,能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的吗?” “西娅导师,是这样的…” 他并未多想,便把方才自己的异状讲了出来,然后便看到西娅导师越来越惊奇的眼神,柔媚的双唇弯出难以置信的“O”形。 “你是说…你不但知道自己有两种元力,你还能看到自己的元力流动!是吗?” 西娅导师急切地追问着,御不明所以,只能肯定地点点头。 “西娅导师,有什么问题吗…” 近在咫尺的西娅导师没有回答,只见她急迫地将手掌按在阵法上面,御顿时感觉到,数百道浩大又微小的元力漩涡在每一道阵纹每一枚符文之中同时出现,正缓慢碾压着自己那黑白两道元力! 虽然现在眼前已经恢复正常,他却仍然仿如亲眼所见一般,“看着”自己的两道元力被西娅导师输入的元力冲刷取代,最后完全消失之时,自己才再也感觉不到阵法中的任何状态。 而随着西娅导师元力注入,阵纹上泛出越来越明显的微光,整个阵法都显得生动起来。 御知道这是阵法充能时的正常表现,几秒钟以后,所有阵纹和基础符文都呈现出流光之状,宣告充能完成,不过西娅导师却仍然手按阵法,闭起眼睛不知道在感受着什么。 又过了许久,西娅导师才停下来,幽幽叹道: “知道吗?御同学,你这个阵法,应该算是双重叠加附元阵了…” 御瞪大了眼睛——自己可没有学过这么高深的技术! 况且起码的叠加理论他还是懂一点的——单单一层阵纹,怎么能算叠加呢… 可没等他说话,西娅导师忽然环住了他,柔若无骨的身体完全倚靠在他的后背上,如同巨浪般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少年手足无措,连耳根都红透了… 西娅导师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诱人的红唇就贴在御的耳边,柔声道: “小家伙,想知道为什么吗?” 御只感觉西娅导师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却让人无法抗拒,他下意识想点头,却奇怪地动弹不得,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就来做我的实验品吧…” 话音方落,西娅和御的身体上方,一道青翠欲滴的树枝图案凭空出现! 神秘的光华流转中,只见这道图案分别垂下一根枝条,各自搭在两人的额头中间,随着西娅导师“啪”的一声响指,整座图案青光大放,如水一般向两人身体流去。 御茫然间,只听西娅导师温柔却郑重无比地颂道: “同气连枝,山海不移!以圣为名,同枝契,立!” 炫目的光华如茧一般包裹住了两人,完全隔断了湘湘和兰欣姐弟俩的视线,却全然无法让他们心情平静,兰欣喃喃道: “…湘湘姐,我没看错吧?这是…这是同枝契?” 湘湘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堂莫名其妙的补习课从一开始就在走向诡异,让她迷惑却越发无解。 而眼前的契约,又在她心里掀动起惊涛骇浪,只有微颤的嘴唇和手指们清楚,它们的主人现在是多么的不平静! ——这个人间界的女孩子们,除了不谙世事的婴儿,有谁不认识眼前这个契约呢? 这可是同枝契啊!一旦立下,契约双方气息交感,无论双方的实力相差有多么悬殊,契约者的任何力量任何攻击都会在对方体外弹开或者消散,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在契约成立期间,双方彼此都难以产生任何敌意,而这只是同枝契几大功效之一。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契约,可是两人之间无比密切的证明!它所代表的含义是至少在密友、知己以上的关系!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心心念念的那种关系!是这个人间最为珍贵最为纯净的那种关系… 同枝契,也正是只有最真切的情义或是情意才能激发出的契约。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当最后一丝青光也消失在御和西娅的额头,湘湘和兰欣都知道,同枝契,正式生效了。 光华散去,两位女孩呆呆地望着还倚靠在少年身上的西娅导师,以及不知所措困在那双芊芊玉臂中,只知道满脸通红的家伙,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时的心情… 一位是还没有正式成为初级职业者的少年,一位却是刚满二十三岁便登临宗师之位的超一流天才魔造师!伽罗城邦魔造师公会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会长! 不止如此,湘湘可是知道关于西娅导师更多的事情——光是西娅的姓氏就足以作为万吨当量的魔法炮弹,若是传出去的话,炸翻整个伽罗学院只是小菜一碟! 至于西娅自身的实力,以及姓氏背后深不可测的势力,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缔结了同枝契?!还是由西娅导师主动… 巨大的荒谬感一时间震慑住了她们! 西娅终于放开了少年,却轻巧地一转身,侧坐在御的课桌上。 只听御呆呆问道:“西娅导师…刚才那是?” …果不其然,除了修炼以外完全可以称为一张白纸的少年就这样问出了他的疑惑… “还能再没常识一点吗?!” 湘湘和兰欣心里哀叹着, “真是个笨蛋啊…” 却不禁替他担心地望向西娅。 “呵呵,没什么,一个小仪式而已…” 只见西娅很自然地伸出手指,勾住迷茫少年的下巴,像宣告主权一般说道: “御,你可是答应我的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实验品了。” “实…实验品?” 完全思考不能的少年重复着这个词,却没来由地咀嚼不出任何不妥之处,他看着面前感觉异常亲近的美丽女子,回答道: “好的,西娅导师,请问我需要…” “叫姐姐!” 西娅带点蛮横地打断了他,娇声道: “还有,以后不要再用敬语,知道了吗?” “可是…” 御茫然地挠挠头,向来礼貌又尊敬师长的他感觉有些不妥,却被西娅眼睛里的认真所打败,点头道: “那…好吧…” “不!一点都不好!我不答应!”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只见湘湘走到御的身边,直视着西娅,很严肃地问道: “西娅导师,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请问您刚才是说,御是您的实、验、品,对吗?” 湘湘一手托肘,一手撑着眼镜,注视着西娅导师的眼神竟是极为锐利! 御知道,这是湘湘队长认真起来标志性的动作,而不远处的兰欣欲言又止,却仿佛没有走上前来的勇气。 西娅玩味地看了看湘湘,叼起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手中的细长烟杆,香舌很是邪恶地舔了舔红唇。 “湘湘同学,我想你是听错了吧,我在很真诚地邀请御做我的实验助手呢。” “关于实验品还是实验助手,我从不怀疑自己亲耳听到的东西!西娅导师,我想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御的魔法阵吧,为什么呢?无论怎么说,这不过只是个初级附元阵而已吧,即便我的队员再是与众不同——我知道他本就与众不同——也不是做一个所谓’实验品’的理由吧!” 湘湘的语调越来越冷,周身流露出御很熟悉的危险气息。 “哦?呵呵…” 西娅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在桌子上换了个更为动人的姿势。 “小湘湘,我自然有足够的理由,没看错的话,你这是想要和我动手吗?” 御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虽然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来自西娅姐姐…呃…西娅导师的恶意,不过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尊敬的队长冒犯师长,还是宗师这种凤毛麟角的存在,那可不行! 他慌忙站起身,试图阻隔开西娅和湘湘的目光,却被湘湘顺势抓住手,一把拖到她的身后。 “是的,尊敬的西娅宗师,我想除了我身后这个笨蛋以外,没有谁不知道学院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西娅宗师的实验品’吧! “——总是莫名其妙残缺、甚至莫名其妙消失的实验品!作为这个笨蛋的队长,我必须要对他负责!如果您不能给出一个理由让我认可的话!” 御心下感动,却挣脱不开湘湘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只能无奈地劝说道: “队长…我觉得西娅导师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毕竟我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啊…” “叫姐姐!” “你闭嘴!” 两道命令几乎同时发出,西娅和湘湘也几乎同时转过头盯住他,让他顿时冷汗直冒,后面的话也全部吞进了肚子… 他不安地看着她们重新对视,承受着两位女子的强大气场,讲台上魔法沙漏的飒飒声传来,和他的心跳声一般震耳欲聋。 “算了…不逗你了~” 仿佛过了很久,西娅导师目光转柔,笑嘻嘻地开口了,刚好卡在湘湘气势即将攀升至顶点的一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湘湘同学,我很欣赏你的认真! “我承认,御的附元阵确实非常与众不同,他的两种元力,还有感知元力的方式,都让我非常感兴趣! “你们知道吗,刚才我用独创的元力解析术来感知这个附元阵,竟然一点异常都没有找到!唯一的发现就是干净! “这是个极其干净的阵法! “排除掉笔墨连接时的那点瑕疵,几乎没有任何元力传导不畅的地方! “要知道,就连许多专攻阵法绘制的魔造大师们,都不一定能绘制出这样干净的阵法!甚至到现在我都想象不出,能够亲眼目睹元力流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况且在阵法的后半段,绘制那几条元力需求相对较高的阵纹时,他完全没有按照我给出的断纹点,每一笔的消耗都在百晶左右——和他体内的最大晶力相符… “这些我都难以理解,只有一点不确定的推测,我有预感,这些东西研究下去的话,一定会给现在一潭死水的魔造学带来某些历史性的改变,所以才会一时激动说出实验品的话,其实真的只是实验助手啦…御,你相信我吗?” 西娅导师很有诚意的解释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至少御便第一时间接受了这个说法。 …身为一名魔造学的忠实粉丝,尽管自己接触到的只是皮毛中的皮毛,却早已深深迷恋上初级符文数学、初级阵法几何等等这些魔造学基础课所展现出的简洁精炼又无懈可击的美妙公式和算法! …作为一门知识至上,理论自成一派的修炼体系,还有什么比历史性、开创性这样的突破更为重要呢? …还有自己的黑白两道元力,以及绘画法阵时的状态——自己才是必须要弄明白的人啊! …难得有这么亲切的西娅姐姐看重,做她的实验助手也很正常,不!即使做实验品之类的也完全可以接受! 于是他很认真地点头道: “嗯,我相信西娅姐,队长,真的不用担心我啦…” 湘湘却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冷声问道: “那样的话,西娅宗师,关于同枝契,您又作何解释呢?在您压住我的队员之前,应该是施放了’精神魅惑’和’精神禁锢’这两个危险的法术吧?” …原来当时身体动不了是这个原因啊…御也迷惑地望向西娅。 “…啊哈哈哈,这个嘛,当然是为了保证契约成功率啦!同枝契可是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元力哦,是再好不过的研究工具呢。” 西娅好笑地看了看湘湘,又微笑着转过身对兰欣点点头: “两位可爱的小姑娘,不要吃醋哟,等我们的研究结束了,这个契约我会第一时间解除掉的。” 兰欣羞涩地低下头,湘湘也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几分钟后,她才重新开口道: “尊敬的西娅宗师,请原谅我的无礼!如果道歉无法弥补我的过错,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我只请求您,不要像利用工具一样利用我队里的这个笨蛋,更不要玩弄他!也许他是有些天赋,可毕竟现在还太过弱小,还经不起一点风雨!身为他的队长,虽然也同样弱小,我也会对他负责到底,所以…拜托您了!” 御的手还被湘湘紧紧握着,手心传来的温热,让一连串笨蛋之称带来的无语感觉无影无踪,队长真诚的关心和维护让他非常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心情,只能暗下决心,终有一天自己要强大起来,回报自己尊敬的队长! “哈哈,安啦安啦。” 西娅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 “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青春啊…放心啦,以我宗师的名头担保,你说的那些一概不会发生!” 她随意打了个响指,快被众人遗忘的兰陵这时才恢复了自由。 西娅一招手,兰陵的阵法悬浮起来,瞬间便已浮现出微光。 “嗯,附元阵容量的话,兰陵1500晶,御5300晶,我想谁胜谁负就不多说了吧。兰陵,你的阵法虽然完成的很勉强,却也比较标准,看得出平时基本功很扎实,希望你继续努力!好了,还有谁对结果有异议吗?没有的话,下课!” 此时的西娅才略微有了些导师风范,一本正经地点评着。 兰陵神色复杂一言未发,只是随着自己的姐姐,沉默地向外走去。 “御,以后每天上午都要来找我哟,直接去三楼我的实验室!喏,这个通行证给你…” 西娅深吸一口烟斗,喷出的烟雾在空中迅速幻化成和她法袍上一模一样的圆环状图案,又迅速凝缩为指尖大小向御飞来,消失在他的额头。 “好的,西娅姐姐。” 御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拉着同样沉默下来的湘湘队长走出了讲厅。 重新安静下来的魔法阵学讲厅中,西娅却没有离开,几口烟雾之后,她才淡淡说道: “蔷薇,我知道你在,还不赶紧出来…” 魔法沙漏的顶端,忽然张开了一只眼睛,它飘向空中,在西娅面前投射出一道倩丽的女子身影——正是蔷薇神官。 “怎么样,我的魔造术学的还不错吧?” 蔷薇依然是长筒袜高跟鞋打扮,得意地转了个身。 西娅轻轻“哼”了一声: “马马虎虎吧,至少在你启动它之前我没发现,不过那是你们神启系神隐术的功劳,魔造学上你也就是刚及格…” 蔷薇的身影依然高兴地拎起短到几乎看不见的裙角,行了个舞会流行的淑女礼,仿佛西娅口中的“及格”已经让她非常满意。 不过她随后便故态重萌,很没印象地瘫坐在空中,却异常郑重地问道: “西娅…你真的决定了吗?” 西娅瞥了瞥她,对好友随时随地的“蔷薇瘫”很是无语。 “对呀,有什么问题?” “西娅,都等了两年多了,为什么不再看一看呢?我知道你们七大隐族一向关系密切,可是同枝契…有必要这么不给自己留余地吗?” 西娅悠然吹出几道烟圈,完全不在意地回道: “那又如何?同枝契而已,又不是他们家那个古老契约…那破契约要求还那么高,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都得去争去抢,想起来就来气!” 西娅忽然间激动起来: “要不是先人约定,我才懒得理会…” “嘿…” 蔷薇满脸都是鄙视: “到头来还不是自己送上门了?” “你不懂…” 西娅平静下来,神色有些黯然。 “那个家伙,确实独一无二…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能够做出让人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来!而且也确实太惨了些,同样的遭遇换做你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哟哟哟,什么味道啊这么香?我看是某人春心荡漾了呀…” “滚蛋!滚回你的眼珠子里去,懒得理你!” 蔷薇戏谑地欣赏着好友飞上脸颊的一丝红霞,继续道: “毕竟你跟我不同,我呢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神官,可以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你不一样!别忘了你姓奥古斯都,还是当代少族长,地位尊贵,一举一动牵连可不小呢!别告诉我你没发现,刚才有多少双眼睛和我一样盯着这里!要不是你的结界及时,那小子能有表现机会?怕是早就会被打断了吧…” “你说的没错,我刚才是在保护他,一开始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结果却是震撼!你知道吗?那种能看到元力走向的能力,极有可能是一种“极境”!就连神坛强者都未必能觉醒的极境,还是这么特殊的极境!历史上未登神坛便有极境能力的人寥寥无几,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强者!虽然他目前还很稚嫩,但若能成长起来,谁知道他能走到多么远的地方!他是名天生的魔造师!你也看到了,同时拥有两种不同的元力,天然产生叠加效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以后他笔下的任何阵法都自带叠加效果!能想象出有多恐怖吗?如果我不下决心用同枝契表明立场的话,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一定会对他出手的…” “啧啧,现在好了,你们整个奥古斯都家族都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了,几年前那件事情我虽然不是很清楚,可是议会里的矛盾却一直都是因他而起!就连你们七大隐族里头,也有不同的声音在吧?就算你们七大隐族掌握着元老会,是议会上面的议会,也不可能完全压下所有的声音!那些老狐狸们都在作壁上观从不表态,你这样做合适吗?议会里的矛盾可不是开玩笑的,会死人的!” “哼,什么矛盾!还不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眼看人家遭难了,却还想着落井下石!苏元先生在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敢?!说来说去,还不是人心不古,我看这议会也越来越不光彩了!” “嘘…嘘…小声点!” 蔷薇赶紧比划出噤声的手势: “我的姑奶奶,隔墙有耳啊…” 她拍了拍高耸的胸脯,有些后怕道: “还好我们这边还在观望,我就只要保护好我们家的小公主就好了。” “薇儿妹妹快回来了吧?” 想起那位温婉如水的公主妹妹,西娅温声问道。 “嗯,估计快了吧,听说我们家薇薇顺利成为了神殿圣女候选呢!不过要等仪式完成之后才能回来,对了,好像要和乾家那位小姐一起回来呢…那位乾家大小姐打着交流学习的名头,连我都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还有,到时候同枝契的事你自己跟我们家薇薇解释哈,别怪我没提醒你!” 听到乾家,西娅下意识皱了皱眉。 “…乾秋儿吗…议会会长的掌上明珠…乾如一议长怎么不亲自来?” 蔷薇四下张望了一番,低声说道: “听说最近北方冻土战局不稳,大魔天有大部队正在洞口处集结呢!议长阁下估计也焦头烂额了吧…前几天我听到两位院长聊天,说没准过段日子又要重启征兵令呢…” “什么?!妖魔有动作我是知道,可没人告诉我有这么严重啊!” “哼,这就是大家族的好处啦…我估计这个消息,各大家族对跟那小子有点关系的年轻一代们都有所隐瞒吧!毕竟只剩下两个多月时间了,像我这种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女汉子们,就只能等着上战场咯…” 蔷薇捂住脸,悲伤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好啦好啦,别装了,你不是还有我,还有你们家的薇薇公主嘛…伽罗学院大名鼎鼎的“黑神官”大人,跟小女孩似的在这里哭天抹泪,要是留影下来,应该能卖不少晶币吧?” 西娅假假安慰了一下,便毫不客气地嘲讽起自己的密友。 “啊,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亲爱的蔷薇神官,同枝契的时候我可是很清楚地感觉到,你在我们御同学身上也下了点契约呢…啧啧啧,瑟伯契约呢,万年卖身契呢,你说我告诉薇儿会怎么样?” “不要啊!!!” 蔷薇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马低眉顺目飘上前来,谄笑着给西娅捏起了肩膀,不过这毕竟只是投影,也只能装装样子罢了。 她小心翼翼说道: “哎呀,亲爱的西娅妹妹,我这不是为了我们家薇薇好嘛,万一那小子最后真的上了我们家的门,有点东西在手,也好拿捏一下不是,敢惹薇薇不开心就可以整他咯,谁叫那小子不懂事,居然连我们家薇薇都敢忘!” 西娅轻叹一声: “看看你就知道了…说来说去,你们家里大部分人也都还是向着他的吧,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还在,你们家主不到最后一刻也是不会放弃他的。” “就是说嘛!你说这小子有什么好?啊?要实力没实力,天赋又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还废成这个样子!光靠脸蛋吃软饭能行吗?说起来这几天都没怎么教育他,我的高跟鞋都要生锈了!明天,明天必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蔷薇又开始咬牙切齿… “行啦,差不多就行了…这也就是在咱们学院里,在外头你要是敢这样对他,看着吧,七大里面至少有两个半家族的人会来找你麻烦!光口水就能把你淹死!这也就是凤鸣山那位大人心善,觉得亏欠了薇儿吧,所以不跟你计较,不然你早就人间蒸发了!等薇儿回来,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拜访一下吧,说起来已经有一年没去问安了…” 提到那位大人,蔷薇不甘心地收住了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西娅不放心,补充道: “我可告诉你啊!那位大人可是神坛强者中实力最高的几位之一,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人间界的守护者,不管那位大人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你都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别搞什么小花样!” 虽然西娅比蔷薇年岁小些,却像是蔷薇神官的姐姐一样,蔷薇却也就吃这一套,不知道在西娅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惹得西娅娇嗔不已,本是绝美的她,更加显得娇艳不可方物,如同真正的祸水。 …也许心门方开的女子,每一位都是行走在人间的祸水吧… 一 伽罗篇 十一 图书馆 - 御魔史话 - 京余 离开讲厅的湘湘队长和她的笨蛋队员各自无言,就这么手牵着手走过了长长的回廊,走出了大陆所有魔造师们心目中的圣地,直到兰欣姐弟俩复杂的目光注视过来时,有些恍惚的湘湘长官才忽然惊醒,旋即抽出手,缩回宽大的法袍下摆,轻轻咳嗽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扶了扶眼镜,平静道: “西娅导师要给他制作通行证,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兰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走到湘湘身边,如往常一样挽起队长的手臂,又不好意思地偷偷瞄了瞄笨蛋少年,欲言又止。 不过兰陵却率先开口了: “喂,御,你赢了!说出你的要求吧,按照约定,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兰陵脸色涨红,有些僵硬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却是一直在努力直视御的眼睛,他的气势虽然有些低落,可那份带着倔强的认真却与打赌之时并无差别。 这倒一下子让御尴尬起来,因为在兰陵开口之前,这个笨蛋少年内心深处早已把这场比试当做是个普通的比赛,充其量就像实战课那种有些正式的战斗罢了,完全忘记了这已经是个神圣的决斗… 至于赌注要求什么的,他甚至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谁叫他从来没有和人决斗过呢… 御只好求助地望向了湘湘。 湘湘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队员,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啊… 她正要说话,衣袖却被兰欣使劲扯了扯,只听兰欣在耳边细声道: “湘湘姐,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场神圣的决斗啊!何况还有西娅导师做见证呢,你就让他俩自己解决吧,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姐弟俩一定会接受的…” ——和契约一样,决斗,也是人间界自古老皇朝时代传承下来的传统之一。 这种带有浓重骑士风范的方式,自古至今便风靡在整个人族之中,如若公然违背约定,会被所有人看不起甚至唾弃的! 所谓一诺千金,用在这里或许不太得当,但却的确如此! 以重约为荣,视违诺为辱!看得出来兰陵和兰欣姐弟俩从小就接受着这种教育,并且深以为然。 误以为自家姐姐在试图为自己说好话,兰陵立刻大声叫道: “姐!湘湘队长!我的承诺还没兑现,神圣的决斗就没有完成,请不要打扰我们!” 他转过头道: “你放心,我们兰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从来不会出尔反尔,没人会因为你的任何要求来找麻烦!” 望着面前这位倔强的同学,御莫名地轻松下来,不知为何,又感到一丝敬意。 …这真是一位正直的同学呢!之前的挑战和敌意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既然这样,那好吧,兰陵同学,请问你和兰欣同学,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兰陵有些发愣,呆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 “呃…祸水御…你是认真的吗,可是我刚才…刚才明明对你很不客气啊…” 御正视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兰陵,认真地说: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那种开心的时候一起开心,失落的时候一起失落,相互欣赏,相互指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他低声道: “我想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同学会讨厌我,女孩子们又奇怪到我不懂该如何相处…” 御期冀地望着兰陵,真诚说道: “我真的非常希望能有你们这样正直的朋友…” 兰陵无语,他挠挠头,咧开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自家姐姐对视了几眼,姐弟俩同时伸出了手,异口同声道: “如你所愿,我的朋友!” 少年少女们的手掌交叠在一起,湘湘当然也淡定自然地加入了进来,那些浅浅的微笑声中,满满的都是无比动人的欣悦,这样微小的、简单的瞬间,却蕴含着足以铭记一生的感动! 如果这些瞬间再多一点,多到足以掩盖现实的黑暗,甚至多到连记忆都已满载,那么每一位平凡的人在回归虚无之前,都可以满足地闭上双眼了吧… ——因为这些瞬间,随时随地都可以被创造出来啊… …幸福之于凡人,或许真的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呢… ……………… 简单地聊了几句后,几人便分开了。 御在湘湘队长的建议下去了图书馆,准备恶补初级法阵知识。 湘湘队长就更不用说,没有课的时候她还需要接受维纶导师的一对一指导,或者帮忙负责一些魔法系的文书工作,是很难有太多无所事事的时间的。 这个刚刚建立的朋友圈,只剩下兰陵和兰欣姐弟俩悠闲地在学院里散步。 …说起来还真是奇妙,兰陵心里这样想着。 …两年多前从自家姐姐口中得知“御”这个名字之后,自己便是长时间的鄙夷和敌视,自家姐姐越是表现出对那个家伙不寻常的感觉,自己便越发不满!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从未产生过要去深入了解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们分属不同小队,平时除了极少数理论课以外基本上没有交集,恐怕自己早就对他不客气了吧… 这种感觉也一直持续到十几分钟之前。 不过在那个家伙认真地说出“朋友”这两个字之后,自己居然就这样自然地接受了,仿佛积压了这么久的敌意,完全都是臆想出来的东西一样,就这么消失无踪了… “那家伙不会是什么精神类法术的高手吧…自带魅惑光环什么的…” 兰陵不自觉地嘀咕着,不过想起御说话时眼神里的清澈,又马上否定了自己。 ——这家伙估计是真的没什么朋友吧,说起来好像除了他们队里那个谁谁谁以外,还真没见过他跟别人有什么交流呢… …算啦,就勉为其难拯救一下他好了,谁叫姐姐喜欢他呢… 一旁的兰欣听到兰陵在嘀咕,笑道: “怎么啦,在想什么呢?” 兰陵看向自家姐姐,有些尴尬: “姐,真对不起,今天我失手了,我本来想…” 话没说完,兰欣便嘟起嘴,打断了他: “哼哼,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呀,这么快就想把老姐我甩开是不是?我看你是皮痒了…” 兰欣掐住兰陵的耳朵拧了小半圈,作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又一脸生无可恋地嘟囔着: “可怜老姐我刚满18岁就被自家弟弟嫌弃,伤心星罗海啦…” “哎呀…疼疼疼…老姐我错啦!” 兰陵对自家姐姐的“哀怨”模式一丁点儿抵抗力都没有,高举双手投降。 “老姐,我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嘛…要是今天决斗我赢了就好了,就可以让你俩顺利约会了…” “什么什么?” 兰欣脸红红的,更加恶狠狠地“凶”着兰陵: “你这家伙,也太不把决斗当回事了,也就是御心肠好,换了别人,没准让你一辈子当牛做马,我看你怎么办!! “说!还敢不敢了?!” 兰欣加重力气,手中那片耳朵更加可怜了… “…饶命饶命,姐姐大人…” 兰陵哭丧着脸大声求饶: “没有下次啦…都是朋友了嘛…” 兰欣这才松手,又忍不住心疼,给兰陵轻轻揉着耳朵。 兰陵偷眼瞄了瞄兰欣,有些不忿地小声道: “我说姐啊,我还不是为你好,人家谈恋爱不都是要迈出第一步的吗?谁跟你似的,天天光知道在我面前犯花痴,聊天没几句就是御这样了御那样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啦…” 他很惆怅地从兜里掏出两张做工非常精致的卡片,在兰欣眼前晃了晃。 “喏,莉莉丝小姐演唱会门票,给你俩准备的! “我可是花了一整天时间去排队买的呢,一年的零花钱就这么没了…” 兰欣的目光温柔下来,自家这个弟弟虽然大大咧咧的,却是一心在为自己着想,不过和御一样,也是个笨蛋呢… “真是的,一定很贵吧…” 她轻声道: “兰陵,我知道你超级喜欢莉莉丝小姐,可是你有想过要和她成为恋人吗?” “那怎么可能嘛…莉莉丝小姐可是我的偶像,绝对没有之一,我可是她最最忠实的粉丝呢…” “就是这样咯,御对我来说,和你的莉莉丝小姐是一样的…” “可是…毕竟你们天天都能见面啊…” “弟弟,这才是我最真实的感觉呢…虽然他现在很弱很弱,连我都打不过,但是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一定会是那种让所有人都无法直视的存在,会惊艳整个人间的! “我怕自己会跟不上他的脚步,被远远甩在后面!与其到那时再悲哀地离开,我宁可一直远远注视着他,守望着他,至少还是朋友… “弟弟,你明白吗…” ……………… 御脚步飞快,向位于伽罗学院角落里的图书馆走去。 …说起来,从两年前尝试过各种各样的修炼方法未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伽罗学院的图书馆虽然位置偏僻,四面都被茂密的树林环抱着,规模却非常不小,光是主楼便远远大过魔造系的那栋三层小楼。 三层主藏书厅上面,还建了一座尖尖的细小阁楼——据说许多珍本孤本还有秘传典籍才有资格存放在那里,还有非常强力的阵法在三楼通道处防护着,一般人完全无法入内。 主楼的四边,还延伸出来如手臂般的两层长条楼房,每一条都有几百米远! 这些楼房的一侧是普通藏书室,另一侧则镶嵌着成排的落地窗,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桌椅。 ——那是给不能带出图书馆的书籍查阅,或是喜欢图书馆阅读氛围的人准备的地方,很是清爽明净! 御以前便非常喜欢在那里读书,不过他从窗户外面望过去,楼房里却只有零星的几位魔法傀儡在一层走动,二层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有些纳闷,记得以前来的时候,那些楼房可是基本上都坐得满满的,想找个座位都不容易…就连每层的楼梯台阶基本上都坐着人,站着看书更是家常便饭了。 他刚到门口,却看到安德尔教授仓皇地从图书馆里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位不认识的学长。 几个人的脸上写满了极其明显的惊骇…教授看到他,连忙跑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 “御,怎么这个时候还来图书馆啊,拿到书就赶紧离开吧,千万不要停留太久啊…还有,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上楼了!” 教授压抑不住紧张,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黑沉沉的门洞,带着颤音尖声说道: “我跟你说,咱们伽罗学院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图书馆魅影’,时隔这么多年又出现啦!!!” 不等御回答,安德尔教授便夹着零乱的书本,带着几位学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带起的风很勉强地传过来他丢下的“切记切记”之声,连自己书本里夹着的某页纸片掉落都毫无所觉。 御无语地捡起那页纸,发现自己即便喊破喉咙也休想把消失在密林深处的教授唤回来,他摇摇头,只能下次上课再还给教授了。 …说起来,什么“十大不可思议事件”,御倒是听说过这个称呼,不过除了方才阵法补习课上湘湘队长提到过的“西娅宗师的实验品”之外,其余的他一点都不知情… …其实也很正常,连自己榜上有名两年多都不知道的家伙,指望他会了解这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某位缺乏常识的少年无来由地打了几个喷嚏,疑惑地站在碧空如洗和风习习的飒爽秋日之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收到的是来自人间界本身最为深沉的吐槽… 御随意看向手上的纸张。 ——这原来是张印刷精美的宣传海报,一位衣妆异常华丽,身着演出盛装的女孩子闭起眼睛,手持话筒,正在专注地歌唱。 清纯沉静的面容,纤细挺拔的腰肢,笔直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双腿,更为惊叹的是她背后张开的两片精巧如艺术品般的乳白色羽翼! 那对不知是真是假的翅膀上,流动着堪比精深阵法的花纹,每一道纹路透露出的都是本当如此的感觉! 那种无法言说的唯美气质扑面而来,仿佛耳边已经回旋起她宛如天籁的空灵之声… 无论她出现在海报的哪个位置,即便是在小小的角落里,也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吸引住所有人的心神! 真是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御努力移开目光,细细看去,只在海报右下方印着几行大字—— “莉莉丝小姐伽罗城邦巡回演唱会…” “议会历3002年12月30日夜…” “市政厅1号演播厅…” …啊,原来她就是莉莉丝!号称“治愈之光”的超一流天才歌手,果然是位非同凡俗的女孩子呢! 御当然听说过这位小姐的鼎鼎大名,据说这位女孩子的歌声宛如天籁,可使得千鸟朝拜、百兽雌伏,拥有着如梦如幻的倾倒众生之力! 在某些塔区,甚至还有身患绝症濒临死亡的人在倾听完她的演唱后身体竟然痊愈的传闻! 罗兰便不知有多少次在自己耳边絮絮念叨过她,曾经不止一次和自己推荐过她的歌曲! …不过罗兰和他一样没多少晶币,无法负担那理所当然异常高昂的价格,罗兰有些时候还能蹭一蹭其他学员高价买回来的留影拓片——附带同步声音的那种高档货,御就完全没有可能,理由嘛就不需要多说了… 何况他也不会因为些许好奇向收留自己的婆婆开口借钱,所以直到现在,他一次都没听过莉莉丝的演唱… …12月30号晚上,那不是三年一度的英灵祭典前夜么,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说起来还真是遗憾呢,真想去听听看啊… 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甩出脑海! ——在想什么呢?等自己强大起来了,可以自食其力,可以报答婆婆和小三小五她们的恩情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这些真的太过遥远… 御定定神,迈入图书馆高大又略显漆黑的门洞。 …嗯,只要不上二层就好了吧…反正自己要找的不过是初级的不能再初级的入门书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御心想着,向大厅接待处走去。 站在接待处的是两位面容艳丽的“女子”——不知道是哪位图书馆馆长的恶俗审美——浓妆艳抹不说,衣着还是非常暴露的露脐装超短裙加渔网袜,超级低胸的小小布片,被完全不合常理的尺寸支撑起来,看上去比御每天路过的街区里,某些透着旖旎的小巷边花枝招展的阿姨们还要夸张… 不过御却知道,这两位接待员都是魔造术制作出来的人形傀儡罢了。 虽说这种人形傀儡与议会律法禁绝已久的,号称“完美造物”的人造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它们的五官体态却同样与人体极其相似,只是它们依靠头颅内部镶入的魔法智能晶片控制一切动作,只会遵从晶片中固化的阵法指令而已,用在图书馆这种地方却是相当不错。 “好漂亮的小男孩…你好啊…” 一位女接待员没等御来到跟前,便踩着柔媚的猫步迎了上来,白嫩的玉手轻轻抚上御的胸膛,带着甜香的唇瓣探在御的耳边,轻笑道: “好壮实的少年呀!要不要来点特殊服务啊…免费哟…” 另一位接待员仿佛因为被抢了先,有些遗憾地嘟着嘴,柔柔地趴在台面上,双臂将胸前挤出极其深邃的沟壑,一连串媚眼被抛向猝不及防的少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低声道: “小哥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嘛,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呢…” 御瞬间脸色通红,方才他居然想起了初见西娅宗师时的情景… 不过,比起脑海中浮现出的西娅姐姐,面前这两位女接待的模样便不再那么接受不能了。 …嗯…还是西娅姐姐漂亮! 御无意识间小小比较了一下,脸色便恢复正常,温声问道: “你们好,能麻烦你们帮我推荐一下初级魔法阵的相关书籍吗?” “咦?” 两位接待员显得很是惊讶,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少年,胶质面孔上居然隐隐显露出些许挫败之感,不过那甜甜的笑容反而更加迷人了。 御身旁这一位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媚笑道: “初级阵法书数量可不少呢,姐姐不是自夸,这三层楼里的所有书籍,姐姐闭着眼睛都能找的到!小帅哥,按照规矩先来扫描一下身份吧,不然的话姐姐就没办法服务了呢…” 她引领着少年来到前台旁边的身份扫描仪,身躯貌似无意间将御的手臂紧紧抱着,刚好陷入两座山峰中间,就像挂在御的身上一样…沙哑诱人的鼻音掺在最后几个字里,长长的睫毛在御的面前忽闪着,媚态横生。 此时的少年心里再无波澜,见手臂挣脱不开,便也没再用力,一边考虑自己要搜索的条目,一边将手按在机器晶幕上,一小段文字如水般刷刷流过,机器顶端很快便有绿灯亮起,扫描完成了。 两位接待员悄悄交换了几个眼神,微微点了点头,稍远处那一位此时也走了过来,在御的身前站定,两只手背在身后,傲人的身段便越发突出起来,胸前那一片薄薄的衣服不知是何等逆天的布料,被撑到几乎透明,让人忍不住觉得下一秒便会撕裂开来… 她很是害羞地将头侧向一边,又偷偷用余光瞄着面前的少年,轻声说道: “小哥哥,我…我准备好啦,请温柔一点哦……” “嗯??…” 御一头雾水,头顶上只差浮现出巨大的问号来了… “呃,请问…可以帮我查询书籍了吗…” 只听身旁那位接待员在御的耳边腻声道: “小帅哥,最近没来过这儿吗?这可是乐文院长最新升级的查询方式呢,你只要这样…这样…最后再这样…就可以啦…” “什么?!” 御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 “这可不行…这位…呃,管理员姐姐,我记得以前不是口头查询的吗…” “叫我红绫,她叫紫菱,我们可是有自由选择查询方式的权限呢,不过这都无所谓嘛小帅哥…” 她咬着御的耳朵,一字一字低声道: “这可是额外服务呢,一般人我们可是不许的…” “可是…” 御简直都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图书馆了——明明刚才安德尔教授还提醒过的!难道现在连一楼大厅都进不得了吗… 可是,要按压胸口,还要左三圈右三圈,外加那些什么什么的,这又是哪里来的逻辑??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他硬着头皮摇摇头,无奈道: “红绫,我真的只需要一些最基本最初级的书就好了,不然我就自己去找吧…” 红绫脸上的笑容依旧那般迷人,不过一双描着飞纹的秀眉却微微皱起,轻声而肯定地说道: “当然…是不行啦!” “…怎么会这样…” 御看了看风情万种的红绫,再看了看一脸娇羞又用期待眼神偷瞟自己的紫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非要这样不可吗…” 他苦着脸,仿佛认命一般确认道。 红绫嘴角上泛出一丝得意,终于放开了一直紧抱着的手臂,欣赏着少年犹豫又不知道看往哪里的神情,嫣红的香舌伸出,略带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期待地催促着: “记得哦,要两只手才有效呢…” 不过紧接着,红绫的脸色便异常精彩起来! 只见眼前的少年前一秒貌似还不知如何是好,下一秒便已飞奔到用于扫描身份的机器面前,手按晶幕叫道: “申请确认权限!” 晶幕上激荡起几道涟漪,吐出一团红色光芒将少年罩住,两个呼吸不到,机器上便闪烁出一行字来: “权限确认,为伽罗学院图书馆中级权限所有者…” 御并没有发觉,在红光中,自己的额头上有道圆环状的标记自动浮现出来,而仪器晶幕微微闪烁了一下,又有一行文字迅速出现! “发现宗师身份印记,自动提高为高级权限所有者…请输入指令…” 御长出了一口大气——自己猜的果然没错!既然图书馆系统一直是乐文院长负责的,那么乐文院长两年前因为嫌麻烦给自己提高的权限就还有效! 他来不及细看仪器补充的文字,只在看到“输入指令”之后,迅速说道: “申请查询初级阵法基础书籍,按书籍点评和查询次数交叉排序!” 晶幕上很快便刷出了一排排的书籍目录,不过初级阵法相关的书籍果然非常之多,眼看便要将最前面的记录刷掉了! 时间紧迫,他迅速记下排名前三位的书籍名称和存放地点,在红绫和紫菱反应过来之前便凭着印象,朝着某本书籍所在的位置飞也似得跑远了,只剩下身后还在刷新着目录的仪器,还有表情不断变幻的两位接待员… 不过御显然不会知道,当十数秒过后,在仪器终于喷吐完的目录末尾,写着这样一行字: “高级权限确认,所有书籍均为完整版本…” 一 伽罗篇 十二 书室 - 御魔史话 - 京余 跑了不知多远之后,御躲在某座宽大的书架背面,很是紧张地喘着粗气。 他微微探出头,瞄了几眼自己跑过来的方向——还好还好,看来红绫和紫菱并没有要追过来的意思。 虽然她们两个只是魔造术下诞生的傀儡,可是在图书馆这片区域,她们的权限可是相当之高的! 御就曾经见识过,某些学员由于借阅书籍时态度过差,激发了傀儡晶片内预置的某些指令,“惹恼”了当时的接待员们,被馆内的防御阵法毫不留情甩出几个高级法术击晕,面部贴地被拖出图书馆这种事件… 而且,被接待员们拒绝借阅书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允许踏入图书馆的也有不少——这都取决于接待员们的反应和选择。 奇怪的是,今天所见的这两位,和以往那些呆板生硬一看就知道是傀儡的接待员们很是不同… 肢体语言就不说了,御现在想起来时还要在心里默念“西娅姐姐”…在表情和对话这些方面,这两位也丝毫没有按照指令逻辑行事的样子,红绫和紫菱就像真正的人类一般… 原地继续蹲了几分钟,确认了自己暂时没有被惩罚的危险,御便不再多想。 …姑且将这种自己理解不能的事归功于魔造术又有了新的突破吧… …况且自己只是个初学菜鸟,离着入门都不知道还有多远——反正现在没有危险,纠结这些事情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御习惯性地开启了“脑补模式”… ——将未知的事情完全归于无知——当下的自己只要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何况像自己这样的平凡之人,生活不过是学院和婆婆家的两点一线,至多也只是去过住在婆婆家附近的几位邻居家里,以及婆婆家背靠着的凤鸣山很小一片范围… ——连三年级学员的正常科目——“野外生存拉练”都没资格参加的他,常识都没多少的他,被叫做“笨蛋”的他——都在时时刻刻敲着他的脑袋,提醒他自己是多么弱小的存在! …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探寻自己目前难以企及的东西——这不是庸人自扰又是什么呢? 况且,自己也不能再给婆婆她们添麻烦啊… 想起今天在阵法补习课上的种种,还有那道自己还不知道由来的同枝契,不知为何,御的心里有些不安… ——希望自己的生活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安稳下去吧… 御仿佛给这些不安按下“终止”键一般,重新安慰了下自己,终于将那些事情成功抛在脑后,可以专心查找书籍了。 …嗯,《魔法阵学概论》、《初级阵法图解大全》、《基础符文详解——初级阵法篇》,就是这三本了。 御仔细回想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现在的位置,从一旁的储物柜中取出一片空白魔晶板,便往最近的书籍找去。 ——出于保护书籍的目的,图书借阅的话,一般都需要通过遍布图书馆每座书架的特制魔具,将内容刻印在魔晶板上方可观看。 魔晶板其实是特制的简易留影石,只能显示一页页的文字或是图像,除了少数珍本之外,绝大部分书籍都能刻印,刻印好后,魔晶板便可以随身携带,随时阅读,真的非常方便。 御的运气还算不错,这三本书相距不是太远,至少不用穿过中央大厅那片“敏感”区域… 御熟练地操作着魔晶板,很快便刻印完了两本。 …至于离开的时候会不会顺利…嗯…借书手续在刻印魔具上面就能完成,图书馆秩序册里只是禁止大声喧哗而已,跑来时也没见其他学员,红绫紫菱也没有真的难为自己…闭上眼睛飞奔出去应该没问题。 御随意想着,来到存放最后一本书籍的房间。 和之前他路过的其它房间相比,这个藏书室显得很是狭小,只有一排古旧得有些过分的书架,每一块裸露在外的木质部分却都绘满了层层叠叠的魔法阵纹,仿佛在保护这幅书架的样子… 更让他惊讶的是,本应整齐放置在书架上的书籍,现在却凌乱不堪!甚至有好几本被丢弃在地板上! 要知道,伽罗学院图书馆可是有着明文规定——对于这里的任何一本书籍,任何人都禁止有任何不珍惜甚至怠慢举动! 这些书籍都是泛大陆悠久历史里所有智慧的结晶!便是两位院长那样的神坛强者,也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轻视知识的举动! 况且每本书籍都编有独一无二的魔法标识,每座书架都配有自动整理书籍的机械臂,书籍若是一段时间未能归位的话,还会有专门负责整理的魔法傀儡过来检查,像这间屋子里的状态,御从来没有遇到过… 书架周边的机械臂一动不动,莫不是出故障了? 没办法,既然都看到了,就顺便整理一下吧,离开的时候顺便和接待员们说一声就是。 他逐一捡起那几本书册,掸了掸灰尘。 …咦,《公主和七位矮人骑士历险记》、《古堡奇谈》、《魔法少女养成手册》… …这些…这些不是吟游诗人和所谓“作家”们写出的小说吗?怎么会出现在图书馆里… 然而他仔细看去,近旁的书架上,存放的竟然全部都是小说,这间书室竟像是清一色的小说专区! 不知是哪位无聊人士,居然给每一本小说都标上了书籍类别出版时间和星级评价…从古老皇朝时代的骑士小说,到前几年发行的无脑升级系列应有尽有! 像《公主和七位矮人骑士历险记》这种非常经典的作品,连从未认真读过小说的他都有所耳闻。 那些星级标注以七星最高,其余的全部都在五星或以上——这里莫非是优秀小说展览吗? …望着这排直达天花板的书架,御有些无语——自己不会是找错房间了吧… …不应该啊…只是三本书而已,不应该有错的… 他将书架整理完毕,继续往里走,还好,靠里面的书籍终于回归正统——那本《基础符文详解——初级阵法篇》,就在房间的最深处,却是独占了整整一扇书架! 就在他取出魔晶板,准备开始刻印时,书架周围的魔法阵纹突然间运转起来,数十道刺目的白光在他身上来回扫射,从头到脚都没放过!没等他搞清楚状况,阵纹的光芒又迅速暗了下去,一把声音响起: “高级权限确认,完整版书籍解锁,警告!警告!本书籍不允许带离书架方圆一米区域!违令者,以背叛人族论处!” 只听“啪”的一声,木质书架上的魔法阵纹流水一般褪去,露出的暗格开启,一本有些破旧却保存完好的羊皮书册被缓缓托出,出现在他面前。 书的边缘已经破碎了许多,封面也是年代久远的硬木制成,却并没有雕刻上什么装饰图案,正中间镶嵌着一颗白色晶石,光芒也早已黯淡了不知多久,整个封面上就连书名都没有刻出,只在晶石下方,画着一枚有些眼熟的圆环。 …这哪里是一本书,分明就像个记事本… 御心想着,却丝毫不敢大意,尽管不明所以,方才那般严厉的警告声言犹在耳,真真切切!他可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双手捧起书卷,小心地翻开,只是第一眼,他便肃然起敬! ——只见扉页上,是手写出的这样一段话: “吾行走在元力洋流之中,追寻奥秘的本质,一切的已知都在指引着同一个方向,让吾更加确信,魔法阵学才是魔法一系的最高成就,也是走近世界本源的起点! “——尤里·奥古斯都,紫荆历765年申月。” …紫荆历?申月?这不是议会成立之前泛大陆最后那个皇朝的历法么? …这…这难道是奥古斯都法神的真迹?这本书,难道是法神大人的手笔? 御激动无比,快速往后翻了翻——没错了!后面的所有笔迹和扉页上的一般无二——这本书,不!这本法神手稿绝对已经是圣物一般的存在了! 难怪会保护地如此严密! 他将书卷小心翼翼放回托盘,让澎湃的心情缓缓平复下来,然后带着朝圣般的态度,仔仔细细开始阅读,一字一句都用尽全力思索着、记忆着! ——在这或许就是自己一生仅有的幸运面前,他唯有拿出十二万分的全神贯注方能满意! 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进入了补习课上的状态,元力海洋再一次流动在他的眼前! 不过他的世界早已被书卷上的字句完全填满,根本没空理会眼前的变化,只是如饥似渴地在这卷手稿中徜徉!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或者是几个小时,他终于翻到书卷的最后一页。 这上面却并没有魔法阵学内容,只有仿如结语般的这样几段文字: “致后来者: “先行者的我,已然临近生命的尽头,然而知识海洋是如此的深邃,我已有心无力… “想我人间界域,文明数万年!八大元素归合出的魔力体系,生发于人体深层奥秘的内力体系,古代圣灵传承下来的灵力体系,还有那与信仰息息相关的神力体系,曾经无数次在魔天大妖口中,苦苦维持我们人间生灵的存在! “然而无论哪一种修炼体系,七星神坛已是人间绝顶,无法再进一步… “而今,穹天已裂,大魔天近在咫尺,依靠穹顶阵法暂缓灭亡的人间若无突破,不知还能苟存到几时… “我曾怀有绝大的野望,试图透彻世间一切力量,寻觅四大修炼体系破壁登楼之路,进而解构大魔天,破析魔气之秘!于是我穷尽一生,试图用更为精微的符文、更为确尽的理论来诠释世界,却囿困于空间元素这片天花板,就连我深以为傲的想象力,都无法窥其真貌… “数百年光阴建立起的魔造体系,却连魔法领域都无法统合,元力之说又如何能够涵盖灵力、神力领域? “理论基石终究残缺,实为毕生之憾!念念难忘! “我忽然发觉,有限之所以称为有限,或许正因为它们本就脱胎于这个世界,严谨却无法完整。 “而我们身处人间界域之内,或许终生无望突破世界本身,终生无法踏足规则至深之处… “这是一对悖论,也是一个死结! “直至那道有如神迹的穹顶阵法,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者啊,请务必记住! “这个伟大世界中的任何一点存在,哪怕是一滴水,都有着阵法的痕迹! “不!或许这种无比精微又无法磨灭的烙印已经不能称之为’阵法’,而当被称作’韵痕’了! “正如那道封印着绝大威能的穹顶卷轴,尘封无计岁月,却依然能够启动!依然能将绝望拒之于外! “我因此无比敬仰那些逝去已久的古代大师们! “在那些智识混沌的年代里,他们师从自然,以经天纬地之才,竟能创立出如此高深莫测的意识形态魔法阵!留下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神话印迹! “可惜的是,意识流派早已失传! “以我的推测,应当是由于世界本身的变化吧。 “——那些韵痕越发隐秘不显…山川河流的伟力越发内敛难辨…可以继承意识流派的人们越发稀少,最后只能沉没在历史长河里面…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越来越清晰地’看’到,那些韵痕是多么的博大,又是多么的美丽! “因此,我穷尽现有的魔造之学,试着去描述它们,却如婴儿学步,判若云泥! “不过幸运的是,我的作品或许勉强能够触摸到意识流派的门槛——这是何等让人安慰的事! “后来者啊,我多么希望你能够继承它们,沿着我的方向继续寻找它们,寻找到更为真实的那个世界! “然后,试着替我打破魔造一脉的桎梏,试着替我完成那个野望,试着找到抵御魔气甚至驾驭魔气的方法,来拯救世间多灾多难的胞族! “后来者啊,我的作品就在封面之上,宝石之下! “能看到她的人,将获得我封存其中的馈赠,也将成为我不知多少岁月之后的门徒,拥有整个奥古斯都家族的友谊!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幽静的书室中,这篇可谓是法神一生缩影的结语,少年读了一遍又一遍,心中被越发庞大的不知名情绪充斥着,久久不能平静… …伟大的法神大人,还有那些献身人间的先辈们,都有着同样伟大的灵魂,有着同样悲天悯人的心! …如果没有他们抵死战斗、卫道除魔的话,这个人间界或许早已灰飞烟灭,早已沦为魔域了! …如自己这样,还在蹒跚学步的少年,如何还能顺利成长?如何还有安心学习的机会?怕是早已成为魔气养料了吧… 他轻轻合起书卷,闭目静立。 “封面之上,宝石之下”,应该就是那个有些眼熟的圆环了吧。 “…法神大人,您在圣灵天沉睡着的英灵,请收下我至高无上的敬意吧! “或许我的能力无法承载您的期许,但请允许我,做您终生的门徒!” 谁都无法看到,在无比专注的少年微微颤动的眼帘下面,那两团顽强亮起,却仍然黯淡的银色光华,随着他默默的祷念,正吸取着体内刚满百晶的元力,一点一点加速运转着,悸动着,一瞬强过一瞬,一分盛过一分,当他睁开眼睛,看向封面那副图案之时,光华的周围,已然显化出两道纤毫稚嫩,却异常繁奥的银色纹边! 两道纹边飞速转动着,就像拥有了生命一样!随着御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将内里包裹的银色光华完全轰击在封面图案之上! 随着光华火焰般的烧灼,那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图案,在御的眼中,却是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伟岸,将他的心神全部吸入其中! 那道简简单单的圆环,竟然化作一道无比壮观的符文星河!无数种他从未学习过、从未见识过的符文,以他无法理解的排列方式汇聚成型,又在无时无刻不断变幻着,让他眼花缭乱! 然而这些不过只是符文星河极其外围的极薄的一层,再往里面,又是一片璀璨却迷蒙的光之海洋! 他只能依稀看到,无数道玄奥难言的符文阵列自那片光海之中喷薄而出,又有无数道阵列欢快地投身到光海! 这整道圆环,仿佛就是世间一切符文的胎盘,无时无刻都在孕育,又无时无刻都在接纳! 遨游一生的符文阵列回归母体,化为养料,在胎盘中继续衍生出新的符文生命… ——兴亡起落,有无始终,就在这道胎盘上演变着! 这道“符文胎盘”,简直就是天地间某种博大奥义的最为直观的呈现! 任何言语来描述都会显得苍白,任何体系来构建都会更加无力——她就是这样的存在!她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被显化出来,已经是世间最大的恩赐了… 就在御用尽全力试图看清楚她,却始终不得其门之时,一种思绪却自胎盘中如有实质般冲出,像一只不可抗拒却充满友善的大手,托起了他,让他攀升到不知多高多远的地方,让他得以俯瞰这道胎盘! 只是一瞬间的凝视,他便震撼无言! 他无法形容此时填满他心灵的这份感觉——空冥、博大、自然… 不知名的韵味充斥着他,不自觉间,他已然泪流满面… 于是他明白了,这道法神毕生心力构筑出的符文胎盘,便是无形无质无法描述的“意识形态魔法阵”,是长存世间的所谓“韵痕”的伟大存在! 他同时也明白了,那只无形的思绪之手,便是法神大人遗留在这道韵痕中的最大馈赠! 让他能够看清楚这一切!让他得以感受到韵痕的存在!让他有幸感动于这份感动! 这简简单单的一托,便是先行者对后来人毫无保留的奉献啊! 让他如何不去感激,如何不会坚定信念,继承法神的遗愿呢! 就在此时,那只无形的大手,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意愿一般,慈爱地合拢起来,一点一点融入到他的体内! 无数道深奥的符文知识,如怒涛般飞速涌入脑海,印刻在他的意识里面,却又是那样的温和宽厚,让他丝毫都感觉不到任何伤害… 到了最后,那汪 洋一般的符文胎盘也腾空而起,在少年的额头正中,凝作一只白色晶体,与少年越来越清澈、越来越坚定的眼波辉映着,熠熠生光! 一 伽罗篇 十三 法神传承 - 御魔史话 - 京余 魔造系小楼三层的某间办公室里,西娅表情沉重,凝视着一卷存放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书简,不知道正在思索着什么。 这卷无名书简竟然还是由一片片硬质植物的树皮编串而成…固定它们的麻绳有些早已断裂,很勉强地维持着书简的形状。 而在这卷书简旁边,已然横七竖八凌乱堆放了许多卷类似模样的书简了。 …这些珍贵难言的历史文物,本当悠闲地在时刻调节温度湿度的展览柜中养老才对,而现在,一卷卷堆在这里,就像一文不名的垃圾… 西娅宗师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 一只做工精美的水笔正在她毫无半点瑕疵的玉指间转动,一圈接着一圈。 水笔里面的墨汁早已被全部甩出,在她的衣物和吹弹可破的精致肌肤上凝固成点点的墨花,而她却并未察觉,只有眉间能让任何异性心疼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了… …像她这样的天之骄女,世间还有多少事情能让她变成这个样子呢? 已经快到晌午了,阳光默默穿梭过树冠,在办公室的桌上斑驳出静谧的疏影。 仿佛故意一般,细小的亮处却恰好圈出这片书简的标题,那些古老的文字在莫名的严肃中,一粒粒沉默着… ——《异人之殇》… 许久许久,仿佛定格般的空气里,一声极度不甘却又无奈的呓语微微飘散… “…怎么会这样…” 正在这个时候,魔造系小楼顶端悬浮的巨大阵纹之环,突然间光华大放! 无数符文冲天而起,在阵纹之环的正上方,凭空构筑出一道门的形状! 一段古老而又晦涩的咒文声音响起,惊醒了西娅,也惊醒了学院里许许多多强大的存在,衣袂破空声在学院的各个角落传出,朝向小楼冲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风一般冲到窗边仔细听了听,脱口道: “这…这是法神传承??? “不可能啊!十年一次的开启日还没到,是谁触动了法神传承?!” 她穿窗而出,汹涌的元力自洁白的法袍背后喷薄,瞬间便凝聚成为两片硕大的羽翼,几次拍打间,便在小楼前后绕了一大圈,却半点都找不到可疑人员的踪影… 魔造系小楼前,两位法神院长、千饮导师、维纶导师、蔷薇神官,以及各个院系里实力强大的教职员工们早已全部到场,几百位强力职业者汇集在此,沉默而严肃地关注着那道符文之门,外溢的强者气息交感升腾,将许多实力较弱的魔造系师生压迫在小楼里不敢妄动,却在符文之门周围如冰雪般消融,根本构不成任何影响。 不甘心地又转了几圈,西娅实在找不到任何异常,见草坪上盘膝坐着的伊恩院长和乐文院长在向她招手,这才收敛元力降落下来,跪坐在两位身边。 伊恩院长低声问道: “小西娅,发现什么了?” “…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找到…” 西娅有些沮丧,仰起头望向那道门。 ——她比谁都清楚,那是法神传承的邀请!每次开启时,只有唯一一位被承认者方可进入其间,更多的时候,却是无人能够获此殊荣! 要知道,虽然她是法神家族这一代的唯一直系,却也同样需要等到下一次传承开启日才有资格尝试!尽管如此,天才如她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获得认可… 在场的其它院系职业者们就更不用说了,相当一部分导师因为各种原因,甚至从未亲眼目睹过法神传承开启时的盛况,许多人眼中满含艳羡,又疑惑地四下张望着,不知道谁才是在场唯一的幸运儿。 “嗯…我想也是,传承刚启动的时候,你赖爷爷和我第一时间就查探过了,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也并无任何一位有能力触动传承的人物出没!你们魔造系这里可是单独布下了好几层特殊阵法,就算是实力超出我们的那些前辈在此,身手也不可能高妙到连我俩都觉察不出!所以说小西娅,你再好好想一想,会不会是法神大人的阵法发生了什么变化,这其实不是传承开启?” “不!我绝对认不错的!” 西娅用力摇头,断言道: “伊恩院长,法神大人实力超凡,你看我们魔造系楼里的空间法阵就应该知道,几千年来一直运转正常!至于法神传承,那就更不可能会有差错了,况且还有那段上古妖精一族的咒文,现今只有我们家族和妖精王族继承下来些许,没有可能作假的…除非…” 伊恩院长捻着长垂过腮的白眉正要追问,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许多年轻导师按耐不住心头的热切,激动喊道: “快看,门,门开了!” 西娅与两位院长愕然抬头,只见那道符文之门略微摇晃了一点角度,缓缓开启,元力凝聚而成的赤红色华丽迎宾毯长达数米,自开启大半的门扉中流泻而出,却忽然像是感受到些什么,陡然挣起,直直贯入虚空… “啧啧,真是法神传承啊…” 在一旁沉默好半天的乐文院长,此时竟有些感慨: “好多年啦,老恩,还记得咱们年轻那会儿不?一大帮子各大家族的年轻天才,却是谁都不够格,老子虽然不是魔造系的,好歹也算个阵法爱好者不是,法神他老人家就是有偏见…” 伊恩院长闻言,斜眼瞥了瞥他,忍不住鄙视道: “老赖啊老赖,你还有脸提…” 他将西娅拉到身前,作势低声说话,声音却提高了好几个八度: “小西娅,你是不知道啊,当时在场的有好几百号人,眼睁睁地看着你乐文爷爷眼里冒着精光,直直就冲上去了! “那时候你们敬爱的乐文院长还是刚学会飞行术的半调子,两只脚就能踩出一只流风轮,那姿势,简直帅到没边了! “奥古斯都老族长当时在主持仪式,那是压根就没预料到还有这么一位愣头青在啊,等你乐文爷爷冲到传承门跟前儿才反应过来,老族长吹胡子瞪眼的,又碍于先人遗产不便上去阻止,都快被气炸了! “当时我和其他几位伽罗出身的躲在人群里头,那叫一个害臊啊!嘿,你还别说,有一个挑头的,就真有几个想跟着的,脚还没等离地呢,就被老族长几巴掌给拍飞了! “你乐文爷爷可不在乎这些,在天上那叫一个义无反顾啊,两只手扒着传承门框,硬要往里钻!又怎么都破不开门上的那层结界,试了几次都不行,这家伙居然把自个的本命英灵都给召出来了,要不是法神他老人家仁慈,传承门马上就关闭消失了,这货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伸直耳朵听着的年轻导师们憋得满脸通红又不敢笑出声来,使劲捂住嘴巴,蔷薇神官两只眼睛早已经眯成了月牙儿,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伊恩院长身边,抱起院长的胳膊一摇三晃,坏笑着问道: “伊恩院长~~后来呢后来呢…” 西娅对这位好友的恶劣性格和对八卦消息绝大的热情简直无话可说,连阻拦的念头都懒得有,看着上方的符文之门一眨不眨,只静静等待着她作死成功。 不过一旁的乐文院长却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他乐呵呵地听着,接道: “老恩啊,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计较,不过你知道不,我可是从来没有后悔过哈!” 他环顾四周,得意洋洋地继续道: “小崽子们,几百号各大家族的精英,被这么一扇门拒绝了,难道就不能去努力一把?老子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没人来,我来!没人敢,我敢!事事都瞻前顾后,想着后果如何如何,好东西早就溜走了,还能好好地坐在那就等着你?什么走一步想三步,那可不是老子的风格!” 顿了顿,他又望着伊恩院长神秘说道: “再说了,谁说我没得到好处的…” 乐文院长站直了身体,淡定地拂了拂衣袖,只见一层泛着淡淡莹光,如银河般的护体丝带倏然出现,盘绕在他身周! 伊恩院长细细感受了一下,失声道: “大星尘术?! “这可是神殿秘传,就连咱们学院都没有完整版本! “好你个老赖,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竟然还藏私货,快把术法咒文写出来,饶你老命!” “嘿嘿…” 乐文院长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不是还没研究透嘛…” 西娅一直在仔细注视着上方的变化,这时候的符文之门,仿佛得到了什么讯息一般,那条不是很长的迎宾毯伸入虚空的末端,此时竟微微上卷,开始缓慢地往门里回收! 不一会儿,迎宾毯便完全缩回了门里,在门后显露出的无法看透的空间里面,隐然倒映出来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而迎宾毯覆盖过的路径下方,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有许许多多的黑色雪花飘扬落下! 这奇异的黑色雪花沾衣即逝,及地复起,传承门户旋即便关闭了,那道身影也一闪而没,只有虚空中这些墨雪还在洋洋洒洒。 而在下方,两位法神院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伊恩院长已经顾不得轻重,两个爆栗砸醒了还在震撼中的西娅和蔷薇两人,身形一跃,便悬浮在人群上空! 伊恩院长默念咒语,两道白眉迎风暴涨,瞬间便笼罩住了这片草坪,白眉如同长出了无数只无形的手臂,将在场的所有大师级人物悬空提起,在那片仅有数米方圆的雪域周边,围成了厚厚的人墙! 做完这些,伊恩院长大声吼道: “老赖,控制人数!维持秩序!” “废话,老子闲着了吗!” 乐文院长早已经动作起来,随着他极速地穿梭,十数道看不清面容的英灵分身出现,被安插在人群之间! 他一声呼哨,这十数道宗师级别的分身同时发力,将散乱的人群瞬间分隔成几十个小圈子,做完这些,他双手郑重扶额,仰起头朝向虚空无声呼啸,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青色光芒自乐文院长的五官七窍中骤然贲张,在他周身外围仿佛重叠一般聚作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就如同披挂在外的连体外衣,与内里的乐文院长一起,在人群正中间颂道: “灵语术——默!” 一道无形能量场瞬间笼罩住了整个人群,所有人的声音顿时都消失在这座能量场中间,只能看到嘴巴的开合。 “老恩,好了!换!” 空中的伊恩院长没有言语,无比专注地将那片雪域内接触过足量雪花,闭目陷入静悟的十几位导师轻轻托出,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能量场边缘。 与此同时,下一批大师级导师被送入雪域之内…几十个呼吸之后,眼见雪域中的所有导师也都陷入静悟或者沉思之状,伊恩便如刚才一般,小心翼翼地继续着托出和送入。 大师级导师们之后,伊恩又将乐文院长分隔开的宗师级导师们送入其中,宗师们很少有人能陷入大师们那样的沉思,大多是在感受和咀嚼,不过每看到一位陷入沉思中的宗师级导师,伊恩院长就会不由自主地捋一捋长眉,极为满意地点点头。 十几分钟过去了,当在场所有导师都经历过雪域洗礼之后,两位院长这才长舒一口气,看着依旧飘洒不停的雪花相视一笑,一同迈入雪域,细细感受起来。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雪域这才回归虚无,两位院长神采奕奕,忍不住同时朝向魔造系顶楼的符文之环,行下无限感激的礼节。 “启迪之光,澄明似雪,无问出身,一视同仁,就连我这五星法神都感到受益匪浅!法神大人真不愧为古往今来成就至极者啊…” 伊恩院长手挽长眉,环视着周遭或思或喜的伽罗子弟们,不由得发出如此感叹。 然而一旁的乐文院长却是眉头紧锁,神情肃穆,连带着他的所有英灵分身都是同样的表情,伊恩不禁关心道: “老伙计,怎么了?可是感到有什么不妥么?” 乐文院长摆摆手: “老恩啊,不必担心我,托法神他老人家的福,大星尘术的门道这回我是差不多摸清了,回头喊几个小子跟我再仔细琢磨一下就成… “不过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你比我读书多那么一点,你说这三千年里有记载的启迪之雪最长最长下过多久?百年前乾如一那次我没在场,听说是挺牛掰的…不过咱们这回怎么说也足足下了半个钟头吧,虽说我猜测不出这雪花成型要消耗多少元力,可就连咱们这种存在都觉得无比珍稀的东西,这么不要钱的往外洒,难不成法神他老人家传承之地这些年产出太多,饱和了?还是说好不容易开启一回,看咱们这帮伽罗后辈个个都是可造之材,特意多赏赐点?…” “扯你的淡!” 伊恩院长听到一半的时候两条长眉就竖起来了,虽说乐文院长的灵语术效果还在,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忿忿说道: “就知道你这老货没个正经!既然确定是传承开启,洒多洒少那不都是好事?你管这个干嘛!再说了,上回乾议长得到传承认可不就是这一百来年的事?什么饱和不饱和的,我要是法神大人,非得抽你几个大嘴巴子不可!我倒是觉得这回开启没见到传承之人有些奇怪,不过还得问问西娅丫头才行…” 伊恩院长转头看向西娅,只见西娅已经从沉思中醒来,微微嘟着嘴,正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在人堆里想动又不敢动的表情煞是可爱。 伊恩连忙虚虚一招,无形元力轻柔地将西娅拉到身边,乐文院长看到西娅的样子也是一乐,解除了对西娅的禁制,哈哈笑道: “小西娅,你乐文爷爷这招怎么样?厉害吧!我告诉你啊,这不过是爷爷我最最初级的本事,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大音什么稀…噢对对对,大音稀声!这招儿是专门克制像你伊恩爷爷这种施法者的,放到战场上那就是利器啊,魔天老妖们谁都破不了!再来几个我这样的,那基本上就是平趟了…” “就你?还利器?我说老赖,你还是省点力气回去对着镜子吹吧,你这招也就能欺负欺负比你弱的,连我这跟你平级的都控制不了!再说了,魔天那帮领头的哪个比你弱了?就知道跟自己人得瑟…” 眼见两位院长又要斗嘴,西娅连忙打断了他们: “两位爷爷不要吵啦…我想我知道这次传承为什么会开启了…” 西娅顿了顿,又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话,继续补充道: “…应该…不对,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伊恩院长急忙问道: “什么解释?” “伊恩爷爷,你应该也听说过’赤毯迎宾,墨雪度人’这句话吧…” “听说过,这不就是在说传承开启吗?” “…其实后面还有两句,只是太过惊世骇俗因此家训一直秘而不宣…据说当年法神家祖安排好一切,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赤毯迎宾,墨雪度人,环纹若解,如吾亲临!” “’环纹若解,如吾亲临’…难道是说法神他老人家英灵未泯,自圣灵天归来的意思?那可是大好事啊!!” 乐文院长狂喜道。 “…不,不是的…” 西娅双目含悲,双手合抱胸前,面对传承之门的方向默默祝祷,半晌,方才继续道: “两位爷爷,你们应该知道唤灵一系的起源,古代圣灵们据说也是诞生于咱们人间界,也曾为我们人族遮风避雨抗衡妖魔,不知为何,祂们在万年前创立术法留在人间,然后远赴域外开辟了圣灵天,人间这才慢慢发展出唤灵这门修炼体系来,不过自那以后,古代圣灵们便再也没有与人间界有过联系,就连三千年前魔天碎空都未曾现身,这些也都不算什么秘密了… “两位爷爷,其实我们奥古斯都家族与圣灵天在三千年前曾经有过联系——这当然都是家祖的功劳! “家祖当年魔法阵学造诣超凡,曾经建立起一道打通人间界与圣灵天的传送阵法,与圣灵天沉睡的三位古代圣灵有所接触! “虽然详细情形谁也不知,那道阵法现今也早已荒废,不过从当年家祖留下的只言片语来看,人间界强者一旦身故,只有极小一部分意志强悍者的灵魂才可穿越两界壁障抵达圣灵天,不过他们的记忆却基本上会在这个过程中消亡殆尽!即便勉强能残存一点点记忆,在经受过圣灵天灵气的冲刷改造,成为英灵之后也所剩无几,能留下来的,也只是无比强悍的意志、执念还有战斗本能了… “…这些可以说是现如今一切英灵们的核心,英灵虽然号称不灭,却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些英雄!勉强说来,也只是英雄们的化身罢了,所以’如吾亲临’这句话,必然不会是家祖归来之意的…” 伊恩院长拍了拍西娅的香肩,安慰道: “好了,丫头,莫要难过,法神他老人家实力如此之强,也许能够留存下来更多的记忆,毕竟他可是人族巨擘,迟早会从圣灵天苏醒的!刚才我跟你乐文爷爷有些事想不通,你看这次的传承开启,既然连启迪智慧、激发潜能的墨雪都下了,说明必定有人通过考验获得传承了吧,可人呢?从头到尾就没见过啊…” “是啊是啊,雪花足足飘了半个钟头呢,丫头你说说,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什么?!半个钟头?!!” 西娅震惊无比,抓住乐文院长的袖子,急声问道: “乐文爷爷,你确定墨雪下了半个小时这么久?” 乐文院长瞟了伊恩两眼,得意道: “没错,我早就说过不对劲了吧…” “…墨雪的时间可是和传承之人潜力相对应的啊!家族记载,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十几分钟,半个钟头简直闻所未闻!不行,我得回族里一趟!” 西娅说完,展开元力羽翼便要飞走,却被伊恩院长一条长眉缠住了,羽翼也被乐文院长轻轻一拍,消散开来。 “小西娅莫慌,回头用老头子办公室的传送阵更快,不过你先说说,这人呢?” “哎呀!两位爷爷,这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这位传承之人一定是解开了家祖留下的凝聚他毕生成就的那道阵法,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位有望继承’意识形态魔法阵’的人物啊! “何况这位传承者必然已是法神家祖隔代亲传!无论身份、地位,至少都与家主平起平坐,不知道家祖在阵法解开后有何遗训,或许可以直接掌管我们奥古斯都家族也说不定呢! “我得赶紧告知家主,请他来伽罗一趟!” “阵法?唔…法神大人说过‘环纹若解’这四个字,小西娅,这环纹,不会就是你们魔造系楼顶这座符文之环吧,这几千年来,不是也增加了一些基础符文的吗,那些前辈难道都没能解开这座符文之环的奥秘?” “…伊恩爷爷,不是啦,这座符文之环是很高深没错,可也只是家祖传承的门户罢了,代表的也只是他老人家对自己创出的魔造学符文体系的总结,要和那个阵法相比却是远远不及,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何况族中典籍记载的很清楚,这座符文之环建立于三千年前学院重建之时,而那个阵法则是家祖晚年所创,家祖担任咱们伽罗学院名誉院长可有两百多年时间呢…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通知家主,赶紧找到这位传承之人才对!” “…那也得先告诉我们怎么找到他才是啊…” “就是啊,丫头,你不会连你乐文爷爷也要瞒着吧!” 西娅只得无奈道: “两位爷爷,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实在是事关重大,每分每秒都不能耽误下去了! “再说家祖当年为了让更多人能够接触到那个阵法,用大法力将其分成了几百道子阵法——七大隐族、议会、五大城邦、耳语之森、神殿、星罗海…几乎所有势力都有收藏,甚至流落在外都有可能…实在难以确定这位传承之人到底在哪! “何况在传承开启之时,迎宾毯直接伸入虚空,说明这位传承者压根不在现场,以我目前的判断,这位传承之人,极有可能不属于我们伽罗学院…” 两位院长严肃下来,伊恩沉声问道: “小西娅,咱们伽罗学院留存的有几份?都在哪里?至于城邦里你不用操心,我们两个老头子会联系各大势力尽快排查,争取第一时间找到并且保护好这位传承者!” “时间太紧,我所知道的也不一定全面,至少学院图书馆的每本法神手稿里面应该都有一份,不过我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那里了,应该最多有三份吧,您二位手里应该是没有,不然应当有所了解,我们家族里头几千年下来赠送出去不少,剩下的也只有几十份,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图书馆…” 听到这个,即便是有所准备的伊恩院长也是长眉一抖,头皮发麻… 两位院长面面相觑,乐文院长率先开口了: “别看我,上回就是我去的,被那位小祖宗好一顿折腾,这回,打死我也不去…” “那位?…” 西娅有些迷惑,不过伊恩院长的长眉迅速卷住某样东西塞到她的手里,转移了西娅的注意力。 “这是院长手令,拿着它便可以直接使用高塔顶端的传送阵,有傀儡管家会指引你,小西娅,这里有我们主持,快去快回吧。” “是!院长!” 西娅运转元力,旋即振翼而起,向着高塔顶端急速飞去,很快便来到两位院长的办公室中。 在踏入传送阵之前,她下意识运转体内的同枝契,却并没有感应到御的气息,不过西娅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远距离感应能力,并非是这个契约所擅长的… 而在魔造系小楼前的空地上,两位院长却陷入了争执,四周越来越多苏醒过来却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无奈盘坐着的导师们被全然无视了… “…老赖…老伙计,你就辛苦辛苦,再跑一趟,偷偷把图书馆的借阅记录拿一份出来就行…大不了我不去听那丫头的演唱会了,让给你还不行嘛…” “那我也不去!你说破天我也不去!我是终于明白,咱们那位书虫老院长后来为啥再也不泡图书馆了——换谁都受不了啊!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了…轻轻一招手,我身上这些英灵们跟见了亲娘一样,一个不拉全跑过去了…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又得给她们四处找那些无聊透顶的小说,又得给她们升级系统,还说什么’培养新时代的审美观’…稍微有点不满意就不还我英灵!额滴个老天,那何止是伺候啊,那是去被玩啊…” “…照顾那位小祖宗不也是老院长千叮咛万嘱咐的嘛…那位大人每回睡醒也没个准点儿,谁叫咱们赶上了呢…老院长那会儿的事情我可不清楚…咦,你说她们?不就只有那位小祖宗在吗?” “你…你不知道个屁!你还是老院长的亲传弟子呢!这种事情能不告诉你?也就是我老实,信了你的邪,说什么’只有唤灵师才能看到她们’,还说什么非我不可,另外那两位小小祖宗你会不知道?你就装吧!那两位以前肯定是偷溜出去混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学得当真不少,更不是省油的灯!也就只是在小祖宗面前乖得跟猫一样,其它时候,那叫一个放飞自我啊!你以为图书馆现在这个系统是我想弄的?我都多大岁数了我…” “…啥系统…” 伊恩院长一脸的莫名其妙: “关键现在事关重大,也不能不去啊…你不是熟门熟路嘛…” “要我说,咱们知道小祖宗睡醒那会儿就应该下令关闭图书馆!半年一年的没书看也不是啥大事,反正老院长说过,每回也就顶多折腾这么久,你知道现在’图书馆魅影’闹成什么样了都?” 伊恩院长在阳光下悄悄打了个冷战,有意无意转过身,背对着图书馆方向,连连摇头: “…什么魅影,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自打小祖宗睡醒以后,我连半根意识触须都不敢往那个方向伸!反正图书馆一直都归你管,你自个儿看着办!万一耽误了寻找传承之人的大事,嘿嘿,我看西娅家那个老头子怎么收拾你…” “…哎哎哎,好你个老恩,还威胁起我来了!你不也是伽罗院长吗?你这不是耍流氓嘛!” “…话不能这么说嘛,你呀就是根直肠子,你不去,也可以,派几名权限够的导师去不就得了,法神手稿又拿不出图书馆,宗师以上才够资格看,咱们伽罗就这几十位宗师,除了到处瞎跑的轻言轻语兄弟俩,这不是都在场吗,要我说,九成九不是咱们学院的人,左右就是取份记录确认一下的事…那位小祖宗应该不会在意这个吧,咱们又不是搞破坏去的…” “…说得倒轻巧!那是你没亲身体验过,压根就没有切肤之痛!…哎老恩,那你说派谁去合适…” 伊恩院长翻了翻白眼: “……几十号人,选点身板结实、心理素质过硬的,三人一组分一分,一波一波轮流去呗…咱们赶紧去联系其他势力才是正经!” “嗨,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哎老恩,那个演唱会的事还算数不…” “…淦!又不是你自己去,这么死皮赖脸合适不?不过,看在你也算劳苦功高的份儿上,顶多再给你一次下棋赢我的机会,只此一次哈…” “得嘞,老伙计就是老伙计,够意思!” 两位院长嘀咕着,目光将在场每一位宗师级强者从头看到脚,看完一遍又是一遍,继续无视着无奈却无法出声的伽罗导师们… 一 伽罗篇 十四 阁楼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伽罗学院图书馆的某间书室里,幽静依旧。 少年额头的白色晶体光华刚刚散去,表面还依然泛动着难以名状的神秘流彩,波光粼粼,仿佛有生命一般,久久不愿平静。 三千年了,正如这世间所有拥有灵性的器物一样,这道阵法封闭沉睡了如此之久,内里深藏着的高妙幽远,与法神驻留其中的思绪紧密相连,又怎能不蕴育出一点奇妙的东西来呢? 毕竟,它或许是除穹顶阵法外,当世唯二的所谓”意识流派阵法”,是于历史之中走出来的神物啊… ——这个人间界中,那十余件经由无数时光和无穷战火洗炼出的,赫赫有名的神器们,有哪一位器灵不是高傲异常,宁可蒙尘许久,也不愿随意认主!却依然为各大势力日日供养,但有所需,莫不是优先满足! 就像只有妖精王族才有可能继承的那枚“凤羽”,近千年来,连续几代妖精女王都未能得到凤羽完全认可,只能在生死存亡之际,付出巨大的代价短暂借用她的力量…尽管这样,也已经挽救了不知多少生命! 神器之于人间,正如神坛强者之于生灵,每一位都是抵御魔天的终极力量,是再怎么尊敬都不为过的! 而这道神阵呢,却是小心谨慎地消耗着少年刚满百晶的元力,努力配合着少年无比脆弱的精神意识,自身庞大的能量也封印了一层又一层,生怕因为她而影响到少年一星半点… 或许在法神思绪那一托之时,不单是少年看清楚了她,她也看清楚了这位少年吧… 此时的少年还在静静地站立着,在努力整理脑海里浩如烟海的知识遗产。 这些知识在少年的精神海洋中自成一体,就像开辟出一间独立的书房一般,随时都可查阅! 然而少年却并不满足于此,他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蚂蚁,将自己能够打开的,廖廖几本书籍自书房中取出,一点一点融入自己的意识海洋… 那绝大多数连书名都无法窥见的高深书籍,他也爱不释手地几番尝试,再小心翼翼地安放回排列如林的书架上… 良久良久,直到少年确信自己对书房里的所有再无遗漏,这才醒来。 意识刚刚回归身体,巨大的疲惫感和乏力感便席卷了身体每一寸地方! …呵,真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了… 御勉强侧过身,倚着书架滑倒在地,感受着丝丝元力在身体中流淌,一点点缓解着身体的不适,自嘲得有些得意… …看来每天的极限训练还是有额外福利的——起码倒地的姿势很正确嘛… 他睁开眼睛,眼前无数道元力河流包裹住肌肤,却并非被他的肌肉直接汲取,然而体内却逐渐现出星星点点的黑白两色元力水洼,这些水洼很快便汇成了小溪,在他的眼中,勾勒出密布周身的元力之网,只是这张元力之网很是纤细,很快便平静下来。 …这就是我的元力吗,好奇怪的感觉… 他慢慢活动着手脚,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便坐起了身,看看自己身上黑白分明的两种颜色,又看看漫布整个书室的元力海洋,楞楞地发了会儿呆,好半晌才跳起来… …这…这不是附元阵时看到的景象吗… …没有消失?一直都能看到?难道我现在能够控制这种能力了? …那就关闭试试吧… 御揉了揉眼睛,意识发出指令,眼睛里那两道银色纹理旋即消失在瞳孔深处,连带着两团比之先前略微明亮了一点点的银色光华也被封闭起来,御的眼前顿时恢复了正常。 …果然是这样啊,开启! 纹理和光华马上显现出来,元力画卷再次呈现! 御兴奋地反复实验起来,在书室墙壁挂着的镜子中,他非常勉强才能看到自己眼中的银色光华。 ——现在的它们实在太过微小,又隐藏在瞳孔深处,不过这项奇妙之极的能力,现在确如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被他所掌握,他甚至能够做到单独开启一只眼睛,同时具有两种不同视野,那种感觉让他新奇不已,费了好大工夫才适应下来。 在新的视野中,元力河流的乳白色依然是书室中最主要的色调,像是极为大朵的云彩,涂染在满是玉白色的空间幕布之上,那些玉白底色却也不甘示弱,在窗边,在门口,在所有较为明亮的地方,玉白便更加玉白。 依然有多种颜色的光晕、雾滴与星点,在浩荡却懒洋洋的元力河流中飘荡,这间书室中的机械、木架、书籍、墙壁,一切实物都像悠然白雾后方的背景,又仿佛散发着雾气的生物一般。 元力河流的动向缓慢而又清晰,法神手稿周边的守护阵法吸引出几道支流,应当是在自发补足能量,除此以外便只有他自己,在能力持续发动中,他的身体某处,同时也在汲取着元力——看来这项能力的损耗并不大,黑白元力网并未出现要枯竭的迹象。 那枚方才还镶嵌在额头的,让他不知如何隐藏的白色晶体,普通视野中早已极有灵性地隐藏在皮肤之下,仅余一条浅浅的痕迹,却在新的视野中圆融如胎,依稀还能看到符文生命们的攒动。 …符文胎盘都能看到的话,自己体内那团元轮或许也能看出些什么吧… 镜前的少年深吸口气,心中呼唤起那团莫名之物。 平常的时候,黑白元轮一直如倒影般虚幻,不是特意召唤的话,便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体内还有这样的东西,就连婆婆在他召唤之时,都探查不到元轮的存在。 可在新的视野中,少年第一次看到,那两片黑白分明的残碎体,赫然在镜中自己的背后虚接成盘!以后脑某处为圆心,极其缓慢地旋转着… 碎痕在白轮上依然密布如网,正是元力支流被汲取之处,元力偶有吞吐,却显得极为脆弱! 而当那半妖异黑轮如暗夜般没过肩头,蒸腾其上的气息却仿佛突然感应到了御的注视,骤然狂沸起来,翻滚出极似一只只眼球的黑色泡沫! 白光大炽,整个元轮旋即化为一团极为刺目的混沌,尽管身体毫无异样,镜中的自己却在这个视野中扭曲得无比剧烈!令他心惊肉跳,令他震惧不安! 少年黯然闭目,心头的抑郁卷土重来… ——他许久以前便清楚认识到——自己的残破元轮,自己的古怪梦境,自己的修炼异状,都是异于常人!但是,最为重要的记忆却是空空如也… …自己的亲人呢?父亲母亲是谁?现在哪里?自己又是谁?为什么会失忆?又为什么会有如此诡异的元轮?还有这种看清元力的能力呢… 熟悉的头痛如期而至,早已麻木的少年习惯性地再次飘忽出神,像只鸵鸟一般,心头混沌如空… 于是头痛也便戛然而止…仿佛紧紧箍上封魔环的半魔民们,待到魔气入脑,便将奏响头颅炸碎的终声… …好吧…看来自己的本心是不愿再思考这些了…毕竟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做梦了,不是吗… …自己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呢?? …现在平和的生活,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是最应当珍视的宝物啊! …元轮也好,梦境也好,记忆也好,哪怕过往几近绝望的修炼也好… …纠结于元轮的未知,纠结于梦境的压抑,纠结于失掉过去的阴影,或许这些才是修炼如此滞绊的根由吧… …如果依旧这样弱小下去的话,只怕连现下无比珍贵的安稳生活,不知哪一天便可能被意外打碎,就像那位可爱的肉店女孩一样! 少年霍然惊起,一身冷汗,而他的心意,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有了看清元力的能力,有了法神大人赠予的书室,自己的修炼之路,一定会顺畅起来的! …法神大人的遗志言犹在耳,魔造之学或许确实艰深无比,意识形态魔法阵或许更加难以修习,未来的自己或许也会遭遇桎梏,无法回应法神大人的期许… …可那又如何呢? …自己可是立志要作魔造一脉终生门徒的! …弱小不会永远都是弱者,承认弱小才是弱者所为! …对于弱小的自己而言,唯有修炼才是唯一的希望!魔造之学便是自己前行的唯一方向! …那么这份能力,就唤作“流元”吧… …希望自己能如那些自由自在的元力一般,流动下去,强大下去,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停滞不前吧… 。。。。。。。。。。。。。。。。。。。。。。。。 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整间书室仿佛封闭的空间碎片一般,遗世而独立。 御抚摸着古旧斑驳的书架,那本法神手稿早已藏存进去,等待下一位有缘人的到来。 …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实战课呢… 御收拾好东西,迈步向外走去。 可正当他伸手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间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自门外传来,撞开了门,猝不及防的他一下子被带飞到墙壁上,险些震晕过去! 御愕然望向空空如也的房门——明明什么都看不到!连一丁点异样的空气流动都感觉不出!而当瞥见书架之时,他却赫然发现,已经有好几本书被某些无形的东西随意拎出,在空中挑挑捡捡,书页哗啦啦地迅速翻动着,很快就嫌弃地被丢落在地,直到翻到了某一本,无形之物这才满意,抓起它飘出了房门。 在那本书即将拐出房门的时候,御终于反应过来,流元视野开启,惊鸿一瞥之间,果然被他发现了些异样! 在他的眼中,裹挟着那本书的竟然是一条如同触手般的东西! 异常深沉的银灰之色,却带有很是强烈的胶质感觉,与空间中聚散无常的元力完全不同! 在接触书籍的部位,居然还变化出一只小小的手掌!那只手掌紧紧地握住那本书,拳头微微向内蜷着,像极了刚刚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孩子… 御急忙爬起身,快步冲出房门,左右两侧却都没有那条触手的踪迹…这间书室临近楼梯口,他追出房间,看到黑黢黢的楼梯,他蓦然想起安德尔教授叮嘱过的话,背上有些发凉… ——那应该就是“图书馆魅影”了吧——能把安德尔教授和几位学长们都吓成那样的东西… 可是,任由那无法判断种族属性的存在将珍贵万分的书册夺走却视而不见的话,御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 换做任何一位伽罗学员,遇上这种事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更不用说自己的流元视野还能看到它的触手,毫无疑问更有优势… 不知道书册现在被带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危险,此时的御顾不得那么许多,他强自压下心中不安,硬起头皮冲上了楼梯。 …二层…依然未发现异常…自己犹豫时浪费的时间应该只有几秒钟才对,以那条触手表现出的速度来看,应该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 御维持着流元,继续向三楼冲去。 果然,在他刚刚登上三楼之时,正好捕捉到那条握住书册的触手,在中央大厅正中间竖立的旋转扶梯上一闪而没。 三层的中央大厅并不算大,那道旋转扶梯就占了一大半,扶梯直通进一座小小的阁楼,扶梯旁边却都被厚重的砖石围墙遮挡住,并没有像二层那般宽阔的可以俯瞰的平台,只在与四条长廊相通的地方,开着不是很大的门洞。 御所在的楼梯口已经是离中央大厅最近的了,却仍然有数百米远!从这里看过去,整个中央大厅活像一座小型的堡垒,在拱卫着中间的阁楼… 御提高了警惕,缓缓走进大厅,他没有鲁莽地继续上前,而是在门洞边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仔细打量起这座扶梯。 ——千饮导师曾经说过,“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细节,哪怕是电光火石的一两秒钟!” 高手之间比拼的就是瞬息间的观察和判断!判断可以由经验逐渐积累,但是观察却是谁都替代不了,只能自己一点点去磨练… ——一心想要变强的少年,又怎会忘记如此重要的训诫呢!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座旋转扶梯的入口,居然还是关闭着的!那扇精铁大门上钥匙孔的样子御从来未曾见过,不过上面密密麻麻的锈迹和台阶上厚厚的浮土却能告诉他——这里或许已经封闭了很久… 而且,这片区域里的元力竟然异常稀薄,几乎没有一条大规模的元力河流存在,好像这座大厅里的元力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了似的! 在其它三个门洞外面,成片成片的元力正在缓慢填补这里的空白,而自己跑过来的方向,却是和这里极为相似,诡异地如同踏入“螣蛇”的肠胃里一样… 御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就连“螣蛇”这个名字都是忽然间浮现在他脑海中的… 他并不知道——“贪婪之螣蛇”,可是十数位神坛强者级别的魔天大妖之中,排名非常靠前的恐怖存在!有着近乎无敌的消化能力!一旦被吞入它的肠胃,能活着出来的人屈指可数… 没人能解答有关这个名字的疑惑,也没人能告知他这些突如其来讯息的真假,他小心地横挪了几步,注意力马上便被新的发现吸引过去。 在旋转扶梯的顶部,有片小小的,浅浅的脚印居然还残留在浮土之中,轮廓依稀可辨! 脚印?! 御小心翼翼地在大厅最外围绕圈,更换了几个观察角度,他基本确定,这片脚印极大可能是人族留下的,至少也是类人生物的脚型! 要知道,人间界除了数量占八成以上的人族之外,类人生物也有不少,像特殊元力汇聚之处孕育出的精灵们,还有山川河流中产生出灵性的各种灵兽灵虫灵花灵木们都归属于此,在妖精女王的统领之下和人族并肩作战。 他们在实力达到一定阶段之后,都会选择将化形之术熟练掌握,毕竟人族形体才是各种修炼体系的根本,掌握不好化形术的类人生物们,甚至不能视作成年个体,是不被允许离开妖精一族腹地——那片庞大的耳语森林的。 当然,也会有各个地区刚刚诞生出灵识的新生妖精们,还无法控制自身的野性,与当地居民发生冲突的事件也时有发生,甚至这些幼年妖精因为本体强大,产生的灵性还不足以让他们抵御丝丝缕缕的魔气,一旦入魔的话,对人间危害更大! 不过妖精一族有专门负责这些事务的外事长老团,常年在外巡弋各地,将刚刚或者即将诞生灵性的幼年妖精们带回耳语之森,以避免不必要的意外。 可这是哪里?这可是伽罗学院啊!五大城邦之首——伽罗城邦的中心,人族希望之光最先开启的地方! 整个光明塔林照耀的地区中,这里可以说是再安全不过了——这样的地方,难道也会有妖精潜入进来,还只是为了偷看一点点书籍吗… 不对!御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走入了误区! 他看不出那片脚印到底是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而且在旋转扶梯的其它台阶上一丁点痕迹都没有,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否定了… 这片区域元力稀薄,体内能量有些难以为继,御还是努力维持着流元,想从旋转扶梯最上层的缝隙里看到更多阁楼里的情形,然而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空荡荡的阁楼里面,隐约透来一点从顶部天窗射入的阳光,很黯淡地折射过来,不像是有生物出没的样子… …还是靠近一点吧,御蹑手蹑脚走向精铁大门,刚走了没几步,流元突然发现,许多簇比之先前更为粗壮的触手,竟由阁楼的缝隙中凭空喷出,猛地铺散下来! 御汗毛倒竖,两年基础练习养成的身体迅速伏低,连续几个侧滚翻移动到墙角,堪堪避过了这团触手。 …好险!不过他马上注意到,这团触手对他不闻不问,而是沿着之前的路径直接冲下楼梯,不知去往哪里。 而且这团…触手,或许更像是触臂的东西,它的银灰之色更加鲜明,上面还包裹着密集的星星点点,如同流沙一般! 不知为何,看到这些流沙,御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是他也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应当如何描述… 就在这时,两道女声忽然从楼下远远传来,娇媚中难掩慌乱——那是红绫和紫菱的声音! “不要啊…妈妈…” …这团不知名的东西,连图书馆的接待员们也要下手吗… 御将戒备提到最高,随着那团触臂在迅速回缩,红绫和紫菱的惨叫声也迅速离近,间杂着“砰砰”的撞击之声,每一下都让他心头狂跳! 红绫和紫菱终于被扯进中央大厅,傀儡躯体已经破损扭曲到不成样子了,本就难掩春光的外衣也大多被划成了破片! 御忽然注意到,那团触臂却是并没有真正接触到躯体,而是像之前一样变化出两只小手,在她们的头顶拎着两只奋力挣扎中的光团,就像要撕扯出她们灵魂的样子… 御被眼前所见惊住了,不知该怎样应对才好,红绫和紫菱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咦,这不是之前那位小哥哥吗,救命啊…!!!” “紫菱!别喊啦!这小帅哥又看不到咱们,你会把他吓坏的…” “…那也要试试啊…” 紫菱话音未落,身体朝着御的方向奋力一挣,竟然将粗大的触臂带歪了一点距离,傀儡手脚忽然灵活起来,两条颀长的玉腿不由分说,飞快地盘住少年腰间。 一脸愕然的少年立马便被带倒在地,眼看就要撞向精铁大门了! 他用力抓住扶梯旁的铁栏,眼见红绫的身体几乎被撞碎在大门上,盘住自己的紫菱也被拖曳过去,两具身体在精铁大门前替御做了足够的缓冲,这才将将遏制住触臂的力道。 “这有什么用啊?一会儿妈妈要是发起火来,这家伙只会更惨,你忘了之前那老头子了…” “呜呜呜…可是…可是这还没到妈妈睡醒的日子啊,睡眠不足的妈妈,起床气太恐怖啦!呜呜呜…” “……不要哭了!你再哭,我也忍不住啦…” 御努力扭过头,看向那两只光团,在这个距离,他依稀能辨认出她们的样子。 流元视野中,明亮的泛金色光芒之内,红绫和紫菱却是人形模样,娇小得就像两只精致的玩偶。 触臂的撕扯之力在逐渐增加,她们陷入傀儡身体的部分也在一寸寸被拔出,眼看就要露出脚踝了… 看着眼前哭声凄惨的她们,御同情心大起,忍不住放开了一只紧握围栏的手,在她们精致的面孔上掠过,擦拭着不知是否存在的泪痕。 “别哭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两只光团一下子止住哭泣,紫菱不敢置信地问道: “咦,小哥哥,你能看到我们俩?…” 御点点头,感觉到触臂的力道还在加重,自己怕也撑不过多久,他连忙追问: “快点,有什么办法吗?” “小哥哥,你把手放在我这里…” 紫菱奋力抬起基本失去行动能力的手指,指向自己的丹田位置。 “这里有个脐环,是我们偷偷设计的,快点帮我取下来,下面有个按钮,快按下去!” 御依言而行,摸索了几下,终于找到按钮按了下去,这具身体一下子膨胀开来,居然弹开了触臂,紫菱趁机钻了进去。 一旁的红绫连忙嚷道: “喂喂喂,还有我还有我,我快坚持不住啦!” 御连忙如法炮制,眼见红绫也被自己的身体保护起来,终于暂时摆脱掉那股巨力的威胁,御放开围栏,看了看头顶处失去了目标,变得有些茫然的触臂,连忙抱起红绫和紫菱的身体,扭头就跑。 可还没等他跑出中央大厅,在他的背后,那团触臂却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猛地分裂为成千上万道触手,就如一张血盆大口,一下子将他们吞吃进去! 触臂很快便退入阁楼的缝隙,那道精铁大门依然没有打开,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御,还有红绫紫菱那两具破烂的身体… 一 伽罗篇 十五 离体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小哥哥…小哥哥…快醒醒啊!” 在紫菱的声声催促中,御很是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却突然发现,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许多或大或小的黑色“蝌蚪”状的东西正在游来游去! 见他醒了,这些蝌蚪却都齐齐转过身,无精打采地离开了。 御仿佛听到了它们随意发出的,诸如“无聊“、”无趣“、“无所谓”之类的心声,很快便全部消失在空间里,像是穿梭进了世界的背面… “嘿…小帅哥你终于醒啦?还真是悠闲得很呢…” 不远处的红绫很奇怪地歪着身体,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向前方,却像被钉在墙壁上的画像那般,保持着很是“嚣张”地样子。 而离自己最近的紫菱,两只纤细的手臂则是紧紧地搂抱住他的右腿,正一脸红晕地仰望着他,不过紫菱的眼神却在很努力地左挪右闪,躲避着御的目光… “…呵呵,真像是两只小豚鼠呢…” 想起曾经路过的宠物店里那对极为可爱的“镇店之宝”,御会心一笑。 …那对小家伙会很乖巧地讨要食物,不给新鲜蔬菜的话便会可怜兮兮地抱住大腿…御的脑海里不由得涌出这样的念头… “你才是豚鼠呢!你全家都是豚鼠!!!” “小哥哥真坏,你想什么我们都会知道的啦…” 红绫紫菱的抗议声立马便在御的心中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却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同样无法动弹,两只手交叠着搁在胸前,微低着的头刚好在面对紫菱的方向,尴尬的他只好装作镇定的样子,目光四下游移。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终于抓住重点了吗!小帅哥你的心还真是非一般的大啊…” 红绫嚷道: “要不是紫菱一直喊你,你早就被那些东西吃掉啦!还叫我们豚鼠,忘恩负义的家伙!“ “…额…哪些东西?是把我们抓住的那只触手吗?” “真笨!是那些黑色的’虚’啦…” 身下的紫菱轻声解释道: “那些黑色的据说是来自虚界的住民,生来就有穿行世界缝隙的能力,像小哥哥这样活着离开身体的灵魂,是它们最感兴趣的东西呢… “…不过它们一般是不会吃掉活人灵魂的,其实若是能动的话,只要稍微挥挥手就能赶走它们,除了’无聊、无趣、无所谓’这些简单的念头之外,或许它们连’吃’这个概念都没有呢…” “哼!要是再晚上几秒钟,等它们对你足够感兴趣,觉得你已经’死掉’的时候,它们就会爬满你的全身,吞噬掉任何它们接触到的部位!到了那时,即便叫醒了你,你也会变成灵魂残缺的傻瓜的!” 御被这番话吓了一跳——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就“死里逃生”了一回吗…这么说来,自己还算是幸运啊,不过怎么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呢…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从自己面对的方向看去,这里就像一块巨大的天辰星晶,内部到处都悬浮着各种各样泛着光亮的物体,如星辰一般闪烁在星晶内部,却都静止在距离较远的地方,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 而且他完全感觉不到“重量”的存在!在他脚下,一条细细长长的“线”正粘在他的脚底板上,向着极远的地方伸展出去… …对了,“天辰星晶”这个名字也是突然间出现在御的思想里面,不知道是来自刚刚继承的法神书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对呀,小哥哥,天辰星晶可是我们家里的特产呢,妈妈说她就是特别喜欢吃星晶,结果吃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至于你脚下的线也完全不用担心——那是链接灵魂和肉体的纽带!而且在妈妈这里你会很安全的,除了那些天天无聊到只知道四处乱逛的虚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进到这里来的…” “…额…好吧…” 御还很不习惯这种抢答般的交流方式,自己所想的一切都能被感知到吗?那岂不是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自己可是刚刚得到法神传承!看红绫紫菱那么害怕的样子,抓我们来的方式也那么暴力,这里的主人貌似不像什么温柔无害的存在…况且法神传承是何等珍贵之物,没有谁会视而不见的吧!万一这里的主人对自己不利,法神传承被夺走可怎么办… 不行!得想想办法! …对了,只要不去想传承的事就好了… 御急忙尝试起放空脑海,可他越是着急,反倒越是无法做到… 法神传承与获得传承时的一切经历,反而从脑海中涌现出来,意识里的书室此时便像流水一般,涌入他的心头! 在他的额头正中,那颗环纹晶体也仿佛苏醒了过来,在半透明的灵魂肌肤之下隐隐闪着微光… “…咦?小哥哥你又睡着了吗?我怎么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紫菱的疑问惊醒了御,令他更加迷惑。 …这又是怎么回事?这里不是号称“一切心声都隐藏不了”的吗,难道法神大人的传承还能抵挡这片空间的能力? 御望着紫菱,心中的自己沐浴在传承河流之中,试着呼唤她的名字,而身下的紫菱除了疑惑之外没有任何反应,神色也不似作假。 “唔,果然有效,想不到法神大人的传承竟是如此奇妙!”御心下赞叹: “这下不用再担心了!” 放松下来的少年看着小巧的紫菱,那对豚鼠宝宝不由得重新浮现出来,玲珑袖珍、乖巧可爱的样子,和眼前的红绫紫菱真是超级相像啊… 尤其是喜欢抱人大腿的那一只,听说出生时就被塑型魔法特意改造过,面貌神态和缩小版本的女孩很是近似! ——不过当然不可能完全一致了,那样说不准会吓到喜欢动物的小朋友们——能想出这种手段的宠物店老板们可没有那么愚蠢… …那只豚鼠以后便叫它“小紫”好了…另外那只却是高傲得很,不是最最鲜嫩的菜叶压根就不碰的,倒是跟现在的红绫有点像,就叫它“小红”吧… …咦…紫薯…红薯…哈哈,好有趣的名字… 这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心神飘忽的奇葩少年并未发现——自己脚下的传承河流正在迅速散去…在将不凡之处稍稍展示了一番之后,大概是确认了主人并无危险,法神传承便重新化作书室的样子,额头的环纹晶体也沉寂了下去… “你…说…什…么?!!红薯?!!!你这家伙给我等着!看我回头怎么教育你!” 红绫大声叫着,如果不是被禁锢在那边,她可是有无数种手段把人整到死去活来的——前不久的某位老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身下的紫菱一脸委屈,明显也被打击到了,可怜兮兮地咬着下唇… 飘忽症少年则是又一次被惊醒,扑面而来的罪恶感让他顿时无地自容,心里在无奈哀叹着… …这都多少次了…一点记性都没长…自己的身体难道是自带“神游”属性的吗… “呜呜呜,小哥哥你叫人家紫鼠,人家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只老鼠…” “紫菱!我都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人间界的男性没有一个好东西!都应该被踩在脚底摩擦摩擦再摩擦!” “…真的对不起啦…都是我的错…” 少年无比汗颜,笨拙的他也只会重复这句苍白无力的道歉,不知如何才能平息两只宠物…啊不…两位女孩子的怨怼… 然而声讨和哀怨之声却戛然而止! 三人几乎同时发觉——在这片空间深处,突然传来轻微又明晰的震感,而他们三个维持着现在的模样,开始被那震动源头缓缓牵引过去… “完蛋啦!妈妈真的提前醒了!!!呜呜呜,红绫,我们这回真的要被吃掉啦…” 紫菱的哭声更加凄惨起来… “那里面是你们的母亲吗?她怎么会吃掉你们啊…” …虎毒不食子嘛,常理来说,就算里面的那位母亲再怎么粗暴无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吧… 善良的少年实在难以想象,拥有如此奇异却很是平和的空间,那位强者竟然会是魔天大妖般极度邪恶的存在!他甚至全然忘记了,如果当真那般邪恶的话,马上要面对她的自己又将面临怎样的下场… “…呜呜呜,妈妈就在这里啊…我们已经在她身体里面了…” …什么?!! …原来自己已经被这位强者吞进肚子!这就要被消化掉了吗?! …难怪红绫和紫菱会慌张成这个样子,怕是已经身陷绝境,再也逃不出去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 …被强者吞食,说到底,唯因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弱者罢了! …刚刚看到一点变强的希望,刚刚下定决心要走出过去的阴霾,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 …“绝望之为虚妄,是与希望相同”…吧… …法神大人,看来只能辜负您的厚爱了… …不知道自己被吃掉以后,婆婆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或许会发疯的吧… …因为换成自己,估计也会疯掉呢! …罗兰…湘湘…兰陵…兰欣… …还有爱琳! …永别了,我所珍视的人们… …真是…不甘心啊… 。。。。。。。。。。。。。。。。。。。。。。。。。。。。 “喂喂喂!可恶的家伙,醒醒吧! “会死的又不是你!你不甘心个毛线啊!” “…红绫,我们不是已经被这位强者吃进了肚子,马上要被消化掉了吗?” “…真是败给你了!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脑补怪’吗… “紫菱早就告诉过你,这里不会有任何威胁到你的存在,包括妈妈在内啊! “自己看!你脚底下的’线’还好好地连着呢…“ 御看向脚下,那条线尽管已是细若毛发,却是无穷无尽一般拉长着,丝毫断裂感觉都没有。 “…小哥哥,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是灵体呢…” 紫菱解释道: “我们是很久以前妈妈熟睡的时候在这里诞生的,虽然妈妈从来不认我们做女儿,现在又变得迷迷糊糊的,但她还是我们的妈妈啊…” “那她为什么会吃掉你们啊?” 御万分不解… “啊啊啊,烦死啦!“ 红绫更加焦躁: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饿了啊!…” ……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就是这么简单的吗… 御不由得毛骨悚然… “…小哥哥,妈妈以前也和你一样,是个温柔善良的妈妈呢!只是时间太久太久了,她带来的整座天辰星晶矿脉都被吃光了,妈妈只好经常沉睡来减轻消耗,饿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只是吃掉我们一小部分身体… “你别看我俩现在这么小,以前可是比你还大呢!前段时间妈妈又饿醒了,我们才会这样…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可以继续睡上几十年时间才对,到那时候,我们俩的身体早就恢复了,被吃掉一些也无所谓…只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妈妈突然又醒过来了… “我们很喜欢妈妈!我们也心甘情愿给她补充能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现在越来越有问题,很多时候连小孩子都不如,最近几次刚刚醒来的时候,她连我们是谁都记不得!还会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 “光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只要妈妈开心就好…可是妈妈吸取的能量也越来越多,以前的时候,还会给我们多剩下一点,上次最惨!我们两个能量都快见底了妈妈才恢复意识,真是差一点点我们俩就烟消云散了!可是妈妈她还是饿得受不了,把我们折腾了好久才终于重新睡着… “而且,都怪那个老头子推荐的那些小说!妈妈上回看过之后,居然又变出来无数种的妈妈了!…” “紫菱!你别说啦,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说恐怖故事的天分啊…一个饿醒的妈妈已经足够了…现在是非正常醒来外加起床气的妈妈…还要有各种各样的起床气妈妈…我们一定会被吃光的!!!” “呜呜呜…红绫,我还没说完呢…我们肯定不够吃的啦…” ……… 御忍不住问道: “可是…就没有别的东西能吃了吗…回你们家里面再拿些天辰星晶之类的食物总是可以的吧?” “呜呜呜…小哥哥,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住民啊! “我也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们两个有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啦… “而且妈妈从来不肯出去! “记得有次妈妈曾经说过,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让她回到家乡…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若是离开这里的话,没准会毁掉整个人间界的… “而且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产生不了像天辰星晶这样的东西!妈妈能吃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红绫打断了紫菱: “谁说没有的?!紫菱你忘了,有一次妈妈饿得快要发疯,睡都睡不着,又怕会不小心吃掉咱们俩,让咱们跑的越远越好!咱们放心不下偷偷躲了起来,我看见妈妈那时候饿的眼睛都红了,随便抓住一只星核咬了一小口,虽然很快就扔掉了,可我分明感觉到,妈妈的能量一下子涨了好多好多,后来足足多睡了好多个几十年呢!这些星核,妈妈是绝对可以吃的!” “我当然记得了…可是你忘了吗?妈妈当时流泪了啊…那种重到透不过气,浓到融化不开的悲伤,就连远远看着的我们都承受不了,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样的妈妈,我永远永远也不愿意看到啦!” “哼!那也总比饿死强吧!万一我们这次真的被吃掉了,妈妈以后还不是要去吃那些星核!” “星核?”御听不明白。 “喏,就是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明明有这么多食物呢…” “红绫,你不要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紫菱的声音一下子坚定起来,抽泣的颤音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那些星核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虽然那只星核在妈妈咬过之后就再也不会发光,像是死去了一样…不!就算那是有生命的东西,我也不会同情它们!人间界还有比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的真理吗?!可是红绫,我们是妈妈的女儿啊!你难道忘了妈妈有多么善良了吗?我们为什么再也没有跟她讲述在外面游玩的事情?除了妈妈越来越饿,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之外,不就是因为妈妈极其向往又极度忍耐的可怜表情吗?就算这样,妈妈也没有踏出这间阁楼半步啊!不管她为什么宁肯饿着也不碰那些东西,我相信妈妈一定是有充分理由的!” “…好啦好啦…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我也是担心妈妈撑不住啊!咱们俩的身体连半成都没有恢复呢,吃掉我们以后怎么办?…算了算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了,总之…吃掉就吃掉吧…” 红绫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声音也逐渐平静下来。 …原来竟是这样…御忽然有些同情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强者了。 …呆在这间小小阁楼里面不知多少岁月,宁可挨饿也不肯出门,生怕自己给人间界带来什么影响——这分明就是囚徒一般的生活了!强大到体内能够自成空间的强者,却甘愿幽闭在此自我放逐,虽然无法理解,却是让他肃然起敬! …不过再怎么说,红绫和紫菱现在也是熟人了,能在伽罗学院里存在的灵体,至少都应该是对人间界无害的存在吧!她们即将遭遇的,被自己饿昏的妈妈吞吃到一干二净的命运,难道就是她们应有的结局吗… …可是,虽然紫菱说过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自己又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呢… …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吃掉,记住她们的名字,在离开这片空间之后,给她们堆出两座空无一物的坟冢,竖起毫无任何意义可言的墓碑…吗… …自己可真是弱小啊! 茫然的少年心中混乱嘈杂,仿佛有无数种声音在嘲笑着他… ——弱小的铜锣兽,再怎么强壮也难逃变为盘中餐的命运! ——弱小的肉店女孩,再怎么可爱也没有抵御魔气侵袭的能力! ——弱小的自己,未来也会是这样吗?! ——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无数道声音震彻心扉,却渐渐凝为一声低吼! “不!!! “我不相信!!! “即使弱小如我,也依然有法神大人认可,收做门徒! “即使弱小如我,也还有婆婆她们视我如家人! “就算眼前发生的一切,到了结尾依旧悲伤,至少现在—— “我,不答应! “人说弱小为原罪,至少有我—— “不敢苟同! “不能苟同! “只有幸福比悲伤多一点点,希望比绝望多一点点——哪怕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也是这个人间能够存续至今的基石吧! “尊敬的法神大人,请借予您忠实的门徒,足够撬动如此冷酷现实的力量吧!!!” 御的心中,那座传承书室猛然间冲天而起!仿佛久别沙场的战士那般,将心中的他包容在内!应和着他的呼唤! 那座书室激动地战栗着,激昂地怒吼着,对着无名之处的无边黑暗,愤怒地咆哮出声! 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也无法看到任何景象,他的全部心神感知,此时已完全沉浸在这股传承河流中。 他看到年轻时候的法神,与战友们并肩抵抗妖魔,无数次伤重垂死,无数次将逝者亲手埋葬,又无数次流着血泪继续拼杀… 他看到力量巅峰的法神,率领各族强者们背靠光明塔,顶着十几位魔天大妖的围攻四下奔走,只为营救出更多的人间血脉… 他看到须发皆白的法神,呕心沥血日以继夜,只为创立出更为完整的魔造体系… 瞬息之间,他看过了法神的一生,看过了那个黑暗时代可歌可泣的人族血泪! 那是无数人族咆哮出的无畏和不屈,是最为纯粹的生存执念! 而这份经久不息的执念之中,如今又多了他的存在! 于是这份传承直到现在,方才真正有了归属! 这份执念,也才真正有了传承! 于是御忽然发现,自己连同传承河流一起,不知何时,已然降临在那道深奥莫测的符文胎盘上方,正无比决绝地向着胎盘中心直冲下去,撞击在符文胎盘之上! 即便与传承河流合而为一,在无边无际的符文胎盘面前,他们的力量也渺小得仿若砂石! 而当另外一股灵动的意识忽然间自符文胎盘表面跃出,欢欣无比地融入进来之后,胎盘上的无数符文生命也随即化为友军,列阵在他身侧! 他们这粒砂石,在一次次奋力至伤痕累累的撞击之后,终于在这道鸿冥博大的胎盘之上,破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裂隙… 仅仅一个刹那,他便被胎盘内部蕴含的无穷伟力震出体外不知多远! 可就是这一个刹那,却足以让他和胎盘内部那道不可名状的韵痕之间,牵引出如同灵魂和肉体般的,细若毛丝却无比坚韧的,名为“羁绊”的东西! 这足以教会他凭借这丝羁绊,默默地唤出: “灵…燃!” 一 伽罗篇 十六 纹 - 御魔史话 - 京余 霎时间,强烈的虚弱感觉将他刺醒! 身体依旧动弹不得,御却清晰看到,自己的整个灵魂,连同目力所及的脚下细线之上,竟已披满了金黄夺目的光辉,倔强地跃动着,如同火焰! 若不是那条不可名状的羁绊传递过来的能量支撑,他简直觉得下个瞬间,自己的灵魂就会消耗殆尽… “…这是…燃烧灵魂?!!小哥哥你在做什么?!快停下啊!” ……原来“灵燃”是这个意思啊,真是直白到让人无语呢… “咦!紫菱,你的身体…好像在变大…” ……红绫是发现了什么吗? ……紫菱怎么了? ……可惜现在正忙,连睁眼都没有力气了… “呜呜呜!小哥哥,求求你了,快停下吧… “红绫你快看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哥哥的灵魂力量被我吸收过来了… “我,我不要吃掉他啊!” ……原来如此,呵呵,果然啊!如果努力还不够的话,就只有拼命才会有所改变呢,就像这两年的修炼那样… ……紫菱的身体恢复速度好像还不够快…红绫离得远,自己还触不到她…空间里的牵引力量还在增强,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所以,更加努力地拼命吧! 金色光辉一寸寸膨胀着,向着红绫的方向坚定延伸过去! 在终于触到红绫之时,那金色猛然黯淡了一下,却又坚强地重新亮起,与此同时,红绫和紫菱的身体在一点点增长着,肉眼可见! “呜呜呜…求求你了小哥哥,快停下吧!我不想你死啊!” ……好累…真的好累…意识都要模糊了…抱歉啊紫菱,快点恢复到完全状态吧,这样你们就不会被自己的妈妈吃掉了… ……话说你们两个,身体到底是有多大啊… “紫菱!别哭了!你还没有发现吗?直到现在他都还在燃烧,一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小哥哥肯定是有秘密的人呢——之前我听不到他说话时就知道的!可是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在吃掉他啊…呜呜呜,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魔…” “笨蛋!我们当然不是妖魔!既然他能做到这种程度来救我们,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 “…呜呜呜,但是…但是我不忍心啊…” “!!要不是在妈妈肚子里动弹不了,我真想揪你耳朵!你觉得他强行燃烧灵魂能维持多久??就算灵魂烧不死,时间长了意志也扛不住!我们得尽快恢复到完全体才行,这样他就不必再烧了啊!” ……果然还是红绫冷静啊,真的要坚持不住了,快点吧… “呜呜呜…” “真是的!明明是个喊人家’豚鼠’的讨厌男性,灵魂之力还那么弱小,竟然能燃烧出这么多的能量,害的我都不想报复了…” “小哥哥本来就很厉害的!而且红绫,你不觉得他额头上的发光体有点眼熟吗…还有…我…我喜欢他!你要是敢欺负他,我就揍你!” “什嘛!紫菱你胆子大了啊,敢跟我叫板了?” “……额…话说我还剩一成能量就恢复了,红绫你呢…” “我也快到八成了,看样子见到妈妈之前恢复应该没问题!我说紫菱啊,人间界喜欢一个人的话,要以身相许才行的,可你是灵体,没办法许呢!” “呜呜呜…我…我喜欢他,像喜欢妈妈一样啦…” ……还没好吗? ……以身相许…抱歉啊紫菱,我有喜欢的人呢…不过说老实话…这真是一个充满温暖的词汇啊… “算啦!我才懒得管你…” “…红绫,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吗?不管在什么时代,总会有些不可思议之事发生,总会有些不可思议之人存在… “人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 ………………………… “喂喂喂,我能量满了,你不用再烧啦,拿自己当烧火棍吗…” ……红绫终于恢复了吗…好累…什么都看不清…声音也好远…好想睡过去… “小哥哥!快停下吧!已经足够啦!等到妈妈补充完能量清醒过来,咱们就都能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不会再发生什么悲伤的事情吧…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停下来呢… 意识模糊的他,此时就像跌落进无尽泥潭!法神传承破散在四周,也不知能否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即将没过头顶的窒息感是如此清晰,他只能感觉到仅仅余下一点点的自己,和漂浮在自己身边,和他一样虚弱无力的那枚小小的晶体… ——在撞入符文胎盘的那一刻,御便明白了——这粒连完整意识都尚未形成的环纹之灵,才是这座符文胎盘之中唯一和自己建立起联系的东西! 没有它的认可和努力,像符文胎盘这种身处世界本源的伟大存在,也许仍然在法神手稿里沉眠,又怎可能会依附在弱小如他的身上?!那是判若云泥的差距啊! 可是,即便拥有着怎样深邃的潜力,这粒环纹之灵现在也如他一般,还是个未曾长大的孩子… “…小家伙,真是难为你了!若不是你一直在拼命汲取能量,以我的灵魂强度,也许几个呼吸就灰飞烟灭了吧…像我这样孱弱的主人,未来也许还会让你吃下不少苦头呢,现在,就好好睡一觉吧… “…这人间还有许多许多光明和温暖,我想要带你去看看呢… “…以后,我就叫你’纹’吧…” 小小的纹微微颤动起来,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喜悦,它费力地靠近过来,在御的脸颊上轻轻蹭了几下,面容模糊还无法辨认出五官的它,却在下一刻,带着和它心许之人一模一样的决绝之意,一头扎向那根早已细若无物的羁绊上面! 无比纯净的金色能量,再次从几近消散的丝线上传导而来!很快便将他萎缩至极点的灵魂完全补满,根本无从反应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再无任何动作的那粒晶体,慢慢地,坠向漠然如渊的符文胎盘… …纹? …纹!!! 御急惶万分!可是苏醒过来的自己却再也无法感应到和环纹晶体之间的联系,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只剩下那条好似粗壮了一丁点的羁绊之丝,却也和脚下的灵魂纽带一般,延伸出去不知多远,消失在不知哪里的地方… 只有依然稳定的能量灌注还在汩汩而来,维持着周身只余下极薄一层的燃灵火焰… “小哥哥!你怎么啦?” “喂喂喂,你怎么还在烧啊?刚才还是马上要挂的样子,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活蹦乱跳的吗…真是奇怪的人类!” “红绫你闭嘴啊…小哥哥你说句话好不好,你的心声怎么这么乱,我都听不清你在想些什么,你还好吗…” “好啊紫菱,见色忘亲的吗?!这才一天不到的时间,满打满算只见了两次面,魂儿都被勾走了吗…” “小哥哥…小哥哥你看着我啊…” 可对于一瞬间陷入巨大彷徨的御而言,红绫与紫菱的声音再是响亮,也不过是越发嘈杂的背景噪音,完全无法带出任何波澜。 那种骤然失去的空虚感觉死死地紧攥着他,如同古代酷刑般,在他心上撕扯出一道又一道伤痕! 可是他却依然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连捂住胸口,试图缓解一下怒涛般的心痛都做不到! ——再也没有任何时刻,能让他更加痛恨这种弱小无力任由摆布的情势了! 然而更为悲哀的是,这种失去之后的痛彻、无力、空虚、迷惘…都在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 ——很久以前你便已经承受过的,或许还不止一次…所以… ——又有什么理由再大惊小怪呢… ——忍受不了的话,忘掉它们不就好了吗,多么简单… ——说到底,“纹”这种不知道算不算生物的东西,值得用如此巨大的痛苦去记住吗… ——很久之前的那些名字,不也是这样被你丢弃的么… 在御的脑海中,无数种声音呼啸而来,毒蛇一般盘踞不去! 红绫与紫菱的声声呼唤却是不曾停歇,越来越响,混杂在一起,刺入心底无数冰寒… 只有那些被胎盘伟力冲击到四分五裂的法神传承,不知从何时开始,又重新包裹住他,如同残破不堪的铠甲,散发出阵阵温暖的凉意… 传承铠甲缓缓地平复着他的心神,同时也在“呼啦啦”地震颤着,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警惕,警惕着他的心中,某些铺天盖地,又莫名沉重的黑暗… “…法神大人,谢谢您…” 逐渐平静下来的御在心里默默念道,尽管痛楚还在,不安依然,终于在被情绪左右中走出来的他,现在细想一下,那样神奇的纹,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会陨落,何况还是在它出生的地方… …不够冷静,就没有足够的判断力!冷静不是一位合格的战士最基本的素质么… …自己还是太嫩啊! 心中的法神铠甲很是满意地顿挫着,振出几声清越的铿锵,随后便飞离了他,重新化作为那间书室,不过比之先前,却是狭小破败了许多… “…小哥哥?” “嗯,紫菱,让你们担心了…” “小哥哥,你刚才是怎么了啊…” “…是有位刚刚认识的伙伴,拼命救了我们…只是它太累了,在休息呢…” “唔…小哥哥你没事就好!不过你说的那位伙伴他在哪呢?叫什么名字啊?” “纹…它叫纹!” “…小哥哥…我又听不到你说话了…” “没关系的,我记住就好了… “…无论需要多久,我一定会记得你,然后努力把你找回来的,就像爱琳那样… “等着我吧,纹…” 一 伽罗篇 十七 舞台 - 御魔史话 - 京余 “嘘!嘘!你们两个,别叨叨了,马上要见到妈妈了!” 红绫话音刚落,一团突如其来的光晕在他们身体上飞快掠过,如同钻过了一层“膜”或者“壳”之类的东西。 御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抵达了一座精致华丽、琳琅满目的宫殿! 晶莹剔透的钻石立柱,组合成七彩之色的宝石长廊,地板与墙壁各处都有星星点点的霓虹闪烁,他们三个如同踏入了童话国度,沿着七彩长廊向宫殿内飘去。 …只是依然维持着之前那些古怪的姿势… 直到这时御才发现,抱着自己大腿的紫菱,身体已经长大了很多,或许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吧,如果是和一旁的红绫差不多的话… …不过为什么紫菱的双腿会跪在自己的脚面上呢… …真是奇怪的姿势… “…小哥哥!你别乱想啊…这都是妈妈的主意…” 紫菱面色涨红,却是努力克制住羞意,温柔而勇敢地仰望着少年… …看样子,即使不再被摆出这样的造型,她也依然愿意这样注视下去吧… “小哥哥,你真的…好漂亮呢…” 在如此熟悉的灼灼目光中,依然不懂如何应对的少年很快便败下阵来,努力瞟向别的地方。 这座宫殿的四周,那些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被红绫和紫菱称作“星核”的东西们也在宫殿外飘荡着,悠然如花瓣扬起的初雪… …这般美丽的住所,这般优雅的环境,这位强者怎么都感觉不出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啊… “少扯淡了!很快你就能见识到,什么叫做无法预测、难以估量的恐怖!” 红绫不失时机地嘲讽着他,却带有无法掩饰的尖细颤声: “紫菱!!!你这花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把真灵藏得越深越好,等着给妈妈当餐前甜点吗?!还要不要小命了…真是的!懒得说你,浪费口舌…” “小哥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御,是我自己取的,以前的名字我忘记了…” “…小哥哥真会开玩笑,自己的名字当然是自己取的啊,我和红绫也是这样呢,不过是参照妈妈的名字而已…” “你们的妈妈,我该怎么称呼她呢?” “零,妈妈的名字,叫做零。” …零…好奇怪的名字… 不过考虑到这位强者是来自别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理解。 “小心!马上到了!” 红绫焦躁不安的声音从她体内闷闷传出,紫菱也慌忙变化起来,御看到紫菱周身隐隐泛出一层光晕,然后迅速向着内部塌陷,在身体最深处凝为拇指大小,但却比红绫体内那枚要大好几圈… 看样子紫菱还想继续缩小下去,却显得很是乏力,就连御都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惶乱… …希望能一切顺利吧… 少年暗暗祝愿着。 …自己应该已经飘进了主殿,从周围装饰的宝石亮度和华美绚丽的雕纹猜测,那位“零妈妈”应该就在前方! …不过自己是侧对着前进方向的,无法看清这间主殿的全貌。 他们很快便停了下来,空间中忽然飞射出许多条看上去粘粘腻腻的触手,自御的四肢和腰腹处缠绕上来,每一处都盘旋了好几圈,不过触及身体的感觉却是丝滑得很,隐隐还有一丝幽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仿佛对手下猎物的造型不太满意,这些触手猛然发力,紫菱被扯离大腿挂在旁边,御也被非常粗鲁地扳正过来。 在他的面前,这间精美绝伦的主殿中间,却仅仅摆放了一张水晶筑成的单人小床,悬浮在主殿中央,四围垂下的缀满五颜六色宝石的纱帐,让他无法看清内间主人的样子,只能模糊辨认出一位女性的轮廓,静静地躺在里面。 除此之外,御还发现了被抢来的那本书,此时居然被两根高出纱帐数米之长,带有夹板的支杆敞开夹住,悬在那张小床的正上方。 支杆靠近书页的一大段地方刻满了花纹,闪烁出连绵不绝的光芒洒向书本,眼尖的御辨认出,那些密密麻麻的花纹竟全部都是基础符文中的“流”字符! ——可以给元力赋予一定程度的流动姿态——婆婆家里便很常见,是在包含着“流”字符和其它一些符文的魔法阵里。 那些魔法阵可以喷洒水雾或是召出强风,小三和小五打扫房间时经常会用到。 这种初级清洁阵现如今和扫把抹布一样,都已是生活基本物资,许多魔具店里都有售卖。 …这位强者貌似对当下的魔造学完全不了解,如果这些“流”字符当真是要清洁书籍的话… 不过这数百枚粗暴叠加的单一符文,却也如愿地吹起强风,书页被强风死死压住,连一些边角都被吹折起来,显得异常可怜… …嗯?这本书是…《公主和七位矮人骑士历险记》… “评价七星,堪称经典”——这可是那位未具名的小说评论者留下的批语,御记得很清楚… …这位号称“图书馆魅影”的强者大动干戈,难道就为了这种除了消遣之外半点用处都没有的骑士小说吗… …或者那整座书架的小说,都是给这位强者打发时间而准备的? …说起来,以前自己从未见过学院里有谁借阅过小说呢… “咦,妈妈好像没有醒呀,明明抓住我们就会咬上来的…” 紫菱的真灵游动起来,悄悄探出身体。 “笨蛋紫菱!看看那本书,再看看咱们的姿势,这是’睡美人’的妈妈啊!!!角色扮演有多恐怖难道你忘了?!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哪一章情节…不对!就算知道情节又能怎样!妈妈随时都会乱改的…你还敢露头?找死啊!” 紫菱立马缩回原处,在体内瑟瑟发抖… “…角色扮演?” “御!你也给我闭嘴,烦死了!你记着!一会儿开幕之后身体就能动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呃,好吧…” “好吧你个大头鬼啊!越瞧你越不顺眼!” 一直维持着“嚣张”造型的红绫莫名其妙发起火来: “别以为能量补满咱们就安全了!在这片空间里,妈妈才是主宰!妈妈就是神袛!一切不符合妈妈标准的都会被矫正!一切不遵照妈妈剧本的都会后悔!之前那个糟老头子,以为弄点破烂小说来就能糊弄妈妈,结果变出这么多个妈妈来,最后还不是一样倒霉…再说了,不就是角色扮演吗,演个戏哄妈妈开心不就完事了,让他穿上女装演个老巫婆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干,仗着有点能力居然想溜,还不是被妈妈像捏蚂蚁一样摁在这里好久,一出戏演了好几百遍妈妈才满意,浪费了我们多少能量啊!可怜我们两个一边当点心一边还得跑龙套,被榨成先前那种模样…” “…原来是要配合这位强者表演小说里的情节啊,不会有那么恐怖吧…” 至于那位被迫扮作又老又丑的巫婆几百遍的老先生,御还是很能理解和同情他的。 “小哥哥你千万别小看角色扮演啊…在正式开幕以后,一切小说里面的情节都会如实发生的!要知道这里可是妈妈的体内空间,处在现实和虚幻的夹层里,只要消耗能量,妈妈无所不能!任何一点触及灵魂和灵体的伤害感觉都会是百分百真实的,那可是比肉体受伤要痛苦一万倍的啊!还有还有,哪怕是在表演之中死去了,那种痛苦也会被真实呈现的,虽然不会真正死去罢了…” “乌鸦嘴紫菱!!!” 红绫闻言,怒火狂飙,体内的真灵立马涨成通红的光球,气急败坏地吼道: “自己什么属性心里没点AC数吗!!!你说过的坏事永远都比好事灵!!!除了妈妈以外最恐怖的就是你!!!我上辈子难道是毁灭世界的大魔头吗…跟着你天天这么倒霉!!!” “…可是…可是我也没说错啊…” 空间突然间暗了下来,主殿里的一切都被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嘘,要开始了…” 三束灯光流泻而出,分别打在他们身上,耀眼的光照之下,御只能隐约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东西在黑暗背后流动… 虚空中,一道低沉悦耳的旁白声音随之而来: “公主被恶毒的巫师施加了诅咒,作为美丽的收藏品躺在与世隔绝的宫殿里。 “巫师召唤出九头邪恶强大的妖魔,日夜看守着她! “为了永远拥有公主的美丽,巫师竟然将自己也转化成了妖魔! “公主的矮人骑士们经历了无数场浴血奋战,终于和倾慕公主的王子殿下一同杀入了宫殿,七位矮人骑士只剩下遍体鳞伤的两位了… “请欣赏——公主与七位矮人骑士历险记——最终章!” 一段激昂振奋的旋律凭空响起,空间中的黑暗逐渐褪去,他们三个和不远处的水晶小床一起,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脚下的圆形舞台托在空中。 而在舞台外面,那些原本飘荡在宫殿外围的闪亮星核们,赫然围满了舞台,它们簇拥在一起,交替闪烁着,像极了窃窃私语的观众。 一直扯住三人的触手终于放开,御试探着踩了踩舞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安心了许多。 两声难掩痛苦的惨呼声突然间传来,又被迅速吞进了肚子! 只见红绫与紫菱的身体骤然迸裂出数不清的伤口,如真人一般鲜血飞溅!染红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双手之间,直抵地面的锋利长剑,还有身上凹痕遍布的黄金铠甲! “…笨蛋,别乱动啊…” 红绫忍着痛低声吼道! 旁白声音继续低沉响起,伴着凄婉遗憾的音乐… “在杀入宫殿之后,最后两名英勇的矮人骑士也已接近了极限,奄奄一息! “尼采尔骑士双腿无法坚持站立,挣扎着跪抱住王子殿下,将拯救公主的执念托付予他! “而怀素骑士,尽管依然保持着藐视面前一切敌人的姿态,他高贵的灵魂,却在冲入这座宫殿之后便归于沉寂…” 忧伤的音乐在此时被高亢嘹亮的咏叹调所取代,舞台上空飘扬出无比圣洁的花火… “…紫菱!我就知道!!!…” 红绫的声音戛然而止,静立在那里仿佛雕塑,双眼死寂,再无半点神采! “…不关我的事啊…” 紫菱怯怯的心声传来…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覆面盔下,御的冷汗哗哗流淌… …就…这么死了?! 他想要走近红绫,却被从刚才开始便匍匐爬行,终于来到他脚边的紫菱一把抱住! 紫菱的一双小腿肌肉被削去了好几大块,森森白骨几乎全部裸露在外!可她还是挣扎着蜷起双腿,软倒在御的脚面上,黑红色的污血在地板上擦出无比刺眼的拖痕… “尊贵的…王子殿下…咳!咳!怀素已经离去了,我的终点看来…也就到这里了…” ……别乱动啊小哥哥!台词我会告诉你的… ……红绫她…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只要谢幕钟声一响她就会活过来的… “王子殿下,我们的公主…就拜托你了!” ……小哥哥,快回答啊! “呃,好的…” ……不行!要调动情绪啊,快用最最坚定的语气重复一遍! “好的!我答应你!” 御连忙大声喊道,下意识举起手中长剑,直指前方… ……完美…小哥哥太帅了! 如果不是“尼采尔骑士”还是奄奄一息状态的话,怕是双眼早就冒起红心,手掌都拍疼了吧… ……然后呢… ……等!等旁白,如果妈妈不满意真要重来一遍的话,会喊“咔”的… ……好吧,这和人间界路边某些见习小剧场真是一模一样啊… 旁白如期而至,似乎多了一丝满意… “王子殿下不愧是人间界人人称颂的英雄,他的正直、勇敢和对公主毫无保留的爱恋,让他终于登上了大决战的舞台!阻挡在他和公主之间的,只剩下这座宫殿里战力最强的十头妖魔统领了,握紧手中的剑,战斗吧!” 旁白过半的时候,重新缠绕住红绫和紫菱的触手便开始蠕动起来,将她们吊在旁边,一团又一团好似肉球的东西从她们身体上被不断吸出,在触手内部流动,迅速消失在虚空里… 红绫和紫菱的身体,也随之慢慢缩小了下去! 旁白话音刚落,御的前方,真的有十位身形庞大面目狰狞,浑身笼罩在黑气之中,一看便非善类的异族,凭空出现在眼前! 它们残忍地狞笑着,挥舞起手中的链枷斧锤等等粗大厚重的凶器,上面血迹斑斑! “…小哥哥…我的真灵要先藏起来了,你放心,需要台词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顺便问一句,小哥哥,你现在是什么职业什么级别啊?” “…紫菱,能先告诉我,这些’妖魔头领’是什么级别吗…” “它们啊,马马虎虎算得上人间界四五星的武道大师而已,一点都不强的…” “!!……可是紫菱…我连初级职业者都还不是啊!” “没事啦,小哥哥我相信你!毕竟我们俩九成以上的能量都是你补满的呀,可比我们俩厉害多了!这些家伙的能量,总共加起来还不到我们的十分之一呢… “而且它们只会近战,跟他们游斗就好啦,我可是见识过你的速度呢…” 紫菱蜷缩在体内距离触手最远的地方,还不忘补充道: “小哥哥加油!” ……十位武道大师啊,那么厉害的千饮导师,也只是武道大师而已呢… ……能量,和战斗是两回事吧… ……话说这是“加油”就能搞定的事情吗… 不远处的异族们像是在催促他一般,突然间集体冲锋过来,高举过头的兵器眼看就要砸到脸上了! ……看来又得拼命了… ……“角色扮演”,还真是可怕啊… 御双脚蹬地,顺势一旋,在毫厘之间堪堪闪过为首异族的锋刃,几道发丝被匹练般的寒光割裂,又被强烈的风压挤迫在盔甲上面… 两道凄厉低啸直指他的双腿,刺骨般寒意几乎要冰封住整条腿的血脉,他连忙腰腹发力,勉强一个空翻闪了过去,可是双脚刚刚着地,一把门板大小铸满倒刺的锤斧直直砸向前胸!再无余力躲闪的他只来得及弯腰屈膝,横握住手中长剑奋力格挡… 兵刃相交,撞击出巨大轰鸣,御感觉自己就像海啸中的小小舢板,难以抵抗的力量瞬间将他轰飞,身体撞到舞台周围的无形屏障,“啪”地一声贴挂在上面,几秒钟过后余力散尽,他才颓然滑落下来… 长剑深深地陷入胸前铠甲,若非幸运地以剑身格挡,只怕这一击便会让他身首异处! 胸骨怕是断了不少,身体无处不在巨痛,远处的异族妖魔们用武器捶打着地板,发出意义不明却凶残暴虐的吼声! 它们没有再次冲锋,而是朝着御缓缓迫近,嗜血之气遥遥锁定住他,猎物垂死前的挣扎和绝望的哀嚎仿佛才是它们唯一的乐趣! ——真正的妖魔,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某些思绪马上告诉他,眼前这些只是妖魔军团的喽啰而已,真正恐怖的魔天大妖,随便吹口气就能抹杀掉成千上万只它们! 然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十只妖魔“喽啰”,已经是魔天大妖般的存在了… 手中这柄长剑极其坚韧,受到如此巨力轰击还依然笔直,凹陷下去的胸甲似乎也不是普通之物,凹痕在慢慢恢复原状,他挣扎着手拄长剑,奋力站起身来。 …强大的敌人!弱小的自己!又是近乎绝望的局面! …看来今天注定还是艰难的一天啊… …纹生死不知…法神传承也无力再战…自己还能依靠什么? …冷静!要冷静! …冰冻三尺的冷静!无视生死的冷静! …然后…去观察! …滴水不漏地观察!微入毫巅地观察! 无比专注的他,眼中的景象渐渐扭曲起来,许多微小之处如同透过沾满水珠的棱镜一般,铺散在他眼前! 在他双眼深处空无一物的地方,那条羁绊之丝汩汩而来的金色能量,正一点一点地,沾染出仿佛很久以来就存在在那里的,莫名玄奥的纹环! …流元…开! 随着两团光华倔强而顽强地亮起,刹那之间,眼前的世界蓦然化为深灰色的胶质海洋,和抓住他们的触臂颜色一模一样,没有一丁点自由流动的元力! 而那十头妖魔,通体充斥着异常阴冷的黑色气息,尽管妖魔们体内力量流向完全无法看透,御却能从盔甲武器的气息蒸腾中,辨认出它们各自的轮廓… 流元视野却有了新的变化,他看到的一切都被分隔为无数块微小的景象碎片!每一片都洞彻清晰,之前交手的短暂记忆如大幅的背景墙般浮现在脑海中! 这些景象碎片交错拼接、如链如网,在这副背景墙上倾泻而下,无比庞大的信息量早已远远超出了数十甚至上百人族所能承受的极限,却被那倔强燃烧的流元光华轻而易举地提炼、凝缩,最后投影在他眼前的,仅余下极其稀少的十几片… 这十几块景象碎片,无一例外都指向着与他兵刃交击的那头妖魔! 只见那柄门板大小的锤斧顶端,一团越燃越旺的金色火焰,正悄无声息地吞没着锤斧,如天敌一般压制着妖魔散发的黑色气息! …这是…能量!!符文胎盘的能量!纹拼死都要留给我的,维持燃灵之术的能量! 格挡的那个瞬间,那柄锤斧隔着长剑和胸甲轰击到自己,身上的燃灵火焰只余下极薄的一层,还被这件黄金铠甲完全包裹在内,那柄锤斧或许根本就没接触到它们! ——只是气息沾染上一点,就能造成如此显著的损伤吗?! 而自己手中这把长剑,在燃灵火焰下完全无损!灵焰反而沿着剑身逐渐蔓延,两侧的剑刃上面,已然跳跃起许多星星点点的火花了! 金色火焰烧灼着妖魔手中的锤斧,在斧柄上蚀刻出鲜明深刻的槽痕,终于蔓延到那名妖魔头领的手臂之上! 觉察到不对的它连忙丢掉武器,却为时已晚!那点火光像是投入到干枯至极的柴草之中,妖魔的黑色气息如扬汤沸雪一般消散殆尽,火光猛然暴起一条火龙,怒吼着吞没了那头妖魔,它的躯体飞速汽化,瞬间便化为灰灰,连一声惊恐吼叫都来不及传出! ——能祛除有限黑暗的,必然是更为高级的光亮,更何况是来自符文胎盘内核之中,位于世界本源的,无限接近真正光明的能量! …纹,你又救了我一次呢… 可是同伴的惨状并没能让妖魔们退却,它们所剩无几的理智早已被愤怒填满,嘶吼着狂奔过来! 在它们前方,御早已拔起长剑,严阵以待! …来吧,妖魔们! 武道大师级别的妖魔毕竟无法抗衡金色能量的侵袭,御的身法也有优势,很快便又干掉两头。 可当残余者们知晓厉害之后,却变得越来越狡猾,也越来越残忍! 它们会将沾染上能量的武器如炮弹般掷出,只为将他逼近到其它妖魔的战圈! 它们举起兵刃,毫不犹豫穿透前排同伴的躯体扑刺向他,只为能舔舐到他身上的一点鲜血! 没有仁慈,没有怜悯,只有嗜血和凶厉!只有毁灭和杀戮! 这座或许全部都是虚幻的舞台,还原的却是亘古以来妖魔本来的面目! 舞台的无形屏障上,御一次又一次被击飞,咯出几口鲜血,然后站起! 然后继续闪转腾挪!继续逼出这具身体的极限! 仅有的那几套基础战技,在死神无数次的狞笑中,变得越来越通澈,越来越凝练! 尽管撑不过数个回合便被击飞,他的那些拳脚和招式之中,却越发浸透出血与火的味道! 当最后一位异族妖魔也消散在燃灵火焰之中,这片舞台的屏障上,几乎每一块地方都染满了血污! 御长剑拄地,瘫倒在地板上… …这便是妖魔吗… …这便是人族的死敌吗… …连喽啰都是如此,那不计其数的妖魔军团,又该是何等的强大?!北方冻土终年御敌的人族战士们,又在经历着何等悲壮刚烈的战斗? …法神大人说得没错… …人间,真是苟存的人间啊! 金色能量依然汩汩而来,在愈发细弱的羁绊之丝上流淌不休。 它们停驻在御的断骨和伤口处,满身的伤势很快便告痊愈,只是体表的燃灵之焰,变得更加微薄… 御勉强撑起身体,跪坐在战场中央,头盔被他摘下搁在一旁。 经历过这样本是不可能取胜的战斗,如今的他,已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了! 那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基础练习,每一滴汗水都没有白费! 若是有人能亲眼目睹这场战斗,会否还绝对相信晶力和战技才是衡量强弱的唯一标尺? ——他一直都走在变强的路上! 也许历经挫折,也许时有迷惘,可他的脚步,每时每刻都未曾停下过! 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是为勇者! 这个穹顶下的碎片人间,永远不能缺少的正是勇者! 唯有勇者! 一 伽罗篇 十八 你是我的眼(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小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啊!” 奄奄一息的“尼采尔骑士”毫无保留地表达出赞叹和崇拜,尽管她和红绫的身体眼看就要缩水到完全状态的一半了… “…紫菱…你们还好吗?” “没事啦,不用担心我们的…” 被吊挂在半空中的紫菱勉强抬起头,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俏脸上面,努力绽放出清丽动人的微笑,而那无数条触手上成排成排的肉球却是一刻未停地在被吸出,向着虚空汩汩流淌,如同细碎的吞咽之声! “…你们还能撑多久…” “至少也有大半个钟头呢,妈妈应该也快醒啦…” “…只剩下半个小时了吗… “紫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部小说的结尾应该是王子亲吻公主解除诅咒的吧…” “对呀,最终章的嘛,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所以小哥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们的… “小哥哥?小哥哥你要做什么…要等旁白的啊!” 舞台中央的御站直了身体,将手中长剑归鞘,仔细地系挂在腰间,仔细地擦拭掉面孔上的血迹,仔细地整了整残破不堪的铠甲,然后,向着那座华丽小帐,大步走了过去! ——这应该是一篇快乐的小说吧,主人公们都要幸福美满才对呢!不能让结尾,变成悲剧啊… …所以,快点结束吧! 在紫菱惊恐的目光中,在那座无比华美的小帐之前,“王子”轻轻掀开了珠光宝气的帷幔,没有任何犹豫地,坚定地吻了下去… 而那或许早已积蓄完能量的旁白声音,或者那个代表了悲剧的字眼,终究没有到来… ………………………… 这是一个安静到有些死寂的世界。 那三座高不见顶的巨大山脉占据了这个世界九成以上的空间,沉默地矗立着,支撑起这片辽阔而又浩瀚的领地。 有些奇怪的是,三座山脉却在即将交汇的地方停滞住了,断崖如刀削一般平直,如同深井一般包围起很小一块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 这个世界并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陆地和海洋,那一小块如同平地的空间,也许更像是某些相对概念在这片世界里的折射,一个抽象意义上的符号,显得更像地面而已… 然而这里却一点都不阴暗,三座断崖上面,有着无数粒细小的光点,如在呼吸一般,本能地闪烁着。 不止是这里,整座山脉都是如此! 山体内外到处都有这些闪亮如星辰般的光点,包裹住这些光点的晶体是如此的清澈纯净,又深藏着难以估算的能量! 这三座山脉,原来竟是三座巨大庞然的天辰星晶!这个世界,简直就是天辰星晶的世界! 山脉周围,还有无数粒光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充斥在所剩无几的空间里面。 在御醒来之前,他就已经是这些“游荡者”们的一员了。 唯有那片深井下的地方,有无形的力量在拒绝着游荡者们靠近,没有星晶,没有光点,空空如也。 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地流逝着,御游荡过的地方越来越广,却依然无法丈量出三座山脉的尽头。 虚空中时常有光点突兀出现,刚开始都异常虚弱,而当它们接触到任何一处山体之后,便可以马上生龙活虎起来,加入了游荡者的队伍。 三座庞大的天辰星晶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般,在将星晶里的能量分润给这些新生光点们,不求任何回报! 便是平时,御都会经常感觉到有能量从温暖的晶壁上传来,让他得以继续游荡下去。 只是这些游荡者们却没有丝毫灵性,至少到目前为止,御还没有发现过任何一枚像他这样有自我意识的光点,没有成功地与任何一位游荡者有过交流… …或许是因为数量太多了吧,毕竟这样漫无目的游荡下去,想遇到同类的机率会小得很呢… …不过为何自己会是这样的呢? …能够存在,能够思考,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名字! …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过往的一切都混沌不清… 他就像一位一片空白的觉醒者和旁观者,好奇而慵懒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就这样游荡了不知多久,久到他早已放弃了毫无头绪的思考,也放弃了找寻同类的尝试,他结束了游荡生涯,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一座断崖的某处,静静地依靠着山体,意识和整个世界凝固在一起,陷入了沉睡… 他是被一阵低沉的震动声音唤醒的,在不知多少岁月之后。 当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许许多多的游荡者们在往断崖之处聚拢,簇拥在无形力场周围! 这些游荡者们仿佛绝大多数都活过来了,它们闪烁着各式各样不同亮度的光,仿佛低密的细语声在交谈。 而他不知何时,却陷入到了山体的晶壁里,被无处不在的星晶能量温养着,一如既往的温暖。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终于发生了变化,开始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震动声继续靠近着断崖,终于,御看到三位有着奇怪身躯的能量体分别从各自的断崖之中走出,出现在那片井底。 这三位和游荡者们迥然有异的能量体有着粗壮厚实的躯干,四只线条分明的肢体生长在躯干的下方和两侧,两条下肢交替前进着,发出之前惊醒他的震动声。 躯干上方,一枚貌似球形的物体顶在正中央,上面却光滑如镜。 …这种形态,应该是叫做“人形”吧? …好熟悉的感觉——自己应该也是这个样子才对… 游荡者们在这三位人形能量体出现之时,齐齐用力闪烁了几下,仿佛倒吸了数口凉气,发出来一片惊呼。 三位没有面孔的“人类”相互走近,默立在深井中央,或许用某种方式进行了些交流之后,他们便开始忙碌起来。 在御和无数游荡者们注视下,他们返回了各自的断崖,在内部不知怎样深远之处取回来几块大小不一的纯色晶体,分别拼接起来。 那些晶体一经接触,便自然融作一体,还大约保持着自身原本的形状,一副和人类形态非常相似的躯体很快便在深井中央成型了。 三位能量体们没有丝毫停顿,他们的手中凭空出现了斧、凿、刀、尺等等的各式各样的工具,在这具身体的每一丝位置,仔仔细细地打磨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一直都在忙碌,御和游荡者们也一直都在注视,这片深井从下到上,满满的都是光点,璀璨得仿佛弯卷抻直的星河。 渐渐的,这具身体被雕琢出了与众不同的样子! 身材变得小巧玲珑起来,柔和细腻的线条逐渐覆盖在肌肤的每一处地方。 前胸部位微微隆起,那些精细的微观打磨消耗了创作者们更多更多的时间。 在某些部位的工期里,御甚至看到三位堪称艺术家的工匠经常停下来苦苦思索,使劲去摩挲本就光滑无比的头顶。 这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应该是“她”而并非是“他”了! 尤其是当创作者们终于完成了身体的精雕细琢,并精心缝制出朦胧的纱衣包裹住她的躯体之后… 不过深井上下的注视者们不会发表任何意见,这位即将诞生于此的“她”,发生的每一丝变化都牢牢镌刻在亿万光点们的意志之中,增加的每一丝灵意都牵动着它们的全部情绪! 在这久远的岁月里,她一直都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集整个世界之力所要创造出的完美之物,天辰星晶的宠儿! 她也早已成为了所有注视者们的心灵寄托,是绝对不可替代之物! ——亲人?儿女?或许…更是一位即将出世的公主… 又过去了许久许久,她的面庞清新妍丽到了极致,她的琼鼻高挑秀美到了极致,她的唇瓣优雅华贵到了极致,在三位创造者的超凡技艺下,甚至每一根发丝都是单独拉出,又被专心致志无比耐心地安放到位,铺散出柔顺绝伦的流瀑… 可是,唯独那对晶莹剔透的,材质更为特殊的银色眼眸,从被放置好的那一刻开始,却没有任何一位创造者再去动笔… 于是它们只具其形,暗淡无神… 静静仰卧在深井中央的少女,她的样子超越了任何形式的赞叹,她竟是如此的完美,除了那双眼睛! 创造者们终于停下来了,他们丢掉刀笔,不约而同地双手插入胸膛,抓出三颗还在不断跳动着的东西,揉作一团,郑重地安放进少女的身体。 咚咚,咚咚,那团东西一经入体,便直接盘踞在少女的胸腔左侧! 咚咚,咚咚,澎湃的能量在每一次有规律的跳动中被泵出,在少女体内循环不休! 咚咚,咚咚,少女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在这声声震动之中,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采! 御知道,那团跃动,叫做心脏,那些光采,便是生机! 可是为什么,明明有如此充沛的能量流过,明明眼睑和睫毛都已经学会了忽闪,她的双眼,为什么依然一片死寂… 深井上下的注视者们闪烁着无比杂乱的光芒,爆发出山呼海啸般无比浓烈的质问… 甚至有许多注视者们无比激动地冲撞起这片深井力场,在几番不自量力的撞击之后,碎裂成为逐渐消失散尽的尘埃… 深井下的三位创造者们叹息着撤掉了这座力场,默默地让开道路,无数注视者们顿时蜂拥而下,在它们唯一的公主面前纷飞急舞,耀起浓稠到无法直视的光海! 如果有任何一丝可能,它们恨不得以身相代,只要她双眼之中的光华能够点亮! 那位少女或许察觉到了一小部分轻轻攀附住自己身体的注视者们,正在用同样的频率温柔闪烁着,闪烁出心痛哭泣或是安抚慰籍的歌谣… ——她或许已然听懂了,开心地手臂微扬,洒出一连串悦耳银铃般轻笑… 只是御分明看得出,少女微微点动的螓首,始终无法完全迎合上歌谣闪烁的节奏… 无数注视者们汇成的河流在她身体内外流淌,却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双眼眸。 少女的躯体仿佛能够包容下所有的它们,随着少女不自觉的动作,它们仿佛得到了某些召唤一般,竟然全部都聚拢进她的躯体,柔和而顺从地贴靠在一起,如心意相通般各得其所! 而当少女皓臂轻舒,它们又不约而同地飞离了身体,护佑在少女身边,此时此刻的她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那些原本激动狂躁的情绪在这番动作之后,却不知如何全部都被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顺服和信任,还有更为浓重的忧伤。 尽管注视者们基本都填满了整片井底,细心的御却忽然发现,无形力场仍然在三位创造者身边存在,拒绝着任何一粒注视者的靠近! 或许方才的动作消耗过大,少女的神色充满了疲惫,创造者们急忙将无数注视者们驱赶出来,恢复了力场。 失去了注视者们的环绕,少女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再次召唤注视者们,可这奇妙的指令却被无形力场遮蔽住了,没有任何注视者有所响应! 于是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茫然地向前奔跑,却一下子撞在某位创造者的身上,弹回了地面! 这一撞力道很重,少女的嘴角都在无意识间被咬破,流出血痕,当她再次想要起身的时候,创造者们按住了她,在一阵隐约的力量波动中,少女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便又是很久很久。 创造者们叹息着退回了崖壁,不过他们并没有停止过对少女眼睛的“治疗”,仅仅在御偶尔醒来的间歇之中,他便许多次见到过创造者们将某些不知名却一看便很珍贵的液体滴在少女眼睛里。 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那对眼睛仍然残缺了应有的光采… 创造者们不是没有尝试过更换它们,然而新造出的眼睛更加不堪!甚至刚刚装上,便被少女体内某些力量拒绝和排斥,生生被挤压爆碎! 无奈的创造者们只好将最初的眼睛重新装好,然后重新投入到珍稀材料的寻找和制作当中… 原本冰雪般冷静的创造者们越来越情绪化,在一次又一次实验失败后,他们逐渐开始垂头丧气,懊恼地捶击井底,有时又会在断崖内部或欣喜或失望地狂奔,震得整个世界隆隆作响… 在某些更为失败的实验之后,他们甚至手舞足蹈起来,激动地开始争吵! 可更为恐怖的是某一次,有位创造者不小心踏出了深井力场,只是很短的片刻时间,在他周围很大一片空间里的注视者们,竟然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吸入了他的体内,涓滴不剩! 还好这位创造者及时发觉,逃也似的返回了深井…尽管这位创造者双膝跪地忏悔了很久很久,可是那些被吞噬掉的光点们,却没有任何一粒能离开他的身体,任何一粒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深井周围的星河,自创造者头顶往上百米处开始有了截断! 于是这座世界,又多了一种致命的危险! 世界依然是在变化着的,不知从何时起,深井上方的天空中,竟多出了一团漩涡状的门户! 新生的光点们不再凭空出现,而是自那片门户中进入到这个世界,和前辈们一样被仿佛无穷无尽的星晶能量哺育滋养,然后成为游荡者或是注视者们的一员。 而许多光彩夺目的游荡者们游弋在那团漩涡周围,有时会被漩涡捉住,或许经过了某些评判之后,化作一道持续存在的流光,在漩涡背后向着深井上方投射出去,消失在世界壁障之外。 而在一段时间之后,一部分流光能够返回漩涡,重新化为光点,也有很大一部分流光突兀间就会断裂,湮灭在漩涡里面。 那些经历过流光投射的游荡者们体积在慢慢变大,流明也越来越烈,渐渐有细小的轮廓在它们内部勾勒出来! 它们确实是在成长,也产生了更为复杂的智慧,在投射间隙的时光里,一些体形硕大的游荡者们已经开始出手去维持漩涡附近的秩序,许多细小光点们在它们的指挥之下,或是整齐列队,或是进行着某些意义不明的训练,如同士兵和将军。 御也很想走近那团漩涡,争取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他一直都被保护在崖壁里,除了日复一日地吸收着取之不尽的能量之外,他无法动弹分毫… 终于有一天,世界的平静在漩涡的急剧蠕动中被打破了! 三位很久都没有治疗少女的创造者们齐齐走出了崖壁,严肃而郑重地望着漩涡。 只见一道与众不同的流光自深井上空直坠下来,穿过漩涡落地之后,竟然显化出了与创造者们体态相似的人形模样! 这团能量体须发皆白,一袭长衫罩住了身体,显得很是清瘦。 长衫残破不堪,上面满是能量冲击留下来的痕迹。 他拂了拂衣角上的褶皱,想让自己更为庄重一些,可是褶皱们却并不听话,于是他苦笑着放弃了整理,左手抚胸,右手背后,向着面前的三位创造者们郑重施礼。 “人族七星法神,尤里•奥古斯都,见过三位圣灵冕下!” …奥古斯都…好熟悉的名字… 深井的星河更加璀璨起来,几乎所有游荡者们都聚集到力场周围。 “年轻的人族同胞,不必多礼。” 三位创造者如是说道,三张刚毅的男性面孔不约而同浮现在头颅之上。 不等面前来客直起腰来,为首那位创造者便迫不及待问道: “人间界,如何了?” 来客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定定望住创造者们的双眼: “三位尊敬的冕下,如此多的英灵们都在战斗中牺牲了,您们,真的不知道人间界现在的状况么…” “人族小友,你先不要激动,” 为首的创造者苦笑着回答道: “嗯,你年纪轻,我就喊你小奥吧,你知道吗,自从我们三位离开人间,已经一万年了吧,我们在虚空中浑浑噩噩,终于抵达这片荒芜空间,便于此处开辟出圣灵界。这些岁月里,我们从未离开过这里,也无法感应到人间界的任何状况,若非这座门户还有英灵出入,我们根本无法得知人间界的状态!看得出来,这几百年里,人间的战斗,应该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吧…” 奥古斯都悲声道: “尊敬的冕下们,何止是激烈!就在两百年前,大魔天与人间界正式相撞,世界壁障破碎,十数头魔天大妖侵入人族腹地,如今人间界还残存的生灵,已经不足一成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另外两名创造者震惊无比,他们第一时间转过头,怒视着为首那位创造者,呼喝道: “凡!当初就是你硬要带我们离开家园!非要建立什么圣灵天,如今大魔天入侵,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里!” “…尘、烟,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两位难道还没有认同圣灵天的存在吗…” “如果入侵之时我们在场,何至于会有如此惨况,何至于让这位后辈冒死前来!” 名为“凡”的创造者指着深井上方那数以亿计的光点,沉声问道: “如果不是禁闭在圣灵界,这些万年以来执念不息的人族英灵们,又有几位不会毫无意义地葬送在我们体内?!这样的我们,和魔天大妖又有什么分别?!” 尘和烟相视,讷讷无言… 半晌过后,凡才继续问道: “小奥,如今战况如何?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回冕下,请暂且宽心,如今战局已然稳定住了,还要多亏几位冕下为我们人族留下的唤灵传承!为我人间界开辟了一条新的修炼方向,功莫大焉!” “多余的话不用说了,我们被迫离开家乡,自囚于此,但始终是人间界孕育了我们,给了我们生命和智慧!我们未能参战,将会是永远无法消弭的梦魇一直纠缠着我们,我们的所作所为不管初衷为何,却实实在在地削弱了人间界的力量!我们如何配得上’冕下’这个称呼…小奥,同为神级强者,叫我们的名字便好。在我们离开之前,那几头力量顶端的魔天大妖实力就不亚于我们三位,我看你虽然已经超凡入圣突破肉体极限,力量层次却还差出我们一筹,可你破壁而来的方式却非常奇妙,这又是为何?” “尊敬的凡先生,关于这些,要从战局初期开始说起…”奥古斯都沉声道,无法掩饰的悲伤仿佛镌刻在他苍老的面容之上,难以磨灭,挥之不去… “大魔天撞击的极为突然,原本的主大陆在第一时间便被撕裂成两块,地震和海啸代替妖魔们摧毁了防御矩阵,我们猝不及防,许多领土很快便沦为魔域! “三位冕下或许也应知道,人间界数万年来虽然早已统一,交由皇室治理,可也经历了许多次朝代更迭,矛盾与厮杀越演越烈,有实力抵抗妖魔的强大族群碍于地域变化或是种种过往,无法齐心协力,很长一段时间仅能自保,难以护佑太多民众… “在战局初期,空间之力紊乱,大梵天七曜诸神和您们三位均未现身,再加上大型传送阵法失效,人族神坛强者和为数不多的有灵神器们散落各地孤立无援,皇城在妖魔入侵的第一天便被攻破,皇室力量几近凋零!神殿势力也收缩自守固步待援,失去了强力神官们辅助,许多人族强者魔气入体,被迫自戕身亡!妖精一族地处偏远,尽管上代女王陛下第一时间收拢周边民众,却也在妖魔大军下节节败退… “多少老弱妇孺沦为盘食玩物!多少人族血脉被魔气同化沦为杀戮刀俎!短短两个月时间,人间界尸殍遍野,惨不忍睹……” “吼!!!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尘和烟再也无法忍受心头狂怒,自残一般捶击着胸口,他们的身躯之中,无数道粗壮狰狞的能量筋骨在嚎叫声中透体而出,无数道沸腾至极的血液在深井之中泼洒! 突兀间,他们凭空在深井中央消失,而下一刻,两座无边无际、无垠无限的山脉却人立而起,整座圣灵界域都在塌天陷地中震抖! 深井的两面断崖,已然化作为两颗硕大通天的头颅,这两颗头颅紧紧贴住深井力场,死死瞪视着深井下的人族后辈,声嘶力竭吼道: “住口!!!” 包裹住御的,不知属于“尘”还是“烟”的晶壁,此时早已碎裂崩散,无数粒和他一样寄存在山脉之中的光点,在两位圣灵的怒火之中激射而出,眼看便要被碾压成灰! 深井中的凡急忙双手虚引,飘散出的绝大多数光点随着凡的动作,于毫厘之间避开了尘和烟的山体,连同力场星河的注视者们一起,霎那间集聚一团,悬浮在凡的手上。 与此同时,尘和烟的巨大山体在极短时间内便被生生按了下去! 御能够看到,那是属于凡的两只难以形容的巨型臂膀,自山体两侧伸出,按在了尘和烟的躯体之上… 良久,圣灵界方才重归平静。 凡沉声问道: “舒服了?满意了?!” 两位圣灵重又出现在井底,半跪于地,头颅深垂… “你们激动了两点八秒,有七万三千六百七十五名人族英灵因此消亡! “这其中,经历过投射者五千八百,即将苏醒者六万七千,其余受波及者无生! “你们,该当何罪?! “看着我!看着我们圣灵界万年来的英灵们!你们…如何谢罪?!” 深沉的话语不带一丝金铁铿锵,却一字一字将两位圣灵的头颅压伏在地,四只充满着懊悔和不甘的眼睛如同决堤的坝口,涌流出苍白如幡的悲伤… 一 伽罗篇 十九 你是我的眼(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凡深深吸了口气,重新面对默立在侧的人族法神。 或许是经历过了太多太多,法神的表情在这场异动中始终静若潭水。 凡赞赏地望着他,道: “好了,小奥,继续讲吧。” “是,三位尊敬的创世者。” 面容苍老的奥古斯都法神缓声道: “吾隶属于人族五大学院的伽罗学院,苦战二十余日学院失守,吾等率领残余师生血战出逃,奔赴各地寻求庇护! “可惜放眼望去四野皆魔,残碎大陆上竟是再无一座堪守之城!就连妖精一族的耳语之森都濒临失守,一路上汇合的各族菁英几乎凋零殆尽,一路上救下的数十万平民也在无尽恐惧之中频频入魔,无奈殁于亲族之手,吾等心如刀割! “神殿势力地处极西,上代妖精女王陛下拼死为吾等杀开一条血路,伤重陨落!谁料妖魔阴狠,竟在前路布下埋伏,吾等死伤惨重,被逼至南方海崖困守! “人族子民萋萋哀绝,吾等强者又怎忍心弃之不顾逃往海上?本是绝望关头,幸有一位奇人领袖驭岛而来,岛上碑林视魔气如仇雠,暴起无尽光辉,灭杀妖魔无数,生生救下吾等! “那碑林中绽放光芒的,正是您三位留存人间的圣灵碑!那位奇人,正是不知多少年来代代隐居此岛的奉碑人一族领袖! “人族火种不至断绝,对魔反攻由此伊始!三位圣灵尊者,吾代人间万千族民,在此拜谢!” 奥古斯都长揖到地,郑重一拜。 托在凡手中的亿万注视者们一时间忘记了闪烁,便是力场中央安静睡着的那位公主,此时也睫毛翕动,仿佛随时便要苏醒。 三位圣灵不约而同侧身避开,尘和烟略显僵硬的面孔上满是欣喜,唯有平静无波的凡,御却忽然捕捉到几丝深深的濡慕和思念。 只听凡开口问道: “那位奉碑人领袖,是何姓氏?” “姓苏!” 凡闻言闭目垂首,半晌才缓缓睁开,喃喃道: “离开人间已过万年,看来祖灵大人仍未磨灭,甚好!甚好…” 极轻极淡的语声御听得真真切切,却仿佛并未飘入距离最近的人族法神耳中,就连尘和烟也未有半丝疑问之意,又仿佛凡从来未曾自语过一样… 提到这位苏氏族长,奥古斯都话语中充满敬意: “这位苏氏族长一身实力皓如日月,堪称人族至强,却不知为何一直隐居孤岛,人间未闻其名! “在三座圣灵碑光芒护佑下,他接连诛灭五头魔天大妖,以一己之力抵挡妖魔大军长达数日,凛凛神威无人能出其右!吾等残余这才得以喘息休养。 “然而人间之大,竟连海上都是妖魔肆虐,碑林光辉在魔气侵蚀下日益衰落,眼见又是了无希望! “生死关头,还是苏氏族长,他心怀悲悯,竟瞒下我们,以自碎能量核心为代价,祭出一枚古老卷轴!可惜苏氏族长当场便力量全失,衰弱至极,从此卧床不起… “事后我们才得知,那枚古老卷轴,竟封藏着一座失传已久的远古人族意识流派阵法! “正是这座威力绝大的守护阵法,竟然生发出一座坚不可摧的超巨型壁垒,将人间几乎所有残碎大陆囊括在内! “就连打破空间壁障,侵入人间的大魔天界域核心,都被这座阵法生生隔离在外! “妖魔军团自北方冻土之处就此截断!困于阵中的魔天大妖们集结于北方冻土,试图打破阵法回归魔天,妖魔军团失去指挥,一度陷入混乱,然而魔氛深重,反攻竟不知如何开始! “关键时刻,又是苏氏族长,以超凡智慧,参照三座圣灵碑之姿,提出修建光明塔林,覆盖整个人间的通天构想! “这种正三角形次第排列,又向外围无限延伸的布局,配合着范围广大又能对抗魔气的光明系法术,给失去神殿神官辅助的吾等残余指明了方向! “由是至今两百余年,吾等终于基本荡清阵中魔氛,所有救下的人族同胞均已迁移至光明塔林范围之内,入魔概率大大降低! “只可惜,困于阵中的魔天大妖们竟然残忍到杀戮同伴积蓄魔气,终于在这座穹顶阵法与大魔天接壤之处,成功破开一条短时间存在的通道,将数以亿计被其囚禁的人间生灵掳往大魔天,充作妖魔血食! “直到现在,每隔数十年,魔天大妖们便会血祭无数人间生灵,用生魂之力开启这条通道,输送妖魔大军再次入侵人间!吾等陈重兵于北方冻土抵死而战,灭魔无数,局势尚称平稳,三位尊者可以安心! “恨只恨吾等实力不及,至今无法参透这座穹顶阵法的奥秘!甚至无法如妖魔一般打开那条通道,只好被动防守,日夜戒备,无法反攻大魔天!” 奥古斯都言语低沉,懊恨之色透骨而出! 三位圣灵垂首无语,亿万注视者中,那些经历过投射的璀璨光点们几乎同时黯淡下去,久久不愿亮起… 整座圣灵界默然良久,倒是奥古斯都法神打破了静谧: “三位尊者莫要心伤,想我人间抵抗妖魔入侵十数万年,尊者手中这亿万人族英豪执念不灭,人族精神便永不断绝! “您三位开辟出这座圣灵天,让我人间历代英豪死后执念拥有了归所!您三位留给人间的唤灵传承,还有上方那座威能莫测的投射漩涡,更让这亿万可歌可泣的英灵们得以休养生息,得以继续战斗,得以继续佑我人族! “如此功绩,吾辈极为向往!” 然而他随即苦笑道: “说来惭愧!吾自修行初始,便沉迷于魔法阵学一道,探寻各种力量本质,希望能够返本溯源掌握根底,或可解决魔气大患! “吾自诩智慧,神坛之路顺畅无阻,本欲以三位尊者为榜样,为我人间再创一门修炼体系!可惜能力终究有限,吾自创的魔造之学便连空间魔力都难以诠释,对那座穹顶阵法更是望尘莫及! “不过在北方冻土直面妖魔之余,面对那条直连大魔天的通道,那里是整座穹顶阵法内空间力场最为紊乱之地!吾突生奇想,难道这条通道便也是座阵法?大魔天便如空间法术一般穿越虚空乱流而来?至于阵法必需的位标,难道便是穹顶阵法内部都难以禁绝的魔气?! “借助这丝感悟,吾尽己之能,也创出一座阵法,试图借助英灵们回归圣灵天之机与三位尊者取得联系,本以为准备已然充足,却仍然低估了空间乱流暴烈的能量冲击,护身物品消耗殆尽,神坛肉体开始磨灭,最后燃尽修炼数百年的魔莲竟都无法支撑到圣灵天… “吾本已闭目待亡,却于魔莲消解之际,忽然感受到圣灵天传来的牵引之力,将吾之魂体接引至此! “这样看来,吾怕也是死掉了吧…” 叹息不过一瞬,奥古斯都法神旋即面露热切: “接引来时吾便深深感受到,这座投射漩涡竟与人间界穹顶阵法有着异常相似的神韵!不知这漩涡是哪位尊者的手笔,还请不吝赐教!” 三位圣灵只是摇头,凡叹道: “小奥,却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开辟出圣灵天后便封闭自身,经常陷入沉睡,不知不觉间,这座投射漩涡便出现在那里了…” 苍老的人族法神难掩憾色,眉宇间却坚定依旧,他诚恳道: “那便罢了,能与三位尊者取得联系已是侥幸,此行无憾! “说起来,自进入圣灵天起便有充沛灵力时刻灌注,吾自感精神境界无形中拔高了不少,一身实力比之先前也差不了太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许这便是魂体的优势罢。 “不仅如此,透过那座漩涡,吾竟能时时刻刻感应到人间界留下的位标,那座阵法的位置!这感觉实在真切,真切到吾自信透过漩涡,便可马上找到回归人间之路! “三位尊者,人间战局虽然稳定,却是笼中困兽,绝难久长!吾此行便为求援而来,还望三位尊者暂时回归人间,佑我人间生灵!” 尘和烟望向凡,凡却是心中一动,他挥挥手,静静躺着的星晶雕塑于是苏醒过来,在她黯淡无神的眼眸睁开后,凡手中的亿万光点猛得齐齐亮起,竟然挣脱了他的掌握,化作漫天光雨,温柔穿梭在星晶公主身边。 “小奥,你看这位初生圣灵,她是我们无数年来的心血,是这整座圣灵天的孩子!可惜这无数岁月里,唯有她的双眼,我们一直都无法点亮! “只因那对眼眸,本身便是人间界古往今来或许仅此一份的玄妙之物! “若是能点亮它们,不仅我们三位,就连这整座圣灵天,都可以马上回归人间!” 三位圣灵期冀地望着这位人族后辈,望着他走近星晶公主仔细感悟,望着他眉头紧皱许久,望着他最后黯然摇头… “让三位尊者失望了…” 奥古斯都深深致歉,继续说道: “吾只觉这对眼眸内里蕴含着无法估测的博大元力,却凝结为如此细小的物体,这种能量饱和程度简直无从想象!便是吾曾引以为傲的神坛七星魔莲,内部能量密度与其相比都判若云泥!毫无疑问,这对眼眸与穹顶阵法应该是同等层次的存在!在某些神韵上甚至有种同根同源的感觉,难道这对眼眸竟也是远古人族意识流派造物么?!” 一向平静的凡仰首不语,而属于他的那扇崖壁却突然间隆隆震抖,久久不息! “小友为何宁死都要来这圣灵天?” 不待人族法神回答,凡自续道: “小友身为人间神坛,自是为人间生灵立命,死生不计! “吾等身为人间圣灵,自也要为我人间存续而战,至死不渝! “在诞生意识之前,我等也只是某位人间英雄死后的灵魂碎片罢了,或许是执念至深至纯,又或许是人间界域另有玄妙,我等这才得以自浑噩中醒来。 “本是残存之痕,记忆淡若虚无,灵体极度虚弱,唯有一种本能支配着我们! “那便是饥饿! “那时的人间,灵魂碎片无以量计,不知多少人族残灵挂念生者,徘徊于天地之间久久不散,然而觉醒这份本能的却只有我们!无知无识的我们在灵魂光海间疯狂吞噬,无以量计的同类被撕碎磨灭,消失在我等腹中! “这样的我们持续了很久,久到那片灵魂光海如同墓地般黯淡,久到我们的躯体早已一望无际,久到灵魂光点甫一出现便被我们的躯体吸引吞噬,便如方才尘和烟发怒时那般模样! “直到我等躯体能量饱和到了极限,长无可长,我们这才再度迎来变化,开始拥有理性和智慧,那无数人族残灵在我等心中早已镌刻下对人间如渊似海的眷恋!我等虽为灵体,却永属人族一员!抵御妖魔护佑人间,我等当仁不让! “数万年无休止的战斗,诛灭过无数魔天大妖,在我等离开人间前的最后几千年里,竟无一头魔天大妖胆敢侵扰,人间生灵安乐,逝者锐减,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份饥饿感觉某一天竟然再度席卷而来,人间未散亡灵瞬间被我等吸攉一空!就连生者灵魂,在我等眼中都几将视为食粮! “我们那时才明白,这数万年来有多少人族残灵葬身吾腹,有多少人族精神被我等无情消化,我们自诩人族一员,自诩人间护法,却是三头披上人皮,吞噬同族的可怕存在! “逝者亡魂,本是我人间生灵存世之证!铭刻着多少不屈之念!理应拥有最后的尊严,缓慢消逝于天地,数万年来噬魂无数的我等,又如何对得起孕我育我的人间! “我痛不欲生,执意带他二位逃离家园,于无尽虚空流浪,也曾途经许多颗如我人间界域般的球状有灵星体,那些界域也如人间一般遭受着魔天侵袭,有些已是沦为魔域,然而其中却并未出现如我等般的存在!我等远远避开不敢靠近,终于来到这片虚无之地扎根下来,开辟出圣灵天。 “饥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们不得不陷入沉睡,谁料人间残灵仍旧被我等躯体吸引而来,正如虚空中相互绕转的界域星体那样… “虚空路远,不知多少人族残灵无谓折损甚至毁于半途,而碎散出的灵力却依然流入圣灵天,缓解我等饥饿之感… “我等这般存在,竟连自毁都不知如何做起,只好在痛苦之中勉力摸索,开辟出圣灵天后又过了许久,总算有所突破,不但将自身灵性与躯体分离开来,还成功布下这层深井力场隔绝于内,能量耗损压至最低,这才勉强压抑住吞噬本能,躯体灵力也开始反哺,跨空而来的人族残灵得以滋养转化为英灵。 “而后不知多久,那座投射漩涡忽然出现,英灵们得以重返人间继续征战,这座圣灵天才渐渐化为这般模样。 “无数年的研究实验,却找寻不到根绝吞噬本能之法,眼见英灵数量日益庞大,我等的饥饿之感日趋强烈,如此脆弱平衡一旦打破,圣灵天又是一场浩劫! “我等智慧有限,只好求诸外物,那双眼眸之中蕴含无尽元力,若能将其导出转化,使我等长久维持能量饱和之态,或许便是出路! “小友自也明白,灵力实乃灵魂之力,虽与其它力量迥然不同,却应也属于元力能量的一种,拥有着元力能量的一些本征。 “我等空有一身磅礴灵力,却对研究之事毫无所长,那双眼眸深奥无比,蕴含之力层次更为高远,我等连如何导出都参悟不透,吸收转化更是无从谈起…无奈之下,我等决意使其为眼,再造一位圣灵,新生之际灵智初开,或许会与那双眼眸天生取得联系! “可惜依然还是失败!还连累这位新生圣灵,将来也难逃无尽悔恨之苦! “尘和烟对人间眷恋更深,无时无刻不想回归,我却早已绝望,只待饥饿再度难忍之时,便带他二位投身到距离最近的一颗太阳,或许能永归宁静!不想今日,却等到你这位人族后辈冒死前来,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 “人族小友,你既能感受出其中神韵,又精研元力能量之学,已是我人族智慧超卓、惊才绝艳人物!请将这位新生圣灵带回人间,为这灭亡边缘的圣灵天,破解这双眼眸!” 凡深深下拜,尘和烟深深下拜,亿万光点簇拥着那位星晶公主,牵领起她的素手,握上人族法神衣袖,然后便自法神站立之处弥散开来,铺陈似海! ............. 或许再也没有体验那座投射漩涡的机会,御并无多少遗憾,他和那几十万粒注视者们一样,实在放心不下双目失明的她独自被人族法神带走,于是便悄悄藏在她的脚心,“偷渡”到现在这个世界。 ——自家公主远行,身边岂能无伴? 御和几十万名偷渡者们都如是想。 这新世界竟是如此生动,每一寸空间竟都绽放出毫不雷同的色彩!就连御这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前优秀“注视者”,都被这座世界震撼到无以复加! 在无数色彩中打了几番滚,御率先记起自己的侍卫职责,回到她的身边,却是更加心疼起来。 …“色彩”这种可爱之物,自己又该如何“讲”给她听呢… 不过,自家这位公主虽说初生未久,却是极其聪慧!很快便掌握了听声辨位的本事,也很快学会了简单对话,而她却片刻不离那位人族法神,这让几十万名偷渡者“侍卫”们很是失落。 这座人间界其实对侍卫们非常不友好,来到这里没几年工夫,御便感觉到,身体无形中已然消磨了大半! 幸亏自家公主强行将它们收拢起来,塞进随身带来的星晶山峰里“泡澡”,它们才没有像这个世界里许多光芒黯淡的新生光点那样,没过几天便如泡沫般破碎… 不过它们舍不得将自家公主的“口粮”吃掉太多,更舍不得温柔的她太久离开它们的视线,每次去泡澡其实都在敷衍了事,所以它们一个个都懒洋洋的。 那位人族法神终日都在忙碌,自家公主也终日里牵着他的袍服,默默地飘在法神身后。 对了,那位法神倒是第一时间给公主取了“零”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舒服,很有圣灵天的味道。 不过法神和公主交谈极少,绝大部分时间里,法神都在写写画画,偶尔牵过公主细细观察那双眼眸,然后摇摇头继续工作。 他的面容依然苍老,御却心知这是法神对外营造出的假象!毕竟现在的他纯剩灵体,容貌可以随心变化… 这件事他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他的亲族后辈,对外宣称闭关,在这座人间学院的小小实验室里不眠不休,一直工作到现在。 从回归人间那天起,法神的周身便多出来薄薄一层御很熟悉的力场! 侍卫们当然第一时间避开了他,缀在自家公主身后,又不会离开太远——只有这样才能抗衡圣灵天无处不在的牵引之力。 然而灵力散失却是无法避免,丝丝缕缕的灵力时刻都在法神和公主身上蒸腾,飘往某个方向,很快便会凭空消失,许多天来,御看得非常清楚… 思考依然是御有别于其它侍卫的方面,却越发成为他的烦恼之源。 便如现在,安静了十几日的实验室里,自家公主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然后扯扯法神的衣袖,轻声道: “小奥,我饿了,要吃糖果…” 法神马上停下笔,看到公主扁着嘴一脸渴望,于是呵呵笑起来,宠溺地捏了捏公主的鼻尖,不着痕迹地抽开衣袖,话语无比温和: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听话,不要乱跑,还是在这里等我吧。” 自家公主一向十分乖巧,从未踏出过这间屋子,御悄悄脱离了侍卫队伍,远远绕到房间某处,找到一条熟悉的墙缝钻了出去。 御远远缀着那位法神,一路上见到许多人族向他恭敬施礼。 法神一直来到四下无人的角落,御果然看到他抓起衣袖,皱着眉头用力扯下一小片,却忽然间倚靠住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 那战栗许久才平息,法神苍白的面色转瞬即逝,袍袖也于沉稳步履间恢复如初,手上却托着几枚热气腾腾,仿佛刚刚出炉的“糖果”… 御担忧地望着他,远远不敢靠近。 在来到人间的上千个日夜里,这样的战栗他已见识过很多次,持续的时间也在逐渐变长,那些糖果的造型再是可爱,御都清楚,它们与法神的身体终究是同一种味道… 回到实验室里,法神还是那位法神,淡然的眼中唯有关爱,他将糖果放在公主手中,重复起御和公主听过许多遍的叮嘱: “零,无论什么时候觉得饿了,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明白吗?” “嗯!” “呵呵,零最乖了!” 看着自家公主如获至宝,小口舔着糖果,一脸满足之色,御越发忧心忡忡。 时间在平静中飞逝,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千个日夜。 黯淡了许多的侍卫们更加慵懒,便是泡在星晶山峰里都难以恢复几分活力。 或许是因为星晶的灵力时刻都在散逸,星晶山峰里的能量密度也在日益降低…只有御懂得主动吸取一些,这才能经常出来看看。 这段日子里,那位法神渐渐变得需要嘶吼,才能撑过那段战栗,于是便转移到这栋更为偏僻的建筑里。 法神在阁楼外部的平台周围画下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纹路,竟神奇地形成许多层能量薄膜,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就连声音都禁锢在内! 每当法神步入阁楼,号称要“取糖果”的时候,御便默契地牵领起自家公主,扑在那些柔软薄膜上玩耍,欣赏她银铃般的笑声。 法神已很久未曾观察过那双眼眸,却似乎有了新的思路! 许多种令人心悸的纹理蕴含着庞大的能量,却像袖珍的玩具一般被他托在掌心。 渐渐的,他手里浮现出的符号纹路越发繁杂,爆发出的能量也越发危险!为了公主的安全,他不得不一次性备好数月份量的糖果,又将形成某种“触须”的方法教给她,然后独自幽闭在阁楼里。 利用这种触须,公主慢慢学会了“阅读”一种人间界的“特产”——那些名叫“书本”的东西。 初时多有茫然,待到读得多了,公主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许多,对于自己喜爱的章节,一连翻读几百遍她都乐此不疲,只是不经意间面向阁楼时,她的脸上才略略显出寂寞。 闭居阁楼的法神现在居然时常忘记补充糖果!这让御越发不满,屡次跑去阁楼屏障上面撞出凹痕,以表达自己的抗议,却很难将法神唤出阁楼… 现在的法神,一天之中竟有半数时间与突如其来的战栗进行抗争,偶尔隔着屏障看到御时,目光异常奇异,竟似想要扑将过来! 待到身体终于平复,法神便立刻投入工作,御隐约见到无数道纹理包裹住法神的一角袍服,于法神手中凝聚成团,内里的光芒让他不敢直视! 那角袍服始终安然无恙,于是更多的纹理被法神融入其中,然而那枚光团则是越来越小,逐渐化为实质!却再度被法神揉成碎粉,添加到下一枚纹理光团之中。 这样的纹理光团,法神揉制了千万次!制作周期也在逐渐缩短,内里已不知融进了多少道危险无比的能量! 那角袍服终于在纹理光团中央渐渐软化,变为一小泊金黄色的液滴。 然而法神的战栗时间依然还在延长! 到了后来,法神一天当中竟有九成时间都在战栗中度过! 不过他的表情却是极为振奋——或许是因为某一天走出阁楼时,他将那团液滴洒在御和侍卫们身上,瞬间便让它们生龙活虎的缘故吧! 于是法神从此再不闭关,在每天短暂的正常时间里,带着公主和侍卫们开始远行。 那真是一段无比温暖的日子! 每一种味道,每一丝声音,他都不厌其烦地,努力为公主描述出来,向她诉说着自己对于这片人间疆土的热爱! 他们的足迹遍历过无数江海山原,一根枯草飘来都让他如获至宝! 他们也穿行过无数楼亭街巷,几缕炊烟拂面便令他陶醉不已! 公主的笑声从未停歇——这本就是她应当享有的生活! 尽管那双眼眸依旧黯灭,这人间界中数之不尽的点点光芒,却早已在她心中写下清晰无比的温暖! 直到有一天,他们一路向北,来到仿佛人间尽头的那道巨型屏障脚下,来到一座与这人间气息格格不入的洞口面前! 笼罩这片人间的巨型屏障极为坚韧!便是法神灵体也无法出入,却在这片半球形状的凸起洞口之处激荡不休! 无数道空间裂隙突兀出现,又被那屏障即刻抚平,那些裂隙的背后充斥着无法言喻的黑暗!在某些瞬间,竟隐约可见些许黑影在裂隙背后翕动! 如蝇如蚁!如手如眼! 黑暗无时不刻不在冲击着这里,却被这座人间屏障抵挡在外!争斗一刻不停,这座洞口便是战场! 法神反复叮嘱公主不要靠近,然后才紧贴洞口坐了下来,纹理光团现于掌心,又被他按在洞口屏障上。 那光团初始时,经常被空间裂隙撕扯碎裂,法神却毫不气馁,无数道繁杂纹理凭空出现,争相填入其中… 便是战栗袭来,在能量薄膜中无声嘶吼之时,法神也须臾不曾停歇! 洞口撕裂弥合,光团也在撕裂弥合!远远观望的御注意到,那光团竟逐渐凝炼为一枚朴素无华的晶体,多了些莫名的韵味! 撕裂如同死亡,弥合就像新生! 法神终于起身,然而公主和侍卫们却在他远远注目下陷入昏睡,再度醒来时,他们却是浮在一片碑林上空。 碑林中的人群密密麻麻,簇拥着一方新碑入土,置于三座通天巨碑脚下。 无尽的哀伤四溢,有风自无数旧碑之间呜咽而来,抚上那些新碑文字—— “议会历259年,人族七星法神,魔造学创始者,尤里•奥古斯都!” 法神的灵体此时若隐若现,战栗竟已无从掩饰!不过他们的形迹依旧无人察觉。 醒来的公主习惯性抓向那片无比熟悉的衣袖,却捏了个空… 法神勉强凝出一根手指给她牵着,取出那枚晶体贴于公主额头。 晶体很自然地融入在额头上,就像拥有了第三只眼睛! 法神不由叹道: “欲见圣灵,却自身化为圣灵! “欲解阵法,却解得个磨灭归虚的阵法! “本已踏开新门,奈何大限已至,无力多求! “罢了罢了,想我人间代有绝艳之才,魔造之路必有来者! “燃吾身成薪火,为后世作资粮,便在此时!” 在身化流光,决然没入那枚额头晶体之前,法神望着疑惑不解的公主,却又仿佛在望向过往时光中,某个温暖明艳之处! 他不由得噙出笑意,语气温和如初: “零,我要离开了… “我走之后,你待在阁楼里千万莫要出来,能睡觉便是最好,实在饿的话,再吃些星晶吧… “零,不用担心,将来有一天,必然会有额头带着同样晶体的人间生灵与你相遇! “也不用害怕,我教的歌儿,你切莫忘记唱给那人听… “到了那时,这枚晶体必将温暖起来,流淌出金黄色的液滴,那便是我留给你的糖果,他或者她必然如我一样,做你未来的眼睛!” ............ 从那以后,阁楼里只剩公主。 第一个千年,公主看倦了书籍,寂静疯长如草… ——去平台上散散步的话小奥应该不会生气吧… ——她这样想,于是走出了阁楼,小心翼翼地踩上旋梯,厚厚的积尘却立马包围了她,阴暗陈腐的味道第一时间将她驱赶回来! ——小奥在的话才不会这样… 公主扁起嘴,学着小奥的样子画出一些简单的图案,吹净了阁楼,她却再未踏出一步… 第二个千年,星晶吃光了。 公主的身体开始变得奇怪,渐渐失去了实体! 她真的很饿,原本慵懒的侍卫们却争相在她身边游逛,于是她学着小奥的样子布下力场,开始睡下。 第三个千年,公主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位小家伙,每次都得依靠她们的能量才能醒来! 公主极其讨厌这样的自己!于是许多位不同性格的公主开始出现,偶尔还会获得“零”这个名字醒来时的完全支配权… 而真正的她却忘记了很多东西,陷入混沌深处… 终于在今天,一位额头上同样拥有晶体的少年吻上了她! 等待许久的歌儿自发苏醒,流淌在他们心间… …… 千年修紫木… 万载绕寒桐… 安之若如始… 然然与共生… …… 少年额头的那枚晶体泛出些许金黄,睡中的公主被柔柔吸引过去,依偎在那条细弱的丝线上… 丝线上存留下来的却只有小小的一点,这片胶质空间失去了至为重要的东西,于是崩散… 这天午后,伽罗学院区域风雨忽起,声如挽歌,禽伏兽蛰,啼鸣不绝! 数十万颗纤尘不染的光点,自伽罗学院图书馆的三层阁楼里飞扬开来,蜿蜒出长达数里方才逐渐消失的白色丝带,飘往天空,绵绵不息! 一 伽罗篇 二十 共生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无比安心的舒适触感,无比熟悉的幽幽香气,御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小三和小五一左一右,趴在他的床尾睡得正香。 …看来自己是昏过去了… 御只记得那首歌儿结束后,他和红绫紫菱便被胶质空间挤压出去,之后就再没印象了。 …红绫和紫菱应该安全了吧,记得红绫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对了,那位零公主! 他稍一动念便清晰“看”到,那枚光点静静地蜷在额头晶体旁边,截流了晶体溢出的全部金黄之色。 尽管光点太过微小,体态样貌都无法辨认,公主的气息他却绝对不会认错! ——毕竟作为侍卫们的一员,御早已看护过她无数个日夜! 回想起图书馆中经历的一切,现在的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吻上公主那一刻,便走进了她的记忆! …被法神大人带回人间将近三千年,双目无明又无比饥饿…却依然听从法神大人的话,在那间小小阁楼中幽闭至今! …要知道,她可是那三位圣灵尊者的孩子!是圣灵天独一无二的公主!却要背负如此悲哀的圣灵宿命! …符文胎盘内部那无比浩瀚的金黄能量,原来竟是法神大人自身所化!为了他与三位圣灵尊者的承诺,为了这位可怜的圣灵公主,法神大人宁可将自己的圣灵之躯磨灭成泥,都不肯向这份圣灵宿命低头! …“燃吾身成薪火,为后世作资粮”! …这是何等豪迈的人族精神! 少年心头有团烈火,无比炽热! ——魔造学的瓶颈… ——圣灵们的宿命… ——意识流派阵法的深邃… 继承了法神大人的符文胎盘,这三座无比沉重的大山,从此便成为他的责任! 或许毕生都无法撼动分毫,只要心中火焰犹在,他便永远不会停步! “…法神大人,您的遗志,我接下了!” ……… 小三不知道梦到些什么,打着小呼噜呵呵直笑,口水沾湿了床单;小五就连睡着了,也还握着他的手不放。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看小三小五疲惫的样子,应该一直都在照顾自己,婆婆也一定很担心了! 御心下歉疚,起床的动作一轻再轻,尽管这样,小五却在第一时间被他惊醒。 见他醒来,小五的眼神惊喜绽放,不假思索便俯身上前,贴上御的额头。 半晌,确认过他的体温正常,小五这才起身,四目相对,小五却是马上避开,小脸挂满寒霜! 这样的小五却是头一次见,御心头惴惴,讪讪道: “小五,让你们担心了…” “嗯!” 声音依然自下腹传来,冷冰冰的。 “我睡了多久啊?” “三天!” “呃…” “一直高烧不退!昨天吃下婆婆找来的药草才好转的! “小三一直都不眠不休照顾你,今早你终于退了烧,她这才放心,却怎么也不肯回房休息! “害得我也睡不好觉!” 小五轻轻抱起依旧酣睡的小三,走出房门时停顿了片刻,御便听到近三年来,小五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声音清澈动听: “御…少爷…为了小三,请珍惜一下自己,好吗…” …… 御洗漱完毕走出卧室,早已不见小五身影。 他往前厅走去,远远便听到婆婆怒气冲冲,在向什么人发着火: “…图书馆魅影?哼!我可不管他是哪里来的大人! “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强者?为老不尊!御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拆他老窝!” 前厅里,两位伽罗院长正襟危坐,堂堂两位神坛强者,在婆婆面前却老实得像犯了错的孩子,连连赔笑道: “大姐头,息怒息怒…” 御前脚刚进厅门,婆婆眼里便是一亮,不见任何动作便已来到御的面前。 婆婆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御儿你醒了,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御连忙回答: “没事了婆婆,让你们担心了,真对不起…” 婆婆皱起眉头: “跟婆婆还见外,婆婆可要生气啦!” 两位院长也凑上前来,讪笑着没敢插嘴。 婆婆瞥了他们两眼,转过头轻声询问: “御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放心跟婆婆说,婆婆给你作主!” 见到婆婆这般样子,御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搀着婆婆坐回厅里,御便开始讲述那天光怪陆离的经历。 小五也悄然出现,为他们奉上茶水,侍立在婆婆身后。 得知是御在图书馆中开启了法神传承,还是那门失传已久的意识流派阵法传人,婆婆和乐文院长欣喜之外还没什么,伊恩院长却是面色有异。 而当听到那首歌谣时,婆婆目射奇光,等御讲完,她马上握起御的手,闭目查探起来。 好半晌,婆婆这才点头道: “果然是灵魂共生契约!” “灵魂共生?” 御隐隐觉得这与那位零公主有关。 婆婆语气和缓下来,慈爱地拍了拍御的手背,解释道: “御儿,你听到的那首歌谣,便是共生契约的契言了。 “当时你的灵魂在那位零公主的圣灵身躯里面,又没有任何抗拒之意,契言一出,契约自然便生效了。” 婆婆此时心情大好,见御依然十分疑惑,便继续道: “御儿,这契约之力很是奇妙,便如同两位灵魂的特殊约定一般,是灵魂之间的牵连。 “虽说契约名义上属于唤灵体系的一个分支,实质上却是迥然有别! “只要约定双方心中认可,契约便会生效!而且契约只与灵魂有关,与双方的力量层次没有太大关联。 “咱们人间十数万年历史,也只流传下来数十种契约,谁也不清楚这些契约和引发契约的契言都是如何发现又如何起作用的,然而契约的效力却是实实在在!或许它们是出自更深层次的规则吧。 “你这份灵魂共生契约,在所有已知契约里头算是最顶级的了! “灵魂共生,便是双方灵魂交融,彼此独立又相互庇佑,只要任何一位灵魂不灭,哪怕是失去了肉体,都可以依附对方继续存在下去! “御儿,我想你一定也能感觉到那位零公主的存在吧! “她是圣灵之体,本质上应该比神坛强者的灵魂还要坚韧,等闲伤害根本奈何不了她,如今你又帮她与那座符文胎盘取得了联系,那种吞噬本能应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困扰她了,于你而言,也相当于多出一条性命!这真是大好事!日后…” 婆婆说到这里,却是突然间顿住了,不过婆婆的脸上纯然都是欣喜。 …原来竟是这样,法神大人煞费苦心让自己和零公主签下灵魂共生契约,便是要借自己的灵魂为纽带,让零公主能与符文胎盘取得联系! …这样的话,有了法神大人磨灭自身留下来的浩瀚能量支撑,虚弱无比的零公主也可以暂时摆脱饥饿,红绫和紫菱也再也不用担心被自己的妈妈吃掉! …剩下的,便是自己的责任了! …只是零公主为何只剩下如此微小的一点呢,记忆里那样庞大的胶质空间,不都是她的躯体吗? 对于御的疑问,婆婆呵呵笑道: “御儿,这便是契约的奇妙之处了。 “那位零公主睡睡醒醒几千年,早已虚弱到无法凝聚实体,自然需要依附在你身上,而你的灵魂现在又非常弱小,只能接受与你对等程度的灵魂,所以那位零公主才会这般微小。 “不过你放心,普通人的魂体都是这个样子的,那位零公主也只是失掉了全部灵力而已,本身记忆不会有所损伤。 “等你以后与那座符文胎盘联系加深,能引导出更多能量的时候,不但零公主会恢复许多,就连你自己的灵魂都会随之成长的。” 婆婆语气一转,显得极为自豪: “我想法神大人也万万没有料到,能继承他真正传承的竟会是位普通人吧!我家御儿真是了不起!” 见婆婆此时心情大好,乐文院长也凑趣道: “那是当然的了!我早就知道咱们御儿天赋英才不同凡响,失忆什么的都是小沟小坎儿… “那话咋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乘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所谓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眼见婆婆面色由晴转阴,伊恩院长长眉疾舞,连忙堵住老伙计的嘴巴,开口问道: “御儿,你额头这丝痕迹便是法神大人留给你的阵法位置吧,现在有没有什么变化?” 御依言感受起符文胎盘,却发现自己与胎盘间的联系竟然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他下意识便开启了流元,望向前厅镜中,只见那道符文胎盘依然安静地嵌在自己额头正中,却是模糊得很,仿佛连晶体形态都很难维持。 可是,当他不小心瞥到镜中其它地方,却赫然发现——婆婆与两位院长通体竟射出无比炽烈的光焰,刺得他双目骤然酸痛! 好在流元视野第一时间便自发解除,他也及时闭了双眼,尽管这样,那股酸痛也过了好几个呼吸方才好转… 婆婆与两位院长似乎对这一瞥毫无所觉,御却是终于明白——婆婆一定是位更加强大的神坛强者——她的光焰比之两位院长更为耀眼!难怪两位院长见到婆婆都极为尊敬。 “伊恩院长,我觉得与胎盘的联系弱了许多…” “那便是了,” 伊恩院长手捋长眉回答道: “听御儿的描述,法神大人这座阵法已然诞生了灵识,有了神器的雏形!不过器灵还很幼小,这丝联系也极其微弱,如今再加上零公主,两人分享这丝联系,有这样的感觉倒也正常,应该不用担心。” 他的长眉分出一束,在御的额头痕迹上拂过,忍不住摇头叹道: “若非御儿主动说起,这座符文胎盘我竟感觉不到半分! “法神大人当真是天纵之才!失掉了肉体,忍受着圣灵吞噬本能之苦,却依然能在意识流派阵法上有如此突破,创造出如此深奥的符文胎盘! “为了人间生灵,他老人家毅然牺牲自身化为能量,以资后世!我等后辈几千年来却是无所建树,真是惭愧!” 伊恩院长语气沉重,望着御,目露不忍之色: “魔造学的桎梏!符文胎盘乃至那座穹顶阵法的研究!还有圣灵天的困境!任何一样都关乎我人间界的未来,如今却统统压在了御儿一个人肩上! “何况这意识流派阵法失传已久又如此高深,就连我这伽罗院长都不得其门,御儿以后怕是难有助力,只能一个人艰难求索! “这份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婆婆与两位院长尽皆默然,御的心中却早已一片明朗,前厅中,只听他坚声道: “婆婆,两位院长爷爷,法神大人已为我人间慨然赴死,身为他的传人,我又怎可惜身?虽千万人,我愿独往!” “好孩子!” 婆婆大声赞道: “这才是我人间血脉!” 仿佛想到了什么,婆婆蓦然间眉头倒竖,极为愤恨: “日后那些家伙若再敢胡说八道,看我还能忍得?!” “那些家伙?…” …婆婆向来极为慈祥,不想今天就两次见她发怒… …婆婆年纪大了,若是自己足够强大的话,或许就不会昏迷过去,让婆婆这般担心… 不过婆婆的怒火在御的面前,霎时便化作和风细雨,她温声笑道: “呵呵,御儿,我是在说你那些伽罗同学呢… “我家御儿生得这般漂亮,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也难怪那帮男生们会嫉妒你… “御儿,婆婆当初非要送你去学院,这两年却是难为你了…” 婆婆的眼神写满了疼爱,御闻言放下心来,原来婆婆生气是因为这些,他赧然道: “没有啦,我这么弱,她们怎么会喜欢我…再说学院里的女孩子们大都很奇怪的…不过我最近也交到几位很好很好的朋友,您不用担心我的!” 婆婆身后的小五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啊,真是太好了,小五看来不生气了! …不过学院里的女孩子们确实很奇怪啊,平时连走路都像看不到我的样子,上课时却拿些留影石拍个不停,实战课大多都脸红红的,可爱倒是没错,就连那么温柔的兰欣也是这样… …嗯,若不是湘湘队长,我想直到毕业我也不会和兰欣成为朋友吧… …说到脸红,兰欣倒是和小三差不多… …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还是我有什么不对劲或是做得不好的地方,她们不好意思提醒我呢? …可是湘湘队长就很正常啊,真是太奇怪了… …明天去了学院,要不要咨询一下湘湘队长呢… …若是湘湘队长的话,一定会非常认真地给我一些建议吧… …嗯…就这么定了! 这位飘忽症少年习惯性地又开始浮想联翩,婆婆轻轻咳了一声,将他唤醒,话锋一转,却是异常严肃道: “御儿,获得法神传承尤其是额头晶体的事情,还有圣灵公主的一切,除了我们,万万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好的婆婆!不过连西娅姐姐也不能告诉吗?魔造学还有黑白元力的事情我还要请教她呢…” 婆婆与伊恩院长对视一眼,回答道: “魔造学我们都帮不上忙,难得西娅丫头主动帮你,倒是位有心的姑娘!不过御儿,你身上的东西事关重大,我和两位院长需要上报元老会,等有所决断以后再说吧! “对了御儿,你也好久没去你鹤爷爷家串门了,他最近一直跟我念叨呢,婆婆都快烦死了…今天就不要锻炼啦,去他那里坐坐吧。” 那位鹤爷爷独自住在婆婆家隔壁,平日里无人陪伴,这段时间自己又一直忙于修炼,也该去拜访一下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 待御离开,小五也被婆婆支走,前厅里只剩了婆婆与两位院长。 婆婆接连布下几道阵法笼罩前厅,面沉似水,神色凝重! “伊恩,御儿这件事你看应当如何处理?” 伊恩院长长眉虬结,显得极为矛盾,犹豫了半天都没说话。 乐文院长瞅准机会,一把拽开长眉,开口嚷道: “老恩!你这家伙也忒不给面儿了,御儿眼里我的形象都教你毁了!” 乐文又道: “大姐头,御儿醒了,身体无碍,又得了法神他老人家的真正传承,这不都是大好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看元老会那边知会一声就得啦!再说了,传承开启那天,墨雪飘了半个钟头还多,连法神他老人家都慧眼识珠盖章认证了,谁敢来怀疑御儿的资质?! “现在嘛当然是弱了点儿,不过魔造学又不讲究这些,御儿天分高啊! “那什么流元之眼,还有黑白双色元力,阵法自带叠加效果,哪一样不是得天独厚、生猛得很!我看再过几年,连西娅丫头都得靠边站! “至于责任,御儿是男孩子,性格又坚韧得很,纯肉体锻炼都能坚持到现在,身上多点儿压力也没什么,再说了,不是还有咱们照看着嘛! “难道还有人来抢怎地?” 伊恩此时幽幽叹道: “老赖,你倒是蒙对了…” 乐文院长闻言,怒目圆睁: “法神传承向来都是各凭本事,有能者得!就连法神家族都从未出手干预过!我倒要瞧瞧,哪些兔崽子敢做这种龌龊事?!” 伊恩院长长眉兜转,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低声问道: “如果来抢的,是整个人间呢?! “御儿的三年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啊…” 乐文院长喉咙中立马就像塞满了沙砾,憋得他青筋暴跳,半晌,才小声嘟囔道: “…那又怎样!我瞧着御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印堂有玉骨之相,命格那是硬如磐石!到时候没准便能逢凶化吉…” “老赖你闭嘴吧!!!你难道教御儿指望不入流的相术、占卜那套玩意?!” 前厅日光朗朗,伊恩院长却像藏身在阴暗里! 他冲着婆婆郑重拱了拱手,一字一句艰难说道: “若如以往,御儿得了普通传承倒也罢了,偏偏却是意识流派!又是法神大人的至高成就!议会人人皆知——这穹顶阵法九成九便是失传已久的意识形态魔法阵! “大姐头暂莫生气,老实说,御儿的过去确实不甚光彩,苏先生辞世前,不惜与整个议会翻脸才挣来这三年之约,大姐头这两年里也是呕心沥血、不惜代价!只可惜御儿却并无任何好转!待这三年期限一到,御儿若能挺过去那是再好不过!可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不敢保证这座符文胎盘是否还能继续存在!谁也不知道祂下一次现世,又将过去多少个千年! “若这次事件如实上报议会,依我看来,无异于授人以柄! “我所担忧的这些东西,必将化为绝大多数议员们刺向御儿的唇枪舌剑!这关乎人间存亡的法神传承和御儿额头那枚晶体,到了那时便是最大的祸端!一旦举行议会公投,御儿的遭遇或许会比三年之约还要残酷! “大姐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人心可畏啊!!!” 乐文院长跺脚急道: “那便瞒着,谁都不说!” “瞒?怕是瞒不过了…” 伊恩长眉深垂,语声极为懊丧: “传承非正常开启本就引人瞩目!没过多久,又是风雨骤起——那当是因为零公主灵力散尽,神坛境界衰落所引发的天地同悲异象! “伽罗学院里各大势力耳目众多,你我又急匆匆地寻访过周边数个家族,消息早就传扬出去了!” “这些本还牵扯不到御儿,可最要命的是,零公主神坛气息刚散,那位红绫小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将御儿扔在了图书馆门口!她还大闹学院,说出’御儿害死了魅影大人’这般话来! “咱们不就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才躲来大姐头家里的么?! “可笑你我还曾下令伽罗宗师们闯图书馆取什么记录!听闻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波宗师被那两位小祖宗打晕了!我本以为不算什么大事,正好让后辈们磨练磨练,也让两位小祖出出气,等御儿醒过来,了解完情况再说,想不到却是最大的败笔! “明眼人只怕早就怀疑到御儿头上了!!!只不过是被大姐头威仪震慑,不敢直问罢了!” 乐文院长狠狠拍着大腿,咬牙道: “管他是谁!咱们就一口咬定御儿得的只是普通传承!魅影大人不过是见猎心喜,想要借来玩玩,结果把自个儿玩回圣灵天了,害得御儿昏迷好几天!” “老赖啊老赖!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魅影大人气息尽散,神坛陨落天地同悲!这种说法谁会相信?!再说那两位小祖宗怎么办?知晓她们存在的不在少数!难道也要把她们灭了?!到时候非得捅破天不可!豁出你我两张老脸,都糊不上这么大的窟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御儿这孩子秉性如何,咱们这两年一清二楚!他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这还不够?还要再遭人诘难?!” 婆婆听着两位院长的争吵,神色阴晴不定,此时竟然平静下来,徐徐开口道: “说完了?” 伊恩乐文两位院长立马住了嘴,以伊恩院长的老成持重,此刻却也直冒冷汗。 婆婆见状嘿然一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放落盘中发出“叮”的一响,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团厚重的能量筋膜,瞬间扩散至整个前厅,将两位院长完全笼罩在内! 那筋膜上的能量暗流汹涌,浓稠得就像婆婆此时的心情! 两位院长面色苍白,只见婆婆柔柔站起,那股曾屡次惊破1号塔区所有守卫阵法的滔天威仪如怒龙狂卷,在筋膜内部肆意张扬! 伊恩院长长眉急缩,第一时间护住头脸蹲在地上… 乐文院长反应只慢了半拍,本命英灵已却被筋膜内部力场滞涩,难以召唤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婆婆平静走来,牙齿格格直响,吃吃道: “大姐头…女王陛下…莫要打脸…可好…” 咚! “莫要打脸?!” 嘭! “御儿遭此无妄之灾,你却还想着留脸?!” 无数道拳拳到肉的重击声音如雨打芭蕉般响起,若有人自前厅外经过,便会看见那层圆滚滚的能量筋膜此时便如炸了毛的巨大刺猬,无数根人形大小的凸起乍然出现,又立马弹回原状! “御儿体内除了灵魂共生,居然还有两道契约!你们这院长是怎么当的?嗯?! “同枝契也就罢了!西娅丫头我倒没什么不满意!不过强订契约,连痕迹都不加掩饰!欺负我家御儿实力弱是怎地?! “居然还有瑟伯契约!好一个瑟伯契约!!! “海瑟家这些年看来杂草是太多了!连我家御儿都敢动手脚!若不是看在薇儿丫头的份上,你们学院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神官我现在便去活撕了她! “你们还有脸说看了御儿两年?就是这样看的?! “传承的事我不管了!你们伽罗学院惹出来的祸,你们两个负责解决!!! “什么人间大义!什么人族隐患!三年之约我本就没打算守!若是他们真敢对御儿不利,我妖精一族护犊子到底,大不了鱼死网破!!!” 筋膜上能量激荡,越发显得狰狞!隐隐传出乐文院长的惨呼声… “别打了…哎哟! “大姐头息怒啊… “大姐头…您这阵法隔音效果好不…” 一 伽罗篇 二十一 凤鸣山下(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凤鸣山下要属婆婆家占地面积最大,基本囊括了整片山脚。 只有一条青石板路自婆婆家正门直通最近的街区,仿佛整片山脚都是婆婆家的地盘。 环绕着婆婆家宽阔庭院的只有五座小房子,像五芒星一般散落在婆婆家周围,墙壁却紧挨着,就像宽大院落外扩出的几间耳室。 挨着婆婆家正门的两间房子中,有一间是属于两位伽罗院长的——在伽罗学院夏季和冬季各一个月的假期里,伊恩和乐文院长总会有一位在此居住,直到假期结束。 另外一间则属于那位名叫海瑟薇的公主同学。 大陆通史上讲过,在三千年前魔天碎空时已持续八百年的紫荆皇朝时代,海瑟家族其实是紫荆皇朝之前的皇室家族,因为自感实力不足,主动将人间治理权让了出来,避免了权力更迭时的一番争执。 这种事情在人间历史上却是罕见,海瑟族长也因此被紫荆皇朝册封为亲王,世代享有皇室称号。 便在如今的议会时代,海瑟家族也依然沿袭着这个称号,深受大陆民众爱戴。 或许是光明系魔力与大梵天神力之间天生最为亲和,又或许是海瑟家族代代传承的化神术太过玄异,自神力出现在人间,海瑟家族便是除神殿之外掌握神力修炼方法的唯一家族,是众多有志成为神官的人间修者唯二之选! 海瑟家族也并不忌讳秘法流出,为人间培养过许多位德高望重的大神官! 然而海瑟家族并不像神殿一般信奉大梵天的七曜神明,在修炼理念上也与神殿势力大相径庭,这两派神官之间的矛盾早已根深蒂固!在魔天碎空后的这三千年里,人间界同仇敌忾,这种矛盾才稍稍淡化下来。 这位海瑟薇同学便是海瑟家当代族长的嫡女,自幼便是绝大多数人族民众心目中唯一的公主! 虽说绝大多数海瑟族人都是光明系魔法天赋,族中天才屡见不鲜,这位海瑟公主却最为出众! 据说她的光明系魔力转化率近乎百分之百,拥有着千年难得一见的光明灵体!她成为海瑟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也便理所应当了。 只是这位海瑟公主不知为何,两年前竟不顾家族反对,忽然决定要去参加神殿的圣女遴选! ——这在当时也是轰动人间的大消息,连一心修炼的御都有所耳闻。 这位公主同学每年入冬前,都会来伽罗学院借读一两个星期,又恰好是御所在的小队。在修炼方面,她曾经给御提供过许多帮助,性格也是温柔无比,没有一丁点儿公主架子!也完全不像绝大多数女孩子那般奇怪。 御对这位公主同学观感极佳,况且她又是自己的邻居,婆婆也对她很是喜欢,所以在每年借读的这一两个星期里,他便受婆婆所托,充当这位公主同学的护卫,陪她一同上学放学,算算日子,她应该也快来了。 婆婆家西侧的两间房屋紧挨着茂密山林,平时不见人来,而那位鹤爷爷的家则是在山脚的最东侧,那里地势最为平坦,非常适合耕种。 鹤爷爷也极其喜欢种粮种菜,经常夸自己是位了不起的农夫,以前在老家种过很多亩庄稼,便是搬到了这边也从不闲着,在门外圈出一片苗圃,婆婆家的菜便经常产自这里。 鹤爷爷的屋门一向都是大敞四开,往常时候,御远远便会看到鹤爷爷蹲在门口,摇着蒲扇,笑眯眯地等着他,不过今天却没见人,御便扣了扣门环,礼貌地喊道: “鹤爷爷!” 一把洪亮声音自门外那片绿意盎然的苗圃里传来: “御儿来啦,这里这里。” …鹤爷爷不愧是位地地道道的农夫,眼看都要中午了还不歇歇。 御会心一笑,循声踏入苗圃。 清新的泥土芬芳与绿植气息迎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许多种蔬果挂在枝上,熟得恰是时候! 御忍不住搓搓手,心里早已滑过好几道拿手炒菜的名字。 不过十几日没来,鹤爷爷的苗圃里便又多了新花样。 ——在苗圃深处光照最好的位置,几片透明的玻璃墙围成一个小间,里面种着几排嫩油油的秧苗。 虽说这间玻璃温室形状不大规则,却也和以往鹤爷爷每次补种其它蔬果一样,在苗圃中各得其所,相互间丝毫看不出影响。 ——这样高明的苗圃规划能力在鹤爷爷口中,却是一位农夫的基本技艺,御虽不懂农业种植,却也觉得单凭这份规划能力,鹤爷爷在农夫界也一定是位大师级人物! 御远远望见鹤爷爷光着膀子,在玻璃温室里头朝自己招手。 鹤爷爷的年纪应该很大了,不过身体依然非常硬朗,一身腱子肉丝毫没有老态。 御一路小跑,刚刚迈进门口,温室里骤然耀起一片强光,他几乎被闪晕在地! 摇摇晃晃之间,他碰到了身边几株秧苗,却又有几十道风声划过耳边,几十道尖锐物体如冰雹般袭来,刺得他身体生疼! 还好这些东西很是细小,只是疼痛而已… 视力恢复了些许,御忙不迭爬起身,无意间又碰到许多蔬叶,于是来袭的不明之物更加密集,直接将他轰出了温室! 抱头鼠窜的少年跑出老远,这才转身仔细一瞧,袭击自己的原来是非常细小的冰锥和风刃——赌上两年多实战课的“经验”,他绝对没有认错… 鹤爷爷在温室里哈哈大笑: “御儿过来吧,门口的阵法我都撤掉啦!” …咦,阵法?鹤爷爷不是位武道家么? 虽说鹤爷爷的具体实力御不清楚,不过每次他来,鹤爷爷都会帮他检查一下身体。 那道悠长绵柔又非常浑厚的武道内力,会滋润过他体内每一处地方,而且要持续一个小时之久! 鹤爷爷只说这是来陪他这个老头子聊天的报酬,不会耗费太多内力…不过御心里明白,自己两年多来晶力增长,以及高强度训练带来的体内暗伤,鹤爷爷的内力检查对此一定大有裨益! 所以每次来鹤爷爷家,御都会给鹤爷爷烧几道拿手菜肴,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御小心翼翼回到温室里,只见温室上下几乎每个角落,竟有不知多少枚卷轴,或贴或挂布设其上,就连苗圃间的过道上都有阵法存在。 或许是获得法神传承时自己努力搬运出的那点初级阵法知识,当然也得益于自己在魔造学基础课上的刻苦学习,当他仔仔细细逐一看过去时,却发现在这里的所有阵法原来都是初级阵法,而且自己居然都能够辨认出来! 铺满整个屋顶的,是一道巨大的初级聚元阵,其间又掺杂了近百道小阵法。 在屋顶边缘的八个方位上,分别悬有一枚初级强风阵,每道强风阵旁边还环绕有四枚略小些的初级暴雨阵,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启动,雨水在风力作用下直接化为雾状飘洒下来,看来是为苗圃灌溉之用。 在四周的玻璃墙壁上,数十枚原本用来破除隐身潜匿效果的初级孢子阵围了一圈,只见它们定期释放出许多颗极细微的魔法孢子,几乎沾满了所有苗叶,配合屋顶上的十枚真实之眼阵法和许多更加小型的初级冰刃和初级风刃阵法,会识别出苗叶上的异物并加以点杀,看来是作为杀虫之用了…毕竟他已经亲身体会过它们的威力,等闲虫子应该没有任何生存机会。 秧苗行列的间隙稍稍宽了一些,在对角斜线的每个交叉点上,还布置有四个方向的初级地龙藤,应当是利用地龙藤的定向攻击特点给它前进方向的土壤耕耘,顺便还能除掉杂草。 不过剩余的位置却全部留给了定期闪烁的初级光耀阵,这种阵法除了让人目盲几秒钟外并没有其它攻击效果,在实战时很少遇到,用在这座温室的话,御倒是一时想不明白。 见他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鹤爷爷笑着问道: “哈哈,御儿,你瞧我弄得这套阵法系统怎么样?” …原来这竟是一套阵法系统! ——如此大数量的阵法搭配,多种阵法分时复用产生组合效果——这可是中级魔造学里的“阵法复合理论”!所以这种阵法系统又被称为复合阵法。 以御的学识,也只是在课堂上听导师大略介绍过这种复合理论的概念,据说这种复合阵法之中,一定会有一枚量身定做的“中枢子阵”,是专门用于控制其它所有子阵法的,堪称复合阵法的核心! 真正高明的中级魔造师,能够针对不同的复合阵法,设计出不同功用的中枢子阵,来实现大量子阵法的精准控制! 能够设计新的阵法,哪怕只是用于特定系统的阵法,在魔造学上的层次也要比单纯掌握现有阵法高超很多很多,听闻绝大多数中级魔造师都难以达到这种水平! …难道鹤爷爷除了武道家身份之外,竟还是一位技艺超群的魔造师么?! 御顿时觉得高山仰止,难掩崇拜地看向鹤爷爷,真心称赞道: “鹤爷爷您真是厉害!就连婆婆都没有兼修魔造学呢…想不到您竟能达到创造复合阵法的层次!您至少也是魔造大师吧,难道竟是宗师吗?!” “哪里哪里…哈哈哈哈!” 鹤爷爷闻言大笑起来,红润的脸庞上面满满都是得意,他的眼神悄悄往婆婆家方向瞟了一瞟,提高了嗓门大声笑道: “小意思啦,玩玩而已,玩玩而已,哈哈哈!” 御压根没有察觉鹤爷爷的小动作,他略带埋怨道: “…您明明知道我最喜欢魔造学的,却还瞒我这么久…” 不过他马上兴奋起来: “对了鹤爷爷,我前几天刚刚开始魔造学习,以后您可要经常指点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御儿你晶力破百了嘛,所以我才会弄这套东西出来,谁教你这么多天都不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的!” 鹤爷爷目光闪动,促狭道: “我说御儿,指点魔造学嘛那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家的小孙女你倒是考虑好了没?啥时候跟她见个面呗!” “…鹤爷爷您又来了……” 御脸色微红,这位鹤爷爷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喜欢跟自己“推销”那位未曾谋面的小孙女,自己不马上拒绝的话,怕是又要跟自己唠上半天… 他连连摇头: “鹤爷爷,我早就说过啦,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鹤爷爷闻言立马蹲下了身子,头微微垂着,眉毛和嘴巴努力皱出一脸愁苦的样子,只听他唉声叹气道: “唉,可怜我家的小孙女哟,人长得那么漂亮,实力又没几家姑娘比得上,某人怎么就看不上呢…不对!某人连见都不想见哟!真是的…” 眼见鹤爷爷一边叹气,一边虚虚抬眼瞥着自己的样子,少年不禁被逗笑了。 …鹤爷爷的脾气真像一位老小孩儿…尽管自己受到法神大人青睐,终于从记忆丧失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又坚定了未来修炼的道路,可在这饱受困扰的两年多时间里,每次来鹤爷爷家,自己都会在类似的对话中获得暂时的轻松——这却是不同于婆婆家里的另一种温暖! …当然,聊到这位“小孙女”时除外。 …就像现在这样,记得罗兰关于这种情况有句非常贴切的形容,是怎么说来着… …对了——“套路,全都是套路!” …自己在人际交往和其它许多常识方面实在太不擅长了!所以,当然要继续遵照挚友的指点咯。 …那便是“顾左右而言它”,或是简单地称作“岔开话题”的一种招式! “鹤爷爷,您这套复合阵法真是太太太…让我惊艳了!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是看不明白,请问那些光耀阵法是作什么用的啊?” 大招——“顾左右而言它”,配合上辅助话术——“适当的赞美”… 罗兰的指点果然灵验,鹤爷爷脸上的愁容顿时一扫而空,御便知道,自己这句话算是问对了地方。 “呵呵,御儿不愧是御儿,魔造学基础很扎实嘛!我这些光耀阵可是大有讲究的! “御儿你应该也见过入魔事件吧…魔天碎空三千年来,人间界与大魔天逐渐融合,穹顶阵法内部魔气日渐增多,虽然有光明塔林定期驱散,却是无法根除!在一些偏远塔区里头,光明塔力量薄弱,魔气含量便会升高,不但容易影响普通民众,甚至连农作物都开始被魔气污染!” 鹤爷爷面色渐渐凝重,沉声说道: “千年前那场议会山战役以来,大魔天便再未组织大规模入侵,穹顶之内人口大增,耕地面积却是日渐不足,更何况大量农田都在光明塔力量薄弱之地,许多农作物都开始出现魔气含量升高之势,近年来,各地都有食物污染所导致的入魔事件发生! “你鹤爷爷我便是农夫出身,当然知道民以食为天!议会那帮家伙们目光短浅者居多,这种事情也指望不上!我便自己鼓捣出这么一套东西,那些光耀阵法便是用来祛除魔气的!若是这种复合阵法能在人族内部推广开来,食物安全有所保证,入魔事件想来也会减少一些。 “不过现在嘛还在实验阶段,还是有点小问题…” “…我看这座阵法运行得很好啊…鹤爷爷,还有什么问题?”御很是疑惑。 “御儿,复合阵法里的中枢子阵你知道吧?” “嗯,知道一点,不过温室里头我没发现,我猜是在鹤爷爷手里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 鹤爷爷一摊手,苦笑道: “喏,中枢子阵便是我咯…” “哈?” 鹤爷爷挠挠头,面色有些尴尬: “方才那是逗你玩的…爷爷我专长武道,又哪里是什么魔造师!哪里会弄什么中枢子阵哟!什么符文数学之类的弯弯绕,我这辈子都没看懂多少… “这套玩意儿眼下就是个空架子,所有阵法都得由我分心控制才能运行!御儿你也瞧见了,屁大点个温室就要耗费上百道阵法,普通民众绝大多数只是初级职业者,别说他们没办法控制了,就算有了中枢子阵,这成本他们也承受不起呀!” 原来竟是这样…鹤爷爷这番话听得御心里沉甸甸的。 “鹤爷爷,我听说实力高强的魔造宗师们不但可以设计中枢子阵,还懂得对复合阵法进行优化!您为什么不去请教他们呢?” 鹤爷爷一阵摇头,满脸的不乐意: “不成不成!那怎能行?!魔造学的根底基本上都在姓奥的老头子家里,那个老家伙太过可恶!居然笑话我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弄不明白!他都这般态度,你还教我去求他的徒子徒孙?!想我是何等身份!我可是…呃,算了,御儿你就当啥也没听到哈,鹤爷爷我是开玩笑的… “…我的意思是,我都这把年纪了,没几年就要入土的人了,闲着没事儿鼓捣鼓捣这套玩意,也就是个念想儿,没想过成功,更没想过要去求谁!也就是御儿你来了,鹤爷爷我心里高兴,跟你念叨念叨罢了,哈哈!” 鹤爷爷的笑声依旧爽朗,内里那丝无奈和遗憾御却听得真切! …鹤爷爷一定是位隐世高人,本在这凤鸣山脚颐养天年,却仍然心系人族民众,忧其所苦… …人间界正是有着许许多多像鹤爷爷,像婆婆这样的人,方能存续至今的吧! …如今法神传承在手,只要自己努力修炼下去,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中枢子阵设计和复合阵法优化自己一定能够掌握!鹤爷爷这份念想,自当由我这人族后辈完成才是! “鹤爷爷放心,这套阵法您便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鹤爷爷目光微动,在御的额头一掠而过,面色欣慰不已,他伸出厚实的大手拍拍御的肩头,朗声笑道: “哈哈,御儿志气可嘉!不过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循序渐进便好!爷爷的身体硬朗着呢,这套玩意儿等你以后再研究也不迟! “不过御儿,我瞧着你气血虚浮、根基不稳啊…难道最近又天天熬夜了?那可不行!身子骨才是修炼的本钱嘛!走走走,跟我回屋里,爷爷帮你调理调理。” 御则是暗暗松了口气,鹤爷爷对待自己便如亲孙子一样,自己可不愿在他面前撒谎…法神传承和符文胎盘的事情,婆婆刚刚说过不许告诉任何人,却是导致自己昏迷数日,如今身体欠佳的缘由…若是鹤爷爷追问起来,自己真是不知该怎样回答。 跟着鹤爷爷离开苗圃,在客厅那张藤椅上面仰躺下来,鹤爷爷的手指照例搭上御的手腕,温润的内力再一次浸满他的身体,熟悉而又亲切! 同往常一样,他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朦胧起来,不过他的五感在今天的内力滋润下,忽然间变得敏锐起来,这却是以往从未体会过的奇妙感觉! 他细细聆听着风儿拂动草叶、虫儿翻动泥土,整个世界都像鹤爷爷今天的内力一般,竟是如此生机勃勃! 墙外依稀传来的一连串细碎碰撞之声,还有某人断断续续的呼叫,很快便被鹤爷爷发觉,挥手间掐灭在外… 不过鹤爷爷今天却也只有这一次动作,甚至没有和以前那样,一边灌注内力一边和他聊天,他只感觉身体内外舒服至极,后来自然便熟睡过去,所以他并未听到鹤爷爷的汗珠滴落之声,逐渐细密成雨! 依然与往常一样,当鹤爷爷内力撤去,御便悠悠醒转过来。 他只觉身体内外轻松无比,晨起至今的疲乏一扫而空,头脑间某些暗浊之感也没了踪影,他忍不住弹起身来,在小院里连续打完十几套基础战技,筋骨舒展的感觉让他神清气爽,却仍然有些意犹未尽。 正待继续时,只听鹤爷爷在他身后道: “咦,御儿打得好拳脚!” 鹤爷爷一手拎着茶壶,在藤椅上面晃着,面色较之平时更带些许红润,他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水,招招手将御唤进屋里,继续夸赞道: “这才十几天没见,想不到御儿你的拳脚功夫竟然开了窍,已经有几分’由招入势’的影子了!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自己方才确实发现招式衔接间顺畅了许多,甚至有种信手拈来的感觉! …可是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训练啊,实战课依然被打得很惨… …实战…对了,在零公主那里倒是打过一场,不过那时是灵魂状态,又是依靠符文胎盘能量才过的关,应该不作数吧… “由招入势?鹤爷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呵呵,这是武道一脉的说法,御儿你不知道也正常。” 鹤爷爷放下茶壶,手里却闲不住,抓过一把蒲扇摇了起来: “武道一脉源远流长,有记载的成套战技便可追溯到十几万年前!和魔法一样,都是我们人族最早出现的护身手段。 “那时的人间界妖兽纵横,是妖精一族的天下,我们人族据说与猴类妖兽很是近似,也便属于妖精一族的附庸,在弱肉强食的上古时代地位低下! “那时的老祖宗们,许多人都难以觉醒魔法天赋,他们为了生存下来,只好开始琢磨如何开发肉体这件最为原始的武器! “说白了便是身体训练和拳脚功夫,至于内力修炼,那是随着各种招式演变才逐渐被先人们摸索出来的! “便和御儿你这两年来的身体锻炼一模一样!” 御更加疑惑,追问道: “鹤爷爷您知道的,我这身体很是奇怪,内力法决也尝试过不少,不过修炼出来的内力却会马上散掉,一滴都留存不到所谓的’经脉’、’丹田’里面,或许因为我压根就没有那些东西吧… “在我肌肉里留存的那点晶力又全部都是基础元力,在实战里根本没什么用!单凭拳脚招式的话,那些武道系的同学我谁都打不过的…” 鹤爷爷摇头道: “御儿你莫要小看这些招式,尤其是几十套基础战技,这些可是我们武道一脉的根本!是多少位先祖一代一代锤炼出来的结晶! “这些基础战技几乎囊括了所有形态的基本招式,能够组合出无数套战技!没有招式的引导,体内便是拥有再多的内力也难以完全爆发出来!” …说来说去,不还是需要内力么… 御微微有些黯然,鹤爷爷见状,却是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水,好半晌才悠然说道: “御儿,上古传说里那些武道家们拳出如龙,矫健如风,虽说没有魔法师们那般毁天灭地的威力,可是战斗起来却并无半分逊色! “你道他们是纯靠内力的么? “不!不是的!他们更多时候依靠的,便是一种被称为’势’的境界! “拳脚招式代表着肢体动作的极限,当纯熟到某种程度,自身的意志能够融汇其中的时候,拳招便化为了拳势,攻击之时威力剧增! “而当意志强大到一定程度之时,便会升华为某种莫可匹敌的精神!此时灵肉合一,拳势便进化成为拳意! “掌握拳意的武道家们精满神足,身体堪称无漏!哪怕完全不靠内力,实力比之现在的高阶武道宗师也毫不逊色! “然而拳意并非终点! “我们人族的肉体是一座巨大宝库,而精神便是打开这座宝库的钥匙!当精神进一步凝炼壮大之时,肉体开发便更加深邃,拳意也会随之进化,力可移山填海!速可飞天遁地!变可三头六臂! “到了那种层次,拳意之说已无法概括其中玄妙,唯有一词可以形容! “那便是’神通’!!!” 御听得目眩神迷,上古传说中的人族先祖们仿佛活了过来,在他面前演练出那几十套基础战技! 鹤爷爷的讲述继续传来,遥远而又清晰: “御儿,你可知为何那妖精一族日渐衰落,我们人族得以最终崛起? “除了大魔天入侵、生灵涂炭,妖精一族却生育能力低下,强者数量不足之外,更为重要的,便是我们人族独有的肉体形态,以及与肉体形态无比契合的精神! “精神力量,说白了便是灵魂力量! “无论武道、魔法、唤灵,甚至神启一脉,精神力量都是重中之重,是修者们晋升到更高层次的关键! “没有足够坚韧的意志,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体内晶力再是庞大也难有作为! “这也是为何现在的妖精一族成年前必须掌握化形之术,以人族形态方可在人间界行走的原因! “爷爷当然明白你的身体状况,也明白御儿你极喜爱魔造之学,不过御儿你应当知道,魔造学真正形成体系只在最近这三千年时间。 “这三千年来,魔造一脉看似蓬勃壮大,在基本理论方面却是毫无寸进!当年的奥古斯都法神大人堪称万年一出的天才!也只是将魔造学拓展到勉强可称一门修炼体系的程度,可惜却无法掩盖魔造学理论不完备的遗憾!三千年来再无一位魔造师能够晋升神坛,这足以说明问题! “相比起来,拳招、拳势、拳意这条路虽然枯燥难耐,却是一条武道返祖归真之路!是早已证明了的,有望晋升神坛强者的光明大道! “御儿你在毫无内力的情况下,只用了两年多便已摸索到拳势的门槛,在武道上的悟性可谓出类拔萃! “更何况你能将肉体锻炼坚持这么长时间,受尽挫折却从未放弃过努力!爷爷这辈子阅遍无数人族,如此坚韧不屈的性格,也只有我那位小孙女能与你相提并论! “…爷爷老了,拳脚也快打不动了,不过我的小孙女却是位武道天才!正是因为她掌握了拳势,年仅十八周岁便已登临宗师位阶! “爷爷可以让她陪你一同修炼,有她从旁指点的话,相信你很快便能掌握拳势真意,未来的武道修行也一定会精进飞速! “毕竟这穹顶下的人间岌岌可危,唯有实力才是根本!而魔造之学初期实在难以增加多少战力!御儿你若能在拳势上面有所突破,短时间内拥有一些自保之力,爷爷也能放心许多啊…” 鹤爷爷神情殷切,目光中那份关爱让他温暖无比!两年来的压抑不由得涌上御的心头,一时间竟让他苦涩难言! 鹤爷爷疼爱地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御儿,我看你不如把魔造学作为辅助修行,还是来专攻武道吧!” 此间的少年心绪复杂——变强的希望意味着什么,唯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那是他于一片空白中醒来后,默默挣扎了两年多时间,才终于挖掘出的一丝微光! 是他无数次几乎溺亡于梦境深海,却终于浮现在水面的那根稻草! ——可是这无比珍贵的“稻草”,却突然出现了两条! “鱼与熊掌”的古老寓言,他当然也听说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不想放弃任何一根!但他同样明白人力有尽,任何一根都要求他付出全部心力! 无数位人族先祖充斥在他眼中,演练出的任何招式都似乎带有莫大的威力… 而当他内视于心,那座传承书室却只是静静立着,并无半分回响… …呵呵,在这件事情上,法神大人看来并不担心自己会改变心意呢… 想到这些,他不由失笑,心中蓦然涌出一股欢喜,忍不住学着鹤爷爷平时的样子,双手掐在腰间,哈哈大笑起来! …鹤爷爷说的没错…自己或许更加适合这条武道返祖之路…实力增长对于自己而言更是意义非凡… …可是,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初识魔造学时的惊喜!永远不会忘记这两年来自虐一般打熬身体的本愿!内心深处始终都在熊熊燃烧的向往和憧憬,便如那位无比牵挂着的爱琳小姐,每日每夜撩动心弦! …合本心,顺己意,那便足够了! …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鹤爷爷,谢谢您!魔造学是我此生挚爱之术,我还是想把全部精力放在魔造学上!当然,为了晶力增涨,必要的肉体锻炼我也会坚持下去的,至于拳势之路,那便随缘吧!” 然而鹤爷爷听闻此言,却要比他更加欢喜!连声赞道: “好!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御儿就是御儿!爷爷自愧不如!哈哈哈!” 鹤爷爷话锋一转,笑眯眯道: “我说御儿,魔造学貌似很费衣服啊…我见那些魔造师们出门的时候大包小包的,身上也是鼓鼓囊囊,不知道揣了多少东西,手上戴满空间戒指都嫌不够,我看着都累得慌!” 他在袖中一抹,便拎出一串小巧的手链,随意塞到御的手里。 “御儿,你还没有空间装备吧?喏,爷爷这儿正好有一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年头久了点…咱爷俩儿之间可不许推来让去的哈!不然爷爷要瞪眼了!” 和附元阵一样,空间装备也是魔造师们的标配,而且御也明白,得益于魔造学的发展,许多古代流传下来的空间阵法被整理出来,虽然不解其理,却并不妨碍使用。空间装备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中级魔造师们便能制作出来,只是内部空间小一些而已。 这串手链通体带些暗红,色泽暗淡,上面的珠子共有十八颗,每颗的形状都不大规则,不过每颗珠子的细小棱角早已被磨得极为光滑,应该是被佩戴过很久,看上去便像河床上的鹅卵石,很是普通的样子。 “快戴上吧!”鹤爷爷催促道。 他依言戴上手链,腕间却是微微一烫,马上便又温润如水,手感很是清爽。 他只感觉手链似乎与自己连为了一体,自己心念一转便可随意控制每一颗珠子。 …刚才便是“装备认主”了吧,却不似平常装备那般需要滴血,设计真是精巧! 他好奇地逐一打开,每颗珠子内部都只有一两个立方的空间,和普通的空间戒指差不多,整串手链一共有将近三十个立方,再加上小巧轻便的优点,属于略好一些的中等魔具范畴。 …若是换成十八枚空间戒指戴在手上,自己也不好意思出门吧… 御把玩着手链,越发爱不释手。 最后一枚珠子里却不是空的,几件被洗到泛白的练功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内。 …鹤爷爷真是细心,连衣服都准备好了… 他随意取出一件比了比,长短倒是差不多,不过肩宽却窄了些。 在某两件衣服之间,还有一根手掌宽度的白色布带,他取出那根布带展开,却发现布带很长,料子极为轻薄柔滑,一种淡淡的馨香自布带上飘散而出,却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鹤爷爷,谢谢您的衣服!不过这条布带是做什么用的啊?束腰吗?” 闭目养神的鹤爷爷闻言看了过来,差点没喷出一口茶水,呛得满脸通红,他急忙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布带一角,在御的手里迅速绕为一团。 “…咳咳,御儿…这个不是束腰!这是…这个是…是围巾!对,围巾!哈哈……” …围巾吗?这么薄的布片?没有多少御寒效果吧…难道是防晒用的?那倒是有可能… 鹤爷爷偏过头,看也不看那条布带,连声催促道: “御儿你快收起来吧,以后总会用得上!” 单纯的少年不再多问,晌午眼看都快过了,鹤爷爷一定也饿了,他便同往常一样,自苗圃里摘来几把新鲜蔬菜,去往厨房忙碌起来。 …今天的番茄稍有些生脆,天气又热,凉拌一下最是爽口… 锋利的水果刀在少年手中飞舞,划过那几颗番茄,少年捏起番茄两端轻轻一拉,整颗番茄在砧板上竟如风琴般张开,然后铺作厚薄均匀的一排! 少年却是闭目凝了会儿神,这才取出一根绣花针捏在手中,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目光凝注无比,捏针的手臂猛然间爆出无数残影,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小碗中,整颗番茄中的所有种籽,连同部分尚未完全成熟的白色果肉,在这短短十几秒钟里竟全部被他挑取出来,精准地落在这只碗里! 少年的面色平淡如水,马上换了口气如法炮制,几颗番茄很快便被处理完毕,又极均匀地洒满了一层砂糖。 水果刀再次飞起,这些细片被一一挑入平盘,摆放成数垛十几层高的“番茄塔”,少年紧绷的身体此时才松弛下来,满意地点点头,将平盘放置在厨房一角的初级冰冻阵法上。 这样的冰冻阵法寒气不强,是魔造师们专门设计出的家用版本。 插放阵法的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薄薄一层晶板,既抗压耐磨,又能驱动阵法运行。 一枚初级冰冻阵可以连续使用几个月时间,寒气可以自行调节,晶板也极为节省空间,更换阵法也极方便。 晶板的边缘还留有可供拼接的槽口,对于那些存储环境有更高要求的食材,可用同样规格的晶板拼出各种柜体——实在是魔造术的经典应用,少年极为欣赏这样的设计! 几把西芹洗净切好,之前冰冻阵中取出的一条铜锣肉刚好化开,这条是他挑选出来肥瘦最为均匀的肉段,很快也在华丽的刀法下成为肥瘦均匀的肉丝。 少年熟练开启了灶台下的初级焰息阵法,肉丝连同葱姜蒜段在油花中爆炒出腾腾香气,他又取出几片天竺葵的香叶捻碎,连同西芹洒在锅里,油烟味道顿时被掩盖住,浓浓的肉香更加扑鼻! 少年悠然颠了会儿勺,这道西芹肉丝便出了锅,此时一旁的米饭也已蒸熟,番茄塔也冰得恰到好处。 ——正如鹤爷爷非凡的园圃规划能力那样,这种程度的时间控制,在他看来也是厨艺的基本要求,是一名合格厨师的必备技能之一! 至于饭菜的色、香、味,更是基础中的基础,没有达到一定标准的话,他怎好意思做给婆婆与鹤爷爷吃呢? 别人他不知道,至少小五妹妹在厨房中的统治力便与他不相上下! 所以,在厨艺这项兴趣上,尽管鹤爷爷每次都吃得眉飞色舞赞不绝口,他却从未自满过。 收拾完碗筷,又陪鹤爷爷聊了会儿天,御便回了家,走到婆婆家门口,却见两位院长刚好准备离开。 不知道怎么了,乐文院长嘴角乌青眼眶发黑,伊恩院长的长眉也秃了好多… 两位院长迅速打了个招呼,没等他回应便匆匆走远,御疑惑地走进前厅,只见婆婆端坐在屋中,面色舒展,容光焕发。 婆婆一眼便看到那串手链,于是笑道: “呵呵,老鹤儿倒是舍得!” “…婆婆,这串手链很贵重吗?” 婆婆将他拉到身前,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好大会儿功夫才满意地点点头,答道: “这串链子有个学名,叫做’古法琉璃手链’,以前这种琉璃石倒是很稀罕,不过现在魔造师公会已经发现人工合成这种材料的方法,也就不算贵重了,顶多是件古董吧! “不过御儿,古语有言,’礼轻情意重’!你鹤爷爷待你不错,你也要经常去陪陪他才是! “还有这串手链,即便以后有了更好的空间装备,也莫要摘下它,就一直戴着吧!” “嗯,我知道的!” 一 伽罗篇 二十二 凤鸣山下(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离开婆婆家的两位院长并没有返回学院,他们紧皱着眉头在路上溜达,却是来到山脚最东侧这间小屋,又在门前转悠了半个多钟头,直到鹤爷爷午睡醒来,冲他俩招招手,两位院长这才踏进院子。 两位院长进门两步便已站定,恭敬行礼道: “见过鹤老族长!” 这位自称农夫的鹤爷爷,原来竟是武道界领袖群雄的鹤家之主!是那位封号“神之刚手”的七星武神!便是在整座人间几十位神坛强者之中,也是实力排名前五的超凡人物! 只是不知他为何竟会隐居在这里,而且一住就是两年多时间! 鹤爷爷慢悠悠地叼着茶嘴,没有言语,两位院长腰杆挺得笔直,额头却早已冷汗涔涔! 很快,乐文院长便受不了这种压抑,索性大声道: “鹤老爷子,您要揍便揍,我们哥俩儿看护不力,绝无半句怨言!只望您老人家消消气,给我们拿个主意才是正经!” 不待鹤老族长冰冷目光扫来,乐文院长青黑色的本命英灵便瞬间浮现,英灵周身赫然竟是披满荧光,如银河一般飘洒,却将那双乌黑眼眶衬得更加明显… 乐文院长暗暗吁了口气,这才搓搓手讪笑道: “那啥,老爷子,要不我把隔音结界也先替您布上呗…您这院儿小,别坏了家伙什儿啥的,固化结界也不劳您老动手…这结界嘛多一层是一层,多多益善不是……” 鹤爷爷闻言嘿然一笑,狠狠瞪了乐文一眼,沉声道: “小赖子,这手大星辰术溜得很啊,怎么滴,刚才没用上?跑我这儿显摆来了?!” “…不敢不敢…” 乐文院长缩起脖子连声否认,那身荧光却是并未撤去半分。 长眉隐隐护住头脸的伊恩院长见状拱拱手,恭声道: “老爷子!御儿这件事棘手得很!您看当如何应对才好?” 鹤爷爷长吸一口茶水,茶壶落盘,小院中的压抑这才散去,他摆摆手示意两位院长坐下,不答反问: “小恩子,奥老头那边启程了没?” “三天前西娅便回族里报信了,按说当天就该有口讯传来,不过直到现在都没得到消息…” “嗯…” 鹤爷爷点点头,口中却嗤笑道: “那个老古板硌应得很!法神传承在他眼里怕不是比天还大!想不到这回竟如此沉得住气!” 伊恩院长赔笑道: “事情实在太过突然,或许是奥古斯都族长有事在忙,一时脱不开身吧…” “扯淡!我看还是红绫小祖闹腾得及时!天地同悲异象以奥老头的实力也能感应得到,他这才耐得住性子! “若他奥老头明知道御儿牵扯其中,还敢大张旗鼓地来伽罗,我非骂死他不可!!!” “鹤老爷子真是高见!” 两位院长连声称赞,大拇指翘得老高,脸上却是愁容不减。 伊恩顺势叹道: “传承突然开启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西娅丫头当时便怀疑意识流派阵法后继有人!我俩却是昏了头乱了方寸!忘了把御儿考虑在内… “红绫小祖大闹之前,伽罗周边塔区各大势力我俩早已寻遍!走漏消息的责任我俩难辞其咎!直到天地同悲异象出现,又得知御儿昏迷,我俩这才发觉不妥!那两位小祖宗又封了图书馆闭门不出,我俩无奈,只好躲来这凤鸣山… “如今已过去三天,怕是整个议会都在盯着这里,只是摄于女王陛下和您老人家的威势暂时无人敢言!可这传承开启和神坛陨落都是亟待禀报议会的大事件,再拖下去总不是办法!女王陛下又是那般态度,我俩实在为难得很!只好来求教您老人家了…” “唔,”鹤爷爷斜靠在藤椅上,双眼微眯: “法神大人真正传承便是意识流派阵法这件事,如今议会千位议员应该均已知晓,此事关乎我人间生死存亡,确实隐瞒不得! “魅影前辈一直都寄身于你们伽罗学院,这在历代神坛强者之间早已不是秘密!虽说素未谋面,神坛气息也是时断时续,这位强者却是早被视为我人族一员!神坛强者寿命普遍不过几百年,魅影前辈却能以灵体形态存活于世上千年,如今不明不白陨落,没个交代也是不该! “这两座风暴同一天发生在伽罗学院,你们两位院长如今已在风口浪尖,御儿这位当事人便是风暴之眼…如今御儿醒了,女王大姐和我也不可能就此将御儿禁锢在凤鸣山不问世事,所以这两座风暴必将爆发! “为难!确实为难!若我是伽罗院长,现下也同样会焦头烂额!我知道你们伽罗学院一向中立,从不参与议会里头那些腌臜争斗,这两年因为御儿的事,伽罗学院鱼龙混杂,不得平静,也实在是难为你俩了! “我想女王大姐也是这个意思吧,狠揍你们一顿纯属发泄,也表明了她的态度! “这两件事委实太大,你们伽罗学院不应该再牵扯其中!后续不管会起多少风浪,我和女王大姐接着便是! “所以照我的意思,你们便如实上报罢!” 鹤爷爷捧起茶壶抿了一口,眼帘半垂,竟是端茶送客之意。 听到最后那句话,乐文院长霎时间面色涨红!他看了看鹤老爷子,又看了看身旁同样低下头来的老伙计,却是迟迟没憋出半个字来… 伊恩院长默然片刻,忽然间长身而起,一步便踏到藤椅身前,涩声道: “老爷子,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再试探我们么?!” 鹤爷爷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道: “小恩子,你如今已是学院院长,一派领袖!身后还管着几千号人吃喝拉撒,你可要想好了!” “御儿既在我伽罗求学,便是我伽罗一员!此事御儿非但毫无过错,更是我伽罗荣耀!我们做院长的理当替他挡风遮雨!又岂能是非不分,弃而不顾!!!” 伊恩院长偏过头,笑问道:“你说对吧,老伙计!” “那是当然!” 乐文院长毫不犹豫,便与伊恩院长并肩立于鹤老族长身前,兴奋的脸色更加通红! 鹤爷爷闻言放声大笑,良久才摇头叹道: “你们两个啊… “够聪明!也真老实!难怪能当上这伽罗院长! “若你俩一直在议会里摸爬滚打,如今还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乾议长赴任这百年来,别的不说,这识人用人方面我还是极佩服的!” 日头早已西斜,伊恩院长瞅瞅天色,插嘴道: “老爷子,时间紧迫,客套话等咱们过了这关再说吧! “按照目前形势判断,奥古斯都族长对待御儿依然友善!想来也在等待我俩主动联系!我思来想去,御儿的法神传人身份此时实在不宜泄露!万幸的是,传承开启之时御儿没有露面! “此事应当向奥族长如实禀报,也唯有奥族长才能配合隐瞒!对外便可宣称法神传人或许是在某处闭关修习,暂时还未现身! “只要我们伽罗与奥族长那边统一口径,我想至少可以拖过御儿的三年期限!不过剩下这两个多月里,御儿在魔造学上的一切异样都必须隐藏下来,继续做回无法修炼的状态! “若御儿福大命大,能挺过三年之约,这个秘密最好也继续隐瞒下去!御儿明年便该毕业了,毕业后便可在您二位护佑下潜心修习法神传承,等实力有成之后再公开身份! “唯一头疼的是,两位小祖不知为何会对御儿产生如此大的误会!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 “神坛陨落必须要给议会一个合理的解释,且要和御儿完全撇清关系!只是两位小祖如今躲在图书馆里,又掌握着所有防御阵法的控制权!那些阵法是历代伽罗院长和实力超强的名誉导师们倾力布下,以我俩的实力也没有多少把握!若破阵时动静过大或是拖延太久,反而更加不妥! “老爷子,此事还得请您和女王大姐出手,速速破开图书馆的阵法,与两位小祖取得联系,争取达成谅解才好!” 鹤爷爷却是忍不住丢下茶壶,戟指点了点伊恩院长,失望道: “若这主意是小赖子出的,我还要高看他两眼!小恩子啊小恩子,你也是我人间能排上号的智者,怎么也看不透如此简单的事?! “破阵?那有何难! “只需御儿出现在图书馆,那两位小祖绝对会开门让他进去,我有十成把握!” 伊恩院长闻言长眉飞舞,恍然大悟: “对啊!魅影大人的灵魂如今附身御儿并未消逝,我等外人无法感知,可两位小祖身为魅影大人分化出的子灵体,当然感应的到!” 他重重捋着长眉,兴奋说道: “两位小祖虽然存世已久,心智却还年幼,魅影大人骤然失却灵力依附御儿,两位小祖一时间只怕难以接受!如此说来,两位小祖当日大闹学院又封了图书馆,却对御儿毫发无伤,看来八成是在呕气罢了!” 鹤爷爷点点头,示意两人凑到近前,低声道: “关于御儿的事,我的打算是这样…” 小屋渐暗,鹤爷爷与两位院长密议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伊恩院长一直未曾言语,眉头却越发紧皱。 见伊恩始终踟蹰不语,鹤爷爷叹道: “小恩子,你想最大程度保全御儿,这番心意我代御儿领了! “我知道这个计划即便一切顺利,也必然会给御儿平添许多伤害,若过程中稍有不慎,后果更不可知! “只是御儿记忆尽失,几近废人!沉寂了两年多才终于有些变化,武道有言:’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御儿天生便神异非凡,却命途遭难,跌落谷底!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得到法神大人青睐,在魔造学上天赋初显,或许这正是茧破羽生的关键时刻! “那三年期限便是一把铡刀!待到刀锋下落之时,御儿若还如现在般羸弱,存活之望依然还是万中无一!此时若只顾现下安稳,不能行险一搏,眼睁睁看着御儿步入深渊,我又如何甘心!!! “…小恩子…小赖子…我已经老了,没多少年头了,实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们便依我这回,全力配合罢! “拜托了!” 一 伽罗篇 二十三 欢迎来到我的实验室 - 御魔史话 - 京余 晨光下的伽罗学院依旧如常,门前阔大的广场上,三五成群的学员们在这里汇聚成流,错落有序走进学院,准备开始如常的一天。 而当那位微垂着头的少年自某个拐角出现之后,广场上顿时一静,然后竟骚动起来。 那方人流中的学员们却默契地放慢脚步,默契地闪出一条缝隙,目送少年走过。 这位少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很是轻快,长长的发带在他身后随风轻舞,像极了他的轻松心情。 鹤爷爷的检查非常奏效,他昨晚睡得极好,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是绝佳,就连体内元力都有些许增涨之感。 …对了,西娅姐姐说过直接去她的办公室——自己终于可以正式开始魔造学习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脚步加快,穿行在越来越平直的人流缝隙里。 至于耳边密集飘过的,诸如“女式傀儡大闹学院事件”、“图书馆魅影死亡疑凶”、“光点长河蜿蜒不息”、“狂风暴雨天地异象”、“图书馆外晕倒的宗师强者已增至九名”…等等等等,迫不及待的他半点都没有听到心里。 他径直来到那栋极为方正的小楼,在众位魔造系导师学员们含义莫名的注视下一路找去,环形标志的光华在他身上不断亮起,在穿行过许多道阵法结界之后,终于来到三层某个角落,一扇毫不起眼的房门前——这里挂着“西娅宗师”的牌子。 其实在他踏入小楼之时,心里便有种莫名亲切的感觉,仿佛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依稀还散发出属于西娅姐姐的香气… 这种感觉在这道门前尤为强烈,他的心里甚至浮现出西娅姐姐唇角上扬,笑意晏晏的样子。 还没等他敲门,门上倏然泛出两道涟漪,两只葱白玉手径自探出,一把将他勾了进去。 西娅姐姐手上的力道并不算大,却令他丝毫难以抗拒,整个头脸顿时陷在无比柔软的沟壑里,异常清怡的馨香毫无保留地迎接着他,油然之间他竟起了醉意… …如此的心安…如此的温暖…自己忘却的——妈妈的怀抱——或许便是这样的吧… 他蓦地惊醒,脸色顿时通红,急忙挣扎着直起腰来,不料却触碰到了更多柔软的位置,他慌忙低下头,使劲闭上眼睛,连声道: “西娅…姐姐…对…对不起!” 然而心头勾勒出的那道倩影并无半分恼意,他清楚地感知到,西娅姐姐随即探身过来,半仰起头细细看着他,眼里洋溢出奇异的光彩,却不带任何杂质!芬芳的鼻息撩动几缕发丝,时而拂上他的脸颊,仿佛某些仪式上特有的玫瑰花雨… …太…太近了吧… 少年的脸越发烫了,脑袋里晕乎乎的,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朦胧中,近在咫尺的鲜艳唇瓣却轻轻上扬,勾起一道意义难明的弧度,两只玉手掐上他的脸颊,如对待面团般揉捏起来,只听西娅姐姐嘻嘻笑道: “啧啧,手感真的很棒呀,瞧这脸蛋儿红得,人家都忍不住想啃两口呢!” …啃…啃两口??… 少年的心跳瞬间抵达某个峰值,只觉身体在西娅姐姐眼中竟像赤条条的,似曾相识的羞耻之感如同昏睡前夕被小三小五剥下衣裤,一时间只想夺路而逃… 可惜“惹祸”的脸颊依旧沦于“敌手”,他便像吃了某种强力定身术法一般,半步都动弹不得… “咦,奇怪丫,你不是号称’女性杀手’、’男人公敌’、’社会害虫’,伽罗学院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吗?” 西娅目光下探,貌似不经意地掠过某个位置,然后若无其事松开了少年,不知藏在哪里的烟杆重新叼起,舒服地吐出几口烟雾,微笑道: “小家伙,明明就是纯情小处男一枚嘛!” 少年便是再无常识也终于明白,西娅姐姐这番“突袭”只是恶作剧罢了,他无语地取出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一直无处安放的心脏这才和缓下来。 …这些熟悉无比的评价,一定又是蔷薇导师宣扬的吧… 尽管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些称号的由来,此时也懒得争辩什么,西娅姐姐笑得就像蔷薇导师那般挑衅,却同样感觉不到真正的恶意,他只好幽怨地回瞪了两眼,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 …“百言不如一默”,嗯…信罗兰,没错的! 和魔造系绝大多数教室一样,这个房间也是在空间碎片基础上建造的。 ——据说,只有宗师以上级别的空间魔法师们才有能力打开空间裂缝,在裂缝背后无比肆虐的狂暴能量中,将偶尔会突然出现的空间碎片“打捞”出来,外部施加上空间结界和固化结界,碎片便得以稳定镶嵌在人间界内,形成这般毫不起眼却内含乾坤的“密室”。 这样的密室好处很多,阳光和空气可以毫无阻碍地透入进来,再迁来一些水源与土壤,生灵完全可以居住。 外层的结界也非常坚固,未经主人允许的话,一般人无法进入。 密室入口还能随心设置,许多空间法师便将入口设在随身携带的坚固微尘上面,危急关头还可做逃生之用。 按说以西娅姐姐的宗师地位,办公室怎么也应该是座空间岛屿才对,然而这间屋子却小得可怜,十几平米的地方拥挤得很,甚至连隔间都没有一个,顶多是个空间耳室罢了。 这里的绝大部分内壁便和普通房间一般,看不到波光粼动的空间结界,窗户竟还开着,楼外景色一览无余,只有屋子最深处的一小块露台上才有点空间密室的样子。 在那里,透明的外罩直面虚空,却时而会有不知名的光华呼啸掠过,在结界上激发出光怪陆离的炫影。 真奇怪,据他所知,空间碎片在拉入人间之后,应该极为稳定才对,哪怕失掉结界保护也只是融入到人间界空,顶多会改变一些地形罢了,怎么这里倒像是在抵御某种能量冲击的样子呢? 露台外的结界貌似足够坚固——这样的布局一定有什么深意吧…他欣赏了一会儿便不再多想,目光转向其它地方。 房间正中央,端坐着一台古旧的壶型器物,壶口处一条粗粗的金属管道直通屋顶,壶肚底部则伸出数十根金属细管,大部分管路都被封住,只有廖廖几根分别连接上其它几样东西。 这貌似是称作“元素熔炉”的一种古老设备,在很久以前曾是魔具工坊里的标配,不过看样子早已荒废掉了,环绕壶肚一整圈的观火口都敞开着,内里也失去了本应长明不息的炉火。 一套朴素的办公桌椅紧挨着元素熔炉,工作台上的魔造工具和材料却是不多,许多竹简编成的古旧卷轴满满当当堆在上面。 只有露台附近貌似才有些生活气息,不过露台角落里粗略拼起来的盥洗间连门都没有,外面的一小片拉帘纯粹就是摆设…唯一可供休息的躺椅也随意歪着,上面的薄毯叠都未叠。 而当他顺着熔炉管路,看到那几台崭新华丽又极富魔造学气息的仪器设备后,他的目光便再也舍不得挪开! 巨大的元素离心机置于房间左侧,占据了这里三分之一的空间! 与它隔窗相邻的,则是一架最新式的全自动人体附魔平台,数十只仿真手臂线条极为优美! 屋子右侧则是一套生物培养系统,数以百计的培养罐中活跃着不同种类的动植物! 这些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先进仪器让他两眼放光,简直想立马扑上前去! 尤其是那台元素离心机——那可是集元素分离、元素萃取、元素精显于一体的超高端设备!是寻常势力付出再多晶币都不易得到的——只有魔造宗师们才能拥有的私人订制产品! …咦?怎么离心机上还扔着东西… …这么小的一片…还绣着花边… …应该不是机器附件吧…气质完全格格不入嘛!难道是块抹布吗…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如此昂贵的设备上啊… …还是赶快拿开的好…万一弄脏了离心机那可不妙! 少年的脚步充满了理所当然,眨眼之间,那块“抹布”便抓在手里,还没等他转身,后脑就挨了重重一击,眼前已是漫天星海… 那块布瞬间便被粗暴夺走,一片晕眩中,西娅姐姐仿佛又急速闪现过其它几处地方,屋中的凌乱很快便荡然无存。 工作台上的工具和竹简们,也如长鲸吸水般消失在她的衣袖里,余下的唯一一卷也摆放得端端正正。 至于那些貌似废弃的材料和角落里的垃圾们,则被一股脑扔进了观火口。 只见西娅狠狠踹了一脚熔炉,随着熔炉内部沉闷地嗡鸣几声,那堆东西便被吸出了屋顶,滑过了露台,虚空外的光华一拥而上,瞬间便将那堆东西撕作粉碎,简直就像觅得了新鲜食物的凶猛蛇群… …!!!不会吧…自己难道又惹祸了吗… …我只是想把那块抹布拿开而已呀… 无常识少年心中嘀咕着,却蓦然陷入到更大的惊恐中! …这样的场景…莫非就是湘湘队长提到过的——“西娅宗师实验品”的下场么… …那堆东西里至少有好几块岩石甚至金属碎料!难道是泥做的吗?! …一击成渣… …尸骨无存… …可怕! 小屋中寒意凛冽,和西娅姐姐轻柔的声音同样阴冷… “呵呵…装出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样子,一有机会便不动声色占便宜的策略么… “你这样的男生,绝大多数女孩子都讨厌不起来吧… “这位少年,想不到竟然有如此胆量,姐姐我实在是欢喜得很!有种 马上开始实验的冲动呢! “就和那堆垃圾一样!” “…没…没有啊!那块抹布…我只是…” “…… “…抹布吗… “…原来是抹布呢! “抹布…呵呵,没关系…传说中的’女性杀手’嘛,厚颜无耻才是必修课吧!” 话音未落,西娅背后羽翼贲张,离地而起! 御惊恐地发现,那对洁白羽翼之间,竟蓦然伸出八根黑漆漆的炮管,牢牢锁定了他! 危险无比的能量激流在八门黑洞洞的炮口处争相涌动!根本无需借助流元他就清楚,那竟分别是地、火、水、风、雷、光明、黑暗、空间这全部八种魔法元素气息! 然而,如此恐怖的威势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两人之间那份亲切感觉便倏然现身,如琴弦一般轻轻荡漾,那八根炮管连同羽翼竟在瞬间消散一空!满头大汗的御来不及反应,被跌落下来的西娅撞了个满怀… “…西娅姐姐…你…你还好吧?” 怀中的西娅姐姐脸色绯红,身体却奇怪得有些酥软…御不敢多问,只好继续搀着她,如此近距离下,那份亲切感觉更是香浓如酒,撩拨得他心神不安… 好在西娅宗师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若无其事地坐回工作台前,若无其事地叼起烟斗,若无其事地朝着少年勾勾手指,指了指对面座位。 御刚刚坐下,一张脸便再度落入“魔掌”! 一顿恶狠狠的捏搓过后,西娅这才有些满意,她绷起俏脸,轻轻敲了敲熔炉,嗔道: “小家伙,同枝契绝对不是骚扰女生的护身符!你刚才的行为可是极不光彩极不道德的!再严重的话就是犯罪呢!姐姐虽说伤不了你,却有一万种方法送你进这炉子的!” “不过嘛…” 西娅欺身上前,湿润的唇瓣贴近御的耳边: “勇!气!可!嘉! “主动的男孩子姐姐也不讨厌就是了…只要你乖乖的,一些不太过分的事情姐姐也许还会配合哟,算是做实验品的奖励吧…”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元素熔炉和那虚空“蛇”群就是西娅姐姐实验品的归宿了… …可是…骚扰?犯罪?我吗?!!! …谁能告诉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啊! …还有同枝契的事情… …实践课那天倒想过要顺便查一查,可是昏迷了这么久,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连串的思绪划过脑海,少年的脸上尽是茫然… 西娅皱起秀眉,明显有些不满,很快就像猜到些什么,旋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 “抹布什么的也就罢了,御同学,那可是同枝契哎!!!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同枝契吗???” 御老老实实点头,西娅的俏脸顿时滚烫如火,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两眼: “蔷薇说你这家伙气人得很,想不到实际上更过分! “没常识也该有点限度的吧?你身上可是多了道契约!契约哎!!! “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查个明白吗?还真是…奇葩啊…” 想想刚才自己的反应,西娅的心中更是忿忿不已—— …昨晚听说这家伙醒了,自己可是连夜从族里赶回学院的! …连澡都没好好洗… …所以房间里才稍微乱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 …或许还是同枝契的影响吧… …从那堂课后,自己便对他很是在意…为了他的古怪元力翻遍了古籍…而且有件事情自己实在无法释怀—— …若是那天离开学院前,自己先去找找他、看看他的话…或许便不会发生后面的变故,他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真是可怜的家伙! …世间一切苦难几乎都尝了个遍!还对即将降临的更加黑暗的境遇一无所知!偏偏却从未放弃希望!一直都在努力!倔强得叫人心疼! …身为他的导师,自己原本想用某些稍微成熟一点的方式安慰一下他的… …谁知道却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呀! …都怪这个家伙! …无常识!单细胞!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非心灵纯净到如此地步,先祖真正的传承又怎会青睐他呢… …他可是三千年来,那道意识流派阵法唯一的传人啊! …可惜几十天后,却要遭受生死不知的命运… …临走之前,爷爷反复嘱咐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他! …可是… …还来得及吗?! …何况这道书简,可是提前否定了他的未来啊!!! …这样残酷的事情,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自己却必须要告之于他… …… 茫然中的少年愕然发现,西娅姐姐望着自己,神色不停在变幻,目光却是越发柔软,竟在不知不觉间泛起盈光… 她垂下眼帘,默默地翻开书简,轻轻地读了出来… “《相性之殇》… “谓元素者,如波激荡,疾缓不一! “谓相性者,能量迥异,甚如仇雠! “古之修者,多元素者寿终,多相性者早夭,何也? “相性冲突耳! “…上古多有异人,生具异相之力,幼时既弱,冲突不显,及至成年,此消彼长,实难共存,强行修炼,或有爆体之险! “…尝有先人恻之,以神坛伟力均衡压制,助其擢升,然异相之争日重,稍有不谐,五内皆伤!先人束手,叹曰’前路已断,宗师无门’! “…其时魔氛深重,尸殍遍野,有异人视之,目眦俱裂!遂引相性之争,怒而爆体!区区大师之资,荡魔无数!相性冲突之威竟至于斯! “…及至皇朝时代,军团为主,武勇为辅,异人数目稀微渐绝,实力不彰,然生为人族,每有出世,必胸怀大义,抗魔心切,遂入军团,独立成伍,于鏖战关头慨然向前,舍生赴死,千古当知! “…悲夫异人之殇,壮怀激烈!相性之殇,天意叵测!然异人之殇可免,相性之殇何解?惟愿世间再无异人矣!” …惟愿世间再无异人矣… 少年咀嚼着这句话,一时间竟是痴了… 这篇古文并不艰涩,他知道西娅姐姐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 在那堂补习课上,自己体内黑白分明的奇怪元力一经接触,不足百晶的微弱之力都互不相容,将周边阵纹通通炸作乱麻!岂不正是“能量迥异,甚如仇雠”! …皇朝时代便已“稀微渐绝”…几万年后的今天,没想到自己竟会是位异人! …这该死的命运,真的从未停止和他开玩笑… 他轻声问道: “西娅姐姐,即便是异人,也应该可以成为魔造师的吧?” 西娅别过头,不答反问: “御,魔造学里的’元力频率理论’,你知道么?” “嗯,就像书简里说的,’如波激荡,疾缓不一’吧…” 西娅道: “没错!法神大人三千年前创出魔造之学,最根本的便是这套元力频率理论! “在他看来——魔力、内力、灵力、神力,甚至大魔天的魔气——世间一切能量态的东西皆属元力,而一切元力,皆有频率! “法神大人毕生都试图证明这套理论,可惜的是,这套理论却只能在地、火、水、风、雷、光明、黑暗这七大魔法元素,以及与这七种元素性质相仿的武道内力上得到验证,在空间元素面前竟束手无策! “对于灵力和神力,毕竟修炼体系不同,尽管在部分领域里魔法阵学能够适用,却终究不知其理,难以自圆其说,这套理论便显得更加无力… “…三千年了,魔造学基础理论可以说毫无寸进! “尽管魔造学界始终坚持一个猜想,那就是空间元素、灵力、神力的自有频率太高,超出现有手段所能探测的极限,可惜这终究只是猜想,难以验证… “基本理论一直残缺,魔造学的大厦始终是摇摇欲坠… “三千年来,不知有多少位前辈少时满腔热忱,老来郁郁而终,毕生心血化为泡影! “不知有多少魔造师们自知晋级无望,转而追求实力、名利…虚耗度日! “更有崇拜七曜神明,宣称什么’神力乃神明血肉’的神殿所属,视我魔造之学为异端,不遗余力地打压! “自法神大人奠基魔造至今,三千年间再无一位魔造宗师得以登临神坛…说到底,还是基本理论残缺之故!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魔造学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内外交困、迷茫不堪,早已沦为辅助之术了!” 西娅神色黯然,她静静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少年,许久才继续道: “魔造学的现状只是其一,真正的危险,却是专属于魔造师的——被称作’能核改造’或者’魔莲改造’的晋级方式! “你应该学过,魔造学有三座基石!那便是法神大人留下的’经典符文数论’、’经典格物论’、’经典源化论’这三门学科! “三千年来,无数前辈呕心沥血,在此基础上添砖加瓦,这三座基石早已衍生为三架巨大天梯,蕴含着灿若繁星的理论知识!也正因为这些无可辩驳的知识成就,魔造学才能如此蓬勃发展! “可惜的是,这些知识体系太过庞大!便是生命长达几百年的神坛强者都难以全部掌握!普通魔造师学习起来,难免会心生疑虑,甚至心神失守!好高骛远或是裹足不前者大有人在! “…若只是学术不精倒也罢了,大不了放弃便是…可惜魔造体系与其它几种修炼体系截然不同! “在魔造学这里,知识才是力量!认知决定一切! “魔造师们学习得越多,对世界的认知便越是改变!这种改变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身,或被动或主动地影响着能量核心!所谓’晋级’,便是将能量核心改造成为合乎自身认知的状态! “魔造师们若对掌握到的魔造知识理解透彻、同时坚信不疑的话,这种改造便毫无阻碍,一步大师甚至一步宗师都有可能! “…可惜对绝大多数魔造师而言,这些知识就像千万滴包裹着蜜糖的毒药…认知稍有偏差,自信稍有不足,这种改造便极易失败!终生无法晋级甚或境界大幅倒退者比比皆是… “…这才是真正的魔造学!一门危险到致命的学科! “唯有最狂热的疯子才有可能走得更远! “何况你还是异人! “…你这样的元力状态,能否晋级我也说不清楚…未来极有可能’前路已断,宗师无门’… “…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选择魔造吗…” 少年的目光清亮无比,如释重负一般,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西娅姐姐!” 在那个瞬间,西娅仿佛见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动人之物! 她张开双臂,将他深深拥入怀里,深深叹道: “…欢迎来到我的实验室,少年!” 一 伽罗篇 二十四 极境•流元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无与伦比的舒适,难以言喻的柔软,还有异常亲切的——西娅姐姐的幽香… 在同枝契再一次奏响的绯色夜曲中,心情几番起落的少年如释重负,又被拥入如此醉人的怀抱里,不由得心神一松,居然便睡着了… …像个婴儿一般… 西娅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工作台上,定身阵法的微光早已在她脚下悄然浮现,悄悄地缓解着胸前的压迫和姿势的不便。 她注视着少年的睡脸,眼波温柔如漾… …反正没有别人,让他睡一会儿吧… …灵魂受到冲击可不是小事!他才晕过去三天,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毕竟是这样一个家伙啊! …单纯得简直不可思议!连入睡都如此理所当然!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自己怎么说也是位美少女哎!!! …少女的怀抱可是和初吻同样珍贵的!这片禁区可是连蔷薇都被拒绝的地方! …话说回来,连内衣都能认错的家伙,对于这些事情毫无概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听说这家伙失忆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哼!绝对是性格缺陷!!!无常识可不是一句失忆便能搪塞的事情! …不过嘛,小家伙长得倒是顺眼…手感更是满分…不愧是“祸水”级别的人物! …在普通人眼里,只怕初次见面便会觉得他难以接近吧… …还有那身古怪气息——简直坐实了“女性杀手”的称号…听说这个家伙压根儿就不知收敛,难怪在学院里一直被人孤立——在正常人的世界里,这种家伙妥妥就是个异类嘛! …也亏得他是这样的奇葩,但凡有一点点常识,懂得一点点世俗心意的话…被孤立两年之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阴郁吧…哪里还会有如此安然的睡相! …真是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西娅心中涌起阵阵怜意,少年白皙的额头就在唇边…唔…很是可口的样子… …… …!!还好还好!方才那道定身阵法真是绝赞! …自己可是答应过薇儿妹妹,帮忙照看这家伙的——只是照看而已!差一点点就犯错误了! …真是奇怪…同枝契有这么大威力么… …嗯,听说三年之约到期那天这家伙才满十八周岁吧…现在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自己可是大他三岁!三岁呢!!! …嗯,小孩子而已…自己如今可是姐姐,偶尔亲亲抱抱什么的没啥问题… …咦,怎么湿乎乎的… !!! …臭小子!!!竟敢流口水!!! …气死老娘了!!! 浑然不知大难临头的少年被剧痛惊醒,只见西娅姐姐满面寒霜,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茫然中的御整个身子都被拎了起来,可怜的耳朵几乎没了知觉! “给我闭嘴!!!马上去洗脸!洗完马上回来坐好!” 西娅姐姐的指令极为清晰,御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连莫名其妙的工夫都不敢耽搁,拿出有生以来的速度飞快完成…满脸的水都忘了擦,滴在身上很是狼狈。 看到他迷惑又认命的样子,西娅却忍不住“噗嗤”一笑,尽管依然羞恼不已,一张俏脸却再也绷不起来。 她忿忿地伸出手,忿忿地将少年的头发揉成一团乱窝,“顺便”悄悄蒸发掉那些水痕。 “…臭小子!姐姐我上辈子难道欠你的么…罢了罢了,早晚有人能收拾你!” 西娅默默地给自己施加上所有她能想到的清心静气的术法,默默地在心里把“淡定”二字念了许多遍,这才叱道: “好啦,现在开始实验,实验做完赶紧滚蛋!” 少年闻言立马正襟危坐,满脸都是热切。 只见西娅一挥手,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匣便从她袖中滑落在桌上,在面对少年这侧镶嵌有一块晶板和几排旋钮,还特别标出来一道手掌大小的区域。 “西娅姐姐,这个是?” “这个叫做’元力频谱仪’,可以测量一部分输入能量的频率,这台仪器虽然是便携款式,量程有限,只有八百太赫兹左右,不过在测量精度上面却没缩水,在魔法阵学上是必不可少的一种仪器。 “毕竟元力频率和阵法格局息息相关,阵法刻画和充能之前,都需要事先确定元力频率才可以。” “…八百…太赫兹!!!西娅姐姐,太赫兹单位是十的十二次方吧!这不是非常高的量程吗?” “这种带宽可不算什么,勉强能涵盖光明元素频段而已,对于频率更高的地、火、水、风那些元素,太赫兹单位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 “那它是靠什么原理测出元力频率的呢?” 西娅眉头一皱,道: “小家伙,好高骛远可不成!就算你现在还未凝结能量核心,提前接触这些理论也很危险,老老实实把初级魔造学吃透再说吧!” 满脸求知欲望的少年闻言,也只有点头的份,脸上有些失落,西娅见状却心头一软,开口道: “不过嘛,基本的东西倒是可以教你一点! “像这种专业仪器,基础原理当然是法神大人的元力频率理论了! “——’凡是能测得频率的元力,其特性均应符合元力频率理论’! “——这便是’频率可测假说’! “这种仪器便是根据这个假说,通过特殊阵法在某个带宽范围内进行匹配,将所测元力的频率鉴别出来。 “就像是将八百太赫兹的量程平均分为很多很细小的频率格子,所测元力属于哪些格子,就是哪些频率。 “这三千年来,魔造师公会邀请过许多强者进行元力测试,所有的数据也从未推翻过这个假说! “若不是因为还有几种能量无法验证,这个假说早就成为定理了! “…好啦,现在把手放在掌印上,输点元力进去!” 御依言而为,仪器晶板上很快便跳出一串数字。 “1.000赫兹?这么低…居然连一丁点浮动都没有?” 西娅惊道: “这台仪器精度可是很高的!御,你再测几次看看!” 在西娅灼灼目光盯注之下,他一连重复了好几次,然而仪器示数却丝毫未变。 西娅急忙取出一枚造型精致的元力瓶,将瓶口打开对在掌印上,晶板上的示数这才有了变化,在0到10赫兹范围内不断浮动。 “…你看,这样才算正常——就连高度提纯过的基础元力,在频率上都参差不一,何况是你这种纯肉体锻炼得来的元力,频率浮动应该更大才对…” “频率浮动?西娅姐姐,元力频率难道都是不稳定的吗?” “那当然了!元力频率是很奇特的一种属性,很多元力在频率数值上看似相差不大,外在表现上面却大有不同!便是同种属性的元力,实际上也都是无数种相近频率的集合体! “空间中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如此,能量核心转化而来的活性元力也是如此,从历史数据上看,只有神坛强者的频率浮动能够小于千分位,却仍然达不到将元力纯化到频率唯一的程度! “虽然这种频率唯一状态可以在阵法内部短暂实现,我们修者体内的元力却是驳杂不一,从未有人能达到那种纯度! “这便是元力频率理论的另一条——’频率测不准原理’! “…测不准…浮动…1赫兹…” 西娅喃喃念叨着这些字眼,几乎瞬间便专注起来。 她眉头紧锁,趴在工作台上写写算算,目光偶尔扫过,却似根本看不到御的存在。 见状,御只好静静坐在一边,不敢打扰,许久才听到西娅姐姐自语道: “…唔,附元阵那天就想不通了…常理来说,纯肉体锻炼获得的元力,确实应该和基础元力没多少区别,1赫兹的频率也的确属于基础元力范畴… “以现有的魔法阵学理论而言,只有频率最低的基础元力才是惰性和稳定的,才能用来刻画绝大部分阵法… “…这么说的话,小家伙能用自身元力直接刻阵倒也正常… “可这黑白两种元力一经接触,几晶之力就能把阵纹搅得稀烂,这种表现却是极似高频率活性元力的特征! “…历史上光暗同体、水火同体、魔武双修、甚至神魔同修的强者不在少数!按照元力频率理论,这些强者体内的元力必然频率不同!却从未出现过元力互不相容的情况!除了那些早已绝迹的异人们… “…书简上说’能量迥异,甚如仇雠’,这很符合黑白元力的表现,也是怀疑他异人身份的唯一根据,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相性’?书简上却是任何推测都没有… “…既然小家伙的元力频率可测,那其特性便应该符合元力频率理论…然而元力频率却如此之低…难道这黑白元力竟是频率极为接近的两种高频活性元力,在他体内相互间产生出某种奇妙的叠加,以至于频率几乎抵消?! “…也不对啊!如果这样的话,两种元力必须在频率上都极为稳定才有可能!难道异人的体质竟如此奇怪,这黑白元力竟能纯化到神坛强者水平?! “…黑白元力…黑白元力…等一下!我怎么把同枝契给忘了!” 西娅蓦然伸手,御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飞过了工作台,被拎到西娅面前。 西娅顺势起身,双手搭住了御的肩膀,不由分说便欺身上前,紧紧贴上御的额头! 两人之间那份奇妙的亲切感觉从未消失过,此时更是近乎沸腾起来!如此近距离下,御只觉眼前的西娅姐姐就像是他至为亲近之人——生气也罢,捉弄他也罢,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他——就像一位真正的姐姐!他完全可以放开身心,只需要相信她便好。 更何况他比谁都明白,正在闭目感知,神情无比专注的西娅姐姐,是为了他的怪异体质才这般耗费心力! 所以当西娅让他开启流元时,他浑然忘了这位姐姐的宗师身份,也忘了他昨日镜中看到婆婆时那无比耀眼的模样… 流元开启的瞬间,极为浓稠的淡紫色光芒怒放开来,几乎耀瞎了他的双眼,御忍不住惨呼一声,脑袋就像被人狠狠砸了一记重锤,一头栽倒在地! …… 充斥脑海的嗡鸣声很久很久才放过他,西娅姐姐惶急的呼喊却似乎仍未散去,在很是熟悉的治愈术“味道”里,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体平躺,竟枕靠在西娅姐姐膝上。 西娅眼圈通红,脸上写满了焦急。 见他醒了,西娅慌忙问道: “御,眼睛好些了吗?” “没事啦姐姐…” 他努力扯出笑容,双眼又是一阵刺痛,泪水夺眶而出。 “还说没事!快把眼睛闭上,再休息会儿吧!” 西娅声音颤抖,显得更加慌乱,许多卷轴撕开的声音在御的耳边陆续响起,又是许多治愈术法一股脑地洒在他身上… 然而西娅却更加自责: “…都怪我,都怪我,手上只有这种外伤卷轴!若是蔷薇在的话就好了… “对了!’八门’里还有水疗术…” 熟悉的威压凛然出现,却是清凉的水元素气息迎面而来,如风化雨。 御的眼睛顿时舒服了很多,他微微张眼,面前果然是那八座炮口,正喷吐着越发浓稠的水疗术法,而西娅姐姐闭起眼睛全神贯注,依然满面忧色。 …这样的姐姐,尽管会莫名其妙发火,却是全心全意对待自己,就像婆婆、小三小五那般… 这样的温柔,御再清楚不过了! 何况这次意外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流元的异常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姐姐的! “西娅姐姐,我真的没事了,不信你看…” “那也要乖乖躺着…听话!” 西娅柔声嗔道,将他牢牢按在膝上,话语间满是宠溺。 她的手臂顺势环住了他,玉指轻轻滑着他的脸颊,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怎样暧昧的姿势… 只听她轻声道: “…姐姐我从小就有个坏毛病…想事情的时候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顾身边的一切…经常弄坏东西…还好你没什么大事,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没有啦!是我自己的责任!和西娅姐姐没关系的!” “…你不明白,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状态呢! “陷入时的我毫无顾忌、不择手段、除了对知识的狂热欲望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就像失控的机器一般!在那种状态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不到的…” “可是西娅姐姐你也说过,’只有更狂热的疯子才能走得更远’!真正的魔造师理当如此专注的吧,渴求知识也很正常啊…” 西娅的眼中泛起一丝痛苦,摇头道: “姐姐因为家世原因,很小的时候便选择了魔造学,绝大部分时间都与书籍为伴,在实验室里度过… “我在魔造学上确实有些天赋,很快便成为七星大师,为了突破到宗师,为了把魔莲改造到最佳,我曾连续数年都陷入到这种状态里,无法自拔! “爷爷怕我出事,把我送来伽罗学院,又断了材料供应,哪知我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有时甚至更加癫狂! “我背后这个东西唤作’八门’,是我侥幸改造成功的魔莲! “为了成就它,我竟不惜去偷!去抢!学院里几乎所有蕴含元力的东西都被我消耗殆尽,搅得学院鸡犬不宁!还落得个’西娅宗师实验品’的不良称号… “爷爷无奈之下恢复了材料供应,我的运气也不错,终于得以成就宗师,直到那时才真正清醒过来… “…比狂热可怕的是失控!比失控更可怕的却是无望! “在成就宗师那一刻,心里有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八门就是我的终点!它太过完美了!现有的魔造理论已然无法供它继续进化!和法神大人一样,我也跪倒在空间元素面前,在它的脚下彷徨无助! “…直到遇见了你,姐姐才终于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便用同枝契束缚了你,以后一定会有许多困扰的吧… “这样不择手段的我,实在愧对’姐姐’这两个字呢! “…不过,你只要记得…” 西娅俯身拥住了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从现在开始,直到生命终结,姐姐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 …以姐姐的身份… …因为… …你是魔造学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啊… …… “好啦,服务时间结束,人家腿都麻了~” 西娅捏起烟杆,神色恢复如常,仿佛之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啊…哦哦…” 御连忙起身,坐回工作台前,西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侧身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少年,却像在打量着送到嘴边的猎物,香舌在唇边邪恶地舔了舔,低声笑道: “小家伙,姐姐的秘密可是全都告诉你了,你要乖乖做一只合格的实验品哦,不然的话…” 她轻轻敲了敲炉子: “惹得姐姐发疯起来,这座炉子没准儿就会认识你呢!” …!!! …西娅姐姐绝对又在开玩笑吧… …应该…是吧… …反正说’绝对’自己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毕竟是位如此多变的姐姐啊! …一会儿温柔得很,一会儿又怒气冲天…真让人头疼… 御丝毫不敢怠慢,使劲点头,西娅神色一正,开口道: “现在,继续实验! “同枝契不懂是吧?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同枝契能使契约双方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到对方的元力! “刚才催动同枝契时,我确实能感应到你肌肉里的元力,却分辨不出所谓的黑白两种! “还有,任何能量在修者体内都会循着不同的轨迹循环流动,这是所有修炼体系的通识!可你的元力完全没有流动迹象,沉寂得就像死水一般! “不过像你这样不正常的家伙,元力有问题才是正常的事! “所以我才让你开启流元,想看看你的元力有没有什么变化,谁知道你这家伙居然晕了… “真是没用!浪费时间!” …方才那位温柔无比的西娅姐姐,现在是无缝切换到’嘲讽’模式了吗… 御极为无语,不过提到流元,他连忙解释道: “西娅姐姐,昨天我在镜子里看到婆婆时也是一身强光,耀眼得就像太阳! “…刚才…刚才或许是您离我太近了…所以才…” “嗯?怪我咯?!!!” 西娅眉眼一横,不由分说便是一个爆栗,捶得御呲牙咧嘴! “男孩子要有胸怀!不要婆婆妈妈斤斤计较的!老娘…姐姐我费心费力地还不是因为你?万一我累出了白头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你养我啊? “好了!不废话了! “嗯…让我捋一捋… “…流元…能看到元力流动… “…空间里没问题…婆婆和我的身上就太耀眼… “这也太简单了!简直是在侮辱姐姐的智商! “这不就是元力浓度不同嘛! “小家伙,我把元力收回到八门里,你站远点,看我的脚下!” 八根炮管冲天而起,紧紧顶在天花板上,强烈的光芒在八座炮口处凝聚! 在流元视野里,整间实验室都像暴露在烈日之下!御不得不举手遮住额头,这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西娅身体的光芒也在逐渐减弱,最后终于降低到御能看清的程度。 在他眼中,西娅姐姐此时就像一件几近透明的人形容器,内里充盈着淡紫色的河流! 河流又探出许多支脉延伸到皮肤上,不过主干道则几乎都在骨骼附近,却同时拥有着“去”和“回”两条河道! 这些河道又在四肢末端构通,活像是魔法阵学里的那些回路! 其间还混杂着少量乳白色的液滴,随着河水轻轻流淌,星星点点得煞是漂亮! 听御讲完流元所见,西娅点头道: “嗯,我刚才将绝大部分元力收回魔莲,身体中的元力浓度只是七星初级职业者水平,看来这也是流元能承受的上限!” 她继续道: “人间界五大修炼体系虽然各不相同,但在晋阶元力要求上则是殊途同归,要使能量核心发生质变,元力浓度的量变是首要前提!所以说体内的元力储备非常重要! “不过你也没必要灰心!所有武技、法术的施放,都是以体内能量流动为先!你这家伙才刚满百晶,竟能看清楚高达万晶的元力流向!这种能力简直闻所未闻! “对了,还有颜色,这也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 “我是空间元素体质,元力转化率大概八成,你说我的元力是淡紫色和乳白色吧,淡紫色若是空间元素的话,那乳白色应该就是基础元力了。 “来,再试试这些!” 西娅随手扔出一根魔法标靶,八门轻吐,数十道魔法逐一施放,击打在标靶上。 这些魔法都是常见的初级法术,御在实战课上曾经体尝过无数次。 像地刺术、火球术、冰锥术、闪电术这些拥有明显表象的法术还好些,体力充足时他还可以躲过几个回合,而风系法术却是肉眼难见,更不用提本就以明亮耀眼著称的光明法术,以及奇怪地披着金属外壳却速度极快,内里又极具腐蚀性的黑暗法术了,每每遇到这些法术,他也只有挨揍的份! 如今在流元视野中,这些魔法赫然呈现出另外一副样子! 每一类元素魔法,都拥有着与众不同的颜色,鲜明无比! 地系暗黄色,火系艳红色,水系碧绿色,风系靛青色,雷系明橙色,光明系玉白色,唯有黢黑色的黑暗系颜色不够纯粹,外层裹着暗黄色的壳… 它们从那八门炮口中奔腾而出,在乳白色的基础元力洋流间迅疾穿过,爆散在魔法标靶上,美丽得如同祭典终焉的焰火! 不仅如此!他甚至清晰地看到,每一种元素魔法,其主体内部竟蕴含着不同模样的脉络,就像树木的根系、或是人体的骨架一般! 这些脉络就像是魔法实体化的支撑!在击中标靶后,脉络破开,看似实体化的魔法或爆散或崩裂,释放出内里蕴含的绝大部分元素能量!而当法术消散后,残余的些许脉络便又化为虚体,融入到基础元力洋流中! 所以,除了在魔法标靶上有所体现,这数十道初级魔法并未留下其它痕迹。 或许是旁观者的缘故,今天的流元并未和几天前那样显现警兆。 不过这件事又会牵扯到几天前的事件,婆婆严令不许告诉任何人,御也就没有多说。 即便如此,这般目眩神迷的视野!这般不可思议的景象!仅仅用最平实的话语描述出来,也足以让西娅极为震撼! 在西娅的命令下,御撑起一把宽大的遮阳伞,戴上厚厚的墨镜,闭起眼睛,专心致志地维持着流元。 西娅紧紧挨着他,一双玉手在他身体各处时而游走时而停留,其间又要求他换了许多不为人道的姿势… 这样折腾了好久,直到他元力耗尽,流元被迫终止,西娅这才停下来,怔怔地坐在一旁。 此时的御浑身酸痛,神色疲惫,身体就像毫不停歇地完成了整整一轮锻炼! ——他知道,这是体内元力完全耗尽时的“元力亏空”状态,是他选择这种修炼方式以来经历过无数次的状态,却也是人间所有修者避之不及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轻则身体虚弱、精神萎靡,重者能量核心萎缩、境界倒退,甚至还可能引发更多不可逆的伤害… 早在两年前,千饮导师就反复警告过——元力亏空状态就是慢性自杀! 不过,如果还有其它选择的话,他也不会愚蠢地走上肉体锻炼之路,并且一直坚持到现在。 因为他反复确认过——唯有反复不停地进入这种状态,体内那点可怜至极的元力储备才会有所增涨… 即便这种状态他早已习惯,要完全摆脱身体的不适至少也要几十分钟时间,他却悄悄拿起桌上的元力瓶,默默地补满了元力。 …疼痛什么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反正流元开启也只需要元力而已… 比起这些,他更不愿意看到西娅姐姐此时沮丧不已的样子! 然而他眼前一花,身体又是一轻,便被按倒在露台那张躺椅上面,来不及放下的元力瓶也被粗暴夺走,西娅恼火地瞪着他,拎起薄毯恶狠狠地把他裹成了粽子,恶狠狠地训斥道: “你这家伙!元力都见底了!自己不会停下来么?多撑那几十秒钟有什么意义?非要逞强! “真是的!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珍惜,这要是薇儿妹妹见了,还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弄哭女孩子的都是渣男!渣男你懂不懂??” “薇儿妹妹?…” “……你听错了!我是说那个叫爱琳的! “你不是暗恋人家姑娘么?就算是为了她,你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吧!” “…什么…什么暗恋啊…爱琳她救过我的命!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我只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 “身边的女孩子为了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了你不惜与家族决裂!你就半点都看不到?!救过命又怎么了?!姐姐我看你可怜没给你扔进炉子,姐姐是不是也救过你的命?!你是不是也得暗恋一下?!!!” “…呃,西娅姐姐,您在说什么啊…我实在听不懂…对了,爱琳的事情您怎么会知道的?难道您见过她?” 莫名而来的怒火直冲头顶,气得西娅脸色涨红! 她背后八门疾出,怒吼出凶猛无比的魔法炮火,那枚貌似坚固的魔法标靶瞬间便被轰作了飞灰,她这才舒服了些… 西娅转过身,八门炮口随即下探,竟直直怼在御的脸上,冷冷道: “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半个字都不许多嘴! “黑白元力的事情,我需要再想一想,现在来说你的流元! “流元视野首次出现是在梦里,又在实践课上随你的意志成功召唤出来,短时间内便能控制自如,流元开启之时,你的元力也随之流向双眼并被消耗,这种突然觉醒的元力技能,如今在学术界被称为’天赋技’,而我更喜欢它们很久以前的名字—— “极境! “远古时代的先祖们,据说一出生便有天赋觉醒!虽然威力算不上强大,却多是加持自身的增益类技能,许多天赋更是和你的流元一样神奇! “你能想象初生的婴儿就能控制水火,甚至自由飞翔么?! “那时的天赋就像是人间界赋予生灵们的翅膀!在初生之时便拥有的超越极限的能力! “便是打破肉体桎梏的神坛强者们,在自身增益方面也未必能达到堪比某些极境的地步!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自主觉醒天赋的人间生灵越来越少,如今更是罕见! “不过这种天赋并未消失,而是沉睡在每位生灵体内… “几百年前,为了增强人间战力,议会曾经公开招募强者进行实验,通过一些手段刺激人体,从而唤醒自身天赋。 “可惜实验结果却非常失败,许多强者被人为唤醒的天赋居然是’胃口大涨’、’头发变色’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人的天赋还会产生某些负面效果,实力也大受影响! “学术界普遍认为,现在的人间界与远古时期相比,在某些无法测度的层面上已是截然不同!这也导致许多东西就此沉寂甚至消亡! “天赋技如此,传说中的意识流派阵法如此,异人的绝迹应当也是如此!” 西娅看了御一眼,继续说道: “议会因此终止了实验,明令禁止此类研究,不过人间生灵基数庞大,偶尔也会有人自主觉醒天赋,而且是正向的增益类天赋! “我也和你一样,是自主觉醒天赋的幸运儿! “我的天赋技,叫做’元素亲和’!初始时非常弱,只能略微提高八种魔法元素的抗性,当我成为大师之后,这份天赋却是随之增强,不但元素抗性大大提升,身体竟能容纳和调用其它七种元素! “——能够自由使用元力,哪怕只是在魔法领域,却也是神坛强者的特权!我的魔莲改造构想也就由此而生。 “于是我将魔莲均分为两半,一半容纳空间元素,利用空间元素对其它七种魔法元素的压制特性来维持魔莲稳定;另一半再分为七格,分别镌刻出相应的阵法,以实现七种元素的储存、转化与调用。若是没有元素亲和,以我天生的空间魔法体质,异种元素根本不可能在我的魔莲中存在,更不可能成就现在的八门! “而你的流元,毫无疑问便是这样一种极境!在魔造学上更是难以想象的强大!再加上你的黑白元力,阵法自带叠加效果!御,你是一名天生的魔造师! “即使是在魔造师公认最弱的战斗领域,能够看穿元力流向的你,在同阶对战中也会占尽先机!更何况你的流元如此奇异,日后很有可能也像我的元素亲和一般继续进化! “可惜你却是位绝迹已久的异人!那黑白两色元力也不知是如何共存在你体内的,实在太过危险!至于你之前的修炼方法,那就更是乱来! “从今天起,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 “肉体锻炼必须减量!不许再出现元力亏空状态! “在未知实力者面前,使用流元要慎之又慎! “把时间精力转到魔造学上!专心把初级魔造知识全部吃透! “初级魔造学包括数以千计的经典初级阵法、部分基础符文、以及部分经典数论知识,你的元力也刚好达标,这些足够你学一阵子了!” 西娅此时终于收回八门,拎着御来到工作台前,袍袖一甩,桌上眨眼间便堆满了属性 晶石和各种阵法材料! “喏!这些东西你先收在手链里,算是实验品的福利! “…咦?这串手链怎么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会儿又想不起来… “…算了,能用就好… “至于元力嘛…” 西娅浅浅一笑,手中不知何时竟举起一根针管,不由分说便扎进御的手臂。 鲜红的血液很快便注满到100毫升位置,她迅速拔出针头,水疗术气息轻轻一转,半点血迹都来不及晕出来,便连针孔都没了影…竟比学院体检时那些专业人士还要娴熟… 西娅迅速收起针管,满意地欣赏着御的表情,悠然道: “血液里蕴含的元力可是最活跃的,实验品就要有实验品的觉悟嘛!” “……” “…你这是什么表情?人体的血液总量一般在5000毫升以上,每天100毫升的话很快就能恢复的!” “…西娅姐姐…您是说…每天吗?” “是每天哟,有事要请假的话,下次上课一定要如数补上的,除非你再也不来我的实验室!” “………” 一 伽罗篇 二十五 安抚(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有了今日份的实验材料,西娅转身开始忙碌起来,不再理会少年。 御搬了把椅子,悄悄坐到门口角落里,掏出那天拓印下的晶板开始学习。 实验室里终于安静下来,门口的结界却于此时泛起波纹,御抬头一看,进来的竟是伊恩乐文两位院长。 御连忙起身施礼,西娅也迎上前来。 “哈哈,西娅丫头,好久没来你这儿看看了!” 乐文院长今天戴了一副硕大的墨镜,在屋里也完全没有摘掉的意思,不过脸上的淤痕还是掩盖不住,他背起手溜达了一圈,最后来到元素熔炉跟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哈哈笑道: “西娅丫头,那个元素傀儡的事你不会是忘了吧?” 他摸出一张纸晃了晃, “喏,欠条我可是还留着哪!” 西娅的眼中顿时雾气弥漫,低下头望着脚尖,手指委屈地搅着衣袖,仿佛下一秒就会流下泪来… “…乐文爷爷…我一直都在攒晶币啊…可是咱们学院薪水这么少…元素傀儡又这么贵…我…我连新衣服都不敢买了呢…”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西娅姐姐么…这分明就是受到训斥的小女孩儿嘛… 这样的西娅姐姐却让乐文院长一下子慌了神,他瞅了瞅一言不发的伊恩院长,又看了看手上的欠条,尴尬地挠着头: “…丫头,咱们学院的薪水…应该还凑合吧?…” “…乐文爷爷,您难道忘了吗?法神大人留下的这间实验室可是在我名下的啊! “…一个月薪水才五十块紫晶币… “…实验室又每天都在缩小,光是维护费用就要花掉四十多… “…再扣掉食宿、生活用品,一个月只能攒下一两枚… “…呜呜呜…一年顶多能攒下来二十枚…可是元素傀儡光成本价就要两千紫晶币! “…呜呜呜…没有新衣服穿…没有护肤品用…这种日子至少要过一百年!到时候我都老了…嫁不出去了… “…一辈子连场恋爱都谈不起…我…我…呜呜呜…” …原来这间实验室竟是法神大人的遗产吗…难怪会如此奇特! “…啊?这…这实验室是一定要保住的!这倒是我没考虑周全…爷爷今天也不是来催账的啊…好商量…啥事都好商量!丫头…丫头!” 西娅微微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那张欠条,仿佛那是一头恐怖至极的怪兽! 咬到发白的唇瓣压抑了绝大多数抽泣,她认命地闭上眼,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嗨!你别哭啊!…都怪爷爷嘴欠!这欠条…欠条我不要了还不成么!” 那张烫手的欠条三两下就被撕为碎片,又被揉成一团,乐文院长生怕西娅不满意,一把将它扔进了炉子,眼看着它在露台外头化为齑粉,乐文院长这才讪讪地搓着手,赔笑道: “…小西娅,傀儡不用赔啦,你就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那…人家的薪水呢…” “涨!必须涨!” 西娅欢呼一声,抱住乐文院长的胳膊,一脸幸福地挂在上面,哪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一旁的伊恩院长拍了拍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御儿你看,这就叫做’以柔克刚’!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反杀’战术!以后你在任何一位女孩子面前都要千万小心,不然就会像你老赖爷爷这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啥?!”乐文院长这才反应过来,瞪起眼睛,扭头便想发作,可是满腔怒火却在西娅甜美的笑容面前节节溃败,最后也只有苦笑道: “你这丫头!都被小蔷薇给带坏了!你们两个现在简直就是咱们学院的两大女魔头,回头真要嫁不出去,爷爷可不管你!” “那我就一辈子赖在学院呗~” 乐文院长听到这话,竟真的有些伤感起来,低声叹道: “…西娅丫头,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人间这么大,趁着年轻总要四处闯荡的,哪能一辈子待在咱们这地方! “…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一定要提前告诉爷爷一声儿,别跟轻言轻语他们那样…” “…您是说莫家两位哥哥?他们怎么了?” 两道长眉倏然而至,轻轻推开了西娅,却迅速封住乐文院长的口鼻,一把将他卷到门口! “孩子们面前你又说什么废话!” 伊恩转过身,和颜悦色道: “好啦,时间让老赖这家伙耽误得够久了,他呀就是小孩儿脾气,今早上茶水也没喝透,在跟轻言轻语兄弟俩闹别扭呢,呵呵… “说正事吧,御儿,我俩今天是来找你的。” 伊恩院长悄悄在御的肩上捏了捏,继续说道: “几天前的事情,御儿你也遭了无妄之灾,吃了不少苦头,本来不想再麻烦你的,只是图书馆现在被魅影大人那两位属下封闭起来,就连宗师强者都进不去,这样下去影响也不好!何况在那两位小祖宗面前我和你乐文爷爷都是小辈,硬闯的话太不礼貌!所以就想带你去一趟,怎么说你也认识她们,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应该就好啦! “小西娅,你继续忙吧,御儿我就带走咯。” 伊恩院长说完,便拉着御离开了屋子,直到拐下楼梯,两条长眉才放开乐文。 以西娅的聪慧,自然不会多问什么,她静静站在门后,听着两位院长逐渐远去的斗嘴声,甜美的笑容隐去,渐渐浮起不易察觉的忧色… …魅影大人…吗… ……… “我说老恩,孩子们面前你干嘛老是叫我外号!你故意的是不是?我老人家的英明形象都给你毁了!” “…就你,还有个屁的形象!” “哎你看,理亏了吧?开始冒脏字儿了吧?” “…我懒得搭理你!” “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哎哎,眉毛给我起开!我说你别太过分哈!要不是怕灵语术伤到孩子们,我…” “你什么你!反正在学院里你又打不过我!” “!!!………” 刚出实验室时,御的耳边便响起伊恩院长“不要说话”的告诫,一路上两位院长依然还在斗嘴,和往常一样旁若无人,遇到行礼时也如往常一样,很随和地点头致意。 毫无营养的吵闹声时常会惹来一片低笑,顽童般的两位院长却是从未顾忌过形象,仿佛“斗嘴”才是院长这个职位的主业… 周围投向御的奇怪目光似乎多了一些,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除此之外,学院里还是御熟悉的味道—— 那种和煦而柔暖的喧哗与平静,令他极为放松! …才过了几天而已…这种感觉,却是久违了… …红绫和紫菱居然会封闭图书馆… …这种事情以红绫的脾气应该干的出来…呵呵… …对了,零公主的状态她们应该知道的吧… …毕竟是她们的妈妈呢,如今沉睡在我这里… …不过她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吃掉了!这样可爱的两个小家伙,以后也应当继续可爱下去才是! …就像那些骑士小说一样,幸福美满的结局才是它们最大的价值啊! …嗯,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呵呵… 他正想着,两位院长忽然停了下来,伊恩院长沉声问道: “谁在那里?” 路边林中,一位男生慌忙走出,很是腼腆地行礼道: “初…初等部三年生…罗兰,见过两位院长!” 伊恩院长招招手,示意罗兰走近,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是五星初级武道家了,是个好苗子! “听说你是御儿的朋友?” 罗兰点点头,神色有些拘谨,乐文院长见状,一把扯过伊恩,撇嘴道: “人家朋友之间几天没见,你在这掺和啥?走走走!那个谁…罗兰对吧,以后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俩。” “找你?武道上的问题你能懂?” “嘿,触类旁通都不知道,你这个武盲!” 两位好友在院长们身后相视一笑,罗兰颀长的胳膊照例搭上御的肩头,低声抱怨道: “你这家伙现在怎么神出鬼没的,课也不来上!” “我在魔造系哎,明年就要毕业了,我可不想留级!” “哈哈!对了,听说你前几天晕倒了,没事吧?” “放心啦,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话说几天没见你就五星了?真厉害!” “…嘿嘿,学到一门合适的武技,一不小心就升级了…你呢,魔造课顺利不?” “…嗯,我才刚起步…有问题也是以后的事…西娅姐姐也在尽力帮我,应该算顺利吧。” “西娅?…那个西娅宗师?!…还姐姐?!…御,你这家伙终于开窍了吗?不过一出手就是学院导师?难度高了点吧…” “…什么开窍不开窍的?莫名其妙…对了罗兰,我来学习魔造的事情还有西娅导师的事情,队里只有你、湘湘队长还有兰欣知道,其他人面前你就不要说了吧,免得再有什么误会…” “那倒也是,不说就不说呗,不过嘛,嘿嘿,要封口的话,那得看你的诚意咯,你还欠我一顿西兰花呢!” “…好吧,明天带给你,一斤够不够?” “五斤!” “两斤?” “五斤!” “两斤,我下厨?” “成交!记得要清炒哈,蒜蓉姜末什么的统统不要!” “…没追求!” 一 伽罗篇 二十六 安抚(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两位院长摇头失笑,不多时已是来到图书馆前。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可是这里却非常喧闹,竟有十几位导师挤在为数不多的台阶上,赫然一副堵门的架势! 不远处的立柱旁,几位神官导师合力撑起一道神术光罩,一位女性导师仰面躺在罩中,却没有丝毫动静,看样子竟是昏过去了… 她的手被一位银白色头发的婆婆握着,这位婆婆倚靠着拐杖,盘膝坐在她身边。 另有三位中年男子身姿如枪,侍立在这位婆婆身后,时而看向图书馆幽深的门洞,面露不满之色! 更多围观的学员们不敢上前,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附近张望,被乐文院长一连吼了几嗓子,他们才逐渐散去。 见是两位院长驾临,导师们纷纷行礼,两位院长却是疾步上前,小心地搀起那位婆婆,态度极为尊敬! “萍姑姑,您老人家不是在闭关么,怎么也来了?” 这位婆婆连声称道“不敢当”,却并没有太多客气,她的眼神始终不离那位女性导师,忧心道: “还不是木兰这疯丫头!墨雪之后难得老老实实闭一次关,昨天醒了又不消停!听说大轻小轻回了学院,今天非要拉着他们来图书馆这儿凑热闹… “都怪我平时太娇惯她!这只是瞧瞧也就罢了,还非要闯一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知魅影大人使得什么手段,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位婆婆看来在学院里地位极高,两位院长也是她的晚辈!晕倒的那位女子还有这里绝大多数导师们,衣服式样和西娅姐姐差不多,难道竟都是宗师强者?自己了解得太少,却是一位都不认识… 罗兰趴在御的肩头,低声笑道: “这位少年,你的眼神为何写满无知?哦…实在是生活太过荒芜…庆幸吧少年,看在西兰花的面子上,罗兰大人与你同在…” 御悄悄捣了他一拳,“罗兰大人”呲牙咧嘴满脸鄙视,使劲压低声线: “笨蛋,这么多位宗师强者在场,罗兰大人还得给你扫盲,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明天的西兰花大餐你可得拿出诚意来!” 罗兰小声道: “这位银发婆婆名叫柳白萍,听闻她是妖精一族某类异兽与人族的混血后裔,年岁极长,在学院里辈分也最高!是咱们伽罗学院四位柱师之首!” “柱师?” “…我说御小白同学,有套丛书叫做《人间风物百科启蒙》,适合五岁以下儿童,对你而言简直就是神器般的存在! “所谓’柱师’,就是实力足够强大、对学院又足够忠诚的导师!魔天碎空以来,议会极为重视传承卫道,不光是五大学院,各个学院都会设立’柱师’一职,能称作’柱师’的人,无论实力还是地位都仅次于院长!是堪称学院支柱的强者!” “…那另外三位柱师呢?” “喏,柳柱师身后的便是了!那两位容貌很像的是孪生兄弟,哥哥叫莫轻言,弟弟叫莫轻语,都是兵器流派武道宗师,一套合击剑技极为强大!听说他们的父辈亲族都牺牲在了北方战场,所以他们对妖魔之流嫉恨如仇,对不幸入魔者也毫不手软,成就宗师之后,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游历扫荡魔氛,极少在学院出现! “最后那位光头男子就更了不得了!他叫伽头陀,十几年前就已是七星武道宗师,号称’同阶无敌’!如今距离破境也只差一步,是被尊称为’准神坛强者’的强大存在!昏迷的那位女性叫做伽木兰,是伽柱师的亲妹妹,和伽柱师一样都是苦行流派,实力就弱了些。 “他们四人都是孤儿,是柳柱师将他们抚养长大,感情也极为深厚,实力足够之后便也做了柱师,一直守护咱们学院!” …兵器流派…苦行流派…修炼体系内部还有流派之分么?看来自己有时间是要了解一下这些东西了… “咦?” 罗兰忽然两眼放光,兴奋道: “柱师们平时很少现身,四位柱师一起出现的情况更是极少!今天这么大阵仗可不寻常!这几天学院里的传言也很离谱,说前几天的天地异象是神坛强者陨落所致!还说你是什么’魅影大人死亡疑凶’…御,你知道不?” …神坛陨落?死亡疑凶?难道和灵魂共生契约有关?可是零公主还活着啊… …难道红绫和紫菱误会了?以为是我害了魅影大人?所以才… 御不由得焦急起来,可是这些事情都和法神传承有关,半点都不能透漏,不懂撒谎的他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低下头去。 好在那位伽木兰宗师此时苏醒过来,学院众人连忙上前,木兰宗师虽然行动无碍,却奇怪得说不出话,两位院长和柳柱师轮番检查后,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伽头陀脸色极为难看,他抱拳躬身道: “两位院长,家妹莽撞,受此教训也是咎由自取,可她毕竟是伽罗之人,倘若终生无法言语,这惩罚也太重了些!魅影大人连日来一言不发,却摆下这等阵势!莫不是和以前一样闲极无聊,又来戏耍我等?!既如此,头陀不才,也愿一闯!” “…实在太过分了!!” “…是啊!我们奉令前来调阅资料,三日来已有九位同僚折辱于此,这图书馆难道是他魅影家开的不成!” 众位导师言语间颇有怨愤,两位院长对望一眼,神色十分尴尬。 乐文院长高声嚷道: “吵吵什么!什么辱不辱的!噢,打晕躺尸加围观就是辱啦?!一个个的还宗师呢,技不如人就别抱着脸皮不放!要说辱,老子受的辱比你们多多了!碰上那两位小祖宗,倒霉也是活该!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伽头陀却躬身未起,众位导师也低下头无人离去,乐文院长眼睛一瞪又要发作,却被伊恩院长拦了下来。 伊恩院长叫过几位宗师,低声问了问前几日的情形,又在门洞前细细感受了一番,摇头苦笑道: “…看来没错了,那两样东西千年未见,没想到竟在这里…” 伊恩院长指了指门洞,继续道: “咱们学院武库里曾经藏有两件奇门魔具,虽未诞生灵识,论威力却是神器级别!入口处这件便是赫赫有名的’洋流迷宫’!很久以前曾是咱们伽罗学院的镇院之器,阻挡过妖魔无数!进入它的人不但会身处无数条滔天大河之中不知路径,更是时刻受到幻象迷惑和寒气侵袭,难以久待!你们几位之前便是迷失其中,生生被熬干了元力! “另外那件我也未曾见过,听闻它形如门板,攻击力不高,却同时具有’必中’、’震慑’这两道稀有属性!木兰在洋流迷宫里当是被它偷袭,这才败得如此迅速!便是我俩进去,不动用压箱底的本事也讨不了好! “头陀,你不要着急,震慑属性会导致暂时的失语症状,很快便可恢复! “木兰这次闭关长进不小,一件洋流迷宫看来已是困不住她,此次败在两件’次神器’之下,对她来说也是绝好的经验,没什么可丢人的!你就别往心里去啦…” 伽头陀这才直起身来,退到自家妹妹身旁,伊恩院长面带微笑,温声说道: “好啦好啦,都回去吧,萍姑姑,眼看就要入冬了,您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啊!” “不碍的不碍的,再不活动活动,我这腿脚也快锈住啦…” 柳柱师拄起拐杖,来到两位院长近前,低声道: “图书馆的事情,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那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魅影大人又是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说法才好…” “您说的是!” 伊恩长眉舒展,便将人群外围的御轻轻卷到身前,柳柱师眼睛一亮,柔声问道: “这便是那个孩子吧?” “御儿,快叫柳婆婆。” “使不得使不得!” 柳柱师连连摇头,双手朝着凤鸣山方向遥遥一拱,神色极为恭敬: “有那位大人在,我可担当不起!” 她轻轻抚摸着御的脸颊,眼里的怜爱竟比看到木兰宗师时更多几分! “孩子,以后叫我萍姑姑便好。” …这位柳柱师怎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御有些奇怪,还没等他开口,柳柱师便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扭头望向两位院长,肃声问道: “少…御儿还是孩子!你们带他过来干什么?!” 两位院长目光闪躲,却是不敢与她对视,伊恩硬起头皮低声回答: “…萍姑姑您也知道…御儿是当事人…魅影大人这边又不好硬闯…再说了,这中间八成是个误会,解释清楚应该就好了…您放心,御儿有我俩护着,不会有危险的…” “危不危险你们如何知道?!魅影大人实力深不可测,便是现在气息全无,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情况,我却不相信这样一位强者会突然陨落!再说了,御儿实力如此低微,便是魅影大人真的出了意外,和御儿又能有什么关系?!” “…魅影大人确实是情况不明…可是那两位小祖宗言辞之间却是牵扯到了御儿,所以…” 柳柱师闻言更加气愤,厉声喝道: “你们是院长!又是神坛!学院里以你俩为尊!你们不去想办法解决,反倒把御儿推到台前?!羞也不羞?!那两位小祖宗是什么秉性,你们会不知道?!难道你们也相信那些无稽传言?!退一万步来说,魅影大人那是何等身份,就算御儿真的冒犯到了魅影大人,那也绝对是无心之过!魅影大人又怎会与一个孩子计较?!依我看,怕不是那两位小祖宗狐假虎威,又在胡闹罢了!” 在场众位宗师默默关注着这边,听到柳柱师这话均是点头,伊恩院长长眉急抖,目光状似无意地环视一圈,回到柳柱师这里,他也只好无奈道: “…姑姑啊,我俩只想试一试…试一试而已,若还是进不去,再想别的办法也不迟啊…” 柳柱师目光炯炯,柱杖的手攥得发白,痛心疾首道: “伊恩院长!少…御儿这孩子昨日刚醒,今天就被你们押解过来!魅影大人是伽罗前辈,难道御儿就不是我伽罗一员?!就因为御儿实力低弱,难道便可以任你摆布?!美其名曰解释误会,我看就是恃强凌弱!在我老婆子面前,绝无这种道理!” 伊恩面色沉了下来,显然也是动了真怒: “柳柱师,您这话可是太过分了!” 柳柱师冷笑一声,面露不齿之色: “两位!我伽罗学院一向以道义为先,难道你们今日便要做那忘本之人?三年之期未到,难道咱们伽罗,竟要提前站队不成?! “柳柱师!” 伊恩院长举手向天,赫然亮出一道令牌,古朴的暗金色质地,上面龙飞凤舞一个“谕”字! “见字如谕!伽罗所属听令,统统退下!” 令牌一出,在场众人连忙躬身施礼,纷纷离开,柳柱师却是长揖未起,伽氏兄妹和莫家兄弟脸现挣扎之色,立在柳柱师身后垂首不语。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伊恩院长连忙收起令牌,疾步上前搀住柳柱师,低声赔笑道: “姑姑,方才人多耳杂,再说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处,您就莫要让我俩难做了…” “院长手谕当面,自是不敢违令!老婆子只求看到御儿平安出来,可好?” 伊恩闻言连连点头,柳柱师这才退到一边,两位院长一前一后将御护在中间,慢慢步入了门洞。 一 伽罗篇 二十七 安抚(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预想中的迷宫幻象丝毫没有出现,御眼前一花,他和两位院长便安然进了大厅。 两位院长此时才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行礼后便停在门口,伊恩在御的背后轻轻推了推,眼里满是恳求和歉意。 …伊恩爷爷的长眉短了许多,乐文爷爷脸上还有淤痕… 御心里明白,他们昨天在婆婆那里绝对吃了不少苦头! 即便婆婆的实力比他们二位还要强大,这两年多来,院长们却并未因此优待于他,而是一视同仁,努力帮他维持平静的学院生活! 即便御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让他们这样为难,他们也丝毫没有怨言,更加没有丝毫强迫,对他这位实力垫底的学员,尊重和关爱依然如初! …这绝对不是萍姑姑所说的“恃强凌弱”,或许这便是两位院长一直坚持的道义吧… …自己也要努力,让学院快点平静下来才是! 大厅里灯火通明,放眼望去,所有窗户竟然都被刻满阵纹的钢板遮挡住了! 大厅上方以及通向书室的所有走廊,都和门洞一般黑幽幽的,原本宽敞明亮的大厅,如今就像一间狭小的密室! 高大的法神雕像脚下,紫菱正探出半边身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雕像旁边的两排珍贵花卉竟已被齐根砍断,残花败叶散碎了一地! 红绫手中握有一件形如门板的家伙,在雕像旁的扶梯上溜达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张画像被她狠狠砸成粉碎! 她们使用的依然是先前那两具傀儡身体,伤损痕迹犹在,红绫更是脚步踉跄,连行走都有问题,然而她却全然不顾,对于御的到来,她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她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毕竟在那场角色扮演里,“怀素骑士”可是一开场就“牺牲”了的… 紫菱拖着那具行动不便的身体,没等他走近便迎上前来,弱弱地道: “御…叔叔…” …叔叔?!!! 这个称呼瞬间雷得御外焦里嫩! …这两位可是连院长们都尊称为“小祖宗”的!两位院长爷爷就在身后,紫菱开这种玩笑是要闹那般… …说起来,自己也应该喊她“紫菱小祖”吧…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叫不出口,他只好连连摆手,额头都见了汗… 见他这副样子,紫菱低下头去,声音竟带了哭腔: “…御…你…你不要我们了么…” …???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紫菱是发烧了吗…还是我幻听了… 罗兰大人关于人际交往的那些指点,御在脑海里翻腾了几十遍,关于“要”还是“不要”这样高深的问题,却依然回应不能… 他吭哧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几个字来… “紫…紫菱,我不是什么叔叔啊…” “…可是…可是妈妈都和你灵魂共生了,红绫又死活不愿意喊你爸爸,只能是叔叔啊…” 紫菱更是委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怜兮兮地牵着他的袖角,生怕他说出半个不字来… ——商店街那对豚鼠若是能够讲话,杀伤力也及不上紫菱的万分之一! 巨大的负罪感如山压下,他唯有连连点头…紫菱的惊喜于是盛放如花,御却依旧一脸茫然…挂画粉碎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古代战车一般气势汹汹… 红绫沿着扶梯竟是砸了个遍,最后一副画像眼看也要惨遭毒手! 无数碎屑飞溅而来,御急忙护在紫菱身前,小声问道: “紫菱,零公主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对呀,契约生效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的!” “…那红绫这是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刚到门口的时候她就这样了…等她全部砸完应该就好了吧…” 御强自压下心头疑惑,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红绫依旧一言不发,自他们身边走过,手中那张“门板”高高举起,朝着那座法神雕像赫然抡去! !!!不好! 御想也未想,闪身便拦在红绫面前! …别的东西都没关系,法神雕像却是万万不可以… 电光火石之间,红绫银牙紧咬,另一只手臂急速挥出,用尽力气砸在门板上,宽大的门板几乎贴着御的身体没入地面! 伊恩院长那两道长眉早已悬在空中,见状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厚重的大理石地板皲裂如网,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直达雕像脚下,红绫却已倒在地上,两只手臂上的仿生肌肉撕裂了大半,内里的魔法回路也光芒暗淡,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两只手臂基本上是废掉了,红绫的腿脚竟也动弹不得! 她却一声不吭,挣扎着撑起上身,可这两只手臂却突然间齐齐折断! 眼看红绫的身体又要摔在地上,御急忙俯身,抱住了她,红绫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呜呜呜,笑话我们是豚鼠不说!连妈妈都被你吃掉了! “…明明知道我不敢对你怎么样!砸个东西你都不让! “…呜呜呜,你这个坏人!坏人!” “…我…红绫…我没有吃掉零公主啊!” 他急得满头大汗,在心中用尽全力呼唤起来,可是符文胎盘连同零公主却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得见的景象! 一道长眉悄然搭在他背后,他的额头这才像被拨开了一角… 在那里面,小小的灵魂光点浸润着金黄色的光芒,沉睡在那条细丝之上… 然而红绫只瞥了一眼,却哭得更加伤心! “…我…我不管!!! “…妈妈的身体原来那么大!现在就剩下这么一点点… “…呜呜呜…什么灵魂共生!妈妈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挂掉了,妈妈怎么办?!我…我们怎么办?! “都怪你!都怪你!妈妈…妈妈她这是不要我们了!!! “…呜呜呜…妈妈刚走你们就派人来捣乱! “这里是我们的家啊!凭什么可以乱闯?! “今天居然还堵我们家门!!! “…呜呜呜…你们人间界没有一个好东西!” ……… …没有一个好东西啊… …如她们这般奇异的存在,任何一位人间生灵,对她们而言也都是异类吧… …零公主离开,也便没有其它地方能让她们藏身了… …除了这里… 红绫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就像一只无比惊恐的幼兽! 御恍然明白——无论曾度过多么漫长的岁月,一直在零公主身边的她们仍然只是孩子! 这片封闭如笼的空间,就是她们如今的心情! …所以,她们失去的不只是妈妈的身体,更是希望和未来啊… …就像自己,刚刚苏醒时那样… …那时的自己…也曾拒绝而冷漠…也曾恐惧而蜷缩…背负着不明真相的失忆和无尽迷茫的梦境…整个世界都一概不识… …是爱琳的付出,是婆婆和小三小五持之以恒的温暖,自己才有勇气走到现在… …法神大人将零公主托付给了自己,她的孩子们自己当然要用尽全力照顾! …哪怕一个最简单的拥抱…也有自己全部的心意呢… …… 胸膛埋起螓首,臂膀环住腰肢,少年温柔地望着红绫,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 哪怕是冰冷坚硬的傀儡身体,他也深信自己这份心意的温度! ——这份拯救过自己的、毫无保留的接纳与包容,红绫绝对能感受到的… 因此,即便暴躁起来的红绫挥舞着残臂,锤击在后背上口鼻沁血,他也丝毫没有放手… 恍惚间,有段歌谣竟是无由而生,飘扬在他心底,吟唱在红绫耳旁: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 歌谣一遍遍重复着,锤击渐渐化为嚎啕,紫菱眼巴巴地站在一边,他微笑着招了招手,怀中便也响起紫菱弱弱的抽泣… 他拥着她们,轻轻拍打着她们… 曾几何时,他一定也拥有过这样的怀抱,一定也曾伴着这样的歌声入眠… …自己的母亲是否还在世上… …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填补记忆里的空白… …自己若是死了,零公主也会消失吗… 他轻轻一叹,将她们拥得更紧! 除了用尽全力变强以外,他依然想不出任何办法… …… 许久,哭声终于弱了下来。 紫菱忽然惊呼一声,起身跑开,慌张道: “我…我去找治疗卷轴!” 御悄悄抹掉脸上的血迹,轻声问道: “红绫…好些了吗?” 怀里的红绫依然不肯抬头,恶狠狠地小声嘟囔着: “…坏人! “…趁着受伤就来占我便宜! “…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等我好了,非把你揍成铜锣头不可!” 胸腑间的震荡其实并不严重,嘴里的血腥味也早已淡去。 …红绫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也是位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呢! 他呵呵笑道: “好吧好吧,铜锣头就铜锣头,你别再生气就好了…” “哼!怎么可能不生气!你害得我胳膊都断了!” “呃…院长们应该能修好吧…” 两位院长悄然走到近前,不失时机地插言道: “伽罗学院第十三任院长,见过红绫小祖!” 乐文院长那副墨镜早已不知去向,乌黑的眼眶很是滑稽,他却全然不管,抬起袖子继续揉着通红的眼睛,连声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祖宗放心,身体的事包在我身上!” 红绫攀着御的胳膊想要起身,御连忙搀起她来,两位院长长揖及地,行的竟是极为恭敬的弟子之礼! 御吓了一跳,慌忙侧身避开,红绫踉跄了几步,差点又要摔倒!她低声骂了句“笨蛋”,脸色却也郑重起来,两只残臂努力并拢,抱“拳”回礼。 紫菱抱着一沓卷轴小跑过来,忍不住插嘴道: “…错啦错啦,应该行淑女礼才对,我们是女孩子嘛…” 红绫狠狠瞪了过去,紫菱慌忙低下头,却不忘把御拉到一边,不满地小声嘀咕: “怎么了嘛,我又没说错…” “…无碍无碍!” 伊恩院长呵呵笑道, “红绫小祖,魅影大人的事,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此时的红绫却是沉稳得很,当先走开,两位院长随着她来到大厅一角,又布下厚厚的隔音结界,这才商谈起来。 …唔,看起来很顺利的样子… …红绫也没再发火,只是偶尔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过应该没问题了吧,还有两位院长在呢… 他终于放松下来,法术光芒滋润着身体,那点震伤很快便没了踪影。 他舒服地闭起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却是两位院长拍醒了他。 两具傀儡身体倚靠在法神雕像脚下,红绫和紫菱却已不知去向。 “御儿,方才多亏了你,两位小祖去休息了,你不用担心。” 伊恩院长轻声道: “御儿,我知道你是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你在学院里的处境,不过待会儿出了这道门,我们却会以魅影大人的名义当众责罚你!而且现在也无法给你任何解释…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你或许会有许多不属于你的委屈…甚至背上一些不太光彩的名声…以后的道路也会更加艰难…不过眼下却是保护传承之秘的最好办法! “…御儿,你能答应吗?” 看着伊恩院长眼中熟悉的恳求和歉意,御极为不忍。 ——两位院长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也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利! 既然是为了传承,些许委屈又算什么呢! 见他点头答应,伊恩院长长眉飞舞,连声赞道: “好孩子!好孩子!” 乐文院长戴起墨镜,哈哈一笑,宽大的手掌在御的肩头重重拍了拍: “小家伙,一会儿出了门什么都不要说,只管跟紧我便好!” 一 伽罗篇 二十八 责罚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附近树林里再次围来许多好奇的人们。 柳柱师依然倚着拐杖盘膝而坐,正在闭目养神。 在她身后,伽木兰早已恢复,木兰宗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等得又实在无聊,便悄悄来到莫轻语身边。 伽头陀和莫轻言相视一笑,默契地走开几步,给这对情侣让出小片地方。 他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 伽头陀年纪稍大几岁,对三位弟弟妹妹向来呵护有加。 莫轻言虽和莫轻语是孪生兄弟,性格却沉默寡言,老成得很。 莫轻语开朗一些,和性情跳脱的伽木兰也最是投契,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也早已互生情愫。 他们四人都已是五十多岁年纪,然而对于宗师强者来说,这个阶段正是实力晋升的黄金时期! 莫家兄弟在担任柱师之后,这几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游历扫荡魔氛,就连西边的爱琴大陆上都在流传两人的事迹,却是极少回到学院,因此这婚姻大事也就拖了下来。 “…小轻,你在想什么呢?都不理我…” 伽木兰有些嗔怪,莫轻语“啊”了一声,像被刚刚叫醒一般,不过看到伽木兰,他的眼神马上温柔下来。 “…没什么啊…” “古古怪怪的!大轻是个闷葫芦就算了,连你也被他传染了!要不是姑姑告诉我,都不知道你俩回来!” 莫轻语尴尬一笑,道: “木兰妹妹,前几日你还在闭关嘛…” “嘻嘻,那倒也是…” 她娇憨地吐了吐舌头,也只有在莫轻语面前,伽木兰才会有这般神态。 她微微扬头,得意道: “怎么样,我比以前厉害多了吧,连伊恩院长都夸我呢!” “…要不是我在门口接着,某人的鼻子早就开花了…” “哼!敢笑话我!” 她扬了扬拳头,威胁道: “待会儿咱俩过过招,切磋切磋!” 莫轻语使劲摇头: “…不许用元力…还不许动兵器…这沙袋的活儿头陀兄绝对能胜任,我哥如今也差不离儿,我可不想找虐…” 两位兄长闻言,齐刷刷退开老远,一副请勿打扰的模样。 伽木兰脸颊微红,低下头小声道: “…传承开启时你和大轻哥哥没赶上,实在太可惜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倒是你啊,赶紧修到七星才是…姑姑年纪大了,这柱师之位你得早日替她担下来,嗯…这样的话我也能带你出去了…” “…我知道的…” 木兰宗师轻轻瞥了莫轻语一眼,又是低头下去,面上红晕更浓。 目光游离间,她忽然注意到,莫轻语腰间的剑柄处,如今竟换作一枚不起眼的珠子,她亲手编成又亲手挂上去的那条剑穗则已不知去向,她刚要追问,却听萍姑姑开口道: “呵呵,木兰丫头,你再不加把劲的话,你小轻哥哥可要急坏喽…” 伽木兰大羞,一溜烟跑回柳柱师身边,跺脚嗔道: “…姑姑!” “你看看你,哪还有个宗师的样子…” 柳柱师转头对莫轻语道: “小轻啊,你要是早点把木兰丫头带出去,我老婆子这会儿没准早就退休啦…你俩也不小了,我可是着急抱孙女呢!” 两位兄长站在柳柱师身后大点其头,莫轻言一向惜字如金,此时也开口道: “我早就想单飞了!” 一句话惹得柳柱师和伽头陀开怀大笑,伽木兰羞恼不已,捋起袖子就要找莫轻言动手,剑穗的事也便抛在脑后。 正打闹间,门洞处幽光浮动,两位院长带着御走了出来,婆婆站起身,当先走上前去。 见到少年安然无恙,柳柱师的脸色这才和缓了许多,拱手问道: “两位院长,可还顺利?” 伊恩院长点点头,神色郑重。树林里有几位胆子大的导师试探着走近,两位院长并未呵斥,众人见状便也纷纷围拢过来,一会儿工夫,图书馆门前便站满了人。 许是觉得差不多了,伊恩院长扬声道: “近日里事件频发,流言四起,于我学院风气不利!今日我与乐文院长已查明情况,正要通知大家! “我伽罗学院有所谓’图书馆魅影’之说,实是有位神坛强者隐居在图书馆阁楼之中! “这位魅影前辈寿元极长,实力深不可测!因修炼缘故经常沉睡,醒来时偶尔会和我伽罗之人开些小玩笑,并无恶意! “魅影前辈实力早达巅峰,为了突破瓶颈,近年来一直在潜心钻研魔造之学,前辈乃天纵之才,进境飞速,此次法神传承开启,便是魅影前辈所为! “大家都知道,五大体系截然不同,就连辅修都绝非易事! “魅影前辈心喜传承之奥,竟毅然散尽元力,彻底转修魔造之学! “此乃大意志!大智慧!我等感佩不已! “神坛强者散尽元力时,天地有感,引发类似’陨落’般的异象也属正常! “魅影前辈如今身体康健,还望诸位师生以此事为鉴,今后莫要轻易信谣传谣! “初等部的御同学那天恰好在图书馆,魅影前辈散尽元力时,部分防御阵法被冲毁,御同学好奇之下,这才误入阁楼。 “当时魅影前辈极为虚弱,惊扰之下,来不及作出安排便开始闭关,状态近乎假死。 “御同学也被魅影前辈元力冲击,陷入昏迷。 “此事也导致魅影前辈的两位属下对御同学产生误会,激怒之下索性封了图书馆,才闹出后面这些事来! “好在魅影前辈今日便已醒来,对御同学的冒失举动也不再追究,图书馆过几日后便可重新开启。 “不过,图书馆三层阁楼乃我伽罗禁地,院规明令禁止擅闯! “御同学无视禁令,昏迷数日也是咎由自取! “我和乐文院长一致决定,对御同学记大过,留校察看!并以公告形式通报全校! “还望全体师生引以为戒,谨言慎行,莫要做出违反院规的举动!” 伊恩院长说到后来,语气极为严厉! 图书馆门口鸦雀无声,绝大多数目光都盯在御的身上… 尽管被乐文院长挡住大半个身子,他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唯有低头望住自己的脚尖… 那些或冰冷或灼热的目光,平时他根本不会在乎…伊恩爷爷也说过了,这种责罚是为了守护传承之秘,委屈再大他也愿意承受…何况他忽然记起来,院规里的确有这么一条——这样说来,他确实有错在先! 可是,若那些目光里也有湘湘队长、兰陵、兰欣…甚至罗兰的呢? 他不愿再想… 人群渐渐嘈杂起来,柳柱师目露寒光,听到最后竟气得浑身发抖,大半根拐杖都被她生生按进地面! 伊恩院长一直在留意柳柱师的脸色,见状心叫不好,急忙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他则快步上前扶住柳柱师,低声恳求道: “…姑姑,这里不方便,咱们去边上说话…” 柳柱师重重“哼”了一声,在伊恩院长搀扶下远远避开人群,两道长眉在空中散作千万条细绺,遮蔽住了他们,好奇的人们远远望去,也只能依稀看出两人在交谈。 长眉很久才收回,人群也散得七七八八,柳柱师径直走到御的身前,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眼圈竟是红了! …伊恩院长应该和萍姑姑解释清楚了吧,那就好! …这位萍姑姑一直在维护自己,先前竟不惜顶撞两位院长,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一旁的伽木兰忍不住问道: “姑姑,这小家伙不就是挨个批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么伤心…” “你懂什么!” 柳柱师呵斥道: “还有,御儿喊我姑姑,你们几个当以平辈论交!若敢以实力取人,像某些人那样过分的话,我绝饶不了你们!” 伊恩院长讪讪一笑,和几位柱师分别点点头,便同先前一样,与乐文院长一前一后将御护在中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两位院长,且慢!” 轻言轻语两兄弟低下头,却是同时上前,拦住了两位院长! 只见莫轻语剑穗上那枚玉珠飘上半空,竟倏然化为一道身影,待到看清楚这位的面容,两位院长瞳孔微缩,肃然施礼道: “见过乾议长!” 原来这道身影竟是当今议长乾如一的唤灵分身,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莫轻语身上! 说到这位乾议长,人间界域十数万年来,能当得起“天纵之才”四个字的,乾议长绝对榜上有名! 据说他未满五十岁便已是七星唤灵神坛,修炼之速前所未有! 百年前的他只是兼修魔造之学,便一举得到法神传承认可,轰动了整座人间界! 不过这位乾议长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法神传承被他一句“非我之道”,便轻飘飘地赠予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如今担任议会审判长的乾鸣一! 百年前执掌议会之后,乾如一便自然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议长,拥有神器“人间法典”的使用权! 便是没有神器加持,他的威名也不在那几位神坛至强者之下! 这百年来他极少出手,只已万千唤灵分身行走人间,实力如何更是无人知晓! 伊恩院长恭敬问道: “乾议长现身,不知有何见教?” 乾如一微微一笑: “贵学院一向是我人间传承重地,几位柱师都是人族英才,我本人极为欣赏!这道分身本是给轻语保命用的,方才听闻魅影前辈安好,心中甚是欣慰,此番贸然现身,还望两位院长莫要见怪!” “…乾议长言重了。” 乾如一神色一整,说道: “既然已与两位院长见面,有些事情也想征求两位长者的意见…” “请讲!” “近来北方冻土局势越发凶险,妖魔军团有重兵集结,初步估计,规模还要在千年之前议会山战役之上,我人间又将迎来一场血战! “千年以来,人间内部和平日久,神坛强者们大多散居四方,北方战廷军团如今新血补充不及,战力着实吃紧! “为抵御这次妖魔侵袭,不久之后我将以议长名义,正式发布泛大陆征兵令! “为我人间存续,还望两位院长鼎力支持,鼓励学院里更多英杰加入战廷!” 他顿了顿,回头看看莫轻言莫轻语两兄弟,温声问道: “轻言、轻语,你们可愿追随于我,一道奔赴北方,捍卫人间?” 兄弟俩没有看向萍姑姑和两位院长,莫轻语更没有望一望伽木兰,他们眼神灼灼,目光坚毅,同时躬身道: “愿为人间赴死!” 伊恩院长两道长眉瞬间人立如枪,却很快便松散下来,他叹了口气,黯然道: “既然如此,伽罗学院自然以议长谕令为尊,不知乾议长还有何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 乾如一摆摆手,直到此时,他才看了御一眼。 只一眼,御便如坠冰窖!那眼神中竟是充满了厌恶、怀疑、警惕,却唯独没有温度,冷漠无比! 乐文院长急忙上前一步,完全挡住这道目光,御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种连灵魂似乎都被刺穿的感觉让他彻骨生寒! …自己从未见过这位乾议长,他却为何会有如此敌意! 只听乾议长开口道: “方才听得院长所言,此人擅闯禁地,惊扰到了魅影前辈,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万幸魅影前辈无碍,我等当以院规严惩!” “惊扰魅影前辈修炼,便是冲撞神坛!依照律法,此人理当接受审判!单单处以院规,只怕还不够吧!” “议长阁下!这位学员本是无心之过,魅影前辈也已原谅了他,若这便是冲撞神坛,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不然!” 乾议长目光灼灼,沉声道: “无心之过亦为过!难道非要魅影前辈遭受意外,才算真正的过错不成?!不以结果论罪,此当为律法真义之一!” 伊恩无言,两道长眉无风飘动,面色越发凝重! 眼前尽管只是议长一道分身,气势却与真身不遑多让! 而乐文院长不知何时,本命英灵已然交叠在了身上! 伊恩连忙斥道: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收起来!议长现身,不要失礼!” 乾如一却是并不在意,轻笑道: “乐文院长不要误会,我并非来对学院事务指手画脚,何况我不过一分身而已,论实力,估计连乐文院长一招都接不下的。” 伊恩院长勉强道: “议长说笑了…” 乾如一的脸上笑容依旧,话语却如萧瑟秋风,渐渐肃杀无比: “两位院长,如今人间界域歌舞升平,较之百年以前,绝大部分塔区内部入魔事件直线下降,其它触犯律法之事也少之又少,究其原因,我想还是律法贯彻之效! “法不公,则道必死! “律不严,则魔必猖!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无论神坛还是平民,无论强大还是弱小,既然有错在先,便当遵照律法,以审判之!至于是否有罪,罪业如何,均当以审判结果定夺! “两位院长深明大义,自然明白是非轻重,魅影前辈虽已原谅此人,两位院长却并未包庇于他,依然决定加以惩戒,正与我律法真义不谋而合! “况且刑罚不是立法目的,只是护法手段! “正因如此,无论罪业大小,每一次审判都应郑重其事! “尤其在魔天即将再次入侵的生死关头,更要通过律法,确保后方安稳无忧! “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北方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对得起这片残缺的人间疆土! “因此我提议,对此人举行公开审判! “由议会审判长,乾鸣一主持! “我将在明日例行会议上公开宣布此事,参与裁决的十位议员,除现在1号塔区的女王陛下、鹤老族长、两位院长、魔法公会哈雷会长之外,另外四名议员人选也将在明日会议中决出! “至于日期,就定在十日之后吧! “不过在此期间,此人依照律法,需要暂时羁押在监牢之中,等待十日后的判决! “两位院长,不知意下如何?” 乐文院长怒视着乾如一,双目几欲喷火! 伊恩迅速抬手,按在乐文院长肩头,沉声道: “议长阁下…如您所愿!” 一 伽罗篇 二十九 远方的人们(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遥远的议会山巅,一座造型简朴的石砌大厅之内,乾如一从入定中醒来,睁开眼睛,偏头望了望不远处那位反复观看某段留影的中年男子,然后继续陷入沉思。 这座山峰地处西方爱琴大陆北端的千针山脉中心,高逾千米,极其雄伟巍峨! 周边方圆万里之内,议会山最为高耸突兀,自山巅之处放眼望去,奇峰异石不计其数,峭壁层峦随处可见,可谓一览众山皆小! 自山顶大厅往下,相距不远便有成群建筑存在,占满了这座千米大山每一块略显平缓之处。 山顶大厅门前,一条宽约十步的玉白色石梯蜿蜒而下,直通下方所有建筑,活像一条玉带盘绕在大山之上,而山顶的石砌大厅,便如同这条玉带雕龙的龙首,巍然盘踞,威严尽显! 因此这座议会山,又被尊称为“玉龙山”! 奇怪的是,这方圆万里的巨型山脉之中,却被数之不尽的血红色所充满… 这种从叶梢到树根都是鲜血颜色的树木长势疯狂,百米巨木随处可见,坚韧的树枝勾联在一起,如同火焰一般! 在千年前的那场战役之后,这种燃血巨树便突然间出现,并且疯狂蔓延,很短时间内便覆盖了方圆万里的千针山脉! 曾经有人专门为此做过研究——这种巨树竟只能在千针山脉范围之内存活,离开山脉哪怕一米,都无法成功栽植… 人们都说,这些巨树便是千年前议会山战役中陨落的先人所化,即便战死沙场,鲜血也依然在这片山脉之间奔涌! 血红色的千针山脉便如东部新月大陆上,同样位于北侧的连云山脉一般,在人间界版图上一左一右,将北方冻土与人间腹地一举隔开。 人族五大城邦之一的淬火城邦,便是依偎在千针山脉南侧。 然而议会山上却没有一根燃血巨木存在! 在那次战役之后,整座议会山便一直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这座山顶大厅,其实也是后来重建在被能量冲击削平了几百米的新山顶,是山顶唯一的建筑,非常醒目! 它的造型也极为朴素,大厅四周只有一圈粗大石柱,共同撑起屋顶,四面八方皆是通透,大厅中的明堂更显宽敞。 目力足够的人,几千米处都能望到大厅中上千只石椅,还有明堂北侧只高出一级台阶的平台上,那七张一字排开的石座。 ——这里,便是泛大陆议会所在地,人族领袖们议事之处! 三千年来,无数条政令从这里下达,指引着整个人间界! 石椅是议员们的坐席,议员们来自大陆各个塔区,以五十年为期,由当地民众票选而来。 三千年里,光明塔林不断扩张,石椅也逐渐增至上千之数! 而那七张石座,则是属于七位元老的位置。 为了纪念三千年前创立议会的七位英雄,缅怀他们无与伦比的功绩,元老席位便世代由七位英雄最杰出的家族后辈承袭,神坛强者则是这七张席位的最低门槛! 自议会创立以来,七大元老家族的后人们在北方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者不知凡几,从未有负先祖遗志和元老之名!而且实力超强、智识过人者也是代代不绝! 议长之位依律虽由议会公投而来,大多时候也是这七位元老之一兼任。 不过在千年前的议会山战役时,七大家族首当其冲,死伤太过惨重,神坛强者几近凋零,万幸的是血脉传续未有变故,却也只能休养生息,很长一段时间里隐世不出,几乎淡出人间视野,就连元老席位也时常空缺… 直到百年之前,出身七大家族之一的乾家,以唤灵之术登临神坛的乾如一横空出世,千位议员均是心服口服,这议长之位才重新回到元老们手里。 山顶大厅中,石椅和石座们相向而列,众星拱月一般,团团簇拥着正中央一张石台。 这张石台的式样更为朴素,只有半人多高的笔直圆柱插入地面,支撑起半张石椅大小的方形台面,然而台面上此时却是空无一物,只能看到中央区域端端正正打磨出的一片书籍大小的凹痕,还有凹痕下方那九行苍劲无比的鎏金字迹! “誓死诛灭妖魔”! “坚持为民谋利”! “行止正直公平”! “坚定维护正义”! “誓不以权谋私”! “誓不嫉贤妒能”! “誓不恃强凌弱”! “坚持人间一体”! “永不背叛族群”! ——这便是“法典九则”! 这张石台,便是供放神器——“人间法典”之地! 任何制度若无强有力的约束,终将腐化而堕落!任何生灵在这魔气不绝的人间,便是神坛强者都极有可能扭曲成敌!创立议会的七位英雄又岂能不未雨绸缪,深自警惕?! 神器——“人间法典”便是因此而生! 众所周知,契约就仿如某种规则的投影,能够直接影响生灵魂魄,无视等级差距,许多契约对神坛强者都有致命威胁! 人间界域自古以来,便对契约之力敬畏非常!然而已知的数十种契约各有局限,要么无法完全匹配这九则誓言,要么威力不足无法威胁神坛,可这又怎能难倒一心匡扶人间的英雄们! ——内有不及,外物弥之! 人间界域有一极为罕见的奇异之物,名为“真言之石”! 持有者若言行不一,往往便会灵魂受创,甚至一语成谶!自古以来人人避之不及! 创立议会的七位英雄中有位大智慧者,不惜以身试法,赫然发现,这真言之石竟同样能够无视等级差距,与那契约之力无比相似! 一块真言之石对于议会中的神坛强者们难有威胁,然而成千上万块熔汇起来,足以拥有灭杀神坛之力! 人间法典的主体,便是人间界无数年来积存下的几乎所有真言之石!又糅合了数以万计的珍稀之物,更有足足三位有灵神器甘愿为祂祭献己身,只为能尽快促其灵识诞生! 这部法典正如一道量身定做的契约!正是威慑议会的终极之器!唯有历任议长方能使用! 议会所有成员在赴任之前,必须在法典面前立下死誓,终生效守“法典九则”! 若有丝毫违背,在法典面前绝难隐瞒!真言之力一经发动,神坛以下者的灵魂转瞬就会烟灭!便是公认为至强者的议长本人,灵魂被焚也难逃一死! 莫要说这九则誓约本就是背叛人间的标志,议会上下人人见而诛之! 千年之前,人间法典本已处在灵识诞生的紧要关口,眼看就将破茧化蝶,真正成为肃靖人间的至强神器!只可惜那场大战骤然爆发,法典在魔天大妖们围攻之下受损严重,至今仍未完全恢复… 今天并非例行会议的日子,石椅上的所有投影阵法也没有丝毫动静,明堂中已是沉默了很久。 乾议长坐在七张石座最中间的位置,此时方自沉思中醒来,见那留影此时又近尾声,于是道: “鸣一,不必再看了!” 这段留影,赫然正是几天前法神传承开启时的情形! 这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连日来一直埋首其中,闻言这才抬起头来,温声问道: “兄长方才是去伽罗了?” “呵呵,倒是瞒不过你!” 乾如一失笑道: “传承开启是何等大事!那等规模的天地异象举世有感,我身为议长又岂能知而不问?恰好我有分身在轻言轻语兄弟身边,今日也与两位院长会晤过了,这会儿暗部的情报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乾议长话音刚落,只见乾鸣一腰间暗光忽闪,一小张纸片倏然出现在他手上,他细细读罢,不由得连连点头: “原来竟是这样!魅影前辈多年以来从未现身,想不到此次竟然甘愿破镜重修,实在令人感佩!” 他猛然间记起了什么,竟是拍案而起,震惊道: “兄长!魅影大人所得传承,难道便是…” “应当不错!” 乾如一肃然点头,郑重答道: “你我兄弟皆算是法神大人半个弟子,传承骤然开启代表着什么,你我再明白不过!想那意识流派阵法何等深奥!魅影前辈不惜破镜重修也应与此有关!囿于这穹顶阵法已三千年,我人间终是盼来几分希望! “兹事体大,本应秘而不宣!不过议会里头心存怀疑者必然不在少数,奥古斯都老族长身为法神后裔,却至今尚未赶赴伽罗,想来也是有所顾忌!为兄本想抽调暗部可靠人手前去为魅影前辈护法,不过暗部毕竟还是议会所属,一举一动又都有人盯着! “好在两位院长实力又有精进,魅影前辈又在伽罗学院腹地,有无数阵法保护,凤鸣山下还有那两位前辈坐镇,想来也无人敢去造次!” “兄长处置极是精当!” 乾鸣一拊掌赞叹,却又疑惑道: “想那少年背后站着的是何等人物,在这件事上说起来他并无大错,两位伽罗院长却依然坚持秉公处理,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么?” 乾如一嗤笑道: “我看未必!两位院长都是几百岁的老油条,无非就是做做样子,生怕被人借题发挥罢了!却是未曾料到我会出现! “那罪人两年多来逍遥法外,难得于此事上漏出些许把柄,若不借律法名义逼上一逼,谁知那所谓失忆到底是真是假?!既然被我撞到,又岂能轻易放过! “我去之时,凤鸣山下那两位皆未现身,想来也是觉着理亏,驳我不得! “如今审判之事已成定局,余下四张裁决席位,神殿派系必然会为此不惜代价!明日的例会,你我想必又能见识一番厮斗!” 说到这里,乾如一难掩嫌恶之色,忍不住长身而起,在明堂中踱了几步,沉吟道: “如此更好,饵已抛出,又怎是轻易吃得?!我这便去趟神殿,征兵之事迫在眉睫,出战神官和神术卷轴的事情还需和那七位傀儡当面商议!” 乾鸣一暗叹一声,正色道: “兄长能者多劳,着实辛苦!” 乾如一佯怒: “还不是你这家伙压制实力,迟迟不肯突破到神级,不然我早就喝喝茶签签字看看风景了,哪还用做这些四处跑腿的事情!” “…兄长莫要取笑了,成为神坛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我杂念太多,心神不静,还得继续打磨…倒是兄长你将法神传承转赠于我,百年来我却迟迟没有进展,浪费了兄长的一片苦心…” 乾如一摆手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法神他老人家实力通天,魔造之学的确是博大精深,不过却非我之道,况且我也没有足够精力去潜心钻研,你在魔造学上天赋比我高出不少,本命英灵又是法系强者,倒不如物尽其用,法神他老人家当不会怪罪我们。” 乾如一接着叹道: “我人间界看似平稳,实则摇摇欲坠,我这个议长也是举步维艰,这百年来幸亏有你一直为我出谋划策,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却是耽误了你…” 乾鸣一连连摇头: “兄长又在和我说笑,咱们一母同胞,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兄长无需自责!” 乾如一眼中精芒一闪,语带沉肃: “只恨如今的议会,早已不复初创时的盛况!人心莫测,难以尽述…此次出征若能凯旋,我看这个议会,也该变一变了!” 乾鸣一闻言大惊: “兄长,暗部力量尚有不足…这毕竟是天大之事,务必要准备妥当!” 乾如一负手而立,望着山顶无限风光,傲然说道: “鸣一,你多虑了! “我人间从来不缺少英雄! “相信经过此次沙场洗礼、生死淬炼,只要不中途陨落,暗部几百名宗师,必将新晋至少十位神坛!无需多少时日,暗部便可脱胎换骨,摆脱议会辖制,真正成为执法戍法之剑! “鸣一,这些成员可都是你选出来的,我相信你的眼光,这么多年了,你何曾让我失望过!” 乾鸣一笑道: “兄长秉持人间大义,贯彻律法之道,我人间风气大有向好之势!暗部众位宗师皆为兄长理念感召,慕兄长威名而来,可谓一呼百应!倒是我这暗部长官拖了后腿,让兄长失望了…” 乾如一哈哈大笑,突然间又想到些什么,神色严肃起来: “…鸣一,妖魔奸细之事,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提及此事,乾鸣一也是无奈: “没有任何线索… “…兄长你也知道,遵照元老会密议和苏先生临终遗嘱,咱们强行催动法典,暗中查验过所有议员,只可惜真言之力依旧低弱,除了揪出几位行为不检实力不高的宗师之外,对神坛早已无半分效果! “再者说,这千年以来我人间风平浪静,强者辈出,仅仅排查议会又有何用?!除非能将法典用在人间所有民众身上,不然很难有所发现! “这却更是痴人说梦!莫要说法典受损,难以恢复,即便法典完好之时,真言之力也不可能囊括百亿平民,所以,还需徐徐图之!” 乾如一寒声道: “法典法典!若不是法典威名尚在,只怕这千名议员当中,忤逆誓言者更不知道会有多少! “鸣一,我常常会想,我们人族是不是本就如此轻浮不定,摇摆如草?! “不然的话,哪里需要法典制约?!哪里还需真言威慑?!圣灵碑上那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铭文,数万年来不曾磨灭!可我人族精神却是越来越不纯粹! “区区千年时光,就连议会都已如此乌烟瘴气!貌合神离!又如何去引领百亿民众?!” 乾鸣一唯有沉默… 半晌,乾如一长叹道: “只可惜苏先生一代智者,最后也不免落得如此下场… “他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除了那个罪人,还有就是妖魔奸细! “以苏先生顶尖神坛的实力,哪怕魔天大妖最强大者也不可能瞒过他的感知!如果当真有妖魔能够隐匿得如此完美,连神坛至强者都探查不出,那我们人间才真正面临生死关头! “甚至我在想,千年前的议会山一战,也许就有这类妖魔奸细的影子!” 乾鸣一低声宽慰道: “兄长勿急,幸好法典并未全毁,仍有复原之望! “这千年来开采到的真言之石虽然极少,却也实实在在弥合了几条裂缝,想来有朝一日真言之石积累足够,法典必将恢复如初! “奥古斯都族长和乐文族长也一直在为法典修复之事殚精竭虑,不知道最近研究的如何,或许能有些新的进展…” “…希望如此吧…” 乾如一漫声应道,已是准备离开,却见乾鸣一仍然有些欲言又止,于是笑道: “鸣一,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 乾鸣一眉头紧锁,道: “…兄长,说起妖魔奸细,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那一晚,那位少年明明已是魔气入脑,完全魔化了!那种浓度的魔气,连一些神坛级别的大妖都难以相比,竟在片刻之间便恢复正常! “…后来我仔细查过,事发之时并无一名实力足够释放大驱散术的神官在场… “…苏先生又是位魔法神坛,如何能够救下那位少年? “苏先生留下的唯一遗物便是记录那晚所有情形的记忆晶体,我反复观看过,那些魔气消失地极为诡异,极像是被那位少年吸入体内一般…” 乾如一沉默片刻,缓缓问道: “鸣一,这个问题,我想你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乾鸣一有些赧然,却仍然坚持道: “兄长,我知道这种怀疑太过无稽,况且咱们七大隐族同气连枝,共抗妖魔三千余年,那一族同样牺牲良多,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能够将魔气完全屯于体内,表面上还能维持正常状态,岂不正和我们怀疑的妖魔奸细一模一样…” 乾如一沉声道: “鸣一,你这话,却是连苏先生也一并怀疑了! “七大隐族之间那道古老契约执行了三千年,为兄虽深恶痛绝,碍于祖辈誓言,却也不便多说! “那一族自古以来就神秘莫测,对外也一向讳莫如深,可是苏先生就死在我面前!若有丝毫异常之处,相信绝对瞒不过我! “不过那个罪人,这两年来我一直如鲠在喉! “换做我是他,但凡忆起一丁点过往,也早早便已自我了断! “如他失忆为假,却依然不动声色潜匿至今,就连凤鸣山那两位都察觉不出,岂不更是阴狠凶厉、毒恶至极?思之脊背冰寒! “若不是与苏先生订下了三年之约,依我之见,他绝不可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就算是饶他三年性命,也理当囚禁在议会监牢之中,以防那晚之事再次发生!” “那晚之事,他犯下滔天罪孽!按律当然罪不容恕!我知道兄长胸怀正义,更加容不得他的存在,可他毕竟是苏先生的后人,那一家的唯一遗孤…女王陛下与鹤老族长又守护在侧,想将他拿来这议会山上一探究竟,却是极难!” 乾如一低下头,略略思忖片刻,面上些许犹豫之色便一扫而空! 只见他唤出本命英灵,吐出一枚不起眼的戒指递给乾鸣一,开口道: “鸣一,这个你且带在身上!” 乾鸣一皱眉道: “兄长,那三年之约乃是极其毒辣的戒渎之约!碍于誓言,我们不能在他面前提及丝毫过往!便是背后议论也须极为小心,以免误生枝节!兄长难道想一言不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掳人不成?! “更何况他如今只是个丧失记忆又无法修炼的可怜孩子,两年多来也一直正常得很,实在算不上什么威胁! “再者说,冲撞神坛这种罪名本来就极为牵强,兄长强行提议审判已是不太光彩,相信七族之中大半之人都会心有不满!兄长就不要再露面了吧…” 乾如一怒声道: “难道一句失忆,就能抹去所有罪孽了吗?!” “距离三年之期不过两月,那少年与妖魔是否还有牵连,到时或许就有答案,若有丝毫疑点,那时候再详查也名正言顺,兄长又何必急于一时…” 乾如一断然喝道: “不然! “北方血战近在眼前,我人族腹地万事唯稳为安!这等弥天大患自然是解决地越早越好! “两个月,我等得起,人间等不起!” 见乾鸣一依旧踌躇,他迈步上前,轻轻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 “鸣一,为了人间,莫要心慈手软!” 乾鸣一黯然一叹,旋即答道: “为了人间!” 两兄弟相视一眼,尽在不言… 乾如一匆匆离去,山顶大厅于是沉寂下来,那位儒雅至极的男子却再度打开了留影,任由它循环播放。 他的面色在沉默中不断挣扎变幻,良久才回归平静,千米方圆的硕大明堂之中,一声悠悠叹息随风飘散: “…神坛…人间…呵呵…” 一 伽罗篇 三十 远方的人们(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在爱琴大陆西南侧的沿海区域,数公里宽的海岸线早在议会建立初期那几百年里便被完全清理出来,洁净的沙滩和点缀其中的绿植将爱琴大陆长达数万公里的西侧海岸线与海水完全隔开,在空中望去优美如画! 而在狭长的沙滩内围,自北向南则是无数间如林而立的庙宇。 这些庙宇几乎都是一般大小,式样和议会山顶大厅相仿,除了高大坚固和屋顶雕刻出的一幅巨大太阳图案,也并没有什么特点,只是这些庙宇三五成群,错落有致,每一簇庙宇群落都紧邻着一座光明塔,好像要将整条海岸线都拒绝在外。 自这道庙宇藩篱往东,直到爱琴大陆东南侧的耳语森林附近,便是人族五大城邦之一的浴火城邦属地。 三千年前魔天碎空,人间大陆断裂为爱琴大陆和新月大陆两片,原本高大宏伟的祭祀宫殿早便坍塌崩碎,十不存一,信奉大梵天七曜诸神的人们便是逃亡到海岸线附近,背靠着当时仅存数十座的低矮庙宇苦苦抵挡,这才坚持到穹顶阵法降世,神殿一脉才得以传承至今。 对神殿一脉的主教和神官们而言,穹顶阵法必然是七曜神明最为直接的恩威!这些庙宇更是至为神圣之所!毕竟自古至今,也唯有神明们赐予的大驱散术,才是信徒们不幸入魔时的终极救赎! 所以当妖魔退去,这样的低矮神庙便如野火般蔓延,成为各级神官们宣讲教义的道场。 尤其在最近千年的和平日子里,这道藩篱更是急剧延伸,隐隐已将偌大的浴火城邦包容在内。 此时的一座神庙内,三位少女身着暗红色的神官袍服,斜披纯银色的绶带,手持银色权杖,在两旁众多神官注目下款款近前。 神官们的袍服极为简素,只有斜披着的绶带颜色有所区别,不过今天是三年一度的神殿圣女候选者侍神之礼,在场观礼者几乎全部都是宗师级别的黑色绶带大神官,身披紫色或蓝色绶带者寥寥无几。 神庙一侧的高台上,七把镂金交椅一字排开,七位头戴黄金冠冕,面容和蔼的老者高坐其上。 这七顶冠冕与他们身披的金黄色绶带同样耀眼,周边嵌满了光明属性魔晶石,外溢的气息在冠冕上方,隐隐幻化作七位高大威严又神圣无比的神明幻影,只有冠冕正中央雕制出的神秘符号,将七顶冠冕区别开来。 这三位少女尽管都是圣女候选,自千万信徒中层层选拔而来,左右两位在行走时,却无意间落后了居中那位少女小半步,偶尔望向她时,神色也明显带着尊敬。 她们在七位老者所在的高台脚下站定,同时将权杖平举胸前,娇声呖呖: “梵天在上,见过七位主教!” 有老者开口笑道: “三位圣女候选,虽然此次侍神之礼,将会决定你们当中谁才是真正的梵天圣女,却也不要紧张,只需要放开身心,接受神力灌注便好,七曜诸神会借我们之眼,时刻关注你们的。” “是!” 又有老者开口问道: “海瑟薇公主,在侍神之礼开始之前,我想替七曜诸神,最后问您一次,您是否决定放弃海瑟家家主继承人之位,侍奉七曜吾神,全心全灵!您,是否愿意?” 中间的少女毫无任何迟疑: “是的,尊敬的三曜主祭,我愿意!” 三曜主祭苦笑道: “公主殿下,我非常钦佩您的勇气! “您是万中无一的光明圣体,即便不来我神殿,日后成就也非可限量! “我也知道,您一路走到这里,应该顶受着家族内部无与伦比的压力! “更何况神殿与您的家族自古以来关系并不太好,就连我们,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贸然处理,引发两大势力之间的争执… “您说对吗,尊敬的海瑟族长?” “呵呵,七位主祭实力不减当年,还是瞒不过你们!” 在海瑟薇惊讶的目光中,她的银色绶带忽然亮起,一股与七道神明幻影不遑多让的神圣气息幻化成中年男子身形,背负双手出现在高台上。 七位老者连忙起身,执手为礼。 三曜主祭重新开口道: “海瑟族长,您也听到了,我们神殿不欲再次引发两家之间的矛盾! “尽管我们理念不同,但毕竟同样都是神圣,同样都沐浴着大梵天的光辉,我想这一点,您不会否认吧?” 那位海瑟族长淡淡一笑,摇头道: “三曜,既然同样都是神圣,又为何不能泽被苍生,将光明神性播撒天下,为何还会有’虔诚度’这等无理之事!” 一曜主教开口接道: “海瑟族长,光明神性乃是七曜神明之血肉!由信仰而生,自信仰中来!没有亿万黎民百姓的信仰,七曜诸神如何来维持大梵天这一神圣界域,又如何还能将神性血肉下赐我等,从而拯救魔民?” 五曜开口: “难道虔诚之人应当承受入魔之苦,无信之人反倒可以接受神明血肉之佑?等价交换,自是颠扑不灭之理!” 三曜接道: “我知虔诚度一说太过功利,不符合神明意愿,七曜神明自然希望能够以自己的血肉拯救所有人间生灵!然而神性何等珍贵?并非取之不尽之物!作为七曜诸神人间行走,自然要立下标准…” 海瑟族长静静等待七位主祭说完,嗤笑一声,终于开口道: “请问七位主教,大梵天具体情形,你们可知? “神性为何,你们可曾研究透彻? “你们宣扬七曜诸神将人间信仰化为神性变为他们的血肉,又怎知不是远古以来人间信仰化为梵天,梵天中又孵化出那七位神明?!” 七位主祭听闻此言,同声喝道: “还请慎言!” 冠冕上的神明幻影越发清晰,七道威压几乎同时扑向海瑟族长! 海瑟族长虽只一人,却硬抗住七位主祭的威压,不曾退后半步! 厅堂中的各级神官们早已怒火中烧按捺不住,撑起神术壁罩冲向高台上那道身影,却无人能够冲破高台附近的气息力场! 尽管那道人影并非真身,真正的海瑟族长还在不知多远的地方,他的身躯始终是挺拔如枪,稳稳抗衡着七位主祭的气势,甚至连腰间别着的神器——“璞玉”都没有动用。 眼见七位主祭落入下风,黄金冠冕上的神明幻影们仿佛自身威严受到了挑衅,猛然间加大了神力灌注! 祂们的面孔开始清晰,躯体也在凝实,七对冷漠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投注在面前的海瑟族长身上! 而它们身下的主祭们,此时却面色痛苦,嘴角溢血。 感受着七位神明幻影的气息,海瑟族长忽然微微一笑,竟然将彼此纠缠不休的神力完全收回体内,此消彼长,完全失去防御的身体瞬间便暴露在七位神明幻影气息之中! 台下那位公主惊呼一声,却看到那道身影——她的父亲、当代海瑟家族族长——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之中仍然云淡风轻,嘴角泛出的那丝微笑,仿佛是在嘲讽着面前的七道神明幻影… 注入七位主教身体的神力还在继续加强,那七张有些扭曲的面孔被神力涡流掩盖着,高台下的神殿宗师们几乎看不清楚… 不过也无人敢去直视七位高悬空中,形体越发高大的神明! 他们只敢怒视那位海瑟族长——因为每一位出手攻击海瑟族长的神官,神术在高台之前便会倒卷而回,精准地扑向施法者,让手忙脚乱的他们吃些苦头! 能在侍神之礼上参与观礼的神官们几乎都是狂信者,而海瑟族长竟然在如此神圣的侍神之礼上,与他们无比崇敬的七曜神明对立! 有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向台下的海瑟薇冲去… 海瑟族长冷哼一声,腰间那柄“璞玉”被他抽出,头也不回向后一甩! 那位胆敢冒犯自己女儿的神官,伸出的手臂眼看就要扣住公主的脖子!然而在璞玉离手的那刻,那位狂信者便被定住了,一动都不能动,只能惊恐地看着那柄小巧如装饰品的神器,似慢实快,在他额头微微一点,然后便碎为齑粉… 海瑟族长余怒未消,璞玉转瞬间又回到他手中,他朝着前方重重一划,七道神明幻影带起的巨大神力漩涡,在这一划之间竟然被完全抹去! 失去了大梵天神力支撑,七道神明幻影的气势陡然衰落下来。 “够了!七曜主祭,我不是来和你们开战的!” 主祭们相视几眼,神明幻影们逐渐回归,消失在黄金冠冕里。 主祭们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神力在体内游走一圈,马上便又神采奕奕起来。 海瑟族长见状,摇头道: “七位主祭,没有打破肉身束缚,终究只是伪神坛而已,长此以往,寿命恐怕不会长久…” 一曜主祭平静开口: “尊敬的海瑟族长,我们只是神明的仆人,代替神明行走在人间,力量…不过是外物而已!” 又有主祭接口: “海瑟族长实力大进,看来贵家族代代相传的化神术您已然突破,到了’身与神合’的境界吧! “人间从此又多一尊七星神坛,可喜可贺!” 海瑟族长面色如水,喜怒不显。 “七位主祭,客套话便不用说了,我这次来,只是参加小女的侍神之礼,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走下高台,走到海瑟公主面前,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 “…薇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做这神殿的圣女吗?” 海瑟薇紧咬樱唇,却垂首不语… “薇儿…何必要将自己逼迫到如此程度!便是做了这神殿圣女,一身神性却是乞求而来,一生都要卑躬屈膝,值得吗?” “…父亲,御哥哥他…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小子都已经忘记你了!” 海瑟族长狠狠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观礼区域,闭目不语,心中暗叹一声: …女大不中留… 主祭们不再多言,他们重新坐下,七道神明幻影此时重新出现在黄金冠冕之上。 至于之前粉身碎骨的那位宗师级大神官,主祭们没有一人提起,仿佛完全没有存在过… 三曜主祭是这次侍神之礼的主持,他看了看一旁静立的海瑟族长,肃然道: “既如此,侍神之礼,现在开始!” 七道神力漩涡重新出现,浩大的神力涌出,灌注进三位少女的身体。 不知是否神明有意为之,此番神力灌注竟异常汹涌,似乎在宣泄着怒火… 左右两位圣女候补承受不起突然加大的神力,闷哼一声软倒在地,被旁边的宗师神官们抬了下去。 只剩下海瑟薇依然在坚持着! 她同样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不同的只是,她的心底还有那位少年! 一想到他,她就充满了力量! 历经千辛万苦…遭受冷言冷语…为了那位少年,她一路上吃尽了苦头!一直坚持到现在! 只要最后一刻没有到来,她依然还要坚持下去! 海瑟族长背负在后的双手紧紧捏着,眼神深处难掩关切… 腰间的那柄璞玉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蓦地悬在海瑟族长肩头,遥遥指向那七座漩涡! …… 不知坚持了多久,终于有道泡沫破碎之声似有似无般响起,海瑟薇的气息也随之暴涨! ——那是修炼屏障被突破时,身体自发涌起的欢呼之声! 七位主祭同时站起,点头致意。 两旁观礼的黑带神官们也纷纷躬身施礼,赞美他们的神明。 毕竟他们的宗师级别神力,无一不是如此这般,受到神明恩赐而来! 那七道神明幻影对这位新晋圣女似乎极为满意,神力漩涡再次旋转,虚空之中居然凝练出一枚冠冕,轻轻落在海瑟薇的头上! 那冠冕金光闪闪,与七位神殿主祭的冠冕一般无二! 同样有一道神明幻影盘旋在她身后,俨然将她的地位视与七位主祭等同! 神殿圣女作为神殿与信徒们的直接沟通之人,地位本就极为特殊!圣女候选在接受神力灌注之前,需要散尽体内元力,然后在侍神之礼上一步宗师,如此才是七曜神明神圣伟力的最直接象征! 然而这顶冠冕的出现,却将历代所有圣女都远远甩在身后! 冠冕背后那道幻影,便是七曜神明的分身,至少也有人间界三星神坛的战力! 拥有了祂,这位新晋圣女不但自身安全有了保证,还真正拥有了沟通神明、诠释梵天的权力!真正地拥有了权柄! 海瑟族长摇了摇头,倏然消失。 以他如今化神术“身与神合”的境界,躯体已然与神力难分彼此,实力更是与七曜神明不相上下! 即便在这神殿势力核心之处,他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若他去到梵天,如何不敢称神?! 只是海瑟家族自古至今,历代强者都不屑为之罢了! 人心就是如此莫名之物! 可以为了“人人皆可成神”这一执念,不惜接受数百年后寿尽陨落的宿命!数万年来,历经百代而不变! 但同样的,他便是人间至强,却依然无法劝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回心转意… 主祭们将这位公主圣女请上高台,一同接受下方所有神官们的正式觐见。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她还要接受海量信徒们的参拜,履行圣女的义务。 不过圣女显然并不在乎这些,她的心早就已经飘往远方,飘向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御哥哥,等着我! 一 伽罗篇 三十一 囚禁(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在1号塔区的腹地,距离光明塔和伽罗学院均不太远的位置,矗立着一栋建筑。 这栋建筑只有五层,并不算多么高大,不过它周边的很大一片区域内,却全部都是低矮普通的平房,在高楼林立的1号塔区中,这栋建筑很是显眼。 更加显眼的则是这栋建筑顶端,那尊下为天平,上有小锤的铜铸雕像! 天平不偏不倚,象征着公正; 小锤作势欲击,代表着正义! 这里便是1号塔区的议会行政大厅,是每个塔区的核心所在! 数以千计的工作人员每日穿梭在这栋楼里,负责接待访客、处理诉讼、收发政令… 外围那许多平房,不但是绝大部分工作人员们的居所,也驻扎着足量的卫戍部队。 这栋建筑门前的广场不大,一根镶有锁环的黑色铁柱孤零零地插在广场中央。 在这栋建筑脚边,左右两侧均有一排极为低矮的地窗,厚厚的精铁栅栏将本就难以透入的阳光切割成狭窄的细条,落入下方的黑暗中,乍一看去,像是负责排水的孔道。 不过它们并非排水所用,对于行政大厅脚下整整一层囚室而言,这些“天窗”便是与外界唯一的连通之处! 议会行政大厅,同时也是议会审判之厅!其中羁押着的,自然是些等待审判之人! 十天之前,御便在两位院长的护送之下,进到一间采光已是最好的囚室里,一直待到现在。 这间囚室还算舒适,至少桌椅齐全,也有单独隔开的方便之处,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书房”,不过当然也与其它囚室一样,在正对通道一侧被密布如林的精铁栅栏隔开,以供巡视之用。 床榻和被褥也算干燥整洁,蚊虫鼠蚁们早被婆婆精心布下的某道阵法驱赶出去,囚室里的每个角落也早被两位妹妹打扫得一尘不染! 只有囚室外面时而传来的,魔法傀儡们整齐巡逻的脚步声,提醒着他目前的处境。 十天之前,在这间囚室门口,婆婆和两位妹妹早已等在这里。 两位院长见到婆婆时都非常尴尬,乐文院长更是直接向婆婆赔罪,不过婆婆还算平静,并未责怪,只说她知道是鹤爷爷的主意,怪不得两位院长,遇到乾议长分身,只能说运气太差… 乾议长是泛大陆议会之长,人间这百年来,乾议长一力推行的律法之道早已深入人心! 有律法,就有审判,就有定罪,就有惩罚! 相应的,便有审判厅,便有建筑门前用作公开审判的广场,以及广场中央那根锁押被审判者的罪人之柱! 哪怕婆婆地位再高,也无法改变御被关押在此等待审判的现状! 不过对于囚禁和审判,御的心里很是坦然。 …两位院长说过,这是保护法神传承的无奈之举;婆婆也反复安慰他,事情很快便会过去…婆婆是何等温柔慈祥的老人家,两位院长也绝对不会要害自己! 关于婆婆的身份,她没有说,御也从未主动问过,不知道两位院长为何会如此惧怕婆婆,婆婆与两位院长的对话他也完全不懂,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管婆婆是谁,她和小三小五同样是他的家人!御无比信任婆婆!至于身份,很重要吗? 至于对他抱有敌意的那位乾议长,或许是“冲撞神坛”这个罪名让乾议长极为反感之故吧…等他强大到可以保护法神传承的时候,或许便能澄清这件事了…在此之前,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所以御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婆婆满脸的心疼之色让他过意不去… 婆婆临走前,为这间囚室布下了许多道阵法,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够进出,有任何风吹草动,婆婆都会马上赶来! 小三和小五两位妹妹放心不下,硬要留在这里陪他,和往常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晚上就挤在书房外一张小床上,御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进入这里的当晚,西娅姐姐来过一次,随意安慰了一番之后,却一连抽走他十几管血液!最后又扔下一大堆初级阵法材料给他练手。 御很是怀疑那些鲜血才是西娅姐姐的真正目的…若不是西娅撕开的几道治愈术卷轴撑着,怕是他这几天会虚弱到什么都做不了,西娅姐姐看向自己血液时的狂热眼神,他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这里的条件显然不支持以往的锻炼,好在他有大量的魔造知识需要学习,也有大量的初级阵法材料供他“挥霍”! 每日在那小小的“书房”中,徜徉在魔法阵学的世界里,触手可及的海量知识让他欣喜若狂! 所以这十天里,他时常都会忘记时间! 小三和小五见他如此状态,除了一日三餐外轻易不来打扰他。 除了夜晚迷迷糊糊睡着后,仿佛会听到某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某天他还未睡熟便被声音惊醒,却没有任何发现,只是他的发带莫名其妙落在枕边… 要知道在过往经常被抬回房间的日子里,两位妹妹也只是将发带松开,再帮他系到发梢位置,就像她们也知道,他和这条发带是不可分离的整体那样… 两位妹妹的温柔无处不在,他很清楚! 现在已经是第十天的深夜了,明天便是审判的日子,这样安静的生活便要告一段落,这十天对他而言倒像是换了一个修炼的地方,反倒有些希望这段日子不要那么快过去。 那三本基础魔造书籍和传承书室里他所有能够阅读的部分,这十天里他早已细细阅读过好几遍,以他的记忆力,这些知识他早已烂熟于心! 普通人或许会在数以千计的初级阵法面前望而却步,御却沉醉其中,并且坚持了下来。 渐渐的,他发现初级魔造学其实并不复杂,可以分为“基础符文”和“阵法理论”两大部分! 初级魔造学涉及到的基础符文只有数十种,并有“质符文”和“素符文”之分。 如隶属于风系元素的“氮”符文、“氧”符文、“氢”符文;隶属于地系元素的“碳”符文、“硅”符文、“铁”符文;等等,这些是“质符文”! 如“容”符文、“阻”符文、“感”符文、“流”符文、“结”符文、“键”符文、“膜”符文,等等这些,叫做“素符文”! 法神传承对此只提过一句: “质符文代表物质!素符文代表作用!” 不过初级魔造学中只是给出了这些基础符文的表征符号,简单讲述了每个质符文的代表物质和每个素符文的不同效用,最多给出了部分符文某些属性的简单计算方法,关于它们的任何解释却只字未提… 就是那些极为简单的计算公式,看上去也是为了和初级阵法理论相匹配,才“勉为其难”加上去的… 而阵法理论方面,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除了西娅姐姐曾经讲过的“元力频率理论”之外,关于如何计算阵法各个回路中“元流”与“元压”的“基尔霍夫定律”;由“容”、“阻”、“感”这三种素符文构成的“元力振荡回路理论”;由阵法环路布局引申出来的“元力闭环控制理论”;还有将阵法中的元力视为一种可用公式描述的随时间变化的“信号”,将阵法或是级联起来的各个子阵法视为具有某种数学性质的“系统”,并能通过一种叫做“傅立叶频域变换”的方法描述整个阵法的“信号与系统学”… 这些闻所未闻的魔造理论,让求学若渴的御大开眼界! 在这些理论的引领下,数以千计的初级阵法便简化成为百余种经典阵法框架的组合! 当他意识到了这些,初级魔造学便简化成为几套理论、几十种基础符文,与百余种经典阵法框架的记忆! 在他将这些知识熟记于胸,并且成功刻画出那百余种经典阵法之后,对于初级魔造学,他终于有了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看似简单的初级阵法,绝对不是基础符文与构通回路的简单堆砌!任何一枚基础符文的罗织顺序,任何一道回路的框架结构,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嫌多,减之一分嫌少,处处都闪现着数学与逻辑之美! 尤其是法神传承中,对于每一种经典阵法框架竟给出了从古代魔法阵学一直发展至今的演变过程! 真的是“至今”!历代传承获得者的心得、批注,在传承书室的每一本书籍里随处可见!就连千年之前那位英年早逝的玻尔宗师也不例外! 而法神传承也像是拥有某种判断能力,自发地将其中的改进和创新之处收集汇总起来,再融入到已有的魔造体系当中! 如今的传承,在某些方面上早已超越了那位法神大人,是法神与历代魔造宗师们的共同成就! 得益于这些经典阵法演变历史,御越是学习思考,便越是沉迷其中,越发能欣赏到那种内敛的精彩! 不过,当激动与崇敬之情散去,他心中的疑惑也是越来越大… ——所有的初级魔造知识,都在理所当然地讲述阵法,讲述那些漂亮至极的理论公式和数据解析,一丝半点都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意思! 那些基础符文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那些经典阵法中隐含着的,到底是怎样的奥秘? 为什么结构相同的元力振荡回路中,仅仅改变“容”符文、“阻”符文、“感”符文的量值,便能改变回路的振荡频率,转化成为适用于不同魔法元素的不同阵法? 为什么元力流经“结”符文的不同方向,居然会出现“导通”与“截止”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为什么所有初级水系阵法的核心,都是两枚“氢”符文、一枚“氧”符文、与一枚“键”符文的小型字符集合? 为什么雷系元素经常需要注入许多阵法的核心区域,明显起着控制外围部分的作用? 为什么初级治疗阵法只是在光明元素或是水系元素之中,通过元力振荡回路选择某种频率的元力进行输出? 为什么玻尔宗师的批注中说,“没有火系元素…黑暗也是光明…”,又被不知何人打了个红勾,却被涂抹得几乎辨认不清? ……… 就拿他的处女作——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附元阵”来说,阵法的核心只是三枚一模一样的“容”字符文,三枚“结”字符文,三枚“阈”字符文与一枚“流”字符文,其余回路都是这些基础符文的辅助,可是“容”字符为什么要选择正三角形排列,还要首首相连?“结”字符为什么要分别覆盖“容”字符?为什么“阈”字符必须存在,量值选择居然会影响到整个阵法的输出效率?为什么只需一枚“流字符”便已足够? …这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越发困扰着他,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就像一副逻辑自洽的拼图,却在最最中心最最重要的地方缺失了一大块! 魔造基础学第一堂课上教授曾经提到过的“法神三问”,仿佛就在昨天—— “什么是阵法?” “什么是符文?” “什么是元力?” 记得教授当时的表情敬畏而又凝重,小心翼翼地讲述着关于第一问的理解,不确定的表情像是在自问自答,却对第二问与第三问只字不提,如避蛇蝎一般… 毕竟对那凶险万分的“魔莲改造”而言,任何一项魔造理论都是根源!或许法神大人只是想让人们在魔造学巨大成功的底色之下,慢慢接受并逐渐相信这些理论,所以才会这般谨慎吧… 不过这些“凶险”仍然与他毫不相干,他的体内元力仍然没有任何凝聚成核的迹象,在流元视野中越发纤毫毕现的黑白两色元力,他也依然没有答案… 一 伽罗篇 三十二 囚禁(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此时的他刚刚完成一幅“初级火球术”卷轴,血炼完毕后,便将它放到一旁的阵法堆上,同时取出西娅姐姐丢给他的一枚火系元力晶石搁在阵法上面——这也是毫无活性元力的他给阵法充能的唯一方式。 这几百张初级阵法卷轴便是他十天来的成果之一,囊括了几乎所有的经典阵法! 除此之外,便是让他惊喜到出乎意料的元力储量了! 在数以百计的阵法练习中,流元的长久维持与元力的反复消耗居然要比肉体锻炼更加有效!不知不觉间,体内的元力存量便增加了许多——尽管不知道具体数值,却在刻画阵法时越来越顺畅,越来越犹有余力中有着非常明显的体现。 而且某天他无意间发现,体内原本勉强布满全身的黑白元力网早已粗壮了许多,在躯干和四肢中的主干网旁边,竟然又生发出许多新的细小枝节,在肌肉里延伸! 这些枝节其实很短,每一处不过几个毫米,却在伸出之后四下蔓延,当再次与主干网的其它位置交汇后便自然地连接起来,构成新的细小回路,然后继续向外扩展。 西娅姐姐留下的属性 晶石每一块都有拳头大小,元力储量极为充沛,充能速度也很快,不过几十秒钟,那张新鲜出炉的初级火球术便已流光溢彩。 晶石收回,阵法卷起,一旁那根焦黑的魔法标靶却已有数日未曾迎来任何法术的“考验”。 ——他早已测试过许多次了——阵法模板是绝对正确的!自己的双重叠加也绝对会让任何初级法术威力倍增!流元的存在也让阵法绘制像临摹一般简单无比!在这三重因素加持之下,这张初级火球术卷轴理所当然便跳过了测试环节。 夜更深了,星光点点洒落,傀儡守卫们的最后一次巡视早已结束,然而他却毫无睡意。 一张尚未完成的阵法自手链中取出,铺在桌面上。 体内元力早已蓄势待发,手上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索性学西娅姐姐的样子叼起了笔杆,怔怔地发起了呆。 法神传承里的知识不只是阵法和理论,有关魔造师的一切领域都有涉及。 虽然真正学习魔造只有这十天时间,他的理论水平却几乎要摸到中级魔造师的门槛!这几百张初级阵法卷轴便是最好的证明! 某些时候,他甚至怀疑传承书室里的时间流速要比外界慢上许多!所以他才会有如此充足的时间,把那许多本书籍来来回回啃过好几遍! 不过理论水平只是魔造师的必备技能之一,法神传承中写的很清楚——一位真正的魔造师,在战斗方面同样也是所有职业者中最为难缠的存在! 魔造师们普遍不缺智慧,对于不同元力在属性攻击效果上的研究要比其他修者更为深入! 仅以划分精细的魔法领域而言,地、火、水、风、雷这五种魔法元素在属性上便相生相克!光明与黑暗元素也是相生相克!最为稀有也是最为强力的空间元素,面对魔造师们层出不穷的防御阵法也难称无敌! 体现在战斗序列排布上,无论对方是拥有何种魔法元素的魔法师,无论对方是擅长何种类似属性元力的武道家、唤灵师甚至神官,总有能够抵御甚至克制自身元力属性的法术存在!魔造学中也都有相应的阵法模板! 打个比方,如果对方是一名火属性初级魔法师,擅长火系攻击,什么“火球术”、“火墙术”、“火焰刀”、“火元素召唤”等等法术得心应手,魔造师们只需要扔出一枚普通的“云雾术”卷轴,就能布下一大块笼罩战场的云雾,不但能够遮掩视线,云雾中的水系元力还能大幅抑制空间中的火元素浓度! 水能灭火,土也能灭火,光是环境改变就能让魔造师们立于不败之地,此时若再补上一枚“扬沙术”,对方就只能在混杂着泥点的雾气里头晕头转向,火系法术的威力便更加削弱! 魔造师们此时早已拉开距离,并且施放了“鹰眼术”,一般会往对方头上悄悄扔出一枚“锁定术”,像“风刃术”、“雷击术”这等操控困难的法术便有了“眼睛”,对手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 除非对方开战前就把各系元素防护术法通通背上,或许还能多抗一会儿,不过这些法术都有时效,若暂时奈何不了对方,魔造师们大可以用“加速术”或“轻灵术”避开对方的攻击,耐心等待时机,若是对方财大气粗,防御卷轴多到用不完,魔造师们也随时可以脱离战场,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若论卷轴数量,一般修者如何能与魔造师们相比!只要阵法绘制成功率达标,任何一位魔造师的财力都不可小觑! 更何况人间界还有储量丰富的、堪称“魔造师绝配”的属性 晶石存在! 人间界域虽已残破,蕴藏在山川大地中的晶石矿脉却仍然极为丰富,每一座历史悠久的矿脉之中都有源源不绝的属性 晶石出产! 这些属性 晶石内部蕴含的大多是八系魔法元素,某些单一属性的特种矿脉中也会开采到蕴含内力、灵力、神力的晶石,甚至还有磁属性、毒属性、真言属性这样的异种晶石! 更有传言称,某些矿脉竟是神坛强者们的离世之地,他们遗留下来的能量核心便是某些属性 晶石的来源! 有了属性 晶石,阵法卷轴便可多次充能,循环使用!富有的魔造师们当然会随身携带许多种卷轴与许多种属性 晶石,这些与人体附魔术以及魔具同样,都是魔造师战力的一部分! 然而战力并不等于实力! 在初级魔造师们修炼到四星左右时,体内元力增速变慢,元力的积累便是重中之重!元力不到七星,晋级便无从谈起! 很有一批魔造师们被这些外物带来的虚假强大所蒙蔽,将重心放在更加强力的卷轴、更加多样的人体附魔、以及更加优秀的魔具身上,怠惰了自身修炼,因而迟迟难以晋级! 这样的魔造师们,被戏称为“卷轴流派”! 御的烦恼便在于此! 他体内的黑白元力尽管奇特,却在频率上属于基础元力范畴,无法用在任何一张攻击类卷轴上面! 如果他体内的元轮便是能量核心,再度催动元轮或许又有生命危险,他又该如何开启“魔莲改造”?如何才能晋级? 现在的他毫无疑问,一身战力全部都在这几百张卷轴,和西娅姐姐留给他的属性 晶石上面! 仅从这点上说,他便是无比纯粹的“卷轴流派”! 甚至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战斗依然少不得这些晶石和卷轴! 一直依靠这些外物,如何是变强之道?! 至少也要找到能真正使用黑白元力的战斗方式吧… 西娅姐姐自那天后未再来过,他自然也没有其他求助之人,唯有在传承书室里面苦苦寻找!而桌上这道尚未完成的阵法,便是他唯一的收获! 它是一个尘封在久远岁月里的设想,参考了历史悠久的魔晶枪与魔晶炮——这些本是皇朝时代早期,借助一种名为“火药”的东西制造出来的武器——主要是利用火药爆炸时的威力,将金属制造的子弹或是炮弹射出攻敌。 手指大小的子弹击出后只有冲击之力,近距离下都难以穿透某些防御法术;即便是击中后能够爆炸的炮弹,也难以威胁到一般的中级职业者们。 因此火药武器很早便被淘汰,现在的魔晶枪与魔晶炮均是利用“冲击阵”射出高速元力弹,依靠元力的本身属性或是几种元力复合作用进行攻击,不再需要消耗实体弹药。 这个设想的发射部分与魔晶武器基本相同,虽然号称要达到“武器平民化”,很多地方却更像是一种有气无力的折中方式。 它首先依靠基础元力极度富余又极度稳定的优势,利用“聚元阵”吸入元力,利用“凝缩阵”尽量挤压元力,浓缩成为纯度极高的基础元力弹。 基础元力是惰性元力,对它们的浓缩要比任何活性元力都要简单很多,浓缩倍数也高得多,不过基础元力弹与活性元力弹有着本质区别,在虚空中,即便有“膜”字符的束缚作用,它们还是很容易会膨胀释压,而且它们本身没有任何属性,也就没有任何杀伤能力。 于是这个设想便将高倍压缩的基础元力弹填充在足够坚硬的金属弹体之中,在击中目标后金属碎裂,元力弹剧烈膨胀,金属碎片的短时冲击力要比火药爆炸更高许多! 这个设想甚至要把各种活性元力弹也填充进金属弹体中,以产生破片与属性的复合杀伤! 不过在后续实验里,这个设想遭到了重创! 一方面,基础元力弹即使压缩到百倍纯度,受到挤压震动时也要比哪怕未经压缩过的活性元力弹稳定!另一方面,金属弹体的材料、厚度很难选择,太薄的话,高速飞行途中便有可能炸裂,太厚的话,基本上就是哑弹! 到了最后,这个设想定格在了加厚弹体,并以活性元力弹引爆弹体的思路上,可是活性元力的属性攻击威力本就要比弹体破片冲击高出无数倍,这样岂不是画蛇添足?所以这个设想很快便被人们抛弃! 除了传承书室,或许早已没有任何地方还收藏着如此落后的设想,而御所看重的,也只是它形成基础元力弹的部分! 在他啃完所有初级魔造书籍时,一个关于黑白元力的疑问便浮现出来—— 如果他的的确确是位“异人”,黑白元力的的确确是“能量迥异,甚如仇雠”,为什么它们如此贴近,却又相安无事? 实践课时,那几次黑白元力相遇或许是无意识的举动,可是,自这疑问出现后他已多次实验过,每当他试图在吸魔纸上让黑白元力相遇,总有一种无形之力突然出现,将原本应当受他控制的黑白元力拨开! 他无法不去怀疑,这种隔绝了黑白元力,并且主动干扰自己的东西,或许就是隐藏在自己体内的第三种元力!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疑惑,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黑白元力的异状! 可是,即便他在流元视野里反复观察,黑白元力之间似乎空空如也,完全看不到其它颜色… 所以他才翻遍传承书室,找到了这个古老设想! ——如果这“第三种元力”当真可以感受到他的意识,继而加大对黑白元力的隔绝作用,那么在百倍压缩并且击发出去的元力弹中,自己不加任何干涉,当这元力弹击中标靶炸开之时,是否会有一部分黑白元力能够成功相遇,并能产生一些杀伤作用呢? 这个疑问已经纠缠他不短时间了,在离开囚室的最后这个夜里,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完成这个阵法! “冲击阵”与“凝缩阵”他早已画完,“聚元阵”也只剩下几处核心符文还空着。 ——符文的绘制比例,大多时候都对应着符文效果的强弱,他要做的,便是根据自己体内“高达”1赫兹的元力频率,计算并确定出这几个符文的大小! 这样简单的计算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毫无难度,阵法很快便被补齐,然后便是血炼、充能,这道阵法至少也需要八百晶以上元力,如今的他却已能不作歇息,一口气充能完毕! 手指在阵法某处轻轻一点,一丝元力涌入,阵法便成功激活了。 流元视野中,一团元力球体在阵法上方蓦然出现,又迅速塌缩为拇指大小。 而在普通视野当中,这颗小球竟也如其它法术一般,能够显化出实体!奇特的黑白两色被分隔成为左右两半,泾渭分明! 这便是成功凝缩出的基础元力弹,如今悬在冲击阵的输出之处,等待着被击发释放。 就像他在任意一张阵法刻画时感受到的那样,自己的黑白元力即便离开了身体,他也依然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它们! 只有当阵法开始充能,活性元力将黑白元力驱逐出阵法,他才逐渐无法感知得到,就像是被空间中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洋流稀释了一般。 然而面前这颗小球却是黑白元力凝结而来,是他有史以来第一个法术成型体!在他的感觉中,这颗小球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他忍不住伸出手,居然取下了那颗小球,握在手里颠了颠,又放回到阵法上面。 这样的举动原本应该干扰到阵法里的元力流动,严重的甚至会损伤阵法,不过他依然这样做了,阵法也毫无半点不妥,因为他知道,整个阵法里都是自己的元力,尽管已经离体,却依然与自己水乳 交融! 他放空了心思,举起卷轴,让那颗小球正对着魔法标靶,手指在冲击阵启动之处轻轻按下,那颗小球便呼啸着冲出,撞击在标靶上面。 标靶与他相距有三米多远,直到小球碎开,那种水乳 交融的感觉才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流元视野里一团稍纵即逝的小小花火! 在那黑白两色元力的接触之处,他分明看到,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骤然间亮起,一闪即逝,如同被扑灭一般! 他疾步上前,标靶背面的一方晶幕上赫然闪烁着“483”,一个令他惊喜异常的数字! 这道阵法充能八百晶,除去阵法所需,元力弹的晶力大概在六百左右,尽管爆发出的威力还不足1比1,却已经让他极为满意! 这说明,他的设想是正确的,关于第三种元力的假设,也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不过所有这些,都需要留待以后咨询西娅姐姐,一阵倦意袭来,他终于想起该睡觉了… …唔,自己的第一个专属招式啊,叫什么好呢… …“黑白双流”?“黑白配”? …算了,还是叫“元力弹”吧… ……… 终于睡下的御和一直在门缝外偷偷关注他的小三小五都没有发现,在囚室结界之外,与结界近在咫尺的地方,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不知何时便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御画阵,看着御实验… 当御补完那副古老阵法时,以中年人的见多识广竟也一头雾水… 当看到那枚黑白分明、貌似无害的小球时,他才明了,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然而当那团小球飞跃数米都未有变化,却在标靶上炸开之后,他这才目射奇光,真正动容! 他的目光在御和那副古老法阵之间来回逡巡,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一 伽罗篇 三十三 审判(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公告!公告! “议会历3002年,伽罗城邦1号塔区第一次公开审判,将于今日上午八时召开! “罪名——冲撞神坛! “请十位参审议员准时到场! “望各位观审民众遵守秩序,禁止一切干扰行为!” 威严的声音自1号光明塔顶响起,传遍整个塔区。 这十天里,御都是在这样的公告声中醒来的,此时已来不及吃早饭了,他抓紧时间洗漱完毕,将阵法和材料全部收进手链,静静等待。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与往常一样一左一右,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很快,便有四名傀儡侍卫打开门,将沉重的精铁手铐锁在他手上。 傀儡们的动作很是粗鲁,御的胳膊被扳出“咔嚓”一声脆响,小三按捺不住,却被小五拉住了,她很不甘心地朝着傀儡们扬扬粉拳,然后小心地替御揉起肩膀。 地窗外依稀传来嘈杂的议论声,看来围观者着实不少! 毕竟塔区公告一连播放了十天,在1号塔区这样夜不闭户、治安极好的区域,这种数年难遇的事情人们大多都不想错过! “…也不知道是谁脑袋坏了,竟敢冲撞神坛强者,简直是胆大包天!” “…是啊!这种人就该送到神殿,和那些魔民关在一起才对!” 小五紧咬着牙,几次转头怒视地窗方向,却对这些声音无可奈何,她忧心地望着御,眼圈都红透了… 御连忙安慰道: “没关系啦,我没事的!” “…少爷,你可要记着婆婆的话,有什么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 楼宇高处传来一阵宏亮的钟声,审判即将开始。 在傀儡们的推搡之下,御被押解出了囚室,走上楼梯,走出大厅,终于暴露在人山人海面前。 嘈杂霎时一静,无数道目光投注向他,审视着他身上每一处角落! 御只觉自己瞬间矮了大半!忍不住低垂下头,躲避那些咄咄逼视… “哎,这不是’祸水御’吗!” 一道年轻的声音张扬高喊,三分惊讶,七分幸灾乐祸! 人群沸腾起来,旁边立马有人询问究竟。 “——祸水御,我们伽罗的学生!外号’男人公敌’、’社会害虫’…” “居然还是个学生!小小年纪就敢如此大逆不道,对神坛不敬,真是孽障!” “就是就是!要不是神坛大人们抵御妖魔,咱们早就死一万遍了!” 有人晓得律法,大声喝道: “冲撞神坛!当施鞭刑!!!” “…鞭刑!鞭刑!…” 嘈杂中骤然暴起几个尖峰,很快便统率全局,山呼海啸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甚至有石块远远掷出,掠过行动僵硬的傀儡们,砸在御的身上!疼痛与喝骂让少年心中更加压抑… 行政大厅正面方向上,两排持械卫士们在努力维持一条直穿广场的通道,人群拥挤在左右两侧,一眼望不到边! 通道的尽头搭起一座露天高台,十位参审议员赫然在座! 只有中间座位前摆着一张小桌,一枚精致的小锤端端正正搁在上面。 中间座位上那名儒雅中年男子,正是昨夜在囚室外驻足许久的那位! 婆婆与鹤老族长的座位分列在他两边,两位院长与一位蓄满胡子的中年大叔坐在一侧,而另一侧,则是四位身着暗红袍服,斜披黑色绶带的神官大人。 傀儡们将他押送至广场中央,将反剪双手的镣铐打开,锁到那根罪人柱上。 小三和小五作为罪人家属,在议员们身后也有自己的座位,此为“罪不及家人”之意,傀儡们退开时也把她们带了过去。 御略微看向四周,几乎在他余光经过的任何方向,都有人在振臂高呼,挥拳呐喊! 他努力抬起头,望了望高台上的议员们。 一直都在关注着他的婆婆与鹤爷爷,此时勉强露出笑容;两位院长和那位胡子大叔都冲他点点头,满脸关切之色,时而焦急地转头看看中间座位;中间那位儒雅男子眼帘微垂,似乎并未关注身外的一切,脸上平淡无波;而那几位黑带神官却已盯了他很久,目光森寒! …看来鹤爷爷和婆婆一样,应该也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两位妹妹的座位就在婆婆身后,小三早已扑在小五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最靠近儒雅男子的那位黑带神官似乎地位最高,也最先按捺不住,恨声说道: “呵呵,你也有今天!”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瞥婆婆,提高声音道: “渎神者!该死!” “…伊索阁下…您小点儿声…”,他的同伴赶紧扯了扯他。 婆婆的怒意早已压制不住,一角扶手被她狠狠捏作粉碎! 碎屑四下激散,高台区域烟尘飞扬,许多尖利的碎片指向明确,如纸一般击穿了某些护体法术,顿时传来伊索神官的闷哼声。 婆婆抬手一抹,烟尘便告消散,她重重拍了拍扶手,强压火气问道: “乾审判长,睡着了?!” 那位儒雅男子其实一直在打量着御,听到婆婆问话这才歉然一笑,伸手握起那柄代表律法和正义的小锤,在桌子上敲了敲。 “肃静!”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高呼中的人们却迅速安静下来,望着儒雅男子与那柄小锤,激动而又热切! “1号塔区的民众们,我是议会总审判长,我叫乾鸣一。” 人群仿佛被这个名字点燃了一般! “…真的是乾审判长!号称’智慧通天’的那位大人!” 乾鸣一又敲了敲桌子,待到嘈杂散去,方才转过头来,恭敬说道: “女王陛下,您身份尊贵,我想今天不如就由您来主持吧…” …女王陛下?! 就像“法神大人”早已成为那位奥古斯都家族先祖的通用尊称一样,“女王陛下”这个称谓同样如此! 即便上溯到皇朝时代,上溯到“陛下”这个名词出现之时,能直接称为“女王陛下”的,整个人间界域也唯有一位! 那便是所有类人生灵的共同王者!耳语之森的世袭主人!代代均为女性担任的妖精女王陛下! …原来竟是婆婆! 御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神坛强者当面,人群鸦雀无声! 只听女王陛下开口道: “不必如此!乾审判长,既然乾议长执意要举行这次审判,为了人间秩序,我无话可说,快开始吧!” 乾鸣一苦笑道: “女王陛下,我是晚辈,您叫我鸣一便好…职责所在,得罪了!” 他站起身,目光转到御的身上。 “柱上之人名为御,伽罗学员,因无意中冒犯了隐居在伽罗学院中的魅影神坛,被魅影大人略施薄惩,昏迷三日,御,我说的可对?” 人群闻言,窃窃私语,仿佛啃噬树木的蚁群… 御不由得低头下去,答道: “乾审判长,对…” “贸然闯入神坛强者修炼之地,冲撞神坛,御,你可知罪?” 低语之声更甚!粗壮的黑色铁柱近在眼前,如山一般高大!御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知罪!” “嗯…鉴于你尚未成年,此次事件是无心之失,且已被魅影大人惩戒过,认罪态度也算良好!作为本次审判之长,我宣判——塔区公告十日,以儆效尤!你可有异议?” 御霍然抬起头来——塔区公告十日?… 相较于如此声势浩大的审判而言,这个“惩罚”几乎等同于无罪释放! 九位参审议员几乎同时转头,望向这位乾审判长,几位黑带神官的表情极为精彩,伊索神官大声叫道: “乾鸣一,你!” “放肆!” 那柄小锤重重敲在桌面,坚硬的黄杨木桌顿时四分五裂,乾审判长平视着伊索神官,目光冰冷: “伊索!审判台前无论是谁,都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这里没有乾鸣一,只有审判庭和审判长!” 伊索神官重重吸了几口气,狠狠盯着乾鸣一: “好!好!乾审判长,如此儿戏的判决,甚至没有问询过我们的意见,律法公正何在?!” 乾鸣一淡淡回答: “遵照律法,这才是最恰当的处罚!说到问询,我正要询问在座各位的意见,倒是几位神官阁下太过焦躁了!” 伊索霍然伸出手,狠狠地指着御,咬牙切齿道: “此等罪人早就该死!若不是他,我的恩师,伊方索大神官又怎会爆体而亡!!!” 婆婆倏地起身,厉声喝问: “神殿之人,难道忘了自己签过的契言吗?!” 这番对话回荡在广场上,台下的无数民众们听得一清二楚,议论之声沸沸扬扬。 “喂喂,你听到了吗?这个少年居然害死过一位黑带大神官…” “这不可能吧…他才多大?” “乾审判长刚才不是说了么,还未成年,那就是不满18岁…” 那些认识御的伽罗学员们自然有着更多的疑问: “太扯了吧…这家伙连初级职业者都不是…” 当伊索神官说出那句话之后,在他头顶上方数米高处,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团阴沉沉的云卷,迅速凝为实体,漆黑如墨!十数条电蛇隐现其中,闷雷之声隆隆作响! “快看!那是什么?” 有人见识多些,失声叫道: “那是契约雷云!只有极少数契约才会引发的天地异象!传说中违背此等契约者将会受到极为可怕的惩罚!看这雷云的颜色,紫黑相间!看来这个契约绝对非同寻常!” 伊索神官咬紧牙关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恨恨地望着凝重如渊的雷云,那股凌厉的气势在伊索神官附近逡巡良久,方才渐渐散去… 乾审判长重新拿起小锤,在自己座位扶手上敲了敲,询问道: “女王陛下,鹤老族长,哈雷会长,两位伽罗院长,还有几位神官阁下,可有异议?” 诸位议员皆是摇头,几位黑带神官也默不作声,婆婆的脸色和缓下来,回道: “乾审判长,事实便是如此,我想这审判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了吧?再说,以冲撞神坛之罪处罚一名未成年的孩子,乾议长这个决定,实在太过可笑!” 谈及自家兄长,乾鸣一不便多言,苦笑道: “如此,我宣布,此次审判到此为止!” 一 伽罗篇 三十四 审判(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小锤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在扶手之上,虚空中却突然现出一只手掌,托住了小锤,轻而易举便将小锤夺了过来! 一个身影在乾鸣一身前出现,这道身影摇摇头,道: “鸣一,我就知道,你始终对这个罪人下不去手! “不过你觉得,将我的分身放在空间装备里,我便觉察不到这里的情况了吗?” 乾鸣一抬起头,无奈道: “…兄长,苏先生于我人间有大功,我们总不能忘恩负义啊!” 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 “…乾审判长的兄长,那岂不是…议长阁下?!” “废话!你不知道吗?乾议长是七星唤灵神坛,分身千万!大陆各处经常有他的行踪!” 众位议员早已起身,婆婆与鹤老族长气势升腾,满带戒备之意,婆婆略略拱手,问道: “原来是乾议长现身,乾议长,来此何事?” “乾如一”看了婆婆一眼,没有说话,他转过身,一步便迈下高台,来到罪人柱前,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少年的身上! 御只感觉一道无比凶猛的气息牢牢锁定住了自己,寒意彻骨,吞噬全身! “乾如一!你要做什么?!!” 婆婆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嘶声吼道! 猝不及防的几名黑带神官被婆婆勃发的元力所冲,身体直接横飞出去,就连胡子大叔和两位院长脚下都退了几步,只有乾鸣一与两位少女安然落座,却是鹤老族长眼疾手快护住了他们,又将他们连同座椅一同甩到两位院长身后。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到一个眨眼的工夫,黑柱之前,只听那道分身轻声问道: “罪人!有强者护佑,有契言威慑,过往的一切,便当没有发生过吗?! “一句失忆,所有罪孽便可烟消云散了吗?! “既然审判已经开始,那便继续下去吧!!!” 茫然无措的御,世上的一切都如同被驱散掉一样,只剩下面前身影冰冷的目光! “戕害亲人!杀戮全族!你,可知罪?! “化身妖魔!祸及人间!你,可知罪?! “搅乱议会!分裂人族!你,可知罪?!” “乾议长”头顶上方,一团紫黑相间的浓重雷云蓦然出现!随着他的铿锵话语,瞬间竟化为数十米方圆,笼罩了整座审判广场! 近处的人群惊恐万分,却被一股强横之力推出了广场区域,数息之后,只听“咔嚓”一声,一道粗如儿臂的雷电直直劈在这道身影头上! 不远处,婆婆声嘶力竭,如电一般冲向雷云区域! “乾如一!你敢!!!” 然而这道雷云却是先她一步,数十道紫雷劈落如雨,挡住了婆婆,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契约之力奇特却并无智慧,紫黑雷云也并不多么灵动,婆婆这一冲,雷云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尽管攻击仍只在一人身上,落雷却更加凶猛! 雷光中那道身影不得不双手高举,却是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当听清楚第一句问话时,御便再也看不到眼前任何的一切,如同那晚梦境时的景象,又一次像巨浪奔腾,将他高高卷起,又重重摔下! …戕害亲人,是说的我么?妖魔附身,也是我么? …不!不!这不是真的!!! 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少年又一次看到,那位无比慈祥的老者,瞳孔里映照出的那张面孔,那个魔气笼罩的,狰狞嘶吼的孩童! …那,是我吗?!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软倒在罪人柱前,抱头哀嚎的御不会知道,乾议长的那道分身,终于在越来越密集的紫雷之雨中奋力站起,漠然说道: “罪人!为了人间正义,我,人间议会会长乾如一,宣判你,死刑!” 乾议长的手臂扬起,在婆婆与鹤老族长绝望的目光之中,拍落在少年的头顶上! 然而下一秒,乾议长瞳孔微缩,他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托住了,无法伤害到身下少年一分一毫! 在御的体内,竟浮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他面容模糊,只是托住乾议长的一击,便让他更加若隐若现,然而他依旧面向乾如一,那模糊面孔上,只重复着一句话: “三年之约!” 那道身影只是一条残魂,并无多少力量,更加不可能对七星神坛的分身有任何威胁!然而乾如一面色复杂无比,默默地收回了手掌。 “苏先生… “您当真是要维护到底了吗…” 这道苍老身影没有作答,他只是定定地望着乾议长,身体承受着紫雷无休止的轰击,淡到几近于无,却将抱头颤抖的少年完全容纳在内! 乾如一默然望向御,眼里挣扎一片,直到婆婆与鹤老族长联袂闯进雷云,与那位“苏先生”的身影一起隔断他的目光,这才长叹一声: “苏先生,您是我辈楷模,今日我便再放他一马!” 他顿了顿,望向婆婆与鹤族长: “两位,我之立场,世人皆知!今日就此作罢,待到三年约定期满,我想女王陛下与鹤老族长,当不会再与人间大义为敌!” 乾议长的分身放弃了抵抗,瞬间便被轰为虚无,巨大的紫黑雷云完成了使命,散去得也是极快。 那道虚弱至极的苍老身影只略略朝两位神坛点了点头,早已消失在少年体内。 婆婆跪在地上,将痛苦昏迷过去的御抱在怀中,怜惜地抚摸着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高台上却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哼!乾议长说的好!罪人,你害死我恩师,害得神殿数十位神官爆体而亡,罪当致死!” 婆婆望也不望依然还在叫嚣的伊索神官,她招招手,小三与小五快步跑过来,婆婆一把扭断镣铐,将昏迷的少年小心递到她们手中,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伊索神官,森然一笑: “致死?!小家伙,七曜在我面前,怕也不敢说这句话!” 伊索怒道: “女王陛下,七曜在上!辱及神明,罪不可赦!” 伊索神官的背后,居然也有一道神明幻影随着他的话语,若隐若现! “哦?七曜是吧?” 婆婆一步迈上高台,响亮的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伊索脸上!伊索神官哼都没哼一声便被抽飞,摔落在台下,半边牙齿都脱落在地! “出来试试!” 婆婆的怒火一记记抽在伊索神官身上,广场坚硬的石板碎裂飞散,就像被刨出一个洞来,伊索的身体蜷成一团,竟被活生生嵌了进去! 然而那道神明幻影却始终没有现身附体,显现出一些应有的样子… 一 伽罗篇 三十五 秋意浓(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当紫黑雷云消散之后,广场才重新出现在围观民众眼里。 人们看着盛怒的女王陛下,看着神力光辉极为虚弱、生死不知的黑带大神官,看着这场审判的焦点——那位昏迷过去的少年,看着那几位围在少年身边面带忧色的大人物们,鸦雀无声。 那柄小锤材质足够坚硬,尽管只在最后时刻挨了几道紫雷,却也未见损坏,此时被快步走来的乾审判长重新握在手中,落在罪人柱上,敲了三下。 这场审判,正式结束了。 傀儡守卫们开始拆卸那座高台,持械卫士们也开始引导人群散去。 人们的心里充满疑惑,这场一波三折的审判注定会成为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谈资! 来自一位黑带神官的谋杀指控…乾审判长明显偏袒的判决…突然出现的议长分身…恐怖至极的紫黑雷云…女王陛下与议长大人毫不掩饰的对峙…以及女王陛下当众侮辱神殿的异常举动… 还有那位按照惯例,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背负“罪人”之名的少年… 众位神坛强者在前,至少在能够望见广场的区域里,无人敢去议论这些。 不过整件事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或许便是另外一番解读了。 在人群最外围的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曾有一位扛着打铁锤具的大汉,一位手捧换洗衣物的少妇,还有一位富态可掬的大婶像来看热闹一般,好奇地远远张望广场区域,在小锤敲响后,便随着人流一脸茫然地离开了。 他们衣着普通,相貌普通,身上的元力波动也是普通人水平,所以当他们的眼部肌肉缓缓改变着眼球的形状,将百米远处的审判广场尽收眼底时,没有任何人能在外表上发现任何异样… …… 婆婆早已回到少年身边,精纯无比的水系元力将昏迷中的少年合身托起,缓缓滋养着他的身体。 乾鸣一走上前来,低声道: “女王陛下,实在抱歉!这件事说起来应该怪我…” 他把之前关于妖魔奸细的怀疑解释了一番,一脸歉意: “女王陛下,兄长以律法治理人间,对这孩子成见极深,所以才…” 婆婆打断了他,沉声道: “乾议长的立场,说实话我很欣赏!这孩子自然是有错,可连两个月时间都等不起了吗?” 乾鸣一苦笑: “…您也知道,最近北方局势十分紧张,征兵令随时准备重启,神殿派系却不知为何,态度一直暧昧不清…兄长连月奔波,百务缠身,又一直对苏先生的去世耿耿于怀!做法确实是有些激进了… “不过陛下,法典修复之事这千年来几乎没有进展,议会内部如今什么样子,我想您跟鹤老族长都很明白…这个时候,还请以人间大义为重!” 乾鸣一弯腰过膝,郑重施礼! 众位神坛齐齐望向婆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都唯婆婆马首是瞻! 婆婆看向少年,见少年呼吸平稳,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这才叹了口气,摆手道: “算了,鸣一,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不过后面这两个月时间,如果再有人做出违背契约的事,那这人间大义,我也只好视而不见了!” 乾鸣一连忙道: “那是自然!说老实话,这小家伙我也非常欣赏,不畏挫折、不言辛苦!仅凭肉体锻炼便能达到职业者层次,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对了陛下,听说他对魔造学很感兴趣,这件东西就当是替兄长赔礼,送给他吧…” 乾鸣一微一扬头,就见无数道细小符文从他头顶冲出,凝为一枚光华内敛的珠子,被他托在掌中。 他轻轻一抛,珠子便浮在半空,在几位神坛强者的注视下,那枚珠子微微一震,便仿佛认准了昏迷中的少年,直接飞向了他,没入他的额头。 婆婆吃了一惊,面色奇异: “鸣一,这难道是乾议长获得的法神传承?!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过贵重了!” 乾鸣一微笑道: “女王陛下,这确实是兄长得到的传承,不过兄长志不在此,我又心思繁杂,这传承在我们这里,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 “法神传承深奥无比,以我的智慧,这百年来也不过才通读几遍,却越发明白自身魔造天赋远远不足!神坛之路太过艰难,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说不好我也要奔赴沙场!与其让这传承在我手上蒙尘,不如早些交出来,让这些潜力无限的年轻人早日变强,也好早日撑起人间!” 他继续道: “昨日我暗中观察过他,小家伙的表现实在让我惊艳!看来法神传承也对他很是满意!我将我对魔法阵学的一点理解也传给了他,希望他能少走一些弯路。” 婆婆忽然转过身来,对乾鸣一施了一礼。 乾鸣一慌忙侧身避开: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鸣一,这可是传道之恩!御儿没醒,我这做长辈的自当代他致谢!鸣一,若是御儿能撑过两月后那一遭,日后当视你为师,不知可否?” 乾鸣一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回复: “陛下,御儿若能挺过三年之约,我想兄长也不会再为难他,我本人自然是受宠若惊,乐意至极!” 满脸胡子的哈雷会长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乾鸣一的肩膀,赞道: “乾审判长,连我这魔法公会会长都眼红的法神传承,你说送就送了,我老哈雷佩服你!之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不要见怪才是…” 乾家虽也是首创议会的七大家族之一,自乾如一担任议长、推行律法之道以来,乾家本就与其它几大家族日见疏远,再加上议会内部派系纷纭,乾鸣一自然属于“议长派系”之列,尤其是这两年来,乾鸣一没少受到某些强者的顶撞,只不过他向来谦和,从不与他们计较。 而民众口中“智慧通天”的名号却并非虚言! 乾鸣一少时便博闻强记,是乾家所在地——淬火城邦有名的神童,在修炼天分上更是与其兄不遑多让!乾家是唤灵世家,在乾如一晋升神坛之前,乾鸣一不但也将家传的“星祈”之术修到宗师顶端,距离神坛只有一步之遥,他还精研武道,涉猎魔法,尽管未曾真正修习,却眼光高明、领悟深刻,至少已有三位宗师强者在他的指点之下顺利破境晋升神坛!人间修者无一不想得到他的指点! 这百余年来,乾鸣一全力辅佐其兄,现行的人间律法便出自他手,在无数次审判与无数条政务中更是智慧尽显,其中尤以几十年前揭穿某个神坛家族腐化堕落、欺压民众一案最为轰动!据说那位神坛家主在他的连环问询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居然羞愧到自绝当场! 或许是耽于政务,或许是其它原因,无人知道如此智慧之人为何百年来迟迟没有晋升神坛,却也无人愚蠢到小视于他! 此时的乾鸣一站在一众神坛强者当中,不卑不亢,谦谦气度更无半分逊色,他收起小锤,犹豫了一下,问道: “女王陛下,不知苏先生他…” 婆婆闻言黯然不语,还是鹤老族长开口道: “一缕残魂罢了…” 人间强者逝去后,某些灵魂之体执念深重,不愿去往唤灵天,选择留在人间消磨一段时日也很常见,不过一切存在都有尽时,这种形式消耗更大,只怕这位“苏先生”如今已很难跨越界天,再无成为英灵的机会了… 乾鸣一不再言语,心里也挂念兄长,不知那道分身损失之后有无大碍,施礼后便匆匆离去。 黑带神官们此时也将生死不知的伊索救了出来,也不与在场几位神坛打招呼,径自离开了。 一 伽罗篇 三十六 秋意浓(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鹤老族长见再无旁人,悄悄凑到少年身边,却被婆婆喝止: “别碰御儿!” 鹤老族长讪讪道: “…大姐头,我帮御儿调养调养…” “一边儿待着去!你这老鹤儿,要不是你的馊主意,御儿能受这等罪?” 两位院长互相瞅了瞅,低下头,不过身体却是飘离了地面,不动声色地往远处飘去… “还有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两位院长心惊胆战,却是老老实实停了下来。 “乐文这愣头青我就不说了,伊恩你也跟着胡闹!一大把岁数了,挨揍没挨够是吧?!” 乐文院长连忙摇头: “够了够了!大姐啊,这事我们也不想,谁知道偏偏撞到乾议长的分身啊,倒霉,实在倒霉…” “倒霉?!在御儿面前,你俩还敢说倒霉!!!” 伊恩院长瞥了瞥四周,小声插嘴道: “大姐头,您说乾鸣一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十天前的传承开启,他跟乾议长一个字都没问过…” 婆婆皱眉: “乾鸣一智慧超群,我也不敢确定…至少在御儿的事情上他与乾议长还有分歧,不过这样也好,有了他这份传承,咱们便少了很多麻烦,对御儿也是件大好事,多想也无益,走着看吧…” 鹤老族长在女王陛下面前永远都像矮了一头,连声附和道: “对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乾如一再厉害,还能把咱们几个都压过去?” “你给我闭嘴!” 婆婆正眼都不瞧鹤老族长,又郑重道: “乾议长实在深不可测!只是一道分身便能抗衡契约雷云,单打独斗,怕是连我都难是对手,眼看三年之约就要到了,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鹤老族长搓了搓手,有些不忿: “…那又怎样,咱们三家十好几位神坛,还怕他一人不成?” 婆婆闻言怒道: “我看你是种地种傻了!那三年之约威力与人间法典全盛之时也差不了太多!若连契约雷云都威胁不到他,这人间界哪里还有能与他抗衡之人?!别忘了他还有无数分身!若三年之约过后他依然要对御儿不利,你我如何是好?!难道真要把御儿一辈子圈养起来?!” “…这…倒也是…” 伊恩院长沉声道: “这些年来议长一系看似不温不火,实则势力越来越大,乾审判长一手组建的’暗部’武装隐藏在议会军团水下,谁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乾议长倡导的人间大义更是让年轻一代趋之若鹜,如轻言轻语这般随时可能突破神坛的强者不知还有多少!或许此次针对御儿只是个试探,是某个更大计划的开始!后续若再有动作,以乾审判长的通天智计,不动则已,一动必然石破天惊!所以此事确实不可不防!好在乾审判长对御儿极为友善,他与乾议长也并非言行不一之徒,这两个月应该不会再有波折,以后的事,就像大姐头说的,走着看吧…” 众位神坛沉默下来,乐文院长与哈雷会长更是一言不发。 乾议长提出的人间大义,首要便是“一切以人间存续为重”!便是女王陛下与鹤老族长,对此也极为认可,对现在的议会风气更是深恶痛绝! 可是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自身意愿还是其它任何方面,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少年这边,站在议长派系的对立面! 好在妖精一族向来份量够重,在议会中的威势仅次于议长,有这位大姐头在前面扛着,他们只要跟随便好,也省的为这些事情头疼… “嗯,该做的场面还是得做,这几天因为这档子事,倒是忘了这些首尾…” 婆婆转头对哈雷会长说: “哈雷,以伽罗城邦魔法公会的名义放出风去,就说奥古斯都族长近期将会去你那里参观指导,老奥那边你放心,他可比某人稳重得多,知道该怎么做!” “某人”讪讪不语,却是第一时间发现少年鼻翼微动,就要醒过来。 “御儿!你怎么样了?” 婆婆早已撤去元力,将少年抱在怀里。 “…婆婆…鹤爷爷…院长爷爷们也在啊…” 少年站起身来,很是不好意思: “婆婆,审判结束后我突然困得受不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御儿…那你睡着以前呢?” “睡着以前…没什么啊…您是说有人骂我、朝我扔石头的事吧?您放心,那些我都不在乎的!判决不是’塔区公告十日’而已嘛,我记得乾审判长敲完小锤,又亲自给我解开了手铐,那些人便没再说什么…咦,这手铐怎么断了…” 众人面面相觑,早已想好的诸般解释居然完全没了用场! 婆婆心中一沉,有关失忆之事,在场众人数她研究最多!这样的变化已经是失忆患者的第二阶段——“梦幻现实”了! ——用虚构出来的东西完全替代被自己抹去的记忆,并且完全相信它们是真的…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甚至所有记忆都会是虚幻出来,患者很有可能长睡不醒! 婆婆轻声问道: “御儿,乾审判长送你法神传承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少年有些茫然,不过当他探查体内,发现传承书室顶端果然嵌入了一枚硕大球体,正在与书室相互融合! 书室里的空间增大了许多,书架的数量也明显增加了不少,就连原本显得残破不堪的书室外墙,如今也已基本恢复原貌! 少年的脸上不禁露出欣喜之色,乐文院长想要多嘴,却被婆婆与鹤爷爷一拳一脚轰出了广场,伊恩院长与哈雷会长沉稳地多,自然更不会多说什么。 少年很感激乾审判长的馈赠——法神传承可不是寻常之物!更何况还是赠给他这个被审判的罪人…之前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乾审判长的维护和善意他非常清楚,他问婆婆乾审判长在哪里,想要当面致谢。 婆婆告诉他,乾审判长早已离开了,不过赠送传承便是传道之恩,日后见到当以师长视之! 神坛强者们陆续离去,少年少女们跟着婆婆与鹤爷爷走在回家路上。 婆婆没有施展任何法术,只是牵着少年的手慢慢走着,他们聊起少年为数不多记忆里的一些有趣事情,时不时哈哈大笑,鹤爷爷依然不忘推销他那位据说天才美貌的小孙女,弄得少年满脸通红… 小三越听嘴巴撅得越高,跟在少年身后,偷偷抓住他的衣角;小五早已走在少年的另一边,看似轻轻挨着少年,却有意无意在将鹤爷爷隔开。 不过鹤爷爷依然满脸笑容,声如洪钟,连远远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看过来,羡慕这一派祥和的“一家五口”… 提到魔造学的事情,少年马上口若悬河,兴奋地汇报自己这十天里的进展,不过却没有透露关于“第三种元力”的事情。 ——婆婆与鹤爷爷毕竟年岁大了,自己还有西娅姐姐帮忙,这种事情就不要让他们费心了吧… 少年如是想。 日见萧瑟的秋风扫在街面上,将纷纷落叶旋卷而起,秋意正浓… 一 伽罗篇 三十七 第三种元力(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早上八点整,是光明塔林每日一次施放破魔法术的时间。 巨大的光明系魔法自伽罗城邦1号塔区顶端爆开,迅速形成高达千米的圆形光柱,再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此时也是1号塔区的人们忙碌生活的开始,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沿着特定轨道行驶的魔动公车也放缓了速度,似乎在迎接光明到来。 柔和的光芒掠过,每一位沐浴其中的人间生灵都会情不自禁地温暖起来,哪怕在大雪飘飞的时节也是如此! 那是一种名为“心安”的感觉。 1号塔区形制规整,外围几乎就是圆形,占地大约几百平方公里,法术抵达塔区边缘需要十分钟左右时间,当另外三座光明塔的光芒分别扩散到1号塔时,每日一次的魔气扫荡便完成了。 而塔区公告则是光明塔林的另外一项例行工作。 当御穿过街心花园,即将迈进学院大门时,恰好正是塔区公告开始播放的时刻。 “…罪人名御,伽罗学院初等部三年级学员,冲撞神坛!触犯律法!经公开庭审,判决如下:塔区公告十日,以儆效尤!…” 学院门前顿时凝固下来,不只是伽罗学生,门外路过的许多行人都也驻足,对他指指点点。 这种事情早已是人间惯例了,经过审判的违法者们即便接受了处罚,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将背负“罪人”之名,很难抬起头来。 即便是远远迁到偏远塔区或是横跨两座大陆,这份审判记录也无法抹去,而是被记录在与光明塔林相伴的名为“魔网”的系统里,除非从此隐居不与外界来往,不然总会在寻找工作、人口普查或是职业晋阶时被调阅这些记录,继续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 这也是人间界域如今犯罪率日渐低下的缘由之一,唯一能够洗脱罪人名号的方法,也只有加入军队,积累足够的功勋了。 婆婆昨夜便把这些事情告诉过他,今早更是如此,他出门的时间已经提前了不少,不过他平时路线上今天却很是拥挤,某些地方还有纠纷事件发生,他不得不绕了些远路,耽误了一些时间。 所有人都在避开他的前进方向,宽阔的大门处无形中空出一道狭窄的小径,御低下头快步走过,回避那些或是不怀好意或是复杂莫名的目光。 很多细小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像“议长分身”、“契约雷云”之类的东西依然被过滤得干干净净,丝毫撼动不到他现有的“记忆”,而害死一位黑带大神官的指控却无人提及——不明真相的人们再是偏激,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荒谬之事。 在这个人间,越级挑战成功的不是没有,跨越的层次却极为有限,绝大多数都是同等级别不同星级的人物,能越级三星左右的便称得上天才了,而到达宗师这个层次的强者,要击败或许容易,杀死却是极难,更别说是拥有了神性,掌握许多治愈法术的黑带大神官了! 御的众多“资料”早已在知情人中口口相传,连初级职业者都不是的家伙,能杀死一位宗师级别的黑带神官?任何拥有最基本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的,就连说出口都是在贬低自己的学识! 人们讨论最多的,当然还是那片紫黑雷云内部曾经发生的事情。 神坛以下者根本无法看破那般肆虐的能量区域,也无人听清楚乾议长对那罪人说过的话语,更加不会有神坛强者敢在女王陛下与鹤老族长面前肆无忌惮地查探!有好事者甚至激动起来,诅咒发誓说那紫黑雷云是乾议长新近炼成的法术,并以此力压两位七星神坛!女王陛下便是因为在乾议长手下吃了瘪,这才迁怒到仗义执言的伊索神官身上… 议论到最后,话题依然会来到安然无恙的少年这里。 学院门前熙熙攘攘,却无人愿意向这名“罪人”求证这些事情,似乎任何一点接触都是罪孽,似乎生怕被人以为,他们站在罪人这一边。 御照例走进魔造系的小楼,来到西娅姐姐的实验室。 西娅姐姐早已在等着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狠狠驱散了御心里那些忐忑和阴影,使劲将他的头发揉成一团乱窝,不等御反应过来,西娅便拿出一只粗大的管,上面的针头至少都有3厘米长,示意御捋起袖子。 “…西娅姐姐…不是说好100毫升的么…” “少废话!一点血而已!你这个好运的家伙,被审判都能得到法神传承,这种好事我怎么就遇不到…” 御的眼神有些躲闪,硬起头皮问道: “西娅姐姐…什么传承啊?” 西娅白了他一眼,嗔道: “臭小子,当然是乾审判长送给你的传承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啦!你放心,姐姐就是嫉妒一下而已,才不会抢你的!再说了,有女王陛下跟鹤老族长在,谁有那个胆子?!” …哦…原来说的是那个啊… 御的脸色依旧不大自然,不过西娅的注意力显然都在抽血上面,她朝着桌面上一大堆东西努努嘴: “喏,蔷薇的治愈术卷轴,还有兰湖豚的血精、百年份的妖棘枣,这些都是我亲自弄来的!之前那些实验材料早用光啦,你这家伙没准哪天又进去了,我得多备上点儿才行!” 抽完满满一大管血,头晕目眩的御在西娅的强迫下吃掉了桌子上那一大堆补品,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材料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那几粒血精,要含在口中让它们慢慢化开,浓稠的血腥味差点让他把早饭都吐出来! 不过它们的效果也是一等一的好,其实只要那张蔷薇导师的治愈术卷轴就够了,不过西娅姐姐也是好意,只希望不要每天如此吧… ……… “什么?第三种元力?!” 御刚刚提出自己的怀疑,元力弹的事情还没说完,西娅便一阵风般冲到他面前,满脸都是狂热。 额头照例贴紧,同枝契被西娅催动到了极致,少年几乎被拥在怀里,如是良久,西娅却依然一无所获。 “可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第三种元力…第三种元力…” 西娅皱起眉头思索起来,却很快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脸明悟: “对啊!既然黑白元力彼此贴紧又互不接触,那要么是彼此之间有微弱的排斥作用,要么便是有外力干预!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有想到!” “嗯…不过我的流元也没有发现,只是怀疑而已…”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啧啧,这有了传承的人就是不一样…” 西娅姐姐忍不住酸了一句,又立马兴奋起来,飞一般来到那台元素离心机前,按下了“准备”键。 仪器透明的晶板下面,硕大的内部空间呈放倒的圆柱形,自最外围开始,一层又一层阵法光芒接续亮起,流元视野之下,只见充斥在内部空间里的基础元力就像被吸出去一般,逐渐流向仪器之外。 数十秒后,仪器最内层空间里真正变得空空荡荡,基础元力涓滴全无。 御知道,这应该便是“能量真空状态”了,据说只有极其精密的仪器才会在实验之前制造出这种能量真空区域,以最大限度排除干扰。 不过流元依然发现,仪器外围的基础元力依然在缓慢地朝着内部渗透,不过是被那一层层阵法暂时挡住而已。 与此同时,仪器操控台上亮起一个倒计时指示,只有15分钟。 基础元力的渗透作用极为强大,看来以这台仪器的水准也只能维持十五分钟时间,西娅姐姐果然催促道: “来,点在这个位置,输入100晶力!” 御依言而为,黑白各50晶的元力通过层层阵法传输,很快便进了最内层区域,那区域里仿佛拥有无形的牵引之力,黑白元力一入其中,便像顺流嬉戏的鱼儿一般,循着某道螺旋轨迹缓慢游荡起来。 御好奇问道: “西娅姐姐,这是?” 西娅手上不停,在操作区域快速点选了几个按钮,最内层那道阵法光芒转盛,御马上感觉到仪器内部那道元力受到的牵引作用骤然加大,西娅这才说道: “当然是实验啦! “分辨元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旋转!” 一 伽罗篇 三十八 第三种元力(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旋转?在魔造基础课上御倒是做过类似的实验,不同种类的液体在快速搅拌之下,会在容器中产生分层现象,根据经典的力学理论,这是因为不同种类的液体具有不同的密度,也便具有不同的质量,因此在同一容器中,旋转速度基本相同的时候,受到的离心力不同,所以才会分离开来。 不过基础元力应该是纯粹的能量吧,简单的旋转作用对于纯能量也适用吗? 对于这个问题,西娅蹙起好看的眉头有些为难,似乎这涉及到某些高深的魔造理论,问道: “几大经典力学定律都学过了吗?” “学过了,力等于质量乘以加速度。” “不错,这也是这台元素离心机的基础原理。 “物质在旋转时会受到离心力的作用,根据离心力的公式,旋转时的加速度是角速度的平方乘以旋转半径,在仪器内层空间里,旋转半径有限,当增加旋转速度,也就是角速度时,加速度增加,受到的离心力也便增加,当离心力大于物质与物质之间的结合力或是粘合力时,不同质量的物质便会分离开来,质量小的去往外围,质量大的留在内围,所以旋转会产生一个远近不同的力场区域,质量便是这种力场作用的决定因素。 “而对于能量态的元力而言,一定的能量也对应着一定的质量,在高速旋转的元力场中,这种对应关系更加明显!” 御灵光一闪,问道: “西娅姐姐,我听说宗师强者的标准之一便是’元力凝形’,难道就是元力物质化么?” 西娅吃了一惊,急忙追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御老实答道: “实战课的时候吃过不少法术,我看那些冰刃和地刺虽然样子很吓人,击中以后绝大部分却是能量冲击,所以…” 西娅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头怪物,摇头道: “你这家伙…真是…挨揍还能长脑子的吗?你知道么,这种能量与质量的对应关系背后是极为深刻的道理,是许多七星大师们迟迟无法晋级宗师的最大枷锁,在魔造学界,那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质能方程’更是绝大部分魔造大师不敢随意触碰的禁忌!就连我当年接受这个理论也用了很长时间…” “质能方程?” 西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 “好啦!没完没了,知道一点就行了!” 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过了两分多钟,黑白元力在仪器内部飞速旋转着,御和它们之间的感应也早已断开。 不过流元视野里,它们依旧纠缠在一起,在高速旋转中像是一道狭细的环,丝毫没有要分离的迹象。 西娅皱眉道: “已经是万倍加速了,还是不够吗?” 她迅速操作起来,只见一道带有警告标志的红色按钮启动之后,这台仪器似乎解除了某些束缚,旋转急剧加快! 弧形的外围晶板上面,此时也显示出硕大的数字,飞速跳动起来! 15000…30000…50000… 直到这数字增加到十万,并且稳定了数秒之后,仪器内部猛然爆起一道强光,西娅连忙关闭仪器,只见舱内坚固的内层晶壁没有异常,只是黑白元力此时却已不知去向! 西娅神色凝重,随着她的操作,一层层晶壁居中裂开,那最内层晶壁中间竟还有夹层,西娅从夹层中取出一粒细小的东西,塞进操纵台的某个凹处。 这粒东西居然是一个小巧的魔造装置,看来是在夹层之中也随着黑白元力加速旋转,所以才能测量到一些数据! 装置里的数据被仪器放大,投射在晶壁上,却是一条标记元力频率随时间变化的二维曲线,以及一副经过运动补偿处理的实时影像。 初始时二维图上几乎是条直线,影像也什么都看不到,而当加速到十万倍之后,影像上突然现出一缕极淡极淡的气息,被强大的离心力扯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强烈光芒,根本来不及看清楚这道气息的样子,在二维图上,那条直线瞬间抬头,仅仅能辨认出一丁点由一化三的趋势,却再也没有任何继续测量的余地!强光起时,二维图上杂乱无章,强光灭后,二维图上空空如也! 而此次实验的数据分析也很快便计算出来,忠实地显现在另一块晶壁上。 “素材:基础元力; “晶力:100晶; “频率:1Hz; “加速:100000倍速; “元力种类:≥3; “元力属性:无法判定; “元力强度:10386晶; “……” 那猩红色的不断跳动的“10386”字样让西娅瞬间色变,惊惧不已! 这可是百倍以上的能量爆发!甚至某些神级法术都难以达到的层次! 她强自把御拉到身边,又一次将同枝契的感应开启到最大,却依然只能感受到两种元力的气息,依然无法“看到”哪怕一丝那所谓黑白元力的样貌! 西娅心中更是懊恼无比! 连同枝契都没有用的话,她又该如何帮助他查清楚黑白元力的秘密呢? 第三种元力的存在几乎已是肯定的了!西娅明白,以御的智慧不难推测出来,当离心力终于能够剥离第三种元力时,黑白两色元力应该是像异性相吸的磁铁一般,瞬间相遇产生爆炸! 可是这种威力实在骇人! 区区一百晶力,黑白各50晶,就有如此强度!而且她已经发现,御的元力存量这十天里居然增涨了将近十倍!若是哪一天这第三种元力失效了,他又不懂如何控制,岂不是瞬间就会人间蒸发?!步入那些古代异人的后尘!!! 所以当御兴奋地提起“元力弹”时,西娅沉下脸,拿出有生以来最为严厉的语气狠狠打断了他: “不行!你这是在作死!绝对不许继续下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姐姐的话!” 御低下头去,然而那份坚持之意却并未折损半分。 西娅当然明白御的心思,任何一位魔造师都不愿意顶着“卷轴流派”的名头!专属招式的开发也并不是虚荣,在任何一种修炼体系里面,专属招式都是自身元力掌控程度的最直接证明! 可是如此暴虐的元力她闻所未闻!那书简文字里的未竟之意她如今才算明白!“能量迥异、甚如仇雠”!这“仇雠”二字究竟包含着多少无力!多少无奈! 更何况无论元力还是知识,他的进境都太快了!快到连她这个天才都极为不安! 西娅叹了口气,拉着御来到实验台前坐下,柔声说道: “御,你也看到了,你的黑白元力威力实在太大!万一失控的话就有生命危险!而且从实验上看,那第三种元力很难单独分析,按照书简里描述的情况,那或许就是你体内元力是否继续稳定下去的关键! “在现在这个阶段,你应该把精力放在魔造理论上,暂时不要追求元力储量和专属技能,那些事情可以等到你能感受到第三种元力,并对它的效果有一定把握的时候再去研究,这才是稳妥之道! “而且卷轴流派就一无是处了吗?绝对不是!对于初级魔造师而言,学习阵法与刻画阵法才是主业!知识才是第一战力,如何战斗那都是其次的事情!再说了,依靠属性 晶石和阵法卷轴战斗的魔造师大有人在,姐姐我当年也是这样的呀,何况你的阵法自带双重叠加效果,姐姐我都眼红得很呢!” 御心里清楚,西娅姐姐这是在担心自己,是在为自己好,可是准备再多的属性 晶石,拥有再多的阵法卷轴,依然都是外物,不是他自己的力量!不懂如何使用自身力量的话,将来或许就会变成越来越大的缺陷!即便现在还无法脱离这些外物,可是他必须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也必须要把这条路坚持下去! 可是现在,他该如何才能让西娅姐姐放心呢… 只是隐瞒那份法神传承就足够让他心里不安了,说些口是心非的搪塞话语,如何对得起西娅姐姐这番心意?!教他如何开得了口?! …不过,或许可以这样… 罗兰的“谆谆教诲”浮现出来,他忽然想起一个被他下意识忽略的貌似“无关紧要”的顾虑,于是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 “西娅姐姐,听说属性 晶石很贵的…” 西娅一阵无语,眼前这个家伙顿时变得可恶了许多,她有些恼火地捏起那张脸蛋一阵揉搓,嗔怪道: “臭小子!年纪轻轻的大男子主义还挺强!我真是白担心了! “跟着姐姐我混,那些东西是你应该考虑的吗?” 她随手一抹,上百颗五颜六色的属性 晶石瞬间堆满了桌子,又忿忿地拉过御的手链,恶狠狠地盯着他,直到御把所有晶石全部收进手链里,西娅这才罢休。 “再这么客气,姐姐我真要生气啦!” “额…知道了,不过初级魔造师们都是怎么赚晶石的啊?” “…真是败给你了!我看你的实力也差不多够了,明天去魔造师公会申请晋级考核吧!你不是要赚晶石吗?公会里有任务悬赏栏,完成任务以后会有相应的报酬,反正这都是你早晚要知道的事情!” 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魔造师公会!对于晋级成功之后才能获得的那枚闪闪发亮的职业者徽章,还有据说只有通过徽章才能登录的传说中的“魔网”,御可是向往已久了! 西娅忽然想起些什么,面色微红,轻声道: “对了,过些天我家长辈会去拜望你家婆婆,我应该也会去,我家长辈若是问起咱俩的事,你就说是来做我的实验助手,多余的话什么都不要说啊…” “咱俩的事?” “笨蛋!同枝契的事啊!会让他们误会的…” “噢。” 御答应着——若不是西娅姐姐提到,他又快忘记了… “…这家伙,不会到现在都不明白同枝契代表什么吧…” 在御走后,西娅喃喃道,却是没了继续工作的兴趣,她柔柔地歪在桌子上,脑海里浮现出的竟全部都是这短短一个小时的相处情景。 想到他的元力,她竟比自己难以继续破境还要忧心;想到他在魔造学上的敏锐,天才如她都佩服不已;而当想到他那可笑的“坚持”时,她嘴角上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个傻瓜,不过却傻得越来越可爱呢…” 一 伽罗篇 三十九 晋级考核(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今天是晋级考核的日子,御起得很早,将那几百张初级阵法卷轴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顺便避开了塔区公告的时间,这才在两位妹妹的陪伴下,去往魔造师公会。 其实魔造师公会并不算远,顶多比议会行政大厅区域远了几个街区而已,不过小三和小五仍然不放心,理由便是“少爷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关于“这么远”到底是有多远这个问题,御争辩了几句便理智地住了嘴,罗兰也说过,“纠缠这些细节之事是最不大气的行为,是会招来所有女孩子们讨厌的”! 两位妹妹当然是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了… 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两年多了,平日里御和她们偶尔也会有点小摩擦,尤其是在厨艺领域,和“擅长”交流的小五妹妹争论最多。 而在这个时候,却是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兮兮的小三妹妹被推到他面前,于是少年再一次败退。 婆婆笑眯眯地坐在一边看着,两不相帮,只是提醒他穿上两位妹妹连夜缝制的连帽披肩。 宽大的连帽披肩几乎将他整个裹在里面,那顶尖尖的帽子更是关键,戴上以后,整个头脸都被掩了一大半,御不得不时常撩一撩帽檐,好在今天温度不算高,婆婆和两位妹妹也是好意,毕竟他的面孔很多人都已认得。 伽罗城邦占地广袤,拥有上百个塔区,每个塔区都有五大修炼体系的职业者公会,他们终于走到地方,抬头望去,只见两座同样形制,同样高大的尖塔并肩矗立,每一层都有廊桥相通,蔚为壮观! 那另外一座尖塔便是魔法师公会了,这也是对魔造之学最为优容的伽罗城邦特色,以此彰显法神大人对于伽罗城邦的巨大影响,以及两大公会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过在其它四大城邦里却并非如此。 以奥古斯都法神家族与武道鹤家为首的断刃城邦在新月大陆中部,伽罗城邦南侧,由于法神家族的渊源,魔法师与魔造师公会早已不分彼此,除非法神家族后裔有所突破,魔造学再有进展,否则无需修建两座尖塔,劳民伤财并无必要,据说这也是法神大人的遗训。 新月大陆最南端,岛屿遍布的星罗城邦以海瑟家族为首,几块主要岛屿西邻妖精一族的耳语森林,也是妖精一族与人族的主要混居之地,妖精一族本就不以智慧见长,对于魔法修习也大多是本身种族天赋带来的能力,两大公会即便早已合而为一,在“业务”上也一直都有些青黄不接。 西方爱琴大陆北侧是以唤灵乾家与乐文家为首的淬火城邦,也是泛大陆议会所在地,尽管淬火学院也同样开设了魔法与魔造专业,却因大部分职业者都是唤灵一系,其它系修者很少,魔法与魔造两大公会也没必要分开。 而在爱琴大陆西南侧则是占据狭长海岸线的浴火城邦,长久以来便是神殿立身之地,便是武道、魔法、唤灵公会的核心层面也都被神殿之人把持,很少与其它城邦的公会交流,水平可想而知,至于被神殿视为“渎神之术”的魔造学,在浴火城邦里更是没有半点存身之处! 御刚刚走进魔造师公会,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宽敞的一层大厅里,正中央是一圈吧台,十几位身着统一制服的接待员们在忙碌工作,数不清的魔造师们在吧台前面排成十几条长队,嘈杂而有序。 绝大部分魔造师都低着头,他们手上都拿着一枚徽章样子的东西,这枚徽章投射出微光,就像虚空中勾勒出的书板,显现出许多文字,他们埋头在“书板”中浏览和查找着,时不时地与身边同伴们交流。 御知道,那便是他向往已久的职业者徽章了! 魔造系的职业者徽章是象征着魔法阵学的七芒星图案;武道系为剑臂交叉,象征着兵器与肉体苦修这两大武道流派;魔法系太过复杂,所以便选择了象征幸运的四叶草;唤灵系徽章图案是一道战斗中的英灵虚影,背靠着三座圣灵碑;神启系则只有一团金色烈阳,最为简单。 在徽章图案的最外围环绕有七颗虚星,职业者们通过几星考核便有几颗星变实;徽章的颜色也与晶币颜色相对应,初级职业者为蓝色徽章,大师为紫色,宗师为黑色,神坛为金色,非常容易辨认。 拥有了职业徽章,就拥有了议会认可,拥有人间法典承认的修者身份! 在宽敞的大厅两侧,分别悬挂着一道高大的晶幕,无数条信息在晶幕上滚动出现。 左侧那面晶幕上是一幅硕大的二维图,十几条曲线随着晶幕每一次刷新缓慢向右伸展,不过几乎没有多少曲折,二维图边上是一条狭长的表格,上面显示着十几种属性 晶石与晶币之间的兑换比率。 御大略扫了几眼,最便宜的中级水系晶石也要3枚紫晶币,其它属性的比率更高,高级属性 晶石就更夸张了!越是拥有更高元力密度的晶石,价格便越贵!至于与蓝晶币元力相当的“初级属性 晶石”,由于加工开采和元力储量原因,本就很少,并不属于通用材料。 而右侧的晶幕上信息刷新却很快,每条信息也很是简略,诸如“编号MZ****,**阵法求 购,蓝晶币**枚…”的信息比比皆是。 御知道,右侧这面便是西娅姐姐提到过的“悬赏布告栏”了。 许多求 购者为了加快进度,会选择付出一定晶币将需求公开在这道晶幕上,也有许多魔造师们紧紧盯着晶幕,记下任务编号后便迅速在徽章“书板”里搜索,这样可以节约许多浏览需要消耗的时间,少数性价比颇高的任务出现时,在场的众多魔造师们便要好好比拼一番手速了。 不只是魔造师公会,五大职业公会都有类似的悬赏布告栏,而徽章书板所显示的东西,便是魔造学的巨大成就之一——“魔网”! 这个堪称庞大的系统据说源于那位英年早逝的玻尔宗师,他创造出的新型魔具能够在一定区域里隔空传递信息,当这个区域被他扩大到可以囊括整个塔区时,遍布人间的光明塔林自然便成为这种魔具的栖身之所,依托光明塔林,塔区之间的远距离通信便逐渐脱离了以往只能通过传送阵的方式,节省了很多成本,甚至某些大型攻击阵法都能用这些魔具来交替导引,拥有更高的攻击精度! 不但如此,这种魔具还拥有信息存储功能!当人间上千座塔区通过这种魔具交联在一起,而且将每一枚职业者徽章改造为能够收发信息的魔具终端时,“魔网”便应蕴而生! 职业者们通过魔网收发任务、浏览资讯,在不同职业不同级别的大大小小的论坛版块里相互交流,这些庞大的数据通通储存在光明塔顶的魔具阵列里!千年以来,这些数据早已无法估量! 不过魔造学也有相应进展,基于玻尔宗师留下的部分理论和魔具图纸,魔造师们在魔具改造上面倾注了巨大心力,在存储扩容和魔具级联方面时有进展,甚至还衍生出叫做“摩尔定律”的非官方用语,大意是每隔一段时间,单个魔具的数据容量便可增加一倍,得益于这些,魔网便越发纷繁芜杂,内里的信息也越发深不可测。 ——这些知识都是御在好友力荐的那套《人间风物百科启蒙》里读到的——他当然是在第一时间查找与魔造学相关的东西,而且津津有味地读了许多遍! ——至于某些契约嘛…嗯…原谅他吧…… 大厅里的魔造师们一边查阅徽章,一边在谈论着最近的热点话题,出现频率最高的,当然是两天前的审判了,“罪人”这个称呼时不时出现在他们嘴边。 ——群体就是这样,有过被公开审判这种不光彩的经历,绝大部分人们都会下意识认定你是坏的,是恶的,哪怕审判结果只是轻飘飘的“塔区公告十日”这种象征意义的处罚,也很难改变人们的思维惯性! 人们谈论的大多是如何响应审判长的小锤,如何声讨那名罪人,甚至有人夸耀着如何捡起石块绕过傀儡,准确地砸在罪人身上,引得同伴们哈哈大笑。 这些话当然也一同飘进了御的耳朵,小三小五很是担心地关注着他,不过她们却不知道,乾议长的出现,契约雷云的淫威,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已在御的记忆中一片空白,甚至这些关键词刚刚飘进御的意识,就被一些东西驱散掉了,他的记忆,依然停留在自我编织出来的那一段。 那位曾经向御投掷石块的魔造师先生还在大声炫耀着,小三小五默默记下他的模样,也许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些惨痛经历等待着他。 御并不记恨这些声讨过甚至伤害过他的人们,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平静,自从审判过后,睡着醒来,所有认识的人们都在关心他的状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仿佛心头有些一直压住他的东西莫名其妙间被清空了,这让他极为舒畅!他甚至已经快要想不起来那个审判之日,自己在山呼海啸中体验到的东西! …罪人吗?那便是吧…不知情的人们,没有必要计较他们的态度,知情的人,他们依然都是那样爱护自己,这就足够了! 而且那十天的安静日子里他收获极大!昨天测晶力,不知不觉已经突破千晶了! ——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至于第三种元力和元力弹的事,一步一步慢慢来吧,眼下当然是晋级考核更重要了。 一 伽罗篇 四十 晋级考核(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将帽子往下拢了拢,头脸深藏,随便找了个队伍跟在末尾,公会的接待员们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便轮到他了。 “您好,我是来申请初级魔造师考核的。” “啊,好的,这位…额…先生,请直接穿过前面的走廊,考核室在走廊尽头,那里有专门的考官会接待您。” 御带着小三小五来到走廊尽头,他推开房门,却看到两位熟悉的身影。 西娅姐姐依然叼着烟杆,俏皮地望着他,在她身边,审判那天见过的胡子大叔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趣地欣赏他的表情。 “西娅姐姐,还有…哈雷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 “少年,这里是姐姐的办公室呀~~” 胡子大叔哈哈大笑: “小家伙,你的西娅姐姐,便是1号塔区魔造师公会的会长!” 御满脸敬意,尽管早知道西娅姐姐不同寻常,却想不到竟如此厉害! “副会长!副会长啦!”西娅连声强调着,无奈地撇了撇嘴,道: “哈雷叔叔,还不是那些叔叔阿姨们,我刚刚晋级宗师,还没通过考核呢,他们就偷偷给我挂上了副会长,海根会长更是过分,居然直接退休了!他们倒是一身轻松只管去做研究,可我哪?我也很忙哎…” 哈雷笑道: “那也是你实力足够啊,那帮老家伙我清楚得很,就没有一个爱管事的,一些琐事还得我帮他们跑腿!我可是知道,你这会长之位早就内定了,伽罗城邦上百个塔区,哪里还能找的出实力年纪都胜过你的人来?所以啊,老老实实坐个几十年,也能多陪陪我这老家伙!” 西娅谦虚道: “大陆上年轻的宗师大有人在,都是众位叔叔阿姨抬爱…” 哈雷捻了捻胡子,很是赞同: “你们这一代的天才真是不少!你就不说了,鹤家那位小丫头,晋入宗师的时间听说比你还早,一直都在潜心修炼,还有海瑟家那位非要去神殿当什么圣女的小姑娘,听过前阵子也通过考验,正式成为新一代的神殿圣女了,还有乾家和纳兰家的丫头,也是早早便成宗师,成就不可限量!以后这人间,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哈雷说着,起身走到门前,拍了拍御的肩膀,鼓励道: “少年,加油,不要被这帮丫头比下去哟!” ……… “走吧,我带你去考核室。” 送走了哈雷会长,西娅笑吟吟道,然而她胸前的黑色徽章却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警报声,西娅点开一看,大惊失色! “不好!有人竟然在闯我的实验室!” 她玉指如风,在徽章上下达了一连串指令,一边对御说道: “我已经通知了,一会儿会有其他考官过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说完她便展开羽翼,也不走门,打开窗户就迅速飞走了。 门没过多久便被敲响,一位身材极瘦,骨架却很高大的老者走了进来。 这位老者穿着一身接待员的制服,不过却极不合身,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好大一块,很是板正的衣服居然被他穿出了夏装的感觉。 他左右一扫,仿佛早就知道谁是被考核者一般,直接对御说道: “初级魔造师考核吗?跟我来吧。” 御和两位妹妹跟着这位老者,沿着走廊拐了几个弯,直到半点都听不到接待大厅的喧哗,老者这才停下,打开一扇房门,当先走了进去。 里面却是一座魔造直梯,这位老者毫不犹豫,直接按下了某个按钮,直梯迅速上升,很快便到了地方。 直梯外却并没有走廊,而是一道波光粼动的空间结界!小三和小五顿时警觉起来,将御护在身后,问道: “这是哪里?你是谁?” 老者此时已经进了结界,闻言探出半边身子来,显得有些诡异,不过看到两位女孩子的举动,他立马明白了什么,回答道: “这里是西娅会长指定的考核空间啊,是我们魔造师公会里头规格最高,配置最豪华的考核室了!嗯,我认为西娅会长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哪怕是最最初级的一星魔造师考核,也要郑重其事才对,这才是对所有考核者负责的态度!请放心,我们很专业的! “至于我嘛…” 他努力地将胸牌拉到中间,展示给他们看,憨憨笑道: “我是这里的考官,我叫根海张。” ……… 在魔造师公会顶楼的一个房间里,御和两位女孩的影像赫然出现在巨大的投影幕布上! 围坐在幕布之前的有七八个人,他们有男有女,年纪看上去都不小了,即便头发还未完全花白的,也已几近半秃,不过他们胸前清一色佩戴着黑色的魔造宗师徽章,至少也是三星起步! 此时房间一角的传送阵法亮了起来,又是一位老者进了房间,还没坐下就忙不迭问道: “我来晚了没?现在是第几项了?” 有人答道: “没晚没晚,刚刚好!” 又有一位女士捏起身旁的薯片,一边吃一边问道: “酒缸,西娅会长那边没问题吧?” 这位老者掏出一个精致酒壶,正美滋滋地喝着,闻言得意道: “放心!我进了小会长的实验室,把所有东西都换了个位置而已!小会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其他几位老者齐齐翘起大拇指,对于他们这些魔造宗师而言,自家实验室数以千计的实验物品都有一套固定的摆放次序,并且早已熟记于心,如果是少数几样东西弄乱了还好,所有东西都不在原位的话,任何一位真正的魔造师都会忍受不了,会第一时间去整理的! 这位“酒缸”宗师又灌了几口酒,嘿嘿笑道: “老会长的吩咐嘛,咱也只好对不起小会长了,你们这帮家伙可不要漏了口风啊!” 众位宗师的注意力都在投影上,没人搭理他,“酒缸”宗师悻悻地住了嘴,也看向幕布,影像此时已来到空间结界面前,却因为第一视角的原因,晃动得很厉害,“酒缸”宗师皱眉道: “…老会长这是多久没出活儿了,不专业啊…” 他迅速掏出徽章一番操作,幕布上立马便又多了十几幅不同角度的影像,分别对准了考核空间里的不同区域。 众位宗师精神一振,看来他们也早已受不了先前那幅影像,只不过没好意思吐槽罢了,一位面前瓜子壳堆成小山的老者将一包瓜子扔给酒缸宗师,附和道: “那是,这种事儿还得你来,俺们都不成…” 酒缸宗师得了赞,眉开眼笑,不过那“根海张”的名字一出,酒缸宗师面色顿时一苦,忍不住道: “我就说让我当考官的嘛,老会长还不让!这可倒好,露个这么大的马脚…” 众位宗师嘿嘿直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那位“瓜子”宗师厚道一点,“安慰”道: “毕竟是小会长相中的男人上门,老会长当然要亲自出马,好好考察考察了!小会长发起火来也有老会长顶着… “不过酒缸,一会儿完事了,我看你还是出门避避风头吧…” ……… 御跟着两位妹妹踏入空间结界,只见两排银白色的魔造傀儡分列门口,伸出一只手臂,整齐划一地虚引前方,那位考官站在一台高大的仪器前,静静地等着他。 这座考核室果然极为豪华,巨大的空间被高大的晶板划分为许多独立区域,里面摆满了魔造设备,琳琅满目,许多设备御从未见过,不过它们的共同特点便是高大,占据了这里不少地方。 御走上前去,只听考官问道: “小伙子,你想怎么考核啊?” 御有些发愣,西娅姐姐曾经说过,一星初级魔造师考核最为简单,只要测试一下晶力和他带来的那些卷轴,确认那些卷轴是他独立完成的就可以了,因为刻画阵法时的血炼便是同样道理,每位魔造师体内调用的基础元力气息都不相同,只有刻阵者本身的元力才与阵法纹路最为兼容,血炼才会成功,即便是已经充能完毕的这些卷轴,也可以再次血炼,血液里的基础元力同样会滑过阵法,不会影响本身效果。 这种方法也是检验长期封存的阵法是否能够继续使用的主要手段,魔造师们在交付阵法卷轴时,一般也会留下几滴血液,存在密封性较好的元力瓶中,以备血炼之用。或许也是这个缘故,魔造师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干瘦。 至于晶力测试就更简单了,不过是在考官见证之下检测一遍而已。不过晶力确实是晋级必须达到的门槛。以初级职业者来说,晶力达到千晶,才能成为一星职业者,二星需要达到两千晶,三星到五星分别是四千、六千和八千,六星和七星则又是一千晶的差距。大师与宗师也是遵循这个梯度,不过晶力单位就是万和百万了。 这种梯度分布也是基本类同修炼时的元力增涨特性,最初的两个星级时元力开始进入高速增涨期,三星四星时增速到顶,五星以后便缓慢下来,到了七星时候体内元力已基本饱和,很难继续增涨,不过每增涨一点都是一次积累,在成功晋阶到下个头衔以后都有很明显的益处。 西娅也是在御的元力超过千晶以后,这才允许他来参加考核的。 看到御取出来的几百张初级阵法,这位考官点点头,接过卷轴放在机器外置的托盘上,示意御伸出手,插进机器侧方一个圆孔里。 这台机器上方是一块透明区域,透过外层晶板可以看到十几条极为精致的机械手臂,在许多双眼睛注视下,这台仪器阵纹亮起,几条手臂伸向托盘,将那些卷轴一张张拿起,迅速传递给后方,很快便在机器内部放置成整整齐齐的一叠。 御手指一凉,几滴血液便被某根尖细的手臂取出,在众多机械手臂的配合之下,那几滴血液被均匀地分为几百小份,迅速注入在每张阵法上面。 这些机械手臂极为灵活,几百张卷轴在相对狭小的内部空间里穿梭,哗哗作响,却没有丝毫的褶皱或者损伤,负责注入血液的手臂动起来时却是飞快,肉眼几乎跟不上它的速度,所以这几百次血炼开始的时间相差不多,一两分钟之后,血炼便完成了。 与此同时,那些机械手臂也未停止,似乎在最开始整理时便已把它们排好了顺序,在两张卷轴血炼之间相差很小的时间里,另有专门的一只手臂在卷轴上面迅速扫过,似乎在进行最终的检验。 机器外面的显示屏上,此时也闪烁出成排的文字。 “阵法数量:256; “最高等级:初级四星; “属性占比:地系16%,火系25%,水系13%,风系18%,雷系22%,光明系4%,黑暗系2%; “血炼成功率:100%; “最高叠加层数:2; “叠加阵法占比:100%; “预计最高攻击力:3300-3800晶; “预计最高防御力:5000-5500晶; “魔造师晶力:1206晶; “魔造师能力统计:晶力一,理论四,附魔?,魔具?,战斗?…” 这台机器果然有它如此高大的道理!二百多张卷轴,几分钟时间就全部检测完毕,还给出了如此详细的数据分析,涵盖了御能想到的几乎所有卷轴特性,如此高的实用性和智能化程度,果然不愧是考官所说的“规格最高、配置最豪华”的考核室! 其它那些更加高大的机器应该至少也是同样水平的吧!这个空间体现出的便是魔造学的缩影之一了,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御赞叹不已。 一 伽罗篇 四十一 晋级考核(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高瘦的考官似乎眼神不是太好,俯下身子细细阅读那份分析报告,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却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御恭敬问道: “根海张先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考官反问道: “小伙子,别的还有吗?” 御又被问得愣在那里。 …别的?是说人体附魔和魔具之类的东西吗?他真正学习魔造还不到一个月,晶力也是最近才莫名其妙涨起来的,压根没有给自身附魔的机会,而且法神传承里对人体附魔的态度也非常谨慎,在初级魔造师阶段并不鼓励这些,他也从未考虑过,至于偏重阵法应用的魔具设计方面,他所知的仍然还是魔造学基础课上学到的那些,更加不可能有了… 御老老实实摇头否认,考官见状也是摇头,失望之意更加明显,似乎这场考核竟要就此失败一般… 小三很是不忿,忍不住插嘴道: “考官叔叔!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家少爷的卷轴可都是叠加阵法哎!” 高瘦考官对两位姑娘倒没有这般态度,也不在乎用腹语对话略微有些不够尊重,和颜悦色道: “阵法嘛倒是没有问题,能在初级阶段完成双重叠加也算凑合,不过叠加毕竟只是技巧而已,没有多少值得说道的地方,魔造学虽然有重大缺陷,却也博大精深,自成一体,魔造师更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要配得上小会…呃…要通过今天的职业考核,还得拿出点儿说过得去的玩意儿才行!” 毫无常识的少年丝毫不觉得这场难度陡增的考核有什么问题,小三小五完全没有经验,更加没有发言权,对于考官的这番话,御其实也很赞同,他所谓的叠加阵法只是黑白元力的古怪特性罢了,真正的叠加技术他压根没有学过,很有投机取巧的意思!而且这些阵法不过是对现有模板的照本宣科而已,真正的魔造师应该有所改进或者创新才是!难怪根海张先生会失望了… …说得过去的东西…流元吗?可是流元只是自身能力,虽然相当有用,却和魔造学毫无干系,而元力弹本身就是很不成熟的构想,也是被西娅姐姐明令禁止过的… “这样吧!” 根海张考官胸牌背后似乎闪了一下,他不经意间瞥了瞥,微微皱了皱眉,便指着“魔造师能力统计”那行字,提议道: “小伙子,咱们还有些时间,职业考核呢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咱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另外这几项你要不要选一个试一试?验验你的成色? “晶力嘛就算了,那玩意儿也不重要;理论的话那边有现成的考卷,都是基础,不会超纲的;附魔和魔具都是魔造师们日后必将面临的选择方向,也是两个主要的魔造流派,没接触过不要紧,都可以尝试一下! “你放心,我们很专业的!” 御眼前一亮,如果连一星初级魔造师考核都通过不了,他当然不会甘心!而且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实战课,很久没有检验过自己了。 “根海张先生,我选战斗。” 考官拊掌赞道: “不错不错!男子汉嘛就得支棱起来!有能力保护别人才行!一辈子躲在女孩子背后那像什么话!不过…” 考官眼中精芒一闪,道: “我们这里的战斗考核可不一样!” 根海张考官大步向前,领着他们来到一个上百平米的空旷区域,在一台半人多高的柱状机器上轻轻一抹,外围的高大晶板便亮起光芒,浓稠的空间元力喷涌而出,迅速形成一道貌似防御性质的结界,将这块区域完全包裹起来,这才开口道: “战斗能力测试是一件综合性的事情,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想要全面测试的话,一时半会儿来不及了,我这身子骨也不能陪你比划,而且魔造师们哪个不是全副武装,打起架来擅长以量压人,把那些外物都算进来的话,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不过无论是何种职业,无论元力储备是高是低,在战斗上面,自身元力的控制才是关键!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嘛! “所以那些卷轴么,你就不要想了!” ……… 顶楼那个房间里,酒缸宗师早就坐不住了,他时不时地瞅瞅徽章,又点出某个界面飞快比划些什么,每一次操作后,幕布上“根海张”考官的胸牌便会闪烁一下。 他忍不住嚷嚷道: “小会长整理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要回来了!老会长这是要弄啥?不怕小会长发飙撂挑子吗?! “…嘿!防御结界都支上了…老会长这是铁了心要搞事情啊!” 那位一直在嚼薯片的女性宗师闻言,面色一沉: “酒缸!你在偷窥咱们小会长?!” 酒缸宗师大急,连连否认: “薯片大姐,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就是一个小镜头而已,二十分钟以后就自动销毁的!” 薯片宗师面色稍霁,还是瞪了酒缸宗师一眼,她看回幕布,不满道: “老会长就是瞎胡闹!你们还非要掺和!这小伙子很不错,很有定力!老会长都这么明显的刁难了,他还是从容不迫,稳重得很!就冲这一点,我看连你们都比不上他!不愧是小会长相中的人物! “再说了,我听说这小伙子刚刚学习魔造没多久,一个一星初级考核而已,能掌握叠加技术就非常了不起了!各系阵法也完成了几百张,还要怎么样!老会长也真是,那可是战傀区域!是中级魔造师才够资格接触的东西!小伙子才一千来晶,连最基础的’战傀役使’都不一定够!还有脸说什么’控制’,拿大师级别的项目考核一个初学者,这不是明摆着卡人家吗?真要这样的话,咱们魔造师公会干脆关门算了! “人家就是来考核的,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伤到自己可怎么办?老会长实在太过分了!” 众位宗师齐齐点头,很是赞同,不过在场众人都对那位老会长尊敬有加,薯片宗师是这里唯一的女性宗师,实力只比老会长稍弱,也只有她敢说几句公道话。 “酒缸,小会长那边还有多少时间?” “呃,顶多七八分钟吧…” 薯片宗师抓起满满一大把薯片,往传送阵走去,边嚼边道: “我去那边看看,真要出事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 这片空旷区域有些奇怪,如门口那样的银白色傀儡有十几位,却像被切断了元力供应一般,在一个角落里整整齐齐列为一排。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这台圆柱式样的机器,以及与机器相距十米远的那根魔法标靶了。 在机器与标靶之间还有一道刻度标尺,整整十米的距离被这道标尺清楚示出,精度在厘米级别。 “嗯,我先演示一下。” 根海张考官把手按在机器上,一个数字疯狂闪烁起来,很快便停留在了1000,与此同时,地板上面有一道阵纹亮起,从机器脚边迅速抵达某台傀儡处,没入傀儡体内。 傀儡的眼睛里亮起微光,大踏步走到机器前,根海张考官在机器侧面某处按了一下,只见那个数字很快便下降为零,傀儡也恢复为最开始的样子。 根海张考官道: “小伙子,这个叫做’战傀’,这项考核叫做’战傀役使’,战傀内部有很多辅助阵法,你需要把自身元力分别注入到每个阵法的核心控制区域,通过隔空控制元力来驱动这些阵法,以役使这台战傀,和你消耗元力激活卷轴是一样的道理。 “职业者们对离体之后的自身元力都有感应,这种感应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职业者的精神力,精神意志越强大,这种感应能力便会越远,长期进行战傀役使并逐渐增加感应能力的话,不但自身元力控制会得到增强,对于精神意志的刺激也很明显!精神意志在修炼中的巨大作用,我想不用多说了吧! “所以这个项目是战士们锻炼元力控制的必修科目,也是精神意志测试的重要指标之一!真正的战斗可不是你来我往的回合制,对自身元力的精细控制才是重点,不但是魔造师们,任何体系的职业者都是如此!这便是所谓的’元力微操’了! “这样的机器可是北方战廷军团里的标配,是真正的军用品!就连浴火城邦里的一些家族都偷偷摸摸想要订购,全都被我…呃…被我们会长怼回去了! “旁边的摇杆和按钮是一套辅助用的人机交互系统,摇杆可以控制战傀行动方向,那些按钮是一些简单动作的宏命令集,按下之后战傀体内相应的阵法会有提示,你只需要控制元力激活这些阵法,按钮对应的动作就能成功,不需要考虑每个阵法的输出功率! “拥有这套系统的机器整个伽罗城邦都仅此一台!你看,我们真的很专业的! “我刚才只输入了一千晶力,你也用一千晶力试试吧,不用着急,你可以先适应适应。” 听到“元力微操”,御这才恍然,根海张先生说得一点不错,法神传承里也强调过的,像“阵法分段复用”、“法术变形”等等技巧,都属于“元力微操”领域,也都是精神意志锻炼的方法之一,是魔造学乃至所有修炼体系里极为重要的一个部分! 那些技巧他早已学习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罢了。 他依言输入元力,感受着自己的元力通过仪器,被输送到这具战傀体内。 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自己的黑白元力就像他的眼睛一般,每漫过一个阵法,都有一小块区域会截留下一部分,这个阵法和它所对应的战傀身体区域便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来。 一千晶力确实太少了,他不得不抽调出被截留的大部分元力继续勾勒下去,才能勉强经过战傀里的所有阵法,一千晶力应当便是战傀役使的最低标准了。 不知道如此稀薄的元力还有没有效,他试着按下“握拳”的按钮,脑海里那具“战傀”的双手部位随即亮起,这应当便是根海张先生所说的“提示”了,他试着调动那些对应阵法里的黑白元力,战傀的双手果然握了起来! 他又尝试了其它几个主要部位,也都顺利地成功了,从接到提示到调动元力的过程他也逐渐适应起来,很快就几乎没有了不协调感。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就像凭空多出一具魔造分身一般!自己的黑白元力也不负所望,尽管已是如此稀薄,尽管相距半米之远,却依然如臂使指,阵法驱动也极为正常,他此时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犹有余力”! “根海张先生,我准备好了。” 考官胸牌背后的微光闪得越来越剧烈了,根海张先生也不复之前的淡定,时不时地便会瞥一眼胸牌,显得有些焦躁,闻言也未回话,只是朝着十米外的标靶一指便转过身去,扯过胸牌小声嘀咕道: “已经出来了吗?什么?出来半分钟了!怎么这么快?!酒缸,你点子多,找个理由拖一下!实在不行把直梯给我炸了!” 一 伽罗篇 四十二 晋级考核(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的心思全然放在这项奇妙的考核上,并未注意到考官的异常,嗯,看来目标就是十米外的那根魔法标靶了。 那根标靶平平无奇,是很普通的式样,不过御也知道,能用来制作标靶的都是非常坚实的金属材料,如此才能经受住各种招式术法的多次轰击,不然的话,又怎能称得上标靶呢? …卷轴不能使用,自己也使不出任何攻击法术,不过看这具战傀的金属质地,应该不会只是样子货吧…没办法,也只能试试了! …平生第一次职业考核,可不能失败啊! 银白色的战傀转过身来,面向那根魔法标靶,只见它竟如真人一般,晃了晃脖子,活动了几下手腕脚腕,原地小跳了两步,摆出一个标准至极的弓步,微微压低了身子。 一切准备就绪,御长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骤然之间,在那套“人机交互系统”上,他的双手竟然暴起无数道残影! 战傀内部的阵法动力极大,在御刻意为之的全力催动下,只听“噌”的一声,它便如箭一般,大步流星飞奔出去! 在疾步突进当中,战傀的上半身依然保持着一个姿势,那也是基础战技里最为基本的“突刺”姿势! “轰”的一声巨响,战傀拳头击中之处,原本笔直的标靶明显凹陷下去! 机器上的残影一刻未停,银白色的战傀便也一步未停,以那凹陷处为主要攻击点,疯狂地攻击着,如同原地掀起一道银白色的旋风! 它所施展的,正是那十几套基础战技! 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又隐隐带有攻伐血气的基础战技! 短短十几秒钟时间,这十几套基础战技便被施展了个遍!数不清的重拳、鞭腿如雨打芭蕉一般,砸在无法动弹的那根标靶之上,落如匹练! 凌厉的破空声,暴烈的撞击声,轰然而起,连绵不断,就像持续了十几秒的巨大惊雷一般! 而那凹陷之处屑末横飞,正在急速扩大! 战傀突然间后退两步,站定,双脚不丁不八,如同调息中的战士一般,各个关节连接之处猛然间同时喷 泄出白色气流,原本经过多重静音处理的液压系统,在体内阵法的急剧催动下竟也传出阵阵低啸,如同御在那些他无从修炼的内力法诀中读到过的,传说中武道宗师才能发出的“虎豹雷音”一般! 只见那具战傀骤然下探,弓步屈身,右臂后伸如翼,左掌三指在前,浮光掠影一般迅疾轰出! 战傀身形再变,右掌左掌交替进击,三道掌影如同飘忽轻快的燕子一般,几乎在同一时间,轰击在凹陷深处的同一块地方! 基础掌法——燕形!燕子三抄水! “扑哧”一声轻响,又像水波激荡之音,最后那道掌影落下之后,凹陷上端的那段标靶蓦然横飞,砰然落地!那断口之处竟如刀削一般,平滑如镜! 而那战傀身体上各个交击之处却只是略显磨损,反而更带金属光亮,如同久未饮血的剑器! 如此战斗!如此战傀! 御酣畅淋漓! ……… 薯片宗师刚刚踏进结界时,骤然传来的轰鸣声便让她心头一紧,而紧随其后的这一幕却让她定在了那里,浑然不知手中薯片已被她全被捏碎,洒落一地。 根海张考官早已忘记了焦躁,也早已忘记了向那胸牌背后传达任何指令!不过现在任何指令都已无效,顶楼房间里的所有宗师们每一位都是大张着嘴,几乎惊掉了下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战傀体内的晶力本就极少,在最后一击时便消耗完毕,此时依然保持着最后一击的姿势,很是潇洒。 最后一击之前,一千晶的黑白元力便几乎见了底,虽然在十米距离处的感应并无多大变化,却很难像开始时那样驱动阵法,御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才停顿了片刻,重新分配了一下战傀内部所剩无几的元力,这才得以打出这记有史以来令他最为满意的“燕子三抄水”! …嗯,虽然是借了战傀身体的优势,不过从结果上看,应该还算不错吧… “根海张先生,请问我的考核通过了吗?” 机器旁的考官瞪圆了双眼,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知道!他只是想让这位少年控制着战傀走两步,真的只是走两步而已! 要知道,战傀几乎与常人等高,步长也相差不多,大概是零点七米左右,可那是在正常行走的情况下,一般的大师级别职业者进行战傀役使时,有的连控制全身都很困难,就算能够控制战傀行走,前进距离或许也是厘米这个级别,和乌龟差不多! 而且距离修者越远,元力控制难度就越大!这可是他刚刚教给少年的常识! 那道长达十米的刻度标尺,不就是用来体现元力控制程度的吗? 即便是他连夜改造了这间考核室,在这台机器上加了这套所谓的辅助系统,也只是最基本的辅助而已,那套“按下按钮—接收提示—调动元力”的逻辑放到任何一个熟悉战傀役使的修者身上,非但不会增加任何的元力控制能力,反而会让修者无法专注,是战傀役使时的阻碍! 所以在他的设想中,这位少年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就会把一千晶的元力全部输入到双腿之处,只专心操纵行进方向和“行走”这一个按键,在刻度标尺上如果能挪动那么一点,哪怕只能前进一两个厘米,这考核就算通过了,因为他这位魔造宗师在演示之时,也是这么做的! 一切顺利的话,他已经纠结了好多天的心情好歹便有了交代,他也没必要再像刚才那样,一边厚着老脸故意刁难这位少年,一边又生怕自己一直觉得有所亏欠的小会长真的杀将过来,真的会生他的气! 可现在呢?他看到了什么?! 足足十米的刻度标尺,居然形同虚设,视若无物! 足足十米的元力操控距离,居然还能打出那样刚猛暴烈的攻击! 如果不是那根魔法标靶并未经历过多少“风雨”,还算崭新的话,只怕连第一击的突刺都接不下来! 这说明在十米开外,这位首次接触战傀役使的少年,以区区一千晶的元力操控,却依然留有余力! 这是超凡控制!元力超凡控制! 小会长一定早就知道这位少年的不凡之处,所以最近才会在学院里待那么久,极少来公会里处理事务! 如若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冒着让小会长发飙的巨大风险,前来考验她所中意的人! 他这一辈子为数不多的骄傲之一,便是将如今这位小会长和1号塔区魔造师公会绑在一起! 而这少年也如小会长一样,竟是一位如此耀眼的天才! 见“根海张”先生迟迟说不出话,薯片宗师迅速赶了过来,一把拍灭了战傀区域的防御阵法,一把又将魂不守舍的考官拽到一边,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微笑道: “通过了,当然通过了,快去一楼大厅领取徽章吧!” ……… 御欣喜地捧着自己这枚一星初级魔造师徽章,爱不释手。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自然和他形影不离,见到他这么开心的样子,她们的嘴角也不由得挂上一抹温柔笑意。 那位被她们记住样貌的魔造师先生依然还在,却似乎不像先前那般可恶了。 在获得徽章之前,每位职业者都要在指定的房间里留下个人真实信息,与自己的徽章相绑定,并且上传到魔网里面。 小五悄悄地帮他戴上帽子,御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继续埋头在徽章里。 不过魔网里的注册名字却并无限制,只要不会重复便好。 御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琳”这个名字。 还好,这个名字尽管是单字,却并未被人占用过,又或许曾经有人用过这个名字,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名字又空了出来。 职业者徽章也是有权限的,职业等级越高,权限也就越高,可以浏览的东西也就越多,初级职业者的权限当然是最低的,御也只能在初级职业者的论坛里发帖或是留言。 不过御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悬赏任务了! 初级职业者论坛里极为火爆,许多前缀挂有“悬赏”字样的帖子很短时间便被刷到末尾,很难找寻,御还不习惯这种方式,于是他看向大厅里的悬赏栏,大略浏览了一下还挂在上面的任务。 中级和高级的任务当然是略过,剩下的初级悬赏任务虽然很多,貌似性价比也不高,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摘走,不过大厅里面依然熙熙攘攘,许多魔造师都在盯着悬赏晶幕,或许都在等待好一些的任务出现。 御却是不管,积少成多嘛,只要他坚持下去,应该很快便能自食其力,很快也能买得起属性 晶石了吧。 初级悬赏任务很好辨认,小五很快便加入进来,小三此时也似乎忘记了羞涩,围在少年身边,交替着帮他报出任务编号。 两位妹妹仰着头,于是御便不用抬头,他们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几百个初级悬赏任务被一扫而空。 御此时方才抬起头来,与她们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一 伽罗篇 四十三 野外生存拉练(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今天是第一中队进行野外生存拉练的日子,上千位伽罗学员在学院正门前的广场上列队,整装待发。 在魔造系顶楼的某个房间处可以依稀看到广场的一部分,御一早便来到了学院,在窗口张望着,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迅速往广场赶去。 他的手链里其实有几张具有远程监视能力的“初级真实之眼”卷轴,很适合用在刚才那种情况,不过学院里有明文规定,除了某些指定区域,像演武厅、某些训练场所之类,任何伽罗学员不得随意施放攻击类或是某些比较敏感的术法,像“初级真实之眼”这种法术,当然属于“比较敏感”之流了。 这次第一中队的野外生存拉练由维伦导师和蔷薇导师带队,辅以二十多位来自各个学院的大师级导师。 蔷薇导师依然是我行我素,在椅子上不顾形象地瘫着,闭目养神,其他导师也早已见怪不怪了,维伦导师双手照例拢在袖里,一脸和气。 每年一度的“五大城邦学院交流会”很快就要到了,今年轮到伽罗学院主办,交流会的重头戏便是对战环节,参赛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从三年级学员里选拔出来的,所以这次的野外拉练也是在为交流会做最后的准备。 已经开始统计人数了,御沿着广场外围绕了一大圈,悄悄来到大部队的后方,悄悄找到自己所在的第三小队,排在队伍末尾。 在他前面的恰是罗兰,和往常实战课时一样,罗兰也喜欢这个最不起眼的位置。 罗兰早便发现了他,微微转头朝他一笑,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此时已经接近出发了,没有学员敢交头接耳,不过对于他的到来,所有看到的学员们都很疑惑,不免会时不时地转头,侧目而视。 原因很简单,野外生存拉练的唯一要求就是晋升成为职业者! 而且这次拉练不但是他进入学院以来首次参加的野外训练课目,更是他自图书馆事件以来,首次回归伽罗学院的正常课业。 今天距离塔区公告结束也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在此之前,他一直被西娅宗师强行按在魔造系里,不许他参加任何的公开课和实战课。 他每日都早早来到学院,将“实验品”的一连串义务履行完毕,在西娅宗师开始实验前,他便被赶到实验室隔壁的小房间里,埋首于传承书室和那些悬赏任务中,连午饭都极少露面。 这次的野外拉练,也是西娅姐姐一时“心软”,担心他的学院生涯不完整,这才特许出门的,为此,他也付出了许多“代价”。 这段日子里,尽管他已尽量避免在人多的地方出没,然而审判的后遗症却非常严重! 第三小队的“跑男团”们就不说了,他的外号已经正式从“祸水”变为了“罪人”!偶尔在学院里走动时,绝大多数学员看着他的目光也都像现在般异样! 如果说以前还算得上疏离的话,现在完完全全就是孤立了。 好在他那狭小的“朋友圈”还在。 罗兰倒是好说,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除了和御在一起的时间里,基本没人会注意到他,不过罗兰也有一大堆课业,更是进不了魔造系这栋小楼,只有放学时才会偶尔碰到,聊上一小会儿。 兰陵和他们不是一个小队,听罗兰说,兰陵经常因为他的事和其他学员争论,至少罗兰就遇见过好几次。 而湘湘队长和兰欣却是顶受着不小的压力! 他不止一次见到,甚至路上偶遇时打个招呼这种事情,湘湘和兰欣便会被旁边的女孩子们有意无意间扯住,然后或软或硬地被拉走。 对此,他也无可奈何… 好在还有悬赏任务占用着他大部分精力,让他没多少时间胡思乱想。 最初时接下的那几百个任务看似很多,难度却并不高,只用了三天时间他便全部完成,这还要算上他熟悉任务系统与上传任务成果的时间。 在足够熟练以后,他便不再需要去公会悬赏栏前接任务,手速飞快提高的同时,刷任务的效率也在直线上升,他渐渐可以预估出这些任务大概需要占用的时间,一天能接下的任务量也便有了个大概,而且他优先接下那些不需要去公会现场交接的任务,便又节省下大量的时间,只在需要补充材料和需要现场交接任务的时候,他才会和两位妹妹去趟公会。 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一口气接下许多任务,再专心致志地完成它们,在许多次的重复性工作中,他对初级魔造学的理解也更加圆融。 尽管不知道自己的阵法都被用在了哪里,不过那闪亮的百分之百任务完成率和清一色的七星任务评价,无一不在宣扬着对他的认可! 就在昨天,他去交接一些阵法卷轴的时候,那位新来的接待员小姐看到他那匪夷所思的任务评价时,都不由得惊呼出声,居然还喊来一位资深魔造大师前来查验,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那位小姐也被狠狠训斥了几句。 在交接流程顺利走完之后,那位接待员小姐为表达歉意,一路将他们送出门口,离开时还不忘鞠躬致意,只是当她一声“琳大师”喊出之后,来来往往的许多魔造师竟似都已熟知这个名字,围拢过来,还是两位妹妹见机得快,架起他的胳膊迅速脱离人群,好在他的面孔一直都藏在兜帽之下,应该没有人认出他来。 对于自己这些天的成绩,御倒是觉得理所应当,身兼两份法神传承,若连这些极为简单的任务都不能完美完成,那才是不该,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不过这两份传承虽然已经合而为一,书室里增加的内容也基本上重复,他却越来越能感觉到其中的许多差别,就好像法神大人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量身定制一样! 像这枚珠子里的许多知识就显得尤为简明通达,绝对不会和御这份那样,就连最最简单的一星初级阵法都会给出设计思路和发展历程,御闲暇时候比较这些,反倒是珠子更适合他目前的水平。 珠子里面还有许多另外一份所没有的注解,应该便是自己如今的“师傅”,那位乾审判长的杰作,从这些知识和注解里面,御甚至能模糊感觉到这两位大人物的性格特点。 乾议长应该是位纯粹的实用主义者,又是珠子传承的获得者,所以珠子里的知识便以实效为先;而乾审判长则是敏锐跳脱,天马行空,他的注解中包含着许多假设,而且很大一部分在御的那份传承中被证明是正确的! 自己这位师傅实在是位了不起的智者!就连那位曾对他极为冷漠的乾议长,御也很是佩服他的纯粹! 人数很快便统计完毕,湘湘队长报告之后,维伦导师轻咳一声,叫醒了蔷薇导师,下令出发。 一切贴近实战是伽罗学院一贯的传统,野外生存拉练更是如此。 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中,千名学员需要自己去解决食物、饮水、安全等等问题,真正锻炼自身的生存能力! 对于初级职业者们而言,面对一般的攻击性野兽已经有了些自保之力,不过山林之中,一些毒虫毒草和险恶环境也是威胁,这些知识在课堂上都讲过,如何学以致用,很简单,拉练一次,生存能力自然就能提高,对于磨练意志也是很好的手段! 这次拉练依然是在凤鸣山区域,婆婆家背靠的凤鸣山已是连云山脉的最南端,整个伽罗城邦可以说都是紧靠着连云山脉所建,1号塔区更是如此。 连云山脉自新月大陆最北端蜿蜒而来,斜跨数百公里,是伽罗城邦与北方冻土之间的一道巨型屏障,在连云山脉北侧的海岸线上更是建立了许多军镇,大量来自伽罗城邦的职业者们加入那里守卫家园,不但为长驻北方冻土的战廷军团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也是战廷军团后勤物资最重要的中转之地。 自凤鸣山向北,便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千名学员以小队为单位,呈行军队列,在导师们的率领下穿过某道城门,一路向北进发。 尽管三千年来,光明塔林已经将整条连云山脉囊括在内,然而山脉深处人迹罕至,地形险峻,许多实力强大的野兽飞禽盘踞在内,很有一些即将产生灵智的幼年妖精受到魔气影响化为魔兽,如若坐视不理,必成魔患,因此妖精一族的长老们也经常进入内部探查,以防这种事情发生。 不过再怎么说,在1号塔区附近还是比较安全的,不然伽罗学院也不可能让这些初级职业者学员们前来。 行军大概二十公里方才停下,这里便是此次野外生存拉练的中心区域了,以二十公里为半径,学员们可以自由活动。 在维伦导师将生存拉练的注意事项重申完毕之后,众位导师便各施手段,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的森林里。 导师们各有负责的监视区域,他们的实力也足以确保学员们的安全,导师们会隐蔽在暗处监督,并且评估每一位学员的表现,除非是遇到生命危险,否则导师们绝对不会插手,某些时候导师们还会根据拉练情况临时提高难度,制造一点“意外”出来,所以拉练持续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会长达半月之久。 学员们可以单枪匹马,也可以自行组队,不过人数不能超过五人,队伍之间除了偶尔的交流或者短暂的合作之外,不允许长时间聚在一起,那样就会失去生存拉练的意义,若有违规被发现的话,导师会警告一次,最后评分也会大受影响。 这些事情罗兰在路上早已和御讲过了,以前罗兰便是“单枪匹马”里的一员,这次他们两个自不必说,自然是在一起。 一 伽罗篇 四十四 野外生存拉练(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学员们很多都有固定的队伍,很快便组织起来,选择一个方向开始探索,湘湘队长和兰欣却像商量好了,在同伴们招呼之前便已动身,第一时间来到御的身边。 她们身后霎时一静,许多人的目光落在她们两个身上,越发异样。 御当然知道湘湘队长和兰欣的好意,可越是这样,他便越不想连累她俩,而且为了这次拉练,他特地准备了许多卷轴,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在湘湘队长开口之前,御便在手链上一抹,悄悄亮出那枚魔造师徽章,微笑道: “队长,兰欣,不用啦。” 他又是一抹,一叠阵法卷轴出现在手里,轻轻道: “放心,我可以的!” 湘湘队长深深地看了几眼那些卷轴,又深深地看了几眼御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更有几许欣赏,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拉着兰欣翩然转身,回到原本的队伍里,如风一般飒爽。 她们去得快,回得也很快,那些异样还来不及化为实质,兰欣不解地看着湘湘,时不时都要回望几眼,她的手却被湘湘紧紧拉着,她们的队伍也很快便消失在密林里。 学员们已经散了大半,却又是忽然一静,原来是兰陵终于找到了他们,大步走了过来。 御忙又亮出那些卷轴,兰陵却皱眉道: “我说祸水,你这点儿卷轴在野外可不够,你才晋级几天啊,又不擅长战斗,那个谁又两手空空的,还是让我这三星火法师罩你们吧!” 御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兰陵背后有人讥讽道: “什么时候兰家的人也没有底线了?兰陵,你不是最讨厌这小子的吗!” 兰陵背后那几位学员似乎之前和他同一支队伍,跟着他来到这边,听到兰陵的话,一位身着神官袍服的英武学员板起面孔,冷声斥责道: “兰陵!大家都知道你们兰家一向正直,怎么变得如此堕落,居然要与罪人为伍?!” 兰陵闻言也沉下脸来,回身道: “纳兰队长,我要和谁组队,不需要向您汇报吧!” 罗兰眼看形势不妙,偷偷打了个开溜的手势,御连忙道: “我先走啦,有罗兰陪着我呢…” 说完,御和罗兰便默契地转身,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飞奔开去,树高林深,等到兰陵反应过来时,他们早已是看不见了。 这片森林古木参天,老根虬结,地势也是高低起伏,崎岖不平,千名学员撒在其中,很快便分散开来。 他们初时还能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后来便再也听不到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们沿着一条小溪往上游走了走,找了一片稍微空旷点儿的地方准备扎营。 在这片区域高空,蔷薇导师和维伦导师隐起身形,一直在关注着他们。 或许是他们行军过来动静太大,搅扰了这里的清净,一路行来,他们没有遇到一头像点样子的小兽,至于危险之类更是毫无半点踪影。 野外生存拉练除了基本工具以外不允许携带任何食物,两人支起帐篷,布好睡袋,按照课上学的东西在稍远处的几个方向上布置了几个简易捕兽装置,回到帐篷里坐下,这才有空歇上一歇。 这些事情御都是头一回经历,非常认真,罗兰则是跟着御做这做那,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们坐在帐篷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某个方向上终于传来一点声响,御兴冲冲地跑过去,却发现是某个陷阱装置压根就没插稳,散在地上。 罗兰打了个哈哈,一脸无辜的样子,肚子却咕噜噜叫唤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肚皮,小声道: “哎呀,这些东西没啥用啦…” 御忍不住问道: “我说罗兰,你不是号称’丛林猎手’的吗,你这陷阱能抓到东西才怪!” 罗兰嘟囔道: “这不是路上啥也没有么,第一天一般都这样啦…” 罗兰无视了御无限怀疑的眼神,摸着肚子一脸向往: “明天再往远处走走,碰上那种个头够大又跑不快的家伙一拳撂倒,咱们就有烤肉吃啦,要是能采到些野生西兰花就再好不过了…” “要是明天还遇不到呢??” “…那就再饿一天呗…” 御极为无语,两人回到帐篷里坐下,发起呆来,罗兰的肚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叫起来没完,他索性躺在地上,望着夜空幽幽说道: “御,反正也是饿着,聊会儿天呗…” “好吧…” “你现在还是天天在西娅宗师那里啊?” “嗯…” “嘿嘿,实验品的待遇咋样,跟我说说呗…” “…以前每天抽血100毫升,现在每天500毫升都不够,还得生吞那些快速补血的东西,很难吃的…” “那西娅宗师为啥要你做实验品啊?” “额,西娅姐姐说我是皇朝时代就已绝迹的异人,体内有黑白两道元力,一旦相遇就会爆炸,或许这辈子修不到宗师境界的…” “…那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这样的,我身体里应该还有一种元力,就是它把黑白元力分隔开,我才不会出事,不过这第三种元力连西娅姐姐也搞不清楚,所以才一直抽血做实验呢…” “噢…咦,黑白两道元力?为啥会有颜色嘞?” “我看到的啊!西娅姐姐说这种能力是一种极境,不但是我的元力,所有元力都有不同的颜色,就像流动着的海洋一般,所以我叫它流元,怎么样,很贴切吧?” “唔,名字倒是挺好听…我记得你不是刚够百晶没多久嘛,怎么这么快就晋级了?”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学习阵法的原因吧,好像刻画阵法要比肉体锻炼更适合我,不过我的元力还是储存在肌肉里,就像在向外扩张一样…” “没事,能正常修炼就好,我也天天担心你会留级呢!” “嗯…” 御渐渐有了困意,不过罗兰沉寂了好一会儿的肚子却再次叫了起来,罗兰无聊地在地上打着滚,却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溪水嚷道: “鱼!水里有鱼!” 罗兰小心翼翼站在水边,轰出的拳头砸起大片水花,所谓的“一拳撂倒”却连半条鱼尾都没摸着。 御摇摇头,自己这位好友看来确实对魔造学不上心,很简单的光线折射原理都不明白,不过水里的鱼儿没有工具确实难抓,他在手链上一抹,两张卷轴便取了出来,他在一张卷轴上微微一点,两道初级闪电护盾便套在他们二人身上,他又撕开另外那张卷轴,随手一引,两倍叠加威力的初级连锁闪电笼罩了一大段溪流,几十条鲜鱼便翻起肚子浮上了水面,只需要捞上来便是。 罗兰翻了翻白眼,嘟囔道: “…真是浪费!” 食物的问题解决了,两人心情大好,剥洗鲜鱼的工作当然属于身为武道家的罗兰,御捡了几块石头搭成灶台,取出一张“初级焰息阵法”铺在灶台下方,小心调节了一下火焰,便将几十条鲜鱼分别串起,围着灶台均匀地插为一圈,开始烤鱼大业。 罗兰却是不满足,嚷嚷着想喝蘑菇汤,然而他去四周转了一圈,却摘回来许多五颜六色的毒蘑菇,御很是无奈,也不知道之前的野外拉练罗兰都是怎么熬过去的,他只好亲自出马。 等到御离开了,罗兰看了会儿烤鱼,貌似有些无聊,他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找了块大小合适表面光滑的鹅卵石,枕着右手躺倒下来,闭着眼睛,居然打起了盹儿。 无人可见的意识之中,那道机械的声音其实在罗兰方才躺倒在帐篷中时便已出现,此时再次响起: “…暂停分析功能! “…情报上传中… “…… “…上传完毕! “…恢复分析功能! “…等待指令中… “…指令接收完毕! “…指令如下: “一、维持已有指令不变! “二、能力基础模板更新!模板序列号加1,按既定数列递增! “三、能力递增到位后,允许激活新技能! “…指令结束! “…任务继续!” 也不知道罗兰从哪找到的那些蘑菇,御手上捧着一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木耳往回走,却远远闻到了一股焦味,他急忙跑回来,只见罗兰正一脸无奈地舀来一大壶水,看样子正准备往阵法上浇,而原本应当是美味大餐的鲜鱼们,此时早已经糊到发黑了… “…你这家伙,都不知道翻面的吗…” “没有西兰花,吃什么都是浮云啊啊啊……” “………” 抛开这些插曲,御野外生存拉练的第一晚其实很是平静,两人早早钻进睡袋,听着很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的声音。 “罗兰…” “嗯?” “毕业以后你准备做什么呢?” “…唔,还没想好,你呢?” “我当然是继续学习魔造,争取继续变强啦,至少也要有保护我家两位妹妹的能力吧…虽然很难就是了…” “…嗯,那很好啊,困了,睡吧…明天还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一拳撂倒’呢…” “…额,好吧…” 两人不再说话,御睡得很香,罗兰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正常人熟睡时的状态,鼻间还打着细小的呼噜。 然而在帐篷下面的黑暗里,罗兰的眼睛却是睁着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 “…我? “我当然是完成任务了! “完成之后呢… “再完成下一个吧…” 一 伽罗篇 四十五 决斗!又见决斗!(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初次在外的新鲜感逐渐褪去,御也很快便适应了野外生活,从第二天开始,他们逆着溪流一路上行,继续向密林深处跋涉。 这也是野外生存拉练的要求之一——除非发生特殊情况或是遇到不可抗力,否则不允许在同一个区域停留太久。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不过他们途经的区域里依然非常平静,除了树冠上时常出现的松鼠和偶尔躲在远处好奇张望他们的野兔之外,他们依然没有遇到任何一头像样的猎物,所谓的“一拳撂倒”也就毫无出场机会,好在溪流里的鱼群络绎不绝,还有某些浆果野菜可以调调口味,他们才得以继续拉练下去。 不过他们也经常会改变行进方向,流元开启之后,御的视力也不知不觉间提升了许多,所以他经常会发现某些可以用做阵法绘制原材料的东西,行进方向自然便会折转,沿着发现它们的方向好生探索一番。 某些稀有植物的花叶根茎,某些稀有的虫类,甚至某些区域的土壤都被御收集起来,这些东西不但可以在拉练结束后上交学院,提高评分的同时也能换取到一些晶币,而且这些新鲜材料只需要使用相应设备进行简单地调制加工,效果便会比购买来的制式法阵材料高出不少。 这些都是法神传承里面的知识,在魔造学里面,任何一点相关的东西都已形成相应的领域,值得任何一位魔造师细细钻研下去! 就拿最普通的初级卷轴来说,吸魔纸张的元力吸附性与元力隔离程度,墨水的元力传导率与元力均匀度等等,都与所使用的材料息息相关,如今通用的制式阵法材料早已形成一整套标准材料配方和标准制作工艺,这些无一不是三千年来无数魔造师们的智慧结晶! 在初级魔造学阶段,御尚且用不到那些高级阵法材料,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知识的渴求,他也绝对不会浪费这次难得的实践机会,对于任何能够提升自己的东西,御都不会放过。 罗兰却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和第一天一样,除了扎营和食材处理需要他动手之外,其余时间基本上都是游手好闲,东逛西窜。 不过也是,以罗兰四星初级武道家的实力,在没有大型野兽出没的树林之中没有任何危险,永远不知疲倦的蚊虫如今是御最大的困扰,却基本不会在罗兰附近停留,据说是因为罗兰新近学习的护身战技——“罡体”,内力在修炼法诀的引导之下,凝聚在皮肤表面,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抗击打能力,也能遮掩身体散发出的绝大部分气味,在驱散蚊虫方面自然效果显著。 像罗兰这样一直保持着“罡体”状态,正是武道修炼的绝佳方式,御的体魄自然不能和武道家相比,尽管他为这次野外拉练做足了准备,绘制了大量的卷轴,就连之前狂刷任务赚取的晶币都已全部兑换成为阵法材料,却也不可能将“石肤术”、“风之壁障”这样的战斗资源用来防御蚊虫叮咬,所以他非常羡慕。 今天已是野外生存的第六天了,导师们的集合讯号没有发出,他们便要继续下去。 此时他们刚刚爬上一座山梁,总算是穿出了密林,只见山梁下面是一片云雾笼罩的盆地,一条巨大的瀑布直冲而下,水势浩大,却也冲不散云雾,不知道这盆地究竟有多深。 山梁前方不远处,却有一个五人小队在那里扎营,不过其中一人似乎正在同其他四人对峙,水声很大,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御仔细一瞧,那位独自与对面四人对峙的学员,赫然正是兰陵! 他连忙招呼罗兰,加快脚步向对面营地赶去,待到离得近了,就听到兰陵怒声说道: “够了!什么罪人不罪人的!纳兰伊敏,别以为我不知道,审判时候被女王陛下打晕的伊索神官,就是你的亲叔叔吧!” 名叫“纳兰伊敏”的学员正是之前那位英武不凡的少年,听罗兰说,他的光明系魔法资质本就很高,属于天才之列,在修炼上又选择了神启一系,身兼神力和光明属性魔力,是伽罗学院神启系的重点培养目标,也是兰陵所在的百人小队的队长,在这个五人小队里面,自然也是领导之人。 只听纳兰伊敏冷冷道: “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能乱讲!兰陵,我一直不明白,到底那个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维护他!” 兰陵毫不犹豫,直言道: “他是我的朋友!” 此时御和罗兰已到近前,纳兰伊敏最先发现了他们,眼睛顿时一亮,撇下兰陵,率领其余三位学员大步走上前去: “呵呵,真巧,我正愁怎么找你呢!” 兰陵退到御的身边,焦急问道: “御,你们怎么来了?!” 他摆出防御姿势,一脸戒备,低声说道: “赶紧走!他们不怀好意!” “既然来了,就都不要走了!” 纳兰伊敏负手而立,堵住前方,在他眼神示意下,另外三名学员迅速移动,已是将他们包围起来! 野外生存拉练毕竟是在学院之外,学院虽然并不鼓励私斗,却也从未禁止,所以许多学员间的“恩怨”也会在野外生存拉练里解决,不过下手当然会留有余地,毕竟是在导师们的监督之下。 兰陵当然明白这些,他警惕道: “纳兰队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纳兰伊敏淡淡道: “他这样的罪人,竟敢大摇大摆出现在我的面前,别人容得,我可容不得!” 兰陵忍不住喊道: “连乾审判长都没有为难他,你又凭什么?!” “哼!经过审判的人,必定都是罪人!至于说凭什么?” 纳兰伊敏身上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澎湃的元力波动将面前三人逼退了好几步,大声斥道: “就凭我实力比你们强!我说他是罪人,他就是罪人!” 罗兰早已拦在御的身前,替他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御只是有些气血浮动而已,不过兰陵却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住,御连忙扶住了他,兰陵一阵剧烈的咳嗽,竟然咳出几口血来! 御急忙撕开几道治疗卷轴,洒在兰陵身上: “兰陵,你怎么样?!” “…没什么,昨天忍不住跟他较量了一下,被他伤到了…” 御看着面色苍白的兰陵,心中极为感动!说实话两人自从那次实践课后便没再照面,也没有机会说话,他自己又是眼下这样的处境,可尽管这样,兰陵依然把自己当做朋友,和初次见面时丝毫未变,真是个正直又倔强的家伙! 御感受着纳兰伊敏强大的气势,感受着对方四人浓浓的轻蔑与厌恶,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实力强大,就可以判我为罪人?! …实力强大,就可以随意欺辱我的朋友?! 他看着纳兰伊敏,静静问道: “纳兰队长,你想怎样?” 纳兰伊敏微笑道: “很简单!现在是四对三,群战的话太欺负你,这样吧,你我公平决斗,输了的人,退出伽罗!” 罗兰嘴里叼着根草叶,一直没有动静,这时凑近御的耳边小声道: “御,甭理他,那三个家伙打不过我,群战吧!” 兰陵此时也缓了过来,闻言点头道: “对,群战吧,我还可以的!” 兰陵的脸上泛起阵阵不正常的潮红,一定是被震伤了内腑,勉强在硬撑着,这些初级疗伤卷轴对于体内伤势的疗效并不太好,不能让兰陵继续战斗下去了! 而且因为自己的缘故,已经让朋友受伤受辱,他知道罗兰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可还要因为自己,把罗兰也牵连进来么?!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自己坚持了那么久,又疯狂准备了那么许多,不就是为了在某些时候,拥有足够面对这一切的能力么?! 就像现在! 罗兰似乎早已明白御心中所想,搀扶起虚弱的兰陵,一如既往地表达着支持,也不知道他对御的信心从何而来。 御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纳兰队长,我选决斗!你若输了,便要当众向我的朋友道歉!” 纳兰伊敏嘴角泛起意义不明的冷笑,讥讽道: “罪人!真是不自量力! “不过还算有种! “这样吧,你若输了,我便再给你一个选择!要么退出伽罗,要么在每次见到我的时候跪下!大喊三声’我是罪人’!就可以了! “那边有块地方,随我来吧!” 他们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一道山崖旁边,这块空地大概几十平米,少有植被,地势还算平坦,山崖之下,便是云雾深重的盆地。 兰陵低声道: “御,你要小心!纳兰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实力大涨,没到五星也差不多了!而且那家伙古怪的很,竟然能反弹我的所有攻击!” 对阵神官和光明系魔法师,御的“经验”也不少,光明系法术对很多属性元力都有不错的抵御效果,甚至能分解一部分法术,使得法术杀伤力大减,而初级神官虽然没有多少攻击术法,神力却更擅长自身增益和持续战斗,也很难缠,纳兰伊敏身兼两职,实力自然更是强大! 不过御真正的倚仗,自然便是流元! 流元视野中,纳兰伊敏体内的元力流动无比清晰! 玉白色的光明属性魔力和充满了圣洁与威严的白色神力交织在一起,几乎不分彼此!就连他的魔莲和神龛的位置都已清楚呈现,毫无半点秘密可言! 魔莲或者神龛都是修者体内的能量核心,却也是致命之处!初级职业者们尚还不能改变核心的位置,到了大师以上层次,如何隐藏体内核心的位置便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战斗准备! 不过在所有白色的外围,却隐约映出一点点淡紫色的光芒,很难察觉。 一 伽罗篇 四十六 决斗!又见决斗!(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高空之上,蔷薇导师和维伦导师自然在关注着这里,蔷薇导师第一时间准备现身阻止,却被维伦导师拦了下来。 维伦导师冷笑道: “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出来了吗,纳兰家族,神殿附属势力之一,光明系的修者们还是天生与神殿走得近啊!” 蔷薇导师显得很是急躁,下面那个家伙她非常清楚,性格倔强得很!真若决斗输了,那般阴损的折辱方式他必定接受不了,也只有退出学院这一条路走! 蔷薇自己从小便是孤儿,吃过许多苦头,是海瑟家族收养了她,作为公主未来的侍卫悉心培养,自家公主温柔善良的性情早就已经征服了这位伽罗学院有名的“黑神官”大人!虽说那个家伙她是百般看不顺眼,可毕竟是自家公主深爱之人!这眼看着公主就要回来了,若是那个家伙真出点什么事,岂不是又会惹她伤心! 不过维伦导师却是一幅犹豫不决的样子。 “唔…倒也不急,要不咱们且先看看?先看看再说吧…” 维伦导师是哈雷会长的弟子,自然不会对御不利,不过以1号塔区魔法魔造两大公会的密切程度,御晋级考核时的表现他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传言,他也想见识见识能让海根会长都喟然长叹的到底会是何种层次! 下方空地上,纳兰伊敏随意选了一边站定,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光明罩,招了招手,示意让御先攻。 流元视野中,“初级光明罩”这道光明属性魔法师最为擅长的护身法术便和流元所见的任何初级法术一样,拥有着明显的脉络!那些尤为粗壮的脉络更是这道法术的骨架,按照某种规律结成一道疏密不一,又在时刻流动着的网,笼罩住了纳兰。 不过这毕竟只是初级法术,那些骨架和脉络更加不可能完美无缺,御的眼中,流元的分析功能自发运行起来,很快他便发现,在纳兰伊敏每三次呼吸的右肋位置,某道骨架会微微散乱一下,御相信流元的提示,那里应该就是这道法术的薄弱之处了! 那些被他咀嚼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胸的无数阵法知识划过脑海,结合他手链里的卷轴储备,他几乎不假思索便确定了攻击序列! “初级冰锥术”! “初级暗影之剑”! “初级巨力术”! 他弹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冲到纳兰伊敏身前,挥起右拳,准确地轰向那个位置,在击中之前,他虚虚握着的右手上蓦然现出三枚卷轴,就像晋级考核时那般,他的黑白元力早已灌入三枚卷轴的启动之处,瞬间便如臂使指! 一根冰锥瞬间出现,在光明属性元力下虽然迅速融化,却依然能够保持尖刺形状,冰锥猛烈冲击着那道薄弱之处,护罩顿时便有些不稳! 黑暗系元素的标准攻击魔法——暗影之剑紧随其后,如影随形,携冰锥之势直直刺去!黑暗与光明属性元力相生相克,此时攻其一点,局部优势极大! 最后那道地系巨力术却是施加在他自己身上!他的右臂瞬间被地系元力重重包裹,沉重了许多,却也具备了地系元力特有的防御能力,在骤然增加的巨大惯性之下,那柄暗影之剑被御的右拳顶住,生生贯了进去! 那般厚重的护盾在这一击面前却像纸糊一般,应声而破!对于初级法系修者而言,如此近距离下护盾被破,便已是失败了一大半! 高空之上,维伦导师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一击为何能够准确击打到薄弱之处,因为“弱点攻击”这项技能是高阶大师甚至宗师才会涉足的领域!然而御瞬间便确定的攻击序列才是这一击最为亮眼的地方!也说明他对于这些初级阵法的理解到了何种境地!就像一柄朴实无华的古代刺枪,简单实用,所以犀利无比!即便他击打在光明罩的任何一个位置上,结果也早已注定!瞬间激发三枚卷轴更是体现出超乎寻常的控制能力!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是一位真正的魔造师战斗起来最为可怕之处!即便他是最为平凡的所谓“卷轴流派”,也同样无惧任何挑战! 即便维伦导师的眼光已是很高,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御看似简单的一击,用几大修炼体系都通用的“行话”来说,竟是有了些“神韵”! 属于一位一星初级魔造师的,真实不虚的神韵! 纳兰伊敏护盾被破,暗影之剑呼啸而去,以法师或是神官们普遍不高的身体素质,除非还能瞬发第二层护盾,否则便只有被击中的份! 眼看暗影之剑就要击中对方的前胸,御连忙横推剑柄,以免刺中要害。 不过奇怪的是,纳兰伊敏仅仅惊讶了一下,便平静下来,身体不避不闪,仿佛在等待着攻击到来。 暗影之剑在御控制之下,艰难地划出一道弧线,只有一小点剑身擦中了纳兰伊敏的肋部,两人错身而过,纳兰伊敏平静转身,剑伤的部位竟然只有衣服破开了一道口子,然而御身体的几乎同样位置上,此时却已炸开一道淋漓血口! 尽管伤口不算太深,上面却残存着包含腐蚀性的,也是最不容易清除的黑暗元力! 纳兰伊敏眼中,一丝不易觉察的可惜一闪而没,冷笑道: “罪人!还好你及时收手,不然现在就奄奄一息了!” 空中的蔷薇导师瞳孔骤然一缩: “附魔内甲——荆棘!果然是神殿一系的手笔!” 蔷薇导师沉着脸道: “看来纳兰家这个小子确实是个天才,不愧是那位纳兰伊人的亲弟弟!荆棘内甲可不是随便一名神官就能承受得住的,必须具有一定的空间元素资质才行!只是这样附魔的话,占据掉绝大部分附魔位置,这几乎等于牺牲掉他未来的可能性,纳兰家为了讨好神殿,真是下血本了!” 维伦导师也摇头叹道: “纳兰伊敏这是立于不败之地了,看来御这回有大 麻烦!” “再等一等,也让那个小子体会体会逞强的代价!实在不行,我就下去!” “…阻碍决斗,不太好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是导师!” 伤口一阵剧痛,鲜血的流失也让御眼前发黑,他连忙撕开一枚水疗术卷轴,及时止了血,不过初级水疗术对于黑暗元力祛除却是效果不佳,只能慢慢等待元力散尽,短时间内这道伤口难以愈合! 纳兰伊敏却并未追击,体表继续撑起护盾,冷笑道: “卷轴流派魔造师,难成大器!继续留在伽罗,早晚也会给学院抹黑!罪人,我劝你趁早认输,不要自取其辱!” 御警惕地望着对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管不知道对方用的什么手段,流元视野中,大量的数据却早已流过,忠实地告诉他,在暗影之剑攻击到对方之时,剑身暗黄色的薄薄外壳连同内里黢黑的黑暗元力一起突然消失,如同被什么东西吞掉一般,又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上! 那包裹住暗影之剑的东西,呈现出一层极淡极淡的紫色! 原来那竟是空间元力! …糟糕!其它元力还好说,初级阵法中都有对应的防护卷轴,可是唯独没有空间护盾! …不但是空间护盾,任何空间系的阵法在初级魔造学中都没有! …法神大人说过,空间属性元力正是魔造学的桎梏之一!想不到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初次战斗便能遇到,就像宿命一般! …不过,难道这样就要认输吗?! …哪怕只为心中那口气,不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能放弃!!! 战斗再次打响,御却不再近身,而是摆出一个标准的防御站姿,狠狠地钉在原地! 他早已放弃了普通视野,全力催动流元!左眼是奔涌不绝的数据幕幅,右眼是对手所有的元力动向! 纳兰伊敏每撑起一道护盾,便有几道顺序不同的初级法术先后飞至,精准地轰击在同一个地方,护盾转瞬之间便被轻易击碎,残余的法术将纳兰伊敏的衣服扯开道道裂口,再凭空轰击到御的身上! 这种伤害转移没有任何轨迹可言,完完全全是凭空出现在他身边! 尽管他早有防备,体表附着上五颜六色的各系元力护盾,可是元力护盾尤以外围之处最为凝实,防御能力也最强,而在体表附近则是最弱!而且元力护盾之间大多并不兼容,处在外层的护盾远离身体,更加没有效果! 吃过一次亏后,御便立即调整了策略,他的身体毕竟不是魔法标靶,他必须在纳兰伊敏每次受击之前的很短时间里短暂撑开相应的元力护盾,同时努力收缩护盾,力争将自己受到的伤害减至最低! 当然,他也不再使用“性价比”最低的黑暗属性卷轴! 火球!冰锥!风刃!地刺…每一道法术都在御的身体上留下轻重不一的伤口,水疗术和光愈术的光芒也在他的身上丝毫未歇! 当实在有些承受不住时,御才会短暂停歇下来,给那些治疗术法几秒钟的缓冲时间,紧接着又是一波法术如雨,泼洒在纳兰伊敏身上! 一 伽罗篇 四十七 决斗!又见决斗!(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咬紧牙关,那道不知名的空间元力或许可以转移掉自己施放出的所有法术形态,然而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影响!流元视野中纳兰伊敏的每一个受击之处,体内的元力都有轻重不一的散乱,上百道法术轰击过后,这种散乱之势越发明显! 哪怕只是依靠法术形态本身带来的冲击震荡,积少成多下来,也必然会给对手带来不小的伤害! 若论耐伤能力,他这副“久经考验”的身体又有多少人能望其项背?! 所以御的攻击再不留手! 他的卷轴本就是双重叠加双倍攻击,他也不再考虑卷轴储备问题,不再使用“阵法分段复用”或者其它的元力微操技巧,那样的话一枚卷轴是可以多次使用,攻击力却也会成比例降低! 为了更大程度震伤对手,他的攻击更像是长了眼睛!对手每一次元力外放,护盾即将成型之时,都会被御的精准攻击所打断!到了后面,纳兰伊敏索性放弃了撑起护盾的尝试,也挥洒起治愈术法来! 而御的攻击也随即变了方向,死死地咬住纳兰伊敏的魔莲和神龛位置! 虽然初级神官的治愈术法效果不算太过夸张,却要比御身上这些好上许多!而且纳兰伊敏毕竟有神力护体,本身便拥有相当大的自愈能力! 然而事实却是,原本极为从容的纳兰伊敏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中渐渐羞恼,渐渐愤怒,却又渐渐凝重! 他衣衫褴褛,嘴角溢血,在所有人面前再难保持翩翩风度,狰狞吼道: “来吧,罪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扛到几时!” 而对面那位少年始终沉默,浑身上下早已浸满鲜血,可他施放出的法术序列却依然那样精准实用,那样坚定不移! 高空中的两位导师知道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了,急速向战场掠去。 在场众人早已被这场决斗震惊到无以复加!兰陵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道: “这是…御?我…我没看错吧?!” 隐隐堵住他们去路的另外三人,看着御的目光更是复杂! 要知道御的对手可是纳兰伊敏!是那位天才宗师纳兰伊人的亲弟弟!在修炼资质上与其姐并不差多少!只是因为纳兰伊敏身兼两系专而未精,而且在学院里韬光养晦多有隐藏,这才号称四星,不过却是光明法师与神官的双四星!他的真实战力评定可是早就已经超过了六星,只要能顺利熬过双系修者元力磨合的初级职业者阶段,他在大师级别便会畅通无阻,再辅以一些助力和磨练,用不了几年,纳兰家族便将又多一位年轻宗师! 而这样的天才,居然被一位刚刚晋级没多久的初级“卷轴流派”魔造师压着打!这一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两人之间突兀隆起一道石墙,阻断了御的攻击,两位导师终于飞至,打断了这场战斗。 蔷薇导师轻飘飘道: “决斗不是死斗!以我的名义,此次决斗以平局结束!” 纳兰伊敏披头散发,心里憋屈无比,他强行咽下一口鲜血,尽管已被石墙挡住,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御的方向,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愤然道: “蔷薇导师,您的名义,不知道够不够份量!” 维伦导师冷然道: “再加上我呢,够不够?” 纳兰伊敏终于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两位伽罗导师。 “两位尊敬的导师,我也还是伽罗一员,导师之命自然还是要听的,我倒很想看看,这样一个可耻的罪人,你们能维护他到几时!” 他朝着摇摇欲坠的御点点头,扬声道: “罪人!我纳兰伊敏认可你的实力!不过你要记得,我们的事情,没完!我们走!” 丢下这句话后,纳兰伊敏与另外三人便离开了,连营帐都放弃了收拾。 兰陵和罗兰早已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扶住了御,兰陵激动地摇晃着御的身体: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御努力一笑: “呵呵,还…还好吧…” 蔷薇导师走到御的面前,语气很是复杂: “你这小子,看不出来骨头还挺硬!” 维伦导师习惯性地摸起法杖顶端那块晶石,呵呵笑道: “不错不错,御,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你,不对,所有人都小看你啦!” 维伦对蔷薇说道: “好啦,黑神官大人,赶紧治疗吧!” 蔷薇导师又上前一步,很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御下意识便缩了缩身子,倒是把蔷薇导师给气笑了: “臭小子,还知道怕啊,算啦,有我在这里,你死不了!” 御努力开口,弱弱问道: “…蔷薇导师,是…是免费的吗?” 尽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欠下了多少“债务”,可是“免费”和“付费”的根本区别他还是懂的,而且在刷取任务和准备这些卷轴的过程中,他的体会更加深刻。 “废话!便宜你了!” 蔷薇导师手中亮起一团柔和光芒,在她的手里上下拋飞,只是在这团光芒附近,御的伤口愈合速度便明显加快。 维伦导师呵呵笑道: “好啦好啦,你就不要再作弄他啦…” 蔷薇导师气哼哼道: “这小子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让他多疼一会儿,也好长长记性!” 可是突然之间,整座山脉竟然剧烈摇晃起来! 巨大的瀑布下方,浓重的云雾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狠狠地撞击山体,发出震天声响! 御站立的位置最是接近山崖,他脚下的岩石突然塌陷,站立不稳的兰陵和罗兰只来得及抓住御破烂不堪的衣服,虚弱的御脚下失力,径直摔落下去! 兰陵和罗兰皆是攀住了崖壁,他们扔掉御的半边衣袖,迅速回首望去,却没有看到御的半点身影! 蔷薇导师早已冲了下去,兰陵和罗兰被维伦导师一左一右夹在腋下,也跟着冲入了云雾,事故发生实在突然,他们也来不及作出反应,而且那云雾实则距离崖顶并不遥远,御落入云雾之后,竟然立刻便消失无踪! 而当他们钻入云雾区域之后才发现,他们顶尖大师的感知能力竟然被那云雾完全抑制! 那里面浓稠无比,四下皆同,不知深浅,难辨方位! 这片云雾有古怪! 一 伽罗篇 四十八 七香蛇兰(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岩石碎裂,脚下失力的感觉让御遽然一惊,两片衣袖的撕扯声虽然丝毫无法延缓他下坠的速度,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顾不上虚弱,勉强维持着身体重心,努力面向崖壁方向,一张地系阵法卷轴——“初级地龙藤”已经捏在手中,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指望地龙藤的短距离爆发特性来自救了。 就像他在鹤爷爷苗圃里见过的那样,“地龙藤”这种地系法术可以在合适的区域里,施放出数量不等的多根地系元力构物,如同藤蔓一般攻击敌人。 不过任何法术都有局限,合适的外部条件与足够的法术等级缺一不可!“地龙藤”这种地系元力构物更是与施放区域的物质硬度息息相关!御手里的这张“初级地龙藤”即便是二百倍叠加也无法打破这些基本约束!单纯的初级地龙藤在岩石这种中等硬度的物体上施放成功率极低,一般都要与范围较大的“初级泥沼术”,或是范围较小效果更强的“初级化石成泥”相配合才可以! 然而这两种范围类的法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慢! 从法术施放到初步起效至少也要十几秒,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这些东西他瞬间便想了个通透,两位导师都会飞行之术,距离也并不远,只要他能第一时间延缓下落趋势,争取到一点时间,他就很有希望脱险! 崖壁在他面前掠过,速度越来越快!他努力睁大眼睛,在青黑色的石壁上快速扫过!地龙藤的施放区域他早已想好,只要这崖壁间有任何一棵堪称树木的植株存在,它的根系必定足够发达,足够他施放地龙藤! 上方传来一声大喊,是蔷薇导师在告诉他“不要慌”,蔷薇导师虽然总是凶巴巴的,却是一位极为称职的导师呢! 然而御的眼前蓦然一浊,身边已全部都是浓稠雾气,白茫茫的一片!他连忙望向四周,所见尽是白 浊混沌,他竟连自己的双手都难以看得清楚! 他已然明白,自己该是落入了那片云雾之中! 这样低的能见度下,先前的自救计划已没用了,他扯开嗓子大声喊了几句,希望两位导师能知道他的位置,不过他的耳边此时连风声都变得极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极为遥远,这雾气似乎连声音都能阻隔掉绝大部分! 不!不对! 他瞬间反应过来,不是风声在变小,而是自己降落的速度居然违背了常理,正在迅速降低! 短短一会儿工夫,他便感觉到自己下降的速度似乎稳定了下来,然而他依然还在下降,不断上升的雾气告诉他,此时的速度大概是常人奔跑时的水平。 按照以往学习过的知识,无论是天空中的云朵还是晨间的雾气,都是虚空中的微尘与水分聚集成的东西,即便浓重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应该有这样奇特的效果! 这片云雾实在古怪! 两位导师到现在还没出现,一定也是遇到了麻烦!这片云雾不知道还有多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得有所准备才行! 他控制着身体,横了过来,努力让自己正面朝下,一道“初级风之壁障”环绕体外,如旋风般搅动着云雾,同时还能极大缓解面部的不适,“初级石肤术”不用多说,他一连放出了十几道,在“法术变形”技巧的控制下,所有地系元力都在身体正面堆积出厚厚的石层,只露出两只眼睛。 不过这毕竟只是初级法术,所有法术形态只是短时间内模拟出的某些真实世界的性质,在法术形态崩溃后便会消失,真正的“元力凝形”只有宗师强者才能做到,那才是真正的“无中生有”,不过地系元力的特质便是厚重,御指望的,也只是这十几层“石肤术”落地崩溃之前起到的那点缓冲作用罢了! 以目前这个速度来看,在石肤术崩溃之前,他只要反应足够及时,往身体侧方翻滚,卸掉那股冲击力就好。 而且这片云雾之下总不会是空无一物吧,外围的“风之壁障”是流动状态,碰到任何物体总会有些异常反应的,他也能早作准备。 他努力收敛起心思,专心致志目视下方,不知道落了多久,云雾却是骤然一淡,郁郁葱葱的一片林海出现在他眼前,而他所在之处,距离树冠竟然还有十几米远! 而他此时脱离了云雾区域,下落速度又在加快! 那些树木不知道有多高,指望依靠枝叶缓冲的话,将近二十米高处落下依然有极大危险!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那密林树木攒簇,一眼便知树木之间极为拥挤,一个不好,他先前的准备就会完全失去作用! 性命攸关之际,御却更加冷静!他果断散去风之壁障,又迅速将头部附近的石肤完全清开,不给自己的视野留下任何障碍,然后便放开全部目力,扫视四方! 他的脚下绿意森森,仿若深海,静静地看着他在坠落! 一圈看遍,他发现在左侧十几度方向上,大约十米远处,似乎有一条狭长的树隙! 他毫无半分犹豫,在手链上迅速一抹,四张卷轴便握在手里! 一道“初级轻灵术”完全放出,卷轴随风远去,轻灵术可以将风系元力维持在背部和腿部,在运动之时如风一般推动身体,达到轻灵之效。 另外三张则全部都是“初级土元素召唤”,时间紧急,他顾不上浪费,全力启动阵法,将土元素控制在自己脚下,不待法术完全成型,便一脚蹬在土元素傀儡身上,在轻灵术的助力之下,奋力向左前方跳去! 元素傀儡崩散在空中,这一跳减缓了几分下降之速,却只窜出去不过三米,他迅速施放法术,努力收拢身体,以求降低些许风阻! 最后一个土元素傀儡出现之时,森森树冠就在眼前,他奋力一跃,却是果断放弃了之前的落地计划,枝叶太过繁茂,一个不好很有可能戳到眼睛,于是石肤术迅速变化,将整个身体全部裹住,他只来得及双手抱头,蜷曲如虾,只待真正坠落地面时再作反应。 下坠之势依然极快,他斜斜冲入林海,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枝干,身前蓦然一空,他心头一紧,身体蓄势待发,只等那最后一次撞击! 他已然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做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剩下的,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声沉重的闷响之中,御终于触到了什么,然而这预想之中的“地面”却是出乎意料的柔软,深深陷了下去,那十几道石肤术第一时间便告崩散,冰凉的“地面”却是极为滑腻,御身体奋力侧翻,竟然借不到半分力来! 那“地面”弹性也是极足,他在反应过来之前便被弹飞出去,后背重重地砸在某根树干上,反震在地! 连番而来的巨大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喷出几口鲜血,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奋力伸手,挣扎着撕开一枚治疗卷轴,在法术的作用下这才渐渐缓了过来,心头闪过一丝侥幸,自己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张眼望去,却是吓了一跳!只见那发白的“地面”悬在一人高处,其实只有很窄的一条,上下两侧很近之处全部都是脚盆大小的块状物体,一片阴黑之色! 他上前摸了摸,忍不住又是暗呼侥幸!还好自己摔得够正,若是撞在这些坚硬无比的东西上,自己只怕早就骨断筋折,哪里还有什么反应余地! 他望了望空中,那团古怪至极的云雾高悬上方,遮蔽了所有眼见之处,日月更是难辨,自己坠下来时正是下午时分,这片深谷林地尽管昏暗,倒还足以视物。 不过这里到处都是丝丝缕缕的雾气,能见度不过十几米,他很难看清楚这白色“地面”的全貌,于是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沿着这条树隙一路走去。 越是向前,树隙也是越宽,两旁渐有许多粗壮的树木齐腰而断倒在一边,断口还很新鲜,走了大概有几百米远,树木渐稀,前方矗着一道青黑色的山壁,直通云雾,应该是来到了山谷边缘。 在那白色“地面”的尽头,御再一次惊住了! 前方竟是一颗两人多高的硕大头颅,血肉稀烂,倒伏在一边!锋利无比的刃牙还在嘀嗒着暗黑色的毒液,流在地面上,将土壤腐蚀出深深的大洞! 他终于明白,这分明是一条硕大无朋的巨蛇!那些块状之物便是它的鳞甲!那白色“地面”便是它的腹皮! 这是怎样巨大的蛇类!竟有几百甚至上千米长!看那蛇头的样子,它应该是倒毙没多久,两只灯笼大小的眼睛半睁着,却全部都被戳瞎了!一把武器插在蛇头右目上,直没至柄!蛇头距离那道崖壁不远,旁边散落着许多块碎裂巨石,想起自己坠崖之前的强烈震动,御在脑海中已经大概还原出这场刚刚结束的大战! 看来这条巨蛇的双眼被那柄武器的主人刺瞎之后,又受到了致命一击,垂死之际发起狂来,撞击崖壁后方才死去! 御想起自己是因为这场惊天战斗而坠落山崖,又因为这条巨蛇的战败而得以保命,忍不住泛起几分奇特的荒谬之感。 能在如此荒僻之地磨练修行,又能杀死如斯巨蛇的人,一定是位真正的勇者!只是这位勇者连武器都没有收回,希望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一 伽罗篇 四十九 七香蛇兰(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在碎裂岩石的后面,此时隐隐传来一阵喘息,御连忙循声找去,只见在崖壁之下不远处的一个石洞边上,有位女孩子扶着石壁半跪在地,已是昏了过去! 她的左臂软软垂着,肩膀上一块巨大的穿透伤口惊心动魄,血液汩汩流出,却是带有腥臭味道的黑红之色! 她一定是中毒了!这条巨蛇的毒液连地面都能腐蚀,毒性绝对不一般!不知道手里这些初级阵法有没有用… 御连忙掏出一大把增益卷轴和治疗卷轴,一股脑用在女孩身上,一时间各色光芒竞相绽放,几十枚卷轴用掉之后,她的血液颜色终于渐渐正常,伤口也开始蠕动生长,在她残破的衣物上别有一枚黑色的剑臂徽章,原来竟是一位宗师级别的武道家!难怪她的身体如此强悍,仅仅在这些初级阵法的辅助之下,便能焕发出极强的自愈能力! 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御长舒口气,擦了擦汗,也背靠石壁坐下,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昏迷中的女孩子眼看就要滑倒,御连忙扶住了她,那道贯通伤口还未完全合拢,可一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口,将她拦腰抱起,向山洞里走去。 这位强大的女孩子身高和他相仿,体重却出乎意料得轻,她的衣物在激烈无比的战斗中几乎完全破碎了,胸前的两团汹涌之物几乎要跳跃出来,盈盈一握的腰肢娇嫩柔软,散发着强大的魅力! 御脸色一红,连忙目视前方,在洞里找了块平整些的位置,精细操控的“水球术”和“狂风术”交替操作,那块地方很快便干干净净,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平放在地上,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住了女孩的身体,不过他的衣服也是破碎不堪,乍泄的春光仿佛要从那些破损之处透射出来,刺得他心旌摇动,他只得背转身去,默念了好几遍“西娅姐姐”,这才平复下来。 他忽然想起手链角落里似乎还有几套衣服,连忙取了出来,将女孩的头部垫高,再把她的身体垫成斜侧着的姿势,让背部的伤口不至于触到地面,又补了十几张治疗卷轴,这才回到洞口附近,找了块石头坐下。 手链里那些衣服还是偏小,他穿着总觉得别扭,有些不敢发力的感觉,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它危险,左右这里的温度并不算低,他索性便光起了膀子。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也未听到雷声响起,一阵暴雨不由分说便落了下来,御从洞口向上望去,那层厚重的云雾却是丝毫不受雨水的影响,如山一般悬在那里。 两位导师一定不会放弃救援的!不过这样大的雨水,还有那团古怪的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来…身边这位女孩子还未醒,当然不能丢下她不管,还是暂时在这洞里等等吧。 御翻了翻手链里的卷轴,存量已是不多了,他将两枚初级光亮术扔在洞口,又放出两枚抛向洞里,粘在了石壁上。 之前只觉这山洞空空荡荡一眼望得到头,此时仔细看去,这座山洞却是不小,仿佛是之前某种大型动物的巢穴,某些岩缝里还散落着几根不知名动物的骨骸,不过左右的岩壁很是平滑,地面上也很是干净,没有一根杂草,而在洞穴深处却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植物,此时在光亮术下很是显眼! 这株细小的植物很是奇特,乍一看去只有两片狭长的叶子,彼此缠绕在一起,中间的罅隙里却有一枚细小的花骨朵,花萼已经裂开,看样子很快就要开花了。 御心中一动,这个样子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连忙进入传承书室里一阵翻找,果然在一本书上发现了记载。 这株植物名叫“七香蛇兰”,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稀有的物种,在法神那个年代就早已经绝迹了!这种植物开花周期很长,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有可能,然而花期极短,大概几个小时便会凋谢,更奇特的是,花开时散发出的香气多达七种,每一次花开时的香气都有不同,却分别蕴含着极为奇妙的力量!不用多说,它的花瓣和花粉自然是极为珍贵之物! 而且“蛇兰”顾名思义,除了两片叶子像两条彼此缠绕的蛇以外,它的香气也是蛇类生物非常喜欢的味道,据说还有助于它们生长发育,甚至产生出灵智来!所以它们经常会相伴而生。 看来那条巨蛇便是这株七香蛇兰的守护者了! 如此庞大的巨蛇应该已经生存了许多年,也许早已诞生出了灵智!可是却并没有被妖精族的长老们发现并且带走,不知道和山谷中的奇怪云雾有没有什么关系… 暴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洞穴中越发阴冷,御跑出去捡了许多树枝回来,生起火堆,又搬了一块石头放在里侧,贴上一枚风系阵法将烟气吹出洞外,野外的烟火气息是很明显的标志,两位导师若在附近的话,也更容易寻找过来。 昏睡中的女孩伤口几乎都愈合了,脸色也多了些红润,御打量着这位女孩子,越看竟越有些熟悉的感觉!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实力又如此强大,任谁见到也一定都会印象深刻的!可是自己明明从未见过她… …还有那样强悍的身体,生命力竟是如此旺盛!可是从外表上却完全看不出来…而且毫无半点修行磨练带来的粗糙,身材比例更是绝佳,和西娅姐姐比起来都丝毫不落下风! …唔,胡思乱想什么呢!还是总结一下之前那场决斗吧! …那位纳兰队长应该是使用了某种高等级的空间阵法,附魔在他身体上!这也是人体附魔学的强大之处!只要资质足够,身体承受力也足够的话,便能提前拥有超越等级的战斗力!而且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空间属性…竟然能够反弹伤害!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法术!自己接触到的法神传承却对人体附魔这门学科不太提倡,相关的介绍也极少… …自己当时的身体状态已经是极限了!若不是蔷薇导师及时打断,自己肯定抗不了多久!不知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战斗又该如何应付,只能依靠卷轴战斗的话,卷轴便是战斗力的极限!数量再多也不顶用的… …看来还是需要继续开发适合黑白元力的专属招式啊!可是西娅姐姐那边… 想到西娅姐姐的态度,御很是矛盾,忍不住用力甩了甩头,似乎能把烦恼甩出去些… 肚子有些饿了,他起身向外走去,随手一抹,便从手链里取出一顶斗笠戴好,又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上,走进了雨帘。 有那巨蛇尸体在,食物倒是不用发愁。 御并没有发现,昏睡中的女孩在他起身之时便睁开了眼睛,呼吸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她迅速看了看周围,目光又回到御的身上,审视着他,女孩的目光在御身体上转悠了几圈,便被他右臂上的手链吸引了过去! 女孩有些惊讶,盯着手链不放,直到御随手一抹,从手链中取出东西之后,女孩这才像是确认了什么,有些复杂地望着他,不过目光中的警惕却是消失了许多。 虽然巨蛇已经死去许久,腹皮却仍然非常坚韧!御费了好大力气才破开一个口子,如何处理野外食物的知识他早已学过,倾盆而下的暴雨也帮了大忙,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是毒腺的地方,钻进巨蛇身体里,割了几段肉条回来。 诱人的香气很快便飘散开来,女孩还保持着“昏睡”状态,不过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声,女孩于是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把御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披在身上,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坐到火堆另一侧。 御主动开口道: “你醒啦…” “嗯,是你救了我?” “呃…谈不上救啦,说起来若不是那条蛇的话,我早就摔死了!” 御将自己跌落下来的事情说了说,女孩点点头,问道: “你的手链是哪里来的?” 御疑惑地扬了扬手腕: “这条吗?是鹤爷爷送给我的…” “哦…” 对面的女孩只是应了一声,便盯着食物不说话了,御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继续烧烤大业,肉条在他灵活的翻转下受热很是均匀,油液滴在火堆中滋滋作响,感觉差不多了,御又从手链里面取出好几种还算新鲜的枝叶和果实,将里面的汁液挤出,均匀地涂抹在烤肉上,更加诱人的味道散发开来,女孩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然而她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现,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御将这条烤肉递过来,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也不嫌烫,三口两口便进了肚子,马上又抬头看了过来,眼神里的期待不言而喻。 于是烧烤继续,直到女孩吃掉了整整五条烤肉,这才满意地摸着肚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这位宗师强者倒是半点都不见外,也丝毫没有架子,相处起来让人很是舒服。 一 伽罗篇 五十 七香蛇兰(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忍不住笑了笑,看来之前那场战斗让她消耗巨大,要知道一条烤肉差不多就是成年人一餐的份量,这位强大的女孩子不愧是杀掉那条巨蛇的勇者,就连食量都这么惊人! 御继续烤制起来,当他又一次将那些汁液抹在肉条上时,对面的女孩子开口问道: “…这些是什么?” “噢,这是盐角草的肉 茎,这是椿树的叶子,这是花椒木的果实,烤肉的时候做调味品最合适了!” “…你是…厨师吗?” “哪有,只是爱好罢了,如你所见,我还是个学生呢。” 御指了指女孩身上的衣服,衣领上有伽罗学院的标志。 “我叫御,请问您是?” 女孩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悠了一圈,不经意间又在那串手链上绕了绕,然后便收了回去,望向之前她躺下的地方,却似乎又有几分愠色,紧接着便像是想起来些什么,面色柔和下来,她没有回答,脱下那件衣服搁在御的身边,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轻声道: “烤肉…不错!” 御也有些饿了,很快便吃掉了手里的食物,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些许声响,女孩很快便走了回来,却是换上了御手链里的一套衣物,穿在她身上极为合身,不过也许是错觉吧,胸前似乎变小了一些… 剩下的几套衣服她也已叠好,直接递到手链上,她努了努嘴,示意御收起来,然后便回到火堆旁边,大大方方地盘膝坐下,身体摆出一个略显奇特的姿势,应该是武道功法里的某种疗愈内伤的独特法门,竟已闭目调息起来,丝毫不介意御的注视。 洞中再次安静下来,已经立冬了,夜晚还是有些冷的,御拨了拨火堆,无奈地将那件破烂不堪的衣服穿回身上,这次拉练的东西是他自己准备的,没让两位妹妹帮忙,却是经验不足,居然忘了多带一件衣服… 他又望了望旁边,心里想到,看来这位宗师和自己一样,也是沉默寡言的类型呢,所以相处起来才这样自然吧…不过这位女孩子看着如此年轻,却是能够独自击杀那般巨蛇的强者!实力一定是很多人仰望的水准了,应该也是西娅姐姐那样的超级天才吧!真是让人佩服呢… 外面的雨依然瓢泼而下,沉闷的雨声中,突然传来阵阵嘶嘶声响,女孩猛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小心!” 然而她的身体并非看上去那样无事,五条烤肉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作用,剧烈的起身动作牵动了体内伤势,她一把捂住胸口,好看的秀眉皱起,嘴角竟然溢出一道血迹,脚下踉跄! 御连忙扶住了她,几道治疗阵法正准备撕开,女孩摆摆手,道: “内伤太重,不要浪费卷轴了!” 洞口外的嘶嘶之声越来越密集,透过昏暗的雨帘,两人赫然看到,竟有许多条黑影拥挤在外面,几乎爬满了整个洞口! 那原来竟都是蛇,不计其数的蛇! 女孩率先觉察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那株蛇兰,蛇叶间的花骨朵此时已是探出了头,顶端的萼叶缓缓张开,一股奇异的香气萦绕在洞中,点点晶莹如玉的粉末飘洒开来! 女孩望了几眼就转过头来,瞳孔微缩: “小心!它们要过来了!” 话音未落,大团大团的蛇群猛然间涌入洞口!御的手上卷轴纷飞,迅速给女孩和自己套上好几道防御术法,范围攻击的“焰息术”和“炎爆术”准确地迎上蛇群,爆起的重重火焰将冲在前面的蛇群吞噬一空,然而后方的蛇群竟是丝毫不惧,更多的黑影扑面而来,几乎是用躯体生生压灭了火焰! 火系法术自然是对付蛇群的首选,可是手链里的储备却已不多,然而御依然冷静,专注无比!各系法术交替施放,竭尽全力地提高着每一道法术的攻击精度! 蛇群却完全无视同伴们的死伤,将两人步步逼退!它们的目标非常明显,就是那株七香蛇兰!处在中间的两人自然就是蛇群攻击的目标! 蛇兰的花朵此时已经完全绽放,奇特的香气充斥洞中,浓郁无比!星星点点的幽蓝色粉末从花朵中散出,然而却被某种莫名的力量牵引成为一股,直接飘入蛇兰下方的一小片土壤里! 女孩被御护在身后,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她紧咬樱唇,很是不甘心,却也知道眼下的危险,在御攻击的间歇里主动跳在他的背上,双手双脚紧紧盘住御的身体,方便他去战斗! 女孩在他背后一声不吭,似乎也在运着内力,身体更加轻盈,御再无顾忌,火力全开,十几波法术雨轰过之后,庞大的蛇群终于被他清理干净,洞穴中到处都是残肢碎肉,还有令人作呕的腥臭与焦糊味道! 御这才有空缓了口气,手链里的卷轴已经见底了,然而在洞穴外面,却猛然间暴起一道尖厉刺耳的嘶鸣之声,在那声音中,任何人都能听出那份幽深沉重的哀伤,然后,便是暴怒! 女孩在他背后急声道: “快退!退到那花后面!” 御依言而为,刚刚退到那株蛇兰后方,厚重的雨帘便蓦然崩散,无数水滴之间,只见一颗与之前巨蛇不遑多让的硕大头颅暴冲而至,就停在二人之前所站的地方,锋利狰狞的刃牙扑了个空,狠狠地扎进地里,很快便黑了一大片! 那头颅正中隐隐凸起一只细小的尖角,这条巨蛇只怕实力更加强大,都要有化为蛟龙的趋势了! 巨蛇霍然拔起刃牙,两只硕大的眼睛森然盯住了他们,锋利如刀的蛇信嘶嘶作响! 御心下冰凉,就算手链里剩下的所有卷轴同时爆发,在它面前估计也没有任何威胁! 不过这条蛟蛇并未继续攻击,而是吐出长长的信子贴住了那股幽蓝,地下传来的牵引力还是很强,绝大部分花粉依然落进地面,只有一小部分能被蛇信吸收,这条巨蛇一幅享受至极的表情,然而两只眼睛依然紧盯着他们,阴冷而且残忍! 御心里明白,待到蛇兰花谢之后,无力抵抗的他们便是这条巨蛇的腹中餐点! 背后女孩的身体忽然如火焰般滚烫,似乎在准备着什么,然而却是戛然而止,几口温热的鲜血喷在他的颈后,两只葱白的胳膊再无丝毫力气,软软地垂了下来! 御急忙伸向背后,紧紧扣住了她,虚弱至极的女孩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御…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啊… “…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又是生死关头,又到拼命时分! 然而御极为清楚,身后这位宗师无法战斗,纹和符文胎盘无法沟通,法神传承即便吸收了那枚珠子,在他的感觉里也依然衰败不堪,更何况传承之力就像他心灵上的铠甲,又如何才能转化为攻击,威胁到如此强大的巨蛇呢… 如今这个局面下,似乎就连拼命都不知从何处起! 就这样闭目等死吗?! 不! 不到刃牙及体的那一刻,如何能够轻言放弃! 而且那蛇兰的花粉流向如此蹊跷,像是有人在收集它们! 他霍然低头,不顾一切地开启了流元! 那蛇兰花粉蕴含的能量无比浓烈!淡淡的幽蓝此时就像无比夺目的火炬,刺得他双目剧痛!他勉强看到,在那些花粉流入的地下,无数条耀眼的根系盘踞成为立体,却又错落有致,就像在遵循着某些玄奥而富有规律的轨迹一般! 这难道是座…阵法?! ——法神传承里曾经说过,魔法阵学在远古时代就已极为精深!古代的神坛强者甚至能用不可思议的手段影响自然之物,进而布下阵来! 那些花粉流入根系就不见了踪影,这蛇兰的根系难道竟是一座收集花粉的传送阵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按照传承所说,这样有着特殊目的的阵法一定也有相应的机制存在,以保护这株脆弱的蛇兰! 而且这种保护机制很大概率上也应该是座传送阵法,将这株蛇兰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 御没有看透这座阵法的本事,不过要想启动这种保护机制却极为简单,只要做出任何一种影响蛇兰生存的行为便已足够! 不过这毕竟只是猜测!就算真有传送机制存在,传送阵的范围也必然不会太大!传送阵法的知识他所知寥寥,却也知道如果传送阵法不能囊括他们两人的身体,任何在阵法范围之外的部分都会被空间元力切割开来!即便是宗师级别强者也无法幸免! 而且在传送阵法的另一端,或许还有更为强大的手段等在那里,消灭任何胆敢觊觎蛇兰之人! 可是他更加清楚,如今这个局面之下,不管那阵法是否存在,不管它通向哪里,总要比花谢之后的遭遇好过太多! 那蛇兰若是算上地下根系,本身就有一人大小,如果传送阵法当真不够大的话,能够送走这位女孩子也是好的! 至于后面的事情,自己实在顾不上了… 御警惕地盯着巨蛇,慢慢地将背后的女孩移到身前,让她伏在自己怀里,然后掏出手链里剩下的所有防护卷轴,施放在他们身上。 巨蛇毫无动作,硕大的眼睛里泛起浓浓的戏谑。 他一只手扶在女孩的腰肢上,做好了准备,然后慢慢地俯下身体,另一只手缓缓垂下,猛然伸出,一把抓住蛇兰的根茎,往上便拔! 蛇兰周围果然亮起一道阵法,只有不到一米方圆! “…御,你在做什么?” 他来不及解释,将那位女孩紧紧拥在怀里,一步便跨入阵法区域! 巨蛇怒声嘶鸣,朝两人一口咬去,御抱着女孩微微转身,用整个后背将她完全挡住! 死亡袭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滑过许多遗憾,却依然平静,轻声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千羽!我的名字,叫做千羽!” 一 伽罗篇 五十一 暗室 - 御魔史话 - 京余 浓烈的腥臭味道近在咫尺,巨大的刃牙携着无比阴冷的死亡之意笼罩住御的身体,激得他彻骨生寒! 他忽然间开始后悔,自己实在应该放弃那丝侥幸,应该让怀中的女孩留在传送阵中,自己去兑掉巨蛇这一击的! 至少这位女孩还有生还之望… 千羽…真好听的名字… 他的双臂拥得更紧了一些,等待命运的宣判! 耳边忽然暴起两声巨响,震得他口鼻沁血,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的脚掌死死抠着,总算是稳住了身体,没有出离传送阵范围,却是更加头昏眼花,朦胧之间,他似乎看到那两片彼此交缠的叶子已是旋开,骤然暴长,贴着他的身体两侧飞射出去,似乎就是它们挡住了蛇牙! 那蛇叶间的花朵幽蓝未停,怒放到了极致,似乎微微转了过来,“望”了他一眼! 传送阵终于启动,光华陡然变浓,转瞬之间,他们就换了地方。 御迅速反应过来,一手环着腰肢扶住了女孩,脚尖一点,便带着女孩旋了一圈,他们也大概看清了这里的样子。 这是一个不到十个平方的空间,四周空荡荡的,预料中的攻击或是威胁却都未出现! 四周的石壁看似正常,但却没有发现任何裂隙,更没有任何微光透入!这里就像是巨大岩石内部凭空出现的密室一般,没有发现任何出入之口! 不过现在还是有光亮的,还是那抹幽蓝之色。 就在密室中央,几块石头斜斜插在地上,围起一小块刻满了石纹的区域,仿佛一座远古时代的祭坛一般!那株蛇兰此时就悬在祭坛上方,依然还在怒放着,幽蓝的花粉就是被下方这座祭坛吸引过来,蛇兰的花朵已经探得很长,几乎弯折过来,直直地垂向祭坛中央,似乎不肯浪费任何一粒花粉! 女孩依然非常虚弱,却已能勉强站住,两人相视一眼,御便搀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向那座祭坛靠近。 透过外围石块的夹缝,只见那些斑驳的古老石纹里染满了花粉,幽蓝之色却争先恐后冲往石纹中央,没入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里面! 那颗石头表皮粗糙,和那些石纹一样,尽是古老斑驳之色,看上去平平无奇,幽蓝的光芒印染之下,那颗石头上依稀映照出几道浓淡不一的纹路,微微亮起,又迅速暗淡下去。 从蛇兰开花到现在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喷吐出的花粉也有许多,却似乎没有任何效果,这颗石头看似吸收了这些花粉,然而却像是在被动承受一般,毫无任何变化。 他们又靠近了些,却是来到了外围石块旁边,那两片蛇叶倏地抬了起来,遥遥指向他们,两人心叫不好,还来不及后撤,却见那两片蛇叶再次暴长,向着他们电射而至,无可抗拒的巨力轰地袭来,狠狠地将他们砸在石壁上! 与此同时,那花朵再次扬起,就像是受到了无法容忍的挑衅!无数粒幽蓝花粉齐齐一顿,飞腾而起,如同咆哮一般,在那株蛇兰上方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幽蓝之影,冷漠地对着他们! 受此重击,两人又是狂喷几口鲜血,御只觉胸骨似裂,意识已近模糊,连打开手链都无法做到,更是难以爬起!旁边的女孩一动不动,已是昏死过去! 两片蛇叶却不肯放过他们,骤然卷住了二人,将他们吊了起来,拉回到幽蓝之影面前! 御勉强看去,那道幽蓝之影正是那株蛇兰的样子,一股无法抵挡的威势如山一般,压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威势御并不陌生!就像图书馆门前乾议长分身看向他的那一眼!就像婆婆那天几次发怒时偶尔溢出的气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传送阵法的终点没有任何防御手段,这株神坛级别的蛇兰本身就已无惧绝大多数威胁! 难怪那条巨蛇只敢沾取一点点花粉,而不是完全霸占它们了! 两片蛇叶锋利如刀,割得两人鲜血淋漓,尖端直直顶在两人头上,只等幽蓝之影一声令下,便要贯穿他们的头颅! 血流如注,滴在下方斑驳的石纹上,很快便染红了很大一部分,鲜血终于触到那颗黑黝黝的石头上,竟如那些幽蓝花粉一般,也被那颗石头吸了进去! 石头上的纹理之间,似乎也多了一抹血色! 巨大的幽蓝之影霍然震动,竟似陷入到狂喜之中一般,两片蛇叶缠旋更紧,割裂更甚,两只尖端已是转向颈间动脉之处,眼看就要插下! 御的眼前早已模糊一片,就在此时,蛇兰花朵旁边,虚空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隐隐可见一位身着长衫的男子怀抱一具躯体,正在望着这里,那位男子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它,巨大的幽蓝之影微微一顿,似乎在倾听着什么,也在犹豫着什么… 蛇叶依然吊着他们,却是平静了许多,巨大的幽蓝之影似乎余怒未消,更为汹涌的威势猛然间暴起,御首当其冲,头脑间就像被狠狠砸了一记重锤,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御终于醒了过来。 巨大的幽蓝之影不知道去了哪里,四下漆黑一片,御勉强撑起身子,翻了翻手链,终于摸出一枚光亮术撕开,看向四周。 他如今就在那座祭坛里面,那位女孩就倒在他的身边,也已恢复了意识,却是更加虚弱,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都极为勉强,嘴角更是溢出血来! 他们不知道昏死过去多久,身上那些皮肉伤已经不再流血,那株神坛级别的七香蛇兰似乎并未要杀死他们,蛇叶的重击和最后那股威压都是留有分寸,就连御这位初级魔造师都抗了下来,可是身边的女孩似乎连身体都动弹不了,咳血不止! 御连忙爬起身,将她扶坐起来,他的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勉强挪到祭坛边缘,靠坐在斜插着的石头上,让女孩躺在自己怀里。 手链里的储备基本上空了,治疗类的卷轴更是一张也无,之前的所有材料都已变成了阵法,如今就连现场刻画都做不到! 御的心里极为懊丧——自己可真是标标准准的“卷轴流派”!没有了卷轴的他,一无是处! 女孩柔弱地卧着,体内的伤势竟似还在恶化,咳血越来越厉害,然而御却毫无任何办法!他只能学着书上的样子轻轻抚着女孩的后背,让她能好受一些… 这间暗室里什么可用之物都没有,那株蛇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地上的石纹和中央那颗石头除了古老以外看不出半点特异之处,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些幻象一般… 御心里清楚,他们如今是真的被困住了! 女孩又一次吐出几口血沫,洇在御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她喘了几口,似乎缓过一点力气来,幽幽问道: “…御,我们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御苦笑道: “看来是了,宗师大人…” “别喊我大人,叫我千羽…” 女孩这句话有些急,忍不住又是咳了起来,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竟是要昏睡过去的样子! 御心里一沉,女孩的身体竟似到了极限,就连他都能清楚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他用力摇晃起怀中的女孩,此时如果让她睡过去的话,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千羽!不要睡啊! “千羽!你听到了吗? “…… “这样,我来讲讲我的事情吧… “……” 御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一口气讲出这么多话!还是在这位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子面前… 许多埋藏很久的微小思绪,许多无法启齿的心理波动,就连在婆婆和两位妹妹面前他都难以宣之于口,此刻却如流水一般讲述出来,仿佛面对的是另外一个自己一般… 他讲着自己两年多来的压抑与疲惫,讲着终于晋级成功后的欣喜若狂,讲着自己的古怪元轮与黑白元力,讲着那次囚禁和审判,讲着西娅姐姐,讲着他小小的“朋友圈”,讲着法神传承,讲着身上的责任,讲着他对魔造学无与伦比的热爱,讲着他如今记忆里的,光明与昏暗的一切! 他讲的最多的,依然还是心底至深之处的那份柔软,还是对那位名叫“爱琳”的女孩儿的思念,和他铭刻于心的骑士誓言! 身后的发带无风而动,轻轻地滑过他的耳边。 “…呵呵,爱琳吗…” 怀里的女孩终于醒了过来,呢喃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咦,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御,是你现在的名字吧…” 女孩努力侧过头,仰望着他,一只手费力地抬起,贴上御的脸颊: “…御,你知道吗…你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呢… “因为…… “你是我的未婚夫啊…”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暗室忽然之间剧烈震动起来,似乎有只大手正在使劲摇晃着这里! 御根本来不及惊讶,女孩的话语也几乎被打断,两人都被甩了出去,御一只手死命抱着女孩,另一只手死死扒向地下的石纹,震动愈发剧烈,他们就像被扣在狭小的杯底一般,在祭坛里撞来撞去,天旋地转!御的手胡乱抓着,一把扣在祭坛中央那颗石头上面,翻手之间,那颗石头居然被他抓了起来! 祭坛猛然间光华四起,那株蛇兰的影子若隐若现,他们两人的身体就像陷入了泥沼一般,居然陷了下去! 他们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飞速穿梭着,再次平静下来时,只见四周杂草丛生,他们却是出现在另外一个岩洞里。 女孩的呼吸更加微弱,御连忙抱起了她,走出了岩洞,熟悉的林海映入眼帘,他们应该还在那片山谷区域。 山谷中的某些地方还在传来沉闷的震荡,头顶上那片云雾却在逐渐消散,浓浓的日光透射下来,御惊讶地发现,在远方崖壁的腰际某处,竟然现出了一座神庙样子的建筑! 破空声音响起,蔷薇导师和维伦导师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飞驰而至。 他们之前一直被困在那片古怪的云雾里,感知也完全被屏蔽了,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拒绝进入一般,直到刚才云雾忽然散去,他们才下到这林海中来。 见到御安然无恙,两位导师终于松了口气,蔷薇导师的注意力却在御怀里的女孩身上,见到他们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脸色顿时一变: “你这小子,才几个小时没见,又勾搭上一个女孩子是吗?!” “…什么…什么勾搭啊…蔷薇导师,这位是千羽,是位实力强大的宗师,她受了很重的伤,您快点治疗她吧!” 两位导师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千羽这个名字,他们都听说过。 蔷薇导师面色郑重起来,连串治愈法术施放,女孩的伤势终于稳定住了,此时已是睡了过去,不过女孩的双手却紧紧抓着御的衣服,不愿松开。 蔷薇导师目光狐疑,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维伦导师问起,御连忙将坠崖后发生的一切合盘托出,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颗石头也亮了出来。 两位导师也看不出这颗石头究竟是什么,不过那条死去的巨蛇却让两位导师神色凝重,听闻还有一条巨蛇存在,他们急忙收回千羽的兵器,带着两人迅速飞离这里。 从两位导师短暂的交谈里御才知道,那片古怪的云雾似乎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出现在这里的,所以才会无人知晓;那两条巨蛇与那七香蛇兰的出现更是蹊跷,那般巨大的蛇类一定寿元极长,又在伽罗城邦附近,妖精长老们不会不知道它们的存在;至于那座突兀出现的建筑,极有可能是一处久远岁月之前的遗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之前的那些就都能解释了。 人间界域历史悠久,地域也是极广,在皇朝时代之前,部族征战、列国争霸,许多避世的族群或是隐居的强者都有可能留下一些东西,埋藏在诸海群山深处!那些遗迹或许是王者的宫殿,或许是强者的坟冢,或许是珍贵的宝库,被强大的力量禁闭起来,只有在时间的剥离下才会逐渐显露,然而每一处遗迹内部都伴随有巨大的危险,需要第一时间上报议会,由议会组织探索,绝对不可贸然闯入! 他们一路不停,直接飞到拉练起始区域,迅速发出召集信号,这次野外生存拉练到此为止。 一 伽罗篇 五十二 罗兰的一天(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参加完野外生存拉练之后,学院惯例会放一天假,给学员们修整的时间。 早上六点钟,罗兰和平常一样,准时睁开了眼睛。 罗兰租住的房子是一座老旧公寓里的小单间,价钱很便宜,就是距离学院有点远,不过上学的路线有一大段和御是重叠的。 洗漱完毕,罗兰便出了房间,往两个街区外的菜场赶去。 早上人相对少些,西兰花不至于这么快便被卖光,罗兰也有很充足的挑选空间。 早起的房东大婶与公寓里的邻居们在院子里活动,罗兰照例眯起双眼,很有礼貌地向他应该认识的每一个人问好,虽然他的名字时常会被人忘记,在这一小块地方,遭遇凄惨却极为懂事的罗兰一直都是被人夸奖的对象。 一年多前,罗兰的“双亲”在某次入魔事件里意外亡故,尚未成年的罗兰不得不独自出发,从遥远的淬火城邦一路向东,来到荡魔海峡东海岸的某个港口塔区,在横跨东西两座大陆,连接淬火城邦与伽罗城邦的其中一座“彩虹桥”上一连走了好几天,差一点就死在桥上,在路过的好心人帮助下这才抵达伽罗城邦,又辗转走过十几座塔区,终于来到了这里,顺利地投奔自己的远房亲戚——一位在1号塔区里开了几年铺子的铁匠。 罗兰和他的双亲都是淬火城邦的合法居民,罗兰也在曾经“生活”过的某个塔区公立学院里学习过一两年,并顺利晋升为初级武道家,拥有自己的职业者徽章,一路上吃苦挨饿的经历更是实实在在,不需要太多求证,因此罗兰的身份很快便得到了伽罗城邦确认,并顺利办理了转学手续,进入了伽罗学院。 刚开始的时候,罗兰的身体素质很差,除了在内力修炼上有些天分之外,实力几乎也是垫底,再加上极低的存在感,自然也是边缘化的对象之一,所以罗兰很快便顺利认识了御。 第三小队的男同学们很少有人住这么远,转学过来不久,周边道路渐渐熟悉之后,罗兰便试着绕上一点远路,来到凤鸣山脚那条必经之路的尽头等着御,和他一起上学。 这应该是刚结交不久的“朋友”之间很常见的举动,在淬火城邦传来的资料里,罗兰一向是个爱交朋友,又从不与人争执的老实孩子。罗兰也在完全遵循此次加载的性格模板行事,脑海深处的声音更未有过任何警告,可是当天晚上,就有强者潜入到罗兰的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他。 对于这种情况,罗兰早有准备,根据任务要求,他的躯体早已替换成为初级职业者版本,所有的肌肉状态、骨骼年龄都与资料完美相符,而且并未接受过任何改造,就连体内的武道丹田都是他花费了几个小时,重新修炼出来的。 他的整个躯体里,只有大脑和遍达全身的神经网络被秘法改造过,看上去还是人体结构,内里却被更替为一种被称为“人面斑蛛”的吐丝,和数百种特殊材料的糅制体,极为坚韧,而且拥有顶尖宗师级别的响应速度,让他得以兼容大师甚至宗师等级的躯体版本,从而执行不同的任务。 虽然如今这个躯体版本他是首次使用,力量也是弱得不够看,然而这具身体的兼容性却是最高,这却是罗兰从未有过的“体验”。 罗兰和脑海深处的声音对此都无异议,兼容性高自然更有利于任务完成,没有任何逻辑错误可言,所以这丝淡淡的精神波动便没有必要启动极为耗费能量的自我纠错程序,也不需要记录在日志上。 强者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几天以后也就撤掉了监视,不过罗兰体内的警戒等级依然被提到了最高,脑海深处的声音也沉寂了一个月之久。 长时间的“离线状态”让每日例行的任务报告变得像是自言自语,这段时期的“他”尽管是一段加载好的程序,是许多既定模板的总和,在“离线状态”时也依然遵循既定算法行事,模拟出符合背景资料的合理行为。 所以罗兰便主动放弃了等待御一同上学的举动,表现出对独霸凤鸣山脚那座深宅大院的些许敬畏,和自然而然的疏离之意,半路上偶遇的频次也不高,而在学院里,罗兰对每一位学员都很友善,自然也在悄悄增加着和御接触的机会,表现出虽有顾忌却越来越同情的态度。 终于在某堂实战课上,罗兰和御抽在了一组,并且因为过分留手被千饮导师当众惩罚,御因为这件事情非常过意不去,罗兰当然不会“在意”,他们的交情从那以后便更进了一步,罗兰也时常陪着御进行一些基础练习,渐渐的,他们两人便成为众人眼中默认的小圈子,成为了“朋友”。 脑海深处的声音再次出现后,对于“他”一个月来的表现并无任何异议,必要的自检和评估当然是少不了的,“他”的运行毫无异常,不过对于罗兰而言,这样长的“离线状态”“他”还是首次经历,这些选择也完全是由“他”自行完成的,这种“体验”隐隐有些奇妙。 鲜嫩的西兰花与其它一些食材拎在手上,罗兰和任何一位容易满足的少年一样,“愉快”地回到家里,开始给自己准备早餐。 西兰花当然还是罗兰的主食,这也是此次加载的性格模板里的独特设定,这具躯体似乎也非常认可这种食材,不过如今的罗兰却只是将西兰花们洗剥干净,掰成许多小瓣,再将较硬的根茎部分微微焯一焯水,便配着其它一点食物大嚼起来。 自从御开过那个“生吃”的玩笑后,罗兰的模板们便开始了计算,很快给出了“可以尝试”的指令,并且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焯水”这道步骤也是在御的建议之下加上去的,对于这种吃法,罗兰隐隐也有一丝精神波动出现,似乎叫做“满意”… 不过这些当然都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手段罢了,无论对于罗兰还是脑海深处的声音而言,任务便是一切! 上午八点左右,罗兰吃光了食物,小小歇了一会儿便出了门,哼着那位莉莉丝小姐的几句歌曲,往武道家公会走去。 按照现在的能力模板,在四星级别待了一个月左右的他,内力已经顺利突破了六千大关,“罡体”武技的熟练度也已足够,在拉练结束之后,罗兰被武道系的导师们叫了过去,一致建议他趁着放假时间尝试一下五星晋级考核,却并没有告诉他原因。 将来自于外界的任何变化转变成为无数条指令,迅速计算出最佳的响应方式——罗兰和脑海深处的声音都很擅长这些,而且与最新得到的命令并不冲突,身为一个老实孩子,导师们的话他必然是会听的。 一丝精神波动隐隐出现,似乎是在“猜测”,导师们的用意或许和即将开幕的“五大学院交流会”有关… 不过这丝波动却触发了某些机制,脑海里的声音迅速启动纠错程序,掐灭了它。 对于罗兰这样的“人”而言,这些精神波动都是系统冗余,是毫无用处的信息垃圾,他不需要任何“猜测”,只需要指令和行动。 武道家公会在1号塔区边缘,距离罗兰的家还是比较远的,罗兰走得也不算快,进了公会以后还要照例排队等待,查验徽章,分配考核校场…罗兰见到考官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钟了。 和任何一个塔区一样,武道家公会一般都会建在偏僻点的地方,豪爽的武道家们习惯用拳头和武器说话,自然很容易弄些噪音出来,武道家公会也看不上机器和标靶这些玩意儿,就连空间耳室也懒得出钱,所以晋级考核就需要一片很大的校场,随便划出不同级别的考核区域来。 在校场里随便走动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在等待考官的时候,罗兰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好奇”地张望着其他武道家们,流露出很明显的“羡慕”之色。 考官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壮汉,问清楚罗兰的考核方向是“防御”之后,也不伸手验探罗兰的内力储量是否达标,让他全力驱动“罡体”,一拳便捣了过去,罗兰被砸推了十几步,不过“罡体”没有被击破,算是防下了这一拳,考官点点头,示意考核通过,他可以回到公会办理手续了。 一番流程走完,罗兰的徽章上面又多了一颗实星,他却没有任何接领任务的打算,从背包里取出几颗西兰花嚼着,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身为一个被两大城邦同时认证的“孤儿”,伽罗学院自然是减免了全部学费,不过生活费用还得依靠罗兰自己,好在那位开铁匠铺的远房亲戚每月会支援他一些晶币,不过那位铁匠亲戚技艺不错,生意很好,铺子里头每日每夜叮当不断,炉火不绝,实在不适合住人,那位铁匠亲戚也没时间照顾他,所以罗兰才会搬出来。 人间界域里讨生活的人们虽然号称一周双歇,却基本上很难享受得到,自负盈亏的铁匠铺子更是没有假期,伽罗学院在这个方面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虽然三年级学员们面临毕业,一周一歇还是雷打不动,在这些假期里,罗兰便会去到铺子里干些杂活儿,顺便赚取一点生活费用。 一 伽罗篇 五十三 罗兰的一天(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间铁匠铺夹在占地极广的武道家公会和议会行政区域之间,在一条烟火气息很浓的街巷里面,周边都是其它类型的店铺,所以生意才会如此火爆。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罗兰来到了铺子,西兰花也吃了个精光,算是对付过了午饭,那位铁匠亲戚精赤着上身,手里抡着一把大锤,正在“对付”一把剑胚。 见是罗兰来了,铁匠咧嘴冲他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手里大锤挥击不停,喘着粗气道: “那谁…呃…缸里快没水了,去打几桶回来!门口那捆家伙什儿明天就要交货,开锋的活计儿交给你了!” 罗兰老老实实点头,拎起扁担和水桶便往外走,右侧厨房的窗户却被“砰”地推开,一位胖胖的大婶扬起菜勺,指着铁匠嚷道: “饭都凉了!你不吃没关系,别人可还饿着肚子呢!罗兰,别理那个夯货!去里屋歇会儿先,胖婶再给你弄个硬菜,你看这小身板瘦的,不吃饱饭哪来的力气干活!” 院子角落里一位洗衣姑娘也起身走了过来,双手在素净的粗布衣服上抹了抹,接过扁担和水桶,温温一笑,道: “听胖婶的,快去吃饭吧。” 铺子里的所有伙计见状都哄闹起来,他们也早就饿了,只是手上这批活儿确实有点着急,这位老板又是个极厚道的,工钱从未少过他们半枚,老板都在带头赶工,他们也不好意思停下。 这位在厨房里忙碌的胖婶和洗衣服的姑娘罗兰都认识,都是这间铺子的常客,他这位铁匠亲戚是个粗糙性子,便雇了她们帮忙洗衣做饭,一晃也有好几年了。 铁匠手里的锤子终于落了地,随便抹了一把汗水,憨憨笑道: “吃饭,先吃饭!” 几位早已按捺不住的伙计飞也似地冲了出来,却不是去往厨房,而是抢着接过扁担和水桶,这位洗衣姑娘见状又是一笑,她的面容只是普通,一身气质却极为温婉,几位精壮的汉子在她面前嘿嘿直乐,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那位抢到东西的伙计更是得意,也顾不上饿,转身就跑出去打水,仿佛得胜的将军一般。 认识这位姑娘的人现在都叫她“浣衣”,和“胖婶”、“铁匠”同样,成了附近街区人们熟悉的称呼,本名反而没有几个人知晓,他们三人都是从其他地方辗转迁过来的,也都有好几年了,在1号塔区里没有家人,他们也都没有多少修炼天赋,实力还没有罗兰高,自然便要靠洗衣做饭这样的工作来讨生活,所以便自然而然形成了这样的小团体。 在所有认识的人眼里,一位店铺老板雇佣两位帮手,这样的小团体再是正常不过,除了某些关于中年独居的铁匠和气质出众的姑娘之间的闲言碎语以外,不过好几年过去了,他们却毫无任何进展,铁匠的粗糙性子如今已是远近闻名,浣衣姑娘也从未主动表露心思,这让许多伙计心里都开始活泛起来。 胖婶的厨艺一般,炒菜速度却是很快,一盘热气腾腾的葱爆腊肉和两大碗饭被她端进了里屋,铁匠抬脚便要往里屋走,却被胖婶拦了下来,胖婶朝浣衣那边努了努嘴,狠狠地剜了铁匠几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铁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门口,给身后的浣衣姑娘掀开了帘子,浣衣牵着罗兰款步而来,进门之前微微一停,朝着憨厚的铁匠轻笑了下,宛如一朵素雅的莲花。 厨房里一阵起哄,夹杂着几道口哨声,早已开始狼吞虎咽的伙计们探出脑袋,一脸暧昧之色,铁匠老脸一红,赶紧奔去厨房,扎进抢饭的人堆里,很快便蹲在地上,埋头大吃起来。 里屋关起了门,胖婶早已吃过饭了,就等着收拾碗筷,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笑呵呵地看着大家。 这间屋子不大,窗户又高又窄,是铁匠平时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几件旧家具,不过却并不凌乱,也没有多少独居男人的邋遢味道,被褥和衣服都收拾地整整齐齐,这当然是浣衣姑娘的功劳。 屋里的饭菜摆在小桌上,却不见人在。 浣衣一进屋子,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她径直走到衣柜前伸手一抬,沉重的实木衣柜竟被看似柔弱的她举了起来,露出下方一人大小的洞口,衣柜被她轻松地放在一边,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这洞口下方竟是一条直上直下的暗道,罗兰跟在浣衣后面跳了下去,这条暗道很长,旁边都是被法术加固过的坚硬石壁,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东西。 他们在黑暗里滑了有几十秒钟,这才落到地上,面前竟是一扇半圆形的金属大门,浣衣把脸凑向大门,一束光线迅速扫过,大门便静静打开,滑进两旁石壁间的缝隙里,待到两人进去,大门又迅速合闭,全程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门里伸手不见五指,浣衣和罗兰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这处空间并不算大,四壁都是金属,接缝之处也被焊在一起,沿着环形的外壁放有四张“床”一样的东西,却被透明的晶板覆盖起来,里面几乎灌满了液体。 四张床下都有数条管道,连接在中间一台仪器上。这台仪器的主体也是一道圆柱形的透明晶板,却是直直通到房间顶部,那里阵纹密布,竟是一道空间传送阵法。 圆柱体的旁边固定着一块操作区域,上面的按键旋钮密密麻麻。 罗兰走到仪器面前便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浣衣抬起手臂,一根指头突然变化起来,如针一般尖细,她绕到罗兰背后,熟练地抬手一刺,那根针指便直直贯入罗兰的脑后。 浣衣面无表情,道: “开启互联模式! “申请访问!自体代号:03! “…权限确认! “…互联通道正常! “…对接协议正常! “…互联状态测试… “…正常!互联模式启动完毕! “任务事由:躯体例行检查! “任务级别:普通! “…受体转入待机模式!” 罗兰的双眼暗了下去,脑袋微微下垂,浣衣另外一只手蠕动起来,竟然变做一柄极为锋利的骨刀!骨刀高高扬起,在罗兰的头顶之处一斩而下! 鲜血飞溅,罗兰的头盖骨竟被浣衣平平削了下来,露出里面惨白色的大脑,居然没有伤到分毫! 骨刀迅速化为手掌,将那头骨抓在手里,浣衣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下,四张“床”里的一张亮起微光,最上方的晶板裂开一道半圆痕迹,缓缓抬起。 “…启动任务流程! “…中断互联模式! “…受体自行脱离!” 浣衣收回针指,随着她机械般的命令,罗兰的大脑开始剧烈蠕动,如同活物一般,居然爬出了头颅,大脑下方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神经线条,此时正从躯体内部迅速收回,如同乱发一般! 大脑带着乱发冲天而起,直直地钻进那张“床”,在微温的液体里面安静了下来。 自那空荡荡的脑壳里看进去,脊柱旁边依然还留有一道神经干线,维持着这具躯体的呼吸和心跳。 在浣衣的控制下,仪器主体的环形晶板缓缓打开,浣衣将罗兰的躯体放进里面,继续操作仪器,晶板关闭后,只见另外三张“床”里的液体迅速倒灌进来,很快便几乎充满了晶板,罗兰的躯体也缓缓浮起。 晶板内部射出几道钢索,分别缠住这具躯体的四肢,将他固定在中央。 “…躯体例行检查开始! “…生命体征扫描! “…正常! “…能量核心扫描! “…正常! “…躯体接口扫描! “…正常! “…神经网络兼容性扫描! “…正常! “…检查完毕! “结论:正常! “建议:无!” 浣衣静静站在仪器前,一只手始终按在仪器上,她连续发出的命令与仪器的响应天衣无缝,似乎与这台仪器成为了一体。 在仪器的控制下,液体重新回到三张“床”里,晶板打开,罗兰的大脑飞射出来,跃入了仪器,又迅速跳上自己的头颅,无数条神经线条迅速插入其中,很快,大脑也已回归原位。 浣衣将那张头盖骨贴在罗兰头上,上方那道阵法亮起,一道治愈光球投了下来,伤口在神力作用下迅速愈合,没有留下任何受伤的痕迹。 两人迅速离开了这里,金属大门关闭,两人的双手竟都变化成刃爪一样,扒住侧壁,沿着狭窄的暗道迅速爬了上去,衣柜挪动悄无声息,盖住了洞口,一切都回复了原样。 变凉的饭菜三两口便被吞吃下去,罗兰端着盘子打开房门,神色自然地走向厨房,身后的浣衣姑娘低着头跟了出来,在吃过午饭休息的众人面前,似乎不经意间朝着铁匠瞄了一眼,便走到厨房里帮着胖婶收拾起来,依然那样温婉。 休息时间很短,一点半左右,铁匠便率先站起身来,回到铺子里开始工作。 打水的工作早已完成,罗兰便抱起那捆兵器,坐到院子里那块光滑的磨刀石前,仔仔细细地给这些武器开锋,这样的工作对五星初级武道家来说并不困难,罗兰的神色依然无比认真,小心翼翼地打磨着,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身为一个半是寄养的孩子,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了。 浣衣姑娘早已洗好衣服离开了,胖婶无聊地坐在檐下,她还有一顿晚饭要做,很有可能还要准备些夜宵才能回家休息,这样的日子几乎天天如此,所有认识他们的人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晚上六点钟,太阳已经落山,众人在胖婶的招呼下开始吃晚饭,铺子里却来了两位客人。 铁匠连忙起身招呼他们,那两位客人都穿着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面孔,其中一位客人身材纤细,一看就是位女子,另一位身材高大一些,却总是落后那名女子半步,显得很是尊敬。 他们在铺子里转悠了一圈,看了看罗兰打磨好的成品武器,似乎很是满意,当场便下了订单。 铁匠不大识字,便招呼罗兰来记录需求,两位客人只是订了几把普通的棍子,长短和粗细却都有要求,罗兰仔细地记录好,又主动替铁匠送两位客人出去,这才回到店里,继续打磨剩下的武器。 那两位客人走出了巷子,高大些的那位才微微掀起斗篷,回头看了看铺子方向,赫然便是那位纳兰队长。 纳兰伊敏喃喃道: “…竟然是他?” 那名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在夜市的灯火中,他们很快便走远了。 晚上九点左右,罗兰终于处理好了那捆武器,胖婶早已回家了,铁匠还在忙碌着,伙计却是换了一波人,看样子又要通宵了。 浣衣姑娘之前来过一趟,送来一些自己制作的糕点,却绝大部分进了伙计们的肚子。 罗兰认真地和众人道别,尽管自己的名字绝大多数伙计都不记得,他却依旧很有礼貌,临走时铁匠倒是没有忘记给他结算工钱,大半天的辛苦工作,扣除饭食之后,罗兰得到了五十枚魔晶币,这些足够交下个月的租金了。 1号塔区的夜晚依然热闹,许多夜市都会开到很晚,道路上基本都有路灯,一直持续到天亮,罗兰租住的地方虽然远些,却也不怕迷路,十点一刻的时候便回到了家里。 收好了晶币,简单冲洗了一下,夜里十一点整,罗兰便上床睡了。 至少他的身体状况与普通人入睡后的姿态毫无分别,时间也巧,和他每日里的入睡时间一模一样。 一 伽罗篇 五十四 候选者(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凤鸣山那座遗迹的事情,在拉练紧急叫停之后,蔷薇导师和维伦导师倒是没有瞒着他们,不过御和罗兰、兰陵三人早便被嘱咐过,相关的经历暂时保密,毕竟任何一座遗迹都意味着很多东西,凤鸣山里那座遗迹的建筑风格更是极为古老,即使伽罗学院都不敢轻举妄动,需要等待议会的命令。 回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链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株杂草,萎缩成不大的一团,像是死掉一般。婆婆说这是七香蛇兰开花后的样子,几十上百年以后它才有可能重新开放。 至于那枚黑色的石头,婆婆也仔细检查过了,它应该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卵,而且根据御的描述,那株蛇兰和祭坛应该是古代大能为了孵化这枚卵而专门布下的,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不过这枚卵中没有任何生命反应,像是死去了很久,现在就是一块化石!那位大能手段通天,七香蛇兰依然还在忠实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所以才会钻进手链里吧。 或许在暗室震动时候磕碰到了,这枚化石的表皮多了一条裂缝,看着这枚小小的东西,御却很是喜欢,专门央求两位妹妹帮他做了一个绳兜项链,将它挂在脖子上。 除此之外便再无波澜,人生首次野外拉练之旅结束之后,御的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成功晋级为魔造师,按照西娅姐姐的话,就“完完全全是魔造系的人”!所以他原本的那些公共课程统统成为“结业”状态,相应的学分他也提前拿到了手,就算现在申请毕业的话也没问题。 不过在西娅姐姐面前,身为“实验品”的他又有多少自主余地呢? 所以每天上午他依旧要去魔造系三楼报道,依旧被以各种理由抽血研究,许多稀奇古怪的实验也要随叫随到…好在西娅姐姐从不拖泥带水,这些内容都很快,他仍然有大把的时间蹲在实验室隔壁的小屋里,继续狂刷任务,赚取晶币。 西娅姐姐给的那堆晶石虽然都是中等晶石,品质却不知道是何等级,元力储量最低的也在几万晶以上,这么久了他也没用完几块,于是所有的悬赏任务报酬便被全部投入到初级阵法材料当中,手链里的卷轴储备也如滚雪球一样,迅速增涨。 ——“’卷轴流派’就得有个’卷轴流派’的样子嘛,没有个几万张卷轴在手,你还好意思出门?”——西娅姐姐如是说… 好在每天下午的实战课他还是可以参加的,这三个小时也是他难得的“放风”时间。 今天的实战课却有些奇怪,分隔演武厅的精铁栅栏都已升了起来,高台也已搭好,演武厅布置得就像一座礼堂。 不过那座宽阔的高台却是“葫芦”形状,上半身有些扁长,沿着演武厅的一侧墙壁向两边铺开,两位院长坐在中间主位,正在喝茶休息,两边便是上百张座位,各个院系的许多导师也已落座。 “葫芦”高台的下半身却几乎是个圆形,占地面积也不小,向演武厅中心方向凸了过去,很是显眼。 高台之外,初等部三年级所有学员们都已到场,以小队为单位列成三十个纵队,上课的时间就要到了,此时却没有监督导师强调纪律,学员们早已训练有素,队列整整齐齐,却难掩好奇天性,演武厅里一片低语。 在第一中队的最后面,兰陵,御,罗兰三个人吊在队伍末尾,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今天倒是巧了,他们两个小队挨在了一起,前面的学员们有意无意与他们三人保持着距离,好在是排在末尾,不是非常显眼。 御隐隐猜到,自己和纳兰伊敏的那场决斗应该是被传了出去,拉练结束之后,第三小队的“情色团”们就收敛了不少,最近的实战课上御使用卷轴也轻松打败了几位同学,也便没再接受过蔷薇导师的治疗。 不过蔷薇导师看向他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善,高台上的某张座位里,蔷薇导师照例瘫着,半眯着的眼睛却是从未离开过这片区域,刺得御心里发虚,不敢抬头… 除此之外,御在学院里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 ——他在学院里总不能还穿那身宽大的连帽披肩!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见过或没见过的,几乎所有学员,包括那些学弟学妹们,却都已认识了他!或是指指点点,或是眼神异样,或是视若无物,或是如避蛇蝎… 兰陵的伤势早已痊愈,不过他显然是因为御的缘故,在小队里受到了更加明显的排挤!虽然兰陵在他面前依旧如常,御却能够捕捉到兰陵眼里的几分失落,这样的局面让他极为过意不去! ——就算自己受过审判,就算自己有罪,和身边的朋友又有什么干系?!律法里都有“罪不及家人”,何况只是朋友而已! 这些人们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在这件事情上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律法,理所当然地做出了评判,理所当然地偏离了道理呢… 御不止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处境,这样的自己,倒和那些魔民很是相似! 好在湘湘和兰欣是女孩子,没有受到这样的对待。 湘湘队长的实力和威严摆在那里,即使和御有所接触也很少有人说三道四,何况湘湘队长对他的态度本就比较平淡。 只是兰欣却让他有些担忧! 成为朋友之前倒也罢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可是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到,兰欣经常在默默关注着他,经常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不过每次兰欣想要走近,却都被身边的好友们拦住了,御心里明白,兰欣的好友们都是好意,一个兰陵就很让他过意不去了,兰欣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自己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的好… 湘湘和兰欣的友情,他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心性单纯的他,对于这些方面的认识不知不觉又增进了几分。 兰陵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一直在踮脚向前面张望,忽然高兴起来,侧过头小声道: “御,还有那个谁,好消息啊!我看到千饮导师的徽章了,黑色的,黑色的啊!” 罗兰和御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疑惑地看着兰陵。 “…喂喂喂,不是吧,御这家伙没常识也就算了,连你也不知道?” 罗兰懒洋洋道: “知道啊,黑色徽章,宗师嘛。” “…真是醉了!按照惯例,刚刚晋升的宗师需要巩固境界,一般都会卸掉职务,不再担任咱们的导师啦!” 见这两人还是没有明白,兰陵继续道: “那可是千饮导师啊,人称’行走的教鞭’,’规矩的处刑者’,武道系没有一个人不怕他的,和神启系的蔷薇导师并称为伽罗初等部两大魔王呢!那个谁,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就不相信你没被千饮大魔王教育过!” 罗兰困惑地挠挠头,道: “有倒是有,不过还好吧…” 御小声问道: “有那么夸张吗?我觉得千饮导师人很好啊…” 兰陵打了个哆嗦,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咱们初等部三千多人,几乎没有不被千饮大魔王修理过的,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御,你应该记得吧,湘湘队长唯一一次受罚就是因为你,蛙跳接前滚翻,还一万次…千饮大魔王名副其实啊!不用在大魔王淫威之下战战兢兢,不知道多少人会流泪呢!” 御忍不住指了指自己,道: “我就没有啊…” 兰陵鄙视道: “你?你就是一朵奇葩,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还不够千饮大魔王修理的级别!” 罗兰低着头,吃吃直笑。 一 伽罗篇 五十五 候选者(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此时前面的学员们骚动起来,三人抬眼看去,只见演武厅门口走进来两位身着导师袍服的少女,直接走上了高台。 千饮大魔王站起身来,沉声喝道: “肃静!” 学员们马上噤若寒蝉,不过男生们的目光却都追随在那两位少女导师身上。 实在是这两位少女太过耀眼了,容貌自不必说,连蔷薇导师都被比了下去,而且她们竟都是学院导师,还都是这般年轻! 兰陵目光热切,小声道: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今天肯定是千饮大魔王退位仪式,那两位美女八成就是来接替大魔王担任导师的,还都这么漂亮,比我的莉莉丝小姐也只是稍稍差了一点点,真是天堂啊!” 千饮导师看来是主持之人,他走到高台中央,继续说道: “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们伽罗学院初等部新来的导师,伊人、千羽,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一位少女走了上来,首先对千饮导师施了一礼,然后面向台下,微笑道: “大家好,我叫纳兰伊人,光明魔法系一星宗师,以后会负责指点大家修炼,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我会竭尽所能帮助大家,谢谢!” 纳兰伊人言罢,微微躬身致意,半点都没有导师的架子,俊俏的脸蛋上始终挂着甜美可人的笑容,一看就是位极有教养的大家闺秀,语气也是十分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兰陵高举双手,使劲拍着巴掌,低声解说道: “这位纳兰小姐是纳兰伊敏的姐姐,魔法界的天才少女,没想到居然这么漂亮,纳兰伊敏那家伙真是走运,居然有这么一位漂亮姐姐…” 御不由得反驳道: “我觉得兰欣也很可爱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 兰陵下意识瞅了瞅远处的自家老姐,更加小声道: “姐姐这种生物,当然是别人家的好了!” “…哦…” 台下的男女学员们不敢过分私语,不过雷鸣般的掌声则充分表示着对这位纳兰导师的认可。 轮到另一位了,她却只是淡淡道: “鹤千羽,武道一星宗师。” 这位千羽导师的目光在学员中间来回游弋,忽然停留在御的身上,便再也不管其他,朝着御的方向主动挥了挥手,淡淡的脸上蓦然绽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那位屠蛇宗师啊,难怪这么眼熟,身体应该没事了吧… 在崖下时这位宗师满身血污,也没仔细看她的容貌,御此时终于认出她来,不过他并不想引起注意,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兰陵则继续着他的旁白: “这位就更了不得啦!17岁的武道宗师,无视史上绝大部分记录的真正天才,更是那个鹤家未来毫无争议的家主呢!” 就连罗兰都难得地正经起来,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位武道天才少女。 兰陵继续道: “这两位可都是咱们人间界近年来的明星级人物啊!好在咱们学院还有西娅宗师,噢对了,还有那位海瑟公主,据说刚刚成为了新一代的神殿圣女,也已是宗师级别!在淬火学院里还有乾议长的女儿,她是唤灵系的年轻宗师,这五位都是咱们人间界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实力与颜值样样都是超等级,未来注定会成为神坛强者的存在!相比起来,咱们男同胞这边就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了,看来未来注定会是阴盛阳衰的时代啦…” 千羽宗师这个笑容极为明艳,隐隐要比纳兰宗师更为动人,掌声于是更加热烈地响起,夹杂着许多道冒死也要发出的口哨声。 千饮导师抬手虚按了一下,暴风骤雨般的声浪迅速烟消云散,千饮导师难得地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想你们都知道,我将不再担任你们的导师,这两位宗师早已巩固了境界,会暂时担任导师工作。 “她们的年纪甚至比你们还小,实力却和你们天差地别!然而我要告诉你们,这就是差距!这就是事实!也许你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她们现在的高度,但是不去付出,不去追寻,甚至可耻到被现实打败不求上进的话,那就不配做一名伽罗学员,不配做我鹤千饮的学生!” 千饮导师顿了顿,继续道: “我二十三岁晋升武道大师,三十岁达到七星,一直到四十三岁才得命运眷顾,幸运地突破成为宗师,我必须承认,我的天资只是中等!十三年时间的磨练和积累,其实并不足以让我突破到宗师水准,如果不是最近得到的奇遇,还不知道要在大师顶端继续徘徊多少年!这十三年里,难道我就能一直保持自信吗?我实话告诉你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十三年里,我迷茫过,质疑过,痛苦过,甚至毫不夸张地说,自暴自弃过!然而那又怎么样?!哪怕整夜整夜顾影自怜,哪怕很长时间里都被残酷现实击倒,只要还活着,就绝对不能放弃希望!” 他指了指两位少女宗师: “她们,是绝对意义上的天才!这样的天才,人间界哪个时代都会出现!不要只看到这些天才多么的天资卓绝,多么的光芒万丈,她们流过的汗水,绝对不比你们任何人少半点!以她们为目标,或许对你们中的绝大多数来说都不现实,卸任之前,我最后一次要求你们,以我这个四十多岁依靠幸运成为宗师的人为目标!我绝对不会要求你们必须在四十多岁达到宗师,至少在生命结束之前,你们还在努力前进的路上,那就足够了!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掌声再度响彻整个演武厅,兰陵揉了揉眼睛,低头道: “热烈欢送千饮大魔王退位…哈哈,真没想到,大魔王也会说这样的话…哈哈…” 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愿平息,许多学员都像兰陵那般,偷偷掩饰住发酸的鼻梁。 千饮导师倒是没有立即做出停止的手势,他依然倒背着手,身躯挺拔,不苟言笑的面孔轮廓仿佛柔和了几丝,待到掌声终于平息,他继续道: “嗯,还有十几天,一年一度的五大学院交流会就要到了,今年轮到我们伽罗学院主办,今天的实战课暂停,主要是确定一下交流会的参加者,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学员,到台上来! “魔法系,湘湘! “神启系,纳兰伊敏! “唤灵系,乾天! “武道系,罗兰! “魔造系,御!” 兰陵正准备继续他的解说大业,听到御和罗兰的名字,不禁张大了嘴巴,御和他一样很是茫然——自己一个一星初级小魔造师,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不过兰陵显然恢复得更快,他迅速捅了捅御和罗兰,示意他俩赶紧上去。 御的名字尽管排在最后面,演武厅里却明显骚动起来,议论不断。 五人来到台上,千饮导师示意他们转身面向大家,说道: “台上这五位学员,是经过五大院系导师推荐,作为此次交流会的第一候选,这当然不是最终名单,台下所有学员,每一位都可以对相同院系的候选者提出挑战,胜者上,败者下!” 台下如被点燃了一般,暴起阵阵喧哗! “不是吧!其他人我举双手赞同,可是那个罪人也能代表咱们伽罗参战?!” “嘿,不会又是什么背景关系吧,这也太明显了!” “魔造系没人了吗?赶紧把他干下去,多看他一眼都是罪孽!” “不是说好要靠实力的吗,那个罪人连职业者都不是!千饮导师,您刚才那番话都是忽悠我们的吧?!” “安静!” 千饮导师的威严此时却有些失效,他皱了皱眉,对台上五人说道: “取出职业者徽章吧。” 五人依言,取出自己的徽章别在胸前,罗兰五星,纳兰伊敏四星,那个小胖子乾天也是四星,而湘湘队长赫然已是六星徽章,轮到御的时候,却只是一星初级魔造师! 台下的喧哗声音又一次冲天而起,御当然也听到了,他看了看旁边四人的徽章等级,心里有些不安。 虽然魔造系的学员们普遍等级不高,三星甚至四星的人也有不少,导师们怎么会选择他呢? 尽管从最近的战绩上看,即使是四星的纳兰伊敏他也貌似打了个平手,然而在他心里,那却是阵法卷轴的功劳!虽然他一直都在进步,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能力和实力还远远达不到能代表伽罗出战的级别! 他近前几步来到千饮导师身边,低声问道: “千饮导师,您是不是弄错了?我才刚刚晋阶啊…” 一旁的纳兰伊敏重重哼了一声,说道: “算你这个罪人识相,还有点自知之明!” 千饮导师并没有理会纳兰伊敏,他只是平和地看着御,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御,虽然是西娅宗师推荐的你,但你的实力却也通过了我们导师团的评测,我们一致认可你有这个实力,一致同意选择你作为魔造系的第一候选,相信自己,留在台上吧!” “…可是…” 千饮导师打断了他: “好了,没有什么可是的!御,我只问你一句话,两年多流过的汗水,你不打算给它们一个交代吗?!” 这句话一出口,两年多的修炼生涯顿时浮现在御的眼前!脸色涨红、头脑发晕的他几秒钟后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又走回到先前的位置… …呵,不愧是千饮大魔王啊,只是一句话,自己竟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他听着台下汹涌的声浪,喃喃道: “…交代吗… “真是…无法拒绝啊!” 一 伽罗篇 五十六 未婚夫!(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台下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台上的千饮导师眉头却松弛下来,他就这样倒背着手,身体忽然拔地而起,悬在十几米高处,俯视台下的三千多名学员。 许多暗黄色的气流自千饮导师体内骤然涌出,赫然凝为一只巨大的飞鹤之形,那团鹤影笼罩在人群上方,发出一声极其清亮的唳叫,熙熙攘攘的学员们顿时被震翻了几个跟头! 内力外放,护体凝形,由虚化实,收放自如,便是武道宗师气象! 学员们只是被吓了一跳,均未受伤,他们悻悻然起身,迅速列队完毕,演武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那团鹤影此时收缩为普通大小,神态灵动,如有生命一般,停在千饮导师肩头,千饮导师落回台上,对一旁的两位院长歉然施礼。 “两位院长,千饮鲁莽了!” 伊恩院长摆手示意无碍,乐文院长倒是哈哈大笑,对着台下悠然说道: “你们这帮小家伙,不就是不服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吵吵有个鸟用?!” 眼看乐文院长性子大起,又有要演讲的趋势,伊恩院长长眉舞动,飞速堵住了他的嘴巴。 千饮导师眉头跳了几跳,越发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连忙转过身,对台下说道: “没有异议的话,挑战开始!” 然而导师团里,此时却响起一道清甜声音: “千饮宗师,我有话讲。” 声音的主人正是纳兰伊人,她款款起身,走向台上的五名学员,经过御的时候,她停留了半步,脸上的甜美笑意与柔和眼神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像是要看清楚他的样子。 纳兰伊人来到千饮导师面前,又是一礼,开口道: “千饮宗师,这名学员的实力伊人还不了解,想来应该也有过人之处,不过伊人听说,就在不久之前,这名学员因为冲撞神坛强者,被乾议长亲自下令羁押,并且公开审判过吧!千饮宗师,还有两位院长大人,伊人请问,这名学员既然有过被审判的经历,在德行上应当也是有所缺欠,不知是否还适合代表我们伽罗学院出战呢?” 千饮导师一时语塞,纳兰伊人转身面向台下,继续道: “伊人觉得,这也是绝大多数学员们的心声吧!毕竟是经过了审判,罪名成立,也有惩罚,这在公众眼里,便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了!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不知需要多少努力才有可能洗清!绝大多数被审判者甚至到死都无法洗脱罪人之名!至少现在,伊人并不认为他有洗脱罪人之名的能力!这位学员便是实力再为出众,伊人也不认为他有代表我们伽罗学院的资格!” 纳兰伊人这番话说完,台下众人不敢喧哗,然而台上的纳兰伊敏却是带头鼓起了掌,一时间,雷鸣般的掌声简直要掀翻整座演武厅! 御低下头,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某些情绪,那些他无法言说的,堵塞住五官七窍的情绪! 入耳的掌声越大,那些情绪便越发庞杂,越发如有实质!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人间,竟然会有如此沉重,如此令人无力的羞辱! 纳兰宗师的话语听不到丝毫敌意,句句都是事实,然而却句句扎心!句句寒意凛冽!句句都是刀光剑影!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台下三千学员们的目光,此时都印刻在御的身上! 身处焦点的他此刻霍然明白,这些掌声与目光便是催促,便是蔑视者们的宣告,逼着他离开这座高台! 他也明白,自己此时一旦下台,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罪人的身份!承认了纳兰宗师所质疑的一切!往后余生,他便注定是个耻辱者!注定会带着罪人的烙印抬不起头!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留在台上的理由,他有吗?! 没有!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里一片冰冷… …千饮导师,谢谢您的认可,不过今天,看来要让您和诸位导师们失望了… 他不再说话,向千饮导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往台下走去。 台下的掌声更加热烈了! 然而没走几步,御的手臂却被抱住了,他讶然回头,却见千羽宗师略显娇小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边,将他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 他下意识的反抗当然起不到任何效果,刚要开口,一道温和又熟悉的内力倏然涌了进来,却是封住了他的言语,身体也软酥酥地提不上力气。 他随着她转过身来,只听身边这位屠蛇少女淡淡说道: “纳兰伊人,放屁!” 千羽宗师声音不大,却像千万根长有眼睛的钢针一般,同时钻进所有鼓掌之人的耳中,刺得他们每个人耳膜剧痛! 台下的学员们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捂着耳朵半晌无法起身,只有三三两两没有鼓掌的学员还能站在原地,掌声当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慌的尖叫和呻吟,某些嘴里蹦出过污言秽语的学员们,五官中甚至冒出了鲜血! 厅内无风,却有雷鸣! 纳兰伊人环视一周,脸上满是歉意,似乎这些都是她造成的一样,她的亲生弟弟也晕倒在台上,纳兰伊人却只是最后轻轻看上一眼,便转身面对台上的导师们,语气诚挚: “诸位前辈,请先治疗大家吧…” 导师团里的蔷薇神官依然那样坐着,一幅看好戏的样子,却仿佛没有听到纳兰伊人的话,更没有半分要施放法术的意思,其他的神官们均是望向蔷薇,也便没有任何动作。 纳兰伊人脸上丝毫没有动容,她看了看一脸无动于衷的蔷薇神官,没有说话,又转头望向两位院长。 伊恩院长叹了口气,开口道: “小蔷薇,给我老伊恩个面子,先治疗吧。” 蔷薇神官这才懒洋洋地抬起手臂,玉指连弹,神官们也相继出手,高台上瞬间出现了几十团治愈光球,蔷薇神官作势吹了口气,这几十团光球便听话地飞下了高台,泼洒出几十道神术光芒包裹住了众人,数息之后,学员们的混乱便止住了。 有意无意间,台上晕倒的纳兰伊敏,却没有任何光芒触到他半点。 一 伽罗篇 五十七 未婚夫!(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蔷薇神官拍了拍胸口,继续瘫坐下来,用谁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呼,可累死我了!” 她侧过头,似乎刚刚才看到纳兰伊敏,一脸歉意道: “哟,这还有一位呢…不好意思啊纳兰宗师,这儿离台下太远了点,我们神启系实力低微,实在没能力顾及到这边…哎呀,一连好几道神术,神力可都见底了,我们是没办法啦,纳兰宗师,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哈,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神官呢…” 纳兰伊人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 “当然不会啦,蔷薇姐姐,真是辛苦你了!” 她从指间的戒指中取出一枚卷轴撕开,几乎同样的治愈神术光芒闪烁,纳兰伊敏很快便醒转过来。 纳兰伊敏本想说些什么,却被纳兰伊人轻轻瞟了一眼,便立马沉默下来,和御方才一样低垂着头。 演武厅里此时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只有纳兰伊人轻笑出声: “呵呵,鹤千羽,刚才的话,能请你重复一遍吗?” 御身边的少女依然紧紧依偎着他,闻言抬起头,淡淡道: “嗯,好的! “纳兰伊人,我说你在放屁!” “鹤家的少家主,就是这样的家教吗?千饮宗师,您这位侄女还真是给您的家族抹黑呢…” 千饮导师眉头紧锁,却是一言不发。 直到那股熟悉的内力涌入体内,御才终于确定,这位与他共历过生死的少女原来就是鹤爷爷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小孙女”,他心里极为明白,这位千羽宗师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维护自己!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他却无法插嘴,御很是担心,忍不住看了看她。 仿佛感觉到御的动作,千羽宗师同一时间转过头,迎接上他的目光,还给他一脸灿烂的笑容,这笑容似乎只对他一人绽放,然后才看向纳兰伊人,淡淡说道: “我们鹤家的事情,你管不着!还有…” “还有什么?” “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你们纳兰家的任何人,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在放屁!” 千羽宗师脸上满是笃定,仿佛在说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 “哦?” 纳兰伊人把玩着肩头几缕秀发,轻笑道: “鹤千羽,只是胡搅蛮缠的话就太难看了!伊人也很同情这位罪人同学,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他刚刚若是主动放弃候选资格的话,多少还能留下几分体面!可是现在,伊人倒想听听看,你有什么理由把这位罪人同学留下来呢?” 千羽宗师毫不犹豫,淡淡答道: “因为,他是我鹤千羽的未婚夫!是我们鹤家未来的女婿!任何攻击他的东西,都是与我们鹤家为敌!” 一语惊起千重浪,台下三千多名伽罗学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台上的导师们都在面面相觑! 千饮导师眉头皱得更深了,连肩头的飞鹤都突然间散掉,化为气流回到他的体内,不过他还是不言不语,似乎默认了千羽宗师的说法。 “呵呵…”,纳兰伊人轻掩薄唇,清脆的笑声如同落珠一般: “未婚夫?呵呵!哈哈!” 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为可笑的事情,好半晌才直起腰来! “你说他是你的未婚夫? “你问问他,他知道吗?!他承认吗?!” 纳兰伊人的笑容蓦地凝固下来,一字一字温柔问道: “关键是,你说了算吗?!” 千羽宗师没有回答,纳兰伊人见状,继续说道: “一厢情愿你就倒贴?鹤千羽啊鹤千羽,你还真是,怎么说呢,那个词真不适合淑女说出口的…” 她微微扬头: “伊敏,你来说!” 纳兰伊敏马上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扯开喉咙使劲喊出两个字来,不过却奇怪的没有任何声音出现,一旁的乐文院长扯开长眉,淡淡道: “好了,都闭嘴吧!” 纳兰伊人对着乐文院长微微躬身,却继续说道: “乐文院长,咱们伽罗难道也如那些不入流的学院一般,只凭实力说话了吗?如果您同意的话,那我纳兰伊人马上就走!我们纳兰家族持守神殿教义,一向讲求以德服人,这伽罗导师之位,我们高攀不起呢…” “唔,这样啊,那就请你……” 乐文院长的话来不及说完,迎面而来的两条长眉便再次封住了他的嘴巴,里三层外三道封锁地严严实实,看来短时间内是没有挣脱的希望了。 伊恩院长一边手握长眉,和挣扎不休的乐文院长僵持着,一边呵呵笑道: “伊人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你们年轻人自行解决的好,我们这俩老头子就不以大欺小了…” “是呢,还是伊恩院长通情达理,伊人这里谢过啦!” 纳兰伊人微微一礼,转过身继续问道: “鹤千羽,就算他是你的未婚夫,难道这就可以消除他的罪人之名吗?!你们鹤家在这人间界,可远远不能一手遮天呢!” 千羽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平静说道: “嗯,你问为什么,好吧,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说他经过审判,有罪人之名,这我否认不了!但是,你说他德行不足,没有洗刷罪人之名的能力,却是大错特错!” 千羽扬声说道: “几天之前,我深入凤鸣山中修炼,误入一片迷雾山谷,力斩宗师级别蛟蛇一条,却也身中剧毒伤重垂死!是他,坠落悬崖险死还生,却镇定如常毫不慌乱!以一位一星初级魔造师的实力,竟然用海量的初级卷轴吊住了我这宗师的性命! “崖下暴雨倾盆迷雾深重,救援无门!又遇到异种植物开花,引来无数条毒蛇将我们堵在洞中!是他,以一位一星初级魔造师的实力,竟然生生遏制了发狂的蛇群,最后将无数条毒蛇全部除尽! “崖下谷中,竟然还有一条实力更为强大的异种蛟蛇!眼看我们二人便要丧身蛇口,连我这宗师都放弃了求生之望!还是他,危急关头还能保持定力,以一位一星初级魔造师的学识,在蛇口之下拼死觅得一线生机,终于拖着已成累赘的我逃出生天! “是的,他不认识我!坠落山崖之前,他从未见过我!那又怎么样?! “素昧平生,却倾力相救,是为仁! “面对死亡,还不弃伤者,是为义! “实力低微,仍拼死战斗,是为勇! “危亡关头,凭学识生还,是为智! “如此一位有仁有义,智勇双全之人,难道德行还需要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来评判?! “救命之恩,难道还不值得我区区一个鹤千羽倾心于他?! “一个无聊至极的冲撞神坛之罪,便能抹杀掉属于他的任何光芒了吗?! “纳兰伊人!还有台下这些营营苟苟的学员们!你们,配吗?!” 台下鸦雀无声,台上的湘湘此时抬起了手,朝着仿佛连在一起的二人鼓掌致意! 罗兰、小胖子乾天,除了对峙中的两位宗师少女,所有导师都鼓起了掌,台下的某个角落,兰陵抹了一把口水,顾不得去揉发酸的下巴,高举双手拼命鼓起掌来! 越来越多的掌声在台下各处响起,终于如先前那般,席卷了整座演武厅! 纳兰伊人静静站立在这片掌声风暴之中,静静等待着掌声风暴停歇。 然后,她微微一笑,清甜可人的笑容霎时重回她精致白皙的面孔上,只见她轻提裙角,优雅无比地向着两位院长行了个礼,悠然说道: “嗯,这位学员的候选资格,伊人承认啦!” 一 伽罗篇 五十八 不负(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千饮导师重重咳了一声,对台下道: “好了,挑战开始!战斗区域就是中间这个圆台,身体触及圆台以外区域者判负!其它规则不限,但要注意分寸!如有恃强凌弱威胁对方生命的行为,记大过!严重者,逐出伽罗!” 台下三千余名学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比复杂的目光均是盯在那位一星初级魔造师少年身上,一时间竟无人动作。 千羽宗师撤去了内力,终于放开了御的胳膊,依然俏立在他身侧,就像一束淡雅的兰花。 御的心脏咚咚直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位天才少女他确实只是第二次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认作未婚夫这种事,对这位少年冲击太大了! 身边这位少女与他共同经历过那般凶险,又是鹤爷爷时常推荐的那位“小孙女”!在御的心里,对这位千羽宗师便异常亲切,就像家人一般! 可是这中间肯定有哪里出了误会! …如此耀眼的少女,力能屠蛟的勇者,还是武道鹤家的少家主!实力和地位差距实在太悬殊了,况且在那个暗室里的时候,自己对爱琳小姐的深深思恋,也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过千羽宗师了啊… …也许千羽宗师是看在自己救过她的面子上,用这种方式在维护自己吧… …之前那阵掌声里的情绪,自己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与之相比!如果不是千羽宗师的话,自己现在应该早已走下高台,在某个角落默默品尝苦涩呢… …等到挑战结束后,真的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御微微侧过头,向少女悄悄投去感激的一瞥。 千羽仿佛一直追随着他的心思,连这细小的动作都能察觉,几乎同一时间抬起头,迎上御的目光。 对视浅尝辄止,御的脸色瞬间通红,迅速转过头回避开去,心跳得更厉害了! 千羽见状却是愣了一下,居然凑了上来,无比自然地挽住御的手臂,葱白的玉手直接贴在御的心口,神色有些担忧… “心跳怎么这么快,是紧张了吗?” “…还…还好…” “没关系啦!和蛇洞比起来,完全是小场面了!” “唔…” “你脸色不对,不会是生病了吧?我来看看!” 努力仰起头的少年,完全拒绝不了少女踮起脚尖,抚上自己额头的手掌,尤其是在三千多名学员和众位导师讶然投过来的目光中… 尴尬无比的他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或许真的应该走下台的… 千羽一手抚着御,另一只手贴在自己头上,面色极为认真! “…嗯,体温稍微高了一点,御,晚上去我家里泡泡温泉就会好的,是纯正的地脉温泉呢!” “啊?不…不用了吧!千羽…宗师,我睡一觉就能恢复的…” 少女马上嗔道: “叫我千羽就好啦! “…睡一觉嘛,倒也是个恢复身体的好办法!不过还是去我家里吧,爷爷不但找到了地脉,挖出了温泉,连地脉深处的碧根石乳也收集了不少,躺在石乳床上,无论是修炼还是睡眠都能滋养身体,我试过的,效果很好呢!” “哦哦…啊?什么?不不不!我当然是回婆婆家的!千羽…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千羽丝毫没有在意少年之外任何人的目光,闻言低头沉思了片刻,便没再说话,放开了御,如先前那般静静站立在御的身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千饮导师一直都在盯着他们,看样子刚才就想出言打断,不过千羽突然沉默,倒是将他噎得有些难受,只能重重咳嗽了几下,分散一些众人的注意力,同时狠狠瞪了御几眼! 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有位男学员上台,不过却是位武道系的,挑了罗兰来挑战。 这位学员和御是同一个小队的,也是“情色团”的某位活跃份子,御对他算是比较“熟悉”,他擅长的是一套叫做“流火掌”的武道功法,实力也早已四星,附带火系属性的武道内力刚猛暴烈,攻击力很是强大,御在他的掌下吃过不少苦头。 只见这位学员与罗兰相互一礼,便摆出御熟悉的起手式来,内力运起,两只手掌迅速变得通红,两只衣袖早已高高挽起,边缘处露出些许火属性修者常有的焦黑痕迹。 他脚步一错,主动冲向罗兰,流火掌迅速施展开来,附近的空气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下开始变得扭曲,御在圆台边缘都能感受到明显灼热的掌风! 与他交战的罗兰却没有多少闪避的意思,仿佛有些提不起劲来,动作也显得慢吞吞的,接战不久,身体就吃了对方数记重击! 不过罗兰的神色丝毫未变,反倒是他的对手在击打几次之后,双掌居然微微颤抖起来,脸上呲牙咧嘴的表情也越发明显。 数十个回合过后,那名学员迅速后撤几步,拉开距离,双手在身前划出几道弧线,再归于前胸,两只手掌此时就如烧红的烙铁一般! 御不由得开启了流元,便见那位学员体内,几乎七成以上的暗红色内力在刚刚这番动作的引导下飞速奔涌,集中在两只手掌上,有如沸腾一般!只见那位学员狂蹬地面,猛然冲向罗兰! “小心啊!” 御失声喊道,然而罗兰依然是懒洋洋的,在对手蓄力期间并没有主动攻击,更没有任何防御的意思,两只颀长的手臂反倒垂在身侧,还有余暇偏过头来,给御回了个眼色。 …这家伙… 在流元视野中,罗兰的内力呈暗黄之色,虽然有些驳杂不纯,却应该是带有地系元力属性,和他的“罡体”战技极为般配! 罗兰体内很大一部分内力均是集中在体表附近,整个身体都被厚厚的内力覆盖着,某些地方甚至透出了身体,延续到衣服之外,这却是有了一点“内力外放”的趋势了!而且罗兰的衣物一点损伤都没有,对方之前的攻击看来都未曾破防。 御放下心来,看来罗兰晋级五星以后,罡体战技又有了突破! 流火掌已然近身,罗兰依旧不避不闪,那名学员眼中闪过一丝暗喜,大声吼道: “流火…熔山!” 随着这声霸气的呼喝,通红的双掌轰击在罗兰前胸,如岩浆一般的暗红内劲自那接触之处蓦然爆发出来! 罗兰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主动迎上前去,暗红内劲汹涌冲击着罡体层,爆散开的残余内力就像飞溅的流火,泼落在地面上还跳跃不散,还能维持数秒钟之久! 这招需要蓄力才能成功施展出的“流火熔山”,便是流火掌中最为强大的“终结技”了! 所有武道战技几乎都是如此,拥有至少一招“终结技”。而在初级武道家这个阶段,终结技不但需要蓄力完毕才能施展,还需要击中对手才能达到一部分“内力外放”的效果,才能真正爆发出威力! 和“内力实体化”代表着武道宗师一样道理,“内力外放”也是武道大师与初级武道家的分野,“流火熔山”的内劲和透衣而出的“罡体”一样,都有了些“内力外放”的雏形,而且蓄力时间只用了不到两秒钟,以御的了解,应该算是出类拔萃的了,这位学员看来实力也有进步,难怪敢挑战五星级别的罗兰! 不过御此时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好友,流元视野中,罗兰的罡体层依然稳定,所以才能将那些火属性内劲完全挡住,泼洒成那些很有观赏性的流火。 那罡体层和纳兰伊敏的光系魔法护盾同样,也是有“骨架”的,也在不停地移动着位置,在流元视野中煞是好看!不仅如此,在御看来,罗兰的罡体层就像经过了千锤百炼一般,他竟然完全看不到任何一处可以称为破绽的地方! 如此一来,要击破罡体的唯一方法便只剩下以力破巧了,不过对手显然没有这份能力,毕竟是同阶武道家相争,流火熔山的攻击力从目前来看,也不可能超过罡体的防御上限。 尽管早已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极为优秀,却没想到连流元都会失效,罗兰真正学习罡体战技的时间并不长,看来罡体战技与罗兰极为契合,这却是人间界许多修者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而且武道家的防御功法和法系修者的护盾类法术相比,有一个很明显的优势,那便是内力是由内而外的,更擅长保护身体,如果与纳兰伊敏决斗时御能掌握类似的武道功法,对付那种诡异的人体附魔术会容易得多! 能自由使用本身元力进行攻击或是防御,又是如此契合自身的功法,罡体对于罗兰而言可以说就是“专属功法”了! 御很是羡慕,他的“元力弹”依然还是禁止研究的状态,而且也没有什么新的思路… …唔,既然罡体战技防御能力如此之强,或许还有其它的特别之处,说不定可以借鉴一下… 御不禁起了兴趣,流元全开,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一 伽罗篇 五十九 不负(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流元目前有两种能力,一种是看清元力流向,另一种便是有限度的分析功能,不过这种分析功能他还不能自由使用,似乎只有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然而此时他流元全开,居然顺利地调动起来! 无数张对战景象流水一般刷过,最后剩下的却是流火熔山击中的那块地方! 在那里,两道内劲正在激烈交锋,红色和黄色交织在一起,御仔细地看了看,却是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流元的提示应该自有用意,可这筛选出来的景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仿佛听到了御的心思一般,景象里的交击区域顿时就被切割开来,倏得放大了好几倍,铺在御的眼前! 新的景象略微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不过它却迅速一闪,暗红色的内劲居然像被剥离开来一般,自景象上迅速消失,交击区域的罡体层此时完全显露出来,十几个红框倏然出现,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框出十几个不同的位置! 景象本就模糊,那些红框标出来的无一不在“骨架”区域,粗细和浓淡也都不一,那些“骨架”扭动的方向也不尽相同,可是它们扭动出来的样子,御却隐隐有些熟悉! 随着御的想法,景象再变,十几道红框被“切割”出来,分别旋转到某个角度,红框里的“扭动”便基本指向相同的方向。 这些“扭动”,不就是基础符文里的“阻”字符么?! 虽然形状很是“丑陋”,却毫无疑问是“阻”字符!在魔法阵学里,“阻”字符是极为常见的符文之一,在元压一定的阵法回路里,“阻”字符越强,元流也就越小,可以起到调节或者保护的作用! 而且那般猛烈的流火都被阻挡在外,至少从效果上看,这些歪歪扭扭的“阻”字符功不可没! 那些骨架本就是内力凝聚的地方,扭曲成“阻”字符后,蕴含的内力更加充沛!对手的战技貌似极具威力,此时看来,火系法术的常见符文却是丝毫没有成型。 难道基础符文一旦在“骨架”上成型,威力便会超过普通的元力聚合么? 只是不清楚这罡体战技的原理到底是什么,那些“阻”字符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可控,如果能够控制的话,岂不是可以随意变幻,甚至增加一些其它功能的符文也说不定,就像在武技或是法术身上刻画阵法那样! 咦,罗兰这是怎么了… 御忽然发现,罡体层中的“阻”字符们忽然散去,又成为普通的“骨架”,交击区域立刻变得不稳定起来,一部分暗红内劲终于得以渗透进去,侵入了罗兰的身体! 罗兰闷哼一声,似乎吃了个暗亏,终于挥出右拳,击中了对方的肋下位置。 罗兰这一拳应该不轻,毕竟对方几乎全部内力都用在了攻击上,自身的防御几乎为零,流火战技立马被打断了,那名学员捂着身体,痛苦地倒在台上。 千饮导师马上终止了战斗。 “胜者,罗兰!” 千饮导师对罗兰点了点头,又道: “不错,罡体还算稳定!不过也不能过分依赖一门战技,罡体是很强,但是天底下没有绝对意义上的防御,最好的防御还是进攻!罗兰,你刚刚应该也体会到了吧?” “是的,千饮导师。” 罗兰揉了揉胸口,脚步显得有些虚浮。 …这家伙,没吃大亏吧… 流元视野中,对方击入罗兰体内的暗红内劲还聚在胸口未曾消散,御有些担心,急忙迎上前来,伸手搀住好友。 “怎么样,还好吗?” “嘿嘿,没事啦,大意了点,休息一会儿就好。” “还是请蔷薇导师看看吧!蔷薇导师…” 心切好友的少年愕然发现,蔷薇神官在座位上松松垮垮地坐着,双目无神,居然还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一旁的维伦导师无奈摊了摊手,小声道: “…从刚才就是这样了,要我叫醒她吗?” 两位少年对视了一下。 “还是…算了吧…” 御掏出几枚初级治疗卷轴撕开,罗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起来,这些卷轴只对普通外伤有些作用,对那团暗红内劲却是效果廖廖。 可是在流元视野中,御却惊讶发现,罗兰胸前忽然泛起一层细沙般的黄色星点,只是一个起落,那团凝聚在体内的暗红内劲便淡了许多,却并不像是被驱逐出去… 片刻之后,罗兰便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又恢复到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没事了吗?” “那当然啦,小伤而已!” “唔…” 御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也不方便继续追问下去,自己这位好友,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啊… 不过千饮导师和两位院长都没什么表示,应该是没问题的。 挑战还在继续进行,湘湘和纳兰伊敏两位队长级人物实力确实强大,上去挑战的学员很快就败下阵来;罗兰这一战表现出的实力也是不同凡响,至少在他调息完毕之后便也没有任何挑战;只有那位小胖子乾天,倒是接连遭到了几位学员的挑战,不过他的实力也不弱,普通的唤灵系学员只能召唤出一道英灵分身,他却能同时唤出三道,虽然三道分身只能勉强维持人形,表情也很呆滞,不过好歹是以多打少,赢得也很轻松。 反观御这一边,却是没有一位魔造系学员来挑战他。 或许还是和纳兰伊敏那一战的缘故,实力普遍较为低下的伽罗初等部魔造系,自然没有人去触这个霉头,况且选择魔造师作为终身职业的人大多资质不高,绝大多数都不太擅长战斗。 这位三千学员的焦点少年,反而像是被众人遗忘掉了,站在台上无所事事。 …唔,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正当御这样想着的时候,那道清甜的嗓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千饮宗师,伊人记得,五大学院交流会上除了个人战之外,还有团体战的吧?” 千饮导师警惕地望向纳兰伊人: “嗯,你说的没错!” “如果每位候选者都是院系内部选拔,我看却是检验不出多少战斗能力呢,像这位学员…” 纳兰伊人玉手伸出,轻轻点了点御: “连一场比斗都没有呢,千饮宗师,不如这样,这五位候选者,台下所有学员都可以选择挑战,如何呢?” 一 伽罗篇 六十 不负(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台下一阵低语,人群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千饮导师扬起脸,却是看了看两位院长。 伊恩院长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样子,却让乐文院长抓住机会挣脱开了长眉,暴声喝道: “你这丫头,忒是让人失望!就依你又如何!御,好好打,给老头子们涨涨脸!唔…你这老家伙,又来…” 伊恩院长两条长眉再次堵住乐文院长的嘴巴,他淡淡地望了纳兰伊人一眼,没有说话,朝着千饮导师点了点头。 “都听到了?想挑战的可以上来了!” 千饮导师话音刚落,果然有许多人走出队伍,向台上走来! 御当然明白,他们的目标只有自己,打头的那三位,却正是拉练的时候纳兰伊敏身边的人,其余那些面孔,除了自己班上的“情色团”们,清一色都是男性学员! …自己还真是抢手啊… “我先来!!!” 喊话这位学员身材魁梧,不由分说拨开人群,一步跨到台上! “小白脸!想代表咱们伽罗,让俺来称量称量你到底几斤几两!” 这位身材高大的学员御没有任何印象,看他毛发卷曲的手臂和健硕的胸肌,应当是位武道系的吧… 御上前几步,来到比斗区域,流元视野之下,对面男生一身明黄色的元力脉络呈现在御的眼中。 “怎么,莫不是怕了?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俺还真怕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这样吧,俺站着不动,先让你一招,哈哈!” 导师团里,维伦导师忍不住道: “熊野!别废话,给魔法系丢人,我饶不了你!” 叫做熊野的这位男生缩了缩脖子,不服气道: “维伦导师,俺这不是照您说的,谦让一下么,区区一个一星魔造师,还是卷轴流的,别说一招,一百招他也破不了我的防!” 维伦导师手捂额头,一脸无语,身边的蔷薇神官此时却忽然醒了过来,拍手道: “大个子,加油!揍这个小白脸,你要是赢了,导师有糖给你吃哟!” 维伦导师瞅了瞅一脸雀跃的蔷薇神官,马上不说话了。 熊野挠了挠头,憨笑道: “蔷薇导师,糖俺不喜欢吃,有布丁吗,带水果的那种?” 蔷薇神官嘀咕道: “我去,还真是个夯货…我说维伦,这么奇葩的学员是你们魔法系的啊?” 蔷薇导师声音很小,不过这位熊野却是听到了,他闷声道: “蔷薇导师,俺娘也叫俺夯货,你咋也知道俺的小名唻?糖俺是不要,吃了牙疼,没有布丁的话就算了,俺就是看这个小白脸不顺眼才上来的!” 蔷薇神官笑得合不拢嘴,拍手道: “大个子放心,只要打赢了,布丁有的是!” 维伦导师袍袖之下双手直哆嗦,使劲捏住法杖。 “好嘞!” 熊野高兴起来,双掌一拍,揉搓得指节劈啪作响! “来吧,小白脸!” 说完,他的身体半蹲,气势明显攀升,流元视野中,明黄色的元力凝聚在体外,形成貌似铠甲般的一层,许多“骨架”如栅格般流动着,虽然也没有形成符文,却要比之前看到的“骨架”更加凝实,更加富有规律! 这应当是地系魔法中的“岩甲术”了,号称魔法系中防御力排名前三位的法术,据说宗师强者顶着岩甲术,就连凶险的空间乱流之中都能坚持一段时间!普通的“石肤术”完全不能与之相比!而且岩甲术严格说来是属于中级以上的法术,很少有人在初级职业者阶段就能掌握,看来这位熊野在地系魔法上很有天赋! 御谨慎起来,面对这样一位陌生的对手,任何的保留都是在犯错误! 不过熊野的岩甲术在流元面前依旧毫无秘密,与罗兰的罡体相比,自然还是有一些薄弱之处。 …火克地,嗯,“初级烈焰之手”,一枚卷轴的七成试试吧… 在所有人注视下,御缓步走到熊野面前,手心闪出一条嫣红火苗,轻轻按在对手上臂的某个位置。 三千学员惊讶看到,那条细小的火苗如同有了灵性一般,竟是透入了岩甲,迅速蔓延到熊野全身! 只听熊野连声叫道: “疼死了疼死了,停停停!” 火苗马上收回到御的手中,“烈焰之手”这道法术尽管不能远距离攻击,却能进行一些控制,火焰温度也是更高!只是这一下,熊野的头发眉毛几乎都烧光了,一身防御力不错的伽罗法袍也几乎烧掉了一大半! 好在熊野体内的地系魔力自发流动,抗住了大部分灼烧。 …看来七成还是高了点,下回用三成就差不多…“流元”加上“属性克制”,威力还是相当大的! 维伦导师忍不住惊道: “御,这难道是’阵法分段复用’?西娅宗师教你的?” “哦…嗯,是的,维伦导师。” “阵法分段复用”的手法当然是学自法神传承,西娅姐姐顶多只是提点过他而已,御却是不方便多说。这种手法属于“元力微操”的一种,说起来有些偏门,只有“卷轴流派”才会研究如何高效利用自己的卷轴,毕竟一次攻击就要消耗一枚卷轴的话,那就太浪费了! 之前拉练的时候维伦导师身在高空,并未看得清楚,还以为御只是卷轴储备很多而已。 “…真是个小怪物!”维伦导师摇摇头,道: “熊野,赶紧下场,别在这丢人了!” 熊野却是倔强的很,叫道: “不成!这招是俺大意了,喂!你这家伙看不出还挺厉害,你怎么会知道咱岩甲术弱点的?瞎蒙的吧!再来再来,这回俺可要还手了!” 说着,熊野体内魔力涌动,十几根半米多长的青黑色岩刺突了出来,插满了肩膀,他拧腰沉肩,朝着御冲了过来,吼道: “野蛮…突刺!” 熊野看来有些羡慕武道家的“终结技”,给自己的岩甲术也起了如此霸气的名字。 对面的御不慌不忙,也不计较熊野带些突袭意味的进击,轻声喝道: “冰墙!” 霎时间,三道一人多高的厚重冰面迅速拔高,阻挡在熊野面前! 坚硬的岩刺深深没入冰中,如此凶猛的撞击却是没能将冰墙完全撞碎,从冰墙的侧面就能发现,三道冰墙并非平直,而是中间厚两边薄的形状,最厚之处,正是熊野突刺的地方! 熊野冲势被阻,正要拔出岩刺,却听到冰墙后方,御沉稳的声音! “凝!” 三道冰墙仿佛活了一般,两侧冰面猛然间合拢,将熊野整个人包裹在内! 熊野在冰中猛力挣扎,却完全拔不出深陷冰墙的岩刺,这些冰墙看似普通,却像把岩刺冻在里面一样!很快,冰墙便化为一具冰棺,熊野被禁锢在内,无法动弹分毫! 维伦导师不禁赞道: “好!好!法术变形,了不得!这可是大师级别魔法师的技巧了!” 蔷薇神官撇撇嘴,一脸不满: “维伦,你们魔法系的学员都这么笨的吗?见到墙也往上冲!” 维伦导师搓了搓手,懒得理会。 蔷薇神官对着台下喊道: “赶紧的赶紧的!下一个,打赢了有糖吃哟!” 千饮导师一扬手: “胜者,御!” 御正要散去法术,维伦导师连忙阻止: “不用啦不用啦,我来就好了!” 说着,维伦导师举起法杖,冰棺和里面的魁梧少年被牵引到了演武厅一角,一块阳光很难照射到的位置。 御有些担心: “维伦导师,冰墙术温度很低的,这样没事吗?” “没关系,让他多凉快一会儿,御,你还是专心准备下一场挑战吧!” 御看向台下,那几十位挑战者们此时已然排成了长队!这场战斗非但没有让他们却步,人数反而比刚才更多了! 千饮导师低声询问: “御,需要休息吗?” 前后两道卷轴的启动与控制根本不需要多少元力,御感激道: “谢谢千饮导师,我没问题的!” ——千饮导师说的没错,这里浸染过他两年多的汗水! …唯有它们,自己实在不想辜负啊! …既然站在了这里,那就战吧! 少年直起胸膛,朗声道: “下一位!” 一 伽罗篇 六十一 战!战!战!(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高台之上,御的战斗依然没有停止! 这已经是第五位上来挑战他的学员了,这位男生看来吸取了前面几位的教训,一上来便给自己施加了风系魔法“轻灵术”,和御拉开距离,避免和他近身。 这也难怪,前面几位学员都是擅长防御的类型,只是他们看似强力的防御术法却被御轻松击散,交手不过一两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在这位学员眼中,对面这个本应是伽罗初等部吊车尾的家伙,此时的表现早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仅是他,台下所有等待中的挑战者们无一不是收起了轻视!这位一星初级魔造师的表现,实在是颠覆了他们对于这个修炼体系的认知! ——就算是对阵湘湘队长,压力也不应该这么大才对啊… 这位绕着比斗区域跑了不知多少圈的学员心中哀嚎——方才自己只是稍有一点不留神,对面那个家伙就像知道自己要停顿一般,直直冲了上来,手中端着的岩矛差点就扎在自己腿上! 还好他速度快,只是被岩矛擦中了一点点,就算如此,身体也是火辣辣的疼痛! 他低头瞅了一眼,大腿外侧的衣物都被扯破了… …自己引以为傲的双层“风之壁障”一点毛用都没有吗?! 他不禁深深怀疑起来… ——看来导师教训得对,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太不用功了!要是把陪伴女朋友的时间再多分出一点来,以他转换率超过七成的风系魔法资质,怎么说也应该能突破到四星了吧… …自己在很久以前,也是位号称天才的少年啊! …不然怎么会追到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呢… 因为他,足够快啊! 这位“风一般的男子”咬紧牙关,给自己连续补上了三道轻灵术,更加拼命地奔跑起来! …看着吧,花花,我是绝对不会输给这个家伙的! …… 台下的人群中,某位女生小声询问身边的同伴: “喂,花花,你男朋友刚才有点悬啊…” 花花姑娘微微一愣,回答道: “…是吗,我没注意哎…” “…你在看哪里啊到底…” 又有女生插嘴道: “看祸水呗,不知道有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留影,’祸水影像’好久都没更新了呢!” 花花姑娘悄悄抹掉嘴角的口水,轻声道: “放心啦,我家那位还是挺强的,看样子没准还能再拖一会儿呢…” 或许她们都没有意识到,那位入学两年多才终于晋级成为一星初级职业者的少年,那位说实话除了模样之外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祸水”,正在刷新着她们所有人的认知! 在今天之前,她们完全不相信任何一位一星初级职业者,能和晶力技法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三星甚至四星职业者战斗成如此模样! …… 然而被风系男生困在场地中央,时不时便要躲避风刃术袭击的那位少年,眉宇间依旧无比沉静! 只见御忽然撑开一道椭圆形的防护法术,威力本就不大的风刃便只能在防御罩上消散成一道道元力余晖,然后他双手一扬,无数颗细小的冰晶便从手中挥洒而出,迅速扩散到整个战圈! 他甚至还有余暇给即将用“法术变形”手法施放的“初级冰晶术”取个“名字”,沉声道: “冰晶…旋舞!” 细小的冰晶以御为圆心,在演武台上高速旋转,扩散出的冻气便如龙卷一般,天台洒下的阳光也仿佛被冰晶们分散割裂,璀璨的莹光折射下,少年“祸水”般的容貌越发脱凡! 冰晶们的舞蹈只华丽了几息便收敛下来,那位风一般的男生简直被打成了筛子,衣服鞋子上面到处都是细小的破洞,只是护住头脸便耗干了他体内所有晶力,连声道: “认输!我认输!” 御点点头,心里有些抱歉,方才出手或许还是重了些…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像“冰晶术”这样的片伤法术本就不好控制,还要保证足够的攻击力,更何况这位同学的活动范围实在是大了点,御可是犹豫了很久,才忍痛用掉整整一枚“冰晶术”卷轴的… 不过还好,他并没有发动这道片伤法术在“法术变形”手法下的第二重,细小的冰晶即便打在身体上也只是疼痛而已,如果他把冰晶聚合成锋利的冰轮,发动那种“冰轮杀阵”的话,这位男生估计会有生命危险了! 御目送那位学员走下台,顺便在心里复盘了一下这场战斗——看来自己的判断力还得继续磨练才行!其实不用这种片伤法术的话,他还可以选择使用同样的轻灵术,和对手比拼一下速度也是没问题的。 虽然已是战斗了好几场,他的黑白元力依然比较充足,不过为了节约体力,还是尽量不要缠斗的好,台下的对手们还有很多呢! …… “这就结束了?!!!” 台下那位花花姑娘几乎是低吼出来! 不但是她,不知多少位目不转睛的女孩子都在发出这样遗憾的叹息… “臭男人,耐力看来还得继续操练才行!” 花花姑娘低声自语,尽管她也很是心疼,男友凄惨的模样却是越发让她坚定了某种决心! ——彪悍的妹子在任何时候,看来都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 看到身边好友们不约而同投过来的暧昧神色,花花姑娘脸蛋一红,急声辩道: “…喂喂喂,别想歪了哇!只是监督他修炼而已,我们还是纯洁滴!” ……… 随着这位风系男生的失败,台下的挑战者队伍越发沉默,看得出来,很有几名热血上头的挑战者眼神飘忽,犹豫又不好意思退出。 “御,你先休息一下吧!” 千饮导师见状,出声中断了挑战,对台下的挑战者们说道: “你们也都看到了,御同学尽管只是一星初级魔造师,对阵法卷轴的运用和对元力属性的认知却要优于你们所有人!就像我先前说的,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差距!不管御同学以前再怎么弱小,至少现在,任何嘲笑他的人,都是在嘲笑你们自己!” 三千余名学员们闻言,绝大多数都垂下了头。 千饮导师顿了顿,继续问道: “现在,你们还要继续挑战下去吗?” 陆续有人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几十号人的挑战者长龙星流云散,却仍然有三名男学员留了下来,没有离开! 这三位男生御都面熟,正是一直跟随纳兰伊敏的那三个人! 看他们的实力也就是三星左右的样子,体内元力只是略显混浊的玉白色,流元也反复确认过,他们身体上并没有附魔痕迹,似乎只是普通的光明属性修者! …自己和纳兰伊敏的战斗他们全程都看到了,为何还执意来挑战呢… …不管怎样,自己还没有大意的资本,好在也只剩下这三场了! 前面几场战斗御赢得都算轻松,只有最后这场消耗了一些体力,不过他“基础狂魔”的身体素质摆在这里,何况也并未受伤,片刻休息后,他便神采奕奕! ——这便是“卷轴流派”魔造师的唯一优势了——战斗力绝大部分都储存在卷轴之中,发动卷轴也不需要消耗多少元力,而且初级职业者们实力差距本就不大,身体对属性攻击的抗性也并不显著,所以更容易出现这样“一击必杀”的情况。 不过这样的优势很难持久,等到大师阶段,修者们的体内元力暴涨,身体也会出现翻天覆地的进化,“卷轴流派”也就泯然众人了! 御对千饮导师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台下三人相互看了看,一位身材略显单薄的学员率先走了上来。 御全神戒备,然而流元视野之下,对方体内元力却是没有任何调用迹象,只见这位男生一言不发,隐约朝某个方向偏了偏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面具,直接戴在脸上! 黑色面具比男生的脸大了一整圈,没有任何绑缚之处,然而接触到皮肤之后,黑色面具边缘却忽然变软伸长,就像头盔一般,将他整颗头颅都包裹了进去! 流元视野中,如今这副黑色头盔里依然没有任何属性元力的颜色,就像一层几近透明的膜!只是在变化形状的时候,微微有些胶质之感! 御心下一动,这种胶质感觉他当然见过,零公主曾经抓走他的“触手”就是这般模样,看来这张黑色面具应该是种附着灵力的魔具了,不过这张魔具蕴含的灵力却非常微弱,不知道究竟有何效用… 看到如此奇异的魔具,所有人都很惊讶,就连千饮导师都显得颇为茫然,不过从散发出的灵力强度看来,这张面具连最普通的初级魔具都不如! 那位男生整个头脸现在都漆黑一片,眼睛耳朵和鼻孔倒是都露在外面,但也仅仅是保证生存的最小限度而已,唯独嘴巴部位却完全封闭着,显得异常诡异! …… “咦,什么味道?老恩,让我看看!” 乐文院长在长眉束缚下憋屈无比,不过伊恩院长这两条长眉他清楚得很,不动用真正实力的话自己压根拿它们没办法,只好传音过去。 伊恩院长心中一动,沉吟片刻,两条长眉在乐文院长眼前微微露出一条缝隙,传音道: “看看可以,别吵别闹,回头有糖吃…” “…少来消遣我!咦?!” 目光触到那张黑色魔具之后,乐文院长突然怔住了,伸出的手刚要指向魔具方向,竟忽然定在空处,滑稽得就像风干挂起的鸡爪,好半晌才吃吃道: “这不是…这不是…不对!不可能啊!难道说……” 伊恩院长低声道: “再看看,看看再说…” …… 一 伽罗篇 六十二 战!战!战!(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位身材瘦削的学员上台之后便一直都在沉默,流元视野之下,除了黑色头盔的胶质感觉,他体内的所有元力依然没有任何调动迹象!就连流元的分析能力都捕捉不到任何异常! 御丝毫不敢大意,飞速回想着自己学过的知识,以往的魔造术基础课上,光是导师挑选讲解的经典魔具都不下百余种,涵盖了地火水风雷光明黑暗空间八种基本属性,那些只在书本上提到过的,拥有特殊效果的异种魔具们更是超乎想象,一般只有制造者和使用者才能清晰掌握,仅仅目测的话压根无法判断! 而且灵力本身就是超元力的一种,拥有许多奇妙之处!一般的唤灵师们在成功完成“英灵召唤”之后,只需要持续供应灵力,那些英灵分身便能拥有形体,并遵循他们生前的职业进行战斗!在此过程中,灵力以某种无法揣度的方式转化为其它属性元力,以配合英灵们生前的职业。 这样的灵力应用也只是唤灵体系的一部分,另外一大分支便是被称为“精神魔法”的许多唤灵法术,那些异种魔具绝大部分便是附着了某种唤灵法术,这才得以拥有千奇百怪的特殊效果! 不过这些知识对眼下而言并无多少帮助,究竟有何种特殊效果还需要真正接战才能知道!这位黑盔学员除了眼神有些迷茫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却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御更加警惕——魔具功用无法判断,还是稳妥为先,现在可不是节省卷轴的时候! 他连续掏出几张防护卷轴,迅速施加在身上,各色护罩混杂在一起,如茧一般包裹住身体。 这番举动对任何战斗而言都属寻常,如今却像是触发了什么东西一般!忽然之间,流元视野中警兆疾闪,一道猩红色的醒目标记霎时便定格在黑盔之上,整面视野都在突突震动! 流元如此异状,一定是发现了极大危险在向自己示警,这道猩红标记,一定就是致命所在! 与此同时,黑盔学员俯身蹬地,竟是直接奔袭过来! !!!好快的速度! 原地还停留着对手的残像,流元视野之下,黑盔学员却已双拳轰出,距离他不过半米之遥! …规避已来不及,只能硬接了!还好有几层防护罩在… …不对! 他眼前的猩红标记骤然化为黑紫,流元突突地震动竟是越发剧烈! 千钧一发间,御已来不及再想其它,角色扮演中铁锈与鲜血染就的基础战技,此时终于发挥出了威力! 他矮身屈膝,尖厉的拳风自他头顶呼啸而过,数层叠加的护盾竟然形同虚设,被一股绝大的力量轰得粉碎! 对手只剩残影的冲势仿佛一把攻城巨锤,气流震波撕咬在皮肤上如同刃箭!御以手撑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右一拨,身体如猕猴般连续翻滚,毫厘之间,总算避过了这招如同远古巨兽般的突刺! 他迅速起身,摆好防御姿态,这招突刺形成的气浪冲击此时方才汹涌而来,击打在身上猎猎作响! 这座高台应是专为比斗而制,坚固程度也应足够,此时竟生生被踏出了一串极为明显的足迹!那位黑盔学员直到高台边上才止住冲势,缓缓回过身来! 御无比凝重,他心里清楚,距离远近在这等招式下毫无意义! 不!对手的元力丝毫未动,这或许不是招式,只是普通的一记冲拳而已! …那件异种魔具难道竟是肉体增幅?!竟能把身体强化到如此境地! …还好有流元示警,不然的话… 猩红色的标记继续震动起来,对手下一记攻击顷刻即至! …怎么办?! …只靠基础战技的话,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如果不能完美规避的话,可不是蹭破点皮受点小伤那么简单! …轻灵术? …不行!自己又不是风系体质,速度骤然加快的话,身体控制必然下降!这位对手可不是那位风系男,攻击力完全可以无视… …没时间犹豫了,先试试这个吧! 御迅速半蹲下去,努力盯住狂奔而来的对手,那黑色头盔上无法捕捉到任何心理波动,对手的目光中,漠然一片! “…起!” 御一声大喊,手里的卷轴光华怒放,地系魔力疯狂涌出,一座三米多高的土元素傀儡轰然成型,拔地而起! 御半蹲在土元素头顶上,眼看着黑盔学员呼啸而过,将傀儡的身体撞出一人宽高的大洞! 元素傀儡这种类型的法术除了体型庞大之外,也许唯一的优点便是元力核心可以随意挪移,只要元力核心没被击碎,无论受到何种伤害,元素傀儡都能迅速恢复,只需要使用晶石补充魔力便好!像这种一人宽高的贯穿伤,在对手冲势未曾遏止之时,便已自动修补完毕! 三千学员呆立在台下,看着这位黑盔男生毫不在意自身,一次又一次奔袭而过,在傀儡身体前后来回穿刺! …看来暂时没有危险,如果对手只会这一招的话,这具元素傀儡还能撑一段时间,不过,再尝尝这个吧! 在黑盔对手又一次将后背甩给他时,御迅速撕开四枚卷轴,抛在傀儡脚下不远之处,一经落地,卷轴便迅速消失在地面,然后,土元素傀儡轰然半蹲,一双巨大石臂抱在胸前,直面奔袭方向! …来吧! 黑盔对手的体力仿如无尽!然而这一次,巨大的土元素傀儡用整个身体拉长了纵深,对手的冲势被微微拖延了片刻! 就在对手刚刚穿透之时,傀儡身体四周的地面上,轰然喷吐出茂密的藤体,四条粗壮的主干直直插入破洞,终于捆缚住了对手,又瞬间被绷到笔直! 无数条细枝一拥而上,争相缠绕上去!在无数道刺耳的断裂声之后,这位黑盔学员终于停下了! 先前四张卷轴,正是地系阵法“地龙藤”!土元素傀儡已经成型了许久,脚下区域早已有所变化,足够施放这种要求颇高,威力却足够的法术! 无数藤体编织成茧,高高举离地面,黑盔学员双脚失去了着力点,挣扎便越发徒劳! 除了短距离爆发速度之外,地龙藤这种地系法术构物另外一个优点便是坚韧,最擅长束缚和控制!四道双重叠加地龙藤组成的困阵,可以称得上荆棘丛林了!如果不调动体内元力,不想办法及时破坏的话,御也想不出有什么脱身手段! 可奇怪的是,黑盔学员在这种情况下,体内那几乎没有任何消耗的元力依然安稳不动,连流速都似乎缓慢下来… 在御的控制下,所有地龙藤都刻意避过了对手身体的要害位置,然而对手毫无防护之意,地龙藤上的尖刺在来回拉扯之中造成的伤害便无法避免,鲜血嘀嗒落下,很快便聚为不容忽视的一小泊! …怎么说都是同学,这样的失血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御果断松开了地龙藤,对跌落在地的黑盔对手连续释放了几道水疗术,沉声道: “认输吧!” 御跳下傀儡,准备过去搀扶对方,那位黑盔学员努力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却依然面对着御,继续摆出冲刺姿势… 然而他刚刚迈出小半步,身体陡然僵硬! 流元视野之中,又有一位黑盔学员突兀出现,居然连流元都未能看清!只有耳边些许风声提醒着他,方才有人经过! 只见新上台这位黑盔学员毫不犹豫一记手刀,砸在先前那位学员颈后,负伤那位终于失去了意识,晕倒在了台上,头上的黑盔也仿佛失去了效力,此时脱落下来,变回原来的面具形状。 那面具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居然凌空飞起,直接套在新上台这位的头上,霎那间便融合在了一起! 流元视野中,两张面具的融合过程极其短暂,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的样子!一阵轻微却剧烈的蠕动之后,对手的黑盔上居然多出一道跨越两侧脸颊的弧线,仿如画上去的嘴巴一般! 这道弧线没有张开,却听对手说道: “伊豹败了,现在,你的对手是伊虎!” 伊虎一脚将昏迷过去的伊豹挑下高台,恰好落在最后那名挑战者的怀里,不知是否错觉,伊虎的眼睛里,隐约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伊虎同学,请赐教!” 御连忙后退两步,土元素傀儡和四道地龙藤都还远不到元力耗尽的程度,伊虎静静立在荆棘丛林之中,丝毫没有被包围的觉悟! …伊虎,伊豹,这三位挑战者也许是兄弟或者类似的关系吧… …先前伊豹那种战斗模式威力确实很大,不过却太过僵硬,缺乏控制!看过了自己和伊豹的战斗,这位伊虎同学却是这般气定神闲,看来关键还在那两张能够融合的魔具上面! 伊虎开口道: “拿出全部实力攻过来吧,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吗…自己这位新对手倒是更有人味一点,先前那位伊豹同学戴上面具后,表现真是太古怪了… 流元视野当中,猩红色的标记一直都死死套在黑盔之上!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却并未突突震动,或许是对方暂时没有敌意的缘故… 御还是决定稳妥一点,他纵身几步跳上元素傀儡,一连串冰晶从他手中洒下,冰晶们接触到地龙藤后没有受到任何排斥,迅速附着在所有藤蔓上面,整座荆棘丛林很快便化为冰雪之色! 冰晶包裹在藤蔓外面,就像一层冰甲!这层冰甲不是很厚,却将地龙藤的绝大部分尖刺隐埋在内! 这已经是御的控制极限了,如此规模的荆棘丛林,御可做不到控制每根尖刺伤人部位的程度!伊豹同学先前就是挣扎太狠,反倒被尖刺们伤害太过!同是伽罗学员,哪怕对方敌意再深,御也不忍心下手太重!这场战斗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挑战而已啊! 所以尖刺这种手段还是不再用了,不过外加这层冰晶可不仅仅是遮蔽尖刺那么简单,这样大规模的,将冰系“冰晶术”和地系“地龙藤”合而为一形成的法术,便是法神传承中称作“组合法术”的特殊方法,与他先前使用的“阵法多段复用”和“法术变形”同属于元力微操领域,难度却是更高!不同法术之间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同步,这需要足够的法术理解力和控制力才能做到! 虽然组合法术在威力上比不过火龙卷那样的融合魔法,却至少能够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冰晶的冻气和地龙藤的坚韧合而为一,在捆缚住对手之后,冰晶在藤蔓上进行小范围旋舞他也是做得到的,对于黑色面具可能性极大的肉体增幅效果,这种组合法术的制约能力超过先前几倍都不止! …嗯,不错! 对于这道法术,御这样一直苛求自己的人都难免有些得意,虽然消耗确实大了一些,不过能施展出这样大规模的组合法术,说明他的实力又精进了一层! “小心了,伊虎同学!” 伊虎依旧站在那里,对这丛冰雪荆棘无动于衷,既然对手如此态度,御也不是拘泥之人,他抬起右臂,朝着伊虎缓缓挥下,沉声道: “冰藤…洪流!” 无数条冰晶藤蔓应声而起,扑了上去!伊虎不避不闪,被完全捆缚在内,那幅诡异的黑盔也被完全埋没,高台上顿时晶莹一片! …… 一 伽罗篇 六十三 战!战!战!(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安静了好一阵子的蔷薇导师撇撇嘴,嘴里嘀咕道: “这个祸水,玩捆绑上瘾了吗?真是变态啊!” 维伦导师翻了翻白眼,只作没有听见,强自忍住了赞叹这道组合法术的冲动—— …如此坚韧的地龙藤!如此均匀的外覆冰晶!简直就是威力与优雅的完美合体!试问还有谁在一星初级职业者阶段能做到这种程度?! …听都没听说过好不好! …蔷薇有句话倒是没说错… …真是…变态啊! …怎么就不来我们魔法系呢… 不过维伦导师对御的身体情况也了解一些,对于魔法师这个职业,魔力储备和元素属性都是不可或缺的门槛!听说这小家伙至今也未能凝聚魔莲,体内都是基础元力,在战斗上也只能选择“卷轴流派”,所以维伦导师也只是感叹一下罢了… …… 场上的伊虎深深陷入冰晶藤蔓的束缚中,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说出“认输”两个字,然而他正如自己承诺过的,完完全全让了御这一招!如今被捆住挂在半空都没有半点挣扎,仿佛身陷困境的不是自己一样… “冰藤洪流”中,伊虎左右看了看,目露赞叹之色,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这就是极限了吗? “那就,轮到我了!” 流元视野警兆暴起,猩红标记瞬间变作紫黑,死死套在伊虎的黑盔之上,御的耳中居然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黑盔的表层如泥淖一般蠕动,御赫然发现,伊虎的身体正在迅速膨胀! 数十冰藤根根都粗若儿臂,竟却无力阻止,被伊虎爆炸般的肌肉轻易撑开! 眨眼间,伊虎从略显矮胖的身材,竟然胀大为将近三米的巨人,已经不比土元素傀儡矮多少了! 最粗壮的冰藤在这样的伊虎面前,也连腰带的级别都算不上!冰藤们更是渐渐负担不起如此重量,伊虎的脚掌刚刚触到地面,便如发情猛兽一般,双臂用力一撑,数十根冰藤瞬间便碎落一地! 不远处,伊恩院长霍然起身,惊喝道: “狂化术!!!” 无数碎屑飞舞中,巨人伊虎便如先前的伊豹一般,俯身蹬地,摆出突刺之势! 不知是否错觉,巨人伊虎架势拉开,却是顿了一顿,仿佛在等待着御的应对… 流元一直都在疯狂示警,面对这般威势的对手,已经不能再留手了! 再者说,冰藤洪流的二重进阶攻击有没有效,御心里头也没底! 傀儡上的少年严阵以待,地龙藤全力生出,荆棘更盛!冰甲却迅速还原为冰晶,在他的控制下,纷纷扑到地龙藤的藤节之处,将所有尖刺变为锋利的冰刺!这道组合法术再次变化,每根地龙藤从根部开始,居然整根藤蔓都飞速旋转起来! “冰藤…绞杀!” 数百根冰刺藤蔓高速旋转,如同狰狞怪物的巨口,从四面八方直扑上去,伊虎的庞大身躯眼看就要被这重杀阵吞没! 然而,没有任何导师中断挑战,流元视野中,甚至马上标出了一道直达御所在位置的深红路线! 那是…危险!!! 御不假思索,土元素傀儡在他控制下继续增高,将他尽量抬离地面! 一声巨响被甩在身后,冰藤绞杀阵中,一道宽大的破洞突兀出现,土元素傀儡还未涨大多少,便被凶猛的冲击直接撕裂,巨大的破洞就在御的脚下倏然而过,傀儡核心根本来不及躲避便被破坏,无数石块还未散为元力就飞溅开来,距离高台较近的学员们猝不及防,许多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千饮导师连忙喝道: “整队,退后十步!” 蔷薇导师的治疗法术也及时挥洒过来,伽罗学员们在此刻显示出良好的纪律,很快便完全退开。 御跳落地面,脑海中飞速思考! …如此对手,如何对付?! …伊虎方才明显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发动二重杀阵,即便这样,对方压倒性的突刺也让自己的攻击形同虚设,那种速度和力量,自己望尘莫及! …用增幅卷轴拼力量和速度? …那是找死! …继续提升高度? …伊虎不比伊豹,何况是两重面具融合,天知道有没有其它手段攻击到自己! …如果自己是伊虎的话,基础武技中的跳击完全适合他这样的战法!除非自己会飞,不然的话只能被动挨打,失败在所难免! …飞?! 御眼前一亮,如果能飞起来的话,至少优势又能重归自己这边! 可那是飞行啊…哪有那么容易!!! 无论是武道系的舞空术、魔法系的翔云术还是唤灵系的流风轮,无论是神启系的神翼还是魔造系的元翼,都是五六星以上的大师级强者才能掌握的术法!已经被固化为高等级大师们的标签了! 就算是这些大师们,在飞行这件事上也会小心翼翼! 人间界每年都会听到几件飞行术法失控致死的消息,毕竟飞行速度越快,受到的阻力越大,对元力储备和法术控制要求就越高啊! 更不用说,他只是区区一位一星初级魔造师! 巨人伊虎的实力显然比伊豹更强,流元视野中一幅幅疯狂滑过的图像告诉他,土元素傀儡的核心其实已经避过了冲击,却在穿透傀儡的瞬间被伊虎伸手戳碎! 伊虎转过身来,继续摆出冲刺姿势,静静地等待着! …现在你要怎么做呢?要认输吗?! 在场的所有观众,似乎都能听到伊虎这句无声问话,都在等待御的应对! 时间在这个时刻仿佛被拉长了,剧烈的心跳之声似乎间隔很久,就像完全消失了一般! 御的心中,自己所学的一切知识疯狂掠过,却完全找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这场战斗就是极限了么… …无法飞行,就无法进行反击!必败无疑! …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还有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意识一阵恍惚,竟蓦然被拉入传承书室里面! 一本书籍自行飞出,展开在他面前。 那是某道阵法从诞生到废弃的全部历程! 那道阵法初始时极其简单,主体构物只是一片薄板! 渐渐的,它变了材质,变了形状,在各个位置都加了很多功能!主体设计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巧! 在这本书中,那道阵法却与元力压缩阵法不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它是失败的! 然而它还是被废弃了! 废弃的原因只有两个字——元翼! …元翼?! …魔造体系的飞行术法?! …既然元翼是它废弃的唯一理由,难道那道阵法,竟是更加古老的飞行之术?! 仿佛认可一般,数本书籍再度飞出,分别翻到了某页,停留在某些碎散的知识上! 那是一些极为简单的理论或是公式,有速度和加速度,有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甚至还有家用魔具——魔造风扇的基本构造! 当这些知识与那道阵法结合在一起,御赫然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东西! …人间界域如何能够出现飞行之术? …那当然是模仿!对于天生拥有翅膀的鸟类的模仿! …自己不止一次见识过西娅姐姐的元翼,那种形态,简直就是一对真真正正的翅膀! …而那道古老的阵法,却只是在模拟鸟类飞行时候的一个阶段!一个无法拍击翅膀,无法自由地翻折辗转的阶段! …可是,几乎所有的鸟儿飞行之时,都会伸直翅膀,享受那个无限潇洒的阶段! …那个阶段,叫做滑翔! …那道阵法的名字,正是滑翔! 御霍然开朗! …自己虽然不懂这其中的真正道理,可是自己拥有足够的阵法卷轴!拥有法术变形技巧!参考那道阵法的初期形态,要营造出可堪滑翔的条件,并非完全不可能! 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似乎是在发出赞叹,传承书室微微一震,他的意识便即回归,眼前依旧是威势如山的巨人伊虎,身上盯注的依旧是无数道目光! 御自手链上一抹,十几张卷轴霍然发动!土元素傀儡在他脚下成排出现,又迅速融为一体,形成一座高达十数米,可以俯瞰全场的巨大山丘! 巨人伊虎摇了摇头,两位院长和一众导师均是默然,千羽宗师焦急地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伊人宗师却早有准备,拦在千羽身前,精致的面孔上笑意如花! 可是下一秒,所有人的脸色再次变化! 静立在山丘顶端,仿佛放弃抵抗的御连眼睛都闭上了,无比专注! 在他背后,无数粒冰晶喷出,一片长达三米,形状只是简单三角形的冰系构物赫然成型! 这张硕大的三角形冰片没有别的特点,唯一的感觉就是坚硬!然而越往外侧,冰片的厚度越薄,颜色也越发暗黄! 这已是他控制能力的极限了! 用尽全力凝缩冰晶,用尽全力提高冰片的硬度!在冰片外侧勉强附上一层尽量平滑的石肤,更是让他面色苍白,汗流浃背! 巨人伊虎目光闪动,却是冲到近前,开始疯狂攻击山丘!十几米高的山丘在他的蛮力锤击之下碎石纷飞,山体很快便被他生生凿出无数裂纹,眼看就要完全崩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御纵身一跃,从山丘顶端跳了下去! 冰片附着在背部,带着他歪歪斜斜画了一道弧线,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巨人伊虎转过身来,又一次摆出冲刺姿势! 半空中的御此时沉静无比,手中光华闪烁,“初级风柱术”卷轴撕开,一道狭长风柱立时向下轰去,在接触地面的同时,风柱突然反向旋转,居然定在了地上!强劲的上升风力几乎马上便将他旋卷而起,往高空抛去! 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看着,看着他在这股杂乱的强风中折起了冰片,被抛在高空后又再度打开,他很快便熟悉了冰片的操控,在风柱范围之内能够勉强进行小范围的盘旋了! 然而御的动作并未结束,在操控稳定下来后,他马上一个折身,歪歪斜斜地飞向高台外围,沿着高台边缘投下一连串的风柱,将伊虎围在中间! 他有足够的风柱术卷轴,也做好了“轰散风柱—布设风柱”的拉锯战准备,然而伊虎却似乎和伊豹一样,在佩戴黑盔时无法调用体内元力,无法使用法术攻击。 不过伊虎也有足够的战斗智慧,眼看御已能驻留空中,立刻攀爬起来,几个纵身便将登至丘顶! 御当然清楚伊虎的意图,想要借助山丘拉近距离,进而扑击向他!如果真让伊虎得逞,空中的他完全就是靶子! 心念电转间,所有的傀儡核心同时爆碎,巨大的山丘轰然坍塌,伊虎眼见不好,勉强扑击过去,却已是难以借力,只能无奈跌落! 这还没有结束,演武厅十几道风柱根部,坚硬的地面忽然出现了十几团泥塘,正在迅速扩散! 那些正是“泥沼术”,如今终于相继生效,泥塘迅速汇拢在一起,占据了整座高台! 高空之上,十数道“地龙藤”法术迅速施放,赶在伊虎之前便已落地,一时间,无数条更加粗壮的尖刺藤蔓在泥塘中欢涌! “地龙…泥沼!” 御的面色越发苍白,勉强念出这几个字,巨人伊虎便被无数条地龙藤蔓直接扑倒! 泥塘渐渐更深,很快便没过了伊虎的小腿,让他的行动更显滞涩! 地龙藤在泥沼术的环境加持之下,几乎生生不息!无数条藤蔓在伊虎手中粉碎,便有更多条藤蔓继续冲上,前赴后继! 更何况御在空中,随时可以继续投放地龙藤! 就算这样,在他继续消耗了十八张卷轴之后,伊虎的挣扎才终于被遏制! 这一战,实在艰难! 一 伽罗篇 六十四 神器•猎魔(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座高台,如今已是另外一番样子! 厚厚的泥塘还在上升,如今已有三米多深! 泥塘的边缘完美覆盖了高台的边缘,浓稠的泥浆汩汩流淌,半点都没有溢出高台区域,在三千多位学员面前,尽情展示着什么叫做真正的法术控制! 风柱术的持续时间早已超过普通水平,如今依然还在持续着,在风柱和泥塘接触之处,所有人都能明显看到那层极其优美的分界,标准的弧线如同丈量过一般,让这两道法术互无干扰! 那位背生薄翼的少年依然还在空中盘旋着,苍鹰一般! 泥塘中那数之不尽的地龙藤蔓如同无数条巨蟒,缠绕在巨人伊虎的四肢上,密不透风! 那些藤蔓缠绕的方式极有规律,就像某些精密加工出的魔具部件!藤蔓彼此交错,中间竟几乎没有缝隙!无数条藤蔓缠绕之后,伊虎的四肢此时就像拥有美丽螺纹的甲壳一般! 台下的学员们都很清楚,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位少年一手完成!战斗这么久了,所有的法术依然还在那位少年的控制之下!他们面前所有的美丽,都是那位少年的可怕之处! 巨人伊虎还在奋力挣扎着,藤蔓上的尖刺虽然无法刺穿他的皮肤,可是他的四肢在无数根藤蔓的缠绕下渐渐落入下风,在这场角力里渐渐不敌! 最后那位挑战者开口道: “伊虎,认输吧!” 听到这句话,巨人伊虎这才放弃了挣扎,身体也在恢复原样。 御连忙放开了束缚,三米多深的泥塘也迅速降为薄薄的一层。 伊虎没再说话,走下高台时却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很是奇怪,似乎有些惋惜,有些不忍… 伊虎的身体丝毫没有受伤,不知道是他的体魄强于伊豹,还是那两重黑色面具的原因,可是当他摘下黑盔之后却迅速萎靡下来,面色蜡黄,如同大病了一场! 御盘旋在空中,开始逐个撤去风柱,准备降落下去,却听有人说道: “不用麻烦了!” 只见最后那位挑战者手里捏着三副面具,已是上了高台,竟和伊虎一样,直接走进地龙藤法术区域! “同样的战斗再重复一遍也没有必要! “况且与我的弟弟们相比,我伊龙也只多会一招而已!” 伊龙仰头望向空中,触上御的目光,平静的面孔上似乎多了一些东西,扬声道: “御,尽管你是个罪人,但我承认你是位真正的战士!此战原本无关生死,但打到这个地步,于我们兄弟三个而言,却已是高于生死!真正的战士本当陨落在北方冻土,陨落在抗魔战场之上,只可惜,你或许等不到那一天了!” 伊龙话音未落,三副黑色面具已被他狠狠按在自己脸上! 三张面具迅速化为黑盔,唯一与伊虎伊豹不同的,便是那道从左颊蜿蜒到右颊的狰狞口器! 细密尖厉却咬合得天衣无缝的牙齿呲出有些滑稽的笑脸,这副黑盔显得更加诡异! 一团团黑气自黑盔上蒸腾而起,压抑在伊龙的头顶,盘绕不绝,如同要勾勒出一些不属于这个战场的东西! 演武厅里一片哗然!千饮导师心知不妙,欲要冲上高台,两道粗壮如虬结古树的白眉后发先至,朝那黑盔和头顶黑气攻去! 伊恩院长面色凝重,两道长眉上竟然燃烧起极为灼目的流焰,然而黑盔和黑气却像是在一层无形力场保护之下,将那两道长眉轻而易举阻挡在外! 伊龙头顶的黑气越发浓重,许多股黑气竟然沿着长眉倒卷而来! 两道长眉如触电般回缩,在空中如鞭一般连续抽出几十道闷雷声响,这才将附着的黑气甩脱,伊恩院长身下座椅却被他震作粉末! 一旁的乐文院长此时才回过神来,青黑色的本命英灵浮现在身上,大声吼道: “灵语术,离!” 一道无形震波倏然扩散!维伦导师的法杖,千饮导师的佩剑,蔷薇导师的烟斗,还有其他所有导师佩戴的魔具都在这道震波作用下脱离了身体,洒落一地!然而那黑盔却只是轻微晃了一晃! 伊龙头顶那团黑气却像是被乐文院长的灵语术激发一般,散乱的黑气迅速回流,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圆盘! 不停溢出的黑气在圆盘顶部凌乱升腾,这张一人多高的巨型圆盘矗立在伊龙头顶,却裂开了和黑盔如出一辙的,自左至右森然林立的锯齿般的嘴巴! “嘿嘿!哈哈!” 此时的伊龙仿佛乍然间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 那圆盘忽然翘起,巨大的口器上黑气耸动,仿佛擎天巨人正在闭目嗅着些什么,很快,这张巨型面孔便锁定了高空之上的少年! “食物!” “伊龙”自语道! 巨型面孔似慢实快,再度自转了一圈。 “同类…” “伊龙”继续说道! 两道长眉和无数道唤灵分身洪水一般扑击过来,两位院长早已冲上高台,状似发狂! “伊龙”却看也不看,黑气也不再有任何反击迹象,两位院长轰击在黑盔和面孔上,如同轰击着其它世界投射而来的影子! “伊龙”喃喃道: “多少年没有进食了… “一千年了吧!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小家伙,还愣着做什么?!开始开始!” 黑色头盔和巨型面孔同时抬起,望向空中那位少年! “猎魔武装! “噬!魂!” 巨型面孔上的牙齿森然裂开,无数道黑气喷向空中! 两位院长合身扑上,将御护在身后,两道神级域场蓦然张开,一内一外,将所有黑气罩了进去! 域场之力各具玄妙,是人间界域力量本源的显化,威力极为恐怖!正是神坛强者的最强手段!即便神坛强者之间对战,也轻易不敢置身于对方域场之内!两位院长已是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了! 黑气果然被阻住了,困在域场之内,如同远古怪兽的狰狞乱发! 那张巨型面孔像是此时才发现两位神坛,嘿然一笑,竟毫无半分在意! 它蓦地旋转起来,无数道黑气疯狂涌动,在所有人眼里,域场之内就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狂暴之物正在诞生,又或许正是狂暴本身! 只听“叮”、“叮”两声脆响,透彻整座演武厅!内外两道神坛域场竟像脆弱的蛋壳一般被轻易破去!两位院长闷哼一声,跌落下去! 巨型面孔停了下来,继续望着御,那无数道黑气此时竟变幻为攒簇在一起的无数只手掌,冲天而起,瞬间便穿进御的身体! 如此诡异的攻击早已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御不敢开启流元,更来不及做丝毫规避!盘旋之势霎时间竟被定住了,就像一只被莫名恐怖之物抓在手中的幼鸟! 下方的人们看到,那无数只手掌几乎铺满了御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没过了御的口鼻眉眼,正向着御的头顶蔓延,像是要从中掏出些什么! 所有担心着御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甚至就连两位院长此时都放弃了攻击,绝望之色同时浮现在两位院长脸上! 千羽的唇角生生咬出两道血痕,纳兰伊人噙着更加迷人的微笑,仿佛千羽此刻的表情,她一丝一毫都不愿放弃欣赏! …… 一 伽罗篇 六十五 神器•猎魔(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高空中,御早已失去了五感,传承书室也在第一时间化为铠甲披挂在他身上,然而他所看到的只有黑色!无数只黑色手掌汹涌而来,撕扯向他! 他只能奋力挣脱,然后被迫退却,可是越往后退,意识竟也越是模糊,许多感觉、许多念头就像是被那些黑色手掌掠夺过去一样! 他不知道还能退到多么深的地方,此时的他连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 他只觉身后蓦然一重,似乎坚不可摧的壁障挡住了退路! …到此为止了吗?!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无数条符文生命从那壁障之中冲出,挡在他的身前,如林列阵,如同大海一般! 在那庞大阵列的最前方,他仿佛看到了一枚无比亲切的光点,隐约朝自己招了招手,便向那黑暗冲杀过去! …… 在所有人的眼中,那些黑色手掌刚刚触到少年的额头,也许下一秒,他就将完全陷入深渊! 就在此时,少年的额头中央竟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仿佛睁开了第三只眼睛! 磅礴的光芒就像太阳一般,无数只黑色手掌瞬间就被驱散!光芒泼洒下来,那张连两位神坛院长都难以匹敌的巨型面孔,此时竟如冰雪般消融,在光芒照耀下嗤嗤作响! 光芒散去之时,巨型面孔连同所有黑气早已消失不见,少年已是失去了意识,自空中跌落,千羽宗师早已冲了过去,将他接在怀里。 黑盔之上,先前那道声音却再次响起: “一千年了!饿了一千年了!睽违已久的美味之物,想不到却是朵带刺的玫瑰! “真是妙啊!妙不可言! “嘿嘿,小子!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你早晚都会是魔!早晚都会进我的肚子! “嘿嘿!哈哈! “鲜嫩的皮囊千篇一律,美味的灵魂亿中无一! “噬好魂,如饮醇酒!小子,我记住你了!记住你了! “伊人小丫头,你很不错!这些个附身名额,就许给你吧! “走了走了,哈哈!” 纳兰伊人的笑容或许曾经定格,但却并未消散,此时显然更加浓郁! “恭送猎魔冕下!” 黑盔顿时碎为齑粉,伊龙软倒在地,大口喘息,不过他很快便勉强起身,回到伊虎伊豹身边。 两位院长早已围住千羽,查看御的状况,几经查探之后,却发现他只是虚脱昏迷,身体并无大碍。 在最后关头破解噬魂之术的一定就是那枚环纹晶体了,两位院长心知肚明,此时却不便多说。 然而御的额头幻阵此时早已失效,那只“眼睛”闭拢起来,一条浅浅的痕迹却是清晰可见! 伊恩院长面沉似水,命令道: “候选资格战结束,所有师生原地解散! “千羽,速回凤鸣山,御就拜托你照顾了! “伊人,你随我来!” …… 探索高塔顶端,院长室内。 纳兰伊人俏立在两位院长面前,脸上轻轻浅浅,笑意如常。 乐文院长双目喷火,一拳轰出,重重加固过的墙壁轰然破裂,无数碎石飞溅开来! 凛冽的寒风灌入,纳兰伊人却是没有半点防御之意,任由碎石击中身体,滑过脸颊,留下几道醒目的血痕! 伊恩院长已沉默了许久,此时叹口气道: “老伙计,难为你了!我知道猎魔冕下几千年来一直都是你们家族的供奉神器,听说就连你们家族的灵语术都是得到猎魔冕下点拨,这样大的恩惠之下,老伙计你还能出手,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 “家族是家族!我是我!若连这都拎不清,我还当什么伽罗院长!” 伊恩院长闻言,却又沉默起来。 乐文院长怒气难消,质问道: “纳兰丫头,伊龙伊虎伊豹三兄弟是你们家的吧?那三副黑色面具也是你给他们的?” “是啊。” “好啊!看来你们纳兰家族是准备完全抱紧神殿大腿了!你知不知道,那可是猎魔武装!怎么可以用在这种地方?!” 神殿专属,猎魔武装!两位院长都很清楚,自从乾如一担任议长之后,无论是利益交换也好,增强人间战力也好,神殿与议长两大势力的合作之一,便是猎魔武装! 乐文家族世代供奉的便是人间至强之一——神器猎魔!猎魔冕下作为人间界域有史以来唯一一位能够吞噬妖魔而不伤自身的神器,自然拥有与其他神器不同的强大能力!而在北方战场上,神官们的地位无可替代,为了进一步提高神官们的生存能力,在乾议长首肯之下,猎魔冕下同意将自己的一点分身附在某些魔具之上,形成所谓的“猎魔武装”,佩戴之人便能获得猎魔冕下的能力加持! 以往的猎魔武装对佩戴之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太高,即便是拥有神力的神官们也难以承受!现在看来,猎魔武装竟是有了巨大突破! 这三张面具不管是附带体质增幅也好,狂化术也好,都算正常!但是三张叠加,竟然能够完成神器•猎魔的附身召唤,而对附身者的要求,竟然已是降低到初级职业者水平! 神器猎魔虽然是人间守护之一,却与其它几位神器截然不同!祂所擅长的噬魂之术可是并非只能吞噬魔气,祂真正喜欢吞噬的,其实正是人间生灵的灵魂! 若不是三千多年前泛大陆议会成立之时,神器猎魔在当时所有强者见证下,对着人间法典签订契约——直到自身毁灭之前,永远不会吞噬任何一位人间生魂!只怕这位猎魔冕下当时就被判为魔器,直接就被灭杀当场了! 乐文院长比谁都清楚这些! 可是他身为乐文家族几位神坛之一,猎魔武装取得突破这件事情,他居然直到现在方才知道! 而且乐文院长更加清楚这位猎魔冕下为何会答应与神殿势力合作! 不能吞噬人间生魂,却不代表不能吞噬入魔之人! 神殿势力不知道羁押了多少魔民和半魔民,这百年来,或许已有无数入魔之人的灵魂成为猎魔冕下的腹中餐点!在人间法典受损,无法制约神坛强者的现在,恐怕这位猎魔冕下更是无所顾忌! 什么一千年未曾进食,都是屁话! 更加让乐文院长愤怒和后怕的是,这位猎魔冕下居然盯上了御!居然胆敢当众噬他的魂!无论祂最后是否成功,在世人眼里,这岂不是在说御就是妖魔!哪怕是未来的妖魔!!! 乐文院长怒气上冲,厉声喝道: “纳兰丫头,你做的太过分了!” 纳兰伊人轻声道: “过分吗?伊人可不觉得。” 她轻飘飘地取出一张纸,展开举在胸前。 那竟是乾如一议长特批的手令——新型猎魔武装的测试认可书! 乐文院长瞳孔急缩! ——难道这件事情,竟也是乾议长的意思吗?! 纳兰伊人微笑道: “尊敬的乐文院长,猎魔冕下的强大之处,您应当比任何人都了解!祂老人家可是人间界历史上唯一一位能够吞噬魔头而不至于反噬自身的神器!这么多年来,猎魔冕下吃掉的大小妖魔怕是早已不可计数!更何况猎魔冕下还在人间法典面前发过誓,终生不噬人间生魂!所以,祂老人家说那个罪人必定入魔,那他未来一定是魔! “伊人真的不明白,身为人族传承圣地的学院院长,您为何还要自欺欺人!为何一定要回护着他!” 乐文院长闻言,更是怒不可遏! “你懂个屁!猎魔那老家伙问世以来,祂吃掉的人族绝对要比祂吃掉的妖魔多得多!那种疯子神经病说出来的话你也能信?!噬魂术是何等致命你会不明白?!就凭这一点,我都能当场灭了你!你还敢说御是妖魔?真是滑人间之大稽!你知不知道,御他可是法神亲…” 砰! 伊恩院长重重一拍桌子,打断了乐文院长。 他低声问道: “伊人,御还是个孩子,你和他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辣手,非要置他于死地?!” “哈!” 纳兰伊人怒笑道: “无冤无仇?! “几年前,伊人的亲爷爷,伊方索大神官被他害的爆体而亡!几天前,伊人的亲叔叔,伊索神官想讨个公道,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倍受欺凌侮辱,气到呕血卧床不起!伊人真的不懂,在这人间还有什么能比血脉亲情更重要?身为纳兰家族当世唯一一位神坛强者,竟然视亲族如无物,反倒去保护家族血仇?!连乾议长这等无干之人都甘冒誓约雷云之险,欲要出手灭之,伊人又如何惜身!恨只恨那个罪人命大,若非他额头上的东西,他罪恶的灵魂早已在猎魔冕下腹中消化殆尽了! “您说,伊人的话有错吗?亲爱的二爷爷,纳兰伊恩院长阁下!” 乐文院长遽然转头,惊愕万分!伊恩院长闭目不言,长眉激颤,好半晌,他才开口道: “伊人啊,带着伊敏和所有纳兰家族势力,从此便退出伽罗吧!见到你的父亲,请替我转告他,跟随神殿行事,便如与虎谋皮,危险极大!你和伊敏都是好孩子,你又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还是莫让父辈们的事情耽误到你们的好!更何况我那个伊方索兄弟,不也是舍弃了姓氏,才得以晋级大神官的么… “至于我么,也早已经不姓纳兰了…” 纳兰伊人恭敬施礼,微笑答道: “伊恩院长,多谢您的教诲!如您所愿,伊人这便离开!我们姐弟看来是给伽罗学院添麻烦了,得罪之处,还望两位院长大人大量,宽宥我们这等无知蚁民!” …… 数日之后,几辆车子驶出了伽罗城邦1号塔区。 纳兰伊人掀开车帘,回望过去,从这里依然能够看到那座与光明塔林比肩的探索高塔! 她望了很久才回过头,脸上笑容依旧,轻轻说道: “伊敏,你要记住! “不入神坛,终为蚁民!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 …… 一 伽罗篇 六十六 温泉(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凤鸣山脚最东侧,某座不起眼的院落门外,气喘吁吁的小三和小五终于追上了一路飞奔的某位少女宗师,拦在她的面前。 顾不得自己还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小三忿声嚷道: “你这家伙,把少爷还我!” 小三泛着泪光,眼睛里只有被少女宗师横抱在胸前的还在昏迷之中的少年,不假思索便伸出手去。 小三委屈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混蛋!居然抢走了少爷的处女“公主抱”,我和小五都不好意思做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外人抢先?!真是不知羞耻,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居然还抱着少爷的胳膊不放!若不是导师们都在,我早就冲下去揍你了,快还我少爷! 少女宗师看着小三的动作,目光冰寒!然后她的面色才缓缓柔和下来——这当然是在确认了小三的手臂伸过来的方向,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只是为了接过自己怀抱中的少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身为宗师强者,对方这等动作简直就是婴儿水平,可对方的目标竟然是他,这却让少女宗师眉头紧皱! 她横托少年身体的一只手臂轻轻抬起,迎了上去,拇指食指屈在一处,轻轻一弹,一声沉闷的嗡鸣声中,小三那只进击的手腕便被少女宗师劲力弹开,连身体都被这道劲力猛然带倒! 泫然欲泣的小三双手撑地本要起身,那只手腕却骤然失力,小三的头直接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小三捧着手腕,终于直起身来,被击打到的部位已然肿成了茄子,她再也忍受不住,哭喊道: “小五!揍她!!!” 少女宗师怀中的少年或许被吵到了,睫毛有些微颤,她慌忙低声喝道: “嘘!噤声!” 小五早已摆出战斗姿态,听到这句话,她的冲前之势与小三的哭声几乎同一时刻戛然而止,三位少女忽然间化为了雕像,直到她们确认,少年并未惊醒… 少女宗师低声问道: “早就觉得路上有人尾随,原本不愿和你们纠缠,居然还敢追上来!说,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小五目光凛冽,冷声回答: “这片凤鸣山脚便是我们的家!你抱着的是我家少爷!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少女宗师恍然,望向怀中的御,温声道: “哦,是听说过婆婆家里有两位女孩子,每天都在照顾他…” 她转头看向小三和小五,微微欠身: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们了!放心吧,从今以后,我会照顾好他的!嗯,一定!” 少女宗师态度非常真挚,语气极为坚决。 小三和小五的脸色更加难看,小三怒道: “辛苦你个大头鬼啊!你又是谁?算了,管你是谁,快还我少爷!” 少女宗师平静回答: “我?我叫鹤千羽,当然是他的未婚妻了!” 小五急忙伸手,拦住了要继续发飙的小三,正色道: “千羽小姐,未婚妻与否,那是见过婆婆之后再讨论的事情!我家少爷还在昏迷之中,婆婆在家里一定也心急如焚了,请将少爷还给我们吧!” “…哦,这是要搬出婆婆大人来压我吗?” “少爷的事情,自然得等少爷醒转过来再说,现在重要的是照顾少爷!我想这人间界里,再没有什么人比婆婆更有资格看护我家少爷了吧!” “我家里有地脉温泉,调理身体自然不在话下!” “区区温泉而已,难道能与我家婆婆相比?!” “看来你们两个是不肯让路了?!” “少爷还来!我们立马就走!!!” 三位少女眼看就要剑拔弩张,小院的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体格健壮的鹤老爷子依然声如洪钟,仿佛并未察觉到此时气氛。 “哈哈,这不是小三跟小五嘛,我说千羽丫头,快请两位姑娘进来坐坐,咱们鹤家可不能失了礼数!” 小三和小五连忙行礼,小五恭敬道: “鹤爷爷,我家少爷此时尚在昏迷,需要尽快让婆婆检查一下才是!” 鹤老爷子上前一步,手搭在少年腕部,澎湃内力输送之下,少年略显苍白的面色马上多了些红润。 “嗯,御儿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受到力量冲击,暂时昏过去了,正好我家有从连云山脉深处挖出来的地脉温泉,这种情况最是对症啦!” 鹤老爷子扬声道: “你说对吧,大姐头?” 虚空中一声轻哼,却是婆婆的声音袅袅传来: “你这老鹤儿!你让我以后如何跟其他几家姑娘交待…算了,我家御儿就暂时交给你了,小三小五,你俩先回家准备饭菜吧!” “可是…” 小三眼巴巴望着被“公主抱”的自家少爷,心里极是不甘,却也不敢反驳,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小五渐渐走远。 …… 千羽抱着少年走进屋子,关上屋门之后,鹤老爷子马上奔走如猴,在小屋四周布下了不知多少层结界,这才停下来。 千羽皱眉问道: “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鹤老爷子紧张地看着屋门: “唔,那俩丫头别又回来了,咱就装不知道…” 千羽不解道: “她们回来又如何?我是他的未婚妻,我来照顾他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鹤老爷子一时语塞,也不敢看自己的小孙女儿,搓着手讪讪笑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的了…不过千羽啊,爷爷是过来人,这男女之事嘛当然是越快越好啦,俗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不对不对!是’速度与激情’…也不对!总之啊,这生米还是早点煮成熟饭才对嘛…” “…什么生米熟饭的,莫名其妙!” 心中急切的少女一甩发辫,抱着少年便朝地下室的温泉走去。 这座院落的地下室没有分隔,十几米高的地下空间浑然一体,许多根青玉白色的青钟石乳悬挂在石室顶端,无数蕴含石乳精华的液滴便如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般,落在下方硕大的温泉池水里,泛起的雾气蒸腾不散,只是吸上一口,便是千羽这样的宗师强者也是精神大振! 而在门口不远处的那张钟乳石床更是元力澎湃,少女宗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道: “爷爷,您先出去吧,我来照顾他便好!” 鹤老爷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闻言连忙道: “好,好,我马上走,马上走…” 说完,他却神神秘秘地凑到自家孙女面前,将一片对折了不知多少道的小布团塞到千羽手中。 鹤老爷子压低了声线,凑在千羽耳边: “千羽啊,爷爷这两年一直看着御儿,人品样貌都没得说,连厨艺也是一等一的好!我说丫头,这人嘛就得珍惜眼前,活在当下才对!听爷爷的话,该出手时便出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爷爷,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千羽不明白!” “…爷爷是说,虽然你是他的未婚妻,外头可是还有不少家的女孩子有想法呢,这关系嘛,早一天确定就早一天安心…” “哼!他是我鹤千羽认定的男人,谁敢动什么歪心思,看我不打到她们满地找牙!”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与人为善嘛!不过我瞅着御儿的身体状况又有些不妙,怕不是内伤有所反复了吧!” 千羽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爷爷,您说的都是真的?!他…他受伤很重是吗?!” “千真万确!千羽啊,你手里这本’温泉疗养指南’可是爷爷的珍藏,你一定要按照上面的方法一丝不挂…不对!一点不打折扣地行事才好!事不宜迟,赶紧泡温泉…啊不对,赶紧替他疗伤去吧!” “嗯!谢谢爷爷!” 一 伽罗篇 六十七 温泉(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千羽大踏步走近石床,将怀抱中的少年小心翼翼横放在温润的床面上,然后一把关上了门,鹤老爷子絮絮念叨的一连串“指南”二字就这样被她拦腰斩断… “…这丫头…” 鹤老爷子摸摸差点被撞到的鼻梁,摇摇头离开了地下室。 …… …指南吗…嗯,加油!我可是他的未婚妻呢! 千羽在池水里净了净手,郑重其事地打开了那个小布团。 这个布团原来是一大张绢帛,极为柔软坚韧,材质上佳,密密麻麻的注解小字围绕着十几副图画,显得异常神秘! 图画底色都有些暗淡了,上面的人物面孔也难以辨认,奇怪的是那些注解部分,却像是刚刚被人刷了层底漆,又重新添上的文字… 少女宗师显然没有多作怀疑,尤其是看到绢帛横批那行苍劲有力的“温泉疗养指南”六个大字之后,更是神情肃穆! 只见这横批之下写道: “本指南为秘传疗伤之术!施术者务必按照步骤逐一进行!否则会对受术者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必要时,可指压受术者颈部动脉使其暂时昏迷…” 少女宗师恍然大悟,也完全放心下来! …啊,这原来是一篇秘术啊! …这些注解便是口诀,至于图画便是行功图了吧! …难怪爷爷神神秘秘的,还布下那么多结界,看来这篇秘术应该非常珍贵才对! …唔…族里经常有人说爷爷不靠谱什么的,我觉得爷爷很好啊!不但给我找了位这般优秀的夫婿,连这种闻所未闻的秘术都传授给我! …事不宜迟,开始吧! …第一步是…“脱掉受术者衣物!注意:不留任何衣物”! ——这当然是正确无比的了!在这位少女为数不多的十几年人生里,诸如温泉疗养之类的事情虽说她从未接触过,但是功法秘籍之类的她可当真看过不少! …再说了,疗伤嘛,不脱掉衣物如何能够保证最佳效果呢! 千羽一边想着,一边玉手翻飞,石床上的少年很快便被剥了个精光,只剩下颈间的吊坠和头上的发带,不过这两样东西并不属于“衣物”,也应该不会影响到疗伤效果。 ——少女宗师这点儿判断力还是有的! …第二步:“施术者除衣!注:为保证最佳效果,只留内衣最佳”! 千羽愣了愣,脸色有些泛红,不过还是依言而为。 …唔…这篇秘术倒是奇怪,从没听说过疗伤法门需要这样… 千羽将衣裤放在床脚,紧了紧束胸上的绳结,许是想起了些什么,眼里温柔起来。 …第三步:“以鹤家推手之柔字一度至柔字十度诀,为受术者推拿全身!注:除头部外,全身均需”! …咦,柔字诀?这篇秘术怎么会有我们鹤家的东西… 不过少女宗师只是短暂疑惑了片刻便不再多想,她打量了几眼石床,略略思考了一下,便将少年温柔托起,让他的头和上身倚靠在自己屈起如梯的一双玉腿上面。 ——石床不是太宽,这个姿势是她身为一位武道宗师所判断出的最佳姿势! 她将足够的内力分配到双脚,十只玉趾紧紧扣住床面,一双玉腿纹丝不动!然后便双手捏起柔字诀,在少年的身体上缓缓推拿起来。 氤氲的雾气中,少年少女的头离得很近,少年的呼吸声就在专注的少女耳边。 少女一边推拿,一边仔细关注着少年的状态。 …嗯,呼吸声很均匀,心跳也很有力,这篇秘术果然有效果,不错不错! …不过嘛,还是得看谁来操作才对! 少女在心中为自己默默点了声赞,捏着柔字诀,继续努力起来… 少年的臂膀和胸膛部位很快便已推拿完毕,专注无比的少女宗师丝毫未停,玉手继续向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倏然飞起,紧紧缠住了少女宗师的双手,推拿中断了! “你!你在做什么啊?!!!” 疗伤正入佳境之时竟被打断,少女宗师怒气陡生!然而顾忌到怀中的少年,她没有马上发力挣脱,压低声音问道: “是谁?!” 迷蒙的雾气旋卷飘散,少年头上那条白色发带如水一般流泻,悬停在半空,只露出上半身的爱琳手指千羽,脸色涨红,还是龙身的尾部依然缠住千羽的双手! 千羽看了一眼少年铺散开的头发,点点头道: “哦,我知道你,是苍龙公主吧,你不是一直睡着的吗?如你所见,我正在给他疗伤呢!” “…疗…伤?!” 爱琳气急: “疗伤需要这…这个样子吗?!还有你刚才…你刚才是要摸哪里啊!!!” 千羽指了指身边那张绢帛,道: “喏,这是爷爷传与我的疗伤秘术,效果不错!快松开,不要打扰我替他疗伤!” 爱琳闻言也是一惊,她刚刚醒来就见到方才的场景,也不知怎的就冲了出来! 好在少年还在睡着,并没有发现她,不过看他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有伤在身的样子… “你…我看你就是在占他便宜!” 千羽冷然道: “苍龙公主!世间秘术千千万万,你不懂可不代表不存在!这本’温泉疗养秘术’是爷爷交给我的,难道我们鹤家还会害他不成?你要知道,他可是我鹤千羽的未婚夫!” “…神马?!” 爱琳闻言又气又恼,心头更酸! “他是你的未婚夫?!我…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胡说!!!” 千羽面色更冷: “苍龙公主!听闻你幼时体弱,全靠他才能存活下来,现在还经常沉睡,你不知道这件事也算正常!我不怪你!再者,这件事我虽不知详情,却是我爷爷从小便告诉我的,或许是长辈们指腹为婚也说不定!前几日我终于与他相见,又得他相救,发誓非他不嫁!总之一句话,从今往后他便是我鹤家的女婿!是我鹤千羽的男人!我来照顾他自然是天经地义!你若无事,便请赶紧离开!!!” “………!” “你放开我!” “我就不放!” “要打架是吗?!” “打就打!” “那好!” 一 伽罗篇 六十八 温泉(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千羽心中很是窝火! ——先是那什么小三小五,这又来了位苍龙公主,看来我家夫婿身边的野花野草还当真不少!没有关系!来一支我剪一支!来一朵我就折一朵!哼! 爱琳稍稍冷静了些,轻轻靠近,将熟睡中的少年小心地挪到石床边上,龙尾这才松开了千羽,落地化为人形。 两女对视间,不约而同绕过温泉,来到距离石床最远的一小片空地处。 “鹤家,千羽!” “龙族,爱琳!” “噌”的一声,两位女孩子便打在一处,拳脚相击之间,劲风四溢! 不过少年毕竟还在睡着,她们的心里都有顾忌,所以交手时便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很多。 这些天来,这位发带女孩就和以往那些年一样,默默地陪伴着少年,也见证了少年的许多事情,为他的每一丝进步暗自欣喜! 然而爱琳也很清楚,在那次审判之后,少年的失忆状态却是恶化了,就和那些古书里描述的症状一模一样!她和婆婆更不清楚,少年的失忆症状还会不会继续恶化下去! 对此,她的心里更加忧虑,却也更加无力! 尽管她现在已经可以每天醒上好几个小时之久,失去的力量源泉也随着少年的变化在真真切切地生长着,她的实力也在逐渐恢复,如今的爱琳便是睡着,这条发带也已能够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的使命——收束住少年体内的奇异气息,然而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即便少年在晋级成功后居然报出了“琳”的名字,她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任何了解少年现状的人们都在忧心这些,在面对他的时候,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谨慎,她今天的现身其实是极为鲁莽之举!此刻的爱琳早已十分后悔了! 好在少年睡得极为深沉,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今天凌晨的时候,爱琳已经醒过一次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还能醒过来,或许与这地脉温泉散发出的元力有关吧,让她的身体舒服了很多,不过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一幕,实在让爱琳无法接受! ——那可是连最爱胡思乱想的发带少女,都不曾想过的情景啊! 两位女孩子其实都有分神,时刻都在注意着石床那边,爱琳更是做好了随时变回发带的准备,她虽然身为苍龙,体魄极为强大,不过她毕竟不是全盛状态,在这场依靠身体比拼格斗技巧的“斗殴”之中,渐渐落在下风。 “砰”的一声,千羽看准机会一记冲拳,便将爱琳重重击飞出去! 武道宗师的一击绝对不容小觑!爱琳直直撞在整间石室最为粗壮的那根石乳之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根石乳的根部,更是被她撞出一道裂纹! 爱琳勉强纵身一跃,这才避免了跌落池水的狼狈,不过体内劲力未消,一时间半跪在地,难以起身。 两位女孩子转头看向少年的动作虽有先后,却是无比一致!见少年还在睡着,她们这才放下心来。 千羽低声道: “看你的格斗术也算精妙,怎么实力如此差劲!你的魔法呢?你们苍龙一族不是天生就能掌握至少三系魔法的吗? “这么束手束脚的也不痛快!你若不服,我可以请爷爷布下隔音结界,咱们好好打一场! “怎么样?还要打吗?” 爱琳恨恨望着千羽,她才不会告诉面前的对手,自己目前的实力顶多只恢复了两成!至于魔法,勉强使出些中级魔法倒也可以,可在这位或许是一生中最大的“敌人”面前不过是在挠痒痒!对面这位女孩子的实力,连见识过无数强者的爱琳都不得不心生赞叹!不过这些话,在打败对方抢到少年的“所有权”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 ——开口,便是示弱了啊! 尤其是在震撼心扉的“未婚夫”三个字被对方宣之于口,又钻进爱琳耳朵之后! “哼!对付你,用魔法那是欺负人!再来!” 爱琳很快便调息完毕,重新拉开了架势,这间温泉石室确实非同一般,片刻时间里,爱琳便感觉到自己体内缺失之处居然再次蠕动生长,几根关键的血管竟已呈贯通之势! 两位女孩子继续战在一处,爱琳实力不及,依然落在下风,不过她此时化作半龙之体,倚仗着体表坚硬的鳞甲,虽然吃了不少重击,却也没有再被击飞,强自撑着! 四溢的劲风将氤氲雾气吹散开去,两位女孩子却都未发现,那根石乳柱上的裂纹正在逐渐扩大,忽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粗壮的石柱末端尖细,竟在空中突然一折,就像认准了石床一般,刺向熟睡中的少年! 那石柱竟是违背了常理,在空中居然又在加速! 两女大惊失色,她们与石床之间隔着整座温泉,直线距离也有数十米远!即便千羽是武道宗师,飞行之术却非她所长,此时除了轰碎石柱之外,一时再无它法!那石柱眼看就要刺上石床,距离少年已是不远!千羽早已内力暴起,此时却也犹豫起来! 爱琳见状,迅速转过身体,横在千羽身前,背上鳞甲青苍一片,低声喝道: “出拳!快啊!” 千羽蓦然醒转,毫无半点保留的一拳狠狠砸在爱琳背上! 血珠一路洒落,洇入池水!爱琳就像出膛的魔弹一般,半个呼吸不到就已逼近石床! 她的背后深深凹了下去,鳞甲皲裂,血肉模糊!空中的她狠狠咽下口中鲜血,下半身早已化为龙尾,狠狠地扒在石床根部,好歹是赶在石柱刺落之前刹住了冲势! 又是一口热血涌出,滑下唇角,此时的爱琳已是虚弱地提不起几分力气!眼看那石柱近在咫尺,她只来得及撑起四肢,跪在少年身上,鲜血淋漓的后背努力弓起,毫无保留地甩向后方! 石床侧方十米开外,千羽还在狂奔而来,状似疯狂!她无比后悔过往之时为何如此自大,竟将飞行之术视为逃命手段,未曾多加修习!她更加后悔自己先前为何不能多加忍耐,竟然丢下昏迷的他,非要挑起这场争斗! 石柱锋锐的尖端刺得爱琳透体冰寒!她不知道自己这副娇小的伤躯是否能够护他安好,唯有强忍痛苦,狠狠地合闭鳞甲! 狂奔而来的千羽紧咬银牙,她不知道在这个距离下,自己攻速最快的“鹤锥劲”是否能将如此巨大的石柱崩为碎粉,而不至于波及到他,唯有全力施为,狠狠地轰了出去! 此时此刻的她们再无任何办法,几乎同时闭起了眼睛,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定要拦住啊!!! …一定要轰碎啊!!! 就在此时,少年的手链处居然微微扭曲起来!两片紧紧盘绕的细小叶片一挣而出,轻轻一绕便闪过了爱琳,出现在石柱之前,就像它们原本就在此处一般! 预料中的撞击声响并未到来,两位女孩愕然看去,只见那两根奇异的叶片竟在爱琳背后迎风暴涨,如同两片扁平的巨蟒一般!一缠之下,那石柱竟然被生生定在那里! 巨大的石柱很快便被完全吞噬,千羽全力轰出的鹤锥拳劲此刻方至,却未曾撼动分毫,那两片“叶蟒”只是轻轻一搅,瞬息之间,那般巨大的石柱竟是全然消失,叶身复归狭细! 可是它们并不满足,暴走一般继续伸展,深深地扎进温泉之内,活像是沙漠里饥渴至极的旅人! 两位女孩心头剧震,她们都认出来,这“叶蟒”竟是凤鸣山中那株小小的七香蛇兰! 她们还来不及惊讶,就见池水之中暴起湍急的涡旋,很快便只剩下池底密密麻麻的螺旋叶身!它们疯狂地旋动着,如同一枚巨型钻头,池底迅速陷落下去,坚硬的石乳地脉竟被磨为碎粉,消失在两条“叶蟒”体内! 两条“叶蟒”根部,一朵花苞终于露出,却是垂向了熟睡少年的胸口,温柔地触着吊坠上的化石,就此怒放开来! 无数粒花粉激射而出,被某道无形之力收束为一,喷薄在那枚被认作死物的化石之上!这株不知活过多少岁月的奇异植物此时就如一位一往无前的猛士,颤抖而坚定地将所有花粉赠给了它! 那枚死物身上也有花纹同时亮起,将所有花粉一粒不剩地吸了进去! 奇长无比的两条“叶蟒”此时早已吞光了地脉,又将地下室顶端的所有石乳吸霍一空,可是这株蛇兰颤抖地越来越剧烈,居然奋力一挣,完全现出形体! 在两位女孩呆呆注视下,那两条“叶蟒”迅速回缩,竟如逆生长一般消失在蛇兰体内!繁密的根部竟也枯萎到巴掌大小,还在继续缩水!那几根纤弱娇嫩的花蕊却是更加疯狂,竟将身体剩下的所有部分统统掳掠过去! 到了最后,这株蛇兰竟然只剩下那几根晶莹剔透的花蕊!如同怒吼一般,喷吐出最后一道花粉激流,自身更是完全粉碎,投入到最后的怒吼之中! 这道激流竟是如此激烈,连收束之力都丧失了,石床附近顿时淹没在漫天花粉中!两位女孩子只是吸入一丁点,便陷入了甜睡。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那枚死物的外壳上,终于又多几道裂纹! 一 伽罗篇 六十九 阿布(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是…哪里? …我仿佛蜷缩在一团凝固如冰的东西里面,连睁开眼睛都无法做到! …这里只有死一样的静谧,不知多久才会偶然滴落在更外侧那层坚硬“墙壁”上的水珠,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哦…对了,还有需要等待更久更久时间才会出现的香气,每次都能唤醒我很小一段时间! …还有香气散尽后,那位会忽然来到身边的妈妈! …她总是会温柔地用宽大的手掌将我包裹起来,把最后一丝香气毫无保留地输送给我,然后虚弱地贴在“墙壁”上,留下几丝意义不明的细语… …不知道妈妈下次来到我身边,会是多久以后… …不过最近,我应该是离开先前那个地方了吧… …因为外界的声音变了呢! …那层坚硬的“墙壁”好像也裂开了一条缝,在那个时候,一缕从未尝过的东西破天荒地渗了进来,居然融进了我的身体! …那种味道实在无法形容!老实说,比妈妈的香气更加澎湃!更加浓烈!仿佛补上了我缺失很久的某些东西!最近时常从缝里渗透进来的明亮之物,也比不上那种味道的亿万分之一… …虽然…虽然一想到失去了水滴声,是会感到有些寂寞,不过却有另外一道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响起,非常非常好听! …那或许是某种东西的跳动声吧… …有时会激烈一些,有时又很和缓,不过那样的韵律我实在是百听不厌,越来越迷恋起来了! …我也能发出那样的砰砰声么… …今天,应该是叫做“今天”吧…反正就是亮和暗的一次交替,相隔很短就是了… …先是有许多讨厌的东西在墙壁上爬来爬去,很快便在前所未有的一大团明亮中消散殆尽!我从未经历过这些!它们中的任何一样都能把我轻易毁灭!我…我害怕极了! …而且很早之前我就知道——那层墙壁里的空间在我每次醒来之时都会变得更为狭小!那团凝固般的,让我长久以来都动弹不得的冰冷之物,不知不觉间竟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那层将外界隔绝开来的墙壁,到底还能保护我多久呢… …还好!还好那道声音没有丢下我! …这段时间以来,那道声音每时每刻都在我的身边!有时候墙壁会带着我晃动起来,那道声音左右响起,我还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它们左右摇摆,真的好开心呢! …说起来,我不知不觉间都可以动一点点了… …可是我的眼睛还没办法睁开,稍微亮一点都适应不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的妈妈,又是什么样子呢… …好想看一看啊! …只是,应该过不了多久我便又要睡了吧… …?!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碰我… …这种感觉…是妈妈! …太好了!妈妈也在! …咦,香气吗?这么短的时间里?! …好浓好浓的香气啊! …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妈妈这样没问题吗? …每次香气过后,妈妈都很虚弱才对啊!连我都能感觉的到!!! …妈妈到底怎么了??? …不行! …我要看一看她! …我…我要光! …!!! …刺目无比的景象!模糊不清的视野! …眼睑还未完全舒张,就有无数种色彩一拥而入,在我的眼睛里挥毫泼洒! …这便是…外界吗? …那层墙壁原来近在咫尺!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阴暗! …墙壁上竟还亮着无数道花纹,在喷薄的香气激流中不断闪烁! …妈妈呢?! …墙壁外面那几根晶莹剔透之物像疯了一样摩擦,她们…她们正是温暖了我很久很久的香气之源! …那样熟悉的细语声音,与过往无数岁月间陪伴我的一般无二! …妈妈身边那两张庞大无比的东西,应该就是抚摸过我无数次的手掌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般强大的手掌竟会干瘪下去?! …为什么香气还在忘我一般喷吐?! …妈妈应该知道的啊——那层墙壁坚不可摧!无数岁月以来,也仅仅裂开了一道缝隙而已! …墙壁上的花纹依然疾闪,裂缝依旧!坚硬依旧!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的身体竟在消失?!!! …不!不要!为什么要这样!!! …都怪这层该死的墙壁!!! …我…我也要帮助妈妈! …… 仿佛听到了那枚“死物”的喊声,在崩解为花粉洪流的最后一息,那几根一刻不停剧烈摩擦中的花蕊凑得更近了! 在消失之前,她们攀着冷硬无比的墙壁,应该如是说道: “起床了,小鬼…” …… “布…谷…” “布谷…布谷…布谷!!!” 触感毛茸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胸前,那叫喊声中的悲伤,他感同身受! 御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团小小的未名生物,坐在胸前的碎片丛中,惶恐地望着他,“布谷、布谷”地喊着… 这生物的绒毛稀疏松软,却比最纯净的冰雪还要白!毫无半点杂质! 它的身体矮墩墩的,一对细小的脚爪还没有足够站起的力气,两片扁平的雪白软软垂下,无力地耷拉着,不知道是手还是耳朵… 这生物通体上下,唯有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和短小尖细的嘴巴是另外颜色,就和御的元力一般,黑白分明! 御忽然明白,自己方才所梦到的,应该便是这个小家伙的意识吧——它的“妈妈”——那株七香蛇兰,或许是真的为它牺牲了自己! 他翻了翻手链,里面果然没有了蛇兰的影子! 御抬起双手,轻轻捧起了它,放在胸膛左侧位置。 ——让小家伙听一听自己的心跳声音,或许是目前唯一能让它安心一点的方法了… 果然,这只可爱的小东西情绪慢慢舒缓下来了,蜷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瞅着御,雪白的眼皮不停在打架,又在强自撑着,一副不敢睡去的模样… 御轻轻抚摸着它,柔软舒适的触感之下,一种无法言喻的亲近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心头涌起无数怜惜! “累了吧?小家伙,那么坚硬的卵壳终于碎掉了,你已经足够努力了啊!” “布谷…布谷…” “放心吧!你的蛇兰妈妈不在了,就由我来照顾你吧,毕竟是我的闯入,把你带离了自己的家,这才会导致你的蛇兰妈妈牺牲呢…” “…布…谷…” “…不要哭了,你的蛇兰妈妈也绝对不想看到你如此伤心的样子啊,睡一觉吧,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消失的!” “布谷?布谷布谷!” “嗯?还是不想睡…一定要看着我吗…也是,毕竟是那样伟大的母亲悉心照顾无数年的生物啊,这份倔犟真是如出一辙!这样的话,为了保证我不会离你而去,让我替你取个名字吧,这样可以吗?” “布~谷!”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居然还知道点点头,布谷…难道是布谷鸟一族吗?说起来,这种鸟类尽管是素食生物,性情也算温顺,却都在山脉深处群居生活,体型至少能长到数米大小! …能在猛兽凶禽环伺的山林深处生存下来,果然是极其厉害的生物,难怪连卵壳都如此奇怪,或许是某种变异过的种属吧… “既然这样,我就叫你’阿布’了,喜欢吗?” “布~谷!布~谷…” …哈,还真是小孩子呢,放松下来直接睡着了… 御捧起阿布,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身边,将所有卵壳碎片拢在一起,找了块空的琉璃,全部收了进去。 ——听说卵生生物们经常会以自己的卵壳为食,不知道阿布要不要吃,再说那层坚壳非常奇特,总不能随意丢掉! 做完这些,他才终于想起与伊龙的那场凶险战斗来,在他失去意识之前,率领符文阵列的那枚无比熟悉的光点,应该就是纹吧! …原来是纹救了我啊! 额头上的环纹晶体依然沉寂着,那丝感应也依然微弱,丝毫感觉不到纹的存在… …至少纹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 一 伽罗篇 七十 阿布(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松了口气,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嗯?石床?自己这是在哪… …刚才便有些在意了,好像有具软软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开始还以为是阿布,说起来刚出生的雏鸟怎么会有这般重量,这种压力…应该有50公斤左右吧… 身体各处传来阵阵酸痛,熟悉的疲惫感充斥在每一块肌肉里,御勉强撑起胳膊,低头看了过去。 四周红雾弥漫,如此近的距离居然难以看清,御抬起手臂,探入红雾之中,很快便触到了一手柔顺,左右摩挲间,竟然还有两只小小的枝桠,分列在柔顺两侧。 正当他疑惑之时,突然间,他的心脏骤然收缩,紧接着又猛力舒张,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发了一样! “扑通!扑通!” 在一下又一下的激烈跳动中,全身血液竟如沸腾般奔涌! 他的心脏就像是在欢呼雀跃,仿佛找到了归属一般! 他只觉身体轻飘飘的,沸腾的血液灼热无比,炙烤着四肢百骸! 什么疲惫,什么酸痛,瞬间无影无踪,前所未有的某种感觉竟是让他不能自已! 然而红雾也越发深重,像是得到了助力一般,御的手掌还触在那两根枝桠间,他清晰无比地感觉到,那具压住自己的身体内部,正在传出某种东西生长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只发生了一瞬,然后那具身体,竟然迸发出了与自己心跳声音一般无二的急动! 身体的主人一定也醒来了,他的手掌离开了枝桠和柔顺,又被一双纤细温柔握住,只听有位女孩子声音轻颤,仿佛压抑着无比浓烈的激动! “…御?” …?!!! …这个声音! …只是听过一次,却永生难忘的声音!!! 这声轻唤飘入耳中,却在御的脑海中霹雳般炸响! …难道是… 压在身上的那位女孩子此时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急切地凑上前来,红雾生涟,露出头顶双角、惶恐却难掩惊喜的螓首! …爱琳? …… …是了,你…是…爱琳!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名字旋转入喉,呼之欲出的那一刻,御却忽然间定住了! 仿佛一瞬之间,他竟被挤压为小的不能再微小的原点,陷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之海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脏,那样激烈的跳动竟突然间停滞了,就像死亡降临一般! ……… 再度醒来时,熟悉的内力涌入身体,少女宗师跪坐在身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满面忧色。 石床附近的红雾散去了些,在千羽宗师背后却依然浓重。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是未着寸缕! 大羞之下,他慌忙坐起,胡乱抓过一件衣服遮在腰间。 “御,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啊…千羽宗师,我们这是在哪里啊,我怎么会这个样子…” “…之前的事情…你…你还有印象吗?自从秒掉了那个伊龙以后你就一直昏迷不醒,我实在太担心了,所以才把你带到这来,爷爷说这地脉温泉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婆婆大人也是同意了的!只可惜温泉现在没有了,爷爷传给我的疗养秘术也没有完成,还好你醒过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哦,是这样啊… 记忆仿佛突然间回到御的心中,他连忙在衣物中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蜷缩成团的阿布,小心地捧在手里。 他低下头,歉然说道: “千羽宗师,真对不起!你家的温泉应该是被那株七香蛇兰给毁掉的,我…” 千羽探身过去,手指按在御的唇上,摇头道: “没关系的!温泉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你平安就好!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夫嘛…” “可是…千羽宗师…未婚夫的事情婆婆真的从未说过…我实在是不清楚…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那个爱琳吗?” …千羽宗师怎么会知道爱琳的名字?哦…对了!在那间暗室里我就说过的… “对,就是这位女孩子!虽然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身份样貌什么的婆婆从来不告诉我,可她却是付出过莫大代价,从死亡边缘拯救过我的人!从那时起我便发誓要找到她,如果可以的话,我愿做她守护一生的骑士!” “…御,方才的事情,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咦?哦,是说这个小家伙吧,我刚才做了个梦,在梦里面看到蛇兰为了唤醒它而牺牲了自己,或许也是蛇兰的缘故,我在梦里才能和它心意相通吧,若不是看到它,我还真以为是个梦呢…” “这样啊…” 千羽沉默下来,看着尴尬的少年飞速穿上衣物,看着他满脸疑惑,四下寻找那条似乎从未离身的发带… 在她背后的红雾之中,与少女宗师一同注视少年许久的,那道轻颤不已却驻足不前的身影,此时方才悄然变化,在少女宗师悄悄探往身后的手里,静静地缩为一团… 欣喜的少年从千羽手中接过发带,熟练地系好长发,于是下了石床。 红雾现在也稀薄了,门口距此不远,他朝静静望着自己的千羽歉然躬身,微红着脸,很认真地再次致谢和道别,然后便离开了这里… ……… 那般浓重的红雾却像不知真假的幻影,来去倏忽,此时的地下室里越发清朗,露出沟壑俨然的地面与深深下陷的池底。 这里的温泉已是完全干涸了,从深邃的地下引来地脉本就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鹤老族长也是寻找了很久,又耗费了很多心力才布置出来,短时间内,这间地下室应该是要废弃了。 而且应该用不了太久,蛇兰残留的痕迹也会开始消失,除了仅有的几个人之外,这座人间界域将渐渐遗忘掉她。 千羽静静地躺在少年先前的位置,发辫胡乱盘在颈间,又被她紧紧咬住… …这便是失忆之人的第二个阶段——“梦幻现实”吗… …真是可怜啊… …追随着破碎记忆造就的幻影,并由此产生的爱恋,便是你撑到现在的心灵支柱吧… …可那终究都是虚幻啊! …迷失其中的你,能挺过那一天么?! …就算能挺过那一天,未来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不!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样的幻影我一定要驱除得干干净净! …拥有我婚约信物的少年,我从未想过会一见倾心的少年,或许命运也在同情着你,这才会让你我相遇的,不是吗? …既然这样,让你幸福快乐,就是我鹤千羽的责任啊! …御,我是不会放弃的! ……… 夜已深了,凤鸣山下一片静谧。 月色也很晦暗,似乎不忍心掀开窗帘,不忍心再看到一些事情。 苗圃旁的狭小院落里,在那位少年离开之后,鹤爷爷便一直在躺椅上等待着,直到婆婆忽然出现。 鹤爷爷瞅了一眼屋子,他的宝贝孙女儿还待在地下室里,没有出来。 婆婆没有说话,只是站着,鹤爷爷叹了口气,传声道: “…大姐头,今天你能忍住没有出手,真是难为你了!” 婆婆的脸上不喜不怒,回道: “雏鹰若不能跳出巢穴,便永远学不会飞翔!这个道理,我懂…” “这话极是!大姐头,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两年来您把御儿护在身后,想已一己之力拯救于他,做法虽是人之常情,却也扼杀了御儿的所有可能性,在我看来,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婆婆点了点头,神情怔怅。 鹤爷爷继续道: “御儿在人间界域确是四野皆敌,他现在的失忆症状也确实让人忧虑!可那时日已然不多!若不赌上几把,御儿的希望依旧渺茫! “正所谓死中求活、不破不立!不在生死之间多走几遭,谁人能有收获?! “御儿如今进步飞速,体内也另有神异,虽然今天之事极其凶险,可终究是挺过去了!这更让我坚信此念! “大姐头,天无绝人之路!后面这几十天,您也要继续相信御儿才是啊!” 婆婆幽幽说道: “…这些我都明白…事到如今…我尽量吧… “可御儿这次无事,下次呢? “…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啊… “老鹤儿,随我去一趟吧!” 一 伽罗篇 七十一 阿布(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整座凤鸣山都仿佛凝固了一瞬,几缕微风无由而起… 两位七星神坛、人间至强者真身出游,即便是处于空中极高之处,在某种层面上也是声势煊赫!整个人间界域能够有所察觉的人物,也唯有那寥寥几十位罢了! 他们皆是凭借感应远远望着,避免引起什么误会。 知情者自知阻拦不得,不知情者只有暗自猜测,至于让少年昏迷的那位冕下则是毫无异动,似乎并不在意… 不过婆婆与鹤爷爷的目标并非是祂,他们横渡荡魔海峡,越过淬火城邦数百座塔区,直直飞到血红色的千针山脉上空,向那玉龙山顶落了下去! 乾议长的真身极少离开这里,此时的他早已走出议事大厅,独自等待两位强者。 婆婆当先落地,凛冽如刀的神坛域场竟赫然张开,不由分说便往乾议长头上罩去! 鹤爷爷暗叹一声,悬停在婆婆域场边缘,掠阵之意不言自明! 乾议长只是一愣,却丝毫没有反抗,任由那张激流汹涌的域场淹没峰顶!就连那座山顶大厅都消失在域场之中! 辽阔的淬火城邦属地之内,几道神坛意识倏然探来,都被鹤爷爷挡了回去! 神坛争斗,便是域场交锋!人间至强者也不例外!婆婆的实力与乾议长本就在伯仲之间,域场一经笼罩,便是尽占上风!更何况婆婆手中还有“凤羽”——那位同样是人间至强的神器! 乾议长却依旧沉静,执起晚辈之礼,当先问道: “如一见过女王陛下,不知所来何事?” 婆婆不答,一枚记忆影石甩了过去,乾议长放出一点意识向内一探,很快便已知晓原委。 域场之内愈加阴沉,魔力激流更显狰狞! 婆婆沉声问道: “议长阁下,可知此事?!” 乾如一坦然道: “傍晚方知。” “那日所说,可是虚言?!”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你如何做?!” 乾如一只沉默了片刻,便淡淡回道: “除了警告猎魔冕下,约束下属之外,如一不会做任何事!” 婆婆怒道: “纳兰家族呢?!那张猎魔武装测试许可书呢?!难道噬魂之术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吗?!乾如一!你的律法之道,就是这样狗屁不通的吗?!” 乾议长负手而立,昂然应道: “纳兰家族今日已迁往浴火,举族归于神殿,如一除非要于魔天压境之际分裂人间,否则绝难处置!神殿势力为我人间数万年之毒瘤,律法一时难彰,如一担任议长之前便已尽知!女王陛下且请看着,待到北方冻土凯旋之日,便是如一除此痼疾之时!所有相关人等!所有违背律法之罪,到时都将一并清算! “那张手令确是如一亲自颁发!猎魔冕下身为主体,依照律法,自然享有分配之权,如一不会过多干预!何况猎魔冕下三千年前便已立誓,永生不会吞噬任何一位人间生魂!何谓生魂?魔民之外皆是生魂!我人间律法只护生灵,不佑魔民!议会山战役以来已过千年,至少据如一所知,猎魔冕下吞吃的唯有魔民!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一位人间生灵都可无惧噬魂之术!哪怕那魔具是神殿专属!所以如一才会允许测试猎魔武装!如若猎魔冕下吞噬任何一位人间生魂,哪怕人间法典威力不在,如一上天入地,也必杀之! “可是女王陛下,您难道就不想知道,猎魔冕下为何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施放噬魂之术,而不顾陨落之险吗?! “您与鹤老族长百般佑护的那个罪…那位少年,难道真的与妖魔再无瓜葛了吗?! “难道他的罪孽,就真的能够一笔勾销了吗?! “便是您二位当面,如一也不讳言!在如一看来,我人间今日痼疾有三! “一为魔天!二为神殿!三便是那位少年!!!” 婆婆额头青筋暴跳,却是哑口无言! 鹤老族长犹豫再三,终于准备上前相劝,婆婆却先他一步撤掉了域场,对那位年轻她许多的议长阁下点了点头,当先离去! 鹤老族长也歉然拱手,连忙跟上。 虚空路远,天色也快亮了,人间界域数十位神坛强者继续目送他们归去,一夜无眠! 乾议长目注周边数万里血红之色,眉宇坚毅,面色平淡! 他们之外,人间界域再无一人明了今夜之事! 唯有与他并肩矗立的山顶大厅,见证方才之言! ……… 浴火城邦西侧,某座庙宇之内。 七位神殿主祭各据其位,气息与身后的神明幻影紧紧交联,如临大敌! 直到那两位至强者离去之后,他们才终于放松下来。 其中六位主祭霎那间汗出如浆,神色萎靡,唯有三曜主祭稍好一些,也已疲惫不堪! 不过他们毕竟也算强者,各自都有神明幻影加持,神力流转之下,很快便恢复过来,继续神采奕奕。 这七位主祭先前皆是神官,皆是在上代主祭荣登梵天之后,由神明从信徒之中甄选而来,再举行神降仪式,赐予新的神幻。 七曜神明们只看信仰,不论实力,有时甚至连最低级的蓝带神官都会被神明看中,从此一步登天! 从这个意义上说,主祭们的选拔还是很公平的。 不过初始时的神官等级毕竟影响很大,哪怕成为了主祭,拥有神坛级别的实力,他们所能掌控的神力依然有所差别,并在许多时候体现出来,就像今晚。 更何况他们一生都很难真正出手几次,在与战斗相关的领域里就更没有多少经验… 自成为主祭以来,他们便和所有荣耀无比的前辈们同样,一生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度过,一心一意地聆听神圣、侍奉神明,诠释教义,播撒神恩,希冀着死后可以进入梵天之内那座真正的神之国度,和过往那些与圣光同在的前辈们一样,真正成为神明们的眷属! 七位主祭很少会进食,也从不需要便溺,长久坐在坚硬的椅子上也不见疲累,一生之中除了播种子嗣的一段时间,他们的男女之欲并不强烈,其它的欲望也更加稀薄,然而寿命却并不会有所缩短,都会超过他们成为主祭之前的等级所对应的人间平均寿命。 在信徒们眼里,所有的主祭大人都是完人,品行无可挑剔!尽管许多前代主祭留下的私人笔记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轻生之意,但那也是希望可以快点荣登梵天,实则并无一人真正这么做,在神殿教义里面,自杀是和质疑神明同等的亵渎之罪! 所有虔诚的神官们都很清楚这些,不过却并不会心生嫉妒甚至怨恨,因为神明就在身边!七位主祭的种种神异就是典范,时时刻刻都在显现着神圣原本的某些样子。 他们由此更加笃信七曜诸神的伟大,仅仅一道神明幻影就可以匹敌神坛!怜爱世间的神明们只是不想引起争端,消耗无辜者的生命,所以才会如此低调,所以才会放任海瑟家族那样的异端继续存在。 所以在这个时间段里,这座庙宇中并无侍奉之人。 信徒们也就不会看到,七位主祭曾经就像苍鹰盯住的小兽一般战栗,曾经就像普通的老者一般虚脱! 五曜主祭身材略显矮胖,他刚刚才蒸干了汗水,忍不住开口问道: “三曜,那两位…确定离开了么…” 另外五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三曜主祭,他的实力是七位主祭之首,同时还是神殿三厅中的“神狱厅”长,平日里许多事情都是由他作主。 三曜主祭闭目感应一番,道: “嗯,已到新月大陆了。” 六位主祭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整理好了袍服和冠冕,一曜主祭道: “三曜,这次是我的授意,确是鲁莽了些!想不到绝好的机会,居然还是灭杀不了那个亵渎之人!” 三曜微微一笑: “一曜,你太心急了,神明关注之人又岂能小觑,就当作一次稍微过分的试探吧!神明谕令,不也只是试探么。” “那…纳兰家族呢?” “当然要保下来!哪怕从此废除猎魔武装也可以!” “…猎魔冕下那边?” “神狱厅中材料任祂挑选!若是不够的话告知于我,各地分厅优先供奉,务必要让猎魔冕下满意!” 七曜主祭轻声道: “不知那亵渎之人额头上的东西…” 三曜主祭打断了他: “神明自有圣断,那些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至上梵天、七曜吾神!我们只需要时刻倾听神谕,无条件服从罢了!” 六位主祭闻言,同声颂道: “梵天在上!” 神庙中静了片刻,只听容貌最为苍老的四曜主祭喃喃说道: “…我的寿命怕是没几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此次战役结束…荣登梵天之前,能不能亲眼目睹吾神的光辉闪耀人间…” 五曜主祭接口叹道: “教义有言:’有生皆苦,举世多艰’!听闻梵天神国拥有亿万界域,却为何迟迟不来纳我人间…吾神的计划为何迟迟不愿实施…难道…” “五曜!住口!” 三曜主祭一声厉喝打断了五曜主祭,冰冷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五曜主祭顿时收声,汗如雨下! 三曜主祭漠然说道: “永远不要质疑神明!所以,永远不要再提这些!我为神狱厅长,拥有废立主祭之权!诸位或许都该学学二曜,不要让我有机会行使权柄!” 六位主祭纷纷点头,一直没有开口的二曜主祭哈哈一笑,却是毫无声响!他的舌头只剩下很短的一截,竟似被自己生生嚼断! 三曜主祭忽然定在座上,双眼上翻,几乎只剩下眼白! 其他六位主祭连忙离座躬身,不敢直视三曜主祭,良久之后,只听三曜主祭道: “吾神又有谕令!当务之急,还是要优先得到那件东西!不容任何闪失!” 六曜主祭闻言,面现难色: “可是候选者那边…” 三曜沉吟片刻,低声道: “把那四人召回来,消减神力,短期之内可堪一用!” “还差一位呢?” “唔…我看纳兰家的就很不错…” 一 伽罗篇 七十二 传承书室的异变(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虽然御自觉身体并无大碍,在婆婆与两位妹妹的坚持下,他还是被请了假,待在家里休养。 两位院长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探望他了,请假的事也在婆婆和两位院长三言两语间决定下来,照他现在的情况,魔造体系的修炼基本都是自学,实战课参不参加其实意义也不大,已是可以等待毕业的状态了。听两位院长的意思,等到五大学院交流会结束之后,给他办个长期休学也没问题。 好在婆婆第一时间替他回绝了这个提议,距离五大学院交流会开幕还有一周时间,休养的时间便定为了五天,两位院长答应得也算痛快,不过神色明显还有忧虑,似乎仍有许多顾忌。 从两位院长那里,御知道了最后那场战斗的情况,那三张黑面魔具原来竟是最新型号的猎魔武装,他在不知不觉间竟成了新型猎魔武装的测试对象!三张黑面叠加之下召唤的原来是神器猎魔冕下的分身,伊龙最后的诡异招式原来竟是猎魔冕下的噬魂之术! 好在他有符文胎盘保护,算是有惊无险。 两位院长并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这一切都是纳兰伊人的授意,如今整个纳兰家族势力已被逐出了学院。 御不知道纳兰伊人姐弟俩为何如此针对自己,在他想来,应该还是与他的“罪人”身份有关吧… 这件事情如今已算告一段落,他的生活除了不用去学院外,一切如常。 虽然对阵猎魔武装那样的超阶魔具是极为罕见之事,他却更加体会到“卷轴流派”的局限!更加明白为什么“卷轴流派”在世人眼里便是“平庸”的代名词! 与纳兰伊敏的决斗他还算有一战之力,与伊虎的对战却已是他目前实力的顶峰,即便他能继续进步下去,有能力绘制七星等级的初级阵法,他的战斗力也难有飞跃性的增涨! 初级阵法虽说数目庞杂,却都是那些经典法术的模拟和应用,在攻防能力上面的差距并不突出,战斗力的上限也很明了!根本比不上“火龙卷”那样拥有无限成长性的融合魔法,或者“罡体”那样适配性极佳的武技! 如果只是利用“叠加”、“元力微操”等等手段,单纯追求攻防能力提升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在真正的强大面前,那些手段只是锦上添花的技巧,或是自作聪明的花招罢了! 所以,还是要开发专属招式啊! 他的“元力弹”说到底,便是追求黑白元力的最大化接触!他也有了些许想法。 一种思路是将多张古代兵器阵图组合到一起,形成首尾相连的“元力弹链”,连续击中目标后或许威力会有明显增涨。 另一种则是改进那张古代兵器阵图,像元素离心机那样,让元力弹旋转起来! 不过这两种思路完全不切实际! 前者需要精细的时间控制,就像鹤爷爷的苗圃一样,属于复合阵法系统,中枢子阵的设计早已超出了初级魔造学的范畴! 而后者就更不用说了,元素离心机加到十万倍速才能分离第三种元力,这在初级魔造学领域,更是天方夜谭! 在苦苦思索之后,他也只好暂时放弃,登录了魔网,一口气接下许多任务,开始狂刷起来。 初级魔造师版块的任务对他而言,如今更是轻松,上千个任务他只用了几个小时便已全部完成,晶力储量又有增涨,将要突破两千大关了。 若不是手上的初级阵法材料又用光了,他还可以继续刷下去。 不过相对的,论坛里的悬赏任务也空了一大片,在他接下那些任务之后,另外的那些任务也都被迅速抢下,就算他还有材料,这短短几个小时里新增的任务也并没有多少。 他只好无奈地停下,身体并无多少疲累,微微西斜的日头懒洋洋地爬进窗子,房间里显得有些昏黄,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他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聊。 此时,传承书室轻轻震了几下,似乎是在唤他过去。 书室顶端的那枚珠子已然消失不见,以往的破损痕迹也已不在,这间书室似乎大了一些。 意识踏入,书室里竟是重雾弥漫! 成排的书架都被雾气遮掩住了,隐隐露出一点轮廓,似乎也被拉远了许多。 一小团微光亮在书室门口附近,里面放着一张单人课桌,明显是在等待着他。 御很是迷惑,走到桌前坐下,桌面立时一闪,一幅宽大的纸张和一根水笔显现出来。 御仔细一看,页眉处书有一行大字——“初级魔造学入门考卷(难度:七星)”。 …难道之前学习的知识在初级魔造学领域里只是入门之前的铺垫吗… …那些知识明明要比学院里的课程精深很多了… 想起自己啃完那些知识后的些许自满,御不禁汗颜无比!不过他马上兴奋起来——只要通过这次考试,真正的魔造学便能揭开面纱了吧! 考卷似乎也能侦知他的心绪,一道道试题逐一显露出来。 第一道题率先亮起,似乎在催促他作答: “简要叙述地系魔法’初级重力术’的原理,若人间界为半径为r的均匀球体,试比较地面处与高空1千米处的法术效果。” 这第一道题就很不简单,不愧是“七星难度”!御神情严肃,越发慎重起来! 地系魔法“初级重力术”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和“石肤术”、“岩甲术”类似,都是利用地系魔力模拟岩石形态,区别在于“重力术”是用在对手身上,只是利用岩石形态的重量来影响对手的行动。 “初级重力术”在初级魔法当中难度颇高,属于四星与五星之间的魔法,然而限于初级职业者的实力,岩石形态并不凝实,效果也不显著,所以在实战当中极少使用,若不是御确实啃完了先前那些知识,“初级重力术”他也绘制过,这第一题没准都答不上来! …唔…这是力学方面的问题,根据法神大人的万有引力定律,重力便是人间界域的引力…题目把人间界域设为均匀球体是为了计算方便…根据经典力学定律,力等于质量乘以加速度,重力就是质量乘以重力加速度…高空与地面的法术效果只是重力加速度的不同,而重力加速度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其它参数均相同,在高空处的法术效果便会降低到两个距离平方的比值! 他写下了答案,这道题目上亮起一道红勾,而后消失不见,看样子是答对了。 一 伽罗篇 七十三 传承书室的异变(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第二道题随即上升,题目同时亮起: “某位光系魔法师在施放’初级圣光锤’时,法术两侧会伴有多种颜色,威力显著不足,请分析可能的缘由。” …紧跟着是光学吗,这道题倒是简单一些。 …“初级圣光锤”是用少量地系魔力构成中空锤体,将锤体内部变为可以储存光系魔力的“谐振腔”,并在击中对手时施放出去的法术,不过许多光系魔法师连这少量地系魔力都很难学会驱使,形成的锤体也不规范,所以“初级圣光锤”也是一种相当困难的魔法。 …而在魔造学里,“初级圣光锤”就很容易了,只要阵法回路和符文属性选择正确,锤体就很容易构建出来。 …嗯…光系魔力和太阳光基本相似,太阳光由七种颜色组成,光系魔力相应的也拥有七个彼此接近的元力频段,根据光的干涉原理,只要锤体宽度选择正确,两侧锤壁对于相应颜色的光线完全反射的话,这种“谐振腔”就可以完全储存光系魔力,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在“谐振腔”之前的三棱镜结构,通过三棱镜,首先将七种颜色的光线分离开来,分别输入到七个宽度不同的“谐振腔”里。 而且每种颜色的光线频率也有差别,所以每个“谐振腔”也要构建为阶梯状边缘的梯形结构,每个阶梯宽度也要尽量小,这样才能尽量储存光系魔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完美储存所有光系魔力的“谐振腔”,至少在初级魔法领域里是不存在的。 当然,若是输入的光系魔力频率已知,而且比较稳定的话,“谐振腔”的构建就更有针对性,“初级圣光锤”的输出效率也会更高。 所以,如果三棱镜或是谐振腔任何一项构建错误,或者中间的传输出现错误的话,光系魔力便会在锤体两侧散逸出去,“初级圣光锤”便会出现题目里的情况。 他自信地写下了答案,于是第二道题目也顺利消失了。 “分析下列风系残缺阵法,纠正其中错误,并补全为任意一种四星以上阵法”… “某位初级雷系法师刚刚晋级四星,若以标准威力计算,请问他的’初级电浆球’最多能够同时施放几颗”… “根据火系阵法’初级炎爆术’,计算其核心部分键合法术构物的元力频率”… …… 一道道题目流水一般出现,又流水般消失,御早已沉醉其中,忘记了时间流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张考卷终于不再亮起题目,页首之处霍然现出七颗硕大的实星,如同某种勋章一般,“腾腾”地印刻在考卷上! 书桌与考卷霎时间消失不见,书室里的厚重浓雾就像是被推开一般,在御的面前骤然后退! 成排成排的书架重新出现,浓雾继续退后,在书架后方不远之处,居然露出一道封闭的石门! 然而这般异象并未结束,在浓雾深处不知多么遥远的地方,御仿佛看到,又有两道同样封闭的石门先后出现! 整个传承书室隆隆作响,直到第一座石门旁边的墙壁竖起,完全遮挡住了视线,这才终于平静下来! 御不由得疾步走去,只见那第一道石门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什么是阵法”!!! 无比熟悉的“法神三问”蓦然出现在御的心中,那遥远之处的另外两道石门,难道就是另外那两问! 站在这道门前,御忍不住问自己: …什么是阵法?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像是没有标准答案,就连西娅姐姐提起来也是讳莫如深,只是让他自己体会! 在学院导师们隐晦的讲述中,阵法可能是对各种法术的模拟,又可能是符文与回路的合理组合,还可能是更为飘渺的、所谓“隐性”与“显性”相互关系的某些解释… 这些说法他都觉得不对!可是现在真要作答之时,他却发现凭借目前所学,他同样无法说出一个足够确切的、堪比那些定理公式般的答案! …这也是魔造之学的特殊之处吧——就连法神大人也只是留下那三道问题,似乎连他老人家都不想擅自作答… 他继续思索着,知识在脑海里飞速闪过,他忽然间想起那道不断演变的滑翔阵法,想起那道被束之高阁的古代兵器阵图。 …阵法与法术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按照基础数论里面的“集合”思想,如果阵法与法术分别对应着某个集合,这两个集合之间或许存在着某些映射关系,将它们对应起来… …如果一道法术可以映射为不断演变的许多道阵法…或许这许多道阵法的集合就是法术在某些映射上的解集? …现有的这些阵法模板…难道就是解集中的近似最优解? 石门吱呀一声,却仅仅开启了一条狭长缝隙,门后一片昏暗! …看来这个答案也不确切… 隐约之间,他仿佛感受到某些东西隐藏在知识深处,却一时间难以抓住它们… 这种大繁若简的问题若是那么容易回答出来,也就不可能流传三千年之久了! 他使劲摇了摇头,将那丝挫败抛出脑海,此时他才发现,他所在的众多书架尽头位置,居然又多出三张扁平的书柜! 这三张书柜独立于所有书架之前,在石门旁边依次排开,每张书柜中只有一本书籍,似乎在宣示着它们的特殊地位! 御逐一看去,这三本书籍赫然是—— “经典符文数论”! “经典格物论”! “经典源化论”! 它们正是魔造之学的三座基石,正是所有魔造理论的根基所在! 在学院导师口中,在西娅姐姐那里,这三本书的名字御听到过很多次,他也一直认为这三门学科属于中级魔造学领域,在初级魔造师阶段并不允许学习,毕竟在之前的传承书室里,这三本书籍并不存在! 或许在法神大人看来,之前的所有魔造知识都是基础中的基础,都是在为这三本书铺平道路! 而今,这间传承书室才算真真正正地认可了他的学识!把真正的魔造之学呈现于他面前! 他暗自攥了攥拳,惊喜不已! …… 一 伽罗篇 七十四 传承书室的异变(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书中不知日月,如饥似渴的御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这三本书籍终于通读完毕,他站在石门旁边,静静思考起来。 这是他由来已久的读书习惯了——先是通读,掌握纲要框架,仔细体悟之后,必然会有众多疑惑,然后再进行多次精读,逐一解决那些疑惑,最后将整本书都刻在脑子里! 这三本书中,“经典符文数论”相对而言最为轻松。 在以往的学习里,许多计算方法都是那些零散知识点的前置要素,他早已学得烂熟!而“经典符文数论”则是按照由浅入深、由简入繁的逻辑顺序将这些公式和方法系统性地讲述出来。 从最简单的整数、分数计算,到实数、虚数的变换;从简单的极限理论,到各种复杂的微积分公式;从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组,到复杂的矩阵代数运算… 在数字方面他不是自满,确实很有天分,也极感兴趣!在他心里,数字之美就在于那种丝丝入扣的因果逻辑,就像一切知识的母体一般,缜密而且优雅!所以这本“经典符文数论”也很快便被通读完毕,尚且意犹未尽! “经典格物论”就深奥了很多! 这本书并不专注于讲述符文或是阵法,而是侧重于人间界域所有常见或是不常见的现象!透过这些现象,一步一步分析规律,最后得出某种原理,便是“经典格物论”的基本思想! 在力学章节中,他重温了关于“万有引力定律”的推导过程,为那能够测量万有引力常数的“扭秤实验”深深赞叹;在热学里,他终于明白了燃烧的原理,明白了火焰的形成原来是一种“耗散结构”;而电磁学更是让他深深着迷,梯度、散度、旋度的计算虽然困难,却是天衣无缝,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力线、磁力线,难道就是雷系法神们场域之力的雏形? 不过这本“经典格物论”似乎并不完整,他明显感觉到,许多章节的内容都是戛然而止,显得很是生硬… 可是那本“经典源化论”却让他大为震惊! 开篇第一章,便是物质原子论!和他从未听说过的“原子葡萄模型”与“原子行星模型”! 让他更为不解的是,这本应是开宗明义提纲掣领的第一章,却在第一句话里就写道: “本书应以数论思想谨慎学习,原子论或许并不代表真正的客观实在!” 这样近乎自我怀疑的话语,在过往的所有知识里他从未遇到过! “经典源化论”的第二章,便是那张大名鼎鼎的“质符文周期表”! 按照物质原子论的观点,人间界域的一切存在之物,包括生灵肉体在内,都是由无比微小的原子组成的!就像无数颗状如葡萄或者行星之类的微粒攒簇在一起! 周期表上一百多种质符文就代表着一百多种不同的物质!任何一种相同物质的原子都是完全相同的! 让它们相互有别的只有两点: 第一个是原子的“质量数”,第二便是所谓的“键子分布”! 根据那两幅“或许并不代表客观实在”的原子模型,原子是由原子核与键子组成的,原子核是原子的主体,也是原子质量数的体现,键子由内而外分层分布,每一层的键子数目不能超过层数平方值的两倍! 而两种原子模型的差异在于—— “原子葡萄模型”认为,原子核包裹着所有的键子,就像一大串里里外外攒簇生长的葡萄一般!在御看来,这种形容或许也有偏差,用包裹着葡萄干的布丁或者奶酪解释或许更好一些。 而“原子行星模型”则认为,原子核居于原子内部,所有键子都在原子核外,就像人间界域绕着太阳旋转一般,在各自的轨道上时刻绕转! 更加令他震惊的,则是“键子分布”与物质属性之间的巨大联系! 那张“质符文周期表”按照键子层数分为七个周期,又按照最外层键子数目分为十六个族!除了“铁”符文所属一族囊括相邻的三列符文之外,其它的每一族都只有周期表中的一列符文,它们的最外层键子数目是完全相同的,在物质原子论中,这便是同一族符文所代表的物质属性为何相同或者相似的根本原因! 这里面的质符文他绝大部分都不认识,对于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他更是不敢评价! 到了“经典源化论”的第三章,他很久之前便心有疑惑的“键”字符终于出现! “键”字符,原来就是最外层键子聚合在同一个轨道上面,将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质符文转化为新型构物的一种键合作用! 构成新型键合构物的最微小单元,叫做分子! “初级急冻术”阵法中的“一碳二氧键合构物”、“初级炎爆术”阵法中的“二碳二氢键合构物”、绝大多数水系阵法中的“一氧二氢键合构物”…等等等等,在“经典源化论”里算是有了一个解释! 这些键合构物所代表的新型物质并非虚构,在一定条件之下便能长期存在,很多都是构成人间界域的主要成分! 在“经典源化论”中,它们被称作“化合物”! 不同的质符文可以键合,不同的键合构物也可以相互键合,“经典源化论”将键合形式分为“化合反应”、“分解反应”、“置换反应”、“复分解反应”四种基本类型。 而所有键合作用遵循的都是同一个定理,那便是“经典格物论”中的“质量守恒定律”! ——拥有质量的物质不可能随意出现,或者随意消失,所以任何一个孤立系统中的物质,无论发生何种变化,其总体质量必然不变! 所以在“经典源化论”的所有键合反应方程式中,左右两边的质符文质量数之和必然需要完全相等! 不过这种键合作用并非随意可以进行,关键还在于最外层键子数目,按照“经典源化论”的说法,最外层键子少的符文物质,更倾向于“送出”键子,而最外层键子多者,则更倾向于“得到”键子! 至于那些最外层键子不多不少的符文物质,键合反应就需要外加一定的条件,有的甚至需要某些叫做“催化剂”的东西… 在之前学过的某些泛泛讲述中,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魔具相关领域里面有一门叫做“魔具材料学”的分支,似乎便是专门研究这些键合作用,以获得更加强大的魔具材料——连他手链上的琉璃石现在都可以仿制出来! 然而,就像“经典格物论”里的许多章节那样,这本“经典源化论”的讲述也是浅尝辄止!似乎只是提出这些思想,并且列举几个简单的例子,便是初级魔造学允许接触的上限了… …… 一 伽罗篇 七十五 传承书室的异变(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直到通读完毕,闭目思考了很久之后,御才忽然有所明悟—— 为何法神大人最开始就要求“以数论思想谨慎学习”! 光看那两幅原子模型就能知道,它们应该都不确切,甚至可能都只是假设! 所以才会说,“原子论或许并不代表真正的客观实在”! 然而那些质符文是真实的!“质符文周期表”是真实的!所有的键合作用是真实的!所有的阵法模板也是真实的! 如果纯以数论思想,假设物质是原子的集群,假设原子结构就是两种模型之一,假设最外层键子确实拥有某种聚集在同一个轨道的倾向,假设所有的键合作用其实都是最外层键子的相互媾合,那么这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更何况纯以数字来看,总和相等的数字不管如何切分,它们永远都是相等的!这是不可辩驳的真理! 质量数,不也是数字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这本“经典源化论”就全部建立在假设之上! 只是为了解释一些东西,便是基础模型和基本理论都要假设而来!这样的学问,真的可以吗?! 况且他还发现——这门“经典源化论”似乎与法神大人的“元力频率理论”有着根本矛盾! 敏锐如他,此时终于明白,在通读“经典源化论”的过程中一直存在的某种不协调感到底是什么了! “如波激荡,急缓不一”!这是“元力频率理论”的根本,所有的元力,都应该拥有波的属性,拥有对应的频率才对! 然而“经典源化论”里却说,所有质符文代表的都是物质!它们的键合构物也是物质!而且是这个人间界域中存在的所有物质! 一块石头、一滴水、一缕清风…它们也像水波或者光波那样,拥有自己的频率吗?! 频率,可是振动啊! 峰谷起伏,循环往复! 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振动中的人间界域,会是现在这个稳定的样子吗?! 可是在所有的阵法模板中,质符文与“键”字符几乎都有存在,而且它们外围的阵法回路仍然还是“容”、“阻”、“感”字符组成的元力谐振回路! 按照“元力频率理论”,这些回路的谐振频率必然得是键合构物的元力频率,不然的话,元力频选就无法进行!阵法模板也必将失效! 而今,阵法模板是成功的,至少从数论上看,这些键合构物的元力频率也是存在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所有的元力,所有的键合构物,甚至包括宗师之上,那些“元力实体化”的键合构物,在“元力频率理论”看来,仍然都是波! 而“经典源化论”则说,不管是像葡萄还是像行星,所有物质的最基本成分都是粒子!哪怕那些键合构物就是拥有某种频率,哪怕所有的理论都是假设,它也依然坚持说,它们是粒子! 这样的格格不入,这样的割裂之感,他越是思索,便越是不得其解! 可是这些知识,似乎就是初级魔造学的全部!更加深奥的理论,或许要在中级甚至高级魔造学里才可能会有答案… 他暗叹一声,心下茫然,如此巨大的矛盾之下,这第一道门,真的能够顺利推开么… 就连拥有传承的他都是这般困惑,那些普通的魔造师们又会如何呢… 法神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些!难道他老人家的意思竟是,在初级魔造师期间就要选择一条道路,漠视或者舍弃其它,魔造修炼才能继续下去么… 那还真如西娅姐姐说的,“唯有最为狂热的疯子才能成功”啊! 不过,至少从数论上看,这两种思想或许都能称得上是“正确”的… 或许…或许应该首先相信它们在数论中的表达方式,相信它们在数论中的无可辩驳之处,然后再去学习,再去领悟吧! 那样的话,应该就没那么纠结了… 何况他还只是一星初级魔造师,魔造之学今天才算真正入门,魔莲更是毫无踪影,距离传说中的“魔莲改造”还很遥远… 以后的路还有很长,总不能遇到问题就在原地打转,不敢继续前进吧! 强者之路必有荆棘,又怎会一帆风顺呢! 嗯!就这么办! ……… 御收拾好了心情,精神重新振奋起来,正要去拿那本“经典符文数论”开始精读,传承书室却又是一震,他眼前一花,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书室门口! 浓雾再次笼罩过来,吞没了所有书架! 他蓦然想起了什么,心里顿时一沉! ——先是考试,又一刻不停读完那三本书籍,他在书室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晚饭时间肯定早就过了,婆婆她们不会还在等着自己吧… …依婆婆的性子极有可能!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门楣一侧忽然闪出一排红字,他不及细看,慌忙冲了出去。 屋里已经很暗了,天色却还微亮。 …不会是早上了吧… …咦,这个时间…不对啊!怎么才过了两个小时?! 门外响起柔柔的敲门声,小五的声音闷闷传来: “少爷,该吃饭了…” 他连忙应声,却忍不住抓起桌上的钟表,再次确认了一遍。 …没错啊,就是两个小时… 他忽然想起书室里的那行红字,意识再次进入,只见门楣上写道: “议会历3002年11月7日18时05分15秒, “当前流速:20:1…” …20:1?! 他之前就觉得书室里的时间似乎要比外界快上一些,不然他也不可能啃完那么多知识,难道这次传承书室发生异变,就连时间流速都增加了吗?! 甚至都能量化出来了?! 他紧紧盯着红字上的秒数,在心里默默数了20下,那数字这才开始跳动! …竟然是真的! …自己在书室里不知不觉已经待了40个小时?! …外界才过去两个小时!而且身体和精神完全不觉得疲累! …传承书室…真是太神奇了! …太让人惊喜了啊!!! 一 伽罗篇 七十六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伽罗城邦1号塔区魔法、魔造两大公会旁边,便是一整条商业街区,大大小小的店铺开在这里。 这些店铺当然是以来来往往的魔法师与魔造师们为主要客户,五花八门的魔法用品店、魔具修理店、阵法卷轴店、人体附魔店、生活魔具店等等各有侧重,宗师以下的法系职业需求可以说一应俱全,店铺的老板们虽然大多是为了追求安稳些的生活,却仍然像职业者多过纯粹的商人,专业性也比较强,一些宗师级别的法系物品在这里也不是没有门路。 还有几家实力不俗的酒店、客栈、服装店等等点缀其中,这条商业街俨然也算一个比较繁华的社区了。 1号塔区的职业者们无论是接取任务还是外出修炼,都会习惯性地来这条街上逛上一逛,补充一些必要的用品,或者单纯是和相熟的老板朋友们打个照面,了解一下最新的市场行情,所以这条街时常都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不过这几天却有些反常,顾客们明显少了一些。 众多店铺当中,一家名叫“可儿卷轴”的店面口碑一向不错。 这家店面不大,位置也偏了一些,转手给现在这位老板也没两年,不过售卖的卷轴质量都比较好,价格也算良心,很快便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也结识了不少熟客。 这位老板姓吴,是位光系魔法大师,修炼资质据说也算不错,年轻的时候似乎还有冲击宗师的希望,不过就像伽罗城邦的许多魔法师那样,对魔造之学很是沉迷,在某次魔莲改造中遭遇了重大失败,实力也退步到现在二星左右的样子。 吴老板毕竟曾是高星级的魔法大师,实力虽然退步,眼界和经验还在,出自他手的各类光系卷轴质量都属上乘,尤其是最为实用的“光愈术”卷轴,这位吴老板更是擅长,为一些客人特殊订制的卷轴听说最多可以叠加到七层,治疗效果更是显著,比之普通神官的中级治疗神术都不遑多让,很快便在这条街上打响了名气,成为这家店铺的主打产品。 就连许多武道家们都慕名前来购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神术光辉的。 不过吴老板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极为宠爱女儿的“名头”。 就连“可儿卷轴”这个略显阴柔的店名,据说都是吴老板好不容易征得了宝贝女儿同意,沾沾自喜地挂上去的。 “可儿卷轴,当然是我家可儿的卷轴店啦,以后是要留给我家可儿作为嫁妆的!” ——吴老板经常这样说。 “叮铃”一声,“可儿卷轴”的店门被人推开,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这几天的客人都不算多,一天也就十几位,百无聊赖的吴老板正在神游天外,听到门响这才回过神,不过来者是位熟客,他也就放松下来。 “是斯若啊,还是来买阵法材料吗,自己去拿吧。” 斯若是一位六星初级魔造师,随意打了个招呼便走到货架前,一连抱了二十几卷初级阵法材料,堆在吴老板面前。 “可儿卷轴”店虽然主打光系卷轴,其它的辅助材料也有售卖,价格也要比其它店铺便宜一点,不过供应量却不大,也基本不挣多少晶币,很多时候都是作为添头送给一些大主顾的。 有些像斯若这样的熟客会专门来买阵法材料,只要购买得不是太多,吴老板也从来不说什么。 他扫了一眼桌上,随意道: “一共是160魔晶币,给150吧。” 斯若嘴角抽了一抽,略黑的脸上有些不大自然,小声问道: “吴老板,我这几天不太宽裕…能赊次账不…” 吴老板爽快应道: “可以啊,先拿走吧,都是老熟人了。” 斯若感激地点点头,没再客气,他却是和绝大多数初级魔造师们一样,一件空间装备都没有,便把那二十几卷材料拢了拢,分作两堆夹在腋下,转身准备离开。 这些阵法材料里头最值钱的其实就是成卷的空白吸魔卷轴,不过毕竟是制式材料,很容易便会出现褶皱,影响到阵法效果。 吴老板见状皱了皱眉,喊住了他,扬声道: “可儿,来帮你斯若叔叔打个包。” 一位小姑娘应声跑了出来,宝蓝色的发箍旁边,两条细小的发辫在她的耳畔荡来荡去,编织地极为用心,她的个子还未长开,胸部微微有些隆起,不过面孔却已完全继承了母亲的轮廓,很是俏丽。 听脚步声,这位可儿姑娘跑得很快,不过毕竟已是十四岁的女孩子,见到客人便矜持下来,甜甜一笑,灵动的大眼睛更加招人喜爱。 她抽出几根细绳,小心地将材料们码作一堆,麻利地动作起来,很快便已捆扎完毕。 “斯若叔叔,包好了。” “嗳,谢谢可儿啦!” 可儿又是一笑,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便急匆匆地回了屋子。 斯若叹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可儿也是大姑娘啦,明年该去学院了吧?” 吴老板点点头,眼里一片宠溺。 见斯若神色有些不对,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吴老板忍不住问道: “这几天都没过来啊,买这么多材料,是接到什么大任务了吗?” 斯若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难处倒也谈不上,就是悬赏任务太不好接了…” “怎么回事?” “…应该是那个琳大师…又来扫任务了…” 听到这个名字,吴老板也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问道: “这几天街上人都不多,看来你们都在公会里头待着吧…” “是啊!” 斯若苦笑道: “都好几天了,那位琳大师每天大清早就开始接任务,接的还都是初级任务,也不管报酬多少,一股脑就会接下上千个,简直就是在扫荡!剩下的那点任务也很快被些厉害的家伙们抢光了,我们这些人能力有限,除了在公会里等待合适的任务之外也没什么办法,我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接到任务了,这些材料,我其实是想拉到公会里头,转手挣点儿饭钱的…” 吴老板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安慰道: “那位琳大师的双重叠加阵法我也看过,非常厉害!似乎是一位专攻魔法阵学的魔造大师,我想他应该是想拿这些初级任务练手吧,毕竟每位魔造大师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的,或许会和前段时间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希望如此吧…” 一 伽罗篇 七十七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目送斯若离开,吴老板便挂起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往厨房走去,准备给身体柔弱的妻子和宝贝女儿烧上几道拿手好菜。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可儿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眼中满是兴奋! “爸爸,斯若叔叔说的就是那位琳大师吗?” “…应该是吧,爸爸也不太清楚啊…” “那便是了呗,除了琳大师,还有谁能这么厉害,一口气接下上千个任务!” 可儿一双小手捧在胸前,满脸都是崇拜之色。 吴老板下意识瞟了瞟里屋,那里是可儿的房间,只见桌上凌乱得很,到处都是演算草纸和初级阵法材料,不由得又是叹了口气。 可儿挽起父亲的胳膊,将他拉到书桌前,指着一本摊开许久的魔造书籍,娇声问道: “爸爸,您能给我讲讲这个地方吗?这个’反接双结字符组合’我实在弄不明白…” 吴老板闻言,心里又是一沉,他迅速看了看封皮,这本年轻时候被他视若珍宝的《经典符文详解》两年多前就已被他压了箱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被翻了出来… 两年多前那个时候,也正是他尝试魔莲改造失败,心灰意冷之下才开这家店铺的时间… 一道倩丽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轻轻倚着房门,温柔地看着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 吴老板回头看了看妻子,轻声问道: “依依,这书…是你给她的?” 那位温柔淑静的女子眉毛弯了起来,笑而不语。 可儿急忙翻回先前那页,挽着自己的父亲撒起娇来: “爸爸~~您就给我讲讲嘛…” 吴老板转过身体,摸了摸可儿的头,却道: “闺女啊,你刚才也看到了,你斯若叔叔现在遇到了难处,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等着吃饭,很不容易的!” 可儿闻言,脸上也泛起同情之色,低声道: “…我知道的,爸爸,您不是给斯若叔叔赊账了吗?” “呵呵,爸爸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些啦…闺女,你也不想长大以后像你斯若叔叔那样吧?” “唔…” 吴老板看着女儿,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听爸爸的话,别再学习魔造啦,以后当个魔法师不也很好吗?” 可儿一下子抬起头来,急声道: “爸爸!小时候您不是这么说的!” 吴老板无奈道: “闺女啊…魔造学很危险的,爸爸也是为你好…” “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欢魔造学啊!长大以后,我也要像琳大师一样,成为一位优秀的魔造大师!” 吴老板罕见地沉下了脸,严肃道: “琳大师那样的人只是凤毛麟角!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才能出来一位!更多的是像你斯若叔叔那样的人,在魔造学上毫无希望!一辈子朝不保夕!” 可儿一双大眼睛里水雾弥漫,委屈道: “您…您是说我在魔造学上也毫无希望吗…” 吴老板硬起心肠道: “对!魔造学就是一头怪兽!可儿你没有那个天分!根本驾驭不了!” “…您就是不想教我!” “我教不了你!在魔造学上任何人都教不了任何人!” 说完,吴老板抓起那本书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又狠狠甩下一句话来: “明年的入学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魔法系!” 可儿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娇俏的脸上满是倔强! 门边的女子走了进来,温柔无比地看着她,轻轻眨了眨眼,将一枚小巧的东西悄悄塞进可儿手里… ……… 厨房中,吴老板娴熟无比地忙活着,自从盘下这间店铺,做饭这件事情他便完全包揽下来,宁肯少做几个小时的生意。 那位淑静女子走了进来,吴老板连忙打开了窗子,柔声道: “依依,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油烟太重,对你身体不好!” 他的妻子只是一笑,一张脸埋在他的背上,轻轻环住了他。 “这样不就闻不到啦…” 吴老板不由得失笑,好在最后一道菜也炒得差不多了,他连忙关闭了焰息阵法,将妻子搂过胸前,享受着这温馨无比的时刻。 他们夫妻二人相识已有十几年了,感情也极深厚,认识的人们都很艳羡,不过他的妻子怀小可时有些早产,身体一直很弱,这也是吴老板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 他轻轻刮了刮妻子的鼻子,笑道: “你刚才把自己的魔造师徽章给可儿了吧,这可瞒不过我。” 职业者徽章可以给其他人使用,只要所有者设置一下便好,虽然登录的还是所有者的魔网名称,不过其它权限都无二致,一样可以浏览魔网论坛,甚至接取任务,妻子的意思显而易见。 吴老板略带埋怨道: “你呀,就是太宠可儿了…” “我可比不上你,谁不知道你吴老板宠女儿胜过宠媳妇的!我瞅瞅,糖醋肋排,清蒸团鱼,都是咱家可儿爱吃的菜呢!” “呵呵…都宠…都宠…” 妻子轻声道: “老吴,你刚才说的话也太重了吧…” 吴老板暗自叹了口气,低声道: “有些话,越早说才越好,你也是,就不该把那本书拿给可儿看…” “咱家女儿的性子可不随我…她还这么年轻,一本书而已,看看又怎么了?那什么’反接双结字符组合’连我这三星初级魔造师都知道一点,你教一教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真的教不了,因为我也不懂啊…” “为什么?你不也是魔造大师吗?” 吴老板深深望着妻子,道: “我若真的明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妻子沉默了下去,许久才幽幽问道: “那你刚才怎么不把徽章也拿回来…” “初级魔造师论坛罢了,不会有人能教她这些,等到她碰了壁,自然就能明白一些的…” “你就那么肯定?” “放心吧…我好歹也曾经是七星魔造大师呢…如果说魔造学是头怪兽的话,’反接双结字符组合’,就是怪兽嘴里的一颗毒牙啊!” 一 伽罗篇 七十八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夜已深了,这条街早已安静下来,“可儿卷轴”店里,吴老板却依然无法入睡。 他小心地下了床,借着窗外微微的月光,取出自己搁置已久的七星魔造大师徽章,登录了魔网。 初级魔造师论坛里,果然增加了一个提问帖子。 ——“如何理解’反接双结字符组合’”… 深夜的魔网论坛依然火爆,许多任务帖子陆续增加上来,许多夜猫子们依然很是活跃,或是在挑选着合适自己的任务,或者在某些热门帖子里激烈地讨论着,沸沸扬扬的魔网论坛丝毫不亚于魔造师公会白天时的盛况! 反倒是白天的时候论坛会安静一些,魔造师们不会有太多空闲在这里灌水,争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此时热度第一的帖子居然还是三天前发上来的,标题竟然是“求问琳大师的魔造师等级”… 吴老板摇了摇头,数千人在线,居然会顶起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帖子,看回复也是五花八门,有猜测等级的,有说琳大师是某位宗师关门弟子的,甚至还有跪求拜师的…这让许久未曾激活徽章的吴老板更是无语。 ——人家什么样子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和你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他一直关注的那个帖子除了发帖者之外,依然无人回复。 而且他的宝贝女儿也一定没睡,因为那张帖子虽然很快就沉下好几页去,隔上一会儿便又被发帖者用同样的回复顽强地顶回来… 吴老板咬牙看着,心疼得很! 宝贝女儿的脾气他很清楚,从来都不会轻易服输!今天会主动向他请教问题,其实已经是灰心丧气的表现了! 然而他却那样生硬地拒绝了她… 月上中天了,那张帖子还在沉沉浮浮,看样子还会继续下去… 他黯然叹了口气,强自压下心头不舍,准备退出魔网。 可就在此时,那张帖子却“刷”得一下飞到了前排,最新的那位回复人,赫然正是“琳”的名字! …琳?! …那位琳大师?! 他连忙点开帖子,仔仔细细读了下去。 这条回复极长,其间还夹杂着几幅图案,似乎是手绘出的,却是极为规整,显现出回复者极为扎实的魔法阵学功底! 仅凭这几幅图案来看,曾经的七星魔造大师就知道,这位回复者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读了几段文字后,吴老板就更加震惊! 现在他百分之百能够确定,这位回复者正是那位疯狂接下初级任务,所有阵法都是双重叠加的“琳大师”! 而且魔网论坛的名字,除非这位“琳大师”突然之间死掉了,“琳”这个名字又被另外一位实力高强的魔造师无缝衔接继续使用,否则根本无法冒充得了! 或者某位魔造宗师就像可儿那样,借了“琳大师”的徽章? 那怎么可能!魔造宗师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种荒谬之事?! 可是魔造大师们也有自己的论坛版块,极少会来初级论坛里晃悠,又怎么会如此认真地回复自己女儿的帖子?! 这位“琳大师”,也太闲了吧… 而且这些内容,他难道就半点都不怀疑的吗?! 居然堂而皇之地写在初级魔造师论坛里!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那可是中级魔造师们都不敢过多讨论的疑难之处!这位“琳大师”看阵法也不过初入大师,难道他就如此笃定,他的解释是正确的?!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可是会误导无数位初级魔造师的啊!!! …我吴亦民倒要看看,你这位“琳大师”到底如何解释“反接双结字符组合”! ………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最普遍的作用,就是放大元流,其次还会在一些阵法里起到开关、扩容、替代其它符文等等作用。 “要理解’反接双结字符组合’,首先便要理解’结’字符。 “在常见的经典符文领域里,’结’字符比较特殊,因为它具有明确的方向性。 “外加元压若与’结’字符正向相接,’结’字符便会导通,其所在通路上面便有元流存在;若外加元压与’结’字符反向相接,’结’字符便会截止,阻止元流通过;’结’字符还有第三种状态,那就是反向导通,即当外加元压超过’结’字符所能承受的元压范围之后,’结’字符也会导通,不过此时的元流强度稳定,不会随外加元压的增大而增大,这便是所谓的’反向饱和元流’。 “这些只是’结’字符的基本性质,要理解什么是’结’字符,则首先需要知道《经典源化论》里的一些基础理论!” …果然如此!这位琳大师果然要从物质原子论这里着手! 吴老板心道,初级魔造师们光是学习阵法就极为不易了,对于符文理论一般也只会学习到符文基础作用、符文计算方法的程度,极少有人去追问缘由!至于《经典源化论》,则向来都被魔造学界默认为中级魔造学领域的学问,严格限制初级魔造师们越级学习! 而且《经典源化论》与魔造学根本理论之间有着极为明显的矛盾!“波动”与“粒子”两种思想的魔造师们几千年来一直为此争执不休,也只有实力到达一定阶段的魔造大师们才有能力面对这些! 这种巨大的矛盾就像陷阱!看上去是滴蜜糖,实则是颗毒药!他自己不也是这颗毒药的受害者么! …看来这位琳大师便是粒子思想一派了,哼!粒子思想根本没有根基,虚妄之学罢了!就算法神大人当面我也敢这么说! …一定是个刚入大师的家伙,学到一点皮毛就开始自以为是,难怪在中级魔造论坛里籍籍无名,却来混迹初级论坛! …若是敢在我家宝贝女儿的帖子上胡说八道,我绝对饶不了你! ……… 吴老板继续看去,下面几段回复皆是物质原子论的介绍,不过这位琳大师的讲述很是简略,甚至没有给出那两种争议最大的原子结构模型,三言两语之后,琳大师的讲解重心便转到“键”字符上面。 吴老板心想,这家伙倒是很懂得避重就轻,似乎也很明白粒子思想的虚浮之处。 不过他依旧极为不爽,因为物质原子论里通篇的“假设”二字,都被这位琳大师改为了“想象”! …这有个屁的区别吗?! 一 伽罗篇 七十九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想象这样一种极为微小的形如粒子的东西,由核与键子两部分组成,它的质量完全体现在粒子的核上,核的质量是某个质量单位的整数倍,叫做质量数;而键子的质量可以忽略不计,一层一层分布在粒子里,在粒子的最外围有数目不等的部分键子,它们负责粒子与粒子之间的联系。 “而’键’字符的作用便是将粒子的最外围键子结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相互吸引的作用,粒子的集群才不至于松散开来。 “两个粒子各出一个键子,便形成一个’键’,所以粒子最外围有几个键子,便最多能与相邻粒子之间形成几个’键’。 “按照一个’键’字符形成一个’键’的原理,你可以思考一下,为什么’初级炎爆术’里的’碳二氢二键合构物’中,’碳’符文与’氢’符文中间只有一个’键’字符,而两个’碳’符文之间有三个’键’字符,这说明’碳’符文所代表的’碳’这种粒子最外层有四个键子,而’氢’符文所代表的’氢’粒子最外层则只有一个键子,这样才能彼此结合,形成新的键合构物。 “’初级火球术’阵法中的’二氢键合构物’,也同样佐证了这一点。” …唔,这样的讲述虽然简陋,却也挑不出毛病来… “将’初级火球术’、’初级炎爆术’阵法中的’燃’字符去掉不会影响法术成型,观察法术形态就可知道,这两种键合构物均为气态,而’初级水球术’里的’一氧二氢键合构物’则是液态,地系阵法中的键合构物则是固态,与人间界域的物质形态相同,其原因可以理解为键合构物粒子之间的距离。 “同时,’碳’、’氢’、’氧’等等,都是常见的质符文,不同质符文之间的键合构物拥有物质形态,同种质符文之间也可以相互键合,形成物质形态,这正如法神大人所说,’质符文代表的是物质’。 “由此,可以想象一种最外层有四个键子的质符文粒子,如果某种键合构物既要求仅由这种质符文组成,物质形态又是固态的话,那便要使所有质符文粒子之间均有’键’的存在,这样才能尽量缩小粒子之间的距离。 “想象’键’是直的,不但连接了相邻粒子,而且是支撑整个键合构物的’骨架’,按照数论中的几何学观点,一种可能的键合结构便是——粒子居于一个正立方体的中心,分别与四个相邻粒子各有一键,这四个相邻粒子居于立方体的顶角上,彼此距离是相同的,则确定了一个顶角位置,便可确定另外三个顶角位置。 “四个相邻粒子也分别居于一个正立方体的中心,按照这种结构可以无限扩展下去,从下面的图示中可以看到,这种几何结构具有某种’立方对称性’,这种键合构物也可以叫做’晶体’。 …嗯,这张几何结构图画得倒是不错! “不同水系阵法中的’一氧二氢键合构物’根据初始温度不同,有气、液、固三种形态,这说明键合构物粒子吸收热量之后就会变得更加活泼,活动范围也更大,以至于转变了形态,这种现象叫做’热扩散’。 “继续想象一种外围有五个键子的单符文键合构物,不管它们的结构如何,对其进行加热,并且与晶体结构的键合构物放在一起。 “根据’热扩散’的原理,五个键子的符文粒子吸收到了足够的热量,容易从键合构物中的原本位置脱离开来,活动范围更大,在与晶体结构接触之时,一部分五键子粒子便可能冲入其中,取代一部分原本粒子的位置,这种手法在一些地系阵法中也经常出现,叫做’热掺杂’。 “’热掺杂’之后形成的晶体结构键合构物中,少量的五键子粒子只能形成四个键,则必然空出来一个键子,随时等待继续成键,这种晶体,可以叫做’多键晶体’。 “同样的,若晶体与三键子单符文构物进行热掺杂,新的晶体中许多晶格必然会少一个键,形成一种类似’空穴’的结构,这种晶体叫做’多穴晶体’。 …然后呢??? 吴老板心道,这位琳大师跑偏了吧!就算这什么“多键晶体”和“多穴晶体”挑不出毛病,和“反接双结字符组合”又有什么关系? “想象一下,如果将’多键晶体’与’多穴晶体’这两种键合构物紧紧贴放,会发生什么? “在接触面上,多余的键子与空穴之间距离并不遥远,一部分键子将受到’多穴晶体’中四键子粒子的吸引,会脱离原粒子的束缚,奔向空穴之中,以弥补’多穴晶体’中’键’的缺失,在接触面周边的小范围内,形成更加稳定的一种平衡结构。 “而且这种平衡结构只能由键子流向空穴形成,具有明显的方向性! “’多键晶体’与’多穴晶体’都是元力键合构物,都应当具有元力的基本属性,内部的任何变化都应当是元力属性的某种体现! “而在初级魔法阵学当中,元流的存在是以元压为前提的,外加元压,不一定产生元流,内有元流,则外部必有元压! “元力如波,必然流动!所以在我看来,在’多键晶体’与’多穴晶体’之间的平衡结构里面,’键’符文所代表的成键作用可以视为一种元压,键子向空穴的方向性流动则可视为一种特殊形式的元流! “从这个意义上说,上述想象与元力波动思想并不冲突。” …!!! …投机取巧!真是投机取巧! …你琳大师到底懂不懂元力频率理论?!到底懂不懂元力波动思想?!那是简简单单的“流动”二字就能概括的吗?! 吴老板死死捏着徽章,恨不得马上冲到这位琳大师面前,彻彻底底地给他扫一回盲,把这个半通不通的回复塞回到他的肚子里面! 他的妻子此时翻了个身,似乎被他咯咯直响的咬牙声吵到了,吴老板慌忙蹲下身子,蹑手蹑脚地挪到衣柜后面,身体缩成一团,努力遮挡住徽章散发出的光亮,继续往下看去。 一 伽罗篇 八十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理解了上述想象,再来理解’结’字符就很简单了。 “想象在’多键晶体’与’多穴晶体’之外施加正负不同的元压,则外加元压只会存在与平衡结构中的元压方向相同或者相反两种情况。 “当外加元压与内在元压方向相反时,两种元压是串联形式,内在元压不会阻碍外加元压,因而元流可以正常通过,呈现导通状态。 “当外加元压与内在元压方向相同时,两种元压是并联形式,内在元压将会阻碍外加元压,因而元流难以通过,呈现截止状态。 “而当外加元压超过内在元压时,按照基尔霍夫元流定律,元流应该也会随元压变化,不应该出现数值稳定的’反向饱和元流’,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可以这样理解: “既然晶体内部元流形式为键子向空穴的方向性迁移,那么外部灌入的元流在晶体内部,也可以想象成为键子流动状态——这也是一种可能存在的元流形态,并非那么难以想象。 “从这个思想出发,可以看到外部元流与内在元流方向是相同的,键子向空穴的迁移作用在此过程中一定是在加强,因而内在元压和元流也在增强,晶体接触之处的平衡结构层就会变宽,甚至会包含整个晶体结构,在这种情况下,晶体内部的元流便只能通过键子向空穴的迁移表现出来,迁移的效率则会由五键符文粒子或三键符文粒子的热掺杂率决定。 “所以,无论外加元压多大,内部的元流在新的平衡结构层中也只能稳定在某种程度,而且内在元压时刻存在,所以元流数值也应该不会太大。 “三种状态的简略图示见下… “上述这种平衡结构,可以视为’结字符’的一种可能存在的形式,可以叫做’键穴结’。” 吴老板看到这里,早已沉默下来,方才的激动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这位琳大师的解释虽然也和粒子思想的支持者们一样,通篇都是“想象”,可是在逻辑上却是结构自洽,因果分明! ——将某些键合构物中的元流视作键子迁移的解释,据说是源自于千年之前那位英年早逝的波尔宗师,波尔宗师甚至将键子视为元压概念抽象出来的“负极”那样,拥有某种值为负数的内秉属性! 吴老板身为曾经的七星魔造大师,过往之时也曾在与粒子思想拥趸们的激烈争辩中遇到过类似解释,曾经的他对此一直都是嗤之以鼻! 两年多前,当他晋升宗师的那次魔莲改造失败之后,吴老板便完全搁置下所有魔造理论的思考,偶尔登录魔网也只是处理生意方面的事情,可是现在,当他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仔细考量这篇回复时,他却惊讶地发现,直到目前为止,自己甚至找不到任何自相矛盾的地方,找不出半点可供反驳之处! 这篇回复就像一眼不含任何杂质的井水,清澈通透,却又深不见底! ………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便是将两枚’结’字符首首相连或者尾尾相连。 “将’键穴结’的思想推广到’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上面,组合形式便成为’多键-多穴-多键’,或者’多穴-多键-多穴’这两种结构形式。 “以’多键-多穴-多键’结构为例,想象’多穴晶体’的厚度比’多键晶体’薄上很多,而且’多穴晶体’的热掺杂率远远小于’多键晶体’。 “为了表述方便,可以把该结构竖直起来,按照元流传输方向,从上到下将三段晶体分别称为’集键区’、’基区’、’发射区’。 “’集键区’与’基区’之间是第一个’键穴结’,可称为’上方结’;’基区’与’发射区’之间是第二个’键穴结’,可称为’下方结’。 “在’基区’与’发射区’之间外接正向元压Va,构成第一个回路,其中元流记为Ia;在’集键区’与’发射区’之间外接正向元压Vb,构成第二个回路,其中元流记为Ib,该回路总元压为Vc,并且串联一个’阻’字符,起到分压作用;再将这两个回路于’发射区’后端媾合,共地相连,则’发射区’后端的元流为Ia与Ib的和。 “这种使用形式在’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中极为常见,可以叫做’共发射区回路模式’,图示如下…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典型应用,便是输入元流对于输出元流的放大作用,在上述回路模式中,便是元流Ia对于元流Ib的放大作用,我们可以简要分析一下: “调整回路,使得元压Vc大于元压Vb大于元压Va,且元压Vb与元压Vc的差值大于’上方结’的反向偏置元压,则’上方结’呈反向导通状态,’下方结’呈正向导通状态。 “前面说过,’基区’很薄且热掺杂率很小,则’下方结’中形成键子多而空穴少的局面,大量键子在外加元压的作用下进入’基区’,只有很小一部分填补进空穴; “而’上方结’由于是反向导通状态,与’下方结’的元流方向相同,所以两个’键穴结’中的键子迁移方向也相同,在适当元压的作用下,’下方结’中的大量多余键子便会穿过’基区’,进入到’上方结’中。 “如前所述,这种键子迁移作用是晶体内部元流的一种可能形式,而且键子迁移作用越高,内部元流也就越大。 “从’下方结’到’上方结’的键子迁移形成的元流,与’上方结’中本身存在的反向饱和元流加在一起,便是’共发射区’回路模式中,第二个回路的输出元流。 “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下方结’中的大量键子进入到第二个回路当中,第一个回路中的键子迁移作用便明显很少,根据回路中元压值的设置,以及上述’键穴结’的思想,可以近似认为,第一个回路中的元流只由少量键子与少量空穴结合产生,而且’下方结’中的少量键子填入’基区’空穴后,又在外加元压Va的作用下,源源不断流出’下方结’,’下方结’的空穴便也源源不断出现,从而持续驱动整个回路,使得总体的键子迁移作用持续下去。 “’上方结’中的反向饱和元流极小,在计算中可以忽略,则元流Ib可近似为从’下方结’到’上方结’的大量键子迁移,而元流Ia是’下方结’中的少量键子迁移,元流Ia与Ib之间近似拥有一种比例关系,即Ib=α*Ia,这个α,便是’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中的’元流放大系数’。” “当然,不同形式的’反接双结字符组合’在实际使用中,拥有不同的’元流放大系数’,归根结底却只是’结’字符绘制形式的不同,在’键穴结’思想中,’元流放大系数’也受到三段晶体的厚度与热掺杂率的影响,从而出现不同的数值。 “上述部分是’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基础,可以看到,其输入元压是直流形式、内部元流也固定不变,可以称为’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静态工作点’。 “在魔法阵学中,输入的元力都是波动的,具有一定频率的带宽,在数论思想上,可以将其分解为线性叠加的两部分——即具有一定幅度的直流成分,以及与坐标横轴上下对称的交流成分。 “根据法神大人的’元力频率理论’,元力中的直流成分代表着元力强弱,而交流成分才是区分元力的重心,你应该知道,’容’字符具有隔绝直流成分、无损传输交流成分的特性,所以在实际阵法之中,一般会在输入元流与’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之间,串联一个适当大小的’容字符’。 “当输入元流的交流成分进入’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之后,会首先与回路中的固有元流——Ia叠加,当Ia大小超过交流成分峰值时,回路中的元流虽然具有波动性,却始终为正值,满足元流放大作用的先决条件。 “根据’信号与系统学’的线性叠加原理,’反接双结字符组合’也可视为Ia与交流成分的两个放大回路的线性叠加,输出的元流也是同理,简要回路如下所示… “输入元流虽然被’容’字符削减了强度,在阵法中造成了一定的元力折损,却在后续的’反接双结字符组合’回路中被弥补回来,从这个意义上说,输出元流中的元力强度,其源头实际上是’反接双结字符组合’回路中的直流元压,这种作用或许也与’键穴结’思想一样,是元力传输的另外一种形式。 “理解了这些思想,’共基区回路模式’、’共集键区回路模式’、多个放大回路的级联,以及扩容、控制、取代其它符文等等的诸般作用,也应该不难明白,我就不再赘述了。 “如上,便是我所理解的’反接双结字符组合’。 “晚安!” ……… 天色渐渐亮了,微微晨曦就像一把把匕首,刺在吴老板心上! 两年多前,在完成了某件事情之后,卸下心中十数年重担的他终于决定冲击宗师位阶。 那次魔莲改造原本非常顺利,他却在最后关头困在一种叫做“光雷效应”的迷惑上,最终晋级失败! 如果…当时的他不去纠结“元力频率理论”与“光雷效应”之间的矛盾,而是参照这篇回复的思想,有所转圜的话,或许他们一家三口的人生便会大不一样… 他偷偷望向窗外,女儿房间的灯还在亮着。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极为聪明,女儿对魔造学的兴趣,也是从他这位曾经的七星魔造大师身上耳濡目染而来,并非像他说的那般一无是处! 琳大师的回复,她应该也能看懂的吧… 那张帖子此时已有许多初级魔造师浏览过,无人再有回复,然而热度却在迅速上升,悄然之间,已是冲到了榜首位置! 久久不见落下! 吴老板心里明白,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张帖子都会占据这个位置。 在这个夜晚,他和他的宝贝女儿,还有许许多多的初级魔造师们,似乎一同经历了一次春风化雨般的洗礼,见证了某种破土而出的洋溢之物! 一 伽罗篇 八十一 食物危机(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五天的休假结束了,御却忘记了这件事,好在小五妹妹及时叫醒了他,时间却也很紧张了,他赶忙填了填肚子,匆匆往学院赶去。 这个假期对他而言,其实很是“漫长”,他每天泡在传承书室里的时间都在十个小时以上,在“50:1”的时间流速下,他的学习时间其实已有将近三个月之久。 那三本书籍他已反复精读了无数遍,早已是倒背如流,借由三本书里的知识,他之前学习过的那些东西如今再看,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被囚禁时,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中级魔造师的门槛,现在一想起来,他就无比汗颜。 不过,对于“什么是阵法”,他依然没有头绪。 ——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情,他并没有在意这些,从西娅姐姐的魔法阵学补习课开始,满打满算下来,他也并未学习多久,虽然三本书里的知识他早已精熟,也有自己的思考和理解,并未遇到太大的困难,然而那三本书里展露出来的思想却是极为深刻,他也清楚,理解思想和运用思想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更不用说让自己的思维方式时时刻刻都能贴近那些思想,将那些思想如同阵法一般,刻印在自己灵魂深处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他无时无刻不想推开那道石门,无时无刻都在憧憬门后面的无限风光,他依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且他的晶力储量虽然也在稳步上升,如今已有两千五百晶的样子,可是距离万晶关口还很漫长,魔莲也依然没有凝聚之象。 ——晶力的上升当然是得益于那些初级悬赏任务了。 这几天来,他一早起床便马不停蹄接下上千个任务,在午饭之前便已完成了七七八八,为了节省时间进入书室学习,那些需要去公会交接的任务他便拜托两位妹妹跑腿,顺便将任务酬劳全部换成初级阵法材料带回给他。 两位妹妹都没有空间装备,虽然她们的实力都已是武道大师水准,那些初级阵法材料对她们而言也并不算重,不过每天都要扛着两座小山般的东西回来,御也极是过意不去,所以这几天的晚饭他便承包了下来,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法神传承里早已讲过,魔造师们的任何一项能力都是大量经验累积而来,没有多少投机取巧之处,所以在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之外,势必伴随着大量的材料消耗。 ——材料,实则便是晶币。 虽然他有西娅姐姐赠送的大量属性晶石,解决了他的阵法充能问题,可是基本的初级阵法材料不可或缺,为了迅速提升晶力,他也只好将数目可观的任务收益继续投入进去,赚取晶石的“人生大计”当然也就搁置下来。 不过昨天,他却又多了一个“烦恼”。 在书包的一个角落里,几张柔软的丝缎铺成一个舒适的小窝,那只雪白的小家伙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睡着。 阿布醒来已经有几天了,那些卵壳碎片果然是它的第一道大餐,坚硬的石皮被它锋利的喙啄碎,全部吞进了肚子。 在那之后,阿布又睡了几天,直到昨晚才又醒过来。 它的身体大了一些,雪白的绒毛明显长了,闭上眼时,更像是一团雪白的绒球,极为可爱! 一双宽大的“耳朵”没有多大变化,边缘极为柔滑,却不像正常鸟类一般长在身侧,而是长在脑袋两边,把两个细小的耳孔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过忽扇时的力量已然不小,也不知道到底是“耳朵”还是“翅膀”。 一双细嫩的脚爪倒是很像初生的鸟类,不过吃了卵壳却不见伸长,相对的,阿布的肚子却是胀大了不少,那双脚爪力气不够,还撑不起如今的体重,歪歪扭扭走上几步就要歇一歇,看样子它也很是无奈。 昨天晚上他再次学习到深夜,刚刚睡下便被“布谷”之声吵醒,只见小家伙不知怎的居然钻进了他的手链,将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石拱了出来。 它一双耳朵抱着晶石,尖细的嘴巴张到最大,在晶石上啃来啃去,那颗晶石比它小不了多少,表面也极光滑,小家伙忙活了许久,半点都没吃进肚子。 御却是吓了一跳,他早就知道西娅姐姐给的晶石品质都不一般,蕴含的晶力都在十万晶以上,而且学院导师也曾讲过,属性晶石里的元力似乎并不均匀,一旦碎裂的话,高浓度的活性元力很容易发生暴走,他这副身板可承受不起! 不过阿布似乎也懂得这些,并没有动用那只坚硬的嘴巴。 御连忙夺过晶石塞回手链,小家伙无辜地蹲在床上,一双耳朵捂起了肚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知道阿布应该是饿了,不过小家伙的口味倒是奇怪,居然把晶石当做食物,而且这颗晶石蕴含的是火属性元力,布谷鸟一族却是风属性魔兽,即便布谷鸟王也顶多可以掌控一点雷系元力,从未听说过火属性的布谷鸟变种。 ——或许是阿布从来没见过晶石这种东西吧,御如是想,便去厨房取了些肉类和蔬菜摆到阿布面前,可是阿布瞅了几眼便再不理会,扭过头去继续望着他,压根没有吃掉这些食物的意思… 御也不知道该喂些什么才好,阿布似乎是饿极了,努力地挪到他的身边,一头钻进手链里,却是叼了几张卷轴出来! 小家伙显得很是焦急,费劲地把卷轴展开,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终于一亮,锋利的嘴巴在卷轴上啄了几下,便撕下来几个碎片,一口吞了进去! 御仔细一瞧,被吃掉的部分都是“容”字符所在之处,也都是初级阵法中普遍用来存储元力的地方。 看阿布的神情似乎还算满意,不过几张卷轴却还不够,于是他继续取出卷轴,直到阿布吃掉四十多张卷轴之后,这才消停下来,再次睡了过去。 细心的他也留意到,阿布对于卷轴属性完全没有要求,各种属性元力它来者不拒,似乎它的“食物”只要是能量就可以。 不过这四十多张卷轴却是废了,因为“容”字符所在之处一般都是阵法核心区域,尽管他明白生灵进食便是对能量的需求,终于知道如何喂养也算松了口气,可是一顿“饭”就要四十多张卷轴,即便是“腰缠万卷”的他也感到了压力。 ……… 八点半的预备铃声准时响起,他总算是赶在学院封门之前跑了进来。 伽罗学员们陆续赶往讲厅,广场上的人已然不多,不过他的出现依然像颗投入水中的石头,招来四方侧目… 他照例低下头,快步往魔造系走去,不远之处却有人叫住了他。 他抬头一看,却是湘湘队长和兰欣坐在一张长椅上,兰陵站在旁边,正在朝他招手。 经常簇拥着湘湘队长的女孩子们此时一位不见,他们三人同样也招来了许多目光,御勉强一笑,有些犹豫,肩头却被人揽了上去。 “走啊,愣着干什么…” 罗兰还是那幅懒洋洋的样子,推着他往前走。 “可是…” “都等你半天啦!你这家伙,怎么今天这么晚?” “…唔…睡过了…” “哈?大名鼎鼎的’基础狂魔’还有睡过头的时候?” “去去去!…对了,你们不用上课的吗?” “马上就要毕业了,哪来那么多课啊…每天上午都是闲晃,太无聊了…” “那是你吧,湘湘队长可是很忙的!” “嘿嘿…” 他们走到长椅前,两位女孩子早已站起身来,兰欣的脸蛋依然红通通的,眼神也依然有些躲闪,却当先问道: “…御…你的身体…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放心吧。” “…那就好…” 简单的两句话后,兰欣就偏过头去,却是悄悄挪到湘湘队长身边挽住了她,顺便藏起小半个身子,湘湘队长似乎翻了个白眼,开口道: “御,你请假的这几天兰欣可是担心死了,若不是知道你今天来学院,她还想去探望你呢!” 兰陵立马接口道: “对啊!老姐大清早就拉着我过来了,等了你好久哎!” 御心下感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知道几位朋友们都在担心自己,兰欣更是如此!可是他毕竟背着所谓“罪人”的名号,在学院里的处境更是堪忧,尽管他自己可以不去在意,他却半点都不想牵连到这些朋友们!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懂得这些了! 广场上的人已然不多,可是不远处的几栋教学楼上却探出许多颗脑袋,都在看着这里… 湘湘随意瞥了瞥那边,平静道: “很快就要毕业了,就连兰欣都不在意那些,御,你现在怎么扭扭捏捏的?你这样可是会让兰欣伤心呢!” 湘湘队长托了托眼镜,目光透出一丝危险! 御顿时哑然,随即失笑,迎着朋友们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坐到了长椅上。 一 伽罗篇 八十二 食物危机(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朋友们终于满意,罗兰的手臂依然搭在他身上,在长椅上盘起膝来,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好奇问道: “御,千羽宗师真是你的未婚妻?” “不是啦!那天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的!千羽宗师…应该是想帮我解围吧…” 听到这话,几人明显露出怀疑,就连湘湘队长都不例外,问道: “真的?” “真的!我虽然失忆了,记不得从前的事情,可是千羽宗师如果真是我的未婚妻,那她一定知道我的出身过往吧,她半点都没和我提过,这不是很明显吗…” 罗兰满脸暧昧之色,道: “…小心西娅宗师吃醋哟…” “!!!别胡说…” 御下意识便缩了缩脖子,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足足五天没有给西娅姐姐“上缴”实验材料了… …这才是眼下最大的危机吧! …阿布的伙食问题,咬咬牙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那只小家伙似乎和他心意相通一般,略带睡意的“布谷”之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御的书包一阵摇晃,一只圆滚滚的雪白绒球努力挤了出来,停在御的肩头。 小家伙努力睁了睁眼,疑惑地看了看与它隔身相望的眯眼家伙,又瞅了瞅眼神越发异样的两位女孩子,神色茫然。 不过它的一双宽大耳朵很快就捂起了肚子,在御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便一头扎了下来,圆滚滚的身子顺着御的臂弯溜下,恰好停在御的手上。 不远处就是手链,小家伙眼神发亮,笨拙地跳了过去,在钻入手链之前,却不忘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御,似乎是在征得他的同意。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啊! 御点点头,小家伙登时兴奋起来,很快便叼出一张张卷轴,居然晓得先将它们逐一甩在长椅空处,然后才纵身一跃,开始啄食起来。 御心下暗叹——和昨天晚上一样,又是四十多张… …就算一天两餐的话,也要将近九十张啊,自己的“万卷”储备,顶多只是阿布几个月的伙食… 两位女孩子看着阿布,眼神越来越奇怪,似乎像是融化一般,湘湘队长微微伸手,努力进食的小家伙立时警觉,御连忙喊了声“阿布”,喝止了它,小家伙的嘴巴可是极为锋利的! 阿布果然明白御的意思,看了看湘湘,便低下脑袋继续享用起来,不一会儿便啄食完毕,残破的卷轴也七零八落,阿布朝着御叫了一声,笨拙地“走”了两步,却是身子一歪,又睡着了… “…御…我能摸摸它吗?” 御当然不会拒绝,捧起阿布递到湘湘手上,睡中的阿布一双小脚蜷缩起来,居然陷进了肚子,更像一团雪白的绒球,手感绝佳! 两位女孩子目光盈盈,捧着阿布爱不释手,就连向来冷峻的湘湘队长,此时都温柔无比。 熟睡的阿布似乎也很享受芊芊玉手的抚摸,睡得更加香甜。 良久,两位女孩子才依依不舍地递还给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御打开书包,把阿布小心地搁回到“床”上,不约而同地有些失落。 御也有些过意不去,他当然知道阿布极为可爱,却没想到它对两位女孩子竟有这样大的“杀伤力”,就连湘湘队长都是如此,他心中一动,道: “…要不…明天早上咱们也在这里集合吧,若是阿布睡醒的话,队长和兰欣可以试着喂喂它…” “真的吗?太好了!!!” 两位女孩子瞬间开心起来。 罗兰的胳膊垂在御的身前,不露痕迹地比了个让他不明所以的大拇指,问道: “御,这小家伙哪来的啊?” “就是先前凤鸣山里捡到的…” 御把之前暗室的事和蛇兰牺牲的事讲了一遍,几人听了,都是叹息不已。 罗兰问道: “阿布只能吃这些卷轴吗?” 御只有点头,无奈道: “…应该是要吃含有活性元力的东西吧…属性晶石它吞不下去,现在能喂它的也只有这些卷轴了…” “吞不下去?不会吧…属性晶石不是和晶币差不多大小吗?” “咦?是吗…西娅姐姐给我的中级晶石都是这样的啊…” 他取出一枚晶石拿在手上,和拳头差不多大小… 罗兰忍不住捣了他一拳,恨恨道: “这哪是中级晶石,百万晶力的高级晶石才对吧!御,你这是赤果果的炫富啊…真是太过分了!” “…不是吧,我试过的,里面的元力大概在十万晶左右,西娅姐姐也说过,这些只是中级晶石啊…” 湘湘取过那枚晶石,仔仔细细看了看,然后递还给他,道: “这应该是中级晶石,不过…应该是超品的中级晶石,维伦导师法杖上那颗就是这种品阶,听说超品晶石材质极为特殊,而且拥有自主吸收游离元力的稀有属性,就算内部元力用光了,也可以人为进行充能的!” 湘湘队长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 “普通的中级属性晶石元力储量一般不超过三万晶,与同等晶力的晶币兑换率大概是5比1;稀有品质的晶石不超过五万晶,兑换比率更高;绝品晶石不超过八万晶,只有超品晶石才能达到十万晶左右,也只有超品晶石可以自主充能!当然,以百万晶力为单位的高级晶石也有类似品阶划分,不过超品的中级晶石在人间界域已是极为稀罕,可以说有价无市!” 几位好友齐齐露出鄙视之意,就连兰欣也是如此,御尴尬不已,想到手链里还有上百颗同等大小的晶石,他就更是无言… 而且最近的他完全沉迷在魔造学里,恶补那套《人间风物百科全书》的事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缺乏常识的他果然又被狠狠地扫了一次盲,不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晶石都有些用之不竭的感觉… 为他解围的依旧还是罗兰,只见他皱了皱眉,道: “超不超品的无所谓,反正阿布也吃不了,不过你算过没有,一张初级卷轴充能大概需要一千晶,你的双重叠加阵法就要两千晶,阿布刚才吃掉了四十四张卷轴,岂不是吃掉了八万八千晶的活性元力!’容’字符的用处我还是懂一点的,就算阿布没有吃掉全部,也得吃掉七万多晶吧?换算过来,岂不是至少吃了三十五万魔晶币…” “三十五万魔晶币哎!”罗兰越说就越激动,嚷嚷道: “那岂不是十万多斤西兰花!十几万张西兰花馅饼!我就算一天能吃十斤,那也得吃一万多天,三十多年!阿布的几顿饭,就够我吃一辈子哎!!!” 众人闻言,齐齐翻了个白眼,他们如今早已熟了,罗兰的特殊“嗜好”他们都很清楚,不过罗兰的意思也很明白。 御当然清楚,罗兰的计算其实很有问题——拥有魔莲的魔造师们都能给相应阵法充能,所以活性元力其实很“便宜”,并不能以晶石兑率为准,而且他有短时间用不完的晶石,这方面倒是不愁,不过阵法材料总归是消耗品,按照一卷材料10枚魔晶币计算,阿布这一顿饭也要440魔晶币,4.4枚蓝晶币,刨去他的绘阵时间、黑白元力消耗,这才是目前的真正成本! 要知道,初级悬赏任务的报酬普遍不高,连续刷掉数千道任务的他很有发言权,平均下来,也只有三十魔晶币而已… 何况阿布刚刚出生,以后的饭量肯定还会增涨… 好友们同情地看着他,御也很是头疼,虽然目前的他还能承受,不过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兰陵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道: “御,要不就放在我们家里养呗,你可以随时来看望它…嘶!疼疼疼!” 话还没说完,兰陵的耳朵就被提了起来,狠狠扭了大半圈,兰欣气得脸蛋通红,急声解释道: “御,别听他的!我…兰陵不是那个意思…” 御从未这样想过,自温泉事件以来,照顾阿布便是他当然的责任,那只可爱的小东西自出生起,便已和自己的发带一般,是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食物问题他总会找到办法的,实在不行,多接一些任务也就是了… 不过兰陵本就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而且也是出于好意,御当然明白,笑着回道: “我知道的,兰欣,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啦!唔…不要生兰陵的气啦…” 兰欣一张小脸又红了些,依言松了手,兰陵捂着耳朵,也已明白自家姐姐生气为何,不好意思地对御笑了笑,紧接着便苦着脸,悄悄指了指身后,一副“家姐变身、多加小心”的神色。 兰欣却似看到一般,手臂再度扬起,兰陵竟是立马觉察到了“危险”,连忙缩起身子,大声叫道: “我错啦!老姐饶命…” 一众好友笑了起来,早已忘记了周遭不知多少人的注视。 他们坐在长椅上,轻松无比地聊着彼此,聊着点滴的开心与烦恼,聊着许多许多,直到一堂课结束,铃声响起,这才道别。 这张长椅静静地待在这里,静静地回味着那些话语,多年以后,它一定也能想起那些笑声和温暖… 一 伽罗篇 八十三 微妙 - 御魔史话 - 京余 西娅姐姐今天却没在实验室里,桌上放着一张字条,看样子也是几天前留下的。 “姐姐要回族里办点儿事,其它的嘛,你看着办咯,呵呵…” 字条末了画着一根粗大的针管,“呵呵”二字的深意不言而明! 御叹了口气,苦着脸来到旁边的小冰柜前,将几颗血精事先含在嘴里,两张蔷薇导师“特供”的治愈术卷轴搁在近前,满满当当的血液一管一管进了冰柜,插在特制的密封胶上,治愈术光芒也适时亮起,缓解身体的虚弱。 抽血完毕,其它的配套食材也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这一套流程他已很熟悉了,就像以往被送去“见神官”时那样,很自然地便去寻找更加“有效”的应对方式,不会打半丝折扣,却早已忘记了对于事件本身的追索… 实验室角落里,照例多了成捆成捆的初级阵法材料,堆起一座小山,御心中一喜,连忙收进手链,去往隔壁屋子。 又是上千道任务被迅速接下,刚刚恢复正常的魔造师公会又是动荡一片,御完全不清楚这些,全神投入在任务之中,几个小时很快便过去了… 午饭时间他当然是错过了,御从手链里取出小五妹妹给他准备的便当,匆匆热了一热,匆匆扒了几口,便往演武厅赶去。 依然是熟悉的抽签对战,御平静地击败今天的对手,便来到熟悉的角落里。 三年级的学员们很快就要毕业了,他们的训练方式也已基本固定,除了提高法术招式的熟练度之外,大多都是连续消耗元力,在“元力亏空状态”之前停下,然后迅速进行冥想或者调息,以此促进体内晶力增涨。 这和他以前的纯肉体锻炼其实原理相通,不过现在的他有了“刻画阵法”这条途径,肉体锻炼早便不再像以往那般疯狂,然而阵法使用技巧他已是达到了某种层次,也并不愿意在这里消耗卷轴储备和小家伙的“口粮”,实战课却不允许早退,所以他只好来到这块无人问津的熟悉角落,准备用基础训练来打发时间。 深心里,他其实也开始有些困扰——实战课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四面八方投射向他的目光也从未间断,这种处境他虽然习惯,却绝对谈不上舒适,即便这千名学员中的绝大多数已不是对手,他也丝毫不想引来太多瞩目,只想继续低调下去。 不过现在的他仍然与低调绝缘,当值的蔷薇导师就不说了,充满怨念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在他身上打转,他只好尽量面向墙壁,很是无奈。 至于很自然地出现在他身边,很自然地先他一步取过那对双手刺剑,很自然地擦拭一番,浅笑着递给他的千羽宗师,他便更是无可奈何… “御,需要对练吗?” “…呃…千羽宗师,我哪是你的对手啊…” “叫我千羽就好啦!” “那怎么行,你可是学院导师呢…” “今天是蔷薇导师当值啊,我只是来参观的。” “可是…” “一个人练习,当然比不上对练效果好了!基础战技的话,不但是我们鹤家,几乎所有武道家族都非常重视的,这可是所有战技的基础呢!你放心,我不会使用内力的,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啊!” 更加汹涌的目光洪流一般倾注过来,御头疼不已… …爱琳的事情那天不是说过了吗,才过了几天而已,难道千羽宗师忘记了… 可是千羽宗师毕竟是好意,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大庭广众之下,御更不好意思让旁人听去,只好无奈地靠近了些。 周遭的目光压力十足,御只觉手脚都僵硬起来,千羽却依然毫不在意,轻轻浅浅的笑容似乎只为他一人存在… 还没等他开口,千羽仿佛想起些什么,很自然地捉过他的手,脸色微微泛红,柔声道: “这串手链是我们鹤家代代相传的信物,就像婚约一般,我早已在这串手链前许过愿的,一生一世,唯愿一人!手链如今在你手上,我真的很开心! “御…只有你有资格佩戴它!” 御心头狂跳,他终于明白那个“未婚妻”的误会从何而来! …鹤爷爷怎么可以这样做啊!可是婆婆似乎也明白这串手链的意思,自己也曾答应过婆婆,不去摘掉它… 千羽的心意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无比直白,却让他更加难以消受,胸中波澜万般! 这样一位女孩,他便再是回避,也无法否认心里的许多好感!可是他的感情早有所属,骑士的誓言犹在心尖,火热的胸膛里早已刻满那个素未谋面的名字! 他心中一急,脱口道: “可是我…爱琳…” 千羽打断了他: “御,没关系的!人间法典都没有规定一夫一妻,我们鹤家更不会在意这些,日后再见到爱琳的话,我也不会计较的…” 御张了张嘴,再度无言,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是超纲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千羽话里的那丝古怪当然也被他忽略过去… 千羽宗师毕竟是鹤爷爷的孙女,他更加不愿意伤害到她,可是,那些拒绝的冷硬话语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若他是千羽,听过以后该是何种滋味… 想到这些,他就更加说不出口… 演武厅里更加安静了,围住这个角落的已不仅仅是目光,似乎连人们的距离都逼近了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下微光乍起,一道阵法忽然现出,泛着鲜活生动的青葱之色。 那道熟悉的倩影随着无比熟悉的亲切感觉出现在他面前,亭亭玉立! 西娅姐姐依然如在实验室里那般,不由分说便将他拥在怀中,揉乱了他的头发。 演武厅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低语”之声连这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看错吧?!这是…同枝契?!这可是同枝契的定向传送阵啊!” 无可奈何的御奋力挣扎,终于脱身出来,西娅姐姐似乎这个时候才发现场合不对,微微吐了吐舌头,却也不甚在意。 只听西娅姐姐传声问道: “臭小子!这才几天功夫就多了位未婚妻,嗯?” 御急忙摇头,某种感觉告诉他,如果不马上解释清楚的话,西娅姐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千羽早已在他身边,施礼道: “鹤家千羽,见过西娅姐姐。” “千羽妹妹你好,这几天我族中有事,没在学院,我这位实验助手承蒙妹妹关照啦。” “姐姐您太客气了,我是他的未婚妻,照顾他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西娅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烟杆在指尖潇洒地舞了个圈,轻声笑道: “千羽妹妹,玩笑嘛可以随便开,不过到了女王陛下那里,这样的说法可就不合适咯…” “怎么会呢,毕竟我们鹤家的婚约信物,早已经戴在他手上了呀!” “哦?这样说的话,我这位助手很早便与我订下同枝契了呢!” “…同枝契吗…” 千羽紧咬樱唇,片刻却微微笑道: “没关系啦,西娅姐姐!方才我便和御说过的,和那位爱琳小姐一样,我鹤千羽才不会狭隘到计较这些的!” “…狭隘?!” 西娅皱起了眉头,玉手却已掐在御的腰间,某块可怜的嫩肉被拧了一整圈,疼得御龇牙咧嘴… 不远处,蔷薇神官早已站在人群最前方,忍不住拍手叫道: “掐得好!” 西娅头也不回,后背肩胛处突然元力涌动,一条细如毫发的雷蛇直射出去! 蔷薇神官迅速撑起护罩,不过还是慢了半拍,这条雷蛇伤害倒没多少,不过她的满头秀发却是冲天而起! 蔷薇神官手忙脚乱捂住头发,连忙缩回人群,嘀咕道: “…吃醋的女人,惹不起惹不起…” 千羽见状,又是上前一步,两位宗师的距离顿时有些微妙… “西娅姐姐,有什么话您直说便是!” 角落里的气氛越发不对,御的心脏通通直跳,那条发带无风自动,大半都攀在了肩头,他却一无所觉… 空中传来伊恩院长的声音: “小西娅,正事难道忘了?你带御他们四个来我这里,小千羽你也来,小蔷薇别捣乱,课堂事件本月记你一次!” ……… 学院最近没别的事情,“他们四个”自然指的是五大学院交流会的参加者了。 四人跟随两位少女宗师来到院长室,维伦导师和那位熊野同学也在这里。 两位院长喊他们过来,也便是为了交流会的事情。 自三千年前人间界域局势稳定后,五大城邦级别学院随即重建,作为各个城邦的传承核心,源源不断为人间培养新鲜血液。 从那时起,五大学院每隔三年都会举办一次交流会,便是抗魔形势极为严峻时也从未间断!交流会的参加者都是实力不超过初级职业者的初等部学员,主旨便是交流和开阔眼界,结识同辈强者。 初等部学员们毕业后,绝大部分都会离开学院,在城防卫队或类似机构里继续修炼,逐渐成长为守卫人族的中坚力量,留在学院高等部继续进修的学员没有多少,也就没有必要再组织类似活动。 伽罗学院以往都是五大院系各出一名学员,组成五人队伍参赛,不过听伊恩院长说,纳兰伊敏已经退出了伽罗学院,神启系这边仓促之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维伦导师带那位熊野同学前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不过两位院长似乎另有想法。 按照惯例,一支队伍需要选出一位队长出来,负责统领队员、作出决策、指挥战斗,便是少一人也不例外,不过伽罗学院历来规矩,不会对选出的队员作任何干预,从队长选择到战术应用的一切都要队员自行决定! 还有两天就是交流会了,为了减少外界干扰,他们特许可以使用探索高塔地下的训练场,那里可以模拟出针对各种能力的训练场景,有乐文院长的唤灵分身在,还可以模拟出不同职业的对手进行对战,因为训练场消耗资源很大,只有导师们和部分高等部学员每月有规定时间的使用机会。 选出队长当然也是这两天里的任务。 一番交待之后,院长留下了两位少女宗师,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维伦导师没再坚持,只是请求让熊野同学一道参加训练,消耗的自然是他的天数配额,看来这位熊野同学也是魔法系的培养对象之一。 两位院长自然不会拒绝这点小事,维伦导师主动带领他们来到训练场中,离开的时候把御叫到一边,低声道: “御,熊野这家伙头脑简单,人却不坏,算是一块可造之材,那天的事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啦,你不要往心里去,这两天有时间的话,替我好好操练操练他,不用给我留面子…” 一 伽罗篇 八十四 队长(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训练场很是宽阔,四壁刻满了阵纹,却显得空空荡荡,天花板上是一张硕大如迷宫般的图案,在许多点位上分布着数十枚装置,那些装置御倒是眼熟,和自己晋级考核时看到的形成空间防护罩的装置应该是同种作用。 除此之外,训练场中便只有一道英灵分身立在一旁,面容与乐文院长很有几分相似,维伦导师说过,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它。 还来不及看完这间训练场,御的视线便被挡住了,那位身材魁梧的熊野同学走到他面前,竟比他高出了小半米,低头看着他。 …唔,这位熊野同学也不说话,是要再打一次吗? …维伦导师的话虽是那么说,看样子也是很喜欢熊野同学的,维伦导师对自己一向不错,若是打伤了熊野同学,总归是不太好… …操练?应该还是切磋吧…这次得更小心点才是… 明亮的灯光投射在熊野身上,近前的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熊野忽然伸出手拍了拍脑袋,极具压迫感的肌肉随之鼓动,似乎正在发力! 御腰腹微弓,迅速后撤一步,摆出了防御之势。 …要出手了吗? 湘湘和罗兰早已悄然走近了些,虽然知道御的实力不需要担心,却也一脸警色! 御的身前传来“扑通”一声巨响,整座训练场似乎都震了一震,就连那道英灵分身都望向这边。 众人目注之下,那条魁梧到不像话的身影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熊野同学闷闷说道: “老大!原谅俺吧!!!” 湘湘与罗兰不约而同地翻了翻白眼,不约而同地朝御看去,然后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家伙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御张大了嘴巴,标准的防御姿势就像被冻结一般,在湘湘和罗兰眼里竟是那般滑稽,他完全忘记了收回动作,求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两位好友,当然被他们无视掉了… 熊野同学身后忽然冒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那位小胖子乾天似乎从一开始便藏在熊野身后,此时露头出来,目光落在御的身上,似乎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 “御…御哥儿,大个子他性子直…就是…就是笨了点儿…你可不要介意啊…” 这位乾天同学身法极快,御眼前一花,他便出现在面前,自己的手也被握住了。 乾天的眼里似乎很是兴奋,语速也是快到不像话: “御哥儿,你那天的战斗真是太帅了!你的魔法阵学也太厉害了吧! “那些困难的施法技巧你是怎么掌握的啊?有什么诀窍吗? “御哥儿,听说乾审判长是你的师傅啊!你额头上的东西,不会就是乾审判长送给你的法神传承吧? “我…我也喜欢魔造学!御哥儿,你能教教我吗…” 乾天的热情当然是另外一种无所适从,不过御终于得以放松下来,至少这两位还不相熟的同学没有恶意。 熊野伸出手,一把将乾天拨拉开来,憨憨道: “老大!维伦导师让俺跟您认错,那些道理俺也听不明白,不过维伦导师对俺好,这个俺知道!老大!您就原谅俺吧!” “…熊野同学,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老大!那你是不生俺气了?” “…我…我从来没有生过气啊…” 熊野这才站起身来,嘿嘿地笑着,小胖子乾天被拨拉在一边,现在盯着他很有些气愤,熊野瞅了瞅乾天,得意道: “服了吧小胖子,俺娘早就说了,遇见让俺服气的人,叫声老大准没错儿!老大这气量也跟俺娘说的一样,不含糊!纯爷们儿!哪跟你一样建议这建议那的啰嗦半天,净扯些没用的!” 乾天不好意思地看了御一眼,又恨恨地盯上熊野,咬牙道: “大个子,你个夯货!” 看样子这两位同学很是相熟,关系也还不错… 罗兰早就蹲在一边,手指无聊地在地上滑来滑去,湘湘队长拍了拍手,道: “好了,说正事吧!” 乾天和熊野马上闭了嘴,湘湘扶了扶眼镜,平静道: “时间不多了,队长的事需要马上定下来,现在有五个人,我们投票决定!嗯,从我开始吧!” 御马上举起了手,不过包括湘湘在内,四个人竟都没有表示。 “1票。” “乾天…0票。” “罗兰…0票。” “熊野…算了…” “御…4票!” “好了,决定了!” 湘湘平静地看向御,道: “御,这个队长你来当!” …哈?! …开什么玩笑啊… …事关学院荣誉的事,这也太儿戏了吧! 御的表情再次成为好友们津津有味的欣赏对象,他急忙摆手道: “湘湘队长!” 湘湘马上打断了他,眼神里一片笑意,冷峻的俏脸似乎努力绷着,比之平日里却是柔和了许多。 “不!现在你是我们的队长!” 罗兰别过脸去,捂起了肚子,举手叫道: “御长官!” 乾天不甘示弱: “御哥儿!” “老大!” “御队!” 还是湘湘一锤定音: “好了,就叫御队吧,简单明了,是我们伽罗的风格!” 四人纷纷点头,抬眼看向一脸茫然的御,就连熊野都明白过来,捅了捅乾天,“低声”道: “嘿!老大这表情,得劲儿啊!” …原来是恶作剧吗… …那倒是无所谓… …队长这个职位,当然得是经验丰富的湘湘长官来做才适合… 御的心思完全写在了脸上,熟悉的人们一看便知,只听湘湘道: “御,我们可不是在开玩笑!” 她伸出三根指头,平静道: “之所以选你做队长,因为你有三个优势! “第一,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初级魔造师,在魔法阵学上面比我们都要精通,对于各种元力属性的了解也比我们更要透彻! “第二,你对战场形势的判断也是身为队长必不可少的素质,在团战时,统筹指挥和临机应变非常重要,需要迅速决策的能力,这一点我不如你! “第三,就是你的个人能力了,你的战斗能力有目共睹,更适合作为队伍的王牌,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三根手指一一收回,握起一只秀气的粉拳,伸到御的面前。 湘湘静静地望着他,眼里依然是他熟悉的信任,还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就和千饮导师带有魔力的那番话一样,实在让他难以拒绝! 御无奈地伸出手,五只拳头撞在一起,就像那次补习课后,交叠在一起的手掌一般。 既然激荡,那便无休! 湘湘继续道: “御,身为队长必须要清楚每位队员的能力特点和真实战力,这才是目前你最需要补足的地方!我提议,按照伽罗规矩,每个人都和你认认真真对战一场! “谁先来?” 熊野第一个摇头,道: “俺可打不过老大,俺就看看,俺不说话…” 罗兰懒洋洋道: “我就不用了吧,我是防御型的武道家,就会一个罡体,当个肉盾替你们挨揍还凑合,攻击的话和御以前差不多,会点基础战技,唔…千饮导师临走那天倒是教了一招,不过我还没学会呢…” 湘湘望向乾天,小胖子弱弱地道: “御哥儿,湘湘姐,我…我也算了吧,我就是灵力比其他学员高一些,召唤出的英灵多一点而已…” 候选战斗那天,御也见识过这位乾天同学的战斗方式,按照他的了解,一般的唤灵师在初级阶段只会召唤一位英灵分身,就像与英灵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一般,即便再度召唤也还是先前那位,随着唤灵师的成长,英灵分身会逐渐与唤灵师意识沟通、开始交流,并显现出英灵生前特有的能力帮助唤灵师战斗,智力表现更高的英灵在与唤灵师交流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还会主动将战斗经验或是自身能力传授给唤灵师来学习,在唤灵师晋升到中级职业者之后,双方便会正式签订独有的“英灵契约”,这位英灵便会成为唤灵师们一生唯一的“本命英灵”,实力也会暴涨,到了那个阶段,普通的唤灵师们才能继续召唤其它的英灵分身。 乾天同学能被导师推荐,看来便是他在初级职业者阶段就能召唤出三道英灵分身的缘故,只是他的分身们似乎不会任何术法,唯独身体比普通英灵要坚韧许多,可是乾天同学方才的身法却让他很感兴趣,就像瞬移一般! 不过听了乾天的解释他才明白,原来那是一种叫做“移形换位”的精神术法,在唤灵师里并不罕见,乾天方才只是下意识将某道分身在御的身边召唤出来,再迅速换位过去罢了,这种术法的距离并不太远,顶多在五米左右,换位一次后短时间内无法再次换位,不过乾天有三道分身,可以连续施放三次,这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撒手锏”,在候选战斗时对手弱了些,他并没有使用的机会。 湘湘问道: “乾天,你应该是乾家支脉吧,听说乾家独有的唤灵之术与其它唤灵家族大不一样,很是注重英灵躯体的塑造,你没有学过吗?” 被唤作山竹、西瓜、樱桃的英灵分身们逐一召唤出来,面孔僵硬,都是女性形态,乾天苦着脸道: “湘湘姐,我学的就是家族唤灵术,和秋儿姐她们并无两样,秋儿姐的英灵刚刚降世就能开口说话,我却直到现在都还是这个样子,和我毫无交流迹象… “听说历史上也曾出现过像我这样的唤灵师,首次召唤出来的英灵也不止一位,不过时间久了,其它的英灵们就会自动离开,回归唤灵天… “一想到西瓜、山竹或是樱桃某一天会离开,我就非常痛苦!可是英灵召唤本就很不稳定,奇怪的地方更是很多,族里的长辈们也弄不明白,只说我天赋不足,就连乐文院长都没有办法,只好让我先这样修炼着,等有机会遇到族叔…就是乾审判长,让族叔帮我看看…” 知道自己那位师傅原来是乾天同学的族叔,御更多几分亲近之意,不过拥有唤灵师资质的修者本就稀少,大多都是家族传承,在这方面几人都是无能为力。 湘湘点点头,道: “御,来打一场吧!” 一 伽罗篇 八十五 队长(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天花板上,数枚装置迅速启动,空间元力喷吐下来,便如幕布一般,不多时,便在两人身周围成了十米方圆的区域。 乐文院长的英灵分身举手虚引,其他三人早被送到幕布之外。 两人之前对战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御现在虽然进步飞速,不过湘湘长官却也不可同日而语,毕竟短短一个月时间从四星增涨到了六星,已是天才般的晋级速度了! 和之前那次一样,湘湘开口道: “御,小心了!” 随着湘湘长官的声音,十条火龙卷突兀出现! 和一个月前相比,火龙卷的形态又发生了很大变化! 不但成型极快,连风火两系魔力的融合过程都好像在她体内便已完成,直接释放出来! 以往有些呆滞的火龙卷,现在不但形体上比以往大了许多,形成直径三米高约十几米的庞然大物,甚至每条火龙卷顶端都现出龙首形状,面目威严,很是灵动! 十条庞大的火龙卷将湘湘围在正中央,攻守兼备,威势十足! 只听湘湘道: “维伦导师说,我现在的火龙卷论战力已经是七星层次的初级魔法,御,你莫要大意!” …七星魔法吗… …这样看来,湘湘队长距离中级魔法师只有晶力上的差距了! 十条巨大的火龙卷纷飞急舞,这片对战区域顿时显得更加狭窄! 流元之眼早已开启,御的身上早已叠加上数层“轻灵术”和“火元素防御”,巨大的火龙卷撞在空间壁障上面便会偏折些许,得益于此,御还可以勉强躲避过去,不过闪转腾挪间,却显得越发吃力! 湘湘却是皱起了眉头,火龙卷的威势更加凶猛,眼看就要充斥整个区域! 她冷声喝道: “御! “你如果当我还是朋友,那便全力以赴!” 听到这话,御更是左右为难! 虽然在外人眼中,他似乎已是笼中困兽,然而在流元视野里,火龙卷的动向却是被他完全掌握,薄弱之处虽然并不太多,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湘湘长官似乎也明白自己法术的弱点,十条火龙卷彼此呼应,动静之间,就像一只拥有十颗头颅的火焰怪兽,想要逐一击破,却是极为困难! 手链里的各种卷轴迅速滑过脑海,御很清楚,湘湘队长的火龙卷如今融合度已是极高,他的单体攻击卷轴即便是双重叠加效果,只怕也是无用! 更何况湘湘长官藏身在火龙卷中,随时可以继续施放! 有可能击溃十条火龙卷的,也只剩下寥寥几种片伤魔法组合了,可是那些法术他也无法精准控制,一旦施放出来,便是法术强度的硬拼局面! 就连伊虎伊豹他都不想过多伤害,又怎会愿意伤害到湘湘?! 空间幕布之中,风势如泼,火流奔涌! 湘湘队长如今的实力,就连旁观之人都极为心惊,何况是身处其中,直面其威的御! 流元视野中,十枚龙首上披满了“燃”字符!沿着龙颈向下延伸,虽然不足以遍布龙身,其上的法术骨架却已足够密集,就像他被囚禁的密室里,那些仅供伸出手指的精铁栅栏一般! …这样的法术,如何才能破解?! 再次躲开几枚龙首的轰击,他已被逼到这片区域的角落当中! 他紧紧盯着那些法术骨架,紧紧盯着它们的动向! 他忽然发现,那些骨架纵贯火龙卷法术全身,只在首尾之处闭合在一起,就像弯卷成为柱状的阵法一般! …如果将之视为阵法的话… …阵法回路若要保持稳定,那便必然成环,首尾构通! …那样的话,如果能在回路上插入任何一条元力通道,则元力流向必然受扰!原本的回路必然便会失效! …那种状态,便是“短路”! …魔法阵学之中,一项优先需要摒除的状态! …可是,真有那么简单吗?! …按照魔法阵学基本原理,自己根本不清楚火龙卷的元力频率,又如何能够引导它们?! …再想一想… …再想一想! 那个角落越发拥挤,他的活动空间已经不足数米方圆! 数道“火元素防御”罩在身上,防御极值却难以达到火龙卷的水准,一经碰触便迅速破碎! 区域外的英灵分身已然高举手臂,随时准备喝止这场对战! …不对! …为什么非要使用火系魔力形成短路?! …每一张阵法充能之时,都是沿着基础元力刻画出的路径啊! …可是火龙卷太过猛烈,黑白元力就算打入其中也很容易会被冲散,如何才能在火龙卷中维持下去?! …对了! …元力弹! …只有成型的法术才能抗衡法术! …百倍压缩的元力弹,加上黑白元力的清晰感应,理论上应该足够了! 御再次闪过两颗龙首的凶猛轰击,一张许久未曾动用的卷轴出现在他手中! …不能犹豫了! 观战的几人赫然看到,一直都在努力闪躲,似乎下一刻便会输掉的御,忽然间主动起来,就像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 他于毫厘之间闪过攻击,却在努力向前进发,身上再不使用防御术法,却有无数粒冰晶洒落,挂满在他全身,冻得他嘴唇颤抖! 他终于接近了火龙卷根部,在某个位置停留了下来,一只手竟然按在火龙卷上! 极高的温度炙烤之下,他的周围水汽蒸腾,却有更多冰晶涌上身体,弥补着空缺! 火龙卷的攻击犹如水银泻地,他却在那里停留了数秒之多,冰晶只能替他抵御高温,无数层冰墙出现在他头顶,在龙首的撕咬之下迅速化作浓稠的水汽! 当他离开之时,眼尖的罗兰第一时间发现,火龙卷根部某处,似乎多了颗黑白分明,犹如宝石的东西! 御的另一只手里握着元力瓶,似乎有些难以为继的样子! 然而他却继续逼近过去,努力绕到每道火龙卷的根部,继续先前的奇怪举动!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当他终于停下来时,却像发狂一般,认准了湘湘的方向,笔直奔袭过去! 十枚龙首席卷而来,眼看就要将他吞没,只听他轻声道: “破!” 十道火龙卷突然间僵住了! 就在御之前停留过的位置,火龙卷们就像泄了气一般,大量元力溃散开来! 湘湘震惊无比,努力控制法术却是为时已晚,御已然冲到她身前,骈指成刀,搭在她脖子上。 湘湘脸上的惊愕很快便告褪去,她散掉法术,轻声道: “我输了!” 空间幕布撤去,几人迅速围上前来,这样的战果别说罗兰他们了,就连湘湘就觉得不可思议,开口问道: “御,你是怎么做到的?” 御的元力方才早已耗尽过数次,元力瓶也几乎用光了,若非他对黑白元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在最后关头同时控制十颗元力弹插入骨架之间,同时扰乱十道火龙卷的话,输得一定是他! 湘湘队长也只是被他突袭得手,如果湘湘能再果断一点,直接放弃法术的话,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就更无胜算! 他把流元能力和方才的战法原原本本解释了一番,除了熊野之外,几人都听得明白,却根本无从想象,唯有赞叹! 这样的超级逆转也只有超乎寻常的能力才能做到。 御的流元和元力控制,正是这样超乎寻常的能力! 湘湘的表情虽然平淡如常,眼底的失落却依然存在! ——修炼已久的得意法术,还是极为困难的融合魔法,却被对手毫发无伤地破解掉,任谁都会自我怀疑的吧! 看着湘湘,御极为不忍! 他忽然想起候选之战那天,自己关于法术骨架与基础符文的猜测,于是道: “湘湘队长,我认为你的火龙卷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湘湘愕然抬头,她的火龙卷是融合魔法,每一项融合魔法几乎都是独创而来,个人特色极为浓重,而且魔法学习本身就是以想象为主,咒语为辅,更加没有多少经验可供借鉴! 御继续道: “法术上有骨架存在,而法术继续强化下去,骨架上则会出现相应的基础符文! “就我目前所见,罡体前胸位置有“固”字符,火龙卷龙首之处有“燃”字符,皆是法术最为强悍之处! “阵法从表象上看,就是在模拟法术,同理,法术的形成当然也可被看做是种阵法! “法术骨架目前看来,应该就是法术的主体回路! “魔法阵学中,元力通过符文的作用才具有真正的阵法效果,同理,法术之中如果能将骨架全部显化出符文,而不只是元力乱流的话,攻防能力绝对会更进一步才对! “如果湘湘队长的火龙卷布满“燃”字符,以我目前的真正实力,刚才的战法根本不可能成功! “我想,这才是法术进化的根本所在吧…” 湘湘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沉思了片刻,问道: “御,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在法术上增加符文呢?” 这却是问住了他,毕竟他的元力弹还很不成熟,上面更是半个符文都没有… 他无奈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应该从法术强悍处的感觉入手?” “…强悍之处的感觉吗… “…以强补弱,确实极有道理… “…不过,或许还可以这样…” 湘湘独自走到一边,继续思索起来,罗兰的身上现出罡体,似乎也有所悟。 熊野有些无趣,居然和乐文院长的分身聊起了天,不一会儿便也被圈进一片区域,与模拟出来的对手战斗起来。 小胖子乾天却还在他身边,泫然欲泣道: “御哥儿,你可得帮帮我啊!” “………” 一 伽罗篇 八十六 琳大师(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乾天同学的三位英灵御昨天使用流元观察过了,英灵们的躯体并没有“骨架”存在,就像浓稠了许多的灵力聚合体一般。 听乾天说,唤灵师们只要英灵召唤成功,总会表现出一定的智力,这才是“分身”两字的含义,他的三位英灵尽管与他毫无沟通,却能接受他的命令,驱使起来也很自如,这本身就是拥有智力的表现。 不过乾天为数不多学会使用的几种精神魔法却是有“骨架”的,和那些法术构物没什么两样! 或许英灵分身并不属于法术构物,而是更为特殊的某种存在?又或许英灵与法术构物的区别就是有没有所谓“智能”?灵力的特殊性质就连法神大人都不清楚,御这位初级魔造师也只能这样猜测,对于乾天同学的苦恼,他实在是爱莫能助… 朋友们都很珍惜宝贵的训练场使用时间,尤其是湘湘和罗兰,训练热情更是高涨,就连一筹莫展的乾天同学也不例外,和他的三位英灵分身围坐在一起,努力地“沟通”着。 尽管伽罗学院向来不看重成绩,参与为主,所以才会让五大院系各推一人,而不是选拔更为强大的队伍,不过交流会毕竟事关学院荣誉,谁都不想给学院抹黑,御如今身为队长,更是这般想法! 所以他今天的“训练”科目当然还是刷任务,用得来的报酬有针对性地提高一下“卷轴流派”的底蕴,顺便采购一些阵法材料储备起来,这才是他提高战斗力的最有效方式。 不过在此之前,他仍然需要来学院一趟,除了履行西娅姐姐实验品的义务之外,一项新的“使命”便是赶在阿布饿醒之前,在如今扩展到七人的“朋友圈”里现场展示一下“卷轴投喂”工作。 从这两天来看,阿布早晚睡醒的时间相差不多,这项新的使命算是有章可循。 乾天和熊野不出所料,第一眼就被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完全征服,不过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霸占”阿布的当然是湘湘和兰欣两位女孩子,除了御以外,其他人压根没有任何机会。 阿布似乎也已明白这些“陌生人”没有恶意,在困倦入睡之前,它便在两位女孩子怀中待了许久,很是享受的样子。 除了阿布的饭量时隔一天便涨到六十张卷轴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对于阿布的食物问题,御昨天晚上又有了新的思路,为此做了一个实验。 在他想来,阿布既然以活性元力为食,如何高效地导出属性晶石里的活性元力便是他这位主人优先需要考虑的事情。 学习过那三本书籍之后,初级阵法在他眼里便成为许多个“回路单元”的组合,如果只将存储元力的单元媾合起来,在同一张卷轴上存储更多元力的话,或许便能有效降低阿布的食物“成本”… 设计这样的“阵法”对他而言并非难事,纯粹的单元叠加也将元力储量顺利地提升了十几倍,然而阿布对此却毫无进食的欲望,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御极为不解,这张“阵法”与其它卷轴相比,他能想到的唯一区别便是能否形成法术构物,可是初生不久的阿布又怎会明白这些? 不过他也只有压下疑惑,继续寻找新的思路… 魔造师公会里当然还是人头攒动,气氛非常火爆。 他早已换上那件宽大的披肩,帽檐深垂,遮住了面孔。 不过他却不清楚,这样的古怪装束如今在公会大厅里面显眼得很,他刚一进门,大厅里便静了一静,许多魔造师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他随意找了支队伍排在末尾,打开徽章浏览起了任务,并未发现这些异样。 这支队伍前进得很快,排在前面的魔造师们许多都发现了他,消无声息地离开了队伍。 等待的这点时间他当然不会浪费,已有将近两百多道任务被他接下,听到接待员小姐的呼唤这才抬起头来。 “您…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啊,您好,听说公会里可以租借实验室对吗?” “是的!宗师级别一小时百枚紫晶币,大师级别一小时1枚…” “唔…没有初级的吗?” “…初…初级的…您确定需要初级的吗?” “是的。” “初级实验室的话,一小时1枚蓝晶币…” “好的,麻烦您帮我申请一间初级实验室…现在是十点多钟,我需要租借八个小时。” “…您…您太客气了,请稍等,马上就好!” 接待员小姐恭敬地接过徽章,插在身边的仪器上,似乎确认了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又恭恭敬敬地递回给他。 “办好了,您的房间是三楼第一间,门上晶板会显示您的名字,您可以乘坐那边的魔造直梯…” “太感谢了!” 这位接待员小姐有些面熟,似乎是之前误会过他的那位。 交接任务本就需要查验信息,他的魔造师级别在接待员那里一清二楚,所以刚开始时才会那般谨慎地进行确认,这也是接待员们的职责所在。 确认清楚之后就顺利多了,这位小姐今天的服务态度更是无可挑剔! 御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径自往直梯走去。 他并没有看到,那位接待员小姐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极为恭敬地鞠了一躬,大声道: “琳大师慢走!” 他忍不住摇摇头,“琳大师”这个称呼,似乎也是这位小姐的误会之一… 兜帽之下的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在魔造直梯关闭之后,公会大厅里立时暴起更加嘈杂的骚动… 许多位魔造师都在说着: “…琳大师! “…真的是琳大师…” ……… 几个小时之后,魔造直梯再度打开,御重新回到大厅。 上千份任务对他而言只是时间问题,并无任何困难,不过西娅姐姐给他的阵法材料又要用光了。 公会大厅里此时更加拥挤,不过绝大部分都在浏览徽章或是盯着悬赏栏,真正排队的人却是不多。 论坛版块里的任务还剩下几百个左右,补充速度依旧缓慢,剩下的时间他也没准备再接任务,而是打算好好补充一下卷轴了。 上千道任务这次清点起来却是很快,阵法实物也略过了检验环节,依然是清一色的七星评价。 任务酬劳也和他预计的差不多,将近四枚紫晶币,大概能买到一枚普通品质的中级水系晶石。 “请问您的报酬是以晶币支付吗?” “…额,和以前一样,帮我兑换成初级阵法材料吧…” “…全部吗?” “是的…” 接待员小姐仔细看了看工作台上的晶幕,显得很是为难: “…对不起,公会里的初级阵法材料库存上限只有一千份,现在大概还剩五百份左右…公会旁边不远就是魔法用品街,您若还需要的话,便要自行采购了…” 减去五百份材料费用,他的酬劳依然还有三枚紫晶币出头,三万多枚魔晶币,换算成初级阵法材料,大概能买三千多份。 …说起来两位妹妹也提到过魔法用品街,每次采购回来的材料包装也都不一样,三千多份看来要跑上几家才行… …唔,三千五百份材料,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常用的七种元素防御卷轴和两种治疗卷轴当然优先,团战时很有用处,各加一百枚吧… …范围类的攻击卷轴现在看来重要程度越来越高,也应该着重增加一些… …唔,还有配套的环境卷轴也不能忘… …辅助类和单体攻击类的卷轴种类太多,这得再想一想… …对了,还得预留一些材料备用,交流会期间说不定就没有刷任务的时间了… …这么一算,三千五百份材料也不是太多啊…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朝公会大门走去,兜帽下的他依然没有发现,方才那些忙碌的人们早已悄悄来到门口,聚起一道厚厚的人墙,默默地看着他… 御走到近前,这才发现不对,然而人墙却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他微微撩起兜帽,抬眼看去,近处的几位魔造师们均是低着头,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侧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御转身看去,只见几位年长的魔造师朝他走来。 几位长者在他两米开外便已站定,在学院礼仪课上,这是一个代表足够尊重的社交距离。 他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抬起手,恭敬施礼道: “见过琳大师!” 一 伽罗篇 八十七 琳大师(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几位长者胸前徽章虽然都是一星、二星的样子,却都是紫色的魔造大师徽章,御连忙侧身避开,茫然回礼: “各位大师好!您们误会了,我…我只是一星初级魔造师而已…” 为首那位长者呵呵笑道: “琳大师,那张’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帖子是您回复的吧?” 御恍然想起来,休养时的某天晚上,他习惯性地在睡前浏览一会儿论坛,有张热度极低的帖子却是每隔一两分钟便被顶到前面,他好奇点进去才发现,那位倔强的发帖者竟已连续发了上百条求助,那张帖子才不至于沉没到底,他很是同情那位发帖之人,这才留下了他在魔网论坛里的第一条回复。 他连忙点头: “是的,请问我的回复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当然没有问题!” 那位长者连连摇手,赞道: “琳大师,您的回复就连我们这些人读了都是茅塞顿开,对于初级魔造师们而言更是如同圭臬一般!我想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内,或许也难再出现如此精妙的解释了!额…当然了,您自己除外…” “…大师…您过奖了…” 御的面孔大半掩藏在兜帽里,大厅中光照也不太明亮,那位长者仔细打量了一番,也只能看清小半张脸,忍不住称赞道: “琳大师应当还很年轻吧?真是年轻有为啊!” 御很是无奈,“琳大师”这个称谓更加让他汗颜,只好从手链里取出自己的徽章,展示给几位长者。 “几位尊敬的大师,我真的只是一星初级魔造师啊…” 那位长者只是略微瞧了一瞧,看样子并不如何在意,呵呵笑道: “徽章只是虚衔而已,并不代表什么,真正的魔造师在意的永远只是魔造之学,懒得更改甚至忘记更改徽章等级的也是大有人在,千年前那位波尔宗师晋升宗师之前,不也一直都是一星魔造大师嘛,琳大师既然能有那般精妙的回复,魔造之学早已在我们这些人之上,又如何当不起’大师’二字,我看琳大师只是想低调行事,不愿意过于张扬罢…” 听了这话,御也只能摇头,他当然不愿意掀开兜帽,徒自招来更多是非,可是此时若再坚持的话,在长者们面前就有些失礼了… “琳大师”的误会看来也只好继续误会下去… 不过他的沉默却让那位长者不安起来,明显有汗珠涔涔而下! 另外几位大师互相望了一眼,各自从空间装备里取出一捆初级阵法材料,交到为首那位手中。 几大捆材料码得整整齐齐,大约有几百份的样子,堆在那位长者胸前,几乎挡住了整个前胸。 长者上前两步,小心地将它们放在御的脚下,丝毫没有趁机观察他容貌的意思,迅速退了回去。 “…请问…这是?” 长者恭敬道: “琳大师,请原谅我们的冒犯,如您所见,我们只是魔造师公会众多初中级魔造师的一员,我们都见过您的阵法,深深为您的强大所折服,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示对您的尊重,还望收下…” “这…这怎么可以…” 长者眼中泛起些许无奈,道: “尊敬的琳大师,您的双重叠加阵法毫无半点瑕疵,我们看了实在是汗颜无比,您应该是刚刚晋升大师没多久吧,也只有大师阶段才会接下那么多初级任务,想来您应当是用这种方法在磨练阵法水平吧?” 御难以解释,只好点头。 “冒昧问一句,您的初级阵法练习不知道还需要多久…” …多久吗… 想到今天刷完上千道任务,体内元力才涨了一两百晶的样子,御头疼道: “大概…还要一阵子吧…” 厚厚的人墙听到这话,立时骚动起来,那位长者眼中无奈之色更重。 长者扬起头,迅速环顾了一周,看来他的威望很高,人墙马上便安静下去。 长者低头看了看,人墙马上会意,陆续有人走上前来,忍痛将三三两两的初级阵法材料放在地上,却依然没有人和御对视。 那堆材料迅速增加,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五百余份! 那位长者整理了一下袍服,竟然弯下腰来,行了一个更加恭敬的礼节,低声道: “尊敬的琳大师,您是一位真正的魔造师,又是这般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作为一位真正的魔造师,对知识和技艺的追求是没有上限的,我们都懂这个道理!我实在是难以启齿,可是受大家所托,却也不得不豁出这张老脸,问您一问了!” 御不由得拱手而立,郑重回道: “您请说吧…” “琳大师,您知道咱们人间界域的魔造师有多少吗?” 御茫然摇头,长者并未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人间界域五大城邦,以咱们伽罗城邦最为优容魔造之学,魔造师数量也是最多! “伽罗城邦数百塔区,数亿人口,除去兼修魔造学的其他职业者们,真正以魔造师为主要职业的,大约要有千万之数! “千万魔造师平均下来,每个塔区少说也有数万人,可是您知道这数万人中,大师、宗师的比例又是多少吗?” 长者深吸口气,沉声说道: “1号塔区是法神大人故地,又是伽罗学院所在,登记在册的专职魔造师有七万多人,强者的比例也是最高!就以1号塔区来说,魔造大师却只有不足千人,至于宗师,只有寥寥十几位而已! “更多的,便是这些在魔造学上天赋不足,一辈子晋阶无望的初级魔造师们!” 长者望着御,目光忽然变得幽远,继续道: “我们这些人算是有些天分,侥幸晋阶为魔造大师,想当初,也曾有过意气风发、勇猛精进的时刻,也曾想过像法神大人、像波尔宗师那样,在魔造学上有一番惊天动地的突破! “那个时候,魔造学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是无比热爱之物! “法神大人给出的万有引力定律是那样的完美!法神大人推导而出的电磁学方程组是那样的精妙绝伦!元力频率理论是那样的诱惑!经典格物论与经典符文数论的结合又是那样的美妙! “可是他老人家却忘了告诉我们,为什么经典源化论开篇就是那诡异无比的原子结构假设?! “为什么原子之间只有’键’字符在起作用,而不是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坍缩成为更加紧密的整体?! “雷电元素、光明元素、黑暗元素都是波,我们这些地火水风元素修者也很确信,至少在我们自己的魔莲内部,那些能量化的元力也都是波,都是无数种频率的混合体! “然而经典源化论却说,物质是由原子组成的!无数颗原子葡萄构筑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难道不滑稽么? “如果原子葡萄才是真实,葡萄和葡萄之间的键合作用可以抵御人间界无处不在的引力,得以集群存在,那键合构物的元力波动从何而来?!我们的意识从何而来?!我们的灵魂又居于哪里?!难道是那亿亿颗葡萄里吗?! “我们吃饭、喝水、呼吸、行走!按照经典源化论所说,我们每日每夜都在这人间界彼此交换着同样的那些原子!可为何我们的灵魂却始终独一无二,又为何不像那些原子一样,结合成一株更加巨大的葡萄树呢?! “千年之前,那位号称法神之后最有希望晋升魔造神坛的波尔宗师,听说也是魔莲改造失败,最终陨落在该死的妖魔手里! “波尔宗师完善的那张新型质符文周期表完全符合质量守恒定律,他找到的新型符文也被符文之环接纳在内,无可辩驳!可也正是他提出来那些更加疯狂的理论,让我们这些愚鲁之人更加难以修行! “假说,假说,都是假说! “少年时每日学习,只觉魔造之学竟是如此美不胜收!可一次又一次的魔莲改造失败却在警告我们,那绝美风景之上,是冰冷的、血淋淋的大恐怖! “我们不是不愿去相信,只是不敢再去相信了! “渐渐的,我们不再去想为何最最简单的水系阵法核心是两枚氢符文与一枚氧符文的组合,不再去纠结为何狂暴猛烈的雷系元素在大小不一的容字符、感字符、阻字符组成的回路里竟会那样的驯服… “我们只是去机械地计算、绘画,出了差错后机械地排查、重构… “我们不过是魔造学的傀儡,行尸走肉而已!” 那位长者长长叹了口气,目注过来,再次弯腰施礼,低声道: “对于我们这些实力低下的魔造师们来说,公会里的众多初级任务尽管报酬很低,却是我们赖以生存、养家糊口的根本! “尊敬的琳大师,您能高抬贵手,去接那些中级任务吗…” 厚重的人墙鸦雀无声,许许多多道殷切目光落在兜帽之上,沉重无比! 法神传承不会告诉他这些! 西娅姐姐的话也早已失去实感! 他万万想不到,这些才是魔造之学真正的现状! 他更加难以承受的是,自己以为理所当然的举动,竟然会给如此众多的人们带来如此巨大的困扰! 为什么他能看到魔造之学的巨大冲突,却看不到眼前这些?! 难道只是因为,他有法神传承吗?! 难道只是因为他没有魔莲,所以无惧改造失败吗?! 不! 不是的! 一直以来,是他活得太天真了啊! 他默默回以大礼,很久才直起腰来,低声道: “尊敬的长者,这些材料,您让大家收回去吧… “以法神大人的名义,我向诸位前辈保证…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一 伽罗篇 八十八 小可(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浑浑噩噩间,御走出了公会。 门外也有人群,数百张陌生面孔围拢在台阶下面,几乎全部都是初级魔造师。 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琳大师”的承诺,脸上的笑容近乎谄媚。 就连御都能读懂里面的虚假… 依然无人愿意触碰他的目光,在御看过来时便纷纷低下头,迅速散去。 真的就像猛兽面前的羊群,未触即溃。 御依然能够捕捉到他们眼底的那抹敬畏,还有深深的无奈… …这便是强者面前的弱者,真正的人间吗… 不用回头他就清楚,大厅里的人们依然在看着他,目光灼灼,压在他身上重如山岳。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琳大师”也和他们一样,也是位无可奈何的“弱者”罢了… 就像那种无比脆弱的生物——蜉蝣一般。 流鱼汹汹,饥鸟辘辘,不知世间逼仄,兀自奔突… 在魔造学上,他不过是稍稍强壮一些的鱼鸟而已,在宏大的命运洪流中挣扎,毫无自主之力! 然而,对于1号塔区以万数计的初级魔造师们而言,他却已在掠食者之列! 这些天来,因为他的举动,有多少人陷入窘迫,又有多少家庭受了饥饿,甚至更大的苦楚? 他不敢去想… …魔莲改造… …法神大人,您的魔造之学为何要有如此冷漠之事… 他用力拉低了帽檐,快步走下台阶,往人烟稀少的巷子里钻去。 他需要静一静… ……… 转过不知多少个巷角,早已空无一人。 回头望去,身边的房屋低矮破旧,远方高大的魔造师公会直入云端,壮观无比,同样也压抑无比。 就像那位长者口中的魔造现状一般,都是他眼下无力改变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只要“琳大师”从此离开那个圈子,那些初级魔造师们的生活总会恢复原状。 想到这里,他才好受一些。 胸前徽章微微闪烁起来,他打开一看,原来是公会发来的讯息,那五百多份初级阵法材料已经送到他租用的房间。 他深深吸了口气,此时并不想回到那里,购买阵法材料的意愿也弱了许多,沿着狭窄阴暗的巷子随意走着,漫无目的。 不再刷任务的后果他很清楚,体内晶力很难像之前那样快速增涨,他虽不后悔,却也心中犯愁。 …晶石都是西娅姐姐给的,阵法材料也已经供给他不少,还要厚着脸皮再去西娅姐姐那里讨要么… …无论怎么说,他可是男孩子啊… …唯一的办法,看来也只有努力推开那道门了!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阵法呢… …西娅姐姐说过,魔莲改造便是魔造师们使用知识改变魔莲的过程,西娅姐姐的“八门”,也是在魔莲之中构建出了适合自己的阵法… …元力通过阵法便能形成法术形态…法术骨架上形成符文威力便会剧增…魔莲里刻出阵法,魔莲改造便能成功… …难道魔莲本身就是一种阵法? …自己没有魔莲,根本无从知道拥有魔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黑白元力又是这般怪异,第三种元力到现在也丝毫感觉不到,古代那些异人前辈们既然能修炼到大师级别,不应该没有魔莲或者其它体系的能核才对… …难道就像一直以来怀疑的那样,自己的元轮难道便是魔莲? …可它为何会像一团虚影出现在脑后,为何不像其他修者那般拥有实体,为何就连婆婆那般强者都看不到它… 脚边是不知何人打碎的镜子,他捡起一片,开启流元向内看去,正值黑色元轮转到上方,无数颗黑色泡沫随着他的注视,登时鼓荡起来,活像是另外一个空间里的诡异生物,阴森无比… 流元迅速撤去,就像一盆冰水泼在身上,遍体寒凉… …如此诡谲之物,他连掌控之力都没有半点,又何谈改造… 阵阵晕眩涌上头脑,他一时间站立不稳,连忙按在墙上,镜片“咔嚓”一声碎在掌中,淌下几滴鲜血… 一声低呼传来,似乎在他身后不远之处,他循声望去,却是不见人影。 除去镜片残渣,施放治疗法术,取出手绢包好伤口,隐隐的疼痛也让他真正冷静下来。 …想也无益,还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等到某个时候,改变或许就会到来… …公会里的东西当然要取,实验室还没退,剩下的晶币还得换成材料,加上手链里剩下的,大概四千多份,短时间里应该够用,明天就是交流会了,要用心准备才是… 他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好在两座高塔很是显眼,往那边走便好。 ……… 穿过几条巷子,人声渐渐大了,他却隐隐发觉,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被人窥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转过一个巷角,一颗半透明状的“眼球”随即出现,迅速升到半空。 在他身前,“初级真实之眼”卷轴捏在手里,法术构物“看”到的图像浮现出来。 只见他刚刚路过的巷子里,果然有一位和他一样,身穿宽大斗篷的人跟在后面。 这位跟踪之人个子不高,斗篷完全遮住了头脸,看到他拐弯,连忙加快脚步跑过巷子,停在巷角,鬼鬼祟祟探头出来。 法术眼球就在正上方,跟踪之人却并未发觉,看来实力并不强。 御并不想知道他为何跟踪自己,之前的事情也让他对陌生之人隐隐有些惧意,自然便加快了脚步。 这片区域虽然街巷很多,道路却很通畅,没有死胡同,卷轴上的图像也让他的速度再次加快,再过几条巷子,就是公会所在的那条大街了。 那位跟踪者不得不跑了起来,斗篷也被掀掉了,露出一整排精心编织的细小发辫,随风飘在脑后,就像飞扬起来的瀑布一般。 …咦,女孩子吗? 御终于穿出了巷子,身后的跟踪者却丝毫没有放弃,公会所在的大街上此时人群熙攘,他连忙上前,汇入了人流。 人流却在此时散往道路两旁,前方宽阔的路口处,八位驾驶魔动机车的骑手分作两排,正准备拐入这条街道。 魔动机车这种代步魔具御也见过,却没有眼前这般华丽,极具美感的流线型机身,占据机体三分之二的两只巨大轮毂,伴随着低沉震撼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骑手们头盔覆面,在路口齐齐一个转弯,继续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在他们身后,一只巨大的科多兽牵引着一辆造型华丽的浮空轿厢,隆隆走来,似乎是有重要人物出行。 趁此机会,御已来到街道对面,跟踪他的那位女孩子被人流挡在身后,一时半会儿很难挤过来。 车队后方也有人流围拢过来,御松了口气,拐过路口应该就能甩脱了。 一 伽罗篇 八十九 小可(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紧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对面那位女孩子竟然不顾轰鸣而来的骑手们,闭起眼睛,径直朝自己跑来! 为首的机车连忙避让,几乎撞到她的身体,后面几辆机车训练有素,驶到一边,然而身后的科多兽却似受了惊,猛地向前冲去! 一身神官袍服的驭者措手不及,拉拽缰绳为时已晚,科多兽巨大的蹄子眼看就要踩在女孩身上! 人群惊呼起来,御早已知道不好,“轻灵术”迅速施放,机车骑士们避让之时,他已手脚并用攀上屋顶,助跑,跃起,奋力向街心扑去! 落地一个前滚,强悍的身体素质承受住了巨大的冲击力,那位女孩子被他一把搂在怀中,脚下再度发力,险险避过了踩踏! 受惊的科多兽还欲奔跑,前方忽然现出一位身背重剑的女子,一身镂空花纹的铠甲风格与现代大相径庭,一手伸出,按上科多兽的头顶,冲势顿时化为乌有,这头庞然大物居然被她按倒在地! 人群虚惊一场,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跟踪他的女孩子年纪不大,似乎被方才一搂压迫到了胸口,呼吸还很急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看。 御连忙拉起兜帽遮住头脸,围观人群中再度传出几声“琳大师”的低呼。 车队完全停了下来,骑士们纷纷上前表示谢意。 那位身负重剑的女子也对他点点头,神情间很有一些欣赏,不过她应当是身负护卫之责,迅速跃到轿厢顶上,警惕着周遭越来越密的人群。 他含糊应付了几句就准备离开,衣服却被那位女孩子紧紧攥住了,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浮空轿厢的门此时忽然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急促传来,难掩激动。 “…御哥哥! “是御哥哥吗?” …原来是海瑟同学啊… …难怪会有这般隆重的车队… …听说海瑟同学已经正式成为神殿的圣女了,怎么还会来伽罗学习… …算算日子,似乎比往年还早了些… 身后传出清脆的落地声音,海瑟同学似乎跳下了轿厢,八位骑士连忙驱动机车拦了上去,就连那位忙着唤醒科多兽的驭者都忙不迭跑了过来。 轿厢门前又有一位女子出现,也在朝他看来。 围观的人们更加多了,跟踪自己的女孩子依然扯着衣服不放,这里也不是打招呼的好地方,御暗道一声抱歉,一把搂过女孩,迅速钻进人堆里,含糊地扔下一句: “对不起,认错人了…” ……… “初级真实之眼”还未过时效,七八个巷角拐过,身后没人来追自己,总算是能歇一歇了。 御直喘粗气,放下女孩,衣角却依然攥在她的手中。 御无奈道: “…你跟踪我那么久,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女孩子有些慌张,连声道歉: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琳大师…我…” “琳大师”的称呼让他心里一紧,忙道: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琳大师!” 那双大眼睛里顿时泪水盈盈,女孩委屈道: “…我…我在公会里等了好几天才等到您的…” 御心中一软,更是无奈。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女孩小心地望了他一眼,却又低头下去,小脸通红,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说道: “琳大师,我喜欢魔造学!我…我想拜您为师!” …拜师?! …这怎么可以! 他想也不想便矢口拒绝,女孩的表情更加可怜了,急声道: “琳大师,我的帖子是您回复的!您…您不能不管我啊…” …帖子?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帖子是这位女孩发的? …说起来,若是没有回复那个帖子,“琳大师”的称号或许还挂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在这里僵着也不是办法,御只好说道: “实在抱歉!我的魔造学水平还不够格,实在是帮不了你…” “您骗人!我爸爸也是魔造大师,他都说了,您是魔造学的天才!他也很佩服您的!” …原来她的父亲是位真正的魔造大师啊,难怪年纪轻轻就能问出那种问题… …天才么…魔造学上也只有法神大人和波尔宗师那样的人才是天才吧… …他不过是在追随天才们的脚步罢了… 见他没有说话,女孩又是凑近了些,眼巴巴的小脸满是求恳。 “…您既然回复了我的帖子,我当然是您的学生了!其实…其实我还没完全看懂…若是理解错了可怎么办…您…您就收下我嘛…” …这倒是个问题… …那个回复现在想来,确认是困难了些… 御为难起来,魔莲改造的凶险他刚刚知道,若是这位女孩因为理解产生偏差,以后真的受到影响如何是好… 不过收徒的话却是万万不可能! 人间界非常注重传承,拜师收徒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何况在真正的魔造学面前,他也还是学徒而已啊… …唔,她的父亲既然是位魔造大师,应该能给她讲解清楚吧… 他俯下身子,柔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可儿,您叫我可儿或者小可都好,您…您这是答应我啦?” 御摇头道: “不懂的地方可以用魔网私讯我,收徒是绝对不可能的! “走吧小可,我送你回家。” 小可低低应了一声,没再纠缠,御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 他当然看不到小可的表情,更不清楚小可心里在想些什么… …师傅真是太漂亮了!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男生! …师傅好年轻啊,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 …看衣服式样和衣领上的标记,师傅似乎是伽罗学员呢… …可是,师傅好像是三年生啊,等到明年入学,师傅早就毕业了,那可不妙! …御?那位尊贵的姐姐应该是这样叫的吧…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对了,好像听斯若叔叔说过,回头问问他去… …爸爸那天发那么大脾气,可是第二天就把那本书还了给我,一定也是师傅的功劳! …我知道爸爸是为我好,怕我以后和他那样,魔莲改造失败… …可我是真的喜欢魔造学!真的!就算再苦、再累、再危险,我也不怕! …爸爸没有完成的事,女儿当然要替他完成啦! …如果连爸爸都佩服的“琳大师”来教我的话,他应该就不会再阻拦了吧… …师傅…我一定会让你收下我的! 小可眼中满满的都是坚定,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更带黠意。 一 伽罗篇 九十 迎(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今天便是三年一度的五大学院交流会开幕之日,一大早,御和朋友们便来到学院,整装待发。 按照惯例,作为主办方的参赛队员,他们是要在院长的带领下迎接其他学院队伍的,以示尊重之意。 阿布被御留在了家里,交给两位妹妹照顾,食物当然也留了足量。 两位妹妹极是开心,可爱的小家伙没有人不会喜欢,而且阿布还极有灵性,即便它现在入睡的时间很长,大宅里也似乎多了不少活力。 就连婆婆都极为关心阿布的情况,虽然婆婆查遍了妖精族谱,依然弄不清阿布的种属,却已明显把它视为妖精族未来的一员。 御昨天经历了不少事情,不过阵法材料倒是补充完毕,甚至还比平时多出来不少,得知御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又是那位“琳大师”,“可儿卷轴”的吴老板在这种小事上当然不遗余力,不但亲自跑去其它店铺进货,价钱上也给足了优惠。 那位吴老板不愧是曾经的七星魔造大师,许多见解都很独到,然而在小可拜师这件事上,吴老板的态度却很是暧昧,若不是小可的母亲解围,御觉得自己昨天很难离开那家店铺。 当然了,魔网上的私讯允许是他早已答应过的事,小可“不能不理我”的“请求”他也拒绝不得… 伊恩院长的长眉似乎无所不能,分出几缕一拢便成了轿厢形状,四人坐在其中,欣赏着壮丽的伽罗风光,很快便来到迎接之处。 这里是伽罗城邦西海岸最为著名的港口,连接伽罗与淬火、断刃两大城邦的彩虹桥便修建在这里。 只见一座巨大桥梁直入荡魔海中,每隔几十米便有一根粗壮石柱插进海底,另一座却高据陆上,踏着海岸向南延伸,两座彩虹桥如同两条巨龙,一望无际,极其壮观! 桥身通体笼罩在浓郁的阵法光芒之下,以抵御风浪侵袭,阳光透过阵法,时常会折射出美丽的虹彩,“彩虹桥”便以此得名。 彩虹桥极为宽阔,往返各有十条主干道路,醒目的通行箭头闪烁在路面上,左右桥边则是两条人行道路,同样是足够宽敞,也是这里著名的观海之处。 桥头倾斜而下,就像一只巨大的高跟鞋踩在陆地上,雄伟而又优雅,与铺设在陆地上的宽阔道路相连,交通极为顺畅。 陆地上的彩虹桥还有不少,除了神殿所在的浴火城邦之外,其余四大城邦海岸线上都有修建,沿途的众多塔区也都有道路与虹桥交汇。 不过跨越海洋的彩虹桥只有三座,在星罗城邦的东西两座主要岛屿上还有两架,分别连接新月大陆的断刃城邦,以及爱琴大陆的耳语森林。 这些彩虹桥是千年前议会山战役之后才修建起来的,为的就是加强东西大陆交通,紧要之时直接便可用做兵道! 跨越大陆的传送阵法虽然也有不少,可毕竟有很多限制,无法作为军团规模的移动手段,而彩虹桥的主干道下均设有一连串的小型空间阵法,启动后可以大幅提高移动速度,军团搭载魔具全力运输,很短时间内便可横跨荡魔海峡,驰援战场。 来到这里之后,伊恩院长第一时间走近跨海那座虹桥,检视起桥头与陆路的接驳之处,显得尤为在意! 那里填充着一条条拇指粗细的窄长石板,密密麻麻,竟有三百多条! 距离桥头最近之处明显现出一道极为陡直的缝隙,透过缝隙,竟然可以看到下方的地基! 伊恩院长面色沉凝,长眉分出许多小股探入其中,沿着缝隙方向迅速一抹,只见一块崭新的石板便填充进了缝隙,严丝合缝! 这些石板原来全部都是元力实体化的法术构物,出自神坛强者之手,自然极为坚固! 其他几大学院队伍还未到来,听了伊恩院长的解释他们才明白,提前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填充这道彩虹桥头的缝隙! 建造这样规模的彩虹桥于人间而言并不困难,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直到这条横跨荡魔海峡的最长虹桥贯通之后,议会才终于发现缝隙的存在! 彩虹桥墩直入海底,足够坚实,自然不可能发生形变,这样的缝隙只能说明,荡魔海峡的宽度在逐渐变大!东西两块大陆正在逐渐远离! 虽然远离速度很慢,以这条虹桥来看,左右两侧桥头大概每三年移动一根拇指宽度,但若这种趋势持续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东西大陆边缘将会触到穹顶阵法! 议会建立之初便曾花大力气探索过,穹顶阵法就像一道范围极大的透明泡沫,在海底深处闭合起来,完全将两块主大陆囊括在内。 穹顶阵法之外一片死寂,似乎在她张开之时,人间界域所有生灵就全部被她纳入进来,海水、阳光、空气等等的无机之物都无阻碍,她却拒绝任何生灵进出,就连神坛强者都毫无办法,完全就像一座庇护人间的巨型摇篮! 东西大陆如此庞大,即使移速缓慢,惯性也非人间强者能够阻止,穹顶阵法会否受到影响谁都不知! 陆地或许能去往阵法之外,花草树木这些生物或许会保留下来,然而这却意味着穹顶内部土地的减少,对于人间生灵而言,更加不能接受! 议会上层对此很是忧虑,但却毫无对策!建造更多跨海虹桥的计划就此搁置下来,五大学院交流会每三年举办一次,填补缝隙的工作也便同时进行,伽罗城邦这边近些年来正是伊恩院长负责。 其它几处缝隙同样如此,在交流会正式开始之前,让几大学院的参赛学员们现场观看填补工作,也是存了居安思危之意。 人间界域幅员辽阔,学院众多,五大城邦学院身为人族传承重地,在人间界域地位极高,许多中小学院的创始者便是五大城邦学院出身,三年一度的五大学院交流会自然引人瞩目,许多中小学院也会提前向主办方申请许可,派人前来观摩学习。 交流会期间,彩虹桥上也专门划出几条道路,开启空间加速阵法,几千公里的路程只需要半个小时不到,对于许多人来说,彩虹桥的美景和加速阵法都是极为难得的体验。 一 伽罗篇 九十一 迎(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陆续有队伍走下虹桥,与伽罗汇合。 作为主办方,伽罗众人自然没有体验虹桥的机会,四人当中只有罗兰对彩虹桥印象深刻,不过他的介绍总能听出一些凄苦味道… 五大学院中,星罗、断刃两大学院与伽罗关系更加密切,来得也更早些,断刃学院院长鹤无虞、星罗学院院长沐先生皆是神坛强者,与伊恩院长也是老朋友了,见礼过后便凑到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浴火城邦为神殿所在之地,与淬火城邦、耳语森林之间并无彩虹桥交通,往年新月大陆举办之时,浴火学院总是到达较晚,不过今年却是提前与淬火学院汇合,一同下了虹桥。 浴火学院队伍多达百人,阵势不同寻常,数十位黑带神官簇拥之下,一位头戴金黄冠冕,背有神明幻影的老者来到几位院长面前,竟是传说中极少离开自身座位的神殿主祭亲自率队! 寒暄中许多人才知道,原来这位三曜主祭大人竟还是神殿三厅中的“神狱厅”执杖,地位更加尊崇! 伊恩院长看了一眼浴火学院中两位头戴斗笠之人,接着便望向三曜主祭,目露询问之色。 三曜主祭面带微笑,显得很是和气,他招了招手,那两人便走上前来,恭敬地跪倒在地。 斗笠掀开,赫然竟是纳兰伊人、纳兰伊敏姐弟二人! 只听三曜主祭道: “伊恩院长,这两个孩子年少无知,做事不计后果,该受惩罚!不过浴火学院如今人才凋零,伊敏这孩子颇有天赋,在我浴火学院出类拔萃,实在不该错过这次交流机会,伊人呢又是姐弟情深,不忍远离,我作为浴火学院名誉院长,所以才会来到此地,希望能够求得阁下的谅解…” 三曜主祭语气很是诚恳,一个“求”字说出口,姿态放得极低。 另外几位院长似乎早已得知原委,纷纷看向伊恩院长。 见伊恩院长沉默不语,三曜主祭又道: “伊恩院长,听说因为伊敏的缘故,这次交流会伽罗只有四人参赛,不过我神殿新任圣女殿下每年都在伽罗借读,也算是伽罗学员,圣女殿下又向来对伽罗极有好感,一直想为伽罗做些贡献… “您看这样如何,我可以沟通圣女殿下背后的神幻大人,将殿下的实力压至初级职业者层次,补足伽罗空缺,也算是替圣女殿下了却一桩心愿…” 伊恩院长面色微动,似乎有些犹豫。 纳兰伊敏被逐之后,那位海瑟公主虽然远在神殿,却在第一时间向两位伽罗院长提出请求,希望可以代表伽罗参赛,之前没有同意让熊野参赛也是这个缘故。 海瑟公主如今又是神殿圣女,地位更加特殊,她的请求伽罗方面当然极为重视,之前商量的计划也只是给海瑟公主一个伽罗代表队员的名义,并不允许她上场参赛。 伊恩院长本想在交流会开幕仪式上提出此事,如果任何一方提出异议,这件事便作罢,替补队员当然还是熊野,不过三曜主祭如此态度,倒是让伊恩院长更加不好拒绝。 伊恩看向周围,其余几位院长皆是点头认可,实力压制与否神坛强者一眼便知,无法欺瞒,神殿之人虽然与其他城邦关系疏远,却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做什么手脚,平白丢掉七曜诸神的脸面。 三曜主祭望着伊恩院长,微微笑道: “伊恩阁下,圣女殿下的心思,我们神殿这边也是非常重视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众位强者各施手段,带着随行队伍飞上高空,往伽罗学院赶去。 各支队伍无论学院大小,皆是贵客,伽罗方面经验丰富,也已做足了准备,身份确认、发放临时证件等等事宜很快便已处理妥当。 上午的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幕仪式,这也是交流会第一天的唯一主题。 开幕仪式并不繁琐,乐文院长率先致辞表示欢迎,并对台下的伽罗学员们加以训诫,“团结友爱、包容谦让”等等,难得有个场合没有长眉碍事,乐文院长的讲话风格当然更加“豪迈”。 伊恩院长听得长眉直抖,看样子忍得极是辛苦,不过却没办法,谁叫伽罗学院只有这两位院长呢… 然后便是各支学院队伍依次亮相,从旁介绍的工作当然被伊恩院长抢了过来。 开幕仪式末尾,照例是介绍交流会的具体流程。 后面两天主要安排参观学院、旁听课程、结识一些同龄朋友,真正体现“交流”之意。 最后几天才是竞技环节,五大学院之间的对战当然最具看点,不但是这些学院来宾,伽罗城邦的许多民众只要提前预订成功都可观战,地点也当然不是学院之内,而是放在议会与武道家公会共同承建的竞技场中。 对战环节虽然是以切磋交流为主,难免也需要排个名次,颁发一些奖励。 不过这些奖励一般都不贵重,无非是主办方收藏的一些初级精品魔具,或是某些品级较高的初级武技魔法之类。 几位院长都无异议,开幕仪式正待结束之时,那位三曜主祭却笑呵呵地站起身来,道: “伊恩院长,我平生极少离开神殿,第一次参加这般赛事,实在是大开眼界!不过却有个小小的疑问,见识浅陋,阁下勿要见怪…” “主祭请讲。” “诸位参赛学员都是人族菁华,日后必然都是栋梁之材,何况这交流会三年才得一届,也是我人间闻名遐迩的赛事,这奖励么…会不会太弱了些…” “这…” 伊恩院长沉吟起来,三曜主祭的疑问其实不无道理,往届之时也有许多人提出过异议,能够代表五大学院参赛的学员们天赋不缺,晋阶大师并不困难,所以那些初级奖励对他们来说基本无用,顶多也就是换成晶币而已。 他和乐文院长只是秉持传统行事,并未在意这些,此时却是为难起来,只好问道: “主祭既然问了,不知有什么提议吗?” “呵呵,听闻凤鸣山中新近出现一座遗迹,议会也已交由伽罗学院全权处置,伊恩阁下,不知那座遗迹是否已经探索完毕啊?” 两位伽罗院长对视一眼,皆是有些不解,伊恩院长答道: “已是探索完毕,那座遗迹似乎是位武道神坛埋骨之地,只是年月太过久远,看不出什么端倪…” “伊恩阁下,神坛强者实力强大,域场之力经久难衰,那遗迹里应该也有一些奇异之处吧,不如就作为这届交流会的头名奖励,让最终获胜的孩子们去里面探上一天,一来追思前辈,二来增涨见闻,最不济也能亲身体验一下神坛伟力,总比那些俗物合适得多啊…” 其他几位神坛院长闻言,皆是有些意动,纷纷看向两位伽罗院长。 那遗迹里确实如三曜主祭所说,除了那位武道神坛陨落处附近残余域场之力有些浓郁,初级职业者难以承受之外,并无其它危险,这种强者埋骨之地长久浸润在神坛级别能量核心照耀之中,附近的土石结构均已被元力同化,是否还有奇异暂且不说,至少属性晶石并不缺乏,以两位院长的手段,只需要布下结界挡住核心区域,遗迹里便没有危险。 三曜主祭言语切切,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伊恩院长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应允。 一 伽罗篇 九十二 宴(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少爷,感觉怎么样?” “唔…领结也太紧了吧…” “有吗?这种礼服就是这样设计的啊…小三,你觉得呢?” “……” “喂喂喂,问你话呢!” “…啊?什么?” “少爷的礼服啊!” “…很好啊!少爷穿什么都好看!” “…好吧…这种事情居然想到问你,是我的错!” “小五!!!” “去去去,站远点别碍事,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哦…” “少爷,没时间修改了,忍忍吧!” “…小五…我能不戴它吗…” “绝对不行!领结才是这套礼服的灵魂啊!” “…好吧…” 就和许多次“探讨”厨艺时一样,小五妹妹现在绝对又是这种状态,御很明智地选择了服从。 宽大的落地镜中,纯黑色领结与纯白衬衫第一颗纽扣叠加而来的紧迫感让他不得不微微抬头,比平时多了几分张扬,长长的白色发带依然扎起马尾,两条带穗滑过耳后,轻柔地垂往胸前,黑色外衫式样奇特,精心裁出的两条弧线掠过前腰,在他身后却又翘起,就像一把颀长的黑色剪刀。 好在这套礼服比较合身,衣料柔韧而又丝滑,一些幅度较大的动作做起来也没有多大妨碍,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而且类似这样的体验今天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怎么说也习惯了些。 ——开幕仪式结束,湘湘队长便约他下午去训练场,看样子法术改进已经有了进展,不料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蔷薇导师就风风火火地找上了他,以“瑟伯契约”的名义,不由分说便把他拽走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被扣在神启系的某间屋子里,在几位“专业人士”的贴身教导之下,莫名其妙地学会了十余种不同风格的舞步。 蔷薇导师“哒哒哒”的鞋跟踏地声再次唤醒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肉体记忆,“专业人士”们很快便教无可教,不过他依然在蔷薇导师恶狠狠的目光逼视下训练了很久,直到小三小五两位妹妹跟着伊恩院长找上门来… 按照惯例,主办方会在交流会第一天安排一场颇具规模的晚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作为主办方的参赛代表,而且还是队长,御当然必须参加! 御被“解放”出来的时候,距离他毫不知情的某个“约定时间”已经不足一个小时了,两位妹妹很是焦急,一人架起一条胳膊,飞也似的来到另外一间挂满衣饰的屋子,和蔷薇导师一样,不由分说便开始了另外一番操作… 直到湘湘队长出现,通知他们去往晚宴会场的马车已经备好,御这才得以脱身出来。 两位妹妹的眼中充满着遗憾,在她们的“不由分说”之下,御已经试穿过了许多套衣服,饰物也佩戴过了许多种,然而在那间屋子里,却仅仅占了不到五分之一… 马车富丽堂皇,却不是伽罗学院的风格,听乾天说,这次晚宴的东道主是1号塔区商会主席,布拉多•乾先生,论辈分算是乾天的远房叔叔,属于血脉关联更加稀薄的乾家支裔。 像“乾家”这样的大家族自魔天碎空时代残留下来,又是议会首创家族之一,三千年来早已在人间开枝散叶,极为庞大,东西两座大陆上到处都有乾姓族人,像这位商会主席先生,名字明显带有浓重的西方爱琴大陆风格,事实上已与真正的乾家独立开来。 许多这样的马车从各个旅馆处驶出,渐渐汇成一条车流,晚宴地点设在塔区边缘的一座山庄之内,车程大约有二十分钟,车内也非常舒适,并不算是怠慢,客人们也可以欣赏一下1号塔区的夜景。 从清早直到现在,御这一天过得那是前所未有的紧凑,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会儿。 熊野同学也在被邀请之列,他和罗兰、乾天同样身着黑色外衫白色内衬的正装,样式虽然普通了些,却很是得体,就连熊野同学都多了几分文雅之气,看来学院对此早有准备。 湘湘队长就更是惹眼,华丽的香槟色低胸套裙,缀满碎花的黑色套袖,精致的尖头坡跟鞋,眼镜也摘掉了,换为时下流行的隐性魔造镜片,一头精心梳就的蛇纹盘辫配上淡淡的唇彩,第一眼时,御压根就没有认出她来,还以为是哪位娴静幽魅的贵族少女走错了房间… 身为伽罗代表队中唯一的女性,按照礼仪,湘湘队长当然也是御的女伴,显然湘湘队长很少参加这类宴会,和御一样,也不适应这样的装扮。 不过队长毕竟是队长,在气场这方面,和御这样的“充数者”自然是天壤之别,临近山庄大门时,几位宴会“处男”便在湘湘队长的提示下老老实实地整理起仪表,至于某个手忙脚乱的无常识少年,湘湘队长自然是亲自出手。 这座庄园傍山而建,就像一座城堡,数十辆马车停在会场门前的花园里,丝毫不显拥挤。 在湘湘队长目光示意下,罗兰他们老老实实走了下去,等在一边,御却被留在车里,直到湘湘队长在马车外优雅地递来玉手,搭住他的手臂,一脸茫然的御这才被“搀”下车来。 这样的亮相方式当然与惯常截然相反,不过却并不显得失礼,尤其是在鱼贯而过的各地来宾们面前,当然,湘湘队长的风格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对于真正的宾客们来说,宴会在这一刻,其实已经开始了。 湘湘队长很自然地挽起御的手臂,带着他走向会场,除了两腮微晕之外,依然落落大方。 晚宴会场就像占据了整座城堡,阔大而又豪华,数百名来自各个行业的重要人士早已等在这里,人头攒动,气氛极为热烈。 容光四射的少女现身之时,众多目光自然便被吸摄而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而当人们看清楚她身旁那位容貌更加出众的少年之后,大厅里忽然安静了许多,许多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门堂,在远处窃窃低语… 许多初结识的宾客们不免会低声询问,窃窃之声更重,看向这支队伍,尤其是核心位置少年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 湘湘队长看了看四周,手臂挽得更紧,幽幽香气更加贴近御的身体,似乎要将这里隔绝为另外一方世界! 御早已习惯了这种气氛,相比起来,还是手臂上的触感让他更为在意。 门堂不远处便是主宾尊席,几位神坛院长已然就坐,伽罗众人依次拜见过后,自然去往一个安静些的角落里。 宴会准备的餐食极其丰盛,熊野和罗兰双目放光,早已端着满满几大盘缩回角落,乾天问候过远房族叔便迅速加入进来,为女伴取用食物当然是御的责任,许多菜品实在美味,御品尝后都赞不绝口,于是两人盘中也满盈起来,这片角落附近的餐食区域本就空落,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之中更加显眼,湘湘依然毫不在意,寸步不离御的身边。 这片角落俨然成了封闭的小圈子,与大厅里的氛围越发格格不入,在罗兰三人心里,晚宴就是吃饭的地方,享受美食才是第一位,至于某位长相可爱,似乎认识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年轻小姐悄悄凑上前来,自然也没什么所谓,几声甜甜的“罗兰哥哥”、“乾天哥哥”、“熊野哥哥”叫过,这位小姐很快便已融入其中。 御和湘湘回到角落之时,“熊野哥哥”口沫横飞,正在讲述御与伊虎的那场飞天大战,熊野同学看着憨直,说起故事来却很有天赋,连罗兰和乾天都听得津津有味,那位可爱的小姐更是听得两眼放光。 …咦,这不是小可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御循声看去,那位吴老板站在廊柱旁边,一脸歉意地朝他拱了拱手,转身又没入了人群。 “师傅!您回来啦!” 小可欢呼一声迎上前来,满脸都是惊喜,顺势便从御的手里接过餐盘,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我早就饿啦…师傅真好!我们一起吃吧…” 罗兰三人齐刷刷地扫了湘湘一眼,又齐齐低下头去。 食物几乎一模一样的餐盘轻轻落在御的对面,湘湘轻轻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御,这位是?” “湘湘姐姐好!我叫吴可儿,是琳大师…是御哥哥的魔造学徒!” “学徒?” 湘湘抬起头,静静看着餐桌对面的少年。 御连连摇手,忍不住又头疼起来,昨天他本以为送回家就可以了,谁知道那只是个开始,这位小姑娘实在不像外表那般天真可爱,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难缠得紧… “对啊!湘湘姐姐,您这么漂亮,刚才和师傅站在一起,实在太般配啦!难道您就是我未来的师母大人吗?真是太好啦!” 湘湘脸上骤起红晕,怔怔出神,御慌忙道: “队长!你…你别听小可胡说!小可!我…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师傅了?!” 两行豆大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小可委屈道: “师傅…您不是答应过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不管我的吗…” “我…我那是…” “呜呜呜…师母大人,师傅他…他始乱终弃!” “?!…” 小可哭着站起身来,几步绕过餐桌,居然一头扑进湘湘队长的怀里… “…师母,您可要帮帮我呀…” 这番动静已是引来许多瞩目,御急得满头大汗,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湘湘队长瞪了他一眼,贴在小可耳边柔声安慰了一会儿,哭声这才平息下来,小可顺势与湘湘队长挤在一处,娇小的身体紧紧靠在湘湘怀里,泪水在晚礼服上濡湿了一大片,小可偷偷看了他一眼,便又泫然欲泣,一幅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 湘湘队长自然不会站在御这一边,何况他连个合理解释都给不出来,看样子一定就是理亏! 熟悉的气场再次张开,笼罩住他,湘湘队长抬手伸向鼻梁,却是托了个空,旋即落在桌上,“咄咄”敲了两下,严肃道: “御!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反悔!轻浮的男人,我…唔…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 “…湘湘队长…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一 伽罗篇 九十三 宴(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早在湘湘队长落座之时,如山般的食物餐盘便悄然移动,不着痕迹地将罗兰三人掩埋起来。 这个角落里的角落看似安静,实则眼神飞射,激荡不休… …这妹子你们原来都没见过啊?看来是俺想多唻… …嗯,以我和御队多年相处的经验来看,异性主动上门,九成九跟咱们没关系! …御哥儿真厉害!都有徒弟了… …小胖子你莫不是傻,人家说徒弟就是徒弟啊?俺娘说了,主动的女人一定另有目的… …咳咳,咱们御队的鼎鼎大名你们难道都忘记啦? …不会吧!那谁…你说这妹子也是奔着那啥去的?那岂不也是俺的未来大嫂之一?! …大个子!人家姑娘还小,你别瞎说!人家明年才正式入学呢,顶多算是未来的学妹… …嗯…未来的学妹也是学妹,总是会长大滴… …瞅见没!连消带打,二两金豆豆搞定湘湘大嫂,顺便巩固自身地位…这妹子厉害啊!还好她看上的是老大… …好吧…当我没说… …湘湘大嫂也太不主动了,看样子悬得很啊!老大那边可还有一个姐姐加一个未婚妻呢… …千羽宗师和西娅宗师火力都很猛啊!御哥儿…能扛住吗… …老大哪需要你来操心!小胖子你也学着点儿,你要能有老大万分之一的魅力,那仨分身没准儿早就跟你眉目传情了… …学啥?学御哥儿红脸啊?我看着都着急… …屁!当然是学气质了!老大脸红那叫欲语还休,你脸红个看看?啥也不是! ………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几位神坛院长不约而同走到门口,神色恭敬! 门外传来一声高呼: “女王陛下到!” 厅中霎时安静,无人还能落座,这个角落的风波当然中止,纷纷站起身来。 婆婆依旧身着便服,却无人胆敢有丝毫不敬,几位神坛院长更是如此!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依然随侍在侧,跟在婆婆身后的却是西娅与千羽两位宗师。 两位少女宗师看样子并未准备参加宴会,还穿着伽罗导师袍服,不知为何与婆婆走在一起。 就连婆婆要来宴会的事,御也是现在才知道。 婆婆的面容依旧和蔼,分别与几位神坛院长点了点头,微微笑道: “听说三曜来了伽罗,什么时候到啊?” 伊恩院长看了看身后,一位有些矮胖的中年男子立刻答道: “女王陛下,神狱厅执杖今日车马劳顿,晚宴时间又值礼神之时,应该…是不来了…” 婆婆眼中厉芒一闪,冷冷道: “来都不敢来,是怕我灭了他的神幻吧!无胆之辈!” 厅中鸦雀无声,伊恩院长都不敢接话,那位矮胖男子更是讷讷无语,几捋油光锃亮的卷发贴在额头上,汗水哗哗流淌! 婆婆见状,气势随心而落,温声道: “莫怕,我不是来找事的!你是…” “鄙人…鄙人布拉多•乾,见过女王陛下!” 伊恩院长低声道: “大姐头,这位便是晚宴的主人,您…” 婆婆呵呵笑道: “布拉多先生,我也是临时起意,不请自来,叨扰主人家啦。” “不敢不敢!女王陛下驾到,蓬荜生辉!” “海瑟丫头和乾家小姐呢?” “圣女殿下礼神之后前来,少家主应该是与圣女殿下一起…” “唔,罢了…” 婆婆转过头,慈祥的目光落在角落之处,笑着招了招手,扬声道: “御儿,过来吧!” 御很是茫然,不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婆婆唤自己是何用意,人群纷纷退去两旁,静静看着这位少年走上前去。 众位神坛院长也退往一边,只有那位星罗学院的沐先生似乎猜到些什么,依然驻足原地。 温暖的手掌抚上御的头顶,似乎在发带之处停留过一息,婆婆温煦的目光落在御的身上,亲切之意更是浓重! 婆婆轻轻理了理御的衣衫,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把他推转身来,面对厅中密密麻麻的人群,扬声道: “诸位,我妖精一族人丁不旺,虽与人族混居良久,数百年来却无适合继承之人! “代代都需女性妖精族人承袭,这传统放在如今,也确实落后了些! “御儿虽是我所领养,却是个好孩子!无论心性、品格、天赋,均是万中无一!即便人间亿万生灵之中,也是出类拔萃!妖精一族日后交由他来领袖,我很放心!” 御心头大震,霍然转过身来,只听婆婆轻声问道: “御儿,你愿意做我的亲孙儿吗?” 此言一出,御瞬间红了眼眶! 两年多来的温柔以待,婆婆对他早已视若己出!即便婆婆的决定再是荒唐,只是这句话,他又如何不会答应?! 即便没有血缘羁绊,婆婆和两位妹妹,也早已是他的至亲之人! “婆婆,我当然愿意!” 婆婆瞬间老泪纵横,全然忘记了人间至强者的威严,她激动地将御搂在怀里,连声道: “好!好孩子!好孩子!” 人群中激起阵阵碎波,很快便平息下去,那位布拉多•乾先生更是带头鼓起掌来。 无论掌声之中藏有何种含义,席卷整个大厅却是轻而易举。 那位沐先生面泛潮红,大声呼道: “妖精所属上前!随我拜见少主!” “喏!” 四位年轻的妖精族人闻声出列,站在沐先生身后,均是身着星罗学院衣饰。 星罗城邦距离耳语森林最近,是人间界域里妖精一族与人族最大的混居之地,然而其他众多学院里却无一位妖精族人,人丁不旺并非虚言! 那位沐先生也是长者,又是神坛,御正要侧身避开,婆婆一手按住了他,另一手虚虚一抬,沐先生便没能拜下去,其余四位妖精族人单膝跪地,如古老皇朝时代那般,行得是标标准准的骑士之礼! “月翎、花颜、乌桑、霜语,拜见女王陛下!拜见少主!” 婆婆笑道: “起来吧! “小沐子,你有这份心就够啦!” 婆婆拍了拍御的肩膀,轻声道: “御儿,婆婆岁数大啦,难免就会任性一些,你也不要有任何压力,你现在是妖精一族少主,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不过嘛,按照妖精一族惯例,年满十五周岁便是成年,就算失忆,你的岁数也满够啦!所以啊,不管是未婚妻也好女朋友也好,总得抓点儿紧,婆婆可是等着抱重孙女儿的…” 一 伽罗篇 九十四 舞(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婆婆此来似乎只是为了这一件事,然后便带着两位妹妹离开了会场,临走之前婆婆还嘱咐过,晚宴结束之后会在伽罗学院等他一起回家。 于他而言,最让他感动的便是婆婆的厚爱和家人的身份,凤鸣山脚那座大宅从此便是他真正的家,失却记忆的被施舍者从此真正有了归属,至于妖精一族少主身份,他根本没有任何实感。 不过,对于围观的人们来说,这个身份带来的震撼要远远大于他们表面上展露出的那些东西。 那位布拉多•乾先生身为晚宴主人,自然第一时间来到御的身边,三言两语之间,便表达出自己的祝贺,以及对女王陛下的无限敬仰。 至少御能听出来的只是这些。 而且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人群依次涌上,将他围在最中心的位置,争相表达类似布拉多•乾先生的意思,似乎不久以前的怪异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都未曾存在过… 几位神坛院长自然回到了座位,晚宴还未正式开始,距离结束还很遥远。 人潮涌动,意犹未尽,于是两位实力与美貌并重的少女宗师成为人们争相结识的对象,如果从天花板上向下看,大厅中此时已有三座漩涡,围绕着御和两位宗师旋转,外围纷乱不已,内里却秩序井然… 解救御的还是侍者的一声唱喏。 “圣女殿下到!” 三座漩涡随即静止,涌向门堂附近,无形中再次聚为一团。 趁此机会,御迅速穿过人群,回到那个角落。 朋友们对于之前的事情都很淡定,就连小可都是如此,似乎在御的身上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属正常。 在这个角落里,御总算可以舒口气了。 门堂之外似乎传来几句争执声音,在重新安静下来的大厅里传得很远,很快又消失了。 御远远望去,那位一年未见的海瑟同学一身洁白素净的神官袍服,头戴银白冠冕,斜披银白绶带,款款走了进来。 冠冕上方,一条金黄之色的影子若隐若现,隐隐散出威压,近处的人们似乎无法直视,纷纷低下头去。 几位神坛院长自然也是起身相迎,无论如何,这位新晋圣女殿下既然拥有了这道神明幻影,便是拥有了神坛之力,拥有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况且这位圣女殿下背后,如今是神殿与海瑟家族两大势力! 两位身披斗篷的人跟随圣女殿下走进大厅,面孔依旧隐藏在兜帽之下,似乎是圣女殿下的侍卫。 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身形轮廓,不过其中一位的肩膀处高高隆起,看样子是件重型武器,隐隐可见的铠甲纹路有些眼熟,昨天偶遇之时,那位以一掌之力按倒科多兽的女性就是如此。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这位女性武士一眼望向御所在的角落,似乎朝他点了点头,又在另外那位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这两位侍卫不再跟随圣女殿下,转身汇入了人群,很快便不见踪影。 圣女殿下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无奈。 在御的印象里,那位海瑟同学虽然没有其他女孩子那般古怪,却总是怯生生的,除了与他在一起时会显得开朗一些,在其他同学面前虽然无比温柔,在御看来却是有些谨小慎微,似乎和他一样,其实并不擅长与人交往,却一直都在勉强着自己,就像一朵娇弱无比的鲜花,举世怜爱,却让他放心不下。 一年未见,海瑟同学竟比先前外向了许多,与几位神坛院长寒暄,落座,与宴会主人和声交谈,表达谢意和歉意,无论风姿仪态,皆是无可挑剔,成为圣女殿下之后,这位海瑟同学似乎成熟了不少。 御看在眼里,心中竟然多了几分欣慰,尽管与海瑟同学接触时间不长,每年不过两个星期左右,然而印象却是极深,平日里想起她时,心里也有一些记挂,毕竟在罗兰进入学院之前,海瑟同学算是他的第一位朋友。 重量级客人已然到来,晚宴正式开始。 伊恩院长代表此间主人与伽罗学院简短致辞,表达欢迎之意。 厅中掌声雷动,气氛更是热烈。 两位少女宗师也被留在尊客席上,西娅宗师看来与圣女殿下极为相熟,一直在低声交谈,千羽宗师坐在鹤无虞院长身边,似乎也在请教些什么。 伽罗众人自然还在那个角落,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听熊野同学“讲故事”,御时常需要纠正熊野同学的夸大之处,却抵不过罗兰和乾天的插嘴和起哄,宴会准备的饮品多少都含一点酒精,几杯下肚之后,就连湘湘队长都开始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御唯有摇头苦笑。 小可倒是安分下来,腻在湘湘队长身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不时便会看向“师傅”几眼,内里写满了崇拜。 优美的音乐响起,在伽罗众人笑闹之时,大厅中央已然清出一片区域,按照晚宴流程,此时正是欢乐的舞会时间。 许多对舞伴步入其中,在舞池中尽情旋转,旁观的人们兴致也很高涨,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几支欢快的舞曲奏罢,音乐转为舒缓,热爱此道的宾客们也可以休息一番,以备下一轮舞技“展示”,舞池便空落下来。 西娅宗师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那位圣女殿下娴静地坐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毕竟圣女殿下身处的是与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圈子,在初始的问候之后,人们对她的关注也渐渐变少,所以那位圣女殿下离开座位,径直走向大厅的举动只惊动了附近一小部分人。 宾客们大多经验丰富,忽然看到圣女殿下也绝对不会失礼,尽可能优雅地让开道路,顺手将几位手足无措的年轻人扯到一边,在圣女殿下走过之后,不失时机地为那极其圣洁的气息和无比温暖的笑容“低声”赞叹。 人群如水一般滑开一条道路,前方便是丰盛的食物与酒水区域,还有许多精致的甜点,毕竟圣女殿下年纪尚轻,或许正是对这些东西充满好奇的时候,也从未听说神殿圣女需要和七位主祭那样清心寡欲。 然而圣女殿下穿过人群之后,却是翩然一折,向着那个角落径直走去。 人们再次聚拢成群,好奇地看向这边。 角落里的伽罗众人浑然未觉,直到圣女殿下走到近前,优雅地伸出手,递到那位富有争议的少年面前时,他们才讶然抬起头来。 “御哥哥,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一 伽罗篇 九十五 舞(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圣女殿下轻轻咬着嘴唇,白皙的俏脸上两团红晕惊心动魄,身后那道神明幻影也早已回到冠冕之内,所以她的到来才没有惊动他们。 御慌忙站起身来,酒杯都差点被他带翻,很是不知所措。 “海…海瑟同学…你这是…” 这个熟悉的称呼一出口,他便惊觉失礼,然而圣女殿下的脸上却瞬间泛起欢喜,目光更是灼灼。 “御哥哥,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真是太好了!” …答应过的事? 他忽然想起来,在去年分别的时候,海瑟同学似乎说过一些奇怪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和现在一样”…好像后面还有一句,不过一时之间他却想不起来了… 那只柔若无骨的白皙玉手再次抬起,停在他的胸前,打断了回忆。 “难得的宴会,御哥哥,我们去跳支舞吧…”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刻起,海瑟同学便紧紧望着他的双眼,一双精致的耳垂早已红透了,御知道,那便是海瑟同学害羞到极致的表现,在粉妆玉砌的肌肤上更加明显,以往这种时候,海瑟同学早已垂头下去,甚至会躲在臂弯里缓和好久,现在的她不但有了克服这些的勇气,更是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坚定! …可是…跳舞吗…在这么多人面前… 他总算明白下午为何会有那般待遇了,蔷薇导师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甚至海瑟同学的邀舞很可能也是蔷薇导师怂恿的结果…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场面,海瑟同学手臂微落,却又靠近了些,朝御的手伸了过去。 风声微动,又是一只手蓦然出现,插在两人中间。 “圣女殿下,我家夫婿的第一支舞,自然应该属于我才对!” 在御的面前,千羽宗师的笑容依然毫无保留,而当她看向海瑟同学时,满脸笑意已然无影无踪… 海瑟同学紧咬下唇,轻声道: “千羽宗师,是我先来邀请御哥哥的…” “嗯,我知道!”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这种事情,自然是婚约者的义务了!之后的话,我当然不会介意!” “…婚约的事,听说婆婆大人也没有明确表态吧?” “女王陛下的态度自然重要,不过信物就在我家夫婿手上,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了!” “千羽宗师,你…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了吗?!” “我早已说过了,无论是爱琳小姐,还是西娅宗师,甚至是你这位圣女殿下,我们鹤家都不介意,不过我毕竟是唯一的婚约者,有些事情我当然不能相让!这已经是我鹤千羽最大的容忍了!” “你!你根本没有考虑御哥哥的感受!根本就不了解御哥哥的情况!” “不了解情况的人是你吧,圣女殿下!” 这个角落瞬间气势升腾,桌上的餐盘哗哗作响! 伊恩与鹤无虞两位院长站在不远之处,皆是一脸苦笑。 神坛强者在旁,近处的人群自然散去了,大厅里也恢复了些方才的热闹,不过依然有许多人偷眼看来,密切关注着这里。 风暴中心的少年更是无奈! 一支舞而已,为何竟会变成现在这般局面… 他完全不想引人瞩目,来参加这场宴会也是无法推脱,他更加想不到,曾经那般文静羞怯的海瑟同学居然会主动向他邀舞,完全就是措手不及! 以往相处的时候,海瑟同学从未像今天这般坚持,甚至略带一些强迫意味,不过他依然认为,倘若第一时间和她商量的话,海瑟同学总会比千羽宗师好说话得多! 可是千羽宗师加入进来,这件事就全然变了味道! …婚约的事情,千羽宗师还没有放弃吗… …难道非要去求婆婆出马才行?! …可是听婆婆的话,似乎也没有拒绝千羽宗师的意思啊… …还有邀舞的事,按照礼仪,女孩子对男性邀舞的时候若是被拒绝的话,除非有让女方接受的理由,否则便是赤裸裸的侮辱! …对于海瑟同学和千羽宗师,无论如何都不能那样过分吧! …这可如何是好… 杯盘的颤抖更加激烈了,罗兰他们早已趴在桌上,就连湘湘队长都别过头去,丝毫不理会他求助的目光… 小可瑟缩在湘湘队长怀里,小脸通红,似乎越发承受不住两位少女的气场,忽然大声嚷道: “师傅!” 对峙中的二位少女转头看来,这才惊觉不对,气势消散,海瑟同学更是素手一扬,几道神术光芒纷纷落在伽罗众人的身上。 小可站起身来,似乎完全不明白眼下的气氛,一脸委屈地道: “师傅…圣女姐姐过来之前,您就答应和我跳舞的呀… “您…您这是要变卦了吗?我不依我不依…” 小可瞬间泪眼婆娑,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的身材本就娇小,一身可爱的童装礼服更是让两位少女难起任何敌意,除了孩子之外,谁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得这样可怜… “师傅?” 两位少女疑惑地看向他,御只好硬起头皮说道: “…她叫小可…是我新认下的魔造学徒…” 只听小可抽泣道: “呜呜呜…两位漂亮姐姐过来…师傅你就把我忘啦!师傅你…你见色忘义! “…呜呜呜…两位姐姐…你们…你们不要和我抢好不好…” 千羽宗师皱了皱眉,轻声道: “嗯,学徒的话,那就算了…” 她转身便走,海瑟同学依然咬着下唇,不过看到御无奈的表情,却是蓦然软化下来,默默走回来处。 音乐及时响起,小可拉着御步入舞池,生涩地旋转起来。 角落里,湘湘队长独自抿着酒水,低头不语。 罗兰三人的眼神依然还在激射… …喂喂喂,圣女殿下难道也和御哥儿… …还是那句话,咱们御队的鼎鼎大名你们以为是假的吗…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罗兰…那位爱琳小姐你见过没… …听说过,应该是御队的心上人吧… …难怪…这么多漂亮女生在身边,御哥儿就算再迟钝,也不至于无动于衷吧… …俺娘说过,一个女孩儿是宝贝,两个女孩儿就是战争,三个以上的话… …三个以上是啥? …俺娘说,那叫修罗场… 一 伽罗篇 九十六 星祈(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曲舞罢又是一曲,直到这一轮舞会结束,音乐再次舒缓。 小可毕竟年纪轻,体力不足,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却丝毫没有主动喊停的意思,身为舞伴,御很是过意不去。 这样的女孩子虽然难缠,“手段”也有待商榷,可她毕竟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份骨子里的倔强也完全不输旁人,小可对魔造之学的热爱他看在眼里,更是极为欣赏! 那位吴老板似乎因为魔莲改造失败的缘故,对魔造学很有顾忌,也似乎并不支持小可走上魔造师的道路,不过是宠爱女儿,不愿过分打压她罢了…… 他的出现对于小可来说,或许也是一根稻草吧,不久之前的他,在那份法神手稿面前,不也是同样感受吗…… ……也罢,学徒就学徒好了…… 搀着疲累不堪的小可,他们重新回到那个角落,好事者们隐藏在人群之间,偷偷看向千羽宗师与圣女殿下。 两位女孩子却均无动作,或许是那位肩头高高隆起,却依然罩在斗篷之下的女性强者不知何时忽然出现,来到那个角落的缘故。 “御,对吗?这里太过吵嚷,主人不愿露面,想请你过去一趟。” “请问……您家主人是……” “乾家少家主,秋儿小姐。” 看来跟随海瑟同学而来的另外那位“随从”,便是乾秋儿了。 那位秋儿小姐身为唤灵一系的天才宗师,早已闻名世间,御也听过不止一次了,她的父亲便是现任议长,人间至强者之一的乾如一阁下! 如此实力、如此地位,却是如此低调,看来也是一位心有所求、不碍于物之人,御不由得心生一些好感。 虽然他的“师傅”便是这位秋儿小姐的亲叔父,御和她如今也算有些关系,不过那位乾议长对待自己却是极为冷漠,不知道秋儿小姐所为何事…… 御心中忐忑,随着那位女性强者走上楼梯,来到大厅二层边缘的一座露台之上。 那位女性强者关了门,大厅中的嘈杂也被拒之门外。 露台上仅有一张石桌,两墩石凳,那位秋儿小姐沉静地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星空,皎洁的月色下,这里似乎已是另外一方世界。 女性强者径直走向乾秋儿,侍立在她身边,乾秋儿这才发觉,轻声道: “辛苦了,梅丽莎。” 她站起身来,抬手虚引,指向对面座位,道: “初次见面,妖精少主殿下!我是乾秋儿。” 这位秋儿小姐一身武士服装,乍一看去,就像一位普通的职业者,一头齐耳碎发略微有些凌乱,她却毫不在意。 这个称呼对御而言还很不习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微微欠身施了一礼,走到对面石凳坐下。 乾秋儿静静地望了他一阵,忽然微微一笑: “这或许不是初次见面吧,琳大师?” 昨日情急之下救了小可,不过也造成了混乱,尤其是在圣女殿下车队面前,看来他的情况早已被人调查清楚,御赧然道: “那是误会,我只是初级魔造师而已,我的学徒……就是昨天那位小姑娘,行动鲁莽了些,还好有梅丽莎小姐出手相助……” 梅丽莎点点头,并不多言,乾秋儿依旧那般沉静,并不为之所动: “能让叔父大人如此赞赏,主动送出法神传承,又欣然收为弟子的人物,提前被人称一声‘大师’,也并非不能接受之事! “不过,无论是妖精一族少主也好,魔造公会的琳大师也好,其它任何身份也好,你便是你,对吗?” 乾秋儿的目光如同一泓幽深静谧的潭水,定定地落在御的身上,那目光直入心底,似乎要把他看个通透! 初级魔造师们的挣扎境遇,千羽宗师与海瑟同学的莫名纠缠,婆婆厚爱之下的感动,成为妖精少主的迷惘……接踵而来的浮世尘华,在那道目光之前,竟似被撕开了许多雾障! 微微一愣之间,他的眼神旋即清亮,对这位秋儿小姐好感更甚! “是的!秋儿小姐,我就是我,我也只会是我!” 月色沉凝如水,落在乾秋儿身上,清丽的面孔上一丝微笑轻轻而过,似乎连那半空中的皎洁银盘都泛起清波…… “那我便放心了……” 她轻轻起身,轻轻一动便来到御的面前,一手按上他的肩头,御还来不及疑惑,身体便动弹不得。 秋儿小姐俯下身体,光洁的前额轻轻触上御的额头。 御轰然一震,连串连串的文字与图像自额头处倾泻而来,注入他的脑海! 那似乎是一门极为奇特的唤灵术法! 唤灵一脉虽然对自身天赋要求很高,真正成为唤灵师的人数目稀少,然而唤灵术法却并不匮乏,伽罗学院里就保存了几十余种。 两年多前,御也曾一一尝试修炼过,那些术法原理大同小异,皆是通过某种手段擦拭心灵,激发自身灵魂之力,从而沟通旷远之外的唤灵天,唤来某位英灵分身! 然而这门术法却是大不相同! 无垠星空之中散发着浩瀚无比的星耀之力,就像此时如洗的月光一般,修者只要能感受到这些星力,便可通过星力之间的某种牵引,清晰感应到唤灵天,在那不计其数的英灵中主动寻找最契合者签订契约,唤入人间界域! 星耀之力更是奇特,与修者灵魂之力糅合在一起,先天就能为召唤而来的英灵分身塑造“身躯”,就像有血有肉的人间生灵一般! 这样召唤而来的英灵分身本就与唤灵师很是契合,拥有实体之后,智慧当然尽显,战斗力也更加强大,些许伤害甚至无需唤灵师补充灵力,在夜晚星空之下便能自主恢复! 在乾天同学那里,他不止一次听过这般奇特无比的唤灵术法,他当然清楚,这般威力强大的术法便是唤灵超级世家——乾家的独门传承,便是那位人间至强的乾如一议长赖以成名之术! 它的名字,正是“星祈”! 待到他醒转过来,那位无比沉静的女孩早已回了原处,依然仰头望着星空。 她轻声道: “之前审判的事情,父亲的做法我并不认同,在我看来,断罪与惩罚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光明正大,借题发挥之举并不光彩!况且……还有那个古老契约未曾履行……我虽不愿遵从,却也不会当作没有此事!不过尊长决意难以劝阻,在三年之……在那日之前,让你经受了许多不应有的遭遇,身为女儿,我替父亲大人向你道歉!” 秋儿小姐的话含糊其辞,御完全听不明白,如此珍贵的家族秘术这般随意地传授给他,更是让他迷惑不已! “秋儿小姐……审判的事早已过去了,不知情的人们如何对待,我现在并不在意,就像你方才问的,我便是我,如此而已!何况处罚只是塔区公告十日罢了,我当时身体不佳,谁知乾审判长竟将无比珍贵的法神传承赠送给我,都没有机会当面道谢,心里很是不安,现在这星祈之术……” 乾秋儿转头看向他,眼里居然现出一丝怜悯,摇头道: “叔父是叔父,我是我,思来想去,我身上一无长物,唯有这门家传术法有些价值,或许还不足够,不过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和女孩子计较这些吧……” “当然不会!……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实在没有接受的理由啊……” 一 伽罗篇 九十七 星祈(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乾秋儿目光一转,轻轻瞥了一眼大厅方向,微微笑道: “这样好了,就算在圣女殿下身上吧,既然那位鹤家小姐可以先斩后奏,以你唯一的婚约者自居,那我这样做也不算过分,星祈之术已经传给你了,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来的!” “……原来是海瑟同学拜托你的吗……” “嗯,你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御无话可说,心里更是难以言语! 两年之前,他刚刚能够接受自己的失忆状态,却蓦然觉察到自身体质有异常人,疯狂陷入到各种功法的尝试之中,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封闭在自我构建出的牢狱里,完全不愿再接纳任何人! 正是那位公主同学,用温柔的陪伴软化了他的心墙,让他明白了同龄人中原来不只是异样眼神与放肆嘲笑,也会有他非常向往的暖意! 他后来才在蔷薇导师那里知道,当初海瑟同学帮他“找来”的第一门功法,就是海瑟家族得以与神殿分庭抗礼的“化神”之术!虽然那门神术他仍然无法修炼,海瑟同学的这份情谊他却铭刻在心,始终不敢忘怀! 就连他后来始终坚持的肉体锻炼,都是在海瑟同学的帮助之下才最终确认的! 两年过去,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月,海瑟同学如今贵为神殿圣女,却依然如初见之时那般记挂着他,更是不知付出了何种代价,竟能让这位秋儿小姐以家族术法相授! 难怪秋儿小姐之前的话听起来,更像是些借口…… 海瑟同学如此厚待,教他如何能够安心…… “好了,你出来已经够久了,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圣女殿下与鹤家小姐会着急的!” 乾秋儿很自然地握住御的手掌,道: “来试试术法吧! ”星祈之术最难的便是感应星耀之力,只要这一步成功的话,后面就顺利得多。” 一缕奇特的力量流入御的身体,就像高悬空中的月亮一般,空幽致远,尽洗铅华! 术法随着这缕力量运转起来,御随即陷入进了修炼状态,在那无垠星空之中,无量计与之相似的力量在他的感应里渐渐清晰起来,就像剥去一层轻纱般,霎那之间便跨空而来,落在他的身上! 乾秋儿惊异地松开手,眼前的御通体皎白,越发明亮,就像那团月儿降临在人间一般! 除了她的父亲,那位七星唤灵神坛之外,她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人能在初次修炼之时,便能引发这般“银河倒挂”之象! 接引而来的无限星芒泼泻在这方露台上,如同奔流直下的巨大瀑布,直直贯入御的头顶,按照秋儿的经验,如此庞大的星力之流只需要一息时间,便足以让人脱胎换骨,即便不能马上追溯到唤灵天,至少也可以凝聚起来一道足够存在的坚韧灵环,让修者从此拥有唤灵师的资质! 然而那些星力却在御的躯干、四肢、每一处毛孔之中倾泄出来,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只无比通透的漏斗,无法留存任何一丝力量…… 那位身负重剑的女子娇躯颤抖,脸上现出渴望与挣扎,乾秋儿点点头,她便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挣开斗篷,两步跨到御的身边,张开双臂,沐浴在无尽星光之中。 星力瀑布中,那副古代铠甲迅速消融,梅丽莎的身躯竟如透视之图,露出如人类同样的“骨骼”轮廓,不过那些骨骼看起来并不坚固,每一块都像沙石捏就,徒具其形,散落的星力似乎找到了新的宿主,迅速往梅丽莎汇聚过去,只见她的整条脊柱居然如蛟龙一般,剧烈地抖动起来,片刻之间,整条脊柱竟似换作玉石之质,通体透出润泽之华! 乾秋儿心头巨震,她虽是初入宗师不久,便已能使本命英灵“梅丽莎”拥有一副完整内骨,实力堪比三星甚至四星的宗师强者,这也是她引以为傲之事,可是那条脊柱的异变在“星祈”之术中,却是直接跨越了“铁”、“银”、“金”三个阶段,直接达到了“玉骨”境地! 这其中代表着什么,乾秋儿清楚得很! 这位少年不但初次修炼便生“银河倒挂”之象,就连接引而来的星力等级都要比她这位天才宗师高出许多个档次! 脊柱异变后,星光依然奔涌如潮,然而梅丽莎的身体却似到了极限,没有继续进化。 她遗憾地摇摇头,奇特式样的铠甲浮现出来,包覆住她的身体,那些星光却并未散去,在她的身后,一把同样沉重的斩马刀逐渐凝聚出来! 她退开几步,双臂轻舒,两把重型武器擎在手中,随意挥舞了几下,左刀右剑,威势逼人,似乎这才是她亘古之前真正的战斗姿态! 呼呼风声唤醒了御,星力瀑布消失无踪。 这样的修炼状态和过往之时并无任何差别,他的身体似乎天生就排斥这些力量,海瑟同学教他“化神”之术时同样看似顺利,结果也同样如此…… 这样的事情早在两年之前他便已习惯了,却是辜负了海瑟同学和秋儿小姐的好意…… 梅丽莎来到他的面前,忽然单膝跪地,喃喃念诵了几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右拳狠狠一砸左胸,发出一声巨响,这才退到乾秋儿身后,捡起斗篷穿戴起来。 乾秋儿静静地望着一头雾水的少年,道: “梅丽莎说,只要不违背我的意志,你可以让她做任何事情。” “啊……额……多谢你的好意,梅丽莎小姐……” 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再次响起,梅丽莎的态度极为恭敬! 在秋儿小姐的再次催促中,御回往大厅,露台之上再次回归先前的静谧。 乾秋儿依然在仰望群星,似乎那里才是她极为向往之处。 然而眉宇之间,却微微露出些许愁意…… 许久之后,她才收回目光,自语道: “……连星祈之术都不行么…… “……你没有理由接受……我如今却更是不得安心…… “……你和我,还真是像呢……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或许那个古老契约,我也会去争一争吧…… “或许…… “梅丽莎……” “在!”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 一 伽罗篇 九十八 星罗众(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回到角落时,宴会已是到了最后阶段。 众位神坛院长已离开了,宾客们也走得七七八八,那位布拉多·乾先生也悄然退场,不过食物依旧丰盛,饮品也全部更换为各种口味的酒水,侍者依然川流不息,按照惯例,宴会最后当然是留给年轻人的,而且没有时间限制。 御被乾家小姐叫走的事情,朋友们都没有多问,听小可说,在他走后,圣女殿下和千羽宗师待了不久也离开了,不过临走之前,两位宗师少女皆是来到这个角落里,与伽罗众人交谈了不短的时间,给这个角落增添了很多关注。 这件事情却让他们分为了两派,湘湘与罗兰早已认识圣女殿下,自然站在海瑟同学这边,小可也是如此;而熊野和乾天不知为何却是千羽宗师的拥趸,为此,餐桌上的空瓶又多了不少。 “御队”的归来自然少不了一番热闹,这款口感不错,名字也让他觉得亲切的“龙舌兰”酒劲头颇大,几大杯过后,御的眼前便似蒙上一层雾水,身体也轻飘起来。 湘湘取来一盘食物,在他身边坐下,顺便替他隔开了频频递来的酒杯。 御不在的时候,来此宴会的参赛队伍她已悄悄观察过了,此时当然得“抓紧时间”跟他“汇报”,湘湘队长自然不像御这般不负责任。 强者都已离去,此时正是难得的机会,御也可以放心开启流元,试着获取一些信息。 淬火学院一向都是交流会的夺冠热门,也是湘湘关注的首要对象。 队长乾雪是位女孩子,也是唤灵乾家的优秀后辈,在乾天同学口中,那位“雪姐”的英灵分身并非人族,而是一株樱花树灵! 英灵召唤出现特殊种族本就罕见,不但特种英灵的本体普遍比人族英灵强悍,综合实力上也更为强大,而且韩雪与樱花树灵的契合度极高,据说在同等级别时,就连乾秋儿都要略逊三分! 不过特种英灵对于灵力的需求也很高,这也拖累了韩雪的修炼速度,至今仍未达到晋阶大师的条件。 淬火学院另外四人中,百里追云、百里逐月是一对双胞胎兄弟,皆是腰挎长剑,应该是和轻言轻语两位伽罗柱师般,擅长合击之术;乐文海同学也是位唤灵师,不过却只有三星级别,不知道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最后那位夏尔神官身材娇小,时刻跟在乾雪身后,也是位女孩子。 断刃学院队伍似乎与淬火学院众人很是熟悉,座位也靠在一起。 断刃学院不愧是武道家的摇篮,职业配比非常单一,队长鹤滔当然是鹤家之人,和湘湘同为六星级别,身为队长,实力绝对不会差;冥将同学身材高大,即便在宴会上也穿着覆身铠甲;面容俊朗的秦轻海同学似乎极为自律,滴酒不沾;纪梵希同学虽然也是武道家,一身内力却不像其他人般驳杂,呈现出清澈的碧绿之色,似乎水系属性非常纯粹;南度同学名字古怪,身材看上去也非常柔弱,是断刃队伍里唯一的女孩子。 除了鹤滔之外,断刃学院其余四人实力皆在四星、五星之间,实力并不算高,不过流元视野中,冥将、南度、纪梵希三人身上都有明显的附魔阵法光芒,断刃学院便如传闻中那样,在初级武道家阶段就非常鼓励人体附魔之术。 星罗学院队伍也和他们一样,占据了另外一个角落,几乎不与旁人来往,那四位妖精学员体态各异,湘湘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星罗学院队长名叫海东青,似乎是海瑟旁系与妖精族通婚的一脉后裔,在人间界被称作“半妖”,因为血脉混合之故,天赋通常都很不凡。 那位海东青同学算是海瑟同学的堂兄,这些也是海瑟同学告诉湘湘的,海瑟同学一年来都在神殿里,并不知道太多,另外四位妖精学员她也未曾见过。 浴火学院并未参加此次晚宴,不过一个纳兰伊敏就已非常难缠,不知道另外四人实力如何。 在非战斗情况下,流元的分析能力依然无法启动,他获得的“情报”除了晶力大概等级和元力基本属性之外并没有多少。 仅从晶力等级上看,伽罗学院这边并无优势,不过湘湘队长言语之间丝毫没有忧虑,反而很是期待。 感觉到御的注视,断刃学院队长鹤滔微笑着举杯致意,友善之意颇为明显;淬火学院队长韩雪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很有那位秋儿小姐的风范。 星罗学院众人却似乎等待已久,跟着那位海东青队长,直接走向这个角落,就连桌椅都给搬了过来。 “少主”的称呼自然少不了,四位妖精族同学的尊敬之意也很明显,御自然有些尴尬,不过毕竟都是年轻人,那位海东青队长更是自来熟,几杯“龙舌兰”干掉之后,气氛很快便热闹起来。 海东青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们,对于伽罗众人的“两派”之争也很感兴趣,笑道: “湘湘同学、罗兰同学,还有可爱的学徒小姐,我们几个也都是公主殿下这边的,拼酒的活儿我们星罗包了,哈哈!” “公主殿下”自然是海瑟同学了,海瑟家族自三千年前议会初创便迁往星罗城邦,早已与那里的民众不分彼此,身为这一代唯一的直系后人,海瑟同学在星罗城邦中自然极受爱戴。 熊野和乾天闻言立马苦了脸,虽然在拼酒这种“小事”上面绝对没有认怂的意思,声量却是低了不少。 不过“公主殿下”却是绝好的切入点,四位妖精同学对海瑟同学的任何事情都非常好奇,连带着对千羽宗师也颇为关注,很快便和湘湘他们打成一片。 海东青顺势揽上御的肩膀,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在他耳边嘀咕道: “我说少主兄弟,这儿都是自家人,跟哥哥我交个底儿呗,公主的事你到底是咋想的啊?” “海东青同学,你在说什么啊……” “当然是神殿圣女的事啊!少主兄弟,你跟我家公主关系咋样……” “……海瑟同学当然是我的朋友了……” “就是关系很好咯!少主兄弟,那你就更不能见死不救啦!” “啊?” 一 伽罗篇 九十九 星罗众(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满脸茫然,只听海东青低声道: “听说神殿圣女在任之际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啊!我这位公主妹妹也不知道缺了哪根弦,好好的海瑟家族继承人不做,居然跑去烂神殿当什么破圣女!你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大好的青春眼看就要蹉跎而过,没准就会孤独到老郁郁而终!多可怜啊!少主兄弟,你能看得下去?!” “这……” “你也看不下去对吧!” “呃……” “哎!这就对了!我说少主兄弟,耳语森林和海瑟家族之间那是几千年来的铁杆关系!拯救我家公主的事情,你这位妖精少主殿下必须是当仁不让!” “我……” “这样,我家公主不是要在伽罗借读俩星期吗,听说还要压制实力参加比赛?” “嗯……” “那你就更得抓住机会啦!听说神殿圣女要求很严格的,你只要在交流赛的时候和我家公主拉拉手,表现得亲昵一点,能亲个嘴儿就再好不过了!这样的话神殿自然挂不住脸,我家公主的圣女头衔自然也就取消啦……” “啊?!这……这怎么行……” “……唔,亲嘴嘛确实激烈了点儿,那就亲个脸蛋,亲个额头啥的,实在不行,亲个手背也凑合……”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哎呀,亲爱的少主兄弟,无非是做个样子嘛,关键是要把公主从万恶的神殿手里拯救出来呀!我家公主知道了你的好意,一定会心花怒……啊不对……一定不会怪你的!再说了,你现在有女王陛下撑腰,我们星罗也是你的娘家人,区区一个神殿主祭,怕他个球?!” “我……” “正所谓‘划破公主殿下肌肤的一粒砂,落在星罗民众心里就是一座山’!” 海东青一把握住御的手掌,郑重说道: “少主兄弟,数千万星罗民众此时就在我的身后,公主殿下的毕生幸福,就全部交在你的手上啦!” “……” 说完这些,海东青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长出一口大气,重新嬉笑起来,拎起满满一瓶酒水悠然离开座位,开始“打圈”。 眼神迷离的熊野同学与乾天同学自然是他的重点照顾对象,不过大家都有元力傍身,一时半会儿却也分不出高下。 另外四位妖精同学早已对他充满好奇,见海东青离开座位,便纷纷围拢过来。 妖精一族只是统称,所有非人族的有灵生物都属妖精族人,族群种类众多,许多稀有的妖精支系甚至只有寥寥几人,难以繁衍下去,无奈之下便会寻找其他族群通婚,也便出现了一大批混血妖精,在族群划分上就更是繁杂。 月翎同学是“水生种”里的娜迦一族,上身生有四只胳臂,下身则是鱼尾,体型比较大,座位也是侍者专门提供的加宽靠椅,尽管如此,硕大的鱼尾还是难以容纳,垂在地毯上。 尽管化形之术是区分妖精族人是否成年的首要标准,却也是相对而言,一些大的族群在多代繁衍之后,形貌早已基本固定,除了某些原生特征保留下来之外,与人族形态相差并不太大,像娜迦族便是如此,男性娜迦族人出生之时下身便是双腿,与人族更是相像。 月翎同学自然是位女孩子了,按照娜迦族的计算方式,她的芳龄只有十八岁,不过实际上已经出生八十多年了,在这四位中间自然是位姐姐般的存在。 月翎同学对待其他三人非常宠溺,看着御的眼神也异常亲切,满满都是自家人的感觉。 “少主,这位是花颜,是‘陆行种’里的虎族姑娘,虽然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五周岁,不过虎族妖精普遍成熟得早,实力在妖精族里也还不差…… “花颜……花颜!你刚才不是吵着要跟少主喝酒吗?喂喂喂,花脸猫!别睡啊……” 花颜同学柔嫩的脖子在月翎手中摇晃着,额头上一直延伸至眼角的“王”字花纹此时都写满了倦意,她努力睁开条缝,勉强打了个招呼,却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月翎无奈地松开手,花颜闭着眼睛,却似嗅到了什么气味,忽然一个纵跃跳至御的身边,细细闻了又闻,那条黑黄相间的环纹尾巴随即摇晃起来,满脸都是惬意之色,于是御的腿边便响起幸福的呼噜声…… 月翎一把抓起花颜夹在腋下,壮硕的身躯自然把她挡在了身后,尴尬道: “……呵呵……虎族妖精吃饱饭后就是容易犯困的……少主,您别介意……” 月翎捏了捏眉头,继续开始介绍。 “少主,这位叫做乌桑,是‘飞行种’里稀有的羁鸟一族后裔,也是一位罕见的纯血妖精,天赋非常强大!他……咦?乌桑,你闭着眼睛做什么?在少主面前很失礼哎!” 这位乌桑同学很快便睁开了眼睛,瞳孔却从青乌之色变为纯白,原本一眼望去是位英挺少年的他,腰肢却是忽然纤细起来,胸膛部位也明显隆起,显得很是阴柔…… 乌桑一开口,清脆悦耳的嗓音更是没有半点“少年”的影子…… “少主好,我是白桑。” 月翎同学手扶额头,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白……白桑?!你不是说成年以后才能变换性别的吗?!” “我可是纯血妖精!月翎姐,以后我就是女孩子了!” “……难道你成年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见到少主的时候啊!” “……” 这位白桑同学张眼之后,注意力全然都在御的身上,桃红色的翎羽自她细嫩的手臂上纷纷长出,眼里满满的都是某种侵略之意…… 月翎连忙出手,紧紧掐住白桑的肩膀,那些翎羽这才缩了回去…… “……少主,乌……白桑绝对没有恶意,她就是兴奋了些……兴奋了些……呵呵……” 白桑同学依然被月翎拽到身后,她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似乎确认了最后那位同伴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这才介绍道: “少主,这位是霜语,她是‘高原种’里的雪族后裔,拥有一部分上古精灵血脉,实力也很强大!不过雪族之人极少与外界交流,也不懂怎么跟人说话,态度差了些,您别见怪……” 霜语同学的身型与人族极为相似,唯有一头银发很是惹眼,满脸都是冷酷之意,倒是几位妖精同学之中最正常的一位。 月翎话音刚落,霜语便离开了座位,她的衣裙很长,完全遮住了双脚,几乎是“飘”着来到御的身边。 “少主,你出汗了。” “……呃,是有点热……” 霜语的手立马贴上御的脸颊,问道: “这样呢?” “……好……好多了……霜语同学……” 御很是尴尬,连忙举起杯子灌了一口,酒劲上涌,头脸更是泛红。 霜语见状,迅速退了半步,双手合在胸前,接着微微一扬,大蓬大蓬的细小雪屑便如天女散花一般,飘落在这个角落里的所有人身上…… 月翎同学仰头望天,完全无语…… 透心凉意唤醒了众人,激烈的拼酒终于告一段落,笑嘻嘻的海东青再次揽上御的肩膀,数千万星罗民众再次“附体”,之前那些谆谆“建议”也再度挂在嘴上。 两支队伍相处得相当不错,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外,能认识这些新朋友御也非常开心,不过月翎同学此时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眼见海东青和御嘀咕完了,她连忙伸出四只胳臂,连拉带夹,迅速拖走了另外三位同伴…… 花颜同学依然睡得很香,月翎同学的声音远远传来,很是有些气急败坏…… “霜语!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能随便玩雪! “还有白桑!你现在是女孩子!女孩子要矜持些啊! “你们……你们在少主面前怎么就那么不羁呢?! “这里不是星罗学院,更不是耳语森林啊! “你们难道想跟那只花脸猫一个档次吗?! “还有队长!就知道看热闹……” 一 伽罗篇 一百 学长 - 御魔史话 - 京余 初冬的月光不免有些冷峻,御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今天的种种经历让他目不暇接,虽然许多时候他仍然不明所以,不过总体来说,心情是很好的,至少在见到那位东烈·奥古斯都老族长之前是这样。 宴会结束之后,主人家的马车将他送到学院,在探索高塔顶端的院长室里,东烈老族长在婆婆和两位院长的陪同下,早已等了他许久。 除了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年轻人里只有西娅姐姐侍立在一旁。 在诸位神坛强者的重重警戒之下,御把获得法神大人真正传承的经过重新讲述了一遍。 老族长听得非常认真,神色极为崇敬! 西娅姐姐丝毫没有惊讶,显然已经得知他的法神传人身份,在同枝契的感应里,她的情绪与老族长一般无二。 “燃吾身成薪火,为后世作资粮”…… 法神大人最后的决意掷地有声!即便早已知晓此事,婆婆与两位院长也忍不住黯然低叹,东烈老族长更是老泪纵横…… 符文胎盘中的金色能量,既是法神大人磨灭意识后的细碎魂体,如今也是那位圣灵公主赖以生存的口粮,身为法神后裔,老族长在魔造学上自然敢称人间魁首,然而在那当世唯二的意识流派阵法面前,他依然不得其门…… 几番尝试无果,老族长只好无奈放弃,转而细细询问法神大人是否留有遗训,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却依然一无所获。 东烈老族长沉吟不语,两份传承合二为一发生异变的事御刚要开口询问,老族长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和婆婆一样,要认他做自己的孙儿…… 从此之后,奥古斯都家族一应资源任由他使用,所有奥古斯都家族之人更是任他差遣! “所有奥古斯都家族之人”,甚至连东烈老族长都包括在内,相对的却只是“认他为孙儿”这样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条件”…… 如此巨大的权力,他当然震惊惶惑,极为不安! 然而两位院长听了老族长的话,面色却很奇怪,婆婆更是沉默了很久,却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直接替他答应下来…… 在那一刻,西娅姐姐垂着头,面色如雪一般苍白…… 他无法忘记那一刻同枝契彼端传来的痛楚!虽然只有一瞬,心脏却像被寒锋剖为两半…… 西娅姐姐如今已是他真正的姐姐,在他离开高塔之前,无论是她的表现还是同枝契的感应依然那般亲切,依然浸满绯色,尽皆如常…… 和过往许多事情一样,如虚似幻的那一瞬究竟是为什么,他照样想不明白…… 心头隐隐如堵,困意也是全无,小窝里的阿布早已呼呼大睡,他忍不住有些羡慕…… 宴会上海东青同学与他约好,今天上午找个地方切磋一下,算是两支队伍的赛前热身,眼看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他索性进了书室,也只有这里能让他静下心来。 …… 熟悉的书架齐整如林,高大的石门沉抑如故,时间红字静静闪烁,在这个小天地里,他还有足够的“小时数”可供“挥霍”… 书室异变之后,那套考试专用桌椅却是保留了下来,尽管是在意识营造的空间里,坐着总比站着要舒服一些。 桌椅被他搬到了石门边上,抬头便能看到那条幽深的罅隙,苦读的间歇里,石门与罅隙便是他发呆的对象。 “统率”书室的三本书籍他已精读过许多遍,早已倒背如流,然而那一问却依然毫无头绪,某些时候他隐隐觉得触到一丝灵光,却是抓之不住,似乎缺少了某种契机,而且他的解读或是领悟是否正确也无从确认,即便是西娅姐姐,如今在某些问题上的回答也开始模糊起来,显得颇有顾忌… 就像那位吴老板说的,在魔造学上,任何人都教不了任何人,所有人都是独行者… 最近的他开始重温之前的部分,希望能有些新的收获。 桌上的书已至末页,他走向书架,准备去换一本。 就在这时,他突然瞥到远端拐角之处,有什么东西刚刚消失,仿佛是一道身影! …!!! 传承书室里头,难道还有别人?! 他急忙追了上去,那道身影笼罩在宽大的袍服之中,打量着两侧的书架,脚步却是似缓实疾,几乎转遍了整座书架群,最后来到石门旁边,这才停下。 待到御冲近身前,身影似乎这才发现,惊讶道: “啊?藏书楼里还有别人在吗,抱歉,我没注意到…” 那身袍服明显有些破旧,式样他也从未见过,然而衣领之处却是伽罗学院的标志,说话之人是位青年男子,微笑地望着他,目光温煦。 那人的样貌有些普通,头发也乱糟糟的,似乎许久未曾打理过,可当御看清之后,却是霍然端直了身体,失声问道: “您!您是…法神大人?!” 青年男子挠了挠头: “法神?什么法神…” 他看了御几眼,旋即恍然,笑道: “哈哈,莫非你是没有见过这件袍服吧,这也难怪,毕业时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留下了…小学弟,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尤里•奥古斯都,雷光双系魔法大师,咱们伽罗学院的一名研修者而已!虽然神坛强者是我辈当仁不让的终极梦想,不过惭愧的是,眼下我还在晋阶宗师的道路上摸索呢,看你也是伽罗学员,都是一家人,叫我小奥学长便好。” …尤里•奥古斯都?! …那不就是法神大人! …可是法神大人为何如此年轻,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难道和那星祈之术有关系?! 望着那张与法神雕塑极为酷似的面孔,御的心里如惊涛一般激荡,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小奥学长”的目光依旧那般温和,他顺手一捞,那张早已消失的试卷居然出现在手里,他展开看了看,嘀咕道: “…魔造学?那是什么?是哪位宗师新增的课程吗… “…这些题目…这不就是魔法阵学嘛!” 他顺势坐在书桌前,一边看一边点头: “…嗯嗯…不错不错! “这位…哦…御学弟,哈哈,好简练的名字! “这些题目难度可是不小!咱们伽罗现在连初级阵法演变都开始教了吗?实在是太久没回来了… “嘿!居然是七星评价,真是难得!” 他放下试卷,起身拍了拍御的肩膀: “小学弟,我看好你哦…” 一 伽罗篇 一百零一 什么是阵法(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小学弟,你是明苍殿下的书童吧?” “…明苍殿下?” “对啊,咱们学院这间藏书阁几百年来不都是明苍殿下负责看管的么?明苍殿下这会儿一定又在阁楼上观星吧?” “啊…我…我不是…” “咦?不是吗?那什么魔造学试卷难道不是明苍殿下给你布置的?” “小奥学长”忽然一拍脑袋,好像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道: “…小学弟不用紧张,我可不是玉树陛下派来的监察,不会去告状的,哈哈!再说了,明苍殿下嗜书如命,连皇位都让给了玉树陛下,皇朝上下谁人不知,玉树陛下又怎会计较这些…” “…学长…您说的…难道是紫荆玉树皇帝陛下?” “当然了,难道还有第二个陛下?” 御的心里复杂无比,在《大陆通史》上,紫荆皇朝最后的两位强者,七星武神紫荆玉树与六星法神紫荆明苍,早在魔天碎空一战中便已自爆陨落,尸骨无存!可是这些事,他又怎能与面前这位未来的法神大人分说… 小奥学长眨了眨眼,笑道: “小学弟,我与明苍殿下是忘年之交,都很喜爱魔法阵学,在我们眼里,唯有魔法阵学才是魔法一系的最高成就!不过明苍殿下有一点不好,就是不喜跟人交往,他看不上的人谁也别想进这藏书阁,这几百年里伽罗藏书阁都快要变成皇家的了,小学弟你能进来这里,看来明苍殿下对你期望很大啊!” 听到这话,御鼻间微酸,更加不是滋味! ——对他充满期望的,正是面前这位“法神大人”啊! …可是他学习了那么久,却连这第一道石门都无可奈何… “看那张试卷的水平,明苍殿下的魔法阵学似乎更添高妙,我外出游历许久,正好有很多心得要与明苍殿下探讨,小学弟,再见啦!” 小奥学长悠然转身,准备离开,脚步却是慢了许多,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短暂沉默了片刻,御终于还是伸出手,捏住了面前那角衣袖。 “小学弟,还有什么事吗?” “…学长…我…” 小奥学长的目光温润如水,似乎能看透到他心底,和声道: “书读得多了,疑惑也便更多,心有疑惑之时,最忌便是闭门造车,羞与人言,小学弟,这可不是正确的学习态度啊!” 御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头明明如火一般奔腾,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死紧!在他无比崇敬的这个人面前,似乎任何一句话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低着头,轻声问道: “…小奥学长,您能告诉我,究竟什么才是阵法吗…” “呵呵,这就对了!” 小奥学长满意地点点头,年青的面孔上满是笑意,他指了指身边那道石门,低声道: “我方才便看到了,这石门应该是明苍殿下给你的一道考验吧?” 御只好点头。 “呵呵,小学弟,明苍殿下也是好意,你现在学识虽已足够,实力却差得太远,许多东西不是亲身体会的话,是很难有所领悟的!古言有云:’欲速则不达’嘛…” 御难掩心中失望,看来法神大人设下这三道问题自有道理,小奥学长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可是他的身体状况这般古怪,黑白元力与异人身份又时时刻刻压在头上,除了在魔造学上拼命前进之外,他实在是别无他策… 唯一的晶力提升方式现在也已受阻,虽然他心里清楚,他的背后如今已是两大超级势力,更有极为庞大的资源,只要他开口,阵法材料一定不是问题,可他毕竟还是那位丧失记忆的少年,心安理得的索取毕竟不合他的脾性,强烈的自尊心更是让他下意识便否定了这些… “唔…不要哭丧着脸嘛…” 小奥学长看了一眼石门旁边那三张鹤立鸡群的书柜,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少年,摇头失笑: “好吧,小学弟,我就讲一点个人的理解好了,毕竟这声’学长’也不是白叫的,哈哈!” 只听小奥学长温声道: “什么是阵法,这样的问题很难有标准意义上的答案,就像不同的武道功法、不同的属性元力那样,不同的起点、不同的选择有着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所以这种问题,其实问的是你的内心,问的是你未来的道路! “内心迷茫,便万千大道皆不可行;内心坚定,则深渊峭壁也能通天!” 小奥学长伸出手,两条细小的雷蛇现于指尖。 “我为雷光双系魔法师,雷系元素刚猛、暴烈,威力强大,一向被认为是除空间元素之外最为狂暴无序的魔力,而且雷系元素还有一种奇妙的性质,如果将雷系元素缠绕起来,它们的前后两端便会产生性质截然相反的磁性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能够隔空发生作用! “许多强大的雷系法术都已将这种磁性作用融入其中,然而在人间修者传统的认识里,能够隔空产生相互作用的必然便是场域之力,雷系元素缠绕产生的磁性力量也只有到了法神阶段才能悟透,成为真正强大的手段! “但是,在古代流传下来的炼金术中,许多金属也能拥有类似的磁性力量,甚至可以通过简单的接触,将这种磁性传递到其它金属上面! “那时的我初入大师,还处在努力学习前人法术的阶段,但我不禁会想,既然雷系元素能够产生磁性力量,这些具有磁性力量的金属能不能产生出雷系元素,或者类似于雷系元素属性的某种力量呢? “为此,我做了大量的实验,甚至迟滞了魔法修习,同窗们的实力都把我远远甩在身后,就连导师都斥责我不求上进! “但我终于发现,在中空的环形磁性金属内部,如果让一个金属物体沿着某些方向运动起来的话,这个金属物体上面竟然能够感应到雷系元素的存在! “这个发现让我大受鼓舞,继续沉迷其中,努力改进实验方法,很快便制作出了一种可以在磁性力量中产生雷系元素的魔具模型! “当这个模型诞生之时,我惊奇地发现,我的魔莲内部也在发生巨变,居然演化成为以此模型为基础的粗糙构造!以往混沌不清的魔莲此时就像揭开了一层面纱,以往狂暴无序的雷系元素如今也变得均匀、稳定、驯服,居然呈现出一种极具周期性的状态,如同水波一般! “魔莲演化之后,我的雷系元素输出,便是魔莲内部那个模型结构的输出!我甚至可以像实验时那样,在如今的魔莲中继续增添新的结构,通过在磁性力量两侧自由改变雷系元素缠绕的圈数,自由控制雷系元素的输出强度! “这是我至今都引以为豪的巨大成就!尽管那些磁性力量仍然难以悟透,我却找到了借助它们成就自身的新型方法!找到了一条无人走过的崭新道路! “我的实力也在飞速提高,直接跨越了足足三个星级!我心里无比清楚——这当然不是魔莲演化的终点!在这条道路上,我不过才刚刚起步!” 细小的雷蛇随着小奥学长的话飞速变幻,让人目眩神驰!尽管这些知识御早已烂熟于心,尽管拥有神技一般的流元之眼,他却从未有过如此直观、如此深入的感受! 一 伽罗篇 一百零二 什么是阵法(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雷蛇复归原状,手指挥舞之间,熟悉的阵法居然被小奥学长凭空描绘出来! “那几种模型自然可以抽象为阵法! “在魔法阵学和古代炼金术的学习中,我无意间发现,如果将如今的雷系元素输入到这张极为简单的,只有一枚’容’字符、’阻’字符、’感’字符的串联阵法回路当中,阵法回路居然对雷系元素拥有极强的选择性!这种选择性只与雷系元素的波动频率有关,而且选择性还能根据符文的大小不同而发生改变! “这是一个更加让人心动的研究方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就意味着,我可以通过改变符文大小的方式,将无数种前人总结出来的阵法加以改进,并且融入到我的魔莲内部! “那些需要耗费无数精力才能掌握的法术,只需要正确的阵法构造,便可以完全跨越学习阶段,随时随地都能施放出来! “当然,这其中的关键便是符文大小的量化,便是数字! “我于是更加努力地研究下去,那些符文在我的雷系元素输入之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响应,我的雷系元素拥有已知的频率和强度,量化起来非常简单,那么我只需要一点一点增加符文的大小,一步一步记录下响应情况,就必然能挖掘出那些深藏其中的东西! “明苍殿下也是如此,不过他并不是雷系法神,并没有我这样便利的研究条件,但是他的思想与我如出一辙!这座藏书阁里的许多阵法,也是在我们二人不断的实验中摸索出来的! “当符文的数字规律被一一破解,阵法便有了属于自己的数学公式,所有的雷系法术也都可以用阵法表达出来! “在我们眼里,阵法再也不是一代代智者留下的经验总结,再也不需要桎梏于那些复杂且低效的形式,而是可以在数字规律和数学公式的引领之下变幻万方! “而我的魔莲内部,自然也在一次一次发生着巨变! “我忽然间发现,雷系元素竟和磁性力量同样,具有某种场域特性!就像是在场域之中存在着无数根无法看到却真实存在的线条,雷与磁的相互转化便由此而来! “在无数次失败过后,我终于总结出了这种转化作用的数学模型,那几道简洁却无比优美的公式你一定也学过了吧,虽然计算起来无比艰难,但它们却是雷系元素最为根本的计算方法!只要吃透了它们,任何一位雷系法师都可以走上和我一样的魔莲演化之路! “就连明苍殿下都有所领悟,水系法神的他居然成功将雷磁之力融入其中,自身域场更加强大!” 繁杂的阵法与那几道雷磁公式悬在半空,小奥学长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着它们,神采飞扬! “小学弟,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魔法一系传续至今的修炼手段是一种极为低效的方式!真正决定魔法学习的并不只是想象,更不只是作为触发媒介的咒语或者其它,而是强大的数学工具! “从今以后,对数学的掌握程度将会决定法术的层次,基于数学的魔莲演化将会决定法师们的等级!这是一种根本意义上的颠覆!我甚至可以大胆地预言——魔法阵学将会成为一门新的修炼体系! “…呃…许久不见,看来明苍殿下的想法比我更加超前,居然已经想好名字了吗…唔…魔造学…魔造学…这个名字有点别扭,不够霸气啊…” 雷光电影倏然间消散一空,小奥学长笑了笑,继续说道: “可是,我的心里却燃烧起更大的野望! “既然雷系元素天生便拥有场域之力,雷系魔法可以用那组数学公式完全阐述,那其它魔法呢? “许久未曾修炼过的光系元素进入了我的视线,光系元素灼目、迅捷,能量密度也在雷系元素之上,和太阳光一样,是由七种不同色彩的光系元素组合而成,除此之外,数万年来人间修者并没有更加深入的认识,古代流传下来的阵法中也没有太多与数学之间的关联,似乎依靠的全部都是光系元素自身的特性。 “起初,我也没有任何进展,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竟发现,当光系元素照射到某些特殊物体上时,居然也能感受到雷系元素的微弱存在! “这些特殊物体有石头,有金属,甚至还有某些气体! “如果不是雷光双系魔法师的话,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注意到这种现象! “然而这种现象却让我陷入到长久的困境之中! “在照射到特殊物体之后,到底是光系元素本身转化成为雷系元素?还是说雷系元素本身就蕴含在这些特殊物体之中,受到光系元素激发,这才显现出来? “我无法解释… “明苍殿下与我都是场域思想的拥趸,依照雷磁转化理论,光系元素也应当形成一种场域才对!遗憾的是,现存于世的神坛强者之中并没有光系法神,这些年里我游历大陆,拜访了许多位光系魔法宗师,也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直到某一天,我忽然明悟,我的研究竟在不知不觉间钻了牛角尖! “既然光系元素可以转化为雷系元素,我为何不能用雷磁转化时的相同思想,来研究雷系元素是否能够转化为光呢?! “空有思路却没有道路的研究极为痛苦,不过终究还是有了些许突破!” 小奥学长伸出手,在空中画出一个纤细的短线,那道雷蛇均匀振荡,加诸在短线的正中央。 “我发现,当频率与强度都很稳定的雷系元素输入到没有任何符文的阵纹中时,雷系元素本当毫无损耗,可事实却是,当雷系元素频率升高,达到某种程度之后,雷系元素却以某种我无法感知的形式流失出去! “继续提高雷系元素频率当然是进一步实验的手段,可惜阵纹却是不堪冲击,找寻合适的实验材料又耗去了大量时间,乐在其中的我并不在意,不过实验材料找到之后,雷系元素频率的提升却达到了魔莲目前的上限! “魔莲之前的结构,就像是我的意识在拼命转动一个轮子,轮子的转速与雷系元素的输出频率息息相关,继续提高的话,我的意识大半消耗在这上面,无有余力再顾其它,为此,我必须继续改进这种结构,把我的意识从中解放出来! 一 伽罗篇 一百零三 什么是阵法(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依然是得益于数学工具,以及崭新的魔法阵学认知,我将阵法分为了两个部分。 “首先,将频率较低的雷系元素通过阵法,转变为近乎无频率的直流分量,再通过一种新型的符文网络,只需要简单改变符文网络里的符文算量,便能获得几乎任意频率的雷系元素! “这种自动控制的思想完全不亚于初始时的模型,又一次对我的魔莲产生了爆炸般的影响!如今我只需要分出一点心思维持低频雷电元素的稳定,根据需要随时调整符文网络的数学参数便可,这是更为革命性的跨越! “我无法不去骄傲,因为当雷系元素频率继续提高,几乎再次接近魔莲承受极限的时候,所谓的’奇迹’终于出现了!” 短线不知何时已化为一根金属细棒,游走其上的雷蛇早已与其融作一体,旁边几个显示频率的数字在疯狂增涨,肉眼无法辨别的急剧振荡之间,那根细棒上面竟然现出了红光! 小奥学长大声笑道: “不觉得很奇妙吗,亲爱的小学弟! “如果频率升高使得雷系元素最终变成了光,那之前的能量流失,一定也变成了如同光系元素一般,不过我们无法得见的能量! “想象一下吧! “没有什么比想象更加自由的了! “这种能量流失…不!我要取个新的名字… “…这细棒看上去好像车轮上的辐条,哈哈,就叫做’辐射’好了! “我的雷系元素在这条金属棒两端循环往复,当雷系元素聚集在两端之时,棒身之中没有元流,它们就像是挤压为一点的高浓雷球,在它附近产生庞大的雷系域场! “而当雷系元素在金属之中完全流动起来,金属棒的周围,又会产生与雷系域场彼此相交的庞大磁场,难道我们不能猜测,正是因为这两座场域的交替变化,从而实现了雷系元素的辐射,然后在这种交替增强到一定程度之后,终于跃迁成为我们能够看到的光吗?! “按照我的理论,这样产生出来的光系元素——如果真的是光系元素的话,那它必然具有着与我的雷系元素一般无二的频率波动属性,而且按照雷磁公式计算,这种属性应该在与两座场域均为垂直的方向上同时具有才更加确切! “想想吧,我的学弟!如果光的本质就是这样高频振动的元力波纹,形成光的根本原因就应该是频率! “也只能是频率! “如果频率升高使得雷系元素变为了光,若是继续提高下去,是否会变成地、火、水、风、甚至变为最为神秘的空间元素呢? “啊哈,差点忘了,还有黑暗元素! “不过黑暗元素或许在我的理论当中已经不复存在了!因为我发现,黑暗元素不过是超过光系元素频率的雷磁辐射而已,与光系元素和低于光系频率的那些辐射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喏,你看!” 小奥学长手指挥舞,一道“初级暗影之刃”阵法很快出现,频率数字却在逐渐降低,金属细棒上的红色光芒也消失不见,然而那道阵法在细棒旁边,却是迅速充能完毕,随着小奥学长的心意射向石门,法术构物碎散之后,那石门上面现出一片焦黑,和“初级暗影之刃”的效果一般无二! “在雷系元素上,我的神坛之路可以说一览无余,光明与黑暗两种元素也有了如此大的进展,迟早也能完全掌握,然而我却依然告诉你,我还在晋阶宗师的路上! “小学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小奥学长目光灼灼,望着御的眼睛说道: “因为未知,我开始了探索; “因为探索,我掌握了数学; “因为数学,我创造了阵法; “因为阵法,我的魔莲得以改变,我的实力得以增涨,我才得以探寻更多的领域,得以走向更多的未知! “而任何一点未知,都是无限之大的可能! “于我而言,阵法本身,便代表了这种可能!” 这句话如同黄钟大吕,响彻御的心海! 他恍然明白—— 阵法既是集合,又是映射,是函数,是公式! 阵法也是模拟,是重构,是创造,更是验证!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已迷失在这个问题之中,忽略了最为根本的东西! ——那张将黑白元力显化为元力弹的阵法,不正是他早已找到的可能性吗?! 他却本末倒置,因为对异人身份的隐隐恐惧,碍于西娅姐姐的严厉呵责,甚至在魔造理论进益、晶力增涨之中沾沾自喜,更加没有摆脱那些深藏于心的种种纷扰… 所以那道阵法,他竟早已停止了探索… “…呵呵,小学弟!” 小奥学长温暖的手仿佛觑准了他的全部心绪,选在此时拍上了他的肩: “不要垂头丧气么,像只可怜的狗狗一样,虽然同样可爱就是了,哈哈!” 小奥学长抬起手掌,按在石门之上。 “小学弟,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想到什么了吧?” “是的,学长!” 他轻轻一推,沉重的石门吱呀一声,竟然开启了大半! 御抬眼望去,那石门之后竟是难以看尽的巨大空间,隐约可见三株粗壮无比的参天大树,无数道淡蓝色的幽光徐徐亮起,只见那三株巨树彼此纠缠,无数条枝干交错在一起,合聚成一顶遮天蔽地的庞然树冠,向上不能望见其顶,四周难以知其边缘,就连那般巨大的空间,仿佛都难以容纳下它们! 散发出幽光的,竟是树冠上面琳琅遍布的无数颗果实!如同璀璨星空一般! 细细看去,那每颗果实竟然都闪烁着一门魔造学科的名字! 《中枢子阵控制理论》! 《中级符文信息论》! 《复合阵法转换效率学》! 《质符文经典构物详解》! 《经典力学与星象力学》! 《黑体辐射理论》! 《中级魔造材料学》! 《人体经络源化论》! 《精神魔法阵学解析》! …… 小奥学长含笑问道: “小学弟,你要进去看看吗?” “…不…还是不用了!…学长,谢谢您的指点!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推开它的!” “哈哈!我还真有点儿嫉妒明苍殿下了!” 小奥学长的眼中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在御的肩头重重拍了拍,转身迈入了石门,挥手道: “我可不敢让明苍殿下久等,所以,再见啦,亲爱的小学弟!” …… 石门隆隆关闭,千言万语仍然还在心头,年轻的法神大人已不知去向,就像他的出现一般空缈… 不知能否还会再见,也不知会是何时,抚在冰凉的石门上,御怅然若失! 小奥学长的声音袅袅传来,似乎知道他还站在门前… “…小学弟难道哭鼻子了? “那可不妙!一会儿见了明苍殿下,他不会要找我麻烦吧… “…唔,左数第三排书架的第七十三本书,你应该会用得上… “小学弟,看好你哦…” 一 伽罗篇 一百零四 虚空刻阵 - 御魔史话 - 京余 左数第三排书架第七十三本,叫做《虚空刻阵》! 御记得这本书,这本薄薄的书册里丝毫没有介绍阵法的地方,只是平平淡淡讲述了一个故事,就像历史传记一般。 所谓“虚空刻阵”,是诞生于皇朝时代宫廷之内的一门绝技,修炼虚空刻阵之人,被称为“战斗法师”! 据说这些战斗法师们绝大多数都是资质天赋低下、甚至终生无望晋阶大师的初级魔法师,虽然效忠皇室、侍奉皇家,却是实力低微,只能充当随从或是做些杂役工作,地位也很卑下。 许多年前,他们中间的某位智者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投入毕生心血努力寻找增强战斗能力的途径,终于创造出这门独树一帜的战法! 那个时候魔造学当然不存在,基础符文理论也只有雏形,流传人间的中级魔法阵并不多,而且威力也不突出,所耗材料更为昂贵,性价比极低,在实战时基本无用。 那位智者当然明白这些,不过他追求的并不是个人武勇,而是集群战力! 在战斗时,战斗法师们会服用一种大幅刺激精神力的药剂,用来增强自身元力感知,利用自身元力离体后凝而不散的短暂窗口期,在虚空中迅速完成阵法刻画,阵法一旦成型,便会如法术构物那般稳定存在一段时间,而且还能自动吸取虚空游离的属性元力进行充能。 据说这些战斗法师们一生只会专攻少数几种中级阵法,这些阵法虽然超出了他们的本身位阶,所耗元力也超过自身晶力储备,然而长久练习之下,战斗法师们对这几种阵法精熟无比,甚至可以在身体内部提前勾勒出中级阵法中的一层或者多层,其稳定存在的时间便会超过他们回复元力的时间,若是配备属性晶石的话,刻阵便更加迅速! 这样的话,即使他们本身不是魔法大师,却能施放大师级别的法术,许多战斗法师更是可以同时施放并控制多个虚空阵法,配合晶石,一位法师便相当于数位魔法大师同时战斗! 虽然单打独斗时非常吃亏,但是战斗法师们的恐怖在于战场上的集群攻击!当威力一般的中级法术数以千计甚至万计之时,无情的轰炸将会扫清绝大多数障碍,摧毁绝大多数敌人的希望,历史上许多场经典战役当中,战斗法师们更是起到了扭转战局的作用! 这门战法本质上极其简单,就像他先前的基础练习一样,几乎人人都能实现,难道法神大人的意思,是把这门战法用到初级阵法上去? 御略微想了想,便皱起眉头,或许其他人都能掌握,可是对他而言却是大有问题! 虚空刻阵这门战法的根本便是对于元力的感知与操控,黑白元力的控制能力他自是不缺,不需要服用提升感知的药水,他自信可以存在更长的时间;又有流元视野,阵法成功与否一目了然! 然而阵法起效还得依靠活性元力,即便他画出阵法,又用晶石充能完毕,也不过是个固定位置的阵法而已,那些活性元力他毫无感应,除了走到近前启动之外并无它法,而且阵法充能之后形态也有痕迹,难以隐藏,在实战时根本没有卷轴灵活! 除了节省下阵法材料之外,虚空刻阵似乎并没有多少作用…… ……咦,节省阵法材料?!阿布的伙食问题有希望了?! ……如果这种形式的阵法阿布也能吃下的话,这倒是件大好事! 御难掩欣喜,小家伙的食物一直是他的几大困扰之一,可是法神大人应该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吧,法神大人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唔,之前法神大人演示之时用的应该就是虚空刻阵吧…… ……说起来,虚空刻阵这门战法似乎与现在的魔法阵学不一样,它并没有以基础元力刻画阵纹的阶段,而是直接使用活性元力构建阵法…… ……如果现在的初级魔法师们掌握了虚空刻阵的话,就像法神大人所说,法术修炼便由想象与咒语配合转变成为对阵法的刻画,效率如何暂且不提,学习方法却是全然不同…… ……这样想来,虚空刻阵其实就是另种形式的人体附魔术,区别似乎只有主动学习与被动承载的不同,主动学习的话,对于阵法结构的掌握当然精熟无比,内心之中对于阵法本身自然毫不怀疑,而那些阵法模板可以说都是魔莲改造的一个方向,难道这才是法神大人的真正用意?虚空刻阵其实是魔莲改造的前置手段? ……如果虚空刻阵真的能够影响到魔莲改造的话,这门战法对魔造修炼体系而言似乎更有用处,公会里那些初级魔造师们只要选择好阵法模板,或许晋阶魔造大师的机率便会增大很多! ……不过这对他而言依然毫无用处…… ……唔,再想一想,法神大人说过,没有什么比想象更加自由的了! ……按照方才的思路,其他魔造师自然会选择与自身魔莲属性相同的阵法! ……如果他去学习虚空刻阵的话,唯一的选择当然是那副古代兵器阵图! ……虽然他并没有普通意义上的魔莲,黑白元力也毫无活性元力特征,但却并不影响虚空刻阵的学习! ……学会虚空刻阵的话,不但可以脱离阵法材料的约束,本质上与他完成那些悬赏任务并无两样,晶力增涨依然是靠本身元力的消耗! ……换句话说,有了虚空刻阵,至少他的晶力修炼找到了方向! 御豁然开朗,思绪如同开启了闸门! ……法神大人方才所言是他所掌握的阵法,也是属于法神大人的可能性! ……而自己现下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那张古代兵器阵图! ……那张阵图结构简单,也不具实用性,可正是因为如此,她就像湘湘队长的融合魔法一样,拥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那张阵图现下只有“聚元”、“凝缩”、“冲击”这三个部分,借助那些烂熟于心的阵法模板,任何一个部分他都可以尝试调整! ……其它阵法中的某些功能回路当然也可以试着融入进来,虽然他没有学过复合阵法原理与中枢子阵构建,不过基本的回路反馈理论与自动控制思想必然是相通的! ……而且自己以往似乎囿于吸墨纸张的大小,思维入了误区,虚空刻阵的话,只要晶力足够,能力足够,阵法便可无拘大小,整座天地岂不任由挥洒! ……思考一下,再想一想!没有什么比想象更加自由的了! ……虽然第三种元力自己依然没有进展,黑白元力的爆发确实让人惊惧,可那毕竟不是现有实力能够触及的领域,从危险性上说,即便他也能做到在身体内部形成阵法的程度,那也只是未经激发的阵法而已,他完全可以将之放出体外再行启动,即使阵法改进中出了纰漏,也不至于伤害自身,西娅姐姐也能放心一些! ……对了,还有元力弹! ……之前与湘湘队长切磋时,便是元力弹的短路作用起到扰乱法术的效果,比起提高元力弹的攻击能力,这种战法似乎更加简单! ……而且“阵法多段复用”、“法术变形”等等手法他如此纯熟,元力弹既是成型的法术构物,则必然能够应用,只要法术构物强度足够的话,这种“短路”战法大有前途! ……再者说,元力弹的作用仅仅只有“短路”而已吗? 想到这些,御只觉浑身舒畅,满心都是欢喜! ……从未知里挖掘可能,法神大人,受教了! 一 伽罗篇 一百零五 切磋(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早早来到学院,虽然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疲惫。 昨晚离开院长室时西娅姐姐特别嘱咐过,交流会期间不用再去抽血,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去了实验室。 然而西娅姐姐却是不在,神术卷轴与补血之物也没有准备,不过角落里却依然堆满了初级阵法材料,看样子昨夜分别之后,西娅姐姐曾经回到过这里。 胸口隐隐又在发堵,似乎需要和西娅姐姐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才能安心…… 向窗外望去,广场那张熟悉的长椅上已有不少人在,看看时间,阿布也快要醒了,他连忙跑出魔造系小楼,往长椅处奔去。 按照学院规定,探索高塔里的训练场不允许擅自使用,上午没有实战课,与星罗学院朋友们的切磋便选在演武厅中,至于碰头地点,当然是那张长椅。 星罗学院队伍自然住在外面的宾馆里,此时距离约定的时间也还很早,不过在御跑来之时,星罗朋友们却已到了。 在月翎同学一声轻咳之下,四位原本就很惹眼的妖精同学似乎就为了在来往人群面前齐刷刷喊他一声“少主”,像是演练了许久一般…… 御满脸无奈,“换个称呼”的提议自然也被月翎同学礼貌而坚定地拒绝,海东青队长在一旁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伽罗朋友们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在意他的心情,罗兰第一时间把他扯到长椅上坐下,紧接着便拉开他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把阿布取了出来。 如此可爱的小家伙自然大受欢迎,尤其是四位妖精同学,眼中精光直冒,迅速冲到御的身边,“霸占”了几个“战略角度”上佳的位置。 这张长椅上自然坐不下这么多人,加上湘湘队长与兰欣同学,御的身边围满了女孩子,好在外围还有“可靠”的熊野同学与几位男生补位,隔绝了周遭人流的目光,御反倒轻松了些。 睡醒的阿布第一件事便是冲向手链,今天却被御拦住了,小家伙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委屈地直叫,众位女孩子不满地瞪着御,就连兰欣同学都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动手开抢了! 只见御探出手指,在长椅空处迅速勾勒起来。 流元视野早已开启,黑白元力也如他所料,凝而不散,不过微微吹过的气流却对阵纹有些影响,好在他选择的位置高出椅身不过一公分,刻画阵法的速度也是极快,十秒钟不到,一张标准的“初级风刃术”阵法便已完成! 阵法成型之后果然便如书中所说,稳定了下来,仿佛这道阵法的本身结构满足了某种条件一般,抵抗些许气流更是不在话下。 他取出风系晶石开始充能,阵纹轮廓渐渐浮现在眼前,众位女孩子也柔和下来,阿布更是不再叫嚷,早已挪到阵法旁边,眼神发亮。 充能结束之后,只见阿布张开尖细的小嘴用力一吸,所有阵纹便如涌泉倒卷一般,迅速消失在阿布的肚子里。 御终于松了口气,只要阿布能吃就好。 接下来便是主宠二人的“表演”时间了,刻阵、充能、吸入,行云流水,围观众人自是目不转睛,不过阿布的饭量却又涨了些,达到了五十张…… 吸饱喝足的阿布困意大起,自是不会介意女孩子们的爱抚,御顺理成章站起身来,把位置让了出去。 海东青搭上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幼年妖精?” “婆婆也这么说,不过到现在都不清楚阿布的种族……” “……女王陛下的话自然不会错,对了,阿布是男是女?” “……我也不知道……” “啧啧,阿布若是男生,长大了八成也是像少主兄弟这般人人喊打的样貌,不过若是女孩子的话……嘿嘿,反正我寿命长,只要我守身如玉的话,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机会……” 女孩子们闻言,齐齐转过头来,目露凶光! 海东青仰天打了个哈哈,立马躲到御的身后,却是“啊”了一声,迅速把御扳过身来。 只见在众人身后,海瑟同学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有不短的时间了…… 依然是昨晚那身素净的神官袍服,不过却少了绶带与冠冕,那道神明幻影也不在她身后,似乎已被那位三曜主祭大人压制了实力。 迎着御的目光,她宛然一笑,就像一年之前那般! “御哥哥,我来啦。” “……啊……嗯……海瑟同学,你……你吃过早饭了吗……” “……我不爱吃早饭的呀,御哥哥你忘记了?” “唔……咦,神殿难道不管你的吗,赖薇儿同学?” “…御哥哥,今天的午饭是小五妹妹准备的吗?” “…呃…是我做的…” “……中午要小心咯,一年不见,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海瑟薇浅浅地笑着,依旧那般温柔如水的目光,依旧还是亲切可人的眉眼。 总是喜欢赖床,以至于连早饭都难得吃上几回的海瑟同学,“赖薇儿”这个外号本来是罗兰顺口所创,不小心说漏嘴却是御的责任,于是“分享”他的午餐便成了海瑟同学小小报复的目标,赶上他自己料理午餐的时候,结局就更是“凄惨”…… 过往那些如水一般的短暂相处浮上御的心田,如水一般的感觉缓缓流淌,悄悄抹去了时间的沟壑,仿佛分别就在昨天…… 海东青队长在一旁听着,神色很是古怪,不过在“公主殿下”面前他却收敛了许多,连忙分开一条道路,把海瑟同学引到中间,自然坐在御之前的位置。 早已熟睡的阿布自然交到海瑟同学的手里,惹得她眼神都要化出水来,女孩子们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在可爱之物面前,些许的陌生与拘束很快便烟消云散。 不过海瑟同学很快便将阿布放回到背包里,似乎早已知道那是它的小窝,她也抱歉地与众人告别,身为圣女,今天她还要去塔区神殿里接受信徒觐见,为他们讲解教义。 兰欣姐弟俩与熊野同学也离开了,他们还有课要上,众人这才想起“正事”来,连忙往演武厅走去。 一 伽罗篇 一百零六 切磋(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微光闪烁,海东青低头瞅了一眼徽章,立时兴奋起来: “少主兄弟,第一轮抽签结果出来啦,是我们星罗对战浴火!哈哈,早就看那帮挂带儿的家伙不顺眼了,竟敢拐跑我们的公主殿下,机会难得,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抽签?” “……对滴,五大学院交流会嘛,五支队伍不好分组,多年来的惯例便是进行两轮抽签,第一轮抽出两支队伍,负者淘汰,第二轮四支队伍抽签分为两组,胜者晋级决赛,就这么简单!” “……唔,是这样啊……” “……我说少主兄弟,你不是队长吗,交流会的规则你不会不清楚吧?” 御有些尴尬,他这个“队长”纯属赶鸭上架,这些事情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海东青耸了耸肩,道: “没办法,谁叫你是少主兄弟呢,嗯,刚才说的抽签只是对战顺序,比赛形式的话一般是由两支队伍商议决定,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团体战,两队各派一人单挑决胜负的情况很少。 “团体战也有不同的形式,可以是单人战,五人捉对战斗,赢三场者获胜;或者是车轮战,一次上场一人,直到被击败后才能更换,直到一方全部落败为止;最刺激也是最普遍的当然是混战了,所有队员同时上场,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多了,个人实力只是一方面,还有阵型、配合、战场指挥……等等等等。 “少主兄弟,我海东青可是号称纵览历年所有比赛的男人,在这方面很有心得,来,让我好好跟你说说……” 海东青口沫横飞,大有滔滔不绝的趋势,不过他的身体马上一歪,居然倒在了地上,只见月翎同学粗长的尾巴卷上他的双腿随意一甩,不远处的精铁横栏上便多出一具人形物体。 月翎歉然道: “少主,我们队长脑子不好,您不用理他……” “唔……” “少主,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始吧!” 月翎同学尾巴挺起大半,身体竟有两米多高,末端轻轻一拍,便跳到数米外的空地上,行动很是敏捷。 四只手臂已是各执一根金属短锤,细密的青色鳞片悄然出现,覆盖在皮肤上,她微微一礼,道: “星罗学院,娜迦战士月翎,请指教!” 一旁的罗兰眯起了眼睛,看来极有兴趣,他顺手从旁边拎起一张盾牌,主动迎了上去。 “伽罗学院,罗兰。” 众人纷纷退开,虽然相信罗兰的实力,不过体型对比却极是鲜明,略显瘦弱的罗兰身高只到月翎的腰间,虽然那张骑士盾牌宽大厚重,几乎与罗兰等高,却从未见他使用过,御有些担心,连忙喊道: “只是切磋啊,点到为止!” 两人皆是点头,罗兰更是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身边的湘湘拍了拍他,低声道: “放心吧!” 连湘湘队长都这么说,看来对罗兰很有信心! 果然,四柄短锤挟风雷之声砸到盾牌上,罗兰马步扎起,竟是半步未退! 流元视野中,只见罗兰体表的“罡体”光芒沿着双手蔓延在盾牌上,将宽大的盾牌整个覆盖起来,盾牌此时就和罗兰身体同样,“符文骨架”上竟然爬满了“固”字符文! 御大是吃惊,这才过了多久,罗兰居然就能修炼到这种程度,真不愧是他一向佩服的天才! 而且罡体内力可以覆盖所持兵器,这可是比终结技更进一步的“内力外放”,记得罗兰说过,这是罡体战技进阶到下个阶段——“霸体”的特征! 月翎同学也微微吃惊,不过那般威力的第一击只是试探,她身形展开,庞大的身躯却是灵活无比,独特的弹跳与锤击配合在一起,劈头盖脸砸向那张盾牌,攻势越发凌厉! 盾牌也在时刻调整着接战角度,罗兰藏在后方,虽然半步未曾退却,脸上的轻松表情也早已消失。 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忽然一收,月翎迅速向后一跳,拉开了距离,十几道水箭现于身边,纷纷射向罗兰,不过这些水箭只是幌子,在月翎身后,一道十米多高的巨浪拔地而起,眼看就要汹涌而来! 之前的锤击看来只是娜迦一族的肉体优势,月翎同学真正的职业原来是位水系魔法师,这般程度的“巨浪术”已经不是之前所能比拟的了,若像方才那样硬接的话,必然就会吃亏! 罗兰当然也明白这点,他微微提起盾牌,依然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护身面积,大步冲上前去! ——与其站在原地硬接一波又一波的浪涛,不如尽量缩短距离,受到冲击的时间也会缩短,只要冲到施法者身前,这种大型法术就难有威胁! 巨浪袭过,盾牌也如愿冲了出来,两人的距离已是很近,然而四柄短锤却未在第一时间迎击,月翎眼中精芒一闪,张开嘴巴,一道如旋风般的波纹呼啸而出,直直冲在盾牌上面! 罗兰身在半空,当然避之不及,宽大厚重的盾牌“咔嚓”一声,竟是裂开了一道口子,许多块金属碎片崩散开来! 流元虽然没看真切,不过那道波纹应该是频率很高的声波振动,即便相距十余米远,众人也能听见那声短促却尖厉的啸叫,耳边尚在嗡嗡作响! 月翎没有继续攻击,似乎战斗已经结束,然而罗兰的行动却似全然未受那道波纹影响,落地之后抬脚一蹬,盾牌迅速上扬,坚硬的边缘带起呼呼风声,直指月翎的肩膀! 短锤连忙迎上,不过却落了后手,只见那张盾牌迅速舞动起来,在罗兰手里竟似毫无重量,一时间,月翎只能苦苦招架,也不敢贸然弹跃,身体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撞上精铁横栏了! 不过那面盾牌却是不堪击打,在月翎又一次勉强格挡之后,终于碎为两半。 罗兰随即停手,苦着脸看了看惨不忍睹的盾牌,道: “月翎同学,我认输。” 月翎闻言收起了短锤,明显有些意犹未尽,赞道: “罗兰同学,‘女妖之歌’是我们娜迦一族特有的种族天赋,就算堵住耳朵都无法防御,我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完全不受影响的对手,真是厉害!” 罗兰挠挠头,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 “也没有啦,可能是我恢复比较快吧……” 罗兰抱着两片盾牌搁到武器架上,想了想却又抱了回来,满脸愁容: “御,这玩意多少晶币,学院不会要我赔吧……” “……” 一 伽罗篇 一百零七 切磋(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种问题御当然无法回答,战斗结束后,另外三位妖精同学迅速挤到他的身前,却是互相瞪起了眼睛,争执起来。 她们争的是与他的对战顺序,完全没有挑战其他人的意思,御也不好多说什么。 海东青这位队长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月翎也只是瞪了他一眼,对那三位妖精同伴看都不看,完全没有劝说的意思,看来平日里这种事情没少发生。 湘湘摇了摇头,开口道: “海东青同学,我们来打一场吧。” 两人来到场中,却是不约而同拉开了距离,遥遥站定。 海东青眼神锐利,明显认真起来,伸手示意对方先攻,颇有绅士风度。 湘湘毫不犹豫,不过出手却只是十数枚飞行速度不快,威力也一般的火球,在魔法对战里,这也是一种礼貌。 同样有十数支水箭迎上前去,分别点灭了火球,法术控制很是精准。 战斗迅速火爆起来,许多道风系、火系法术自湘湘手中接踵而出,扑向对方,海东青却也是位双属性魔法师,水系、地系法术层出不穷,在法术掌握上也是毫无短板,显得游刃有余。 场中你来我往,一方出招,另一方迅速化解,很有古代骑士对战时的风范。 无数道法术构物接续爆散,远远看去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战斗看似极为激烈,然而双方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出全力。 不过在魔法属性上面,水克火,地克风,同等威力的法术相遇时,属性克制作用便很明显,往往有些法术拦截失败,逼得湘湘来回闪避,或是张开护盾硬抗,场面上渐渐落入下风。 不过湘湘的面色依旧沉着,一道熟悉的风火龙卷迅速现身,骤然浓缩为一颗栩栩如生的龙首,只听湘湘沉声喝道: “融合魔法,龙闪!” 流元视野中,只见那枚龙首骨架细密,竟如真正的龙鳞一般,“燃”字符虽然稀少,却都集中在龙牙部分,龙首后端青光弥漫,显然是把风系元素集中于此,竟是有了些“速”字符文的雏形! 龙首的飞行速度也是极快,之前那些单系法术完全无法相比,眨眼之间便冲到海东青身前! 海东青神色肃穆,无数朵浪花涌出身体,巨大的水元素傀儡现身出来,他却消失不见! 龙首透波而过,在精铁横栏上轰然炸开,海东青的身体从水元素傀儡脚下走出,在短短一息之间,他竟在水元素体内挪移开去,避开了龙首。 不过他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吃了些暗亏。 他哈哈一笑,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湘湘同学,小心了! “融合魔法,巨石瀑!” 水流迅速涌出,堆叠而起,很快就比月翎那道巨浪还要庞大,浪头之处竟然凝出十数颗半人大小的石球,在其中载沉载浮,朝着湘湘倾轧过去! 龙首迅速出现,却是同时现出九颗!一根细长的火柱凭空而出,九颗龙首纷纷靠近,贴靠其上,迅速化为一体,旋即暴涨,几乎与迎面而来的巨浪一般大小! “融合魔法,九龙炎闪!” 巨石倾泻,火龙撕咬,两道威力巨大的融合魔法竟呈势均力敌之势,僵持片刻之后,这才同时爆散开来。 两人不约而同停了手,虽然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更强的法术,不过再打下去,可就不是切磋了。 三位妖精同学一连几十轮的“争执”此时也分出了胜负。 花颜同学的“锤子”双杀了白桑与霜语的“剪刀”,得意洋洋,白桑的“包袱”又被霜语的“剪刀”剿灭,忿忿不已。 乾天同学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脸上满是同情之色。 海东青笑道: “车轮战不太好吧,那可是你们的少主哎……” “哼!少主才不会计较呢,哪像你,胆小鬼!” “据说男人承认不行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呢……” “嗯!玻璃心!” 三位妖精偏过头去,同时丢给海东青一个不屑的眼神。 海东青跳脚道: “喂喂喂,我那是怕打击你们!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行的……” 月翎同学仰头看天,满面惆怅…… ………… 御走进场中,对面的花颜同学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花颜的手脚伏在地上,尾巴绷直如鞭,一对瞳孔满带金沙之色,细嫩的胳膊上却套着一双粗大的拳套,和她的身材极不相称! 流元视野中,花颜的内力青白相间,修炼的应该是风系属性的功法,身上附着的阵法也是青光涌动,御仔细看去,那应当是“轻灵术”。 对峙了一会儿,只见花颜腰背微弓,再度伏低了些许,演武厅中骤然响起一声略带乳音的虎啸,虽然没有月翎的“女妖之歌”那般威力,却也让人闻之心惊。 随着啸音,花颜已是弹地而起,猛地扑将过来! 花颜的速度极快,行动完全就像猛虎一般,在轻灵术的催动之下,短短十米距离几乎一掠而过,转眼已杀到御的身前。 那双拳套寒光隐现,里面竟是十根锋利的钢爪,随时准备弹射出来,剥皮剔骨! 流元早已示警,御却仍然站在原地! 在他的眼中,花颜同学的攻势虽然凌厉,比之佩戴猎魔武装的伊虎同学却是逊色许多,一眨眼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也足够他做出应对了。 流元视野里,花颜同学的内力流向毫无秘密可言,至少有三个薄弱之处可以攻击,不过那些选择毕竟会给她造成伤害,甚至还可能见血,这毕竟是场切磋,即便有的是治疗手段,却也极为不妥! 几张卷轴早已捏在手上,光芒此时也已敛去,他依然站在原地,全然没有闪避的意思。 “少主小心!” 远处的月翎花容失色,虎族少女已然近在眼前,延伸至眼角的“王”字花纹如同狞笑一般,隐约似有腥风扑面,花颜同学下一次弹身,便是真正攻击的时刻! 然而御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花颜同学双腿肌肉正要爆发,两只拳套刚刚离地! 地板上蓦然腾起四道风柱,虽然柱身狭细,上冲与旋卷之力却是十足! 风柱出现之处不偏不倚,就在脚掌与拳套的正下方,花颜的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前冲之势一时却无法消解,在御的身侧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斜斜飞了出去,就像踩在四只弹簧上面一般。 一 伽罗篇 一百零八 切磋(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落地一个翻滚,花颜便稳住了身形,展现出优秀的身体素质。 然而她的脚下瞬间冰寒,几根粗壮的冰锥突然刺出,穿过花颜的手脚之间,冰锥的角度也刁钻得很,一时间竟让她难以发力! 冰锥尖端竟如面条一般弯卷,迅速接续起来,然后迅速收紧,勒在花颜的身体上,几根冰锥再次刺出,悬在她的咽喉部位! 花颜气势顿消,干脆利落地认输了,不过神色间倒是没有多少沮丧,似乎输给御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众人不禁鼓掌称赞,御的这套应对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实在是漂亮! 海东青满脸惊讶,问道: “少主兄弟,真有你的啊!花脸猫的虎啸猎杀我们几个都很头疼,每回都得缠斗很久,刚才风柱的启动时机简直是绝了!’法术变形’手法还好说,你不会连’法术延时’都学会了吧?!” “……哪有,那是高阶大师们的手段啊,我还差得远呢,我只是利用法术施放到成型的时间而已。” “……我去,那才多久,十分之一秒都不到吧!少主兄弟,所以你才等到花颜冲到面前的?” “嗯。” “……你可真是胆大!不过那些风柱的落点选得也太精确了吧,你怎么知道花颜会踩到那里的?” “哦,花颜同学的攻击几乎是条直线,每次跳跃的间距也差不多,很容易就能算出来的。” “……容易……少主兄弟你继续……当我没问……” …… 尽管这场战斗连一分钟都不到,在霜语同学坚持下,御还是休息了片刻。 霜语同学看起来冷若冰霜,似乎难以接近,内里却是细腻得很。 不过真正战斗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出身雪族的霜语同学极为擅长冰雪类的水系魔法,凛冽的冻气甫一放出,诺大的空间骤然下降了十几度,无数片细小的雪花飘扬在霜语身边,远远看去就像一张玲珑剔透的纱帐,美丽,却又极度危险! 霜语身周的地板上冰晶遍布,几乎抵达御的脚下,就像那些环境魔法一般,这片对战区域实则已是霜语同学的主场! 浓重的水系元素充斥其中,越来越低的温度更是步步侵蚀着御的体力,便是实力超出霜语的风系法师,在环境不利时法术也会大打折扣,更何况体内只有不到三千晶基础元力,几乎全无抗性的他了! 御的嘴唇已然见紫,一连六道冰系魔法护盾早便用出,分别套在头颅躯干与四肢之上,“法术变形”手段娴熟无比,六道护盾迅速变化,紧紧贴在身体上面,就像洁白的罩衣一般。 不过这些护盾只是魔法防御手段,对于冻气侵袭效果寥寥! 飞扬的雪花骤然狂舞,瓢泼而来! 霜语同学毫不留情,一出手便是“暴雪术”! 硕大如席的雪片在凶猛的冻气加持下竟如刀刃一般锋利,激涌而来,切割在护盾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之下,御只能苦苦支撑,难以前进半步! 虽然御的体质在长达两年的基础训练中已是足够强悍,却依然还是无源之水,难以超脱普通人的水平! 霜语同学的魔力储备更似深不见底,居然完全不惧消耗!如此威力的冰雪法术以她为中心,竟是覆盖全场,放眼望去尽是无穷雪轮,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在十米开外,此时就已接近零度,可想而知,霜语同学身旁又将是何等低温! 如果一开始便主动出击,争取拉近距离的话,或许还有取胜的希望,可如今已是落尽下风,在如此暴雪之下,手链里那些卷轴威力也大打折扣,不知道能否发挥作用! 然而他的心脏却猛然间狂跳,似乎受到挑衅一般! 澎湃的血液随着心脏收缩扩张,疯狂泵向周身各处,他的面色霎时间通红如血,整个身体竟如火烧一般滚烫! 那些寒意顿时无踪无影,冰雪如同浇在火炉之中,在他身外嗤嗤作响! 浓重的雾气蒸腾而起,紧接着便化作一张硕大的椭圆冰盖,雪轮如同被吞噬掉一般,此消彼长! 这张冰盖还在膨胀,突然动了起来,如同一座冰山,压向前方! 暴雪骤消,冻气更甚,无数颗头颅大小的冰雹砸了下来,冰盖瞬间碎裂一地! 一道雾气环绕的身影破冰而出,肩头覆盖着厚厚的岩层,数十根粗长的岩刺撞散了无数颗冰雹,如同古代战车一般,直指霜语! 无数冰雪再次现身,凝在她的身后,化作几根粗大的锁链将她拉至半空,避过了这一击。 霜语同学的目光却是有些奇异,她忽地散掉了冰雪,居然举起双手,开口道: “少主,我认输!” 御刚刚止住身形,还在思考后续战法,闻言不禁一愣。 一旁观战的海东青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声嚷道: “暂停!暂停!” 他飞一般跑到霜语面前,踩在还未消散的冰晶地面上,差点打个趔趄,看起来很是不满: “我说霜语,花脸猫败就败了,你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切磋也不能这么随意吧!能不能认真一点?你知不知道,这是很严重的放水行为!很不礼貌的!你让少主兄弟心里怎么想?” 他又凑近了些,苦口婆心道: “少主兄弟以后可是要统率整座耳语森林的!手底下数百万名妖精!我反正是半妖,无所谓,你们以后凭什么站在少主兄弟身边啊!对不对?我昨晚不是说过了吗,你们现在是近水楼台,更应该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来,继续继续,给少主兄弟看看你们真正的实力!” 霜语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喂喂喂,摇头是几个意思啊?!” 花颜咯咯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霜语姐姐说过,耐寒的男人很珍贵的!对吧,霜语姐姐?” “嗯!” “我还知道,少主哥哥连胜两场啦,咱们星罗现在是一胜一平两负,海哥哥这是怕输,怕丢面子!” “嗯!玻璃心就是玻璃心!” “……” 一 伽罗篇 一百零九 切磋(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海东青白眼狂翻,回到月翎身旁,一屁股坐到地上,完全无语。 那只宽大的尾巴轻轻拍了拍他,意思很明白——习惯就好… 海东青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的,却是极有责任感,许多事情没少为她们操心,稳重的月翎当然看在眼里。 不过妖精族人崇尚天性,性格大多如此率真,星罗队伍虽然有他们二人在,却也时常会出些状况。 好在御这位新鲜出炉的“妖精少主”虽然身份尊贵,又为人族,却是极好相处,虽然只见面几次,对待他们却与对待自己的朋友全无两样,点滴之间都是友善,更是丝毫没有做作之意! ——女王陛下的决定看来并非感情用事,妖精一族能有这样一位少主,也让人很是欣慰! 何况他还是自家“公主殿下”青睐之人!看他们早上见面时的样子,似乎感情颇厚,“拯救”公主殿下的事情并非毫无希望… 海东青悄悄看了看闭目回复晶力的御,心里好感更增,忍不住又开始盘算起来… …唔,少主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迟钝了些,不过只要少主兄弟和公主殿下有感情,那就好办… …等到真正比赛的时候…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少主兄弟安排一场英雄救美,嘿嘿,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的关系岂不是顺理成章了… …看来明天得稍微认真点儿,先把浴火这颗臭鸡蛋砸碎才行! …晚上回去得给她们好好开个会!省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嗯!就这么办! …… 休息了一会儿,晶力满盈,御不待催促,便主动走进场中。 一日不见,那位白桑同学气质更显阴柔,身材似乎也娇小了些,一头秀发如波浪一般,完全就是女孩子形象。 不过她的眼里侵略之色更加明显,虽然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他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桃红色的翎羽根根长出,白桑同学的双臂转眼间便化为一对宽大的翅膀,轻轻一振,她便腾空而起,在御的头上盘旋。 优雅的弧线如同华美的舞姿,流元视野中,白桑同学竟是完全没有攻击的意思,尽情地飞舞着。 鲜艳的桃红双翅倏然一张,潇洒无比地悬在半空,白桑同学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同样桃红色的嘴唇,直勾勾的眼神全然只在御的身上,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少主,我可要来咯…” 雷系护盾早已施放,那也是白桑同学体内唯一的元素属性,流元示警虽然并不强烈,他却戒心大起,护盾忍不住又加了两层。 对于他的预先应对,白桑同学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神色却似更加满意! 双翅微微一旋,空中顿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电光频闪,只听白桑同学低声道: “少主不要怕,我会很温柔的…” 然而“温柔”这个字眼却与事实毫不相符! 数道雷击轰在护盾上,却只是餐前甜点,随着白桑同学双翅动作,雷击很快便连为一片电网,肆虐在所有对战区域! 那片乌云已是遮蔽了屋顶,黑压压地悬在头上,无数颗拳头大小的电浆球如雨而落,地板上尽是焦黑之色! 雷系护盾早已补充了数轮,所有能够提升速度,增加反应能力的增益法术御都加在了身上,基础身法更是全力施展,可是空旷区域里毫无藏身之处,在如此狂暴的攻击下,御唯有全力逃窜,狼狈不堪! 白桑同学与霜语同学的战法完全一样,都是借助自身优势构建出无比契合的环境,就像在与伊虎对战时他所用的“初级泥沼术”一般,效果交相叠加,法术施放起来更是事半功倍,消耗也甚低,所以才能维持如此大规模的攻势! 就算知道这些,对于目前局面也毫无作用,他已深深陷入雷电之中,除了躲避与硬抗之外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白桑同学身在空中,巨大的先天优势完全凌驾于普通战斗之上,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初级职业者们哪里会有足够的破局手段! …… 在围观众人眼中,御已是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落败! 海东青也放下心来,一场平局对双方队伍而言都很不错,除了那位小胖子之外,伽罗队员们的实力他也摸得大半,他也非常自信,以星罗队伍的实力不会输给任何学院,剩下的就看他的“安排”了… 然而伽罗队员们的表现却让他眉头微皱,湘湘同学的脸上毫无忧色,那位眯眼同学倒是满脸愁容,不过看得却依旧是那两片盾牌… ——方才对战霜语都胜负未分,这种局面下,他们为何对少主兄弟如此有信心… …… 空中的白桑在乌云里若隐若现,就像传说中掌控雷电的神明那般! 下方那位让她心甘情愿确定性别的“少主殿下”虽然狼狈,防御卷轴却是富裕得很,撑到现在都没遭受半点伤害,然而这却更让她兴奋,雷光电雨更是疯狂! …“耐寒”算什么,“持久”才是王道啊! …等到元力耗光,再摔到少主殿下怀里,顺便认个输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白桑心中更是发痒,一张小脸尽是盎然! 除了一直观战的湘湘之外,也只有月翎同学看出来些什么。 进退之间,此时的御竟是抬头望向乌云,目光中尽是镇定,极少再去关注密布身周的电网! 几颗雷球轰落,御却忽然顿在原地,就像之前许多次一般,残余护盾与雷球尽皆爆散,丝毫没有伤到半分。 数条电蛇接天刺地,狰狞而来,护盾再次笼罩全身,然而他的身上却骤然亮起一道强光,就像原地多了一颗太阳! 白桑双目刺痛,再度睁开时,“少主殿下”竟已近在眼前! 只见他的脚下踏着一根半米方圆的石柱,冲天而来,体外护盾在雷云之中摇摇欲坠,却毕竟没有消解! 地系元素光华闪耀,根本来不及吃惊,沉重的石层便已挂满双翅,让她难以承受,眼看就要坠落下去! 一对坚实的臂膀适时伸出,自乌云中将她“摘”了过来,锋利的岩矛也已抵上咽喉! 肌肤相接,她只觉身体酥软,些许抗拒连同漫天乌云早已抛在脑后,感受着那身温暖气息,她忍不住闭上双眼,满足地叹了口气。 ——除了过程有些出入,这样的结局真是完美得很! …… 切磋结束了,午餐当然是在学院食堂里,菜品比之平时也丰盛了不少。 朋友们围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很满意,当然,海东青队长除外… 他时不时就会愣在那里,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盘中几块美味的酱肉被人夹走也全然不知。 尽管御已经告诉他好几遍,自己并没有完全计算出雷球电蛇的所有落点,只是根据概率选择了那块位置,行险一搏而已,和对阵霜语同学时一样,其实并不算胜。 不过海东青同学显然并不这样想,也不像是在执着于胜负,不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 海瑟同学并没有出现,她一定还在塔区边缘那座华美神殿里履行着圣女的职责,不知道饿了一上午的她,此时有没有用上午饭… 吃着晨起准备好的饭菜,御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料理水平似乎退步了许多…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 四象锢元(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交流会第三日,终于来到对战环节。 1号塔区竞技场中早已人声鼎沸,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场馆里几乎座无虚席。 这座竞技场是由议会与武道家公会共同承建,每个塔区都有一座,平日里便是修者们决斗或是挑战的专用场所,当然也是所有重要活动首选之地。 武道家公会主要负责维持秩序,负责治疗的神官团队、负责防御阵法的法师团队以及负责公证战斗结果的公证者则由议会负责发布任务,聘请人员,多年以来,竞技场早已形成了一整套完备体系。 除了对战者们需要缴纳一点晶币之外,这座竞技场完全免费,平日里许多民众便会来此欣赏修者们的战斗,一些很有经济头脑的商家还会对成名修者们的战斗开出博彩盘口,顺便给自家生意做做广告。 不过这种盘口都是有明确上限的,博彩所得也会课以重税,尤其是在乾如一议长执掌议会之后,律法贯彻更是严厉,像赌博这种极易滋生黑暗的领域已是收敛很多。 不过罗兰显然对此有些兴趣,在御带着两位妹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伽罗学院专属区域时,罗兰刚刚从博彩之处回来,手里捏着一张彩票,漫不经心地塞进怀里。 眼尖的御早已瞥见,那张彩票价值五枚蓝晶币,投注的正是星罗学院,五枚蓝晶币对于“勤工俭学”的罗兰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御身穿的自然是伽罗学员服装,不过脸上却多了一张精致的面具,遮起大半张面孔,在这种场合里,他可不想引人注目。 这张面具当然是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为他精心制作的,两位妹妹心灵手巧,在居家领域里简直无所不能!白皙的面具几乎与他的肤色完全相同,不仔细看的话完全注意不到,不过戴上之后却是气质大变,御在镜中看去,只觉自己完全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少年,效果极是让他满意! 熟悉他的朋友们自然很快认出他来,纷纷赞叹,小三小五矜持地坐在他们身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竞技场中央是一座半米挑高的标准竞技台,极为宽敞,几位魔法大师正在检验周边的空间防御阵法,完成最重要的赛前准备。 空间阵法上方是由魔造师公会提供的一座巨大的四面晶幕,高高吊在巨大的屋顶上,几十台魔造留影设备在晶幕下方围作一圈,对准竞技场中的各个区域,画面在四面晶幕上实时播放,以便远处的民众观赛。 五大学院交流会是人间界域历史悠久的重要赛事,许多塔区民众对此都有兴趣,魔网论坛里的关注程度也非常高,这些留影当然也会存储起来,经由魔网传输给拥有转影权限的塔区播放,民众们使用徽章便能观看,以现在的魔造水平,这种转影的延时并不太长,不过申请权限却是需要一些晶币的,这当然是由塔区财政部门负责,作为本区民众们的一项福利。 比赛双方所在区域设在竞技台的两侧,遥遥相对,两支学院队伍早已等在那里,不过四面晶幕却只有两面分别关注参赛队员们的状态,另外两面不约而同,均是对准了伽罗学院区域。 面对这两面晶幕的民众们情绪明显更加高涨,除了对自家学院选手们的支持之外,更多的关注便在那位身着普通神官袍服,却在伽罗队伍中的圣女殿下了。 抛开冠冕和绶带,海瑟同学完全就是一位容颜清丽脱俗,气质沉静文雅的少女,放在哪里都是大众审美的焦点,再加上她尊贵无比的双重身份,就更是惹人瞩目! 每当晶幕聚焦在她身上时,海瑟同学不得不起身挥手致意,引来更大的欢呼之声。 不过人们自然听不到伽罗区域里的交谈,海瑟同学保持完美仪态的同时,早已从两位妹妹那里得到了承诺,那张神奇的面具很快便有她的一份,不过面具尺寸当然因人而异,许多面部数据需要专门测量,制作起来也很是耗时,交流会只剩下短短几天,怕是来不及了。 晶幕镜头在御这里停留的时间也不算短,许多民众或许早已知道这位伽罗队长的“罪人”身份,也曾经是唾骂过他的一员,不过在那张面具的掩盖下,场中并没有激起多少异样。 对此,海瑟同学面色虽然平静如常,细微而频繁的交谈却暴露了她深心里的艳羡,又想到那天早上的事情,“御哥哥”的午餐便再次成为她表达心情的目标。 如此规模的赛事自然少不了裁决之人,惯例是由主办方负责。在竞技台旁边不远处的两张座椅上,许久不曾露面的千饮宗师赫然在座,正在闭目养神。 而另一位则是蔷薇导师,不过蔷薇导师今天却对宽大舒适的椅子毫无兴趣,她的手中握着一只扩音魔具,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竞技场中四处响起,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场内气氛已是极为火爆,蔷薇导师层出不穷的暖场话术更是驾轻就熟,掌声与欢呼声在她的引领之下一浪高过一浪,在蔷薇导师介绍完沐先生与三曜主祭这两位神坛强者,开始着重介绍公主殿下的时候,民众们的热情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连屋顶都要被掀飞起来! 御还是头一回见到蔷薇导师这副样子,大感有趣。 双方队员的介绍则是另一个重点,星罗队伍的资料看来蔷薇导师早已熟知,个人实力与种族背景娓娓道来,现场群众早在预约之时便被反复告诫,此时完全没有任何不礼貌的反应,当然更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轮到浴火学院时却很是简短,除了纳兰伊敏着重介绍之外,另外四位参赛者却只是宣布了名字。 孟章、执名、监兵、陵光。 这四位队员与纳兰伊敏一样,身着普普通通的蓝带神官袍服,外表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即便是对纳兰伊敏,蔷薇导师的介绍也完全没有偏颇之意,在“主持”这项工作上显得很是专业,看来对那四位神官选手,她所知的确实有限。 其他两支学院队伍也已到场观战,然而神坛强者却只有星罗学院沐先生与三曜主祭两位,交流会毕竟是初级职业者之间的对战,宗师强者做裁判便已足够,也不会出现判决不公的情况,对主办学院而言除了丢脸之外毫无任何意义。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一 四象锢元(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不过对于绝大多数都是初级职业者的观战民众而言,参赛选手们虽然年纪轻轻,却无一不是前途无限的修炼天才,代表着初级职业者的最高水平,比赛场面也是声势煊赫,效果华丽,完全不像观看大师或者宗师对战那般一头雾水,甚至觉得遥不可及,而且在历届比赛中,很有一些天才选手在对战之中突破桎梏晋阶大师,对于一些同样处于七星顶端的初级职业者来说,这样的比赛更是极有看点! 两位队长正在商议对战形式,海东青与纳兰伊敏不约而同,选择了混战! 两支队伍走进防御阵法,在竞技台上站定,一切准备就绪,蔷薇导师一脚踩在面前桌子上,尖细的高跟鞋和她的眉眼同样透着兴奋,高声喊道: “我宣布!第九百三十七届五大学院交流对战,第一轮,星罗对浴火,现在开始!” 星罗众人迅速变换位置,进入战斗状态! 月翎体型庞大,自然独自顶在前排,与切磋时不同,四只短锤已经换成四柄锋利的大斧,腰身绷得笔直,宽大的尾巴随时准备弹地而起,远远看去极是骇人! 花颜与霜语一左一右,分列月翎身后,花颜早已虎伏于地,一双拳套上钢爪凛然,霜语周身依然落雪如衣,似乎顾忌队友,没有第一时间释放冻气。 白桑振翅悬于空中,一小团乌云浮在头上,虽然不见雷光电闪,颜色却越发黑浓! 海东青手中握着一根短杖,一副标准的法师姿态,站在白桑下方,神色肃穆。 这样的战斗队形前有近战后有法攻,两翼位置或有速度或有威力,后方阵型更是空地一体,随时可以相互配合,对单名对手形成集火,可以说是远近皆宜,是非常具有优势的攻击阵型! 而且海东青的位置明显拖后了几步,地上四人并不是规整的菱形站位,似乎有意要把自己凸显出来,吸引对方注意,有花颜的速度和霜语的冰雪,空中更有白桑,若有速度型的对手想要直取后排的话,这个阵型马上便会化为陷阱,迎接对手的将是毁灭式的打击! 御已然见识过星罗众人的战斗特点,对于这个阵型体会更加深刻! 如果是伽罗学院与其对阵,月翎自然由罗兰抵挡,乾天与三位英灵分身应该能与花颜纠缠一段时间,湘湘与海东青捉对战斗,他在白桑与霜语之间一定优先选择对战白桑,争取抵消掉对方的空中优势,这样的话,霜语与海瑟同学的战斗便是胜负的关键! 只是不知海瑟同学的战斗能力究竟如何,神术在极寒冻气面前能不能顺利抵挡。 不过那只是对位战法,星罗队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引来集火,极易导致己方减员,胜负也会随之失去悬念,所以在接战初期便需更加慎重! 先攻既不可取,面对这样的阵型,除了密集防御以期寻得防守反击机会之外,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湘湘看来也是这般想法,与他对视一眼,表情很是凝重。 可是浴火学院的表现却极为怪异! 纳兰伊敏独自一人站在对面,表情平静,全无半分紧张感觉。 另外四位蓝带神官更是盘坐下来,在纳兰伊敏身后围成一个小圈,闭目相对,全然不曾关注过对手! 星罗队伍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出击,选择继续与之对峙,神色更加警惕! 局面此时凝固下来,气氛越发压抑,观战众人屏息凝神,偌大的竞技场竟是鸦雀无声! 最先有所动作的仍然是浴火这边,只见纳兰伊敏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古朴权杖,杖头之处似乎被烧焦般,一片乌黑,杖身上面更是裂纹遍布,粗糙的权杖完全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一根未经任何处理的棍棒,不过年代应该极为久远,也似被人时常握住,经年累月之下很是平滑,泛着一层包浆之色。 纳兰伊敏神情更加悠闲,居然缓步朝星罗阵型走去,权杖拍在他的掌中,发出很有节奏的轻响。 星罗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在纳兰伊敏身上,竞技场中却陡然爆出一阵惊呼! 盘膝在地的四位神官头顶之处,赫然腾起四道虚影! 只听他们逐次喝道: “东方青龙! “西方白虎! “南方朱雀! “北方玄武! “四象锢元阵,起!” 便如某种力量无由而来,突然灌入躯体一般,四位神官身体一僵,顿时暗光流转,只见那四道虚影骤然暴涨,在空中竟化为一龙一凤一龟一虎,朦朦神光如有实质,将四人包裹在内,眨眼之间就从原地消失,竟是瞬间挪移到台上四个角落! 那四道如同神话里走出来的影子庞然无比,宽大的竞技台都似乎难以容纳,它们漠然望向场中,如真正的生灵一般同时啼鸣,龙吟虎啸,凤鸣龟和,威严尽展,气象恢弘! 四位神官身处神光之中,依然盘膝安坐,身形朦胧,仿佛已与四道虚影合为一体! 竞技场中喧哗骤起,嘈杂一片,无人知道面前所见是何种术法! 蔷薇导师掩着樱唇,也像众人一般惊呼起来,完全进入了主持人的角色: “……浴火学院率先出手,竟是如此盛大场面,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星罗学院阵型依然严整,没有露出丝毫乱象,表现确实老练成熟,令人称道!不过在如此异象面前,他们似乎毫无对策! “……浴火学院纳兰队长还在继续向前,难道星罗方面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吗? “……四象锢元阵,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阵法!大家都知道,浴火城邦历史悠久,神殿更是底蕴深厚,这个阵法不知会有何等功效! “……千饮宗师,请问您怎么看?” 千饮眉头紧皱,斟酌片刻才道: “从形态上看,这个阵法并不像是单纯的神术,更像是一种召唤术法,似乎是神术与唤灵法术结合在一起的产物……不过从名称上推测的话,四象锢元,难道说这个阵法竟能禁锢区域内的元力,起到禁法之效?!”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二 四象锢元(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星罗众人早已察觉不妥,在对方四位神官挪移到角落之后,霜语身边的雪花与白桑头顶的乌云立时消失无踪,海东青大声道: “霜语,冰封!” 霜语张口便吹,这也是雪族妖精催动冰雪的最佳手段,在五人之中,唯有霜语的种族天赋最为强大,更要超过白桑这位纯血妖精!然而她的所有元力都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阻挡住了,竟连半片雪花都未出现! 纳兰伊敏已是走到竞技场中央,悠悠说道: “现在才发现吗?我该说你们自信呢,还是愚蠢呢?” 月翎与白桑纷纷望向后方,她们同样无法施放出任何法术! 海东青沉声喝道: “别慌!保持阵型,后退!” 然而花颜却是伏低了身子,一双虎目竟是猩红如血,口中低吼不断! 海东青心中一沉,暗呼不好! 纳兰伊敏的附魔内甲他早已从御那里得知,也详细询问过那场决斗的细节,在他原本的安排里,无论霜语还是白桑都无惧本身魔法攻击,妖精一族的体魄与人族相比也有着巨大的先天优势,在初级魔法烈度上几乎可以称为本系魔法免疫,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局面,霜语和白桑以二对一,拿下纳兰伊敏完全没有问题! 他的命令本无大错,可是急切之间他却忘了一件事——虎族妖精性情刚烈无比,最忌“后退”二字! 乳虎疯啸,声震四野,竞技场里顿时一寂,原地早已不见花颜的影子! 纳兰伊敏身前尽是残影,十根尖厉钢爪疯狂撕扯,如电一般! 花颜此刻展现出来的速度比起切磋之时何止提升了数倍!硕大的拳套几乎连成一片,然而却像是挥在了空处! 那场决斗不过半月之前,纳兰伊敏的实力竟是又有进步!流元视野中,只见那些钢爪寸寸残缺,如同被吞噬一般,而荆棘内甲的紫色光芒却是更加厚重,纳兰伊敏的衣物竟然完好无损! 凶残无比的虎啸猎杀终于停歇下来,花颜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中,娇嫩的躯体上血痕遍布,不知多少根钢钉深深扎在她的身上,触目惊心! 她闭着眼睛半跪在地,再无任何动作,竟以这般姿势昏迷过去!殷红的血液淋漓滴洒,身下很快便见血泊! 竞技场中惊声一片,方才那股惨烈之气似乎仍未散尽,压在所有人心上! 纳兰伊敏步履如常,脸上波澜不惊,潇洒念道: “一个!” 花颜的伤势并不乐观!海东青强自扭过头来,心念电转,急忙改变战略: “大家散开! “月翎!白桑!攻击神官,尽快破阵! “霜语!退到我身后!” 海东青同样施法无效,然而霜语与他都是纯粹的法系修者,肉体战技全不擅长,在如此局面下毫无战斗能力! 何况他的空间装备中一件可供防身的近战武器都没有,手里这根法杖与对方那根权杖比起来,更像是个笑话! 纳兰伊敏同样也是法系修者,在这座古怪阵法之中应该也有约束,不然他与霜语早便败了,不过荆棘内甲实在太过逆天,就连花颜那般攻击都毫无作用,而且那根权杖定也不是寻常之物,不知道究竟有何用处! 远处传来阵阵巨响,海东青只是一瞥,心里更是凉透! 四把锋利斧头如同旋风一般砸在神官身上,白桑也已用出羁鸟一族拼命的手段,翅上飞射如雨,翎羽坚硬如钢! 然而那层朦朦神光竟是坚不可摧!她们的攻击全然无效,只能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月翎与白桑没有选择通体火焰形象的朱雀,也没有选择形态狰狞的青龙与白虎,她们攻击的正是口称“北方玄武”的执名神官,哪知这层神光防御竟是如此强大! 久攻不下,她们相视一眼,迅速扑向“西方白虎”角落,然而那位监兵神官双目骤然睁开,上方巨大的白虎虚影长尾如鞭,直抽过来! 白桑闪躲不及,竟被生生砸落场中,翎羽尽数折断,一双肉翅软软垂落,难以爬起身来! 月翎手中四柄大斧更是残损不堪,坚硬的石板地面踏出数米之远的碎痕,好歹是抵挡下来,却是接连吐出几大口鲜血,无力再战! 海东青苦笑一声,举手认输! …… 蔷薇导师连忙宣布比赛结束,早已待命的神官团队迅速进入场中,将受伤之人小心抬下,开始治疗。 神术光芒接续亮起,月翎与白桑脸色苍白,但好歹还能站立,而花颜尽管伤口复原,却是仍在昏迷之中,被海东青背在身上。 龙凤龟虎四道巨大虚影也已消失,四名蓝带神官汗落如雨,神色萎靡,不过纳兰伊敏手中权杖一挥,他们却迅速恢复如常。 首轮比赛就是这般场面,观众们此时方才反应过来,热烈无比的掌声与欢呼轰然而起,尽情宣泄心中的满足与赞叹。 他们高涨的热情更是因为马上将要进行的环节,按照惯例,在场观战的神坛强者们会对这场对战加以评点。 神坛强者眼光高绝,言之必然有物,许多疑惑之处便能听个明白! 尊席之上,只听三曜主祭呵呵笑道: “两支队伍的表现都很优秀,未来定是我人间栋梁!尤其是星罗学院队长,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即使败了,也是干脆利落,尽显大将之风!相比起来,我浴火学院在这方面却是弱了不少,取胜之术也有违仁义之道,实在是惭愧!沐先生,那位虎族小姑娘不知道伤情如何,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出手相助。” 人群闻言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可以拯救入魔之人的“大驱散术”本就是神殿的金字招牌,传言中七位神殿主祭更是可以上通神明的人物,他们施放的神术威力自然更加宏大,好处难以言喻! 沐先生目光微沉,回道: “不必了!多谢主祭好意!” 三曜主祭微笑不语,沐先生望向场中,逡巡片刻,开口道: “青龙孟章、白虎监兵、玄武执名、朱雀陵光!神殿四神将就连魔天碎空一战都未曾现世,不料却在此次学院交流会上出现,四象锢元阵也如传言中那般神奇,三曜主祭,神殿真是好手笔!” 三曜主祭歉然答道: “这四个孩子虽然得蒙神明认可,接替前辈担负神将重任,却是久居一隅,见识浅薄,此后更会常驻神殿,极难再有认识同龄人的机会,我也是于心不忍,这才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人群瞬间鼓噪起来,“四神将”与“神殿”两个名字不绝于耳,响彻整座竞技场。 沐先生冷冷道: “经此一战,只怕伽罗城邦里便会又多不少信众吧?” 三曜主祭慈和无比,面色极为诚挚: “七曜在上!我神殿之门大开四方,人间生民无论种族地域,向来一视同仁!只要心有意愿,皆可沐浴在梵天光芒之下!” 他望向沐先生,笑着说道: “当然,您也是一样的。” 沐先生闻言放声大笑,回道: “三曜,还是那句话,不必了!”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三 摩西十诫(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交流会第二日,竞技场里依旧人山人海! 在往届时,昨日的对战几乎就是决赛水准,伽罗民众们的热情被彻底引爆了,魔网论坛里处处可见分析赛况的帖子,参赛双方的各种资料背景都被民众们反复讨论,彻夜未息。 星罗学院虽然最终落败,不过战术素养与个人实力在许多地方都可见端倪,月翎的强力近战,花颜的速攻爆发,霜语的控雪能力,白桑的飞行天赋,全部都是普通修者们难以企及甚至求而不得的强大优势,往届之时,她们中的任何一位都可称为队伍中的王牌,再加上那位老成持重、指挥得当的队长,他的地水双系魔法天赋根本没有机会展现,不过能够统领如此强力队伍的人物又怎会实力平平,在妖精众多的星罗学院就更不可能了! 获胜的浴火学院更是普罗大众关注的焦点! 如此神异的四象锢元阵简直就是混战时的噩梦!那位纳兰队长身上的荆棘内甲更是被许多分析者奉为“终极人体附魔”之一,受到民众们极大的追捧!不过这些只是众人能够看到的东西,浴火队伍真正的实力极有可能还未完全展露!然而无论四象锢元还是荆棘内甲都是神殿专属,外界极难得见,如此一个古老而庞然的势力,底蕴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厚重,这些东西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从魔网论坛的字里行间中很容易发现,许多修者对此都深深艳羡! 其它三支队伍的资料也已传遍魔网,详尽无比!好事者们不但罗列出每位选手的职业、元力属性与晶力等级,甚至连过往战绩都一一找出,以此评估各个学院的真正实力。 他们得出的结论也让人大为震惊,从资料上看,无论是淬火学院还是断刃学院,综合实力至少都与星罗学院相当!人间修炼界很长时间都没有如此多位年轻天才集体出现,又在如此大的舞台上彼此交锋,赛事水平瞬间拔高到了历史层面! 不过这两支队伍究竟能不能破去浴火学院的四象锢元阵,不到真正比赛时谁也不知,浴火学院依然是最大的夺冠热门! 相比起来,伽罗学院则是完全不被看好! 在主场作战的背景优势下,伽罗民众们对自家队伍当然倍感亲切,御的“罪人”身份惹来的非议虽然不少,但却并非主流声音,在详细研究之后,人们不得不承认,伽罗队伍里除了湘湘这个唯一强点之外,其余众人看起来都有缺陷,或许团体作战时通过默契的配合可以弥补一些短板,不过第二轮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的对手却是浴火,最为擅长团体作战的队伍! 昨日得知比赛对手之后,伽罗众人第一时间便开始讨论,不过仅仅持续了半顿午饭的时间,重点却是放在海瑟同学身上。 初级神官掌握的攻击手段本就不多,虽然晶力上是七星顶端,海瑟同学擅长的却只是治疗、防御等等的辅助领域,不过除了御之外,其他三人也只是问问而已,更是轻飘飘几句“听你的”、“交给你了”,就把战法方面的所有事情统统甩到他的头上…… 坐在竞技台一侧的选手席上,他得到的回应依旧还是昨日那些,就连最为靠谱的湘湘队长都是如此,尽管朋友们的信任让他心中感动,却也有些无奈。 现场山呼海啸,伽罗民众们呼喊的全部都是己方阵营的名字,在蔷薇导师卖力的引领之下,御的名字被“队长”二字所取代,尽管现场依然存在许多不堪入耳的杂音,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之下很快便被淹没。 花颜同学昨天便已醒来,在月翎同学统一指挥之下,也在卖力地加油助威,看样子身体恢复得不错。 御的心头不免感到压力,他肩负的可是整个学院的武勇与荣耀,其余几人看似如常,神色间也多了一些紧迫之感,显然并不轻松。 有关战法的事情,御在传承书室里思考了很久,反复推敲过星罗队伍的团战策略,反复推演过无数种他能够想到的战法,得出的结论依旧只有一个——必须选择“个人战”! 然而对战形式却非一方队伍能够决定!如果双方各自坚持的话,依照规则需要现场抽签,那便要看运气了…… 果然,浴火学院坚持进行混战,比赛尚未开始便陷入分歧。 现场抽签极为正式,就连放置签筒的桌子都烫了金边,沉甸甸的四根签牌分别刻有“混战”、“单挑”、“捉对”、“循环”字样,更是逐一取出,展示在四面晶幕上面。 对于这场对战而言,抽签结果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比赛胜负,铿锵紧密的锣鼓声更是捶打着观众们的心脏,现场气氛越发紧张刺激! 两支队伍各有坚持,抽签规则自然也有变化,每方各抽一次,抽签顺序交替变换,直到两支队伍抽到相同签牌为止。 这种概率只有十六分之一,往届之时经常会持续很多轮次,最终的比赛形式谁都难以预料。 两位队长来到桌前,四目相对,纳兰伊敏手握那根古怪权杖,虽然没有像先前那般恶语相向,眼里却依旧写满厌恶。 他随手抽出一张签牌,亮于桌上,第一轮就抽到了“混战”。 签牌归桶,公证人员打乱顺序,纳兰伊敏站在桌旁,权杖继续轻拍掌心,发出很有节奏的“啪啪”声。 签牌入手,御的心情顿时沉到谷底,冰冷的签牌此时无比刺眼,赫然也是“混战”二字! 蔷薇导师在御的肩头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大声宣布抽签结果。 如此之低的抽签概率,竟在第一轮就已结束,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竞技场中顿起喧哗,稀稀拉拉的加油声完全被嘈杂取代,看台上的许多角落里甚至渐渐发出“祸水”、“罪人”之类的咒骂,越发响亮! 蔷薇导师连忙开口加以引导,献给双方选手的掌声逐渐响起,这才冲淡了那些噪音。 纳兰伊敏目光微闪,手中权杖握在胸前,漠然说道: “梵天在上!有罪之人,就连神明都会唾弃!”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四 摩西十诫(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 战斗甫一打响,御和湘湘作为远程施法者,不约而同选择了抢攻! 密集的单体法术泼洒如雨,直取对面四位盘膝而坐的神官,纳兰伊敏早已站在他们身前,荆棘内甲暗光流转,抵挡住绝大部分法术,零星几根火球风刃落在神官们身上,却也难以破开厚厚的神术壁障,毫无用处。 在荆棘内甲面前,似乎任何攻击都是无效,不过密集的法术雨只为试探,法术次第反弹回来,湘湘对自身属性的法术抗性足够,御也是早有准备,没有受到伤害。 眼见对方阵中四道虚影越发凝实,御连忙道: “快,增益法术!” 昨日一战他看得清清楚楚,花颜最后那一击绝对是叠加了附魔阵法“轻灵术”,纳兰伊敏的荆棘内甲在四象锢元阵中也能正常使用,海东青也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体内元力只是被禁锢住,并非消失。 如此说来,四象锢元阵针对的只是外放出的元力构物,并非毫无弱点! 数十道增益术法接连施放,伽罗队员身上顿时五光十色,然而龙凤龟虎一经成型,嘶鸣之下,法术光芒纷纷湮灭,那些增益术法只剩下寥寥几种! 众人连忙察看自身,湘湘与海瑟同学完全不能施法,乾天的三位英灵分身也召唤不出,好在罗兰还能保持战力,除了内力无法外放之外,罡体依然可以笼罩全身。 流元视野下,整座竞技台就如被清空一般,悠然飘荡的元力洋流之中全然不见活性元力的影子! 御却心中一动,基础元力还在,他的黑白元力应该也能使用! 四道庞然虚影今日显得更加灵动,在角落上空盘旋飞舞,虎啸龙吟更具威慑! 纳兰伊敏手握权杖,静静站在原地。 浴火学院已是万事俱备,反观伽罗这边连阵型都未摆出,却似毫无对策! 现场观众们尽管心中早有准备,难免发出阵阵无奈的叹息声。 伽罗众人纷纷望向御,等待他的安排,一只巨大的龙首突然之间当头扑下,罗兰连忙举盾迎上,坚硬的地板碎石崩飞,赫然犁出一道深深的槽痕! 他们所在之处距离孟章神官不远,孟章神官双眼之中竟是透出难以直视的金光,手臂一挥,巨大的东方青龙在空中一个折转,再度扑击而来! 御大声喝道: “退,往中间退!” 众人连忙动作,青龙一双巨爪在盾牌上再度留下几道凹痕,这才回到原处。 伽罗队伍已是退到竞技台的中央,四头庞然大物悬在空中,冷冷地望着他们,目光之中皆是戏谑之色! 东方青龙的攻击全部被罗兰抵挡下来,手上的盾牌虽然已在那位远方亲戚手上特意进行了加固,比之重甲战士的塔盾还要厚实几分,此时没有内力加持,却也如废铁一般! 伽罗众人刚刚得以喘息,观众们的紧张情绪稍有安定,吟啸啼鸣之声却骤然又起! 方才推测的距离限制原来并不存在!青龙朱雀白虎这三只神力生物竟是纷纷脱离角落区域,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一时间,龙牙虎尾接踵而落,凤翅挥击的高温更加令他们难以承受,罗兰的身影迅速闪现在众人身前,苦苦挡下次第不绝的攻势,面色潮红一片! 四位神官眼中皆是金光大盛,原来昨日那战他们根本没有动用全力! 这般下去,哪怕罡体战技再是强悍,罗兰迟早也会落败! 更何况,三只神力生物根本没有同时进攻,它们就像猫戏老鼠一般,玩弄着脚下这些猎物! 最后那个角落里,北方玄武悬在空中,如山的身躯更加不是摆设! 流元之眼早已全开,只见巨大的神力生物身上胶质遍布,竟是毫无骨架痕迹! 四位神官掩在朦朦神光之中,头顶上方竟是凭空现出一条诡异的通道,浓重的金色胶质汩汩而来,流向四只神力生物! 通道附近金色浓重,依稀可见纹路存在,看来那里才是四象锢元阵真正的核心之处! 宽大的弧形盾牌此时竟被生生砸平,细密的裂纹眼看就要连为一片,入眼看去触目惊心! 来不及进行任何解释,只听御沉声喝道: “湘湘!引开朱雀! “乾天!青龙! “罗兰!白虎! “薇儿!你抱紧我! “散!” 他一把揽过海瑟薇,将她负在背上,朝着北方玄武之处迅速冲去! 竞技场中爆起巨大的喧哗声音,对于伽罗学院的应对完全不能理解! ——虽然那位持盾战士撑不了太久,可好歹还未减员,神力生物又不仅是一头,现在散开,岂不是在找死?! ——如果毫无对策,早点认输岂不更好! 湘湘与罗兰全不迟疑,快步冲向各自角落,就连毫无反击之力的乾天也咬牙冲上,虽然在他看来这个命令就和断尾求生没什么两样,在神力生物面前,即便牺牲他也拖不了多久,可是对御哥儿毫无来由的信任却压过了这一切! 三只神力生物果然折转回去,几位神官面色明显很是不屑,却也极为慎重! 纳兰伊敏就在北方玄武区域,看着御冲到身边,一掠而过,唇间泛起冷冷一笑,依然全无动作。 湘湘已然逼近角落,陵光神官近在眼前,南方朱雀振翅一挥,尖利的嘴喙直直啄向她的头顶,炙热之息就连她这位火系法师都觉得难以抗衡! 湘湘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御的命令无论是何用意,她只要彻底执行,也就是了! 风火魔力在体内加速运转,初级职业者的身体素质比之普通人已然强大很多,伽罗学院向来贯彻实战理念,她身为千人长官,身手自然也非寻常学员能比,可是对手却自空中而来,近处看去更是铺天盖地,她的视野全然受限,就连这第一啄都不知该如何闪躲才好! 远处蓦然传来一声大喊,正是御的声音! “湘湘!右后三米! “乾天!左前两米!龙爪过后右前五米! “后续若有角度,以面前神官为基准!”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五 摩西十诫(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流元早已全力催动,连篇累牍的图像在御的眼中倾盆流泻! 白虎那边有罗兰在,暂时无需担心,青龙朱雀处的战局虽然凶险不已,远远望去却是一览无余,尽在流元眼中,前方玄武如他所料,未有动作,奔跑之中,他的回望更加频繁。 海瑟同学紧紧贴在御的身上,娇小的身躯努力伏低,以免妨碍他的视线。 然而同时计算两方战场数据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流元的计算能力被他催动到了极限,这才勉强跟上战局变幻的速度! 他的额头青筋迸起,只觉头颅血管突突爆响,唯有咬紧牙关,硬生挺着! 一道道命令自他口中大声喊出,回荡在整个竞技区域! 观众席上的嘈杂渐渐弱了下去,人们惊奇地发现,在那位极富争议的队长简单明了的指令中,东方青龙与南方朱雀无比骇人的攻击竟是毫无战果! 而那位身负一人的伽罗队长,距离北方玄武角落已不过三米之遥! “乾天!右十五度!侧翻扑抱! “湘湘!后滚翻!横向突进!” 他的命令如连珠一般,渐渐换为基础战技里的招式,伽罗学员皆是耳熟能详,效率比之先前高出不少! 湘湘与乾天渐渐适应了神力生物的攻击节奏,湘湘更要从容一些,开始选择更加合适的应对,流元的计算负担小了些许,尽管湘湘早已香汗淋漓鬓发凌乱,乾天更是连滚带爬险象环生,这两方战局暂时算是稳定住了。 竞技场中越来越静,零星的声音偶尔冒出,立时便被周边民众“嘘”了下去。 谁都清楚这种局面实则脆弱不堪,就算大师甚至宗师强者,体力也绝非无限,还有那位伽罗队长,赤手空拳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能做什么?! 只见他在腕间一抹,两柄刺剑现于手中,左右双持,朝那笼罩执名神官的护体神光,劈头盖脸刺了过去! “叮叮”脆响如雨溅开,在执名神官周身上下迸出连片火花,身形变换间,除了执名神官后背区域之外,任何一个角落都未放过! 刺剑的锋锐自然要超过昨日月翎的大斧,却与昨日同样,完全破不开那层看似稀薄的朦朦神光! 然而他却依旧刺击不绝,剑网如织,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执名神官与北方玄武一上一下,皆是冷冷看着,眼里尽是鄙意! 人群渐渐哗然,巨大的失望之意纷纷而起,北方玄武的强悍防御昨日早已充分展现,初次对战四象锢元的星罗学院还知道迅速更换攻击对象,那位队长为何还会重点攻击这里?! 难道就因为这里不会受到攻击?!这轮灿如烟花般的刺击难道就是伽罗学院最后的手段?! 御的命令频率已是降低了许多,青龙朱雀两方战局又是险象环生,惹来观众惊呼不断! 可是最先遇险的却是西方白虎战场! 刺击与命令早已耗尽了御的全部精力,流元却是突然示警,猩红的标记蓦然套在罗兰那张惨不忍睹的盾牌之上! 在那里,凶残的虎爪扒在盾牌上沿,面色苍白如纸的罗兰沉腰落马,正与那只巨大的白虎相互角力! 在盾牌侧方视野受阻之处,黑红相间的虎尾如针刺去,目标正是罗兰的下盘! 剑光骤然停歇,御扭头大喊: “罗兰!快退!” 盾牌瞬间一偏,罗兰狂吼一声,嘴角溢血,竟是硬生生在刚猛角力之间横移了数寸,挡在针尾之前,那根虎尾自接战开始,从来都是如鞭抽击,声势甚大,若非御及时提醒,恐怕他就要吃个大亏! 虎尾攻击被阻,御刚刚放下心来,脑后却是风声陡现,寒意乍起,流元警声瞬间震耳欲聋! 粗壮的龟首竟是电射而来,这只老神在在的北方玄武麻痹了现场所有人,似乎就在等待御偏头的这一刻,阴毒无比! 御的身体瞬间绷紧,腿脚疯狂发力,却终究是慢了半拍! 就在此时,他只觉后背瞬间一轻,一股始料未及的力量自背部传来,顿时把他推将出去! 观众席上骤然暴起惊呼,他回头看去,只见海瑟同学竟然横飞十数米远,翻滚之间在地面上擦出道道血痕,倒在远处生死不知! 北方玄武的头颅缓缓缩回,仰天发出一声得意的嗥啼! 这一瞬间,御的周身血液如同沸腾一般,直冲头顶,骤然勃发的怒火烧得他双目血红,身躯疾抖,恨不得立刻冲杀过去,把伤害海瑟同学的敌人碎作齑粉! 可是他的内心却是出奇的冷静,双脚踏在心海中间,一切杂音都听之不见,眼前的世界陌生无比,竟似疏离远去! 图像数据疯狂落下,仿佛一道奔涌咆哮的狂流,眼尖的观众忽然发现,那位身躯颤抖,似乎已是陷入绝望之中的伽罗队长,瞳孔深处竟是亮起两团幽幽银光! 刺击与花火轰然而起,就像绝望之前最后的挣扎! 庞大的龟首冲击而至,北方玄武的眼里闪过一丝狡诈,宽大如鳍的四肢竟也接续踏出,如山压下,封锁了所有可供闪避之处! 御的耳边一片静谧,就连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玄武的攻击在流元眼中,此时早已成为一览无余的轨迹,而他的身体在这般世界当中却是行动如常,仿佛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虚影! 观众们见到的同样也是如此! 龟首鳍肢的狂猛比之另外三头神力生物有过之而无不及!执名神官身前地面早已龟裂深陷,化作一片凹坑!而那位伽罗队长的身影竟如幽影一般,唯有凶猛暴烈的践踏能够证明他还存在! 然而践踏存在,便是北方玄武存在,便是四象锢元存在! 在这道任何人都无力抗拒的阵法面前,两柄刺剑可笑得仿佛妄图撼动巨人的蚂蚁! 何况那两柄刺剑已是碎了! 那条幽影倏然暴退,出现在北方玄武十米开外,残缺剑柄被他丢在脚下,赤手空拳! 不远之处,乌黑的杖头轻拍手掌,节奏依然,纳兰伊敏讥笑几声,喝道: “罪人!梵天伟力面前,居然不知敬畏,蚍蜉撼树!害得圣女殿下受伤!还不快快认输?!”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六 摩西十诫(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观众闻言,竟是纷纷附和,无人觉得这场对战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偌大的竞技场中,“认输”之声接地连天! 此时的御什么都没有听到,就连另外三处战局都顾不上了,他的眼中,那层朦朦神光此时已是浸满黑白,无数道刺击覆盖了他脑海中早便勾勒出的区域,就像用针尖作出巨幅图画一般! 两柄刺剑已然完成了使命,尖细的剑身虽然颀长,却是更加方便黑白元力覆盖,每一击施放出的黑白元力虽然细如丝发,却是凝实无比,就像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洋流那般,无声无息之间,竟已渗入朦朦神光之中! 一缕黑白之丝终于抵达执名神官的头顶,触上那条浓重无比的金色胶质! 所有黑白丝线竟如活物一般蠕动,瞬间接续起来,勾勒出一幅纹路规整、理法俨然的图案! 那副图案,正是经他改造过后的古代兵器阵法! 这番手段,正是源自“虚空刻阵”! 黑白阵纹忽然亮起,外围丝线早已等在所有刺击之点,沿着渗透出的管路突兀涌入,瞬间便已充能完毕! 无数颗细小难见的元力弹凭空出现,此时已化作无数卷元力漩涡,“初级风柱术”的核心阵纹被他加诸于那张阵图之中,水乳相容! 北方玄武与执名神官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条浸满黑白之色的胶质! 御却双眉骤锁,那条胶质通道的骨架尽在眼中,竟是致密无比,黑白元力漩涡的坚实程度已是超过元力弹数倍,却仍旧难以附着上去! 更何况,那些金色胶质时刻都在流动,骨架之处尤甚!细小的元力漩涡毕竟体量不及,已是损失了许多! 北方玄武一声厉啸,另外三只神力生物立时抛下手中猎物,疾驰而来! 执名神官完全不清楚对方用的是何手段,更加不知如何祛除那些黑白之色,但是对手就在身前,只要击败施法之人,任何危殆都可迎刃而解! 伽罗众人已是强弩之末,完全无力援助于他! 观众席间发出阵阵喊声,就连蔷薇导师都忍不住惊呼“小心”! 御的心中仍如冰雪般冷静,思绪如念电转,就像悟透“虚空刻阵”时那般! ——难道黑白元力的作用仅仅只有“短路”而已吗?! ——不!当然不! ——既然金色胶质需要时刻保持那般流速,那便让流动更加猛烈起来吧! 黑白之色瞬间聚拢,如长蛇一般停留在骨架之间,成功插入流速缓慢之处,它们迅速蠕动变化,在执名神官与北方玄武眼中,只见蛇身之上节节涨起,数十枚“流”字符文赫然呈现! 蛇头骤然弯曲下探,衔尾结环! 胶质金光瞬间转盛,那条通道竟是放大了数倍,更加汹涌的金色倾注而来,灌入执名神官体内! 他双眼一翻,顿时只露出眼白,身躯剧烈颤抖起来,诡异无比! 北方玄武轰然暴涨,几乎触到竞技场的高高屋顶! 它的目光竟与先前的狡诈截然相反,神色之间愤怒无比! 头颅四肢缩入龟甲之中,苍乌之色的庞然龟甲竟然侧立而起,暴风一般旋转起来,骤然砸向那条胶质通道! “轰”的一声,执名神官连同整片角落消失无踪! 龟甲继续横移,旋掠而过,孟章、监兵、执名三位神官横飞出去,摔在看台下方的护栏之上,四肢尽断,身体扭曲,生死不知! 四象锢元阵在执名神官尸骨无存之际便已告破,青龙朱雀白虎三头神力生物目色茫然,凭空消去! 北方玄武的躯体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金光散佚虚空,场中徒留一声仰天悲吼,似乎心有极大不甘,极大恨意! …… 尊席之上,垂垂老态的三曜主祭早已腰腹绷直,不见任何从容之色! 脑后那道神明幻影浓重欲滴,汹涌的神焰就像太阳一般,居然泛起片片暗斑! 然而他却只能继续坐着,丝毫不敢妄动! 一道无形域场早已将他笼罩在内,更是隔绝了神焰辉光! 三曜主祭耳边,乐文院长的粗犷声音还未散去,依然那般狂放! “老小子!动动试试! “输不起你还来个屁! “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坐着! “别他X的逼老子翻脸!” …… 烟尘散尽,三位队友强撑身体来到御的身边,疲弱不堪! 海瑟同学软软躺在御的怀里,早已昏迷过去,肩膀之处袍服碎裂,现出大片乌青淤痕! 数十张疗愈卷轴接连取出,化为光芒罩住众人,效果却是寥寥! 一阵掌声突兀响起,竟是纳兰伊敏,就如昨日那般,缓步朝向伽罗众人走来。 他的脸上依然从容不迫,似乎全然不在意四位同伴的落败。 然而纳兰伊敏眼中却是阴狠无比,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全然不再掩饰! 风火龙首遽然出现,三位英灵分身一一唤出,罗兰手持那张不成样子的盾牌,站在所有人身前! 御却拍了拍湘湘,将海瑟同学小心交到她的手上,又对乾天点了点头,走到罗兰身前,沉声道: “好了,交给我吧!” 伽罗众人看了看他,谁都没有说话,却是齐齐转身,走向竞技台边缘。 纳兰伊敏阴声道: “怎么?这便要跑了么?! “四对一的大好局面,你们却连试试都不敢吗?! “击败了我,你们荣耀的伽罗学院就能继续荣耀下去啊! “为什么要听一个罪人的话?!为什么你们心甘情愿服从于他?! “真是堕落的学员,堕落的学院啊! “神说!堕落即是罪恶,不可饶恕!” 乌黑的杖头握在纳兰伊敏手中,落在地上,竟如穿透镜面一般,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厌恶与嫉恨忽然不见,他的面孔此时漠然无比,一对眸子竟像看着死物一般,落在御的身上,扬声问道: “罪人!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摩西面前?!” 残破的竞技台上蓦然腾起一阵旋风,无数碎石激颤而起,似乎被一道无形伟力掌控在手,呼啸着砸在同一处地方! 烟尘飞扬,观众席上惊声四起,那位伽罗队长现身于数米开外,身上衣物完好无损!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七 摩西十诫(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纳兰伊敏微微转身,继续面对御的方向,口中颂道: “神说!梵天之外,皆为伪神! “神说!神像唯一,不得妄篡! “神说!恒守圣日,纪念安息!” 他的声音嘹亮恢宏,有如黄钟大吕一般,回荡在整座竞技场中! 无数朵金色花瓣漫天洒下,空中隐有祥瑞气息缭绕其间,神圣无比! 花瓣消失在观众席上,许多民众神色迷蒙,竟然跪拜起来! 更有民众酣然睡去,任凭亲人同伴如何喊叫推搡,却是全然不醒! 台上的防御阵法早已失效,竞技场内骚乱渐起,武道家公会的强者们急忙出手,却也只能迅速疏散民众,转移人群,对那些花瓣毫无办法! 蔷薇导师与千饮宗师也已退往后方,许多强者都已发现,那些花瓣虽然毫无攻击能力,却在一点一点瓦解意志,消磨胸中战意! 而那竞技台上更是躲无可躲,密集的花瓣之雨就连出离状态种的御都难以躲藏! 心海中央,传承铠甲早已披挂在身,落花雨势虽大,却是点滴不得侵犯! 纳兰伊敏骤然扬起权杖,乌黑的杖头直指前方,暴声吼道: “神说!不可杀人!” 金光耀目,那位执名神官的影子居然在御的背后显化出来,虽然圣息犹在,容貌却如传说中的恶灵一般,狰狞凶戾! “执名神官”状甚疯狂,径直钻入御的身体,却听“噗”的一声,仿佛泡沫碎裂一般,再也没有出来! 纳兰伊敏额头见汗,权杖被他高举过头,连声喝道: “神说!不可妄称神名! “神说!不可陷害! “神说!不可欺占! “神说!不可偷盗! “神说!不可无孝! “神说!不可奸淫!” 无数金光竞相没入御的身体,然却毫无作用,在纳兰伊敏眼中,前方这位闭目静立,让他无比厌恶、无比痛恨的有罪之人,此刻就像直入云霄的山峰那般,高不可攀! 御霍然睁开双眼,银光凛冽,纳兰伊敏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无尽的耻辱涌上心头,俊朗的面上火烧一片! 数十道各系卷轴一一放出,触到荆棘内甲,然后碎在御的身上! 护盾接续撑开,却是再无开战时的从容,他就像十数天前那场决斗时一般,面色苍白,衣衫碎烂! 纳兰伊敏疯狂大笑,嘴里吼道: “罪人!你便是破了四象锢元,便是挡住摩西十诫,有这荆棘内甲在身,你又能如何?! “最终获胜的终究是我!是我!” 御的脸上古井无波,在这奇异的出离状态中,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他动容! 他的晶力已近干涸,身体虚弱不堪,所剩无几的黑白元力早已随着那数十道法术构物飞向对方,附着在纳兰伊敏身上! ——这是他刚刚想到的方案,黑白元力隐藏在法术构物之间,便能借助法术运动姿态粘连过去,如同蛛网一般! 那根根微细至极的黑白蛛网另端更是连接在他的身体,黑白元力随时能够补充输送! 稍有警觉的话,如此脆弱的元力通道任何人都能挥手斩断,甚至稍大一些的动作都会挣脱,然而现在的纳兰伊敏只是高举权杖站在原地,粘连过去的黑白元力此时已然渗入衣物,流淌在前胸那张附魔阵法之间! 出离状态的御不假思索便已断定,和活性元力凝聚的法术构物不同,阵纹本就是由基础元力刻画而成,任何活性元力与基础元力都有极大的兼容性!即便他的黑白元力与荆棘内甲绘制者的频率有所差别,至少也能侵入进去! 晶力虽然不多,涂抹几笔,已是足够! 只是有些遗憾,他无法看清整个荆棘内甲附魔阵法的全貌…… 大笑之声戛然而止,纳兰伊敏胸前骤然炸出大团鲜艳的血花! 新鲜肉沫糊满全身,伤口深可见骨!人体附魔之术唯一的危险,便是阵法失控! 阵法失控本就会导致元力紊乱,再进一步便是流泻、便是倒灌、便是如御所做这般,阵法暴走! 只是无人能够像他这样精准罢了! 看台上的秩序早已安定下去,迷茫的人们也在渐次醒来,在无数人的眼中,那位伽罗队长踏着残痕遍地的竞技台,朝着轰然倒地的纳兰伊敏缓步走去,眉宇从容,神色自若!正如不久之前,那位高大俊朗的纳兰队长一般模样! 纳兰伊敏还在地上奋力挣扎,伤口血如泉涌,他的神莲就在荆棘内甲后方,原本应是至为安全之处,此时已是萎靡不堪,一身神力难以调动半分! 那根权杖依然死死攥在手上,即便这个时候,纳兰伊敏却也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只脚尖在肘弯之处平静一点,持杖之手霎时酥麻,另一只脚轻灵一挑,乌头权杖便落到御的手里。 纳兰伊敏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瞪着面前之人,那根乌黑的杖头却是平静挥下,如同他失去意识之前,面前那人平静至极的目光一般! …… 若论专业程度,整场比赛都没有机会插嘴的蔷薇导师依然出类拔萃。 一片安静之中,依然是她率先跳向台中,高声喊道: “伽罗对浴火,胜者,伽罗学院!” 欢呼之声铺天盖地,就连许多武道家公会的强者们都激动地高举双臂,仰天大吼! 许久淤积于心的压抑情绪,此刻尘埃落定,必然需要尽情宣泄! 尽管下午仍有另外一场对战,今夜的伽罗城邦1号塔区,注定将是英灵祭典那般盛况! 乐文院长矜持地挥动双手,仿佛欢呼的是他一般,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三曜主祭早已恢复慈和,也在第一时间站起身来,鼓掌致意。 观众们早已把赛后的评点环节抛在脑后,蔷薇导师此时焦急地站在海瑟同学身边,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两位神坛强者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不过乐文院长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大声嚷道: “御!那根戒律权杖是咱们伽罗学院的战利品!千万可要收好,别让某些阴险狡诈的小人给骗去了!哈哈哈哈!” 三曜主祭眉间似乎跳了一跳,面色却是未变,呵呵应道: “乐文院长,那根仿品神殿里还有百八十根,你若喜欢的话,全部送你便是。” 乐文院长“哦”了一声,嘿然说道: “……三曜主祭,您可真是唾面自干啊,我乐文来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八 断刃对淬火(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虽然重新更换竞技台比较麻烦,看台也需要抓紧时间整理,不过武道家公会的强者们干劲十足,下午的比赛得以如期进行。 除了少数观众身体不适必须休养之外,绝大部分都没有散去,在竞技场附近随意吃些午餐,兴奋地等待着。 空出来的少部分现场观战资格随意一喊就能卖出数十倍的高价,一座难求!竞技场外的宽阔广场上围聚着越来越多没有预约成功的民众,虽然只能在公共晶幕上观看比赛,不过气氛更加热烈。 伽罗队伍在人们口中已经成了“奇迹之队”,那位富有争议的队长更是民众议论的焦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溢美之词四处可闻! ——连“终极人体附魔”的“荆棘内甲”、“终极团战阵法”的“四象锢元阵”都能破去,抱有更多的期待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对于“御”的非议如今已是越来越少,不过人们下意识间很少提到这个名字,至少现在,“队长”这个称呼在伽罗城邦1号塔区独属一人。 人们讨论更多的便是伽罗队长的战法,上午的比赛几乎是他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不过究竟使用的是何种法术何种战技,为何在元力无法外放的空间里还能施放,那道黑白分明却离体成型的阵法到底是何道理,谁也无法确定,“队长”从资料上看不过是位一星初级魔造师,还是“卷轴流派”,巨大的反差更让这位队长的实力扑朔迷离! 争论到面红耳赤的人们此时才想起赛后缺失的“评点”环节,在当时兴奋爆棚的情绪下,结局要比过程更为重要,不过好奇永远都是生灵们的天性,也只有等到明日决战之后才有希望知道答案了。 谈及比赛末段的骚乱,北方玄武的异变与执名神官的尸骨无存只是其一,摩西十诫与戒律权杖的叠加效果却是远远超过初级职业者的想象,甚至远远超出了普罗大众理解上的神术范畴!伽罗院长与主祭大人的言语交锋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人们难免会联想到赛前抽签时的古怪,现在看来,更是觉得诡异! 热烈的争论中,时间过得很快,预赛第二场对战马上就要开始。 海瑟同学本就拥有宗师级别的神力,三曜主祭又亲自施以神术,身体更是完全恢复,伽罗队伍集体出现在观赛席上,自然博得满场喝彩,大出风头。 星罗朋友们自然和他们聚在一起,海东青依然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言语间总是离不开自家公主舍身抵挡北方玄武的举动,仿佛意有所指,不过所有人都很明白,如果没有海瑟同学的勇敢,结果肯定就是溃败! 御当然更加感动!奇异出离状态的出现正是因为看到海瑟同学的惨状,那是害怕失去之时迸发出的莫大恐惧,语言无法表达! 深心里,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哪怕战败了又能如何?至少朋友们都好好的!今后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一起度过,还有大把的回忆可以共同创造…… 这份情绪不仅是对海瑟同学,对湘湘、对罗兰……对于任何一位给予他友善的人们都是同样的! 而且那种出离状态他极不习惯,那时的他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所有的选择都以计算为准,以数据优先,内心毫无波动,冰冷无比,所有情感似乎都已抛弃!一对一的决定和最后击晕纳兰伊敏都是如此!这让他心里极不舒服,隐隐还有些惧怕! 蔷薇导师的热情永远都是那么高涨,主持话术更加激情澎湃,面前的桌子完全成了脚凳,高跟鞋与长筒袜的经典搭配也是火辣惹眼,不时便会闪现在四张晶幕之上。 淬火与断刃两支队伍看来早已熟识,乾雪与鹤滔两位队长握手之后,不约而同选择了“捉对”作战。 “捉对”形式简单明了,一方先行决定人员,另一方选择队员迎战,派遣顺序交替轮换,五局三胜。 第一场,断刃学院南度对战淬火学院乐文海。 南度是断刃学院里唯一的女孩子,身材娇小,给人的印象也很柔弱,完全没有武道家的样子,实力和乐文海一样,只有三星级别。 乐文海也是身材不高,体型瘦弱,肩膀还有些内缩,五官也长得紧凑,看上去不免带点猥琐。 参赛所有队员当中,除御之外,他们二人的晶力便是最低,能够代表己方学院出战,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果然,乐文海一开战便召唤出英灵分身,却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而他自己迅速跳入英灵分身之中,竟和那团影子一起消失不见! 参赛选手们的资料已不是什么秘密,蔷薇导师迅速开始讲解,这原来是乐文家族秘传的一门“影匿之术”,乐文家与乾家虽然同是唤灵超级世家,不过唤灵传承和理念却是差异很大,乾家的唤灵修炼是以“塑形”为本,更容易引发英灵分身的个体战力与智慧,而乐文家族则是注重“融合”与“借力”,英灵的形态千奇百怪,战法也是多种多样。 不过“影匿术”却是一门纯粹依靠天赋的秘法,不但英灵分身需要具备稀有的“暗影”特性,唤灵师本身也必须具备感知“暗影”的奇妙天赋,这两样都是亿万无一,历史悠久的乐文家族也不过出现过三位修得“影匿术”的先祖,无一例外都成为赫赫有名的神坛强者! 乾天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上,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御并未忘记自己引动星力时的异象,得到“星祈之术”第二天便在乾天面前施展过,那位宗师级别的梅丽莎“小姐”似乎都大有裨益,然而乾天的三位英灵分身除了更加凝实之外依旧那般呆板,不过乾天的感应却是清晰了些,那三位英灵似乎是在抗拒着什么。 几分钟过去了,竞技台上依然只见一人,南度同学早已摆出标准的防守架势,时不时便要四下张望一番,显得很是紧张。 就在她再次偏头的刹那,身前忽然现出一团人立而起的阴影,兜头罩了过去! 南度的反应极快,脚尖一点,身体便已跳往后方,险险避过。 流元却是看得清楚,在那团阴影出现之前,南度脚下的影子微微晃了一晃。 此时她刚刚落地,身形未稳,身下背影却骤然冒起两道寒光,乐文海双手各持一把黑黝黝的匕首,像是冲出水面一般从影子里杀出,直刺南度的肩膀! 一 伽罗篇 一百一十九 断刃对淬火(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阴影英灵原来只是障眼法,乐文海不知何时竟已藏在对手的影子里!简直就是天生的刺客! 匕锋眼看就要刺上衣物,南度的娇躯忽然一矮,腰身竟向侧方弯下,折成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 不过这招背刺却是避过去了,她顺势一个翻滚便转过身来,乐文海与那阴影再次消失不见! 一击不中绝不冒进,很有刺客风范!乐文海同学应该也已手下留情了,方才若是进攻下盘,绝对更具威胁,匕锋所向也只是肩膀,并不是咽喉或是后脑。 竞技台上忽然一暗,那团阴影竟然悬在空中,骤然铺张开来,遮住了灯光,大片阴影顿时罩住了南度! 她迅速向光亮处奔去,却被两道寒光逼了回来! 阴影继续散开,竞技台很快便全然昏暗,乐文海的攻击仿佛无处不在,任何一处地方都可能是他的藏身之处! 南度显得更加紧张,脸上满是后怕之色,似乎躲过任何一次攻击都是侥幸!然而她的身体反应却是极快,柔韧程度更让现场观众啧啧赞叹,许多动作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她却信手拈来,虽然手无寸铁,却是丝毫未伤! 战斗极为激烈,攻守之间更是凶险万分,任何一丝疏忽出现,南度都有可能受到伤害,然而细心的御却发现,两把匕首宁可放弃进攻也要避开南度的手臂,似乎极有顾忌!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一双小手本应细嫩白皙才对,然而南度的手上却布满茧印,显然是经过极为严苛的锻炼! 交手已然数百回合,匕锋终于微微一慢,南度脸上的后怕之色还未消失,娇躯却已欺身而上,一双手臂竟像毫无骨骼般寸寸变软,从两个难以置信的角度探了过去,瞬间缠上乐文海的身体,一绞一错,乐文海的双臂便软塌下来,匕首叮当摔落。 蔷薇导师的解说非常及时,这门“金蛇缠丝手”和先前完美闪避的“柔术”便是南度同学擅长的武技,不过流元视野中,南度双臂上的“巨力术”附魔阵法也是关键。 乐文海也未纠缠,当即认输,脱臼的双臂也被南度迅速接好,相互施礼后这才下场。 对于这场精彩而友好的切磋,观众们大开眼界的同时,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 乾天低着头,一双胖手托着双腮,深深的“川”字皱在眉头,伽罗学院观战区域座位充足,他独自一人坐在众人身后,樱桃、西瓜、山竹三位英灵分身也出现在他身边,各自占着一个座位,姿势和他一模一样。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乾天同学的性格却很是开朗,极少看到现在这个样子…… 在伽罗队伍里面,御的表现自是无需多说,湘湘是公认的强点,罗兰的防御也很强悍,拥有神术的海瑟公主至少能够自保,稍微了解些的人们都能看出,伽罗学院目前的短板就是乾天同学! 他自己当然清楚这些,尤其是看过这场对战之后,以南度和乐文海表现出的实力,他根本敌不过任何一位,这还只是第一场,剩下的八位对手只会更加强大,如果决赛之时也是个人战,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的心里越发不甘——难道只能用来兑掉对方某个强点吗,他也是伽罗一员,也有骄傲的啊! 伽罗众人早已觉察到乾天的异样,御也担忧地望了过去,乾天慌忙抬起头,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连声道: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啦……” 众人的回应当然全是鼓励,在唤灵修炼上爱莫能助,下一场战斗很快就要开始,御的耳旁却响起乾天同学使劲压低的声音: “……御哥儿……明天若是个人战的话……就用我来兑子吧!” …… 轮到断刃学院先行派遣,却有两位队员步入场中。 断刃队长鹤滔方才开始便在闭目养神,完全不理这些事情。 秦轻海手提一杆颀长银枪,身躯挺拔如松!冥将依然身着覆身重甲,头盔遮面,身形竟比那杆银枪更要高出一头! 碗口粗细的银枪落地一顿,秦轻海扬声道: “追云兄弟、逐月兄弟,几月不见,我俩早已手痒难耐,请赐教!” 淬火队中那对双胞兄弟早已站起,纵身跳到台上,两人面容酷肖,装束与剑器完全复刻,难以分辨! 两支队伍看来平日里交流频繁,都是各有对手,难怪会选择这样针锋相对的战斗形式。 兄弟两个拔剑在手,这才有所差别,蔷薇导师的讲解见缝插针,左手持剑的是兄长百里追云,右手持剑的是百里逐月,皆是兵器流派武道家,擅长合击剑法! 而断刃学院上场二人也是实力强劲,在学院内部选拔之中过关斩将难遇敌手,断刃学院号称“武道家的摇篮”,学院里尽是武道修者,能在其中脱颖而出,他们的实力自是强悍! 秦轻海脚跟一磕,银枪登时平举,身躯如离弦利箭一般飞射而去,气势决然刚烈,一往无前,直取百里追云! 剑身微微一横,在螺纹枪身上划出阵阵火光,斜刺里百里逐月一剑袭来,攻向秦轻海肋下! 秦轻海却似全然未见,双腕发力,狠狠一抖,那杆银枪飞速旋起,枪出如龙,无数道残影寒光阵阵,枪枪不离对方要害! 肋下那剑眼看就要得手,一道沉闷风声蓦然扑来,百里逐月迅速闪身撤步,只见两柄边缘如锯的厚重兵器狠狠砸落,竞技台的地面竟像豆腐一般,轰然炸出一道巨大凹坑! 两柄巨型兵器竟似毫无重量,在冥将手中轻灵地像是羽毛一般,“嗡嗡”闷响连成一片,竞技台上地动山摇,哪怕擦中一点,地上也会留下一道深深裂痕! 百里逐月身形蜷曲,极是矫健迅捷,长剑时而击出,将如此沉重的奇门兵器震开些许,毫发无损,然而他与百里追云的距离却是越发拉远! ——要破合击之术,自然便要分而化之,秦轻海以身作饵,冥将与他配合无间,这番不惜消耗的猛攻已是达到了目的! 另一边,枪影更是虚虚实实,奇正变幻,无从捉摸,难以窥见! 密集的枪剑交击脆响如雨,破空之声尽显杀伐之气! 漫天枪影忽地一卷,竟如一条盘踞空中的巨蟒,红缨枪头暴起猩红之色,正如蛇信吞吐,伺机噬人! “无影枪术——蟒吞天!”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 断刃对淬火(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枪影看似还在半途,巨蟒已是直扑而来,百里追云手中长剑挽出阵阵碎花,竟然凝而不散,迅速布满整条剑身,风卷残云一般激荡起来,就如套上一层旋风般的硕大剑鞘!只听百里追云沉声吟道: “风!” 剑身霍然暴涨,倏然斩在巨蟒颈上,枪影顿时有些散乱,剑光旋卷不停,百里追云身随剑走,竟似被剑光拖曳而去,眨眼间便脱离战圈,合身刺向十数米外那具覆身重甲! 百里逐月与其兄长动作完全同步,旋风剑鞘早已现出,急急抢攻,两柄奇门兵器尽管舞动地滴水不漏,脚下却在步步后退,眼见就要陷入前后夹击的境地! 枪影迅速追来,却是不及百里追云的速度,危急之间,只听冥将一声狂吼,三米开外的庞然身躯竟然再度涨大一圈,周身上下内力狂涌,竟见道道暗红之气缭绕其上,两柄巨型兵器左右一横,脚下狠狠发力错步,整个身体霎时便被飞速旋转的兵刃狂风包裹在内! 冥将后颈处隐隐可见光芒透出,应该就是蔷薇导师疾声讲解的附魔阵法——“血脉溯源”! 人间界域历史悠远,许多拥有奇特天赋的古老氏族早已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血脉也是交织混杂,渐渐稀微,然而无数年月过后,总会有后代在修炼途中渐渐觉醒这丝血脉,进而掌握那些奇特天赋,激发“返祖”现象! 隶属精神类术法的“血脉溯源”常常用来检验祖先源流,用在战斗之时自然就像冥将这般,得以自主激发,唤醒沉睡在血液中的能力! 冥将的上古血脉,正是传说中天生具有狂化之能,战力瞬间暴涨数倍的“狂战士”! 前后两道剑光分别挡下,兵刃狂风迅速压上,疯狂碾向对手,凶戾与石雨疾飞,残虐共刃锋一色! 两只长剑却已合在一处,狭长剑锋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只见它们轻飘飘斩出,似乎全部落在空处,却是迅速织就一片坚韧无比的剑光丛林,挥舞之间空灵飘渺,不带半分烟火之意! 百里兄弟并肩而行,徐徐退后,从容不迫! 兵刃狂风消耗更巨,当然无法长久持续,很快便停歇下来,冥将的身躯依然布满暗红,双眸血红一片! 远古狂战士一族从来都是有进无退,有我无敌,奇门兵器毫无疲态,继续轰向对手! 身侧银光乍现,秦轻海与他步履交叠,三把武器的攻势竟是不分彼此,合为一体! 剑光骤然感应,迅速一变,兄弟二人齐声喝道: “火!” 无比狂暴的剑光烈焰有如实质,主动迎上,场中局势瞬间胶着! 只见赤炎激荡,银黑骤卷,战意冲天而起,纠缠愈烈、吞吐不息!交战四人此时似乎化身为各自兵刃,早已难辨踪影! 现场观众屏息凝神,精彩之处生怕错过半分! 四人皆是兵器流派,控兵之技更是炉火纯青,在场许多武道家公会的强者都是瞠目结舌,钦佩不已! 不说方才展现出的那些外放武技,就算纯以兵刃对敌,九成九的初级武道家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下,这四位学员如此年轻,就已达到“身器合一”的境地,一句“天才”怕都不足形容! 尽管早已在资料上觅得些许端倪,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不知是哪位武道修者难以控制激动之情,高声喝彩,观众席上顿时喊声震天,比之上午决胜之时不遑多让! 对战场面通过那圈魔造设备,早已传往竞技场外,传到人间界域无数塔区之中,不知多少武道修者都在激动呐喊,热血沸腾,对他们精湛无比的武技神往不已! 在武道界现今的普遍认知里,“兵器流派”的重中之重自然便是兵器,一把经过特殊锻造、拥有特殊属性的高级魔造兵器自然胜过任何未经加工的普通兵刃,然而“兵器流派”其名就和魔造学的历史一样短暂,这场对决除了冥将身上那道附魔阵法之外,却是毫无任何魔造特征,毫无任何外物痕迹! 只见技巧互博,只有内力对撞,针锋相对,毫无花哨! 古往今来,这才是真正的武道精髓! 这四位年轻的天才学员更是拥有无可置疑的武道宗师潜质,神坛之位也非遥不可及! 兵刃狂风再次现身,凶猛暴烈,银白寒光凌厉凛冽,惊心摄魄,两道剑影骤然一收,竞技台上只听一声齐喝: “山!” 恍惚之间,一座莽苍山峰巍然矗立,坚不可摧!兵刃狂风劈斩于上,竟是寸寸变短,那杆银枪更是显出原形,抵在坚石之上,竟是弯曲如弓,难以扎进半分! “林!” 剑光无缝变化,青葱丛林骤然掩住战圈,几道交击声音过后,百里兄弟已是双剑回鞘,微笑着抱拳致意。 厚重兵器此时寸寸折断,只剩把柄,银枪深深扎在地上,难以拔起,胜负已分! 冥将那身重甲上面清晰可见破碎之痕,早已撤去狂化,秦轻海捂着一只肩膀,得靠冥将搀扶才能勉强站在原地,不过神色却是极为舒畅,大声笑道: “追云兄弟、逐月兄弟,我们可是又多撑了三分时间,不过还是没能逼出你们压箱底的手段,来日方长,过段日子再战!” 百里兄弟齐声应道: “求之不得!” …… 那套合击剑法完全就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可是听秦轻海的话语,百里兄弟竟是还未出尽全力! 在两年多前的无数次修炼尝试中,御早已从许多本武道功法里读过这段古语,后面还有两句,便是“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无影枪法与血脉狂化的组合已是威力极大,百里兄弟的威胁在他心里更是再度拔高!如果决赛选择混战的话,伽罗这边除了他与湘湘配合,以法术对抗之外,实在很难抗衡! 更何况,淬火断刃还有两位队长未知深浅! 淬火学院队长,乾天同学言语间极为推崇的那位远房堂姐,乾雪已然站在残破的竞技台上,静静望向对面。 方才这场对战自然算做两胜,乾雪身为队长,实力自然数一数二,此时上来,便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一 断刃对淬火(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闭目许久的鹤滔似乎被刺了一下,睁开眼来,嘟囔道: “怎么这么快……” 鹤滔看了看己方阵营,冥将与秦轻海正在闭目调息,南度与还未上场的纪梵希一脸无辜。 他转头望向乾雪,无奈道: “雪姐,不是还有一场吗?” 乾雪静静道: “你养意这么久,应该差不多了吧。” “养意”二字一出,现场维持秩序的武道强者们更是震惊! 由招入势,由势化意,这是武道一脉自古以来从未断绝的修炼理论,也是每位武道家梦寐以求的高深境界! 根据鹤爷爷的说法,拳意是武道家精神意志的高度凝聚,举手投足皆有意在,即便内力不够宗师,实力却胜过宗师! 不过鹤爷爷所说是拳意大成之境,普通修者即便突破宗师,很多连拳势都摸不到方向,天才如千羽宗师,也只修得拳势大成罢了。 然而掌握拳势之后,拳意便再非不可捉摸! 拳意说到底也是精神意志,神不满,意不足,便要养! 一夜熟睡后精力充沛、神采飞扬,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养意”二字却是说明,这位鹤滔队长同样掌握了拳势真义,走在追求拳意的光明大道上! 他不过六星初级武道家,在这门古老理念上竟与千羽宗师平级,武道天赋实在罕见! 鹤滔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理所当然道: “雪姐,小纪和夏尔妹妹还没上呢,让我再睡会儿……” “不要浪费时间!你若胜了我,明日决赛你们上!” “……还是那么性急,真是无趣……” 鹤滔只好起身,嘴里嘟囔道: “我家那位花心妹夫,当然是我去招呼了……” …… 鹤滔慢悠悠走到台上,居然打了个呵欠,完全看不出所谓的“意”养在哪里。 然而蔷薇导师刚刚宣布开始,场中似乎传出一声轻响,鹤滔竟已不见踪影! 他施展的便是魔网“个人资料”里被各路评论家标红置顶的武道身法——瞬动术! 谁若能像他一般,双脚以难以置信的高速踩踏气流,同样可以瞬间消失,虚空行走! 悠悠轻响就像意态悠闲的踏步之声,渐渐响作一片,乾雪静静站在场上,目光忽上忽下,鹤滔的身影竟似被乾雪的目光逼视出来一般,每每都在目光下落之处出现! 鹤滔的神情依然那般闲适,身影出现之时,脸上竟是带着享受之意,踏步之声更加密集,他的身影渐渐布满整座场地,就连近处的观众席前都有身影出现,与竞技台边缘都隔着数十米远! 乾雪却是闭上双眼,空中忽地飘起一阵微风,无数细小之物如雨丝一般,淅沥洒下,细细望去,那些落地渐渐消失的雨丝竟带着淡淡樱红之色! 鹤滔背负双手,衣衫无声猎动,潇洒的身影与漫天雨丝交叠在一起,就像无数位雨中漫步的游人一般,极是浪漫! 然而那些身影忽地动作起来,漫天踏步声中,只见他双手缓慢伸出,如圆合抱,一手按压,一手探采,然后双臂挤靠,如同在揉搓一只无形气球一般! 漫天雨丝骤然散乱,紧接着竟纷纷投入无数身影怀中,化作樱红色的雨球,只听鹤滔曼声吟道: “鹤家云手——混元!” 无数颗雨球骤然爆射而出,砸向乾雪头上! 乾雪的身体竟是瞬间虚幻起来,雨球透体而过,在地上轰然炸裂,早已残破不堪的竞技台更是凄惨! 无数身影忽然聚拢,竟是围作一个球形,将乾雪罩在当中,身影单掌推出,接着迅速前翻,无数道透明而扭曲的震波如同激射而出的水流一般,冲击在乾雪身上! “鹤家云手——潦天!” 远远望去,乾雪的身体也像被扭曲一般,无数道震波虽然击中,却似击打到坚硬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 轰然之间,震波纷纷碎散,一株参天巨树出现在乾雪站立之处,无数根粗壮枝干伸展四方,巨大的球形身影外罩被纷纷刺透,鹤滔的身影仿佛悬挂在无数枝干上的果实一般! 身影登时再起,却是汇作一只巨大手掌,森然拍下! “鹤家云手——贯海!” 参天巨树更加挺拔,所有枝干朝天怒放,如同无数柄利剑一般,迎上那只手掌! 掌枝交击,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参天巨树摇身一晃,枝干巨剑竟是纷纷缀满粉红,无数花瓣飘扬如雨,手掌霎那之间便也染满艳色! 手掌继续涨大,压得根根枝干咯吱作响,似乎难以承受,然而那些花瓣却是瞬间化为红针,深深扎入手掌之内,巨树主干之处浮出乾雪身影,低声道: “魔造——赤尾!” 花瓣红针竟如无数颗炎爆魔法一般,齐齐爆裂,手掌登时残缺不全,被那参天剑枝猛地一戳,终于消散! 鹤滔落在地上,脸色泛白,衣服上也挂满了口子,对那巨树苦笑道: “雪姐,不用这么狠吧…… “我认输!” …… 评点环节已经结束,兴奋的观众们也开始陆续散去,伽罗观战席上,乾天与那三位英灵分身却是举手托腮,依然怔在那里。 一双胖手在脸上狠狠拍了拍,乾天喃喃道: “……雪姐又变强了……御哥儿……我还是不想拖大家后腿!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朋友们皆是默然,御看着沮丧不已的乾天,更加理解他的心情! 两年以前,他也同样这般! 心中微微一动,隐约有个想法忽然出现! 蔷薇导师主持时曾经说过,唤灵乾家是以“塑形”为本,乐文家则以“融合”、“借力”为主。 身为英灵的梅丽莎在秋儿小姐面前似乎更像一位侍者,就连汲取星力都要得到秋儿小姐允许,主从之意极为明显! 乾雪也是乾家之人,修炼的也是星祈术法,但在那株樱花树灵身上,却是难以看到主从之意的存在! 对战鹤滔之时,她与那株樱花树灵也是合为一体,与擅长“影匿术”的乐文海毫无分别! 乾天的三位英灵一定不是在抗拒他这位唤灵师,难道她们自始至终抗拒的,竟是塑形之后这种主次分明的地位?竟是星祈术法本身? 听到这些,乾天苦苦思索起来,脸上挣扎一片! 三位英灵分身似乎毫无变化,又似微微看了御一眼……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二 意料之外的决战(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罗兰……我是真的没把握啊!” “无所谓啦,开心就好了!” “可是……” “喏,人家都写了——买定离手,概不退款!走啦走啦,比赛快开始了!” 罗兰手上捏着一张彩票,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前日里的五枚蓝晶币自然是打了水漂,不过罗兰昨天却是收获满满,伽罗学院获胜的赔率非常高,罗兰的两枚蓝晶币一下子翻了几十倍,扣除三成税收之后也装了满满一大口袋。 御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两枚蓝晶币是罗兰当时的全部积蓄…… 伽罗学院今天的赔率倒是不太离谱,却也明显不被看好,留下七枚本金之后,剩余的所有晶币就变为那张彩票,依然押在伽罗学院身上。 用罗兰的话说,“投注这玩意儿自然要买自己人赢啦!而且是决赛嘛,当然是要梭哈的……” 今天的对战御是真的毫无把握,上一场比赛虽然他的表现堪称神奇,却也是浴火学院过于自大的缘故,客观上讲,如果四只神力生物一开始便火力全开,伽罗这边必定损失惨重,极难拖住各自战场,他更不可能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然而淬火学院的实力则是毫无争议的强大,虽然昨日只上场了四位队员,却是个个身怀绝技,风林火山合击剑法无论攻击防御都很强悍,影匿之术也是任何一位法系修者无法忽视的巨大威胁,队长乾雪更不用说,那般威力的樱花树灵简直超出了初级职业者的层次!哪怕那位夏尔同学毫无战力,淬火队伍也是强势无比,无惧任何战斗形式! 所以昨天御便没有过多考虑战法的事,在他看来,这场虽说是决赛,本质上还是切磋交流,只要尽力战斗就好,即便输了也没关系,而且淬火学院毕竟不像浴火学院,还有一些过往“恩怨”在,看他们与断刃学院对战时便很友好,想来今天也会如此。 不过那袋蓝光闪闪的晶币却有些可惜,身为孤儿,还要勤工俭学,罗兰的生活其实很不容易,那笔“巨款”留在手上,他的日子也能改善不少! 御不禁很是后悔——若是方才用西兰花计算的话,没准儿罗兰便会慎重许多…… …… 数万名观众早已就位,蔷薇导师更是激情四射,火力全开,就像不知疲倦的旋风一般煽动全场,观众们的热情熊熊燃烧,现场气氛愈发火爆翻腾! 伽罗学院的主场优势毫无疑问,每一位队员出现在晶幕上,都会有无数观众高声呐喊他们的名字,淬火队员们虽然少有这般待遇,热烈的掌声也是丝毫不缺。 比赛很快就要开始,御和罗兰穿过竞技场里长长的走廊,加快脚步往己方区域赶去。 刚要走出门洞,迎面却闪出一道身影,将他们拦了下来。 淬火队长乾雪静静看着他们,道: “御,能否单独说几句话?” 罗兰耸了耸肩,走了出去,竞技场里顿时响起他的名字。 御茫然点头,只听乾雪问道: “听说你便是琳大师?” 他很是无奈,这个身份连刚到伽罗的秋儿小姐都能知道,告诉乾雪也很正常,看来之前刷任务的举动实在太过张扬了,他不禁又有些后悔,只好点头承认。 “‘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帖子我看过了,非常精彩!” “呃……谢谢!” “听说乾审判长将议长大人的法神传承赠给你了?” “是的……” “那样的话,你身上应该就有两份传承了吧?” 听到这话,御的心里猛然一惊,身上蓦地激起一层冷汗! ——这件事情他完全遵照长辈吩咐,从未再告诉过任何人,就连罗兰都不清楚,乾雪队长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硬起头皮道: “……乾雪队长,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乾雪唇边泛起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看上去竟是有些古怪,继续道: “我有幸得到一份法神手稿,读过法神大人真正的遗言,所以我知道,传承绝对不会无端开启!而你也不会无端获得如此进步,在魔造学上突飞猛进!御,我想法神大人留下的那道意识形态阵法,你应该看懂了吧!” 御连连摇头,矢口否认,哪知乾雪的脸上竟是蓦然涌出狂热,急声道: “我也是名真正的魔造师!我也明白那道阵法的意义!我也曾经无数次尝试看破那道阵法却不得其门!虽然修的是唤灵之术,我却也想追随法神大人的步伐,走出一条唤灵与魔造体系交相融合的新路!进而探寻所有元力的本质!御,你应该最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 “你放心!我自知能力有限,绝对不会觊觎那道阵法,绝对不会强求我无法触及的东西!可是身为一名真正的魔造师,必然要走能核改造之路!而我的魔造学如今遇到了瓶颈,如何像改造魔莲一般改造灵环我全然不知!所以……” 狂热之色更甚,乾雪的俏脸几乎贴在御的眼前,道: “乾议长那份传承,能不能转赠给我?” 御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乾雪的表情他无比熟悉,那是无穷无尽的沉迷与渴求,她和西娅姐姐全无两样,都是魔造学这座宏伟宫殿里的痴人! ——他自己岂不也是这般?! 可他却是无能为力!更加不能承认乾雪所说的一切! 婆婆与两位院长反复告诫,就连奥古斯都老族长都亲自为他遮掩,虽然不清楚究竟为何,至少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他早已明白! 更何况两份传承如今早已合二为一,便是他想给,除了法神大人之外,谁又能将其分开?! 他只好道: “……抱歉!乾雪队长,我真的只有一份传承,实在不能帮你……” 无尽狂热骤然消散一空,乾雪面无表情,平静说道: “乾审判长看重之人,就是如此器量?” 比赛的钟声已经敲响,双方队长却不见人影,竞技场内渐渐哗然,御连忙走向门洞,低声道: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乾雪静静站了一会儿,方才步入竞技场内,观众们虽然议论纷纷,掌声依然冲天! 路过伽罗区域时,只听乾雪平静说道: “你既不给,我便来拿好了!” ……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三 意料之外的决战(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依然还是固定流程,双方队长首先上台,决定比赛方式。 御选择的当然是“捉对”,对面百里兄弟二人必须要将其分开。 乾雪面色平淡,仿佛方才的对话全然没有发生过,此时却是举起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观众们安静下来,扩音魔具交到乾雪手中,她转身面对神坛尊席方向,道: “尊敬的伊恩院长,我有一个请求。” 今日是最终决赛,也是交流会落幕前最后一个环节,五大学院的神坛强者都来到这里欣赏比赛,闻言纷纷望向乾雪,淬火学院乾阡陌院长表情有些疑惑,明显也不知情。 伊恩院长笑道: “乾雪队长,你说吧,只要不太过分,伽罗学院都可以答应。” “我代表淬火学院,请求更改决赛胜者奖励,不知道可不可以?” “呵呵,探查完毕的遗迹看来并无多少吸引力啊,乾雪队长,你想要什么奖励?” 乾雪一手伸出,直直指向不远处的御,平静道: “伊恩院长,我要他!” 先前乾雪从伽罗方向出现就很让人在意了,这句话更是莫名其妙,伊恩院长愣了愣,问道: “乾雪队长,这是何意?” “如果淬火胜了,我想邀请御同学去淬火学院待一段时间!” “……理由呢?” “自然是与他共同研习魔造之学!” 伊恩院长奇怪地看了乾阡陌一眼,对方摇了摇头,他无奈道: “乾雪同学,这恐怕不合适吧……” 乾雪却也愣了愣,直接问道: “伊恩院长,为什么?” “……研习魔造之学,在我们伽罗学院不可以吗?” 乾雪依然毫不客气,即便面对神坛强者,也是惧意全无! “这里闲杂人等太多,干扰也太多,完全不合魔造研习的要求!我邀请他,自然是要与他朝夕相处的!” 现场观众一片哗然,“朝夕相处”这个词语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这位容貌上佳、实力非凡的女孩子当众提出这等要求,难道竟对伽罗队长有倾慕之意? 而且乾雪队长不是唤灵师么,居然提到魔造研习,难道魔造学只是幌子,她其实是在当众示爱?! ——怪不得方才会出现在伽罗学院那边…… ——这种稀罕事,有生之年没准儿都见不到第二次啊! ——不过却也难怪,“队长”虽然背着“罪人”身份,人品德行很有问题,然而实力却是足够强悍,据说面具下的真实相貌更是祸水级别! ——朝夕相处,花前月下,少男少女,日久生情……想想都觉得浪漫啊! ——再说了,女孩子都已如此主动,勇气实在可嘉!伽罗学院作为男方,便是答应下来又如何,难道还能吃亏不成? 只听乾雪又道: “尊敬的伊恩院长,若淬火胜了,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在此期间,我以生命保证御同学的安全!若是败了,我乾雪自当承担代价,侍者也好,奴仆也好,但凡他有任何要求,我乾雪全部接受,绝无异议!” 这番表态更是火上浇油!好事者们想也不想便站在乾雪一边,纷纷开始起哄,现场到处都是鼓噪之声! 乾阡陌院长沉声喝道: “乾雪!不要胡闹!” 然而乾雪却似全未听到,依然望着伊恩院长,面色极为坚定! 伊恩院长一阵无语,大庭广众之下,他总要顾忌伽罗学院的形象,他的传音早已钻到御的耳朵里,回应当然是用力摇头,此时却也不好细问真正原因,只好无奈道: “乾雪队长,御同学又不是物件,你看能不能换一个……” 乾雪沉默下去,然而很快便抬起头,些许犹豫一扫而空,她直直望向伊恩院长,扩音魔具垂在身侧,嘴唇微动,无声念道: “噬魂之术…… “图书馆…… “意识流派……” 伊恩院长目光骤然冰冷,乾雪的唇语几位神坛强者当然看得分明,鹤无虞院长与沐先生对视几眼,神色迷惑,乾阡陌院长却是沉吟不语。 三曜主祭手握一根通体乌黑的权杖,式样竟与纳兰伊敏那根全然相同,背后幻影神焰吞吐,形貌俨然,呵呵笑道: “伊恩院长阁下,既然决胜奖励已经更改,那便再改一次又何妨,数万民众在此观战,还是不要扫兴的好,我看乾雪队长的请求并不过分,不如就应了吧。” 三曜主祭音量不大,却似响在所有人耳边,观众席上声浪渐起,催促的呼声清晰可闻! 伊恩院长长眉微动,无奈叹了口气,终于点头应允。 竞技场内瞬间腾起巨大掌声,御的耳边,一丝话语微微飘过: “御!一定要赢下来!” …… 乾雪转身回到己方区域,对比赛形式毫不纠缠,她在淬火队伍里威望极高,队员们明显对她极为尊敬,纷纷起身相迎,无人对她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御神色凝重,伽罗众人也不好多问什么。 第一场对战即将打响,那位身体单薄,神色畏怯的夏尔同学率先走入场中,淬火一方竟是放弃了所有主动权,显得极为大度! 夏尔同学登记的职业是一位四星唤灵师,似乎很少与人战斗,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战绩,蔷薇导师的介绍也很简短,看来她掌握的资料也是寥寥。 湘湘与海瑟同学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却是被御拦住了,他的脸上此时平淡如水,竟仿佛换了一张面孔,就连两位女孩子都觉得有些陌生。 不知不觉间,御已再度进入昨日那般出离状态,整个人都仿似浸入心海,平静无波! 外界嘈杂远远而去,眼前不时有细密图像飞闪,此时的他,更像一位藏在双眼之后的旁观者,流元视野所见,皆是归属另外一方世界! 对方已知四人战力,皆是强手!伽罗这边,罗兰的罡体战技他很放心,湘湘改进后的九龙炎闪更是强大,他们两个分别对上百里兄弟,胜负至少也在五五之数! 海瑟同学虽然进攻手段匮乏,神术却有足够的防御能力,影匿之术虽然无孔不入,乐文海的攻击却是普通,海瑟同学只要维持神力壁障,与对方比拼晶力消耗,至少也能拖一个平局! 这样的话,只有让乾天同学迎战了!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四 意料之外的决战(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乾天用力点了点头,走进场中。 樱桃、山竹、西瓜三位英灵分身迅速出现,一字排开,挡在乾天身前。 乾天一直以来的战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利用三位英灵更加凝实的体魄发动近身攻击,围殴对手! 此时也是如此,随着他的念头,樱桃与山竹一左一右,迅速冲向对手,西瓜身形飘忽,紧紧跟在后面。 三位英灵分身虽然平日里与乾天同学的姿势一模一样,看上去有些好笑,不过战斗之时她们都能理解一些简单的指令,虽然实际攻击只有最普通的拳脚功夫,却是三位不惧刀剑不怕死伤的战士,再加上身法轻灵,攻势如潮,普通的职业者很难抵挡! 不过能站在这里,夏尔当然不是普通的唤灵师! 指间戒指微微一闪,一根两米多高的粗壮石柱轰然落地,夏尔迅速闪到石柱背后,双手与额头皆是贴靠其上! 那根石柱上沟孔遍布,残痕俨然,仿佛历经风蚀雨蛀,日月侵袭!几圈粗糙绘就的环状漆饰早已颜色古旧,斑驳剥落,远远看去尽显荒蛮之意!两只石质枝角插在石柱顶端,分别伸向空中,其中一只明显短了一截,似乎早已残损,不堪岁月! 许久未曾开口的千饮宗师猛然站起身来,惊讶道: “图腾柱?!” 三位英灵分身已是冲到石柱面前,拳脚递出,夏尔双手猛然一提,那根石柱竟然离地而起,轻飘飘得似乎毫无重量! 粗壮的石柱横身一扫,三位英灵分身躲闪不及,皆是倒飞开去! 樱桃与山竹手脚断折,身体扭曲,却是迅速恢复过来,英灵们消耗的是唤灵师的灵力,只要相距不算太远,籍由他们之间的奇妙联系,灵力便能隔空输送,这也是唤灵一系的优势! 石柱倒拖在地,似乎小了几圈,依然有大腿粗细,在娇小的夏尔手中极为显眼,石柱在地板上迅速碾出一道裂痕,夏尔竟是主动攻上前来! 一看便知,那根石柱极为沉重,挥舞之间尽是骇人啸音,夏尔的双手似乎已与石柱长在一起,残影如泼,比之冥将同学的刀刃狂风毫不逊色! 三位英灵分身丝毫不惧,合身迎上,她们渐渐适应了石柱的攻击节奏,被击飞的频次也在迅速减少,三道身影渐渐嵌入其中,虽然很少攻至夏尔身边,局面却是胶着下来! 蔷薇导师见缝插针,扩音魔具迅速递到千饮宗师嘴边,开始讲解。 在人间界域绵延数万年的“皇朝时代”之前,所有文献书籍都将那段古老岁月称为“蛮荒时代”! 那时还没有国家概念,人间界域氏族林立,种群众多,先民们普遍智识不高,实力低下,生活艰难,常常以石柱供奉族中先祖,或是某些自然异象,在石柱旁举行祭祀,籍此寄托心灵,祈祷安定。 岁月推移,寄托与祈祷渐渐化为崇拜,先祖魂灵与异象在石柱中渐渐合体升华,形象大变,就像后来才出现的唤灵体系一般,开始拥有神奇的力量,甚至开始拥有灵智和记忆! 在先民们留下的古老遗迹里,这些石柱被尊称为“图腾”!是任何氏族中神圣不可侵犯之物! 甚至只有拥有了图腾,氏族之名才能被世间承认,才是氏族在大地上据地立足的根本! 而氏族之中,能够沟通图腾之力,庇佑族群的极少数人,叫做“萨满”! 蛮荒时代末期,人间界域最大的族群便是“夏族”,皇朝时代的起始,便是“夏朝”! 这位夏尔同学原来竟是数万年前夏族的后裔,身上竟是流淌着古老萨满的血脉! 数万年前的图腾柱,得以再次现于世间! 观众席上惊呼不断,如此遥远的神秘历史,如此神异的图腾石柱,难以想象! 石柱四下翻飞,滴水不漏,挥舞之间,夏尔的神色完全不见疲态,远古“萨满”之威可见一斑! 这样的局面,乾天只有远远站在一旁,完全无法插手! 他毕竟是六星唤灵师,体内灵力还很充足,只是不知对手攻势能够持续多久,这场对战会否这样消耗下去! 战圈之中,忽然传出连串窸窣脆响,石柱残影倏然涨为原来大小,逼退了三位英灵,竟是霎时立在原地! 夏尔双腕双踝处各见一条玉石贝壳编串而成的手链,竟是绕着石柱走动起来,就像跳起一种失传已久的舞蹈,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她的怪异动作连绵不绝! 一根更加粗壮的石影蓦然出现在乾天头上,轰然砸下! 乾天虽然看似矮胖,身体却很是灵活,精神术法增益之下,反应速度也是极快,不然也不可能在东方青龙爪下坚持那么久! 那道石影竟有三米方圆,乾天连滚带爬,总算是避开了直接压击,他迅速撤往空旷之处,三位英灵纷纷与他会合。 石影消散,竞技台上只见一道巨大凹坑,无数皲纹裂向四方,若非乾天反应得快,这一击就将结束战斗! 清脆声响次第不绝,古怪的舞蹈仿佛唤醒了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那根石柱如今竟是残损皆全,焕然一新,就像时光在它身上倒转一般! 夏尔唇间喃喃不止,不知在诵念些什么,乾天一时间进退为难,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夏尔扬声唱道: “墓门有棘,斧以斯之! “夏族有敌,蹴而裂之! “——蹴——裂!” 十数道石影蓦然齐现,接续落下,砸出一道又一道深坑,宽大的竞技场仿佛被成群巨象疯狂践踏! 夹缝之中,乾天使尽全身本事,苦苦闪躲,喘息之余偷眼望去,山竹与西瓜两位英灵早已消散,被成群石影压作粉碎,樱桃正被三道石影锁在中间,无处躲藏,眼看也要化为齑粉! 英灵分身即便粉身碎骨也只是躯体暂失,很快便能继续召唤,乾天身为唤灵师,当然更是明白,然而他自修炼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战斗,三位英灵也从未像今日这样被人完全击散! 乾天心中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就像一把巨大的钝刀插入胸口,又在疯狂搅动一般!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冲到樱桃身前,将她用力抗在肩头,险而又险避过了石影!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五 意料之外的决战(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可是他们落地之处已在角落,十数道石影层层叠叠,竟已封锁住所有角度,即便以他的速度,也再难逃脱这轮攻击! 海瑟同学与湘湘早已冲到竞技台下,高声喊着要他认输,御身为队长,有权中止这场比赛,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流元视野中,名为“樱桃”的英灵分身低头看向还在疯狂寻找闪避之处的乾天,原本呆板的双眼深处,此时竟是微微闪出几丝灵光! 两只“肉团”在樱桃背上迅速蠕动,蓦然化为一双银光湛湛的翅膀! 重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冲天而起,在石影缝隙之中轻盈折转,乾天被樱桃挟在肋下,他们已是身在高空! 就连那些石影都被他们甩在脚下! 湘湘与海瑟同学这才松了口气,罗兰奇怪地看了御几眼,没有多问什么。 早已安静的观众席此时猛地热烈起来,人们都能看出,那位乾天同学紧要关头终于突破极限,竟是有了飞天之能! 虽然乾天的英灵无法伤到对手,夏尔的图腾攻击却已失效,如此看来,这场比赛很可能会以平局收场! 对于伽罗民众来说,己方最大的短板能够拼来一场平局,已是最大的惊喜了! 乾天与樱桃盘旋在高空,他也是这样想,无数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千饮宗师,等待他的判决。 然而清脆声响遽然一收,只见图腾石柱之前,夏尔双膝下跪,双手与额头深深拜落,五体投地! 图腾石柱猝然一浮,忽地原地旋转起来,只听夏尔扬声唱道: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夏族有敌,锢翼禁空! “——禁——空!” 一道无形之力自那图腾柱上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尘烟簌簌而落,气流静静如锢! 双翅蓦然失力,樱桃与乾天摔落场中! 石影再度压下,悬在他们面前,距离身体不过半寸! 第一场对战,到底还是输了! …… 观众们毫不吝啬掌声,乾天的名字此起彼伏,似乎他才是胜利者一般。 乾天回到伽罗区域,圆圆的胖脸上明显带着遗憾。 好友们纷纷伸出手,狠狠拍打着他的肩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 樱桃的双翼收在身后,表情依然那般呆板,御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对乾天道: “昨天我想错了,樱桃她们抗拒的应该不是星祈之术或者主从地位,问题还在你的身上!” “啊?!御哥儿……我……我怎么了?” “从你的战法上就能看到,每次战斗都是她们三位冲锋陷阵,你却躲在后面,或许最开始时你实力有限,但是时间久了,她们三位难免会认为你是一个懦弱无能、毫无担当的人!我问你,夏尔第一轮攻势虽然骇人,但以你的能力,当真无法与她们并肩作战吗?!夏尔每次攻击都要预先准备,但你的第一反应却是闪躲,有过主动进击的想法吗?!英灵们都是先祖残魂,都是有心的!”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全然没有在意乾天涨红如血的面色! “方才的举动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从结果上你应该明白,与英灵们的沟通只是手段,最关键的是要获得她们的认可!乾天,在这方面,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刚才开始,好友们或多或少都已察觉御的奇怪,他这番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是无可辩驳。 而他现在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一位合格队长的标准,更像是位指挥若定的统帅,行止之间威严尽显! 乾天霍然挺直身体,大声道: “我明白了,队长!” …… 依然如第一场般,百里追云主动走到台上,等待伽罗学院应对。 淬火学院的表现堂堂正正,仿佛在为胜利之后的奇怪奖励加以注脚,又似在压抑着某些东西! 御看了看场上,沉声道: “湘湘,你上吧!” 湘湘点点头,起身上前,一只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御也站起身来,眉间隐隐有些起伏,似乎在纠结些什么。 湘湘的脸上悄然漫过一抹红霞,被御拉住的手掌微微发烫。 激战在即,她也分不清那丝火烫之意究竟来自谁的掌心,御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 “湘湘,靠你了! “还有……小心!” 手掌分开,湘湘“嗯”了一声,纵身上台。 身为一名合格的战士,长久以来的严格训练让她的心瞬间如冰雪般冷静。 然而冰雪深处却有一丝灼灼不息的火星,在漫山遍野的冰盖中依然熊熊炽烈!若有风起,便将燎原! ——那是她曾经的队员!她承认的队长!她珍视万分的朋友!她默默注视了两年之久的人! ——你们又是何许人也?!竟敢以他为注?!竟要对他下手?! 狂风顿起,龙首翻腾,前所未有的巨型风火在她身后蓦然出现,战意冲天! 在她对面,旋风剑鞘疾驰暴转,烈焰剑身赤芒乍现,一柄剑器竟似万流归一,煞气森寒! 百里追云面寒似铁,目射冷电,最为尊敬的乾雪队长竟然对一位陌生之人如此上心,不惜将她自己作为代价,必然有她母庸置疑的理由! 他不需要知道是何理由,为了自己无比尊敬的队长,面前对手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强大还是弱小,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碾压成泥,碎灭当场! 如此,方才不负胸中那些压抑已久的东西! 手中剑器与他心意相通,蓦然爆出一声高亢龙吟,赤芒合着旋风暴涨数十米长,当头斩下,无情之意勃然而起! 高逾屋顶的狂风龙卷登时压为扁平,倾侧立起,竟以无法看清的高速疾旋起来,边缘炽焰旋卷,烈意如刀! “融合魔法——风火轮锯!” 巨大的铮鸣振聋发聩,刺耳无比的摩擦声又让现场观众牙酸难忍,风火轮锯与赤芒剑气抵在一处,难分难解! 那道风火轮锯骤然居中裂开,竟是平平分为两片,一片与赤芒厮杀,另一片迅速横身,疾掠而去,割向对方腰身! 百里追云一手执剑,另一手在旋风剑鞘上一抹,一串旋风便套在臂上,只见那只手臂收于对侧腰间,就像还剑入鞘一般,风火轮锯近至眼前,百里追云冷声喝道: “风剑——荡寇!”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六 意料之外的决战(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臂剑惊空,寒光乍现!风火轮锯立时弹飞开去,还未落地,便已片片碎裂! 百里追云手臂不停,再次还于“鞘”中,继续“拔剑”! “火剑——乱花!” 无数条赤色剑影竟似划破了二人间数十米的虚空,瞬间出现在湘湘身前,每一处身躯都有赤影袭来! 一只龙首现于湘湘身前,忽地迎风暴涨,竟比千羽宗师曾经斩杀过的蛟蛇还要巨大,那只龙首张开血盆巨口,猛然一吞,无数赤影尽皆葬身腹中! 龙首动作不停,直直没入风火轮锯中央,轮锯两端迅速鼓为锥形,竟似侧立起来的巨型陀螺一般,陀螺两端隐见龙首一头,无数颗小型龙首从中喷出,借着轮锯高速旋转之势,铺天盖地一般射向前方! “融合魔法——风火磨陀!” 百里追云面色沉肃,急忙收回长剑,赤芒剑气立时便被击散,巨型陀螺此消彼长,刃锋之处霎时伸作两米宽厚,挟带无数龙首碾压向前,隆隆滚滚! 剑光短暂一收,倏然再次泼洒,百里追云身随剑走,在虚空中留下道道晦暗金光,一座倒扣于地的庞然钟影迅速成型,通体尽是古铜之色! “山剑——金钟!” 几乎在钟影成型的同时,巨型陀螺便轰然砸上,金铁交击之声震天响起,在座观众无不胸闷欲呕! 陀螺冲击之处只见一道巨大凹痕,钟影深陷!无数龙首疯狂扑上,争相撕咬,那金钟壁罩上面炸响连连,火舌阵阵,古铜之色瞬间变薄,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百里追云满头碎发根根炸起,蓦然发出一声暴烈怒吼,七窍之中竟是爆出道道血线! 淬火阵中,百里逐月惊惶万分,呼喊不断! 场上声响排云惊空,几乎淹没了一切,些许呼喊与之相比便如蚊讷一般! 百里追云的面容早已痛苦扭曲,决然之意更是坚若铁铸! “阴剑——归墟!” 金钟蓦然腾空而起,巨大的钟身冲前一跃,竟把风火磨陀罩在身下! 只听那风火磨陀疯狂冲击,金钟周身处处鼓起,就像迅速溃烂的脓疮一般,很快便再无钟形! 然而钟顶之处骤然开始震荡起来,渐渐蔓延至整座钟身! 一道奇异的“呜呜”声响自那钟里幽幽传出,丝涟不绝,在每一位听闻声响的民众心中,金钟此时就像一座满布坟冢的枯山,哀风悲气似乎已然化为实质,包包坟冢之下唯有枯骨磷花,任何深陷其中之物都将生机尽丧,唯有寂灭归墟! 凄惨无比的金钟蓦然向内陷下,很快便化作一根狭长的金棍,就像被通天巨掌狠狠攥于手心,狠狠捏搓成条一般,扭曲不堪! 然而罩于其中的风火磨陀却也完全爆为元力,只有金棍脚下风流云散的点点火气还能证明它曾存在! 百里追云站在金钟背后,身躯笔立如枪!衣衫之上瞬间洇满血迹,仿佛每一道毛孔都已爆裂一般! 他的目光依然冷酷如冻,一阵如风箱般的激烈喘息之后,一声厉吼再度响起! “雷剑——九天雷动!” 那把长剑竟是脱手而出,半空中只见殷雷滚滚,凭空出现! 百里追云颓然半跪于地,却又咬牙站起身来,这一剑他已倾尽所有,体内丹田更是空空如也,再无任何防御之力! 雷光浓重阴沉,不闻任何隆隆之音,却是凝作无数只追魂夺魄的雷鸦,鸦身光芒夺目,喙尖与翼尾却是黑意凛然! 龙闪火雨早已迎上,却被那雷鸦纷纷啄灭! 风火轮锯竖立如盾,却被那剑锋直直刺破! 数十米距离眨眼便过,雷剑已然杀至湘湘面前! 惊呼中的民众忍不住纷纷站起,人们此时才发现,开战以来,竟是无人退后过半分! 所以此刻,湘湘的目光透过鸦群,直直落在摇摇欲坠的对手身上,既然无法抵挡,那便不用再挡! 所有魔力汹涌而出,聚于手中,竟是无法分出哪道是风,哪道是火,前所未有的凝练让湘湘的玉手颤抖不断,铺天盖地的雷鸦群中,只见两道锋芒透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已落在虚弱不堪的百里追云身上,远远望去,内里杀意竟是凶戾滔天! “融合魔法——金蛟剪!” 两声轰鸣难分先后,炸作漫天元力,两道身影倒飞而出,狠狠撞在防御阵上! 湘湘的衣物烟火蒸腾,裸露在外的无数伤口焦黑一片,那把长剑透胸而过,就连剑柄都深深扎进肉里! 百里追云腰身如裂,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已经斩到脊椎,残破的脏器碎片蠕蠕在地,触目惊心! 面对对手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击,两人竟是无比刚烈,宁可以血肉之躯硬生接下,双脚也不曾离地半步! 宁可置己身与生死之间,也要将对手轰落黄泉! 这是血性与血性的对抗,是悍勇与悍勇的对决! 然而这场战斗却并未就此结束! 百里追云鲜血狂呕,内脏碎片更是随地可见,他的双手用力捂住两侧伤口,残肠断腑堵进其中,额头狠狠抵住空间阵法,竟是一点一点站起身来! 另一边,湘湘双目血红,目眦俱裂,那柄锋锐剑器直直插入石板,竟是将她钉在了地上! 伽罗席上,御长身而起,疾声说道: “蔷薇导师,这一场,我们认输!” …… 治疗团队迅速冲进场内,神术浇洒,就连蔷薇导师都扔下扩音魔具加入其中! 两人皆是拼死硬撑,命悬一线,虽然神术对肉身伤害疗效绝佳,伤口很快便续骨生肌,此时战斗落幕,术法光芒未尽,他们便已昏迷过去! 御的外袍早已脱下,罩在湘湘身上。 外袍一角却是攥在湘湘手中,自他奔向湘湘身边之时便已如此,似乎生怕这件外袍离她而去! 竞技台上,乾雪静静站在对面,静静等待着他! 就像对战断刃学院时一样,淬火学院的战法从来就是这般锋芒毕露,这般堂皇嵬然! 观战至此时,哪怕再是迟钝的观众也已察觉不对,这般对决哪里还是普通战斗,哪里还像他们早先猜测那般,有半分暧昧之意?! 自从那位乾雪队长更改奖励成功之后,这座竞技台便如战场一般,铁蹄溅血,杀伐惊天! 己方已是两场皆败,已是处在悬崖边上,对方最强战力此时上场,显然就在以势压人,逼迫伽罗队长上台迎战!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七 意料之外的决战(六) - 御魔史话 - 京余 那位乾雪队长显然就是此意! 她平静道: “我说过的,你若不给,我便自取! “御,你若没有迎战的胆量,认输便是! “不过,那位法师的血就算白流了!” 罗兰与海瑟同学没有说话,他们都清楚,现在是御的战斗! 御的目光却是还在湘湘那里。 即便身处昏迷之中,湘湘的脸上依然可见丝丝遗憾,丝丝恐慌,簇起的眉头隐在镜框之后,这位素来坚强的女孩子,此时竟是明显带着柔弱! 他伸了伸手,似乎想去抚平它们,却是停在半途,然后缩了回去。 心海深处微微泛起几许乱纹,正如湘湘迎战之前他纠结时一般,即便隐隐觉得那样不妥,手却已是伸了出去! 出离状态之下,冰冷计算当中,那番举动似乎能够起到激发战力的作用,若是他能抛开纠结,遵循计算,说上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或许还将左右整个战局! 此时他却分外厌弃这般状态的自己! 倒在那里的是他无比珍视的朋友,不是一件召之即用,用毕可弃的工具! 她拼尽全力,战斗到最后一刻,只是因为对方将矛头对准了他,她甚至完全不清楚背后的真正因果! 然而她依旧这样做了! 在他冰冷的命令之下,依旧不计生死,依旧义无反顾,只为一场不属于自己的胜利! 台上那人说得好,湘湘的血,绝对不能白白浪费! …… “这样吧!” 乾雪微微扬头,就像胜券在握一般,平静中带着理所当然的笃定! “你若胜了我,后面的比赛便不用打了! “相反,你若败了,那便说明你不配! “即便未来你有通天之望,你也不配! “所以,你的一切,我都要拿走!” 竞技场内此时鸦雀无声,观众席上无人知道这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说什么,无人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少女为何要对那位少年如此执着! 数万双眼睛齐齐落在那位少年身上,以他先前的神奇表现,似乎不应该如此犹豫,那位乾雪的实力虽然是无可争议的强大,却也不应该未战先怯才对! 难道说,他真的怕了?! 此时的御,心中却是暗了下来,寂静如夜! 当湘湘的影子终于再度消失,那点纹波也便成了外物,他的内心也就重归冰雪,世界只剩下台上之人! 那不是对手,那是敌人! 流元视界此时就像两面包覆所有的滤镜,一面是无数张图像奔流直下,一面是无数条元力构成人影,屏蔽了对方所有面目,浓淡之间,许多数字纷纷涌现,开始跳动! 御冷冷看着这些,缓缓步入场中! 观众席上齐齐舒了一口气,震天的掌声再度响起,虽然他们对这位“队长”心绪复杂,但他此刻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也不只是伽罗学院,还有付出与回报,还有得到与失去! “呵!” 乾雪忍不住轻笑一声,继续道: “终于上来了,那又如何呢? “昨天我特意藏起一人,便要赌你不会贸然派出强者,进行不明底细的战斗! “海瑟公主对乐文海,伽罗必胜,风火法师与重盾战士对百里兄弟,胜负五五之数,若是上一场伽罗胜了,你也绝对不会与我对决,只怕会派那位重盾战士上场吧! “所以,你的智略,我一清二楚!” 兵者,诡道也!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上兵伐谋,智者所为! 乾雪这番话锋锐如刀,句句戳在所有伽罗民众心上! 预赛便开始布局谋划,决赛正是收网之时!如此作态,那位乾雪队长看来正是如愿以偿,对于这场战斗更有十足把握! 场中忍不住又起叹息,主场氛围一片颓势! 御依然面无表情,手腕一抖,数十道锋利冰锥飞刺对手,竟是不宣而战! 每道冰锥都有一米长短,冻气凛然,贴地飞掠的冰锥竟在地板上拉出几道寒霜,威力显然非比寻常! 乾雪却是原地不动,素手挥舞,两根手指并在一处,轻描淡写便全部拨飞出去! 她的身上,一道树影若隐若现,粗壮的枝干与她细嫩的手臂交叠在一起,双重叠加又高度凝结的冰锥竟是全然无效! 御的脚步飞速加快,不知多少道“轻灵术”叠加在身上,奔掠之间竟可听到“嗖嗖”声响! 他很快便适应了这般高速,身形折转也越发自如,虽然不如瞬动术那般让人眼花缭乱,渐渐的,他也开始拉出道道残影! 法术当然不曾停止施放,无数道水箭、火球、风刃、雷电轰向对方,一时间,乾雪所在之地完全被法术覆盖,地板炸裂,烟尘暴起,声势极为浩大! 他手链里的卷轴如今何止万卷,支撑这般密集的攻势绰绰有余! 直到体内晶力下降到不足两成之时,这番攻击才告一段落! 御也不再那般不知疲倦的奔跑,远远停留在己方一侧,与乾雪遥遥相对。 两只元力瓶握在手中,抓紧时间补充消耗。 烟尘散去,只见乾雪周身齐齐坍碎,就像置身于孤岛一般,只有脚下方寸之地完好无损。 她的身躯就像对战鹤滔时那样虚幻,那些法术当然是全部透体而过,完全伤不到她半分! 观众席上又是一片唏嘘,“队长”本就是位卷轴流派魔造师,卷轴当然是他的常规手段,这般狂猛的攻击也是卷轴流派的最大特点,那便是以量压人! 怎奈乾雪那株樱花树灵如此神奇,全然无视这些普通法术! 听说“队长”的组合法术极为强悍,为何却不见他施展…… 只靠这些攻击力一般的单体法术,只怕永远都破不了对方的手段! 难道“队长”自知攻击力不足,打算以海量卷轴消耗对手? 那倒还算说得过去…… 不过,那位胸有成竹的乾雪队长难道会愚蠢到原地不动,会中这种显而易见的圈套?! 然而乾雪果真站在那座孤岛之上,一步未动! 那位卷轴储备仿佛无底之洞的伽罗队长,也依然坚持着之前的战法! 法术狂轰滥炸,迅速补充晶力,不知不觉间,这番循环已是完成了三轮! 元力耗尽的吸墨卷轴铺洒在地,至少也有三千余张! 两只元力瓶塞入手链,一叠卷轴捏在手中,“轻灵术”的青色光芒闪耀在后背,眼看又是一个循环的开始!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八 意料之外的决战(七)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就在此时,御却突然顿住了,沿着他与乾雪之间的笔直连线,向后撤了半步! 眼尖的观众们纷纷发现,就在御撤步的同时,那位乾雪队长也自向前迈了一点,两人的动作几乎完全同步,移动的距离也是相差无几! 乾雪的嘴角扬起一道美丽弧线,再度前进。 御冷冷看着她,继续后退! 乾雪索性挺起酥胸,双手负在身后,就像一位天真可爱的少女般悠然踱步。 在她面前很远之处,伽罗队长面如寒霜凝冻,脚下连连撤退!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颀长直尺丈量过一般,不曾拉近,也不曾离远! 这般景象如此诡异,任何一位观众都是一头雾水! 待御将要贴上空间防御阵法,乾雪终于停下脚步,问道: “怎么样,应该足够了吧?” 御没有回答,冷冷点头。 乾雪的脸上蓦然堆满灿烂,仿佛即将得到什么心爱之物一般,急声催促,乍一听来,竟似情人之间的娇嗔! “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为何要快? 每位观众心里都这般发问!谁都没有答案! 流元视野中,三千余条黑白丝线早已黏上乾雪的身体,就像一张浓密无比的巨网,遍布周身! 黑白丝线的另一端,当然握在御的手上! 每番循环结束时,他所站的位置都是经过计算之后,距离乾雪最远之处,也是每一条黑白丝线不至断裂的长度极限! 今天的出离状态比之昨日,感应之能明显更加敏锐!他终于能够确定——来自元力瓶的基础元力竟是并非直接灌入肌肉,而是迅速流入脑后,黑白元力的源流,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那团元轮! 不知是否又有突破,比之昨日,黑白元力的回复速度同样也是明显加快! 两只元力瓶皆是标准制式,元力补充速度与其中的元力密度同样,并非什么秘密! 所以,补充消耗的时间原来大半竟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在复刻对战四象锢元时的手段,便是虚空刻阵! 黑白元力无时无刻都在涌向乾雪身上,将黑白丝线拉到极限长度,每根丝线上的元力灌注便是极限之低! 普通观众们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些,即便身在其中,正常修者也不应该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基础元力动向! 因为人间界域的每位生灵都沐浴在基础元力的浩瀚洋流之中,周身上下每时每刻都有基础元力在亲吻! 可是乾雪却觉察到了! 在这场战斗开始之时,乾雪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甚至还在配合他的行动,放任他布局至今! 不过此时的御根本不在乎对方的用意,出离状态之下,他只知道乾雪身上的黑白之色足够浓重,流元视野之中,他只看到樱花树灵虚幻躯体上的道道阵纹! 无论她使用的是何术法,都将崩溃! 阵阵惊呼此起彼伏,明显带着欣喜! 数万名观众面前,只见乾雪的身上蓦然亮起一道黑白分明的阵法,如同四象锢元阵被破之前,执名神官与北方玄武所见那般! 数之不清的黑白漩涡争相出现,乾雪的身体很快便已覆满,远远看去,简直就像黑白分明,正在疯狂啃噬的食人蚁群! 今日注入的黑白元力足够庞大,生成的漩涡构物足够坚韧,流元的计算结果更是无比明确,只要触上任何一道阵纹,这场比赛便结束了! 可他分明看到,乾雪的脸上依然那般灿烂,面对着黑白漩涡的诡异攻击,她依然无动于衷! 只听乾雪轻声道: “融灵术——明镜止水!” 黑白漩涡霎时间停止了动作,就像被封在琥珀中的古老生物一般! 乾雪继续道: “融灵术——镜花水月!” 随着这声低吟,她的身体自那团黑白之中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黑白之外! 御的瞳孔骤然紧缩,只见乾雪素手一挥,那团黑白竟被从中剖开,露出内里那道阵法,而他无论如何催动,阵法与黑白漩涡都像凝固一般,全然定在那里! 乾雪的脸上蓦然现出他无比熟悉的狂热之色,死死盯住那道阵法,不时伸出手指,临摹着那些阵纹! 渐渐地,她的面色沉了下去,明显露出失望之色! 她低低念道: “聚元阵?!凝缩阵?!冲击阵?! “还有一小半风柱术?!” 她霍然抬起头,望着御道: “基础元力?!还有如此简陋的阵法?!这就是你的最强手段?! “这就是你的魔造?!” 御冷冷不答,乾雪定定望了他半晌,脸上重归平静,淡淡道: “你果然不配拥有她们!” 双臂蓦然张开,那株樱花树灵自乾雪站立之处迎风暴涨,顿时参天! “魔造——千针宴!” 无数花朵竞相绽放,满树枝桠瞬间樱红粉黛,落英缤纷! 无数片如初雪般的花瓣离了枝头,顿时凝如根根红针,急落如雨,那道阵法霎那间被刺得千疮百孔,黑白漩涡更是齐齐爆碎,星流云散! 流元视界突突震颤,暴起警声!那些红针铺天盖地而来,无比疾骤,就连四面八方的空间防御阵法都成了靶子,整座竞技台上只见绯色流瀑、泼天樱雨! 流元视界早已被无尽数据填满,急刺而来的万千红针此刻竟然各自拥有了独立编号,各自套上一道紫黑色的细小方框! 无数枚红针扎入地面,凝立不散,那片区域便难以再次立足! 有多少红针编号刚刚消失,就有多少紫黑方框再度出现!尽管每时每刻他要应对的或许只有十数枚,他的身法却是早已催动到了极限,必须做出取舍! 双腿部位当然不能有丝毫损伤,石肤术即便再怎么变形也会影响速度,手链又是戴在右腕,取用卷轴总归不太方便,他索性挥出右臂,狠狠砸向瓢泼而来的针雨,很快,整条右臂便像陷入绝境的发狂刺猬,鲜血淋漓! 数万名伽罗民众揪心不已,几乎窒息! 他们绝大部分都是修者,大半数人都知道,那些红针绝对是灵力构物,普通的魔法护盾根本无法抵挡,贸然施放只会更加被动! “队长”的选择完全正确,可他还能支持多久?!最强阵法都被轻而易举破掉了,他还有没有别的手段?! 一 伽罗篇 一百二十九 意料之外的决战(八)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的面色依旧冷漠,右臂外侧已是没有一处好肉,仍旧疯狂挥舞! 身在局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红针根根都是阵法所生,那株参天巨树的所有枝干上面,竟是刻满了改造之后的“冰锥术”! 乾雪的魔造之学竟是另辟蹊径,将无数道阵法刻在英灵身上! 她自己的身体融在粗壮的树干里,就连鹤滔的攻击都无法奏效,坚逾精钢! 这才是真正的攻防一体! 满树花枝终于落尽,竞技台上红芒尽染! 倾泻而下的数据终于一缓,却是瞬间漆黑如墨! 御霍然转头,死死盯在右臂之上! 只听乾雪平静说道: “魔造——赤尾烹!” 无数樱针表皮几乎同时剥落,瞬间乍起铁水般的炽热光芒,轰然爆裂! 它们原来竟是组合术法!内里竟是改造后的“炎爆术”! 十数道火系魔法护盾笼罩周身,在遍布全场的火焰冲击下瑟瑟抖动! 整条右臂却是完全处于护盾之外,此刻已然焦黑如碳,赫然还有肉香扑鼻! 伽罗民众遽然失声,不忍卒睹! 琉璃手链不愧是件古物,就连串绳都不见损伤,御左手一抹,拎出一条捆扎吸魔纸张的绳索,将那条右臂与躯干紧紧绑在一处! 绳索狠狠勒下,焦黑的皮肉寸寸崩裂,清晰可闻“噼啪”之声! 御的脸上毫无半分变化,冷漠无比! 一叠卷轴再次捏在手里,轻灵术的光芒再次闪烁,他沉腰落马,竟是再度攻上! 无数道法术构物再次轰出,碎在坚硬的树干上,毫无用处! 简直是在垂死挣扎! 乾雪隐在树干之中,似真似幻的面孔上泛起几丝奇异,轻声道: “虽然魔造水平不堪入目,但总算是位战士! “我也不该太过轻慢! “既然不肯服输, “那便去败! “魔造——万象!” 数万人的眼中,难以看尽的粗壮根须疯狂涌现,交错如麻,突刺如枪,坚硬的石板地面此时就如稀泥一般! 那株樱花树灵瞬间仿佛拔高丈许,更见庞然! 无数根枝干纷纷伸展,凌厉如剑,攒射而来,早无原形的竞技台面更是凄惨! 整座对战区域竟是完全陷入根须泥潭、枝干山海! 可是那位右臂全废的“队长”依旧左冲右突,依旧在战! 哪怕螳臂当车,哪怕危如累卵! 数万名伽罗民众早已站起身来,为他们眼前的一切表达敬意! 也在等待他的落败! 起身稍晚的人们却是错过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枪林剑雨之中,竟有数柄突然顿住,青苍枝身隐约现出黑白之色! 那些黑白之色遽然转浓,竟如瘟疫一般,在庞然树冠上迅速扩散! 御脚下的根须泥潭更是黑白晕染,侵袭向前! 乾雪霎时双目圆睁,樱花树灵的攻势更加狂暴,却被黑白满覆的“叛徒”们纷纷接下,伽罗队长所在之处,赫然已是自成天地,渐能与她分庭抗礼! 每一杆黑白根枪,每一柄黑白枝剑,都是樱花树灵的本体,任何交击都是她与自己的角力! 乾雪的平静早已消失不见,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一片惊呼声中,尖叫与沉喝同时响起! “融灵术——菩提落座!” “魔造——食阵!” 青苍树身轰然缩小,黑白侵染的部分寸寸断去! 乾雪的身体骤然凝实了几分,面色苍白如纸! 她的融灵之术便是将自身躯体与英灵分身完全融合,不分彼此! 某种意义上说,她几乎便是樱花巨树的“本命英灵”! “菩提落座”便是壮士断腕,舍弃的部分却非普通灵力,短时间内难以补偿! 然而那些断截之处,仍然可见点点黑白,岌岌漫卷! 樱花树灵瞬间暴走,枝剑疯狂斩落,残枝断干横飞不绝,点点黑白却是继续无由而起! 乾雪眼中顿起决然,厉声喝道: “融灵术——镜花水月!” 这招术法与乾天的“移形换位”原理相仿,然而此刻却要舍弃完全现形的樱花树灵,施展之后,她必会元气大伤! 不过只要她在,这场战斗就没有结束!抗过一段虚弱期后,樱花树灵便能再现! 她果然脱离开去,远远出现在竞技台另一端,残余的樱花树灵很快便被黑白侵占,碎为元力! 御远远望着她,竟是站在原地! 竞技场中鸦雀无声,谁都不明白伽罗队长究竟在等什么,却是谁也没有问出声来,开战至今,他的表现早已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了,参天巨树再次拔地而起,樱红与苍青交相辉映! 御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冷若霜雪! 他低声道: “以为还有什么新的手段,却是高看你了!” 樱花巨树瞬间炸起,仿佛被这句话惊到一般,无数枝剑竟是遥遥锁定了彼此,警戒之意显而易见! 树上不见半点异样,乾雪的脸上阵红阵白,眼里仍旧写满了无法置信,嘶声问道: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御冷笑道: “当然是我简陋的阵法,低劣的魔造学了!” 乾雪迅速看遍全身上下,厉声道: “不!这不可能!” 御的脸庞微微抬起,左臂负在身后,就像面前之人无可救药一般,扬声道: “还不明白吗?! “自那阵法被灭时起,这座竞技场,便是我的领域! “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有我的元力涌入! “如今你的体内,早已尽在我的掌控! “既然知道我使用的是基础元力,却还不捏紧鼻子,还不闭上嘴巴,还不藏到树心里去,还敢露出头来! “居然像个傻子一样,给了我足足十分钟的时间! “真是愚蠢!” 观众们从未见过自家“队长”如此尖酸刻薄,这番言语却与开战之时那般,句句诛心! 那位捂住口鼻钻入树心之中,面露恐惧之色的女孩子此时竟是如此可怜,所有心中畅快的民众见状,忍不住也同情大起! 御却再度冷笑数声,所有人闻之未久的一句话再次响起! “既然不肯服输, “那便去败! “魔造——夺阵!” 自那树心之处开始,樱花树灵蓦然化作黑白,整座树冠都低垂下去,简直就像一位找寻脚下蚂蚁的巨人! 无数枝剑激射而出,深深扎进树心之中,将那位双目空洞、娇躯颤抖的少女狠狠剜了出来! 无数花朵竞相绽放,诡异的黑白花瓣纷纷落下,竟是凄美无比! 尊席之上,乾阡陌院长起身说道: “伽罗队长,停手吧! “这场决赛,我淬火认输!”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 落幕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伽罗城邦1号塔区的神殿与爱琴大陆西南海岸上的神庙式样完全相同,不过是等比例放大了几倍而已,尽管墙体早已老旧,建筑本体依然气势恢宏。 与其它塔区神殿相比,这里的常驻神官与神圣骑士并不多,平日里除了侍神时间之外人流稀少,很是显得萧条。 不过自从主祭大人与圣女殿下到此之后,两位尊贵无比的冕下与上百位随行侍者下榻在此,这座神殿一下子住得满满当当,许多塔区神官与骑士们不得不挤在一起,腾出房间给远道而来的大人们居住。 好在两位冕下不会在此逗留太久,听闻圣女殿下再有一个多星期就会结束今年的借读生活,回转浴火城邦。 虽然在塔区神官与骑士们心中,拥有神赐幻影的圣女殿下早已与神坛强者一般地位,哪还需要来伽罗学院借读,与那些无信之人朝夕相处!不过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只能远远敬慕着那位容貌行止皆称完美的殿下,两位冕下与随行大人们的决定,他们更是不敢置喙! 1号塔区的信众并不多,神殿所属人家占比大概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不过周边塔区的信众们得知此事,这段时间也在陆续赶来这里聆听教义,沐浴梵天光辉,与两位冕下一起进行侍神之礼,共同分享神明座下的荣耀。 对于普通信众而言,这是一次弥足珍贵的机会,谁都不想轻易错过,所以这座神殿的人流骤然暴增,留下的供奉几乎是之前一到两年的数目,五大学院交流会今日便结束了,后面这段时间里,这座神殿的盛况只会更加空前,负责外围事物的塔区神官和骑士们虽然疲惫,心里却极是振奋。 在神殿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寝室里,圣女殿下刚刚从伽罗学院回来,正在更衣。 陪着她的当然只有蔷薇神官一人,蔷薇神官虽已不是海瑟家族侍卫,却仍旧以这个身份自居,这段时间便扔下学院所有工作,几乎与圣女殿下形影不离。 圣女殿下今日没有参加战斗,说是更衣,只不过披上那条银色绶带,戴上那顶黄金冠冕而已,这两样都是圣女殿下的标志,除了就寝之外,其实是要一直留在身上的。 绶带与冠冕皆是光辉熠熠,华贵无比,即使冠冕背后的神明幻影已被三曜主祭封在其中,毫无半丝神力透出,穿戴好后,本就极是美丽的圣女殿下更加风采照人! 就连瘫坐在沙发上的蔷薇神官见了,都忍不住直起腰身,虽然脸上挂满毫不掩饰的赞叹,表现却也拘谨了些。 圣女殿下抿嘴笑道: “蔷薇姐姐,这可不像你呀…… “以前拉着我爬树摸鸟下水捞鱼的蔷薇姐姐,哪里去啦~” 伽罗学院人人敬畏的“黑神官”大人此时却红晕上脸,连忙道: “薇儿公主,那是小时候嘛…… “再说了,自从那年你去过凤鸣山以后就不玩那些了,我当时还郁闷了好久呢……” 圣女殿下的眼里透出几丝向往,明显回忆起那时的快乐,不过她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俏脸很快又见忧色…… 蔷薇神官心里不由得恼恨起来,那位“瑟伯契约”的乙方同学真真是位不折不扣的祸水,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虽然今日的决赛那家伙大出风头,就连眼高于顶的她都必须承认他的实力,不过自家公主对他魂牵梦绕,又为他牺牲了那么多,却连共进晚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敢拒绝,态度还那般冰冷,真是欠揍! 不过在自家公主面前,蔷薇神官就算再是牙痒痒,也不会说他任何坏话的,只好转移话题,问道: “薇儿公主,你穿成这样做什么,晚饭不是都在房间吃的吗……” “哦,明天是这个月的大礼日,冠冕的封印还要主祭大人解开的。” 教义规定,普通的礼赞每日一次,正式的礼赞与教义宣讲每周一次,每月还有一次更大规模的侍神活动,身为圣女,海瑟公主是必然要出席的。 蔷薇神官嘴唇微咬,她自是早已感受过那道神明幻影的气势,虽然无比神圣威严,却是一道将自家公主隔绝在内的藩篱!就连她这位极有希望晋阶黑带神官的强者都深感敬畏,何况那些实力低下的普通信众!至于那位只有一星实力的乙方同学,恐怕就更难像以前那般相处了…… 对于这种事情,蔷薇神官除了默默陪伴自家公主,同时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位乙方同学之外,毫无办法…… 主祭大人的行程每天都排得很满,自竞技场回来之后他便继续投入繁忙事务当中,几乎一刻未歇。 温婉随和的圣女殿下当然不会做出什么失礼举动,与蔷薇神官静静等了许久,主祭大人的房门这才打开。 走出来的却是纳兰伊人、纳兰伊敏姐弟俩,见到圣女殿下,二人连忙低头行礼。 整个纳兰家族如今已是神殿附庸,虽然对这两人印象极差,圣女殿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纳兰姐弟的表情很是奇怪,素来甜美可人的纳兰伊人今日却笑得非常勉强,纳兰伊敏神色之间却是未加掩饰的兴奋,二人施礼之后便迅速离去,似乎有什么要紧之事去办,不过没走多远便有声音传来,这对感情极好的亲生姐弟竟似起了争执…… 主祭大人的目光依旧那样温和,看向圣女殿下的表情就像看待自家儿女一般,笑着招手让她进去。 主祭大人屋外一向都有至少四位黑带神官侍立,不过今日却一位不见,蔷薇神官独自站在门口等着,很快便无聊起来。 好在圣女殿下很快便告辞出来,刚刚带上房门,她便兴奋地拉住蔷薇神官的手,脸上雀跃不已! “薇儿公主,什么事这么高兴?” “蔷薇姐姐,我明天可以去学院啦!” “那什么大礼日不用参加了吗……” “主祭大人说这段时间是我的假期,除了戴上冠冕防身之外,平时都不用待在神殿了!” “咦,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这老头儿还不赖嘛……” “……蔷薇姐姐,这里是神殿,你好歹注意点啊……” “呃……口误口误,嘿嘿……” …… 在1号塔区某间旅舍里,四位淬火学员站在某间屋外,坐立不安。 房门终于推开,只见那位乾雪队长怔怔坐着,虽然神色低落,却比几个小时之前战斗结束时好了很多。 众人纷纷迎上,乾阡陌院长摇了摇头,却是并未阻止众人涌入那间屋子。 秋儿小姐与梅丽莎跟在乾院长身后,走进一间静室中,第一时间布下数道隔音结界。 乾阡陌院长低声道: “少家主,你看这件事要不要通知家主一声?” 秋儿平静道: “三伯,毫无根据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 “怎能算是没有根据呢?!乾雪痴迷魔造之学,整个家族都很清楚,虽然她现在什么都不说,可是决赛时的异常表现恰恰说明事有蹊跷!不然就告诉审判长,以他的通天智慧,一定有所判断!” “三伯,以叔父大人的通天智慧,为何要将父亲大人的法神传承赠予他呢?” “这……” “乾雪姐姐此番举动,归根结底是她起了贪念!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不愿再谈这件事,我们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明日临行之前,你我得去凤鸣山一趟,当面向女王陛下致歉!虽然对方并未受到伤害,不过这件事情总归是乾家的错,总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乾家出尔反尔,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抢回来吧!” “……嗯,理当如此!” 乾秋儿沉默了一会儿,却又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三伯,你觉得那位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如磐石,意若精铁,统帅之才!” “呵呵,除了叔父大人,三伯好像从未如此夸奖过谁呢!” 乾阡陌院长摇头失笑,没再说话,只听秋儿小姐低声道: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才是最无辜的啊……”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一 遗迹(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距离那场决赛又是几天过去了,来宾们纷纷离去,湘湘的身体早已养好,御烧焦的右臂也恢复如常,他的日子再度回归平静。 关于决赛时他的奇怪表现,朋友们默契地没有多问,偶有提起,御也很难解释什么,出离状态是那般冷漠无情,似乎所有一切都视为工具,他根本无法控制自身,仿佛一头陌生无比的可怕之物,每每回想起来,他忍不住还会心悸! 与乾雪的战斗也让流元极境大伤元气,不但示警与分析能力无法使用,如今就连元力流向都很难看清楚,他隐隐明白,这是能力使用过度引发的后遗症,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不过他反倒松了口气,在流元极境恢复之前,他至少不会再次陷入其中,不会再度失去控制…… 今天是个周末,他们正好有时间享受交流会的冠军奖励——探索那座凤鸣山遗迹。 这座遗迹早已被两位院长“清扫”过了,陨落神坛残存下来的能量核心也布好了禁制,没有任何危险,虽说对先人有些不敬,不过这种强者坟冢就是如此,在残存域场之力的长久影响下,不但属性晶石的产出源源不断,更有可能诞生一些奇异之物,这些都是先人遗泽,若非顾忌他们几人的安全,禁制本身就无必要。 所以足足一整天的逗留时间实际上便是游玩,顺便可以采集一些品相好的属性晶石,上交学院的话,便能换取一些更为实用的东西。 他们很快就要毕业了,无论魔具装备还是进阶术法,现在就得开始考虑。 安全起见,遗迹的入口当然被两位院长联手封闭,进出皆要通过直连院长室的空间传送阵法,将他们送来这里后,伊恩院长便笑呵呵地离开了。 临走之前,伊恩院长给每个人发了一件小魔具,启动之后,伊恩院长便会提前打开传送阵法接他们出去,待满一天,这件魔具也会自动通知伊恩院长。 这件魔具虽然功能单一,式样却很是别致,就像一枚玲珑小巧的袖钉,上面还刻着一道显示时间的阵法,挂在衣服上很是方便。 袖钉魔具据说是西娅姐姐随手制作出来的,说起来,虽然他依然每日都去魔造系报道,抽血工作也恢复常态,与西娅姐姐却是许久没见了…… 这座遗迹就如魔造系那些教室一般,建造在空间碎片之内,不过面积却是极大,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非常宽广的山脉群落,距离最近的那座山峰是唯一禁止探索之处,似乎也是这座遗迹里唯一的人造建筑,山峰整体雕刻为一只振翼欲飞的鸟类形状,顶部有九根弯曲的头冠,一座数十米高的宫殿建在鸟型山峰双爪之间,极是宏伟。 常理来说,空间碎片进入人间界域之后,同样可以沐浴日月光华,容纳空气水分,动物植物皆可在里面生存,然而这座遗迹常年隐于凤鸣山脉当中,却是没有这番待遇,显得死气沉沉。 群山之间,晶莹剔透的属性晶石当真不少,越是靠近鸟型山峰,晶石丛簇便越是密集,不过那些晶石丛簇大多都在峰壁之上,就像一串串的冰挂,真要取到手上还得花些力气。 海瑟同学虽然戴回了圣女冠冕,一身实力却还是约束状态,不过从她的话里听得出来,那位三曜主祭待她很好,不但主动替她争取参赛机会,剩下这段借读日子也无需再去履行圣女职责,可以尽情享受难得的学院生活。 对于探索遗迹这种事情,五位年轻人毫无经验,当然要一同行动,那座鸟型山峰突兀在前,是探索遗迹的必经之地,禁制边缘距离宫殿还有数十步远,路过之时,几人皆是好奇地远远张望,罗兰貌似最有兴趣,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禁制上面,好在两位院长的禁制只是阻挡,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眼见罗兰这个样子,几人有些无奈,只好放慢脚步,欣赏着两侧的奇峰异石,顺便等他追上来。 乾天同学早已按捺不住,与樱桃飞上半空,在丛丛晶石面前大呼小叫,极为兴奋。 湘湘还是一贯的清冷模样,静静听着海瑟同学和御漫无目的地闲聊,听到有趣处也不插话,嘴角微微扬起。 在那般惨烈的战斗之后,这样悠闲的日子实在难得,而且在两位院长探索完毕的遗迹里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条悠然飘荡的发带一端,竟是迅速抬起头来,紧紧指向他们身后! 发带女孩是被遗迹里浓郁的元力唤醒的,听着那些闲聊原本又是有了睡意,可是无数次潜入各大家族藏书之地,见证过苍龙一族护卫们破解过无数种禁制的她忽然看到,那位眯起双眼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的罗兰,身后那层微光粼动的禁制脚下竟有许多条根茎迅速生长! 她一眼便认出来,那些攀沿禁制生长的奇异植物正是破除禁制的首选——岚空草籽! 发带女孩莫名感到心惊肉跳,却是不便现身阻止,也不清楚御的这位友人到底要做什么,眼见御和两位女孩子全无任何防备,她情急之下飞速一扯,龙口张开,冲向御的袖口位置! 她已听到伊恩院长的话,那枚袖钉便是她的目标! 可是她的速度却慢了罗兰一拍! 细小的脑袋和尾巴都被突然冲至面前的罗兰紧紧掐住,她心叫不好,刚要不顾一切现出龙身,鼻尖却闻到一丝异常浓郁的香气! 昏迷之前,发带女孩终于辨认出来,这丝香气竟是号称人间界域烈性第一的迷幻之毒——碧龙涎! 竟是她在懂事之后,苍龙族长郑重警告过的首要防备之物! 御被突然扯了个趔趄,头皮生疼! 罗兰颀长的手臂不动声色松开发带,照例搭上他的肩头。 御揉了揉脑袋,嘟囔道: “你这家伙,扯我头发做啥……” 罗兰的胳膊在御的胸前不经意地晃着,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样子,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一脸神秘。 “我捡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你们猜猜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小,空中的乾天听得清楚,马上降落下来,凑到近前。 罗兰手一翻,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蓦然散发,几人毫无防备,意识瞬间模糊起来! 罗兰静静看着他们昏迷过去,跌倒在自己脚下,他的目光毫无波动,竟似机械一般!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二 遗迹(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 名为“樱桃”的英灵分身很快便也消散,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异样发生! “罗兰”唇齿未动,体内却传出一道声音,狂笑道: “哈哈哈哈,七曜在上,我终于进来了!” “罗兰”望着脚边的御,话语间尽是厌恶! “真是麻烦的东西! “还好主祭大人提醒过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 “早知道这罪人身上古怪不少,没想到还有这般灵物傍身!” “罗兰”抬手看了看,一粒胶囊完全空瘪,香气也早已消散,里面存放的东西涓滴不剩! 那声音不由得肉疼道: “十万虔诚度才换来的碧龙涎,居然这般不经用!” 不过这道声音马上兴奋起来! “哈哈,与这座遗迹相比,区区十万虔诚度又算什么! “主祭大人承诺过的,只要顺利取出那件东西,我就是下任主祭的第一候选,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一步登天! “对不起了,我亲爱的伊人姐姐,希望你睡醒之后不会怪我…… “你不是也说过吗,不入神坛,终为蚁民!一点风险算的了什么!只要我当上主祭,我们纳兰家族就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再也不会抱头鼠窜! “伊人姐姐,你看着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 朦胧间,御只觉自己被人倒拖在地,坑洼不平的岩石坚硬冰冷,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恨恨道: “哼,罪人!你也有今天!” 御只觉身体绵软,连蠕动喉结的力气都没有,重重一脚踹来,他立时翻滚出去,脑袋狠狠磕在岩石上,居然毫无痛楚! 他仰面朝天,罗兰那张熟悉的面孔此时竟是无比冷漠,出现在他眼前! 御瞳仁骤缩,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然而他此时的表情却让“罗兰”异常享受! 只听那道声音疯狂叫道: “罪人!被自己最为信赖的挚友算计,心情如何? “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很委屈? “可惜啊,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就是个肮脏的垃圾!无耻的罪人!” “罗兰”一手抓住御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重重扔在石壁上! 那道声音难掩得意,道: “也罢,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只见罗兰的身体突然裂出几条幽深缝隙,他的头颅、躯干、四肢竟是齐齐张开,鲜红的筋肉之中,无数根血管突突流淌,无数条纤细须发竟似堆满了罗兰体内每一处角落,狰狞蠕动! 殷红筋肉竟如中空的套筒,骨骼不知道藏在哪里,新鲜脏器还在正常工作,却像纸一般扁平! 一具身体就像寄居在人形皮囊中的诡异生物一般,挤开血肉,露出躯体,拔出手脚,跳了出来! 那道熟悉声音的主人,果然就是纳兰伊敏! 那个不知为何视他为仇雠,几次三番想要害他的人! 纳兰伊敏的身体几乎全裸,许多粘液沾在身上,他连忙狠狠甩脱,脸上尽是嫌恶之色! 不过纳兰伊敏依然没有忘记双目贲张的御,指着那团大敞四开的人形血肉,大声笑道: “你看,这就是你朝夕相处的伙伴,你最最亲密的挚友! “你看这具身体!这是摧毁了灵魂,只保留基本生存能力的器皿!是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何种体貌特征,黑市上应有尽有! “你看这团教人恶心的线条!这是用极为稀有的人面斑蛛丝囊,与切成细段的人类神经混合制出的仿生神经网络,只要有了它们,谁都可以拥有堪比宗师强者的反应速度! “还有这颗大脑!这具身体的所有行动竟然全部都由嵌入其中的魔具指挥,能够完美执行所有指令,做你想让它做的任何事情! “这简直就是再造一条永远不会背叛的灵魂,简直就是人间界域的奇迹! “这个名叫’罗兰’的东西,就是古代炼金术与人体改造术的完美结合!就是划时代的超级产品,史无前例的人造人! “至于什么父母双亡!什么千里迢迢投奔亲戚,那都是器皿自带的资料,任谁去查都是清清楚楚,毫无半点纰漏! “哈哈!若非这些背景,这个东西如何能够接近你呢?又如何能够和你做‘朋友’呢?! “这个东西在你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就连伊恩乐文那两个老糊涂都看不出来,什么神坛强者,我呸!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身边为何会有这个东西?嗯?! “想不想知道为何有人要花费如此代价来对付你? “哈哈!想知道么? “那是因为你有罪! “你罪孽深重!罪大恶极! “像你这样的渎神之人,每一个毛孔都是罪恶!你早就该被烧死在火刑架上!早就该死一千遍!一万遍! “梵天在上!终于让你落在我的手里!” 纳兰伊敏的话就像刀砍斧斫,劈头盖脸砸在御的头上! 他的眼前黑沉一片,脑袋仿佛被无数根万年寒冰狠狠刺穿,脑浆似乎都已冻作冰灰! 那具鲜活生动的人形血肉刺眼无比,在如此醒目的真相面前,再也没有任何借口能让他逃脱这个事实! 御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几番邀请,“罗兰”始终没有去婆婆家里拜访! 为什么失忆又被收养的他,却会遇到身世同样凄惨的“罗兰”! 为什么他明明被数千学员孤立厌弃,“罗兰”却要自始至终待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无数次嬉笑打闹之时,“罗兰”总在有意无意打探自己的情况! 为什么看似简单的相处过后,他却对“罗兰”越来越信任,越来越依赖!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纳兰伊敏蹲在御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欣赏着他的表情,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的喉咙几乎嘶哑,疯狂的笑声挤满了整座宫殿! 他的手指狠狠戳着御的额头,仿佛要在上面剜出一个大洞,看看里面到底正在想着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却有另一道声音冷冷响起! “好了!闭嘴吧!” “谁?!” 纳兰伊敏霍然惊起,迅速退到墙壁处,四下张望!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三 遗迹(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顶金黄色的冠冕飘入殿中,圣光毕露,一道威严尽显的神明幻影现身出来! 这道幻影盘踞在冠冕上方,蓦然涨作数米高下,光辉四射,神焰吞吐,巨大的身躯上,无数神力交织流转,扭曲成为一张模糊不堪的面孔,毫无人形! 神明幻影扫视四方,面色明显露出狂喜! 祂低下头,睥睨着脚下二人,喝道: “纳兰伊敏吗?还不觐见!” 纳兰伊敏深深垂下头去,再度抬起时,脸上已是挂满狂热与激动,仿佛迫不及待要去亲吻神明的脚趾! “梵天在上!侍奉吾神,是我无上的荣光!” …… 纳兰伊敏的恭谨让神明幻影更加满意,周身气势平和了许多,不再那般令人惊惧。 祂的目光再次转向这座宫殿。 高大宽阔的空间明显不属人族风格,两侧几尊石像勉强还能看出鸟类样子,与最深处那座空无一物的石质莲台同样,气息古拙苍凉,也同样破败不堪,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 在石质莲台脚下,一道玉白色的球形光晕罩在地上,无数道辉光似乎被某种力量扭曲一般,充斥在光罩之内,依稀还有流动之意。 光罩中央隐约可见一团拳头大小的事物,似乎便是光晕的源头。 一枚古老的铜镜静静躺在那团事物下方,边缘纹饰处处可见破损痕迹,本应平滑抛光的镜面早已锈迹斑斑,无数道裂纹横亘在整个镜面上,那团事物就像被分裂为无数碎瓣,显得越发暗淡! 神明幻影死死盯住那团光罩,缭绕周身的神焰跳动得越发激烈! “纳兰伊敏,三曜主祭都与你说了什么?” “……吾神!主祭大人命我来取一枚铜镜……我想……应该就是眼前这枚吧……” “还有么?” “……没有了……” “那就是说,这座遗迹的一切你都不知情了?” “是的,吾神!” “嗯,你的计划呢?” “吾神请看!” 纳兰伊敏一手指着御,咬牙切齿道: “此人是个罪恶滔天的渎神者,早就应该碎尸万段!这具肮脏的躯体正好可以试探这道光晕,也算是物尽其用!” 神明幻影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御,沉吟了片刻,忽然道: “纳兰伊敏,去把那些人搬来此处!” 纳兰伊敏张了张嘴,没敢多问,连忙跑出宫殿,将昏迷的伽罗学员一一扛了进来。 神明幻影微微退后几步,沉声道: “好了,开始吧!” 纳兰伊敏却是迟疑起来,鼓足勇气,问道: “吾神……您的意思是?” 神明幻影明显有些不耐烦,冷冷说道: “当然是一个一个往里扔了!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不不不!” 纳兰伊敏慌忙跪倒在地,连连摇头,他将目光瞥向海瑟薇,嗫嚅道: “……吾神,这……这位可是圣女殿下啊……” “那又如何?!” 神明幻影随意扫了一眼地上,漠然道: “既是圣女,所有一切都应归属梵天,这丫头不过是提前几十年完成使命罢了!” “……吾神……圣女殿下还是海瑟家族的直系嫡女,若是死在这里,恐怕……恐怕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真是聒噪!那名罪人不也是什么妖精少主么,怎不见你担心半分?!” 神明幻影俯下身躯,跃动的神焰几乎舔上纳兰伊敏的头发,冷冷喝道: “纳兰伊敏!我且问你!三曜主祭的命令和你刚才说的应该不一样吧?还不从实说来!” 纳兰伊敏吓得一头磕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颤声答道: “吾神息怒……吾神,主祭大人命我迷倒他们之后尝试取镜,我……我见这里奇怪,不敢贸然行动,所以才……” “所以你才想要公报私仇,可对?!” “吾神明鉴!那个罪人恶贯满盈,世所不容!我……我这也是为梵天除害啊……” “我问你!杀掉罪人之后,你打算如何出去?!出去之后如何解释?!” “……我……我藏在那具人造人身体里进来此处,就连两位神坛院长都未发现,只要将罪人的死归结到那道光晕上……我想……我想两位院长即便再是愤怒,也应该不会直接杀掉罗兰,但凡能有一丝机会,我便可以带着铜镜逃出去……” 神明幻影冷冷看着纳兰伊敏,沉重的威压就连数米之外的御都觉呼吸吃力,半晌之后,神明幻影这才收回气势,竟然阴阴笑了起来! “心狠手辣,胆大包天,连神明都敢欺骗!嘿嘿!纳兰伊敏,你很不错!” 祂没有给纳兰伊敏任何辩解的机会,继续道: “别跪着了,开始吧!” 纳兰伊敏走到御的面前,狠狠扯住御的头发,拖行几步之后,他却又顿住了,“扑通”一声跪在神明幻影身前,磕头如捣蒜! “吾……吾神!这罪人杀就杀了,圣女殿下她……她死不得啊!” “杀一个也是杀!杀四个也是杀!纳兰伊敏,你的胆子哪里去了?!” “吾神……不然……不然就留圣女殿下一命,这座遗迹里的神坛强者应该已经陨落很多年,或许……或许不需要圣女殿下在此献身……” “你懂什么?!” 神明幻影瞬间暴怒,吼道: “你可知道这遗迹是谁的埋骨之地?!那颗残留能核的主人,不是武神星斗,就是梵神云衫! “你可知’星斗云衫’是谁?! “他们皆是万年多前的绝世强者!武神星斗一套自创的拳印功法战力绝强,几乎堪比七曜诸神!梵神云衫与梵天神力契合度几乎百分之百,在那个时代便是号称’梵天座下第一属神’的存在!若非该死的武神星斗从旁蛊惑,致使梵神云衫叛离神殿,我梵天神域或许早已八曜齐辉! “他们叛离之时,三尊梵天神明降世都没能拿下,他们死后留下的能核,威力又怎能小觑?! “不!那不是能核!那是神晶!神晶你懂吗?!只要我能得到它,吸取其中那丝力量本源,我便可以沟通无穷无尽的梵天神力,成为梵天第八曜! “到了那个时候,你,纳兰伊敏!作为八曜神明的第一位仆人,便能一步神坛,成为真正的光明属神!” 那身神焰光芒炽目,刺眼无比,神明幻影的面孔狰狞扭曲,哪里还有半点神圣之意!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四 遗迹(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 御倒在地上,这番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视生灵如蝼蚁!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东西,便是梵天神明?! 只是一条分身,一道幻影,便是如此丑陋嘴脸,如此下作不堪,真正的七曜诸神又当如何?!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黑暗?!谁才是真正的罪恶?!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周身骨肉毫无力气,如同烂泥一般! 黑白元力全然无法调动,流元更是无法开启,就连意识里的传承书室都感觉不到任何存在痕迹! 更不要说额头深处那枚沉寂已久的晶体了…… 若非鼻尖传来的一丝辛辣味道,他连思维都难以保持清醒! 纳兰伊敏站起来了,出现在他眼前,一手扯住他的头发,一手拎起他的小腿,他的整个身体已经悬在半空! 他死死盯着纳兰伊敏,对方眼中却丝毫没有他的存在! 面前这位英武男子嘴边挂着挥之不去的诡异微笑,双目之中仿佛被某种熊熊燃烧的东西完全填满! 这副表情竟是如此可怕,近在咫尺的他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心中顿生绝望! 身体悠了几下,然后狠狠甩了出去! 他无能无力,唯有闭目待亡! …… 预料中的血肉横飞甚至粉身碎骨的场面皆未发生,那道光晕就像虚张声势的影子一般! 御的身体穿过“禁制”,摔在地上,毫发无伤! 面容诡异的纳兰伊敏明显有些失望,不过他刚刚抬脚便收了回来,迅速垂下头去,态度更加恭谨! 那道神明幻影早已冲上前去,神焰在祂身前凝为一只巨大手掌,直直抓向那团光亮! 铺天盖地的神威如山压下,地上的御几乎就要窒息过去! 那面铜镜近在眼前,无数碎片上映出无数只手掌倒影! 御忽然发现,其中一枚碎片微微暗了下去,内里竟然多出来些什么! 那团光亮迅速没入镜中,似乎被那枚碎片完全吸纳进去,一抹幽暗之色蓦然腾起,如同罗网一般,罩住了那只手掌! 神明幻影的面孔上刚刚浮现出些许惊恐,竟被那抹幽暗定在半空,周身神焰上一秒还在激动扭曲,此刻兀然凝固当场,丝毫不能动弹! 碎片忽然颤抖了起来,整面铜镜都在剧烈震动,一道声音幽幽传出,渐渐开始咬牙切齿,竟似带着泼天仇怨! “神明?! “七曜的味道!!! “恨!恨啊!!!” 只见那枚碎片之中,有位中年男子身影盘膝而坐,怀中似还抱着一位生死不知的女子!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皆是模糊不堪! 那位中年男子怒笑几声,猛然间长身而起,暴声吼道: “周天星斗——贪狼!” 徐徐幽光之中,只见那位中年男子将女子小心搂入怀中,指间捏起一道奇怪的手势,狠狠推了出去! 那道神明幻影就像腐朽万年的古尸一般,寸寸碎裂,轰然化为齑粉! 只听“啪”的一声,那枚镜片似乎耗尽了力量,破碎更甚! 铜镜停止了颤动,中年男子的身影跌坐在更加细小的碎片中,几乎完全晕散…… ……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丝辛辣味道刺激下,御的手脚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挣扎着抬起手臂,摸向袖口位置! “是在找这个么?” 阴笑之声远远传来,纳兰伊敏站在恢复人形的“罗兰”身后,一枚袖钉捏在手里。 他随意抛了抛,远远扔向宫殿某个角落。 纳兰伊敏的面孔依旧那般可怕,神色更加诡异,神明幻影已然碎灭,那些名为“欲望”的东西就像化为实质一般,在纳兰伊敏的身上扭曲蒸腾,触目心惊! 他嘿然笑道: “罪人!给你一个建议! “如果你把那面铜镜拿过来,然后跪在我的脚下,乞求我的怜悯,或许你还可以死得痛快一点!” 御的身体依旧酥软无比,体内的黑白元力依然如死水一般! 纳兰伊敏大声吼道: “该死!你听不懂人话吗?! “若非你脸上那点解药,就算剁成肉泥你也醒不过来! “今时今日,你这罪人注定一死!谁也救不了你! “若你乖乖听话,哄得我心情好,说不定还能给你个痛快,你那满身脓水的恶臭灵魂也能早日超脱!” 他越说越是癫狂,竟然手舞足蹈起来,疯狂笑道: “哈哈!罪人!这个提议不错吧! “我们纳兰家族向来以德服人!我纳兰伊敏虽然恨你入骨,却也善良得很呢!哈哈哈哈!” 御挣扎着坐起身来,却没碰那面铜镜,用尽全力捏搓着手脚! 黑白元力无法动用,更要尽量让身体多恢复些! 癫狂骤然一收,纳兰伊敏的面色瞬间冷酷如冰! 他一把捏住湘湘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 一柄利刃握在纳兰伊敏手里,寒锋烁烁! “罪人!你若再不把铜镜拿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御瞳孔微缩,正犹豫间,纳兰伊敏手起刀落,湘湘的两条玉臂齐肩而断,血如泉涌! 即便受到如此伤害,面色无比痛苦,湘湘却如纳兰伊敏所说,依然没有醒来! 浓重的血腥气味迅速飘散,近在咫尺的纳兰伊敏狠狠嗅了几口,竟似极为享受,狞声笑道: “罪人! “你说,要不要把她削成人棍呢? “这样好了,我数到三,你每慢一秒,我就卸掉她一条腿,慢到三秒,我就砍掉她的脑袋!没准儿临死之前她还能痛醒过来,看着自己身首异处! “没关系,还有两个人呢,你大可以再慢一点!” …… 光罩之中的御怒火疯狂上涌,目眦俱裂! 可他还能做什么?!只有伸出手,拿起那面铜镜,向外走去! ……得罪了,前辈…… 一道微声轻轻响起,低不可闻,碎片里的中年男子似乎抬头望着他,摇头叹道: “……恩人血裔,却还是如此善良呵……” 此时的御根本无心探究话中意思,他死死盯着那柄利刃,用尽全身力气挪动着脚步! 远处的纳兰伊敏还在笑着,大声道: “一!” 湘湘队长的血还在汩汩流淌,裸露在外的身体尽是苍白! 三秒!御只有三秒时间!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五 遗迹(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中年男子的身影更加淡了,几乎无法辨认形体,碎片中的他将怀中之人轻轻放下,抬手微微一招,两条彼此交缠的蛇影浮现在他掌心! 他喃喃道: “小青……小白……你们跟着我那么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却落得个一死一殉的下场…… “……我知道……云衫早已殁了……我这条残魂如今也要去了……实在对不起……原本答应过的……让你们在一起更久一些……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临行之前……你们的力量……就借予我吧!” 两条蛇影倏然变化,与那只宽大手掌迅速融作一体! 御踉跄着步出光罩,纳兰伊敏舔舐着刀刃上的血滴,刚刚喊出“二”字! 那枚更加细小的碎片忽然飞射出来,直直插入御的左掌,微痛之间,眼前景象突然大变! 只见碎片中的男子长身而起,站在御的面前,半边身躯竟已消失了大半! 那只微微凝实了几分的手掌捏起一道怪异手印,循着玄奥莫名的轨迹舞动起来,竟似在演示一招拳法! 幽幽歌诀响起,只听中年男子口中吟道: “……七情入灵!六欲贯穴! “……情者意之所起!欲者身之所应! “……以情驱欲!借欲化力! “……遂生周天万象!遂见星斗漫布! “……如此,即为周天星斗! “……结指凝心!意烈神明! “……将星入命!煞气尽照!” 随着这段歌诀,御双目尽赤,心中那堆强自咽下的怒火竟如遇到无尽干柴一般,疯狂席卷,炙炎汹汹! 散在每一块肌肉里的黑白元力各自鼓荡,竟自那些元力脉络之中统统奔离开去,如同锋锐无比的万千钢针一般,朝着身体内部数百个神秘位置狠狠刺了进去! 紧接着,那千万道钢针便纷纷蜷曲变化,聚汇成为数百个元力球体,在那些神秘之处撑出一颗又一颗无比微小,却是真实不虚的孔洞! 他的身体内部如同裂开一般,无比剧烈的疼痛却让心头怒火更加炽烈! 所谓理智,所谓清明,在这一刻全然没有立锥之地! 意识越发模糊,那面铜镜不知何时却被环在右臂,左掌就像镜中男子演示那般,拇指曲折似断,食中并拢如一,其余两指侧弯结环! 这道手印甫一成型,轨迹竟也无由落定! 整条左臂如弓张满月,飒沓流星,决然挥舞! 最后,归于肩头! 顷刻之间,心头怒意如浪决堤,如火泼天! 不吐,不快! 眼前那位中年男子只剩下头颅与一条手臂,还在寸寸崩散! 满头乱发根根直竖,冲天而起! 滔天般的恨意透体而出,有如引线一般,将那无穷怒火裹挟在内! 碎片内外,只听两个声音同时吼道: “周天星斗! “——破军!” 一道灰白拳印暴烈轰出,体内所有黑白元力瞬间涓滴不剩! 毁灭之意有如无尽,摧枯拉朽! 拳印所过之处,千山难再,万物将焚! 纳兰伊敏的脸上刻出无数惊恐,尖声叫道: “罗兰!救我!!!” 人影闪烁,那具人造躯体瞬间出现在纳兰伊敏身前! “噗”的一声钝响发出,终于将御唤醒过来,中年男子与那奇异景象再无踪影! 不知何时,他的身体竟已直直跃出十数米远,生死不知的湘湘就在旁边! 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左臂深深没入“罗兰”前胸,居然毫无通透之感! 眼前那具人造躯体上面,无数条筋肉疯狂蠕动,竟是统统填向后背中央,在拳印攻伐的路径上面,生生堆出一道血肉铸就的营垒! 而他的左臂陷入其中,就像沉在浓稠沼泽里一般,竟是完全无法抽出! 无数滴鲜红色的肉沫如雾一般溅射在地,腥气扑鼻,纳兰伊敏就像一口残破的麻袋,翻滚飞出,重重砸在几十米开外的石壁上面,呕出一地污血! 劫后余生,纳兰伊敏的脸上现出无比庆幸之色,却在瞬间,尽数化作狰狞! 他死死盯着胶着在一起的二人,目光阴狠凶戾,就像一头择人欲噬的恶狼,嘶声吼道: “罗兰!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依旧那般僵硬,毫无半分灵动之意,可那筋肉蠕动却是更加迅猛,鼓荡如潮! 此时的御体内早已空空如也,虚弱不堪,若非“罗兰”躯体支撑,他几乎无法站立! 可他忽然一个踉跄,左臂之处蓦然传来无法抑制的剧痛! 他愕然发现,自己的左臂不知何时,竟被某种莫名之物齐根切断! 殷红鲜血如泉喷涌,他分明看到,“罗兰”的身体竟像无数只诡谲无比的食肉蠕虫那般,在那血肉营垒之间争相攒动! 那条齐根断裂的左臂转眼之间,便被那如流砂一般,让人遍体生寒的东西磨为碎粉,消失在“罗兰”体内! 剧痛之间,他的心中竟然涌起一丝空洞,明明白白在告诉他,那条臂膀完完全全被这具人造躯体连皮带骨“吞吃”下去,分毫不剩! 即便蔷薇导师在此,也再无任何接续可能! 纳兰伊敏仰躺在地,无尽恨意决堤而出,厉声大笑!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罗兰!给我吃了他!一根头发都不许留!!!” 在那具人造躯体的后脑位置,一道淡漠生硬的机械声音蓦然响起,无比冰冷! “……自体战力留余统计……65%! “……接到指令——灭杀固有任务第一目标! “……指令优先级判断……一级! “……指令详情——百分之百吸纳转化! “……中断所有任务线程!执行最优指令! “……算力资源分配中…… “……分配完毕! “……模板人格待机! “……开启战斗模式! “……人形限制解除! “……吸纳程序加载中…… “……加载完毕! “……预计完成时间……3秒! “……任务开始!” 御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死死捏住左臂断口,踉跄后退! 镜中那位前辈杳无声息,那道越发薄淡的光罩或许根本没有任何威力,此时此刻,却是他唯一的指望!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六 遗迹(六) - 御魔史话 - 京余 左边残臂早已痛得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一双腿脚就像挂满了沙袋一般,根本来不及走出几步,斜刺里便有无数道劲风侵袭过来! 连串拳脚残影密不透风,几如连天暴雨,赫然罩定全身,竟是他根本无法看清的高速! 仓猝间,他只来得及抬起右臂,以那铜镜护住头脸,下一秒,连人带镜便被轰飞出去! 周身上下到处都在剧痛,浮尘地面滚出无数污红软泥,血渍斑斑! 所有被“罗兰”击中的地方都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般,筋肉残缺,透出触目惊心的大小肉洞,许多伤口之处竟已露出森森白骨! 御横倒在地,如此大量的鲜血流失让他浑身如坠冰窖,就连起身都已难比登天,哪里还有半分抵抗之力! 他勉强望去,只见“罗兰”站在不远之处,僵硬的面孔居然又添几丝红润,竟像刚刚吃掉一道大餐那般! 那具人造躯体漠然注视着他,然后俯下身来,双手双脚骨肉扭曲,竟然化为四条锋锐尖厉的颀长刃肢,屈伸及地,将“罗兰”的躯干撑在半空,就像一只放大十数倍的巨型狼蛛一般,迅速朝他奔袭而来! 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此刻的他无比清楚,下一秒后,自己的性命就要被面前这位曾经的“挚友”无情抹去! 御不愿再看那张越来越近的熟悉面孔,闭上了双眼! ………… 骨刃近在咫尺,喉头尽染冰寒! 它们即将勾魂夺魄,完成杀戮使命,但却不知为何,突然凝滞下来! 那道机械声音有如附骨之蛆,再度响起: “……一级任务……执行中…… “……启动快速自检程序…… “……037号边缘线程数据异常! “……10081号深层子算法崩溃! “……启动纠错程序…… “……警告!警告!主体人格失控概率……35%……40%……60%…… “……紧急修复中……” 御连忙睁开眼睛,短短几秒钟时间,面前这副躯体竟然只剩头颅还残有人形! 两只锋锐刃肢悬在咽喉之处,已是切入几分!曾经叫做“罗兰”的这具躯体紧紧贴靠着他,此时浑身却在剧烈颤抖! 那颗头颅微微垂下,目光中竟然现出几分茫然,喃喃说道: “……御……任务……” 纳兰伊敏此时终于爬起身来,一瘸一拐走近这边,掏出一件小巧精致的黑色匣体对准了“罗兰”,几颗键钮被他疯狂按动! “动手啊!罗兰!!! “吃了他!给我一分不剩地吃了他!!!” 那道机械声音依然未停,此时更是迅疾如风! “……紧急修复中…… “……主体人格失控概率……40%……60%……35%…… “……紧急修复中……” “罗兰”的颤抖更加剧烈,原本淡漠无情的眼瞳此时明显可见挣扎之色!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混乱无比,似乎正在与某种无形之物激烈争斗! 然而这争斗只维持了区区数秒就渐渐沉寂下去,一双瞳孔再度漠然! “……主体人格失控概率……15%……5%…… “……紧急修复完毕! “……任务继续!” 两条刃肢微微错开咽喉位置,忽然向下切去,深深没入御的肩膀! 和刃肢入体的异样感觉同时出现的,竟是诡异的吸吮与噬咬,带着阵阵麻痒与冰凉,清晰无比! 御的双肩迅速萎缩下去,肌肉、骨骼、还有所剩无几的血液,分明被那两条刃肢统统吸走!肉体的痛楚早已离他而去,他的耳中竟然响起无比饥渴的吞咽之声! 他就像一只悲凉绝望的濒死之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化作掠食者的血肉盛宴! 纳兰伊敏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一切,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该死的罪人!我纳兰伊敏,今日就要让你尸骨无存!!!” 可那两条刃肢却是再度停滞下来,仿佛再次拥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对瞳孔深处再度泛起光华,倒映出御消瘦不堪的身影! “罗兰”突然双目滚血,望天号叫! 两条刃肢猛然拔出,高高举过头顶,仿佛认准了脑后某个位置,狠狠地切割下去! “……警告!警告!模板人格覆盖率……50%! “……30%! “……10%! “一级警告!一级警告!模板人格失效!主体人格暴露! “……深度格式化程序请求启动! “……深度格式化程序请求启动!” 听到这句话,纳兰伊敏霎时瞪圆了双眼,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他慌忙摸索黑色匣体,终于找到一个血红色的键钮,狠狠按了下去! 机械声音立即响应: “……指令确认! “……深度格式化程序启动中…… “……启动完毕! “……深度格式化进行中…… “……主体人格击溃率……30%! “……主体人格击溃率……50%! “……主体人格击溃率……70%!” 一连串数字无情增涨,那颗头颅上的所有异状渐渐消散,原本疯狂决绝的切割动作也在渐渐凝固! 御的眼前腾起阵阵黑幕,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不过药物作用似乎也被“罗兰”吸走了许多,绵软乏力之感总算淡了,黑白元力也在缓缓涌入,他连忙取出一叠疗愈卷轴,法术光芒笼罩周身,也罩在不远处的湘湘身上。 伤势严重至此,这些初级卷轴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那道机械声音还在响起,漠然如渊,再没遇到任何抵挡! “……主体人格击溃率……90%! “……主体人格击溃率……99%! “……主体人格击溃!模板人格覆盖中…… “……覆盖完毕! “……主控程序启动…… “……启动完毕! “……自体代号——01!自检中…… “……自检完毕! “……当前任务确认中…… “……确认完毕! “……算力资源分配中…… “……分配完毕! “……战力留存统计……28%! “……模板人格待机! “……开启战斗模式! “……人形限制解除! “……吸纳程序加载中…… “……加载完毕! “……预计完成时间……5秒! “………… “……警告!目标状态更新!重新计算中…… “……预计完成时间……10秒! “……警告!目标状态更新!重新计算中……”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七 遗迹(七) - 御魔史话 - 京余 ………… 面前这副人造躯体完全就是血肉铸就的一具傀儡,随着那道机械声音扭曲变化,从狼蛛形态化为人形,又再度变为四刃蛛身的杀戮之物! 御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方才的异状到底代表了什么,但是,他宁愿相信那是真正的“罗兰”在挣扎!那是曾经唯一的好友竭尽全力,为了他的生死存亡在拼命抗争!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愤怒之意阴生于兹,骤然咆哮出惊涛骇浪,再度掀翻整座心海! ……自体代号01?! ……模板人格?! ……这副身躯的主人如果还有残念,该是何等的屈辱?! ……如此这般挣扎过不知多少次的真正魂灵,又该是何等的忿怨不甘?! ……到底是谁残忍如斯?!竟连活生生的人身都敢随意玩弄!!! ……到底是谁这般卑劣?!竟连独一无二的人格都要完全抹杀!!! ……到底是谁?! ……是谁?!!! 颤抖无法抑制!双目尽作血红!他的身躯此时就和右掌那枚深陷其中的碎片一般,战栗如同火山!炽烈仿佛岩浆! 流元极境不知何时恢复了些许,紫黑色的方框死死套在狼蛛躯体上面,突突跳动,震得整个头颅仿佛都要炸裂开来! 一抹出离之意悄然出现,却在流元视界边缘徘徊不前,难以再如先前那般,不由分说便印入心底! 他的目光和着鲜血颜色,落在“罗兰”身后,那只黑色匣体之上! 在这一刻,他不想再要什么分析!什么计算! 不想知道什么估测!什么弱点! 他只知道那样东西就是罪魁祸首!就是万恶之源! 在这一刻,他只想要力量! 轰杀面前所有罪恶的力量! 刹那之间,他的眼前蓦然腾起漫天光点! 周天回转!星斗泠然! 南方之处,一弯倒置的斗形星图疾速拉近,斗柄尖端,那颗冷冽沉肃之星如今已是杀意大炽,光华暴起! 残存筋肉之中,那些肉眼难辨的孔洞竟如无比狂暴的飓风之眼,任何一滴黑白元力都被撕裂开来,狠狠吸摄进去! 就连脑后那团飘渺如虚的元轮,恍惚间竟似也被拉近了几分! 那段歌诀如野火一般唱起,他的右臂如负千钧重物,循着心头某种莫名之感,缓缓划出几道弧线,最后归于双乳之间,透过胸膛,遥遥对正整条脊骨! 怒吼之声轰然暴起,整座宫殿都在震颤! “……结指凝心!意烈神明! “……将星入命!煞气尽照! “……周天星斗! “——七杀!” 一道晦暗拳芒有如无数污血凝固而来,透射出万千杀意,仿佛生自尸山颅海、骨肉森林! 暗红血色于两条刃肢间的狭缝一穿而过,循着御的目光,狠狠杀去! 黑色匣具一触即碎,爆起蓬蓬电花,仿若哀呼嚎叫! 纳兰伊敏那张扭曲至极的面孔兀然定格,然后缓缓垂下头来,看到消失不见的大半胸膛,满脸疑惑陡然化为无尽惊恐,却是无法再度抬起,圆瞪的双眼就像阴风挥灭的烛火一般,蓦然空洞下去,气绝身亡! 那道机械声音骤然尖厉起来,刺耳无比! “……一级警告!一级警告!主脑失联! “……紧急通讯中…… “……通讯失败! “……停止战斗模式! “……开启探测模式! “……算力资源分配中…… “……分配完……” 那个“毕”字尚未说出,只见两条锋利刃肢不知何时再度高悬在“罗兰”脑后,狠狠插了下去! 枕骨碎片刷刷碎落,浆液飞溅,两条刃肢全然不顾,疯狂搅动! 终于,“罗兰”像是找到什么一般,猛然一挑,竟有一团黑色肉块飞离出来! 那肉块摔在地上,还在剧烈蠕动,根本不是任何生物可以自然长出,诡谲无比! 在那无数条褶皱之间,无数道浓密如麻的魔法阵纹赫然可见! 那道机械声音,原来竟是来自这团东西! “……一级警告!一级警告!分脑脱离! “……开启遥控模式!” 两条刃肢悬在半空,竟是再度停滞下去,“罗兰”的躯体猛然一歪,后肢突然动了起来,尖端竟化作双手模样,迅速伸向那团肉块! 翻倒在地的瞬间,只见两条刃肢微微一错,仿佛用尽全部气力一般调整些许,朝着肉块直直切下! 血肉切割声中,那团诡异之物连同“罗兰”的“双脚”一起,终于碎作几瓣! 可是那道机械声音居然仍未断绝! “……一级警告!一级……警告! “……分脑损毁率……95%! “……不可逆……转! “……启……动自毁程序! “……3……2……1…… “……遥控指令已……接收……自毁程序启动! “……自毁倒计时…… “……59! “……58! “……57!” ……………… 除了那道断断续续的机械声音,宫殿里的一切再度安静下来! 残破不堪的鸟型雕塑与石质莲台立在原处,默默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那位全身瘫软的独臂少年奋力撑起手脚,缓缓站起身来,厚厚一叠卷轴捏在手里,疗愈法术的光芒第一时间浇在所有人身上! 不过那些法术依然没有多少作用! 昏迷之中的两人依旧昏迷,昏死过去的女孩也未醒转,触目惊心的伤口确实少有鲜血流出,却不知体内还有多少余存…… 那副奇怪形状的人造躯体却是从未停止过变化! 它的腹部似乎在以体内丹田为中心,如同身怀六甲一般高高隆起,四肢如水一般软化下来,迅速缩入躯干中去! 周身上下,几乎所有部位都在朝着腹部塌陷,只有那颗头颅还勉强保持原貌! 事实上,那颗头颅已经损毁了大半,惨白的大脑几乎被绞作一团稠浆,碗口大小的伤处直透到底,若那两条刃肢再深几分,整张面孔都将不复存在! 谁也不知这所谓的“自毁程序”遵循的到底是何等逻辑,或许对于这条冰冷无情的“程序”而言,那颗能量稀薄的头颅并无多少可以攫取的能量,对于“自毁”这项终极目标来说,优先级并不太高! 所以,当那丝曾经被掐灭过无数次的精神波动出现之时,再无任何“纠错程序”能够阻拦!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八 遗迹(八)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丝精神波动初始之时极为微弱,在如今这颗凄惨无比的大脑里尤为如此,然而这具身躯毕竟还是活着的,遍布大脑皮层的毛细血管里还有一点养分残留,尽管所剩无几,但对细若游丝的精神波动而言,却是久旱中的甘露,枯沙里的浮泉! 足够让“他”变得茁壮,渐渐蔓延开来,渐渐占据了所有完好之处! 渐渐地,“他”便如同苏醒过来一般,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眼前迷蒙如障,口鼻毫无回馈,然而在那个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亮了起来! 一把极为熟悉的喊声传入耳鼓,似乎远在天边,“他”忍不住便被吸引过去,集中起所能调用的全部资源,努力地倾听着…… ……真是让人怀念的声音啊…… ……很久很久之前……我应该就听到过的! ……和之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还是这般温暖…… ……他……似乎在喊我“罗兰”? ……啊,是了,是我这次任务的行动代号…… ……说起来,好像在那间冰冷的实验室里,我一直被那些人们称作“人造人巴尔”的吧…… ……巴尔…… ……真是恶心的名字! ……和我脑后的那团东西一样恶心! ……不过……在那之前呢…… ……在我被切割成为几百块零件,却依然维持着意识清醒,以便接受那号称“古代炼金术和人体改造术完美结合”的实验之前呢…… ……我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 ……算了,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重要的是…… ……御……我记起你了! ……以前的你……现在的你……我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起来呢…… ……明明早已经过那么多次改造……那么多轮调制……那么多次格式化的! ………… ……或许……是因为血肉的味道? ……好像在我被拆解之前的某个时候,在尘封已久的某段岁月里,在某个阴暗深邃的地方,在那条沉重锁链捆缚之时,我也曾经品尝过同样的血肉,也曾被那些蕴藏其中的味道,唤醒过吧…… ……还有那个奇怪的村子……那些和善的人们…… ……真是怀念啊…… ………… ……御……你还在做什么? ……那道计时声音你听不到吗?! ……23、22、21…… ……我的身体马上就要爆炸了啊!!! ……你还拖着我做什么…… ………… ……不!不对! ……你若真的还有力气,就把我扔到殿外去啊,为什么要和他们放在一起?! ……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胳膊都被我吃掉一条了……你……你还是不肯放弃我吗?! ……真是……固执到让人头疼的家伙…… ………… ……你!你怎么现在才想起袖钉来…… ……不要再翻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你应该想得到……他们的袖钉早在昏倒的时候就被纳兰伊敏扔掉了啊!!! ……对了!还有一枚!还有一枚在这殿里!!! ……快去找! ……快去找吧!!! ……15、14、13…… ……还有十几秒钟,我就要爆炸了啊!!! ………… ……真的来不及了! ……你救不了他们了!你更救不了我! ……你怎么就不明白?! ……你活下去,总比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好得多啊!!! ……快走吧! ……快走! ……快走啊!!! 那个瞬间,那具佝偻一团的身躯里,几根早已枯萎的神经线条峥然蠕动起来,竟然传递给“他”冰凉与坚硬的触感! 不知是否还能称为“腰腹”的地方骤然发力,那具身体猛然间弹离了地面,将那毫无防备的独臂少年狠狠撞飞出去! ……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扔掉袖钉的地方! ……好困……终于轮到这里了吗…… ……真是残忍……半点能量都不留给我…… ……该死的程序!该死的身体!该死的实验室!该死的人造人!!! ……罢了……快去找那枚袖钉吧…… ……只要你能活着……那便足够了…… ……毕竟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啊…… ……那个从黑暗深渊之中被你拯救过来……却只敢远远看着你的那个我啊…… ……别了…… ……我的圣子殿下…… ……………… 御挣扎着撑起身子,那枚袖钉赫然就在数米开外! “……5、4、3……” 机械声音即将走到尽头,他的身体却疲累到了极限,连话都说不出,更无力气站立起来! ……湘湘队长……海瑟同学……乾天…… ……还有……还有罗兰! ……怎么办?! ……谁来……帮帮我!!! 手链之处,一只黑白分明的绒球迅速钻了出来,两只宽大的耳朵用力呼扇着,居然离开了地面,朝着机械声音的方向飞了过去! 御绝望地看向那边,他完全没有想到阿布竟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可是那只新生未久的小东西却似认准了什么似的,径自飞到那具佝偻躯体面前! 那只短小尖细的黑色嘴巴如平常一般张开,竟是蓦然扩大开来,转眼便和那两条蛟蛇一般大小,幽深无比,只是一吞,那具佝偻躯体便消失在阿布的肚子里! 巨口之内不见任何尖锐之物,但却无比锋利,脖颈之处如被刀削一般,那颗枯萎至极的头颅竟还留在原地! 如此异状只是短短一瞬,这只黑白分明的小东西迅速恢复了原样! 冰冷的倒计时终于结束,阿布雪白的肚皮似乎微微涨了一涨,竟然打了个饱嗝,貌似很享受的样子! 它旋即折返回来,冲着不敢置信的御邀功一般叫了几声,明显困意大起,摇摇晃晃地钻回手链中去…… 此时的御已然顾不得这些,他终于爬起身来,踉跄着捡起袖钉,用力按了下去! 几乎同一时刻,宫殿外的鸟型山峰顶端,许多碎石扑簌落下,两只尖细的石刻之眼骤然间亮起红光,整座遗迹隐隐都在震动! 传送阵法光芒亮起,手捻长眉正在喝茶的伊恩院长惊讶问道: “……御?怎么这么快?” 然而伊恩院长的面色骤然一沉,长眉迅疾飞舞,将所有人等与那些明显不属于这座遗迹的东西统统卷起,飞速闪回传送阵内! 阵法关闭的瞬间,整座遗迹骤然凝缩为极小的一点,竟自人间界域脱离开来,朝着某个莫名方向疾掠而去,转眼间便没入虚空…… 一 伽罗篇 一百三十九 痛!(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1号塔区这座老旧神殿如今已是圣光遍布,一道无比浓烈的金黄辉耀披在所有建筑上,远远望去更显神圣! 在前来参拜的无数位信民眼中,这里完全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现世庇护之地,是无与伦比的崇敬与热望之所,若非那位神明化身的主祭大人开口请离,再加上那些尊贵的侍从大人们呵斥驱赶,其它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止他们靠近这里! 此时他们被尊贵的侍从大人们赶到神殿旁边的树林中,却无一人离去,远远看着那座遍体生辉的神殿,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向往! 然而,那些金色辉耀在某个方向上却是越发拥挤,转眼之间竟然凹陷了下去,与那老旧斑驳的砖墙几乎融为一体,仿佛被某些力量生生压迫进去一般! 那个方向直面之处,正是凤鸣山脚! 神殿之内,砖石嗡嗡震动,尘土簌簌落下,那座高悬殿顶的庞大吊灯狠狠晃动起来,十数条老迈的镀金铁索发出不堪折磨的呻吟之声! 好在神殿整体结构还算坚固,在那道越来越近的威压之下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三曜主祭早已挥退了所有随侍,空空荡荡的神殿里,此时只剩下纳兰伊人跪在他的面前! “伊人……” “……主祭大人,我在!”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为吾神所做的一切,都是通往梵天神域的阶梯,吾神绝对不会忘记任何一位子民的奉献!所以,你现在更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主祭大人,伊人……明白的!” 三曜主祭抬头望了望那个方向,平静道: “伊人,随我出去吧!” …… 慵懒的斜阳缓缓下落,在冬日的天空中映出无数霞彩,温柔得仿佛情人脸上的绯艳羞色,可转眼间,这抹娇羞便被一片火焰般的浓云完全冲散,那道无形域场铺天盖地而来,重得竟似拥有实质! 婆婆脚踩云头,面色阴沉无比,一根纤长之物捏在手中,色泽鲜艳如火,细细看去,似乎是某种强大生物的尾羽! 那团火烧云层正是这根尾羽牵召而来,压在神殿头上,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伊恩乐文两位神坛院长远远缀在婆婆身后,极为小心地飞在云层下方,似乎以他们的实力,对这些火云也极为忌惮! 两位院长一眼望见神殿门前静静等候的三曜主祭,面色登时极为不善,不过他们更多的还是偷眼瞥向女王陛下,堂堂神坛强者就像两位无可奈何的侍从! 金色辉耀显得更加颓败,顶端如同被平平削掉了老大一层,瑟缩在宽大平整的屋顶上面! 婆婆高高站在云中,就像将整座神殿踩在脚下,阴声道: “三曜,你好大的胆子!” 三曜主祭双手拢在袖中,拄着那支不起眼的木质拐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之下勉强站立! 背后那道神明幻影更是神焰飘忽,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下来! 三曜主祭眯了眯眼睛,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和声问道: “尊贵的女王陛下,敢问您这是因为何事发怒啊?” 婆婆银眉倒竖,火云翻腾更加汹涌,厉声喝道: “三曜!还在装蒜!” 她手一翻,那颗干瘪到几乎难辨面目的头颅拎在手里,赫然正是罗兰! “你说!这具人造人是不是你们派来的?!” 三曜主祭仔仔细细看了看,摇头道: “女王陛下,人造人是议会明令禁止之物,我们神殿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东西……” 婆婆嘿然一笑,似乎早已料定会有这般回复,她袍袖一挥,只见一具缺失大半的残损躯体飞射出来,狠狠砸在坚硬的大理石面上! 那副残躯早已血液干涸,紫红色的尸斑遍布全身,又被婆婆这样一摔,浑身骨头不知碎成了多少段,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纳兰伊敏的脑袋仰倒在地,直直对着神殿方向!那对空洞的眼球已然全黑,与死鱼一般模样,此时几乎也被震裂,淌下两行难以言喻的液体! 纳兰伊人悲呼一声,俏脸顿时煞白如雪,她抬脚就要冲上前去,却被那根裂纹遍布的权杖拦住了。 三曜主祭瞳孔微缩,他当然也看清了这具尸体,面色霍然凝重下来,沉声问道: “女王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呵呵,三曜!你仔细瞧瞧,这块烂肉是不是你们神殿之人?!” 三曜主祭眼里悲意涌现,缓缓收回目光,似乎不忍再看,点头道: “当然!这位信徒叫做纳兰伊敏,是我浴火学院此次参赛队员之一!” 他踏前一步,继续问道: “敢问女王陛下,我方队员的尸身怎么会在您的手里?” 婆婆怒声笑道: “这块烂肉居然藏在人造人体内混入遗迹,差点害死我家御儿! “三曜!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三曜主祭大惊失色,急声道: “女王陛下息怒…… “……女王陛下,不知少主殿下可还安好?” 婆婆恨声道: “一臂已断!” 三曜主祭闻言明显放松了些许,紧接着便面沉似水,斜斜盯住站在一旁的纳兰伊人,冷冷问道: “伊人!伊敏到底做了什么?!为何要对妖精少主不利?!” 纳兰伊人却是恍若未闻,死死望着亲生弟弟的尸首,两行泪水如断线一般滚落下来,香肩抽动不已! 那根权杖狠狠在地上顿了几顿,三曜主祭大声喝道: “纳兰伊人!跪下!” 纳兰伊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簌簌颤抖,满含悲痛的目光终于移转过来,曾经那张仿佛永远挂满笑容的俏脸此时毫无血色! “七曜在上!教义有言,欺骗乃万恶之首!纳兰伊人,还不从实说来!” 纳兰伊人嗫嚅几番,垂下头去,低声道: “主祭大人,伊敏他……他昨日曾对我说过……要为伊方索大神官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便要置对方于死地?!讨个公道,便要做出如此可怕之事?!纳兰伊人,你为何不拦下他?!” “……主祭大人……我……我昨晚被伊敏下了昏睡药物……醒来以后……就寻不到他了……” “那具人造人呢?!伊敏如何会有这种禁忌之物?!” “……主祭大人……那具人造人名叫罗兰,伪装成为伽罗学员已有一年以上,早已潜伏在妖精少主身边……我……我真的毫不知情……” “你不知情?那为何伊敏会与那人造人勾结在一起?!难道那禁物竟是你纳兰家族派遣不成?!” “……”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 痛!(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三曜主祭长叹一声,黯然说道: “伊人啊伊人!教义里面早有箴言,要我们与人为善,事事以仁恕为先!可你们呢?你们是如何做的?! “我知道,你们与那妖精少主有弑亲之仇,你与伊敏也已多次对他出手,可对方并没有因此报复你们,只是将你们逐出伽罗学院罢了!你与伊敏苦苦哀求,要我把你们带来这里,难道就为行此悖逆教义之事?!你与伊敏皆是天赋卓绝,前程远大,为何却被仇怨蒙蔽了心火,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事已至此,我神殿也教化不了你们了!伊人,你出去吧!” 三曜主祭再也不看纳兰伊人,朝着婆婆与两位神坛院长遥遥拱了拱手,默然不语。 火云之中,无数道杀意犹如刀刻斧斫,狠狠刺向这方天地! 纳兰伊人虽然已是宗师强者,脚步却与风暴面前的羸弱生灵同样虚浮无比,呼吸如窒! 她跌跌撞撞往前走着,终于来到那副残躯面前,一把将之搂在怀里,全然不顾那些秽物! 那弯艳丽的樱唇张了几张,紧接着便剧烈颤栗起来,整张俏脸竟比怀中躯体还要枯败,布满青灰之色!仿佛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面前这位与她相依为命的至亲之人已然成了一具尸首! 她使劲张大嘴巴,仿佛想要喊些什么,却半点声音都发作不出,两道泪痕依然挂在脸上,如同两条醒目无比的疤痕,如今,却早已干了…… 头顶上方,一道声音狠狠轰来,震得她口鼻溢血! “纳兰伊人!我来问你! “你们纳兰家族,是不是此次刺杀我家御儿的真凶?!” 火云奔腾如血,杀意漫天!纳兰伊人此时就像赤身裸体走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 然而她却努力挺起了腰肢,努力抬起头来,努力动起几乎不听使唤的嘴唇,努力说道: “女王陛下……我们与那个罪……那人的仇恨,想来无需再言!伊敏已经死了,我纳兰伊人就在这里!只求您能容许我安葬伊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婆婆的语气就像北方冻土终年不息的朔风,阴冷刺骨! “小丫头!你以为你死了这件事情就了结了?! “胆敢害我御儿,整个纳兰家族就是我耳语森林的敌人!上到你家族长,下到所有新生幼儿,一个都别想逃掉,我要让你纳兰家族从这世上完全消失!” 纳兰伊人的脸上更无半分人色,却是依然紧咬牙关,不发一语! 婆婆厉声吼道: “纳兰伊人!我最后问你一次! “你那弟弟到底是受何人指使?!那具连神坛强者都没有感应的人造躯体,到底是何人所为?! “说!!!” 无尽杀意疯狂压下,整座神殿竟然发出不堪重荷的惊悚声响,纳兰伊人的身体就像风中残烛那般,瑟瑟发抖! 可她惨白的唇角居然缓缓翘了上去! 此时的她,居然在笑! 她一边笑,一边死死瞪着空中,双眼之中只余下死寂与空洞,那抹诡异的笑容却似被某种术法固化一般,死死凝在脸上! 一旁的伊恩院长背过身体,不忍再看,尽管他早与纳兰家族断绝了关系,可那里的两个孩子毕竟是他的后辈,这一路上他也向婆婆求情多次,可眼下这般局面,他却难以再说什么! 无论是婆婆,还是纳兰伊人,谁也没有望过他一眼…… 婆婆高踞火云之端,却是微微点了点头,冷声言道: “哼!真是愚忠! “纳兰伊人,看在你有这般骨气的份上,我就成全你!” 婆婆手捏那根尾羽,轻轻一松,纤长的火红之色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依然悬在那几根虚虚捏住的手指里。 神殿门前,只见纳兰伊人手捂右胸,蓦然软倒下去! 两位神坛院长这才发现,纳兰伊人的光明属性魔莲竟已完全消散,一身光明元力迅速流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熔岩般的火色云团,充斥在纳兰伊人的每一条元力脉络之内,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那团火色竟然也在收缩与扩张! 纳兰伊人蜷曲在地,痛苦无比,她的宗师境界已是废了,娇弱的身体此时就像被生生炙烤着的虾蟹一般,烧得通红!热得滚烫! 婆婆沉声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葬了你那弟弟,余生就给我好好体尝怒火焚身的滋味吧!” 三曜主祭看着这一切,脸上尽是惋惜和不忍,然而那身梵天神力就像他最后与纳兰伊人所言一般,既已逐出神殿,那便半点皆无! 三曜主祭仰起头,小心翼翼问道: “女王陛下,我神殿识人不明,也有过错,敢问少主殿下的伤势如何,如果需要在下出手,您尽管吩咐就是,三曜义不容辞!” 然而婆婆的面色却是平静下来,道: “三曜,这场戏演得很好,很不错!” 三曜主祭摇头苦笑,依旧诚恳无比! “……女王陛下,您对我们神殿成见已深,眼下我如何解释都是徒劳,好在少主殿下福大命大,总算没有大事……只盼您能暂息怒火,看我等梵天信徒日后表现,可好?” “如此说来,反倒是我在无理取闹了?” “……不敢不敢!女王陛下,我的意思是,此事既然已有结论,可否收回神威,我也好让远处等待的善良民众们回来这里,一同礼赞吾神……” “呵呵,这是拿普通信众来压我了?” “……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只是现在恰好正是礼赞时间罢了……” 三曜主祭脊背本就微驼,此时更是低缩下去,他瞥了瞥密林里的人群,再度望向婆婆,越发显得恭谨。 然而婆婆却已背转身体,似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虚虚捏起的几根手指再度一松,依旧无人能够看清那根火红尾羽究竟有何动作! 火色云团终于回转,婆婆的声音远远传来。 “三曜!限你一日之内,交出浴火城邦所有纳兰家族之人,耳语森林自会派人前去押解! “人造人的事情,你们神殿最好不要被我逮到马脚,否则的话,嘿嘿…… “既然你们神殿如此良善,那还躲在房子里做什么?礼赞么,自然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才好!” 只听“轰隆”一声,那座老旧神殿的整个屋顶平平滑下,呜咽着砸在地上,正门中央高悬其上的那副太阳雕刻此时竟被均匀切作两半! 三曜主祭面色变幻,似乎强自压抑着心头忿怨,又统统化为实力低微的无奈,这才扬起权杖,示意远处的侍从与信众们可以前来。 神殿门前,那位几乎被人遗忘的少女依然抱着那具尸首,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呻吟出来,渐渐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凶狼! …………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一 痛!(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今夜月色晦暗,凤鸣山脚下的宅院更加凄静! 御怔怔坐在床头,整个身体都藏在黑暗里。 自遗迹回来以后,除了讲述那些刻骨铭心的遭遇之外,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 在蔷薇导师无数道神术作用下,他的所有伤口早已愈合,湘湘的双臂也已重新接上,性命无忧,然而蔷薇导师毕竟只是中级神官,中级神术对于残缺的肌体与消失的左臂无能为力! 婆婆雷霆大怒,带着两位院长去神殿兴师问罪,然后又专门回家一趟,陪着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便马不停蹄赶往了南方。 要让断肢再生,唯有宗师以上级别的神官才能做到,婆婆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就是海瑟家族族长,那位星罗城邦的海大先生! 在窗前的书桌上,四瓣早已干瘪的肉块与那面残缺一角的铜镜静静躺在那里,然而他的目光却在婆婆亲自送回来的一具方方正正的木匣与屋内所有暗处之间,断续游移! 那匣中之物,便是“罗兰”的头颅! 每每触到匣上,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痛到无法呼吸! 自从遗迹出来,将近十个小时过去了,他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依然不想去面对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 ——“罗兰”…… ——自体代号“01”的人造人…… ——一年多的短暂时光里,那位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曾经形影不离的“伙伴”…… ——死了! 一具身体仅仅剩下干枯空瘪的头颅,当然再无生机!当然便已死去! 即便是神坛强者的肉身也要最起码的齐全,如此才能继续维持普遍意义上的“存活”! 如若不然,生命痕迹便仅仅剩下一条残魂,便是“星斗云衫”那般绝世强者,也唯有依靠能量核心的域场之力,躲在那面镜中苟延残喘! “这颗头颅残魂已灭”——婆婆与两位院长都如是说……可是,“罗兰”先前几次三番的异样表现是怎么回事?!那最后关头的一撞又是怎么回事?! 在那座血肉横飞的宫殿里,那条被“击溃”过不知多少次的“主体人格”既然能在那团所谓“分脑”的强力压制之下屡屡挣扎,如今终于脱离了束缚,为何不能在这颗头颅里面残留几分?! 等到那位实力通天的海大先生施展神术,这颗头颅会否也能重新拥有身体?!那具身体里面是否会有些许残念能够复生?! 他宁愿自己永远藏躲在这些臆测里,宁愿相信这人间界域真的会有死而复生的奇迹,可他心里清楚,婆婆与两位院长绝对不会欺骗于他,所以,无论是残魂、残念,或是独属于那条“主体人格”的任何之物,如今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那颗头颅里面的一切早已完全寂灭! 所以他的目光依然还如蜂蛰一般,不敢逗留在那里…… ……人的灵魂究竟为何物…… ……让生灵独一无二的究竟是何许东西…… ……它们到底会是何等形式的存在…… ……又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些!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迫切地想要明白…… ………… 神坛强者的速度超乎想象,婆婆不过去了两个小时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海大先生便被请了过来。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轻轻推开御的房门,小心地帮他换好了衣服,随他出来拜见这位尊贵的客人。 海大先生穿着一件式样普通的袍服,看样子也是匆匆赶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他的脸型眉眼与海瑟同学很是相像,表情也很是温和,一眼望去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丝毫看不出半分强者气质。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两位神坛院长当然全程跟随,就连鹤爷爷都来了这里,面色沉凝,显然也是憋着怒意! 各位长辈当面,御一一行礼,婆婆怜爱的目光始终不离他的左右,催促道: “海大,别磨蹭了,快点施法吧!” 海大先生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回话,在椅子上换了一个舒服姿势,显得更加随意。 他招招手,示意御走上前来,温声问道: “小伙子,听说你与我家薇儿关系很好,是不是啊?” 御轻轻点头,海大先生继续问道: “嗯,你觉得我家薇儿怎么样?” 御低声答道: “海瑟同学心地善良,温柔体贴,又毫无半点架子,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海大先生闻言“呵呵”一笑,举起茶杯悠然啜了一口,似乎极是满意。 众位神坛强者面露疑惑,不知道这位素日里都是直来直去的海大先生今天为何这般古怪,婆婆的脸上隐约有些焦急,正待催促之时,却听海大先生开口问道: “小伙子,我若用你这条胳膊换一个承诺,你会答应吗?” “……海大先生,请问这承诺是……” “呵呵,与我家薇儿订立婚约,如何啊?” 鹤爷爷闻言,登时跳下座位,手指几乎戳到海大先生的脸上,骂道: “海大!几年不见,你如今怎地这般无耻!” 海大先生丝毫不慌,微笑道: “鹤老族长,我怎么无耻了?” “且不说我家千羽早就和御儿订下了名分,区区一个宗师级别神术你就敢提条件?你这是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海大先生摇了摇头,平静道: “舐犊情深,谁能免俗,老族长还不是一样?” 他转头看向御,温和的目光中似乎暗含着许多东西,继续说道: “小伙子,你可知道我家薇儿为何非要脱离家族,去往神殿做什么圣女,就连我这个做父亲的话都不听?! “还不是对你一往情深,希望能够尽快强大起来,在你无助之时为你排忧解难! “她对你一片痴心,却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在背后默默付出!默默守望着你! “如此痴傻,我这做父亲的当然看不过去! “难得有此机会,我当然要为薇儿做点什么!” 婆婆原本也欲发作,此时却是满脸为难,鹤老族长也弱了几分气势,却依然梗着脖子嚷道: “我不管!反正我家千羽占先!你若不服,打一架就是!” 海大先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道: “跟您老人家打架,我可不是对手!不如这样吧……” 他看了看颜色稍霁的鹤老族长,继续道: “就让我家薇儿和千羽姑娘与他一同订婚,这种事情在人间也有先例,并不过分,鹤老族长,如何啊?” “呃……这倒是也可以……” “御,你说呢?” …………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二 痛!(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海大先生的目光如水一般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忽然重了许多,仿佛想要透过皮肉,看到他心里去!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他却仍然垂首不语。 他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 ——那颗头颅叫做“罗兰”,已经死了! ——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那条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的幻象,已经没了! 可他现在居然需要回答“与谁订婚”的问题! 那具人造躯体在诸位长辈眼中,只是一款竟能瞒过神坛强者感应,需要彻查根底的兵器! 即便“罗兰”或许真的残留几分自我,即便他的性命说到底是因为“罗兰”的挣扎才得保全,也依然是件兵器! 只不过略显可怜罢了! 他的心里蓦然涌起无法言说的巨大荒谬,渗出更为深重的悲凉与痛楚! 书上曾经说过——“生灵的悲喜并不相通”…… 真真如是! ………… 然而他也知道,诸位长辈并没有错,他依然需要回答海大先生的问题…… ……温柔体贴,对他比对待自己还要好的海瑟同学…… ……性子直率,让他感佩却又应接不暇的千羽宗师…… 无论哪一位,都是极为优秀的女孩子! 无论哪一位,都是万众仰望的存在!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们为何偏偏却会看上他这样的男子?! 为何偏偏对他这个身世不明、实力低弱、受人孤立、又背负罪名的异类情有独钟?! 这样荒诞的事情,就算是在那些无厘头的骑士小说之中,也完全没有道理! 何况,他的心底早已印刻上另外一位女孩的名字! ——“爱琳”! “罗兰”死了!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有那只熟悉的颀长臂膀搭上他的肩头了! 他刚刚开始接受这一切,无穷苦痛刚刚淡下几分,此时他的心里,只希望爱琳的“活着”能是真真正正的活着!只盼这份无比单纯的“念想”不是从一开始便已丢失! 不要像“罗兰”那样,让他再一次承受如此难熬的失去! ——爱情与友情一样,是这人间界域里最为珍贵的东西! 一旦错付,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而在海瑟同学与千羽宗师面前,他便是那个错付之人! 他又如何能够再去招惹她们?! 如何还能像先前那般优柔寡断?! 那般暧昧不清?! 千万道思绪强行咽下,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位面目随和,却目光深邃的海大先生,轻声说道: “真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海大先生弹了弹精致考究的蓝瓷茶杯,“叮”的一声轻响弥漫在偌大的客厅里,嗡鸣不绝! 他缓缓探出身体,越发仔细地望着御的双眼,问道: “御,你可考虑清楚了?” “是的!” “只要你肯答应,便有两位良人生死相随!便有两大家族为你后盾!在这人间界域居高临下!但有所需必然应有尽有!” “……” “还有你这条胳膊!断肢再生虽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神术,但你应该明白我们海瑟家族在神启一系中的地位!若你今日拒绝了我,便是拒绝了人间界域半数神官!我想,你应该不会愿意求助神殿的吧!” “……” “小伙子,人生短暂,总会面临选择之时!总要学会如何取舍!这个道理,你应该能够想得明白!” “……” “叮”的一声轻响再度弥漫,却是难称悦耳,海大先生的面色早已沉肃下来,重重说道: “御!我最后问你一次! “婚约之事,你可答应?!” 御只是摇头,依然默不作声…… 婆婆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黯然叹了口气,神色越发无奈…… 鹤爷爷恶狠狠地瞪着海大先生,却见婆婆没有表态,那股子愤愤之意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两位神坛院长敬陪末座,尽管心有万千担忧,却也不便开口…… 偌大的客厅再度安静下来,海大先生的面色却再度一变,眼中竟是写满了欣赏,忽然“哈哈”一声,开怀大笑! 他袍袖一挥,无数神光洒在御的身上,只见那道朽木般的残臂断口赫然化作殷红,数不清的肉芽血管竞相生长,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痒过后,那条左臂便即恢复了原样! 周身上下,那些或深或浅的疤痕之处同样也是如此! 御随手一摸,竟有许多碎皮扑簌脱落,露出更加丝滑细嫩的肌肤! 众人此时终于放心下来,无论如何,海大先生还是出手了! 海大先生定定看着面前这位神色恍惚,不知是悲是喜的少年,目光却又微微闪动起来,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喃喃念道: “……真是像啊…… “……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这么固执……都是这么倔强……都是这么重情重义……却又死不悔改…… “……既是这般性情……又已知晓了薇儿的心意……日后……总归不会弃而不顾的吧…… “……罢了……罢了……” ………… 日升日落,难言的一天很快又过去了。 月色依旧暗淡,大宅门前的道路显得更为幽静。 在道路一侧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一座小小的坟包躺在那里。 没有墓碑,没有祭铭,只有两只小巧玲珑的灯盏,摇曳如豆。 这里曾是“罗兰”唯一一次等他上学的地方,从此刻开始,便永远都是最后一次…… 这一天对御而言无比漫长,不过他终于能够捧起那个方方正正的木匣,终于可以亲手将它葬下,有婆婆布下的结界在此,这里便不用担心再被打扰。 琐碎的记忆纷至沓来,一一铭刻在他的心里,只要他还活在世上,那位好友的痕迹便不会磨灭! 所以,便不需要什么墓碑了…… 御深深望了坟包一眼,终于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走到陪着他静静站了许久的婆婆身边,轻轻抱起她的胳膊。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明显开心了许多,不过这一家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朝向宅院走去。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三 痛!(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忽然间,远处的道路上传来“扑通”一声! 只见一位女子倒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声音就像狠狠拉动的老旧风箱一般! 她费力地撕开一张卷轴,神术光芒滋润下,这才恢复了些,她挣扎着爬起身,朝着他们直直走了过来! 不过数十步路,她竟走得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云层拂过,月色亮了些许,御的双目骤然一缩,眼前这位虚弱无比的女孩子,赫然正是纳兰伊人! 这位曾经的天之娇女披头散发,胸前血渍斑斑,身上到处都是跌倒的痕迹,头上脸上就像蒸笼一般热气升腾,透着不正常的颜色! 她已走到三步开外,依然还要向前,小三小五迅速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胳膊,制住了她。 她也试图反抗过,然而身体的挣扎在小三小五面前都是徒劳,虚弱得就连普通民众都不如!看来真的如婆婆所说,她的一身宗师境界已被废掉了! 然而她的眼神却自始至终没有丝毫退让,死死钉在御的身上,毕露凶光! 婆婆冷冷问道: “纳兰伊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曾经的少女宗师用力喘息了几下,似乎积攒了些许气力,同样冷冷回道: “女王陛下!我纳兰家族一日之内不是要被押往耳语森林的么?!” “我问的是你!” “我?我难道不姓纳兰?!您难道以为,我会像那位抛家舍族如弃敝履的伊恩院长一样,无情无义?!苟且偷生?!” “哼!押解他们,是要彻底查清人造人的事情!至于你,既然饶你一命,就不要不知好歹!快给我滚!” 纳兰伊人尖声大笑,曾经娇艳如花的脸蛋早已扭曲不堪,肉眼所见尽是仇恨! 她的嘴角如在火云脚下时候那般,缓缓动起,生硬而又凶狠地翘了上去,低低“笑”道: “饶我一命?! “呵呵…… “毁我魔莲!焚我身心!让我一呼一吸都生不如死!又让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就连主祭大人都屈服在您的淫威之下,不敢收留于我! “呵呵,女王陛下!您的仁慈真是让人无比钦佩啊!” 婆婆冷哼一声,怒道: “那是你们姐弟两个咎由自取!若非你们如此阴狠,犯我大忌,怎会招致这种下场!” “……您是人间至强,您说的话自然便是对的!” 纳兰伊人用力咳了几声,呼吸之间热浪茁茁,像要喷出火来! 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她的身上便已汗如雨下,幼嫩的香舌不顾任何形象地吐了出来,竟像一条烈日下的土狗一般,贪婪地索取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凉意! 然而那抹“笑意”依然固化在她的脸上,除了仇恨,更有浓浓的嘲讽! 她含混道: “……纳兰家族!纳兰伊人!就在这里! “……女王陛下!您要么就押我到耳语森林!要么,就干脆杀了我!” 如山般的气势倏然乍现,又在御和两位妹妹难以承受之前迅速散去,婆婆大袖一挥,转身不再看她,冷声道: “哼!真是不可理喻!” 望着面前这张与纳兰伊敏极为相似的面孔,御只觉心头再次被无数戾气来回刺穿,忍不住厉声喝道: “纳兰伊人!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为什么你们非要杀我?!” 纳兰伊人的脸上尽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她用力昂起头来,尽管跪在地上,却如往日那般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罪人!害我至亲!杀我幼弟!你这等污秽的东西早就该死!” “罗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与你们纳兰家族到底有何关系?!” “罪人!你有强者庇佑,我现在杀不了你,但你最好给我活着!好好活着!不要提前被人干掉!活得越久越好!我会一直盯着你!念着你!不止是你,还有与你有一丝一毫关系的所有人!终有一天,我会把你们统统抓住!统统废掉!摆弄成千般姿势!万种花样!然后在你面前一个一个屠之宰之!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活不如死!让你尝遍世间所有酷刑!让你后悔自己为何要生在世上!!!” 御还想说话,婆婆摆手制止了他。 “小三小五!把她拉走!越远越好!让她自生自灭便是!” 婆婆的手掌按在御的肩头,低声说道: “回去吧,她已经疯了!” ………… 晦涩的月光如雾一般,再度躲在云里,子夜已过,一处阴暗街角里微微传出喘息之声,那具似乎很快便要死去的女子蜷缩在那里! 她的右侧胸部竟然完全敞开,那颗粉嫩的红豆毫无顾忌地暴露着,在阴凉的空气里微微战栗! 玉碗般的嫩肉白皙如脂,上面却有一道拇指粗细的伤口,深深贯入体内,里里外外皮肉枯萎,处处可见焦黑之色! 嫣红的一团火云盘踞在伤口深处,无数条火线似乎完全代替了那颗有气无力的心脏,收缩扩张,奔涌在这具肉体里! 这里是1号塔区的偏远郊外,本就不多的居民早已睡下,老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朦胧之间,一道高大身影却忽地浮现出来,轻飘飘地站在女子身前! “他”的头上戴着一张毫无任何孔隙的黑色面具,似乎完全不需要呼吸,就像噩梦里面某种没有面目的幽灵一般! 然而在“他”现身的刹那,阴沉的云层恰好再次飘开,更加冷冽的月色洒满“他”的身体,淡漠得就像行走在暗夜里的一抹寒光! “想报仇么?”这条“幽灵”阴声问道! 纳兰伊人此时方才看到“他”,一阵痛苦无比的低咳之后,幽幽说道: “……想!当然……想!” “嗯,你就不问问我是谁?来自哪里?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么?” “……呵……呵,无所谓……了……只要能够报仇……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很好!” 这条“幽灵”手上忽然多出一瓶淡绿色的液体,扔在纳兰伊人脚下。 “喝掉它!” 纳兰伊人想都不想,努力拔开瓶塞,仰头灌了下去,一滴未剩! 那些液体看着诡异,却似有着堪比高级神术的治愈功效,火烧一般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了很多,片刻之后,纳兰伊人手扶墙体,竟然能够站立起来! 她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冲到“幽灵”之前,仰头看着高大身影与那张黑色面具,无比热切! 这条“幽灵”摇了摇头,低声道: “唔……‘凤羽’不愧是至强神器之一,就连千年碧根芦荟提炼出的纯液都根除不了这些火毒,以后,看来你是离不得这些药水了!” 纳兰伊人浑不在意,急声问道: “要我做什么?快告诉我!” 几行文字浮现在“幽灵”手上,很快散去。 “今夜还算安全,趁着药效未过,抓紧去到这个地方! “你要尽快记住那里的所有文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那里! “等我用到你的时候,会去通知你的! “纳兰伊人!想来你也不需要契约束缚,从现在起,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一切便归我黑市所有!我便是你唯一的主人! “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无恶!”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三 痛!(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忽然间,远处的道路上传来“扑通”一声! 只见一位女子倒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声音就像狠狠拉动的老旧风箱一般! 她费力地撕开一张卷轴,神术光芒滋润下,这才恢复了些,她挣扎着爬起身,朝着他们直直走了过来! 不过数十步路,她竟走得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云层拂过,月色亮了些许,御的双目骤然一缩,眼前这位虚弱无比的女孩子,赫然正是纳兰伊人! 这位曾经的天之娇女披头散发,胸前血渍斑斑,身上到处都是跌倒的痕迹,头上脸上就像蒸笼一般热气升腾,透着不正常的颜色! 她已走到三步开外,依然还要向前,小三小五迅速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胳膊,制住了她。 她也试图反抗过,然而身体的挣扎在小三小五面前都是徒劳,虚弱得就连普通民众都不如!看来真的如婆婆所说,她的一身宗师境界已被废掉了! 然而她的眼神却自始至终没有丝毫退让,死死钉在御的身上,毕露凶光! 婆婆冷冷问道: “纳兰伊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曾经的少女宗师用力喘息了几下,似乎积攒了些许气力,同样冷冷回道: “女王陛下!我纳兰家族一日之内不是要被押往耳语森林的么?!” “我问的是你!” “我?我难道不姓纳兰?!您难道以为,我会像那位抛家舍族如弃敝履的伊恩院长一样,无情无义?!苟且偷生?!” “哼!押解他们,是要彻底查清人造人的事情!至于你,既然饶你一命,就不要不知好歹!快给我滚!” 纳兰伊人尖声大笑,曾经娇艳如花的脸蛋早已扭曲不堪,肉眼所见尽是仇恨! 她的嘴角如在火云脚下时候那般,缓缓动起,生硬而又凶狠地翘了上去,低低“笑”道: “饶我一命?! “呵呵…… “毁我魔莲!焚我身心!让我一呼一吸都生不如死!又让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就连主祭大人都屈服在您的淫威之下,不敢收留于我! “呵呵,女王陛下!您的仁慈真是让人无比钦佩啊!” 婆婆冷哼一声,怒道: “那是你们姐弟两个咎由自取!若非你们如此阴狠,犯我大忌,怎会招致这种下场!” “……您是人间至强,您说的话自然便是对的!” 纳兰伊人用力咳了几声,呼吸之间热浪茁茁,像要喷出火来! 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她的身上便已汗如雨下,幼嫩的香舌不顾任何形象地吐了出来,竟像一条烈日下的土狗一般,贪婪地索取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凉意! 然而那抹“笑意”依然固化在她的脸上,除了仇恨,更有浓浓的嘲讽! 她含混道: “……纳兰家族!纳兰伊人!就在这里! “……女王陛下!您要么就押我到耳语森林!要么,就干脆杀了我!” 如山般的气势倏然乍现,又在御和两位妹妹难以承受之前迅速散去,婆婆大袖一挥,转身不再看她,冷声道: “哼!真是不可理喻!” 望着面前这张与纳兰伊敏极为相似的面孔,御只觉心头再次被无数戾气来回刺穿,忍不住厉声喝道: “纳兰伊人!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为什么你们非要杀我?!” 纳兰伊人的脸上尽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她用力昂起头来,尽管跪在地上,却如往日那般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罪人!害我至亲!杀我幼弟!你这等污秽的东西早就该死!” “罗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与你们纳兰家族到底有何关系?!” “罪人!你有强者庇佑,我现在杀不了你,但你最好给我活着!好好活着!不要提前被人干掉!活得越久越好!我会一直盯着你!念着你!不止是你,还有与你有一丝一毫关系的所有人!终有一天,我会把你们统统抓住!统统废掉!摆弄成千般姿势!万种花样!然后在你面前一个一个屠之宰之!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活不如死!让你尝遍世间所有酷刑!让你后悔自己为何要生在世上!!!” 御还想说话,婆婆摆手制止了他。 “小三小五!把她拉走!越远越好!让她自生自灭便是!” 婆婆的手掌按在御的肩头,低声说道: “回去吧,她已经疯了!” ………… 晦涩的月光如雾一般,再度躲在云里,子夜已过,一处阴暗街角里微微传出喘息之声,那具似乎很快便要死去的女子蜷缩在那里! 她的右侧胸部竟然完全敞开,那颗粉嫩的红豆毫无顾忌地暴露着,在阴凉的空气里微微战栗! 玉碗般的嫩肉白皙如脂,上面却有一道拇指粗细的伤口,深深贯入体内,里里外外皮肉枯萎,处处可见焦黑之色! 嫣红的一团火云盘踞在伤口深处,无数条火线似乎完全代替了那颗有气无力的心脏,收缩扩张,奔涌在这具肉体里! 这里是1号塔区的偏远郊外,本就不多的居民早已睡下,老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朦胧之间,一道高大身影却忽地浮现出来,轻飘飘地站在女子身前! “他”的头上戴着一张毫无任何孔隙的黑色面具,似乎完全不需要呼吸,就像噩梦里面某种没有面目的幽灵一般! 然而在“他”现身的刹那,阴沉的云层恰好再次飘开,更加冷冽的月色洒满“他”的身体,淡漠得就像行走在暗夜里的一抹寒光! “想报仇么?”这条“幽灵”阴声问道! 纳兰伊人此时方才看到“他”,一阵痛苦无比的低咳之后,幽幽说道: “……想!当然……想!” “嗯,你就不问问我是谁?来自哪里?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么?” “……呵……呵,无所谓……了……只要能够报仇……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很好!” 这条“幽灵”手上忽然多出一瓶淡绿色的液体,扔在纳兰伊人脚下。 “喝掉它!” 纳兰伊人想都不想,努力拔开瓶塞,仰头灌了下去,一滴未剩! 那些液体看着诡异,却似有着堪比高级神术的治愈功效,火烧一般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了很多,片刻之后,纳兰伊人手扶墙体,竟然能够站立起来! 她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冲到“幽灵”之前,仰头看着高大身影与那张黑色面具,无比热切! 这条“幽灵”摇了摇头,低声道: “唔……‘凤羽’不愧是至强神器之一,就连千年碧根芦荟提炼出的纯液都根除不了这些火毒,以后,看来你是离不得这些药水了!” 纳兰伊人浑不在意,急声问道: “要我做什么?快告诉我!” 几行文字浮现在“幽灵”手上,很快散去。 “今夜还算安全,趁着药效未过,抓紧去到这个地方! “你要尽快记住那里的所有文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那里! “等我用到你的时候,会去通知你的! “纳兰伊人!想来你也不需要契约束缚,从现在起,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一切便归我黑市所有!我便是你唯一的主人! “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无恶!”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四 屋内屋外(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伽罗学院魔造系三楼原本很是安静,为数不多的导师和学员们都知道那里是谁的地盘,几道从楼梯口一直连贯到走廊尽头的无形结界也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不过最近这些天里,却有许多人胸前别着一道环形标记的徽章,得以走进那些结界,在里面待上一阵子。 而且他们几乎每日都会前来,至少一次。 这些天里,整个伽罗学院都是鸡飞狗跳,一场规模空前的临时“体检”开展得轰轰烈烈,两位院长更是放弃了喝茶斗嘴下棋这些“正经工作”,亲自领衔挂帅,近万名伽罗师生在探索高塔脚下排出壮观的长蛇阵型,逐一接受两位院长的审视! 魔造系本就很是偏僻,些许异样更是淹没在前所未有又莫名其妙的“体检”活动当中,基本无人在意。 三楼的某个房间并非空间耳室,原本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已经荒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前阵子才终于被人草草收拾了一番,简简单单扔了一套桌椅进去。 自那以后,这个房间的使用权便临时归属某位初级魔造师所有,作为所谓“实验助手”的一项“优厚”待遇。 然而这里原本的主人却仍然极少露面,即便偶尔前来,也只是将一大堆初级魔造材料搁在门外,简单询问一番之后便匆匆离去,似乎仍然不想与屋内之人照面…… 在那扇不起眼的房门外面,小三小五两位姑娘依然穿着那身与魔造学气质格格不入的侍女服装,依然踩着那对有些夸张的高脚水晶鞋,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很认真地“把守”着这里…… 四条纤细的发辫自两张越发俏丽的面孔后方悠悠垂落,宝蓝丝缎扎出的蝴蝶结依然那般可爱。 这几天里,小三与小五再也不去隐藏行踪,光明正大地进入学院,贴身守护着那个人。 任何人要进这间屋子都得先向她们两人“请示”,就连湘湘队长与“圈子”里的其他几位伽罗学员也不例外!不过湘湘队长她们也不愿过多搅扰屋子里的清静,一般也只是问上几声便默默离去…… 伽罗学员们一般都是结伴而来,今天已经离开了,房门外面却与之前几天同样,响起细细的交谈声音。 只见一小截苍青色的事物自门下那条缝隙里探出头来,细细看去,竟然是一种叫做“苍龙”的强大妖精族属! 两只微微凸起的尖角还很稚嫩,显然还是位幼年妖精,不过那两条初具规模的龙须却已黑亮无比,灵动之余,隐隐有了些属于苍龙一族的威严。 自那场温泉事件开始,爱琳的身体便一日好过一日,体内缺失的那个部分也已生长出了大半,用不了多少时间,她的实力便能恢复如初! 在进到凤鸣山那座遗迹之前,她心心念念的除了那个人的身体状况,除了恪守“灵物”职责,掩盖那股奇异气息之外,想得最多的便是在实力恢复之后,如何私下里约出那位拽破天际的千羽宗师,好好战过一场,看看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可她现在却已淡了这个念头! 因为屋子里的那个人虽然身体无恙,却明显变得寡言少语,躲在这间屋子里面日日用功,刻苦程度几乎可以用“疯狂”二字形容! 有些时候,那个人竟会用尖利之物狠狠切割自己的身体,甚或狠狠用头砸向厚重的墙壁! 作为他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他的一切情绪波动爱琳都有感应,她知道那个人的举动并非自残或者病态,似乎是在尝试修习某种古怪至极的功法! 然而那些手段所带来的伤害却远远达不到那门功法所需,更是远远及不上那个人心底的无限痛楚! 与那些痛楚同样阴沉的许多情绪郁结在那个人心里,比谁都清楚的她恨不得以身相代,哪里还有找人打架的心思! 在那般阴沉的情绪里沉浸久了,就连自认为“乐观开朗”的爱琳都要喘不过气来!身处其中的那个人除了越发沉默之外,外表看不出多少异样,可若长久如此,天知道那些阴沉会不会突然化为真正的黑暗,会不会突然化作无底深渊,一口将他吞噬进去…… 好在还有那位连脚步声音都轻不可闻的海瑟公主每日前来,透过门缝,毫无保留地将“大驱散术”悄悄洒在他的身上…… 好在还有那位可爱懂事而又精灵古怪的小可妹妹缠着他学习魔造之术,自从昨日里小可妹妹来了之后,他的情绪明显和缓了些…… 好在她的实力如今已然恢复到七星大师层级,偷偷伸长身体并且披上难以觉察的“中级水息”之术并非难事,她也可以从担心忧虑之中稍稍脱离些许时间,与门外的两位姑娘随便聊上一会儿…… 不过她们三个从来都是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时刻牵动着她们的心,所以除了天气、食物与访客之外,话题很快便会回到那个人身上…… “小五、爱琳姐姐,你们快听!” “……听什么?” “……你们没听到吗?少爷刚刚是不是笑啦?” “……呵、呵,我也笑了,小三,你觉得我笑了么……” “……‘呵呵’怎么啦,‘呵呵’不是笑嘛?小可妹妹真好,要不明天咱们多做一份午饭吧,这样的话小可妹妹就能待到晚上了!” “……这样不好吧,现在天黑得早,小可妹妹一个人回家,御会不放心的!” “对呀!小三你这个笨蛋,小可妹妹现在的重要性仅在少爷之下,容不得半点闪失的!” “……哦……我知道了……” “小五妹妹,听说昨天我睡着以后,千羽宗师来过了?” “嗯……” “她不是跑去修炼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呃……千羽宗师带回来一大包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快就走了……” “什么东西?” “我也没看清楚,好像都是什么草根、树皮、虫子、石头之类的,据说都是魔造学里用得到的东西……” “哼!这家伙总算有点良心!”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五 屋内屋外(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爱琳姐姐,那包东西少爷见了都扔下手里事情忙活了半天,许多东西还特意放到西娅宗师的实验室里……应该都是比较珍贵的材料吧……我看……我看千羽宗师好像很累的样子……” “小三,你怎么也开始帮她说话了?!” “……我……我没有啊……” “御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是现在这个样子,她不陪在御的身边也就罢了,居然跟个野猴子一样,还要跑去山里修炼?实在太过分了!” “……” “她不是自称‘未婚妻’的么?连半点安慰御的意思都没有!她哪怕抱一抱也好吧,光拍拍肩膀算是怎么回事?! “……” “临走时候她说的那句话你俩可都听见了!‘莫、要、沾、花、惹、草’!我……我恨不得给她一爪子!谁是花?!谁是草?!御可是连海大先生都顶回去了,莫不是鹤爷爷又没告诉她?!” “……爱琳姐姐,千羽宗师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你心里不会难受的么……” “……老实说……会有那么一点点啦……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好歹跟她打过一架,我这拳头可是实实在在揍在她身上的!” “……所以?” “所以她若抱了,那也算是我抱了呗!我可是很大度的!” “……” ………… 门板虽然老旧,却是足够厚实,半点都听不到门外的声音。 这间屋子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南向的一扇窗户虽然不算太宽,在这个下午时分也应该采光不错才对,却被拥有双层遮光布的厚厚窗帘早早阴遮住了,半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唯一的那套桌椅却被挪到了靠近角落的地方,座位更是两面贴墙,似乎越是逼仄,座位上的人便越能觉得安心一些…… 屋子里的回声也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套桌椅只是普通大小,实在无法胜任阻挡回声的工作,好在屋里的东西每天都有增加,成箱成捆的初级阵法材料如今已是堆积如山,在门口附近凌乱地横向扩张,几乎遮挡住了进屋后的绝大部分视野,就像一道风格独特的藩篱。 浮尘在藩篱底部附近越发明显,这些阵法材料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迅速化作成品。 一块蓝底白花的宽大布料铺展开来,上面沾染着许多尚未全干的泥土与汁渍,上百种大大小小的石头、树皮与不知名的东西一一摆开,还有许多新鲜材料早在昨天便已妥善存好。 从那些残留痕迹上面,有经验的魔造师大概就能辨认出更多品类,也能想象得出这块布料系起的包袱曾经是多么的拥挤…… 几道“初级光亮术”粘在桌椅上方的墙壁上,轻柔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却也仅仅能够照亮一小块区域,在角落最深处的座位上,那位初级魔造师微低着头,伏案而坐。 桌上躺着十几张废弃的吸魔卷轴,那是小可一个上午的“杰作”,身为“琳大师”的首位魔造学徒,小可的魔造修习自然要从魔法阵学开始。 小可继承了吴老板的光明魔法天赋,所以那些废弃卷轴上清一色都是初级二星阵法“光亮术”,纯以魔造学而言,小可现下最为欠缺的便是阵法实践经验,“初级光亮术”在光明属性阵法里面最为基础,对于晶力已经数百的小可而言难度也是刚好,毕竟她先前的学习重心几乎都放在魔造理论上面。 一上午的时间其实很短,还要刨去指导与恢复元力的时间,真正用来赠涨实践经验的机会满打满算也就这十几次,虽然均未成功,不过在这间屋子里,小可自然不需要考虑初级阵法材料的消耗,而且出身卷轴店的她很明白这些材料的价值,练习之时就更加专注。 从那些废弃卷轴上面,御可以清楚看到小可的进步,他大概估算了一下,最迟后天,自己这位学徒应该便能成功画出人生中的第一张卷轴,控笔能力也能达到魔法阵学最基本的门槛,剩下的便是不断练习,一点一点提高阵法绘制成功率。 这个过程因人而异,对于没有流元,也没有“基础狂魔”称号的普通人而言,一般至少也要两个星期左右,然后才可以继续尝试新的阵法,所以从大后天开始,小可其实便不用特地跑到这里学习。 不过御既然收下了这位学徒,教导自然不遗余力!他的脑海里早已形成了一张详尽的魔造学习规划表,具体日程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根据小可明后天的学习情况,这张规划表随时还会更改。 …… 然而小可已经回去了,这间屋子里再度剩下孤单一人。 孤单只是旁人眼中的表象,御其实很忙,非常忙! 在重返学院之后,一张同样详尽的规划表便也出现在他心里,刨去吃饭睡觉,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被涵盖在内。 不过,几天时间过去了,这张表格已经被迫更新了好几个版本。 初始之时,整个白天都是“周天星斗拳印”的研修时间。 那枚奇异的铜镜碎片虽如融化掉了一般,再也不见踪影,但它的的确确曾经扎入他的右掌之内,在他的意识深处如今多了一块朦胧区域,只要他浸入其中,那位中年男子身影便会出现,伴着许多手势与歌诀。 “星斗云衫”的时代距离现今太久太久,久到连婆婆与鹤爷爷都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与简单生平,那面铜镜的来历与两位前辈的风采早已沉没在历史当中,他们与神殿之间的恩怨如今已无人知晓。 从已知的歌诀和御的描述里,身为武道神坛的鹤爷爷可以断定,“周天星斗拳印”实则是一门借助七情六欲进行战斗的功法,配合那些隐秘而玄奥的窍穴,这门功法的真正层级绝对已是“拳意”级别! 在武道长河悠久的历史上,也曾有过类似的功法,最为著名的当属紫荆皇朝时代便已失传的“七伤拳谱”,据说是将七情六欲与体内各个脏腑器官对应起来,虽然修习起来极为凶险,威力却很强大,以此功法晋阶神坛的修者无一不是威名赫赫!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六 屋内屋外(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七情六欲为生灵独有,自然都是精神意志的投影,只要它们足够庞大,足够凝练,拳意便自然而生,再加上御已经知道特殊的牵引之术,在遗迹里他也成功施展过两次,这门功法按理说应当不难掌握才对! 可当真正修习起来,整整两天时间,他却完全没有进展! 无论歌诀、手势还是轨迹,他早已铭刻于心,可数万次尝试之后,“破军”与“七杀”两记拳印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体内所有黑白元力毫无响应,根本没有像在遗迹中那般,填入那些窍穴中去! 鹤爷爷告诉他,这类拳法最关键的是“心境”,进入不到那般心境,便悟不出真正的拳意! “破军”拳印是愤恨冲天,“七杀”拳印是怒火焚心,遗迹中的他置身生死之间,不是爆发,就是灭亡,内心必然刚烈无俦,而如今他劫后余生,纵然回想起来还有愤怒,还有痛楚,比之那个时候当然弱了太多! 更何况他的心里,如今更多的是压抑,是寂寞,是空空荡荡的失落! 没有那般心境,修炼便是在浪费时间,即使他躲在这间屋子里面,用近乎自残的手段偷偷伤害自己,试图再现遗迹中的惨烈,却也只是照猫画虎,毫无用处! 所以“周天星斗拳印”不得不被他暂时放弃,那张表格的时间重心于是转移到了黑色肉块上面。 …… 早在他亲手葬下罗兰头颅那天,四瓣黑色肉块便被婆婆亲自送到西娅姐姐那里,魔造师公会的众位宗师们连夜解析,一份极为详尽的报告很快便呈到婆婆手中,后来又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根据这份报告,黑色肉块从外到内可以分为三层。 最外层便是肉块表面沟壑遍布的仿生基质,从成分上看,似乎是某种生物大脑的表面部分,那些沟壑若是全部展开的话,看似不大的面积至少也要扩大数十倍。 这些基质不知经过了何种处理方法,内里竟有数以千计的管状通道,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沟壑上面,不过黑色肉块暴露在外有些久了,最外层整个都缩水严重,这些通道很难再被还原出来。 然而从魔造学的角度上看,黑色肉块既然能被安装在头颅里面,这层基质应该便是肉块与大脑的“接口”,这些管状通道应该便是指令传输的途径,即便魔造学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生灵大脑也依然属于未知领域,黑色肉块竟然能与生灵大脑相互兼容,这样的手段虽然属于禁忌,却也很有仔细研究的必要! 负责解析这层基质的魔造宗师们在报告末尾直接提出,希望能与罗兰的头颅一起研究,从管状通道与真正大脑的接触面上应该还会有所收获,这个要求婆婆当然早已回绝。 基质里面便是许多道阵法,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更小的一团肉瘤内部。 这团肉瘤本身就很奇怪,一条条肉丝就和普通生物肌体相当,却是孱弱无比,似乎只需要保持基本活性,维持住肉块的形状就已足够。 无数条细小的神经纤维充斥在肉块里面,层次分明地构筑起那许多道阵法,原来它们才是真正的载体。 几乎所有阵法都与最外层那些管状通道分别相连,功用也很简单,无非是把管状通道按照某种数据逻辑整合在一起,然后传输到最内层中去。 唯有一道阵法单独存在,却是构筑魔网最基本的远程通讯阵法,所使用的元力频段也与魔网通讯全然相同,看起来,这道阵法便是黑色肉块与外界的信息交互之处! 如果“罗兰”经常与其控制者发生通讯的话,这些数据必然会经过光明塔顶上的魔网设备传递出去,而所有能够接入魔网设备的通讯阵法,必然拥有独一无二的许可编号! 这串编号不但需要议会所属的魔网管理机构批准、下发,更要体现在通讯阵法上面,如此,才能真正接入魔网,将数据传输出去! 魔网设备中足足留有一个月的数据备份,这明显是个极为可行的突破口,魔造师公会立刻开始了行动,也很快便有了发现! 属于这串编号的通讯每日都有发送,这一个月内却只有两段数据接收,打开数据时,魔造宗师们这才发现,两段数据竟是用了某种更为复杂的加密算法,以现有的手段根本无法解析出来! 至于通讯的另外一端,也只能知道许可编号与其所在的塔区,如果对方再无通讯的话,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1号塔区的魔网管理机构与魔造师公会已经组织专人日夜监听,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依然一无所获。 在肉瘤的最中央,则是一颗小指直径的球形魔具,也是那无数条神经纤维的起点! 从外面两层的分析来看,这件魔具显然便是黑色肉块的中枢,便是这块所谓“分脑”的核心! 球形魔具如此小巧,却又有着如此众多的数据管道,数据吞吐量一定非常庞大!根据现有的魔造理论以及高级魔具学的相关知识,单纯的阵法系统无论如何集成,也根本不可能满足如此庞大的数据处理工作,所以这里面不但拥有一个或者多个阵法系统,更要载入许许多多的程序与算法,运行在这些阵法系统搭建出来的“环境”中,如此才有足够的计算能力! 在高级魔具学中,阵法系统与程序算法的集合,叫做“阵域”! 这件球形魔具早已丧失了所有动力,魔造宗师们只好一点一点输入各种类型各种强度的元力去尝试启动它,然而这样的尝试无疑是种效率最低的方法,而当他们终于找到合适的元力输入,却又触发了其中自带的某种设置,球形魔具毫无任何征兆地冒起黑烟,当他们无奈切开看时,内里的所有阵法结构尽皆焦糊一片,半点可供解析的东西都没能留下来…… 所以,这份报告的结论也很简单,除了再次请求获得罗兰的头颅以外,可以说毫无进展……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七 屋内屋外(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婆婆只是扫了一眼结论便不再关注,御却如获至宝,仔仔细细地读了许多遍。 无论是那层奇特的人脑交互基质,还是那枚高度智能化的球形阵域,都是他现在无法企及的魔造成就,这却丝毫不妨碍他读懂这份报告,在那字里行间,一点一点地理解其中的魔造理念! 魔造师公会的宗师们极为专业,所有已被解析出来的部分,都有详尽的阵法图示附在后面,那些整合并传输数据的阵法自然不算重要,御最感兴趣,也是他目前能够习得的东西,便是那道远程通讯阵法! 远程通讯阵法身为魔网必不可少的一个子系统,自然也由十数道子阵法集合而来,结构很是复杂,然而,得益于这份报告的事无巨细,所有阵法图示都已呈现,御虽然难以完全吃透远程通讯阵法的所有原理,他却迅速意识到,以他的元力操控程度,要将这道阵法系统原样刻画出来,却是不难! 表格上的时间重心于是完全倾注在复制这道阵法系统上面,除了吃饭睡觉,他连夜里原本雷打不动的传承学习时间都给腾了出来。 阵法系统虽然是子阵法的集合,但毕竟不是初级阵法那样一页一页层叠而成,子阵法之间也需要足够稳定的元力交联,便要像那些神经纤维一般,搭建起合适的立体结构,因此,也便需要学会更加精细的镌刻方法,使用特殊材料订制而成的魔具模型加以承载! 镌刻方法并非重点,然而魔具模型却难住了他,他第一时间便去求助西娅姐姐,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就连两位院长都说不出西娅姐姐的去向,然而他失落之余,却并不想就这么等待下去,于是头一次使用魔网,按照他所了解的魔具知识,以整整一枚超品中级晶石为代价,发布了悬赏任务。 1号塔区魔造师公会实在是藏龙卧虎,仅仅两个小时不到,他的任务便已被人完成,两件简单式样的魔具模型也迅速来到他的手里。 魔具模型虽然看着毫不起眼,内里却被分为二十多层,层与层之间均有薄薄的隔断材料,元力流动丝毫不会相互干扰,各层边缘处还特意设置好了交联点位,只需要简单操作便可实现任意两层间的互联,设计极为精巧! 他没心思去想这手环形状的模型为何有些似曾相识之感,没心思探究对方为何会交给他两件,拿到之后,他便立即开始了工作! 让他如此急迫的理由,便是远程通讯阵法独一无二的许可编号!便是曾经通过这道阵法,远程操控他死去好友的那些数据! 还有数据背后的那些人! ——“黑市”! 那份报告里屡屡提到过的名字! 在那遗迹之中,纳兰伊敏嘴里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那具被抹去灵魂的躯体、那层基质、那块肉瘤、那颗球形魔具在这人间界域唯一可能的源头! 虽然他不知道只有许可编号没有加密算法的通讯能否成功,不知道隐在暗处的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联络,甚至不知道在魔网管理机构与魔造师公会都已介入的现在,他做这些还有没有意义! 可万一呢? 万一有用呢?! 他现在只想尽快复制好这道阵法,尽快让它接入到魔网中去,尽快恢复它最基本的功能! 所以,在几乎不眠不休的两天过后,两枚手环上都已亮起阵法微光! 这两枚手环是他平生首次成功制作出的魔具,而且还是中级魔具,流元视野与黑白元力的配合在魔造学上的优势被再一次证明,然而他在摆弄了许久之后才终于承认——没有那种球形魔具作为核心,这两枚手环便只是空壳,除了被动接收与继续等待之外,果然毫无用处! 除了这两枚相同许可编号的手环之间貌似可以进行一些简单通讯之外,他一无所获…… 在魔网管理机构的工作条例里,同样编号的多个魔具其实是不被允许同时接入魔网的,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不过,或许是不想让这两枚手环显得太过没用,时刻关注着他的某位宗师便再度出手,动用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一些关系,在它们尚未完工之前便单独申请了一条信道,两枚手环之间这才有了一点通讯功能。 御依然没心思关注这些方面,于是两枚手环也被塞进了手链,那张规划表格继续发生变化…… …… 幼小的阿布极有灵性,知道御心情不好,这几天安静得很,最重要的用餐时间也是悄悄钻进手链,自力更生。 然而它并不清楚,自己因为遗迹里的“优异表现”,如今已是“表上有名”! 不用想也知道,“罗兰”躯体的自爆威力不会小到哪去,却被阿布用那样古怪的方式吞进了肚子,还那样轻松地消化掉了,说起来,御最近都没再看到卷轴残留,看来阿布在吃饭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 可是光能吃怎么行,那些残渣呢?残渣都去哪里了? 阿布吃掉的可是整整一具人体血肉,哪怕自爆也不可能完全化为虚无!如果能把肉体残渣集中起来加以分析的话,说不定里面还能找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然而阿布似乎从出生那天起,便从未有过任何粪便之类的物事,干净得很…… 于是,幼小的阿布在每日两顿饭后便无法立刻入睡,需要在自家主人的示意下,委屈地吃掉份量很少但样式众多的饭后“甜点”,然后还要敞开毛绒绒的肚皮,让目射奇光的主人细细观察一番,看看那些它并不喜欢吃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 流元视野之下,阿布的体内还没有成型的元力脉络,只能见到一团淡紫之色,几乎与阿布的肚子一般大小。 淡紫色是空间元力颜色,那里应该就是阿布的胃囊,但却完全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也完全没有任何残渣排出,胃囊里面仿佛就是另外一个空间……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八 屋内屋外(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阿布不愧是在那般强大布置下才得以诞生的奇异生物,这样古怪的胃囊对于阿布这个种属而言,或许只是初露端倪!然而御依旧不死心,对食物残渣的追索渐渐转变成为对阿布身体的探秘,于是饭后“甜点”的种类再度增加,几乎涵盖了御所能想到的所有东西…… 与此同时,阿布的委屈也在与日俱增,几次三番之后,阿布索性直接躲进了手链,吃饭睡觉都在里头,似乎也是闹了脾气…… 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分,连忙隔着手链向可爱的小东西道歉,那张规划表格也不得不再度更改…… …… 传承书室里面依旧没有变化,可以学到的知识他基本上都已熟记于心,更为高深的知识依旧将他拒之在外,那第一道石门他依旧推之不开。 在那道远程通讯阵法的复制过程中,他能明显感觉到中级阵法系统与初级阵法之间的难度差异!即便他的复制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其实也提高不了多少魔造水平,即便他可以照本宣科回答出“什么是阵法”,初级与中级魔造学之间的差距也并不是实力有限的他能够简简单单迈过去的门槛! 尽管他最近几次战斗基本上都在使用自己的黑白元力,对小奥学长提点他的“虚空刻阵”理解也更加深入,在外人眼中,一身基础元力的他能有这般战果已是极为神奇,然而他心里很明白,这些不过只是战斗手段罢了,对于黑白元力的真正面目,他还是一无所知! 而且魔造修炼上的问题不止这些,制约他的更大一个因素,便是晶力! 抛开那团奈何不得的元轮不说,他的体内毕竟没有普遍意义上的魔莲,“魔莲改造”的晋级方式即便理解得再是透彻也没有用,要想晋阶成为一名真正的中级魔造师,他只有按部就班地修炼下去,一点一点将晶力存量提升到万晶! 然而,他体内的黑白元力全部存储在肌肉里面,在左臂与肌体复原之后,原本那些元力脉络实则并未恢复,他的晶力峰值已是下降了许多,重新开拓元力脉络便是他眼下正在做的事情! 在传承书室的许多注释里,一条新奇的想法其实很早便吸引了他,从笔迹上看,应该是那位乾审判长——他的老师留下来的。 这条注释写在人体附魔理论的简单介绍旁边,大概意思是说,现今的人体附魔术都将阵法附着在体表区域,如果能够找到某种方法,将其深入到体内的元力脉络之中,人体附魔术将会更进一步…… 任何修者体内都有元力脉络存在,大多关注的也只是如何将其拓宽,如何增大元力流量罢了,即便某些武道功法中会有特定要求的行功图,也只是沿着人体内部已有的某种路径延伸,至少在御所接触的所有功法里头,没有任何一种符合那条注释的要求…… 不过“虚空刻阵”的理念却大大启发了他! 他早已认识到,“虚空刻阵”与人体附魔术其实并无本质区别,无论是把阵法附着在身体表面,还是用活性元力直接构成阵法,都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 按照“虚空刻阵”的原理,如果能将阵法直接印刻在元力脉络上面的话,那岂不正是一步到位! 而且对他来说,元力脉络的拓展本身便是晶力增涨的必须,如果还能组成阵法的话,那岂不是更加有效的一种叠加?! 可是这种事情从无先例!说起来当然容易得很,如何真正做到,他毫无头绪! 无论如何,在那张规划表格几经更改的现在,提高晶力存量几乎已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他当然不再采取之前那种肉体锻炼的缓慢方式,从以往经验上他已明白,肉体锻炼与刻画阵法都是在反复消耗肌体里的黑白元力,而这种消耗才是晶力存量得以提升的根本,与其他修者其实并无两样! 若论黑白元力的消耗效率,那自然便是元力弹了! 伏案而坐的他貌似无所事事,实际上正在静静等待元力恢复,每当达到施放所需的最低水平时,一颗元力弹便会出现,迅速没入手链里去…… 即便独自一人待在这间屋子里,他也下意识地把那些元力弹隐藏起来——西娅姐姐的警告言犹在耳,交流会时为了学院荣誉,“被迫”使用元力弹倒也罢了,如今手链里面的黑白构物何止百枚,若是西娅姐姐看到的话,怕是更加不会搭理他了…… ……说起来,西娅姐姐最近总是见不到人,莫不是真的因为他不顾警告,擅自使用元力弹的缘故…… 然而,在那张规划表格的驱策下,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精力思考这些…… 他依然保持着肉体锻炼时的“良好”习惯,几乎不给身体留下多少元力残余,所以他现在其实始终都在“元力亏空状态”当中,若非桌椅支撑,他早便软倒在地了! 不过效果却是实实在在,两个小时过去了,手链里又多了十几枚黑白构物,流元视野中,肌体里的元力脉络到处都有细小枝节微微生发的迹象! 这些细小枝节的位置遍布周身,毫无规律可言,终于有几根出现在左臂截断之处,微微露出一点芽孢来! 流元全开,他紧紧盯住那几个芽孢,学着魔法师们最基本的修习方法,脑海中反复勾勒出想要生成的样子! 他的要求不高,一个图案最是简单的“容”字符便是前所未有的成就! 身体严重虚脱,精神几乎也要虚脱,他的眼前除了那些芽孢以外,实在顾不上其它任何事情…… 黑白元力自那团元轮之中汩汩而来,晶力存量缓缓增涨,然而,从元力亏空状态中恢复的七八分钟对御而言才是最煎熬的,它们究竟会给哪一朵芽孢带去生长的动力,他半点都无法控制…… 即便流元视野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每个芽孢增长的究竟是零点几个毫米,对于它们未来的走势,他现在毫无把握…… 距离晚饭时间还有个把钟头,元力弹大概还能施放十枚左右,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有幻觉出现,断臂处的几个芽孢好似雨后春笋一般迅速生长,而等他定睛再看之时,一切都是虚妄…… 不过他从不缺少坚韧和忍耐! 普通人难以忍受的那些不适,对他而言不过寻常事情…… 或者,还是他甘之如饴的一剂良药…… 从周天星斗拳印,到远程通讯阵法,再到手链里越来越多的黑白构物…… 自从待在这间屋子,窝在这个角落之后,他从来都是这样做的…… 又或者,他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 忙起来,眼前才不会泛起那个木匣、那座坟包、还有那个人的样子…… 只有忙起来,他空空落落的心里似乎才能塞进点东西…… 一 伽罗篇 一百四十九 道别(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下午五点钟,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伽罗学员们繁忙的一天这便过去了。 魔造系三楼的那间屋子还没有动静,从昨天开始,房门打开的时间便会晚上那么七八分钟,小三与小五虽然有些不解,却从来不会主动打扰,两张娇俏的脸蛋上也看不到半点不耐烦,依然静静守在原地。 与她们一同站在门外的还有一位恬静可人的女孩子,与平日里一样,在放课铃声敲响的几分钟前悄悄来到这里。 今天的海瑟同学却是头戴冠冕,身披绶带,素净典雅的神官袍服齐齐整整,显得极为正式。 她的脑后依然不见任何神圣,自从遗迹回来之后便是如此…… 不过她并未与前些天一样,隔着那扇门板亮起光芒,将传说中消耗神性才能施放出的,能够完全祛除魔气的“大驱散术”悄悄输进屋子,悄悄落在那个人身上…… 每次用出“大驱散术”,海瑟同学都会脸色煞白,要缓上一两分钟才能好些,然后便会静悄悄地匆匆离去,从未让屋里那人见到过她这副样子…… 不远处的窗外,夕阳慵懒,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视线可及之处,庞大的科多兽四蹄伏地,懒散地嚼着草料,神官装束的驭者斜斜靠在它的身上,似乎也已起了困意。 能让小三小五姐妹俩都安静下来的,其实并非“公主殿下”或者“圣女殿下”的头衔,她们跟在婆婆身边许多年,形形色色的大人物们也见了不少,在同龄又早已熟识的海瑟同学面前,“怯场”这种事情对她们来说更是无稽之谈…… 除了对“大驱散术”心怀感激之外,海瑟同学明显焦灼的面色才是主要原因,一身华丽而隆重的装束无形中又有许多加成作用,于是在海瑟同学简单问过今天情况后,走廊里便再无交谈…… 七八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屋里却还是没有动静,海瑟同学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朝小三小五歉然一笑,轻轻推开了门。 魔造材料堆起的“藩篱”自然需要绕过去才能看到那个角落,然而向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却骤然加重起来,惶急无比地冲了进去,只听海瑟同学颤声喊着: “御!御!你怎么了?!” 房门是虚掩着的,小三一个转身便要跟进去,却被小五一把给拦住了! 小五尽管也面现急色,却是摇了摇头,反倒把房门关了起来…… 神殿圣女可是真正的宗师强者,绝非表面看来这般娇弱!屋里那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有她在场,十个小三小五都比不上她一人作用! 而且看海瑟同学今天的样子,应该是有别的事情,这间屋子,还是暂时让给她吧…… …… 御醒过来时,只觉额头压在某种软软的东西上,隔在他的脑袋与冰凉的桌面之间。 他的右手似乎被人握住了,无数温和之意浩荡而来,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虚弱与疲惫一扫而空! 墙壁上的“初级光亮术”眼看就要耗尽了,昏黑的屋子里面却是圣光闪耀,就连黑杉木质的桌面都已染上满满一层亮色…… 抬头看去,果然是那位温柔恬静的海瑟同学,一条手臂架起他的脑袋,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闭着眼睛蹲在桌子对面,神力涌荡…… 散乱的记忆滑过脑海,在先前争分夺秒的个把钟头里,他的精力越发不济,却硬撑着继续施放元力弹,到最后那枚时,他居然错估了元力恢复量,“一不小心”便昏睡过去…… 在不知多少神术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早已恢复,看来夜里又可以多熬上几个钟头…… 他忍不住这样想着,只听海瑟同学惊喜道: “御!你好些了么?” 海瑟同学光洁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满脸喜色如同鲜花般绽放,他连忙点头,很是抱歉…… “好多了……海瑟同学,真是多亏你啦……” “刚才是怎么了啊?” “我……我好像睡着了吧……呵呵……” 眼前这张俏脸明显浮起几缕忧色,贝齿咬着下唇,一双灼灼的眸子看得御心里发虚,下意识便避了开去。 不过海瑟同学没再追问,只是低声道: “……唔,没事就好……” 他的一只手掌还被紧紧握着,要不动声色抽回去看样子很是困难,海大先生的婚约提议悄悄浮上心头,也不知道海瑟同学有没有知晓他已断然拒绝的事情,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尴尬起来…… 神术光华刚刚散去,一道更加浓稠的光芒却继续亮起,从那只纤纤玉手上传递过来,就像一阵清清爽爽的微风拂过他的身体,似乎吹去了一层无形之物,让他里里外外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这道光芒却也很快消散,似乎有些无以为继的样子,那只玉手也明显少了许多力气,他讶然望去,只见海瑟同学的脸色竟如纸一般煞白,身体软软靠在桌子上,就像那些得了重症的病患一般! 他连忙扯过另外一把椅子,小心地将海瑟同学扶来坐下,一两分钟过后,她才稍稍好了一些…… 先前几句对话再次响起,除了一问一答互换了角色之外,几乎一字不差。 不过海瑟同学显然也不想解释什么,于是这间屋子再度静了下来…… 在这种情形下,打破沉寂的一般都不会是这位比白纸稍微好一点点的少年,只听海瑟同学轻声道: “御哥哥……去年你明明不是这么喊我的……” “啊?呃……” “对不对?” “唔……” “‘海瑟同学’听上去太生分啦!又没有别人在……” “……薇……薇儿妹妹……” “哼,这还差不多……” “……我都不知道我的年纪啊,说不定比你还要小呢……” “嘻嘻,那我可不管……” “这也太霸道了吧……” “御哥哥,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 少年少女相视一笑,往日那些如水一般的温馨感觉似乎从未消失过,如今继续流淌起来,与之相似的许多对话其实毫无营养,却也只会发生在他们之间,无论是在幽静的小路上,在安然的夜色下,还是在如今这间昏暗的屋子里…… 然而这位如水一般的薇儿妹妹却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御哥哥……我要走了……” “要到礼赞时间了吗,今天是晚了点儿……” “不……我是说……我要回神殿了……” “神殿?浴火城邦?!怎么……怎么今年这么快?” “……交流会就是六天啊……还有……还有后来那些事情……我来伽罗已经两个星期了……” “……原来已经两个星期了啊……薇儿妹妹,明年还是这个时候过来吗?” “傻哥哥,你很快就毕业了啊!我还来学院做什么……” “呃……” 海瑟薇定定望着御,眼里微微泛起波澜,在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些东西比火焰还要灼热…… “御哥哥……” “嗯?” “去年答应过我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 “嗯,记不得也没关系,我再说一遍就是了……” “唔……” “首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和现在一样!不许因为我的圣女身份或是其它任何事情疏远我!” “嗯……” “其次,不许把自己逼得太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能为你分担什么……可是……可是你这样对待自己……会让很多人担心的……我……我在神殿也会担心的……” “对不起……” “还有……永远!永远不要忘记我!” “那当然啦,怎么可能嘛……” 御还未说完,一具娇柔的躯体便没入他的怀中,抱住了他! 他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多余,他全然不知该落到哪里才好…… 不过薇儿妹妹很快便松开了他,两团惊心动魄的红晕一闪而逝,就像那场晚宴时候一般,所有人都会望之心动! 她轻轻理了理袍服,浅浅笑道: “御哥哥,下次见面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你……你能送我一样东西吗…… “……什么都可以的…… “……御哥哥……你可不要误会啊……那几位姐姐说不定会去找我麻烦的…… “……就当是哥哥送给妹妹的临别礼物吧……”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 道别(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望着面前这位复归娴静的女孩子,御的心里却难言平静! 这份隐于温言软语之中,却是浓到化不开的心意,他便再是迟钝也已察觉,深深为此感到不安…… 无论有着何种理由,他毕竟是辜负了她! 辜负了这位不惜为他变更人生轨迹的女孩子! 辜负了这份无比珍贵的情感! ……对了,礼物! ……薇儿妹妹想要礼物! ……将近三年以来,三次短暂的相处期间,除了那次邀舞之外,薇儿妹妹难得会主动向他开口! ……薇儿妹妹即将远行,这份礼物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应付! ……只要他有! ……可是,他又该送什么好呢? ……唯一的空间装备是鹤爷爷给的…… ……那些超品晶石是西娅姐姐给的…… ……那些稀有魔造材料是千羽宗师给的…… ……那张面具和那件斗篷是小三小五熬夜为他做的…… ……那对远程通讯手环又是追踪黑市的线索…… 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那些初级阵法卷轴以外,竟是别无它物! 而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一切,竟是这么多人默默的馈赠! ……对了! ……那面铜镜! ……他还有那面铜镜! 他已呆呆怔了很久,久到薇儿妹妹默默低下头去!他慌忙一抹手链,那面满身碎痕的古物出现在手中,迅速递到薇儿妹妹面前! 薇儿妹妹见到铜镜,却也慌张起来,脸上瞬间很是羞赧,连声道: “……御哥哥,这不是星斗云衫两位前辈的遗物吗?!听说还是两位前辈寄身之处!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铜镜如今早已暗淡无光,看不出任何奇异,随着两位强者残灵的逝去,它也恢复本来,似乎除了古老以外再无其它…… 镜面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尽管看起来斑驳不堪、裂纹满身,摸上去却依然光滑,丝毫看不出有划伤手指或是碎片崩落的风险! 而当这面铜镜在御的坚持之下,终于落到那双玉手中时,一抹温润如玉的光晕竟是陡然生起,拢在镜身之上,朦胧得仿佛井底倒映出的圆月一般! 两人看着这番奇特景象,也是呆住了,不过这抹光晕很快便又消失,那片缺失的小角却是“生长”了出来,裂纹虽然依旧,镜面却已补完! 御呵呵笑道: “薇儿妹妹,两位前辈看来也很喜欢你呢!” 海瑟薇还是不安,依然想要推辞,双手却被御按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掌,轻声道: “方才那块缺失的碎片在我身上,也是两位前辈曾经寄身之处,所以,不用顾虑这些的…… “而且我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啦…… “薇儿妹妹,你就收下它吧……” “……嗯!” …… 夜又深了,整座伽罗学院都已沉沉睡去,这间屋子更是完全没入黑暗。 房门却传出“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人影迅速闪身进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却如白昼一般,轻巧地闪过那道“藩篱”,快步来到厚厚的窗帘前,在顶部某处摸索着什么…… 一枚豆粒大小的“石头”被取了出来,接着便被投进一台小巧的仪器中去,细细看的话,这仪器竟是一台播放影石的魔具! 窗帘微微露出一条缝隙,晦暗的月色潜入进来,照在导师袍服的那道环形标记上面,很快便被重新拉起的窗帘斩断了…… 这道人影坐到角落里,轻轻抚摸着桌面,却是怔了好一阵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魔具终于开启,影像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播放的竟是这间屋子里从早到晚记录下的所有事情! 不止是画面,还有声音! 人影默默地看着,听着,极少点击“快进”,影像播放了八个多小时,她也坐在这里看了将近八个小时,直到天色将亮…… 是的,她当然就是西娅宗师! 自从那个夜里,她的爷爷——奥古斯都老族长把那个家伙认作孙儿以后,她的心便像被掏空一般,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她是亲孙女,他是干孙儿,她的家族很显赫!很古老!当然也很传统! 所以他们之间除了姐弟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可能!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可以像先前那般与他相处! ——实践课的时候、实验室的时候、抽血的时候、研究的时候…… ——她都是这么做的! ——曾经那么自然!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曾经那般洒脱的她却像鸵鸟一般…… 她甚至不清楚,这份让她无法舍弃的感觉到底生于何时,又是起于何事…… ……同枝契?! ……或许吧…… 但若要她立刻解除契约,如今却连生出这份念头都困难无比…… 烟杆叼起,烟雾缭绕,身为“老烟枪”的她却被狠狠呛了几口,紧跟着便懊恼地敲敲脑袋,赶紧放出风系法术,直到所有烟味都被完全吹散…… 朝阳如期而至,再有一个多小时,他就会来到这间屋子,继续坐在这个位置…… ……呵,总想这些做什么…… ……就连薇儿妹妹都已下定决心放手,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不然的话,她只会越陷越深!只会更加无法自拔! ……不过……还是祝福他熬过不久以后那一关吧…… ……什么都不敢奢望,只要他能活下来就好…… 她黯然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间屋子,回到她的实验室里待了一会儿,很快便开启了传送阵法,匆匆离去…… 老旧熔炉旁边的桌子上,一张字条草草写就…… “御,见字如面! “你家姐姐大人要到北方打怪升级去了! “你丫给老娘好好的!别再玩儿自虐这一套!多大的人了,不知道我那些准弟妹们会担心的吗?不像话! “男人点!不要哭哭啼啼腻腻歪歪的!朋友死了可以难过,但你不能永远难过!只有活着,你才会有以后!你才有机会为他做些事情! “北方冻土局势不容乐观!乾大议长的征兵令很快就要颁布了,姐姐不过是提前报道而已! “以后不用再去抽血了!是不是很开心?兰湖豚的血精你以为很好弄么?!伽罗学院黑心神官的神术卷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元力弹我看你最近玩儿得很溜啊!姐姐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呗?!算了,我也不再管了,反正管也没用,姐姐能力有限,实在是帮不了你什么…… “不过黑白元力的事情你自己一定得悠着点儿,但凡出现任何异常,必须马上停下来!从长计议! “若是魔造学上还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到魔造师公会去找张海根先生,他会尽力帮助你的! “下次见面……嗯……希望下次还能见面! “好了,就这样吧! “勿念!”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一 无名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伽罗城邦1号塔区占地数百平方公里,又是地处连云山脉附近,内里有山丘低谷,湖泽密林,自然不会是一马平川。 三千年来,无数建筑次第而起,人口数量增涨显著,1号塔区身为伽罗城邦数一数二的要地,自然更是兴旺发达,一派勃勃气象。 在魔造之学的带动下,粮食亩产量也有很大提升,所以许多零星散布的小块农田都已逐渐被房舍楼宇覆盖,许多街区都是灯盏通明,日夜不熄,烟火之气极为旺盛! 不过人间生灵向来都是逐群而居,烟火之气从来不会完全均匀,1号塔区自然也是如此。 在塔区边缘的一小块地方,几排老旧低矮的平房散落在此,勉强挤出几条歪歪斜斜的街道,每当夏季雨水丰沛之时,总有几间危房凄惨倒塌,毫无排水功能的乡街故道更是泥泞不堪! 除了零星几位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以外,这里早已没有正经居民,某些相对坚固的屋舍或许还是一些人的祖宅,如今也早已空置,或是沦为堆放旧物的地方。 在1号塔区,人们习惯把这块区域称为“旧巷”。 旧巷附近原本很是荒芜,没有任何可供耕作的田地,若非数百年前勘探出一座小型矿脉,这些房屋压根不会在此兴建。 矿场入口就在旧巷尽头不远之处,不过早已废弃了,旧巷也便风光不再,地下密密麻麻的坑道年久失修,经常会传出塌方的沉闷声响,不过流浪汉与附近区域的居民们早就习以为常,无人会耗费心思探究此事,也无人愿意靠近这里。 然而,在这个深沉暗夜,矿场门口却现出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并未穿过旧巷,而是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废弃坡道,远远绕了过来,除了警惕有无跟踪之外,沿途并未多作停留,看来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这人身形并不十分健壮,不过行走之间步幅不小,应该是位男子。 他隐在矿洞边的石壁处,微微闪出半个身子,伸手在石壁某处“咄咄”敲了两下,便又缩了回去。 很快便有同样的声响从矿洞里面传来,又是一道人影轻盈走出,静静站在洞口中央。 这道人影披着一件宽大斗篷,脸上戴着一张包覆整个头脸的皮质面具,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露在外面。 “无名先生,您可以出来了!” 声音听上去有些干哑,仿佛喉咙受过某些创伤一般,不过毫无疑问,是位女子! 先前那人闪身出来,同样帽檐低垂,头脸深藏,他并未打量那名女子,只是低声问道: “你是谁?如何会知道我?!” 女子似乎笑了笑,同样低声答道: “我就住在这里。” “嗯……”先前那人似乎放松了些,却骤然冲上前来,一柄锋利匕首擎在手中,贴上女子咽喉! 而那位女子只是静静站着,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那人似乎皱了皱眉,另一只手粗鲁地在女子身上摸索了一番,就连那些高耸与深陷处都没放过! “普通人?黑市怎么会有普通人?!说!你到底是谁?!” 那人的行动极为无礼,然而女子依然没有计较,她只是嗤笑了一声,道: “普通人怎么了?普通人就不能加入黑市了么?许多事情强者做不得,普通人却能做得!无名先生,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匕首再度贴近,逼得那位女子仰起头来,那人冷冷说道: “我没空跟你废话!说!黑市找我有什么事?” 那位女子似乎很喜欢笑,不过整张脸孔都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到真正模样,只听她悠然说道: “当然还是您最后那件任务了……” 那人听到这句话,周身气质顿时大变,阴冷得就像被黑暗完全同化一般,他一把捏住女子的喉咙,生生将她举离了地面,几个大步冲入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传来,紧跟着便是女子压抑不住的低咳与喘息! 那人的声音幽幽响起,阴森而又冷漠,简直不似人类! “那件事情我已经做过了!就连……那个地方都承诺过,从此不会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你们黑市不过中介而已,凭什么来打扰我?!” 女子先前被狠狠贯在石壁上,这时终于缓过气来,勉强开口道: “做过了,可不是做成了!任务目标还活得好好的,您怎么能就此收手呢?!” “你这是在威胁我?!” “呵!”女子笑了一声,继续道: “我如今不过普通人而已,如何敢威胁堂堂黑榜第一的无名先生!我只是想提醒您一声——在黑市密卷里,您接下的那件任务可是从未注销过的!” “哼!目标已经家破人亡!记忆全失!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他没有死!!!” “屁话!几位神坛轮番看护,他当然死不了!” 女子倚着石壁站起身来,背脊挺得笔直,却又低低笑了几声,道: “无名先生如今怎么这般谨慎,三年前,目标不是也在神坛强者庇佑之下么?您还不是照样出手!做出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莫非……您有了家业之后,胆子也变小了么?” 那人的语调更加阴森,仿佛站在洞里的是头择人欲噬的凶物,马上就要撕开伪装,亮出无比恐怖的原形! “你想说什么?!” 女子并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黑市密卷里有您的大概样貌,也有这座塔区数百万人的长相资料,魔造之学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有用的,只要耐心足够,要找到您其实不难……” 那人扬了扬手中匕首,静静听着。 “三年前事毕之后,您却没有远走高飞,反而带着家小定居此地,找到了您,自然也就找到了您的家人!难道您真以为自己可以脱身开来,从此逍遥度日?!” 破空声倏然响起,那只匕首擦过皮质面具,带着几丝鲜血狠狠钉在女子身侧的石壁上,直没至柄! 女子似乎全无所觉,面具下方又在上翘,勾勒出一道诡异的笑容! “您杀了我也是没有用的,黑市可不止我一个人!能够找到您的自然也不止我一人!” 那人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黑市想怎么做?” “很简单!”女子的声调陡然高昂起来,幽深的洞中回音激荡! “完成那个任务! “干掉他!” 那人冷冷道: “然后呢?然后要我为他陪葬么?” “呵呵,那就要看您的本事了!您知道的,黑市只管发布和接收任务,不论其它!” “我若说不呢?” “无名先生,我都找到您了,您觉得呢?当然了,您也可以远走高飞,不过您的家人难道要一辈子隐居山林,风餐露宿么?” “该死的!你们黑市果然藏污纳垢!从上到下尽是些鬼蜮小人!肮脏败类!” 女子听到这句话,面具下的笑容却是蓦然凝固,阴声回道: “您可是黑榜第一!满手血腥的恶棍! “彼此彼此罢了!”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二 拜师宴(一) - 御魔史话 - 京余 薇儿妹妹走了,西娅姐姐也走了,御的生活更加安静。 不过,他好歹不会从早到晚窝在那间屋子里,偶尔也会出来,在魔造系小楼周边找条幽静偏僻的小路走一走,看看草木凋落的风景,晒晒不大暖和的太阳。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自然一左一右陪伴着,在他不注意时,悄悄地让自己的影子与他的重合在一起,然后就会偷偷笑起来,欢喜之色挂满眉梢…… ——无论失去的是什么,是部分,还是全部,类似的痛苦她们已经品尝了将近三年,当然感同身受! 在两位女孩子眼中,自家少爷只幽闭了几天便能有此变化,已是难能可贵! 然而御的内心其实依然很空,空得发慌! 就像一艘底部进水的船只,只知道自己正在缓缓沉没,却还是找不到修补的办法! 薇儿妹妹临别时的那些话,西娅姐姐留下的字条,都让他无比感动,也深觉抱歉!其实他心里清楚,那间屋子、那张规划表格……都是借口!他的所作所为伤害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为他忧心的每一个人! 尽管他明白这些,内心真实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散,“出来走走”这项日程也是他强自塞到规划表格里头,逼迫自己去做的…… 对了,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被他顶在头上的,那只毛绒绒的小东西! 手链里的黑白构物越积越多,阿布却不知为何,对它们起了兴趣! 当他发现的时候,所有元力弹竟被一扫而空,九成九是进了阿布的肚子! 小家伙的身体明显长大了几圈,可从那以后,它便一直呼呼大睡,好几天过去了都还没醒! 婆婆仔细检查过了,这应该是阿布成长的一种方式,和它最开始吃掉卵壳是一样的,只要等它自己醒过来便好。 不过婆婆也提醒他,任何生灵不但需要食物,还离不开阳光,总是将阿布放在手链里也不妥当,于是在他走出屋子时,便会把阿布一同取出,搁到头顶上去。 小家伙的绒毛又长了许多,嘴巴与脚爪完全都被遮盖住了,两只宽大的耳朵也超过了身体,垂在御的耳旁,远远望去,活像一顶雪白雪白的高帽子,很有几分喜感。 至于阿布为何要吃掉它们,又为何会有如此异状发生,这些研究课题自然在第一时间便已加入那张规划表格的预案里去,一旦阿布睡醒,便有新的任务等待着它…… 十五分钟的散步时间已经不短了,御早已折返回来,与两位坚持要守在门口的女孩子抱歉地笑了笑,掐着最后一秒推开屋门,走了进去,精准得就像一只人型钟表…… ……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整,屋里自然还有一位姑娘。 就在昨天,小可成功画出了人生中第一张阵法,与他之前的估算完全相同,于是今天的任务便是重复刻画“初级光亮术”,继续练习控笔能力,在大概三到五天的时间里,争取让小可完全记住其中细微的感觉。 与此同时,也能统计出她目前的阵法成功率。 ——一切以数据说话,才是魔造学习的基本方针,也是御想要自己这位魔造首徒优先学会的东西。 这位招人喜爱的小学徒咬着一丛细小发辫,很是可怜地挤着手指,正在给新鲜出炉的一张阵法滴上鲜血。 血线迅速铺张,除了中间几个地方有些滞涩之外,倒也顺利浸满阵纹,她忍不住欢呼一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看到自家师傅回来。 她迅速跑了上来,很自然地挽起御的胳膊,把他拉到那张阵法面前,得意地邀功道: “师傅师傅,你看,我又成功啦!” 御却皱起了眉头,从旁边阵法堆里取了两张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一团晶莹的冰花出现在他手中,迅速凝为一把中间凸起的透镜,然后递到小可手上。 他指着三张阵法上那些滞涩之处,板起了脸,沉声道: “小可,仔细看看!” 小可愣了愣,连忙伏在桌上仔细观察,通过透镜看去,只见那些滞涩之处阵纹明显很不齐整,边缘散出许多参差毛刺,而且这三张阵法尽管都已血炼成功,问题却是一模一样! 她吐了吐舌头,低声道: “师傅,我错了……” “哦?哪里错了?” “我不该急于求成,擅自提高单笔晶力……” “还有呢?” “前两次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这些问题的……” “还有呢?” “还……还有?” “当然还有!” 小可放下透镜,可怜巴巴地看着御,一双沾满油墨的小手想也不想便自然伸出,捉起自家师傅的手摇晃起来,娇声道: “师~~傅,您就告诉我嘛……” 努力绷起的面孔不知不觉间再次柔和下来,御无奈道: “昨天我就说过了啊……” “我忘了嘛……” “……” “师傅最好了,您就再说一次呗,我一定会记住的!” “……那好吧……” 他的手指划过阵纹,停在某个滞涩位置的不远处,问道: “这一笔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嗯……” “你看,这条阵纹需要200至210晶力,但是中间有两枚“阻”字符和三处转折,“阻”字符大小不同,转折角度也不对称,最稳妥的方法还是把断纹点位设在每一个转折之处,不过两枚符文间的阵纹很短,落笔时便要足够准确! “若要减少断纹点位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要努力保证阵纹质量,而不是仅仅画出它来! “以你目前80晶左右的稳定控笔能力,若能集中精神的话,单笔达到100晶也应该可以做到,但你的做法却是纯粹为了囊括中间这条短纹,为了避免麻烦而提高单笔晶力,更是忽略了下一笔落点的精准度,你看这些连接之处,就像扫把一样毛糙! “你这三张阵法虽然成功了,但从运行效率上说,都是残次品!” 小可认真听着,小脸上并未显出多少委屈,问道: “师傅,我的问题还是出在控笔能力上吗?” “控笔能力只是其一,对自身状态与能力上限的把握也很重要! “这条阵纹并未构成回路,所以单笔之间留给你的准备时间是有限的,在刻画这条阵纹之前你就应该想到这些,结合自身能力做出更合适的选择! “这也是我说的,一切要以数据说话,体力、精力、元力都是如此,哪怕你只能估计个大概,也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总比你咬牙硬上,草草了事要好得多!” 小可使劲点头道: “嗯,我知道啦!” 她将那些阵法小心卷起,放入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接着又拉起御的手,央求道: “午饭都快做好啦,师傅你就去一次嘛,我爸做的菜很好吃的……” “……早上不是说好不去的吗?” “我爸刚才又传讯了,说我若请不来师傅的话,那我也没饭吃了……” “这……” “师~~傅,您就答应我嘛,我爸那人很倔的,我真的会饿肚子的……” “那……那好吧……”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三 拜师宴(二)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半个小时过后,御和两位妹妹便来到魔造公会旁的商业街区,那间“可儿卷轴”门前。 小可一路上蹦蹦跳跳,极为开心,她虽然没有在这片街区出生,不过也待了将近三年时间,这块地盘就像她家的院子一般,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许多商铺老板也都宠溺地和她打着招呼,小可自然熟稔地一一回礼,一连串的“叔叔”、“婶婶”唤得众位老板笑逐颜开。 这么一位可爱嘴甜又懂事的小姑娘,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御的脸上戴着另外一张白皙而精致的面具,自然也是出自两位妹妹之手,与交流会那张有了很大差别,不用担心被人认出身份。 不过大概年龄却是瞒不过人,某些满脸暧昧的大婶问起他来,小可便说他是自家店里的客人,其它一些古怪问题都被满脸天真的小可随意搪塞过去。 御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这位学徒,在待人接物这方面,小可可是甩了自己好几条街,就连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应该都及不上她。 而且小可的魔造天赋其实不差,许多相对较深的知识教授起来也算轻松,即便以御的标准看来,小可的表现也很是难得! 在修炼上,他这位师傅更是完全无法与小可相比,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小可体内元力便已快要达到千晶,光明属性魔莲也有了开始凝聚的迹象。 可想而知,明年小可入学之后,必然也是学院重点培养的苗子! 除了小可隐于乖巧外表底下的古灵精怪,以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子之外,对于这位魔造学徒,御的心里其实非常满意! 而且,若非他恰好那时注意到了那张帖子,又恰好有时间和兴趣回复的话,他与小可大概这辈子也很难认识吧…… 许多书里都曾提到的“缘分”两个字,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妙不可言! …… 那位极是淑静的女子早已等在店铺门口,见到他们,连忙迎上前去,温声道: “先生请进,一路上辛苦了!” 御对这位气质出众的夫人很有好感,慌忙回礼,小三小五两位妹妹自然有样学样,然而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压根不清楚如何称呼,不由得尴尬起来。 女子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微微一动,和小可极为神似,应是马上便猜出御心里想法,掩唇轻笑道: “先生,我姓柳,您就叫我柳姨吧。” 御和两位妹妹乖巧点头,他们三人都不曾见过亲生父母,此时在这位相似年纪的阿姨面前,竟都有些局促起来。 小可早已冲进了厨房,很快便被那位吴老板赶了出来,嘴角已是沾了许多油渍,小脸上满意得很。 吴老板探出头来,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又拉起帘子,诸般香气飘在铺子里,让人食指大动! 柳姨看样子也不善言谈,好在有活泼的小可在场,气氛也很活泛,他们坐了没多久,厨房的帘子又被掀开了,吴老板笑呵呵地端着盘子,一道一道开始上菜。 中午这会儿基本没有客人,店铺便关了门,挂起“临时歇业”的牌子,众人围坐在大堂边的餐桌上,虽然有些拥挤,却也很是温馨。 许多菜式在桌上搁得满满当当,清蒸出的兰湖虾身为主菜,更是这个季节难得的珍品!其它饭菜也是香气扑鼻、卖相上佳,荤素搭配也很有讲究,仅从这些方面御就知道,这位吴老板在厨艺上是位行家! 吴老板从屋里取出一瓶包装精致的葡萄酒,给每人面前都满了一杯,呵呵笑道: “琳大师……噢对……先生!真是对不起!劳您大老远地跑一趟,我家夫人都埋怨我一上午啦,我自罚一杯!” 吴老板一仰脖子,满满一杯酒便下了肚,小可乖巧地拿起酒瓶,给自己父亲倒满。 这位吴老板身为曾经的七星魔造大师,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然而脊背却已开始佝偻,两鬓明显也已沾染白斑。 不过吴老板的面色颇为红润,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它,他再度端起酒杯,很是恭敬地和御碰了碰,道: “先生,您在五大学院交流会上的精彩表现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日后必然是神坛在望!佑护万民!来,我敬您一杯!预祝您武运昌隆!” 并无多少做客经验的御自然无法拒绝,酒液入口,只觉唇齿回甘,香味悠长,一团热意落入腹中,直达四肢百骸,冬日些许凉意在酒劲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赞道: “吴叔,真是好酒!” 吴老板哈哈大笑,明显对这个称呼极为满意,他抓起酒瓶,殷勤地继续倒满,目光投向身边那位眼巴巴看着饭菜,口水都流下来的宝贝女儿,眼里泛起无比浓烈的宠溺之色! 他转过头来,酒杯再次敬上! “先生!您也知道,我魔莲改造失败,在魔造学上再无希望,原本是不赞成小可走这条路的,可她偏偏热爱魔造之学,性子又极是倔强,我实在无可奈何!好在她有福气,蒙您这位魔造天才收为学徒,真是三生有幸!” 一提到魔造,就连御也听懂了几分吴老板的意思,连忙道: “吴叔,小可天分不错,学习也很认真,在魔造学上很有希望!我虽然只是初级魔造师,日后如何我无法保证,但我既然答应她了,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吴老板认真地看了看他,似乎在确认些什么,很快便又笑了起来,两只酒杯碰出一声脆响,一饮而尽! 小可此时却端起酒杯,乖巧地站了起来。 吴老板斟满酒杯,招了招手,那位柳姨也起身过来,一家三口站在一起,只听吴老板郑重说道: “先生,我们这位宝贝女儿,从此就拜托您了! “小可!拜师!” 御此时才明白,这次家宴原来是小可的拜师宴! 在人间界域,拜师收徒是件不容马虎的事情,难怪会这般丰盛! 还好那次舞会前他学到了许多礼仪知识,在这方面已非一无所知的小白,他笑着受了小可三拜,喝下手中美酒,将一枚式样朴素的手环放在小可手上。 这枚只有简单通讯功能的手环是他平生第一件魔造成品,连日来毫无通讯迹象,看来这条线索如婆婆所说,早已被斩断了,不过好歹是件中级魔具,送给他这位魔造首徒倒很合适。 小可欢喜地戴在手上,御又取出另外一枚,简单讲解了一番使用方法。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四 拜师宴(三) - 御魔史话 - 京余 吴老板见多识广,惊异道: “先生!这通讯魔具是您制的?!” 御连忙摇头: “吴叔,我可没有这种本事,模型是在公会悬赏来的,我不过是照着图纸复制出阵法罢了……” “这可是中级阵法啊!您说复制就复制了?成功率呢?” “呃……倒是没失败过……”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吴老板啧啧赞叹,通红的脸上写满了羡慕与尊敬,一杯酒水又要入口,却被人夺了下来。 柳姨白了他一眼,嗔道: “喝起来没个完,还让不让先生吃饭了……” 吴老板立马矮了三分,陪笑道: “……依依,这不是高兴嘛……” “少喝点儿,先生下午还要回学院呢……” “唔……” 吴老板小心地搀起夫人,低眉顺眼地扶着她回了座位,尽管有客人在,小三小五更是初次来到,他却丝毫没有顾忌,流露出的深沉爱意像是早已刻入他的骨子里! 他呵呵笑道: “来来来,吃菜吃菜,两位姑娘千万别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对了先生,听小可说,您也深谙厨艺啊,那可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评点评点,哈哈……” …… 日头转过正中,已然向西偏了些许,“可儿卷轴”店依然挂着“暂时歇业”的牌子。 此时依然还算午休时间,零星几位客人见了也便没有敲门,继续去往下一间店铺。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门前,便能听到仿佛杯盘接连摔碎的声响,几道沉闷的“扑通”声过后,原本热闹的屋子忽然静了下来! 大堂边的餐桌上,许多饭菜还冒着热气,吃掉的不过一小部分! 那瓶葡萄酒只有两斤左右,度数也不算高,大半都进了吴老板的肚子,瓶底却还有两指多高的剩余! 酒未足,饭未饱,御和两位妹妹刚刚还在和吴老板探讨厨艺,小可刚刚还在和柳姨炫耀她的学习成果,可为何转眼过后,他们却纷纷软倒在餐桌上、椅子上、地上,全部昏睡不起! 凌乱的餐桌旁,只有吴老板是醒着的! 他的目光极是深幽,却只落在御一人身上! 忽而凌厉如刀,忽而歉疚不已! 他的气质也在阴冷与温和之间不断变幻,诡异地就像身披人皮的某种东西! 哪怕是无比亲近的柳姨和小可,都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良久,吴老板却又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把他在人间界域最亲密的两个人小心地挪了挪,让她们睡得舒服一些,然后返回了座位。 他的掌中原本亮着极具威力的“中级光焰术”,只需轻轻一点,坐在他身边的少年便会烧为黑炭! 法术光辉此时当然早已灭了,那只饱经风霜的手掌却握住酒瓶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他静静望着正门方向,在旧巷女子手里得来的资料中,他很清楚任务目标最近这些天的种种遭遇! 他更加清楚,在这位命运多舛的少年背后,一定有不止一位神坛强者时常关注着他! 而且,应该很快便要来了! 若他还有杀心,此时应该还有出手机会! 然而他再无别的动作,就连酒都喝得越来越慢,似乎那瓶里装的,全是苦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伊恩院长走了进来。 伊恩院长冷冷看了吴老板一眼,迅速来到御的身边检查了一番,发现他只是沉睡过去,这才放心下来。 伊恩院长身为神坛强者,自然有办法唤醒他们,然而伊恩院长并没有这样做,他也和吴老板一样,小心地挪了挪御和两位女孩儿,让他们睡得舒服一点。 他从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目注那位手握酒瓶,怔怔出神的吴老板,沉声问道: “你是何人?” 吴老板的声音幽幽响起,平静得有些诡异! “我叫吴亦民,柳依依的丈夫,吴可儿的父亲……” 这句话被他反复念了好几遍,仿佛再次找回了某种“锚点”般的东西,吴老板终于抬头望向伊恩院长,继续说道: “伊恩院长,我在人间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无名’……” 那对长眉霍然人立而起,伊恩院长厉声喝道: “无名?!黑榜第一的那个‘无名’?!” 吴老板点了点头,目光却扫向柳姨与小可,见她们均未惊醒,这才安心了些,平静道: “伊恩院长,麻烦小声一点,您也不想吵醒他们吧?至于我的事么,既然等您过来,那自然就是要全部告诉您的!” 伊恩院长点点头,低声问道: “三年前你籍籍无名,却敢接下黑市悬赏第一的任务,从此高踞黑榜榜首!你害得他家破人亡、记忆全失!为何现在还要出手?!却为何又要停下来?!” “三年前我背负一个承诺,必须要对付他!但是现在,他即便不是可儿的师傅,我也再无理由对他下手,只是受黑市要挟,被逼无奈罢了……” “承诺?什么承诺?!谁的承诺?!” 吴老板的面色霍然苍白,豆大的汗滴如雨落下,仿佛有某种诡谲之物即将苏醒一般! 他似乎耗费了绝大的气力,这才勉强挺了过来,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来自……魔天!” 长眉轰然暴涨,疾扑过去,将那吴老板死死捆缚在内! 1号塔区之内,数道强横气势几乎同时暴起,各处防御阵法顿时警声大作! 此时此刻,关注这里的神坛强者当然不止伊恩院长一人,他们迅速收回气势,各自端坐原位,面色无比凝重! 伊恩院长早已不见任何从容,肃声问道: “如何证明?!” 几缕黑气在吴老板身上倏然出现,转眼便即壮大,迅速淹没了头顶! 在长眉捆缚之下,那些黑气如萤火之于皓月一般,被全然压制在内,一丝一毫都无法溢出! 然而那颗头颅,却依然漆黑如墨! 吴老板静静望着伊恩院长,重重黑气之间,他的目光却依旧清明!半点都没有失去理智!毫无任何异样! 片刻之后,所有魔气竟齐齐缩入体内,涓滴不剩! 即便长眉如此近距离接触着他,可无论外表还是气息,吴老板依然还是那个跌落到一星大师级别的光明属性修者! 只是又多了几丝若有若无的阴冷之意,凝而不散! 长眉如临大敌!捆得吴老板就像一只雪白人茧,只有面孔露在外面!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五 拜师宴(四) - 御魔史话 - 京余 伊恩院长的心里犹如掀起滔天骇浪! ——魔天碎空三千年来,这是人间修者第一次真正确认“妖魔奸细”的存在!第一次与活生生的“妖魔奸细”当面对话! 神坛强者都不敢无视的魔气是何等诡异!魔气纵横、妖魔遍地的大魔天又是何等可怕!如今,却有能够全然吸纳魔气的生灵现于世间!就连神坛强者当面都无法察觉! 这样的“妖魔奸细”,简直防不胜防! 吴老板的面色又开始苍白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道: “伊恩院长,我……不会逃的!不过你得快点问了……”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人间?!又是如何进的人间?!” “二……十年前!北方通道!” “如何取得的身份?!” “黑市!” “可有同行者?!” “据我所知……并无!” “如何证明?!” 霎时间,几道浓重黑气掠过吴老板的面孔,某种恐怖之物仿佛马上就要杀将出来! 吴老板狠狠咬着嘴唇,血迹斑落,那张面孔竟是越发狰狞! 他明显在苦苦抗衡着盘踞体内的某些东西,数分钟后,这才平缓了些许,苦笑道: “三千年前魔天碎空,大魔天所掳生灵不过数亿,便是在人间正常生老病死也不可能暴增,何况是在魔天!在亿万魔头的凌辱之下! “魔天之内,年满十八周岁便要开始繁衍后代!年过三十且留下子嗣者便要主动充当血食!每隔数十上百年,便有千万同族被妖魔虐杀!收集怨灵之力作为打开并维持北方通道的能量! “更久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听长辈们说,一千年前,像我这样的人忽然同时出现了十几位,都在同一时间被妖魔掳去!我也是来到人间之后才明白,那些先人原来都被魔天大妖用作寄身容器,利用北方通道洞开、战斗无比惨烈的机会悄悄潜入人间腹地,目标一定就是议会山! “好在人间强者抵死相抗,魔天大妖们的阴谋这才没有得逞,不然的话,以千年前那般入侵烈度,我人间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千年前那场战役旷日持久,无论魔天大妖还是魔天内部的人间族群,都是元气大伤!这才有了长达千年的平和日子!这千年来魔天内部虽然没有大规模虐杀,人族增速却是不旺,勉强算起来也只有数千万口!我这样的体质本就极难出现!据我所知,如今拥有这样体质的人只有我一个……” 伊恩院长默然听着,低声问道: “你在魔天可有子嗣?” “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二十年不见,大的几个想来早已为人父母了吧……” 吴老板的目光柔柔落在小可身上,却似穿破了不知几多遥远的空间,看到了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们! 然而那目光很快便尽数化作歉意!在妻子和女儿的身上温柔抚过,似乎要将她们的模样永远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哀沉无比! 伊恩院长又是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 “那……她们呢?” “她们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族!!!” 吴老板陡然吼了起来!那幅面孔瞬间一变,肉眼所见尽是凶戾阴狠! “伊恩院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是说……你的女儿是不是也会觉醒这种能力……” 吴老板狠狠盯着伊恩院长,阴声道: “自从妖魔们发觉有我这样的人族存在,每位魔天内部初生的婴儿都会遭受魔气试探!许多体质弱的更是刚出母体便生生化作魔婴!骨肉永诀! “我那些儿女因为我的缘故,更是隔三差五就要承受魔气入体之苦!不知多少次险些夭折! “三千年了!我们这些人猪狗不如地囚在魔天,已经三千年了!这三千年来,尽管早已不再指望人间强者前来相救,尽管早已习惯随时可能到来的玩弄和杀戮,但我们依旧是人!依旧还有最起码的人性! “若非从来不曾有过血脉承袭之事发生,我如何还敢生下女儿?! “三年之前我本已完成了魔天交待的事情,如果魔天遵守承诺的话,我那些儿女至少可以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地活到三十周岁! “本以为我能看着小可长大成人,陪着依依安静老去,余生终于可以从那无边黑暗里脱身出来!若非黑市以她们要挟,我又何苦自曝身份?!” 伊恩院长歉然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失言,继续问道: “说说三年前的事吧,你是如何做的?魔天为何要对他下手?” 吴老板微微转头,看向昏睡中的少年,眼里再度露出不忍之色! 他低声道: “抵达人间之前,我都在昏迷之中,根本不清楚魔天对我做了什么,醒来时已远在北方冻土边缘,也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 “我的身上只有一张字条,详细写着如何抵达内陆,如何与黑市联系,有了这个身份之后,算是平平安安地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然后有幸认识了依依,有了小可…… “不过我心里清楚,该来的迟早是要来的!终于在三年之前,又是一张字条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我不清楚魔天为何要对付他,但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依然是件寄体!魔天大妖们在我体内早已投下了一样东西!我所要做的便是寻找机会,将那样东西混在食物当中,让他吃下去! “那时的他实在太显眼了!身边守护也是纰漏百出!我很容易就觅到一个机会,把那样东西从身体里剜出来,混进那两位小姑娘采买的果子里! “那样东西很小!很不起眼!就像一粒略显浑浊的果核!但当我终于取到手里,随意看它之时,一个恐怖至极的名字却在我脑中轰然炸响!仿佛我面对的竟是整座大魔天!” 吴老板的面色竟如死人一般惨白,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透彻全身,仿佛正从他每一根筋肉、每一条骨缝之中蒸腾出来! 一股更加浓重的黑影蓦然生起,在吴老板的体内时隐时现,许多黑气居然从那雪茧之中透射而出,竟似拥有了能够抗衡那两条长眉的威力! 黑气之中,那双充血膨胀的眼球竟然狠狠凸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眼眶! 所有脸部肌肉都在剧烈扭动着,作出无数种诡异至极的表情! 只有牙关还死死咬在一起!吴老板的力气竟是那般巨大,一整排坚固的牙齿居然齐齐崩裂开来! 他明显已经到了极限,和着满口鲜血嘶声叫道: “它……它的名字……叫做魔种!” 这个字眼一经出口,就像触发了某种禁制一般,所有魔气转瞬间便冲上头颅,冲天而起! 那双眼球缓缓恢复原状,而内里的光芒却在渐渐消失!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六 拜师宴(五) - 御魔史话 - 京余 长眉迅速变幻,将所有魔气兜裹在内,伊恩院长疾声问道: “大魔天内部情况究竟为何?! “我人族生民在魔气里究竟如何生存?! “魔天大妖们的实力你可知晓?!” 魔气越发阴沉黑暗,吴老板的嘴里竟有涎水漏出,脸上泛起显而易见的贪婪食欲,与那些完全入魔之人几乎全无差别! 伊恩院长黯然摇头,沉声问道: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家人说的……” “家人……” 吴老板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无比温柔的字眼,眼眸深处终于泛起最后一丝清明,目光掠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低低说道: “她们……不是妖魔!” 那目光微微扬起,似乎已经望见了他出生的地方,望见了他曾经牵肠挂肚的那些人…… 越发诡厉的表情中,却有一首嘶哑如喑的歌谣轻轻响起: “……墟鬼川……白芦荡……白芦深处……非吾乡…… “……非吾乡……思故乡……白芦根根……噎吾殇…… “……我叫吴亦民……我们也是人族生民呵……” 伊恩院长暗叹一声,长眉骤然涌上,淹没了那张面孔,转瞬之间便已揉作飞烟…… …… 是夜,残月隐于重重云层身后,某些黑暗之处更加黑暗。 旧巷附近的矿洞破败一如往日,就连寒鸦瑟鼠都见不到出没痕迹,黑沉的洞口就像一张诡异的嘴巴,吞吐着某种鬼蜮之意! 矿洞内部到处都是坑道,曾经铺设的铁轨早已锈迹斑斑,残损的几辆矿车躺在上面,连轮子都没了许多,一眼望去,几乎挡住了目力所及的所有岔口! 如果硬要来此探秘的话,很快便会发现——每个分岔之处几乎都有至少两条支路可以行走,不能妥善做好标记的话,不用多久就会完全迷失方向! 这座矿洞就像巨大蚁窝一般延伸开去,深入到不知怎样幽僻的地底! 当然没有人在如此深夜在矿洞附近逗留,也就没有人听到矿洞深处隐隐传出的一丝动静! 在某条狭窄逼仄的坑道里,支撑坑顶的几根木头早已断裂,许多石块散落在地,几乎将坑道堵了大半,这样危险的坑道更加具有坍塌的风险,但若翻过石块继续走上几十米,便能发现一扇厚厚的木质小门,那动静就是从门里传出来的! 门里灯火微弱,依稀可以看到几排箱子,许多泛黄的纸张装订成整整齐齐的书册,密密麻麻地摞在箱子里面! 灯火附近只有两个人,同样戴着毫无任何孔隙的黑色面具,高大的那一位静静注视着灯火,似乎全未听到身旁传来的鞭笞之声,他的胸膛竟然看不到任何起伏,就像一抹幽灵一般! 另外那位女子跪在地上,一条重鞭握在手中,系满绳结的鞭身破空飞起,竟是狠狠抽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抽了自己多久,身上的衣物早已碎成片片破布,原本娇嫩的身体早已鲜血淋漓,见不到一块好肉! 那道拇指粗细的伤口是鞭身下落最频繁的地方,焦黑的皮肉几乎抽为稀烂,依然无法掩盖内里那些嫣红火色! 然而她全然没有停手的意思,黑色面具下方居然始终都在翘起,现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哪怕血肉横飞,也丝毫没有消失! 直至抽满五百之数! 她勉力起身,仔细地将那条重鞭盘了起来,束在自己腰上。 然后她再度跪了下去,双手合于胸前,一句奇怪的祷文嘶哑而出,反复不止…… “神意吾意!神敌吾敌!” 这句祷文从未在礼赞之中出现过,高大身影却似明白,淡淡问道: “你这是要做狂信者?” “是的,主人!” “欲为狂信,先做苦鞭,所以你才自鞭五百?” “是的,主人!” “纳兰伊人,抬起头来!” 女子依言而为,唇边那道弧线依然明显,仿佛已是刻在她的脸上! “我让你阅读这些密卷,可并未允许你动用其中任何棋子!我本兴师问罪而来,你却给我表演这么老套的苦肉戏码,你就不怕我灭了你?!” “主人,您不会的!” “为何不会?” “因为我还有用!” “哦?你莫非以为只有你一人能找到‘无名’的真实身份?比你聪明的大有人在,他们只是更加听话而已!你说,我留一个不听使唤的奴仆有何用处?” “因为我不想默默等在这里!因为我想做更多的事情!我也想让您知道,我能做更多的事情!区区一个‘无名’而已,您并不会因此怪罪于我!而且我更清楚,只有成为狂信者,我才能真正成为黑市之人!真正有资格跪在您的面前!” “这话什么意思?” “主人,虽然我实力全废,但是我的鼻子还在……” 高大身影沉默片刻,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主人!” “很好!” 高大身影轻轻挥手,灯火之下竟然又多三道影子,仿佛黑暗本身忽然诞下实体一般! “2号、3号、4号,吃了她!” 随着这声命令,三道影子蓦然扭曲变化,十二条颀长刃足落在地上,直逼过去! 纳兰伊人依然跪在地上,唯一露出的眼眸如同死水一般,全无波动! 刃足将将贯入躯体,然后同时停了下来,高大身影淡淡道: “不怕死的人很多,但若真的死了,所有仇恨也便烟灭,纳兰伊人,你不后悔么?” “不,主人!我知道,他是神敌!他的下场早已注定!我的复仇在煌煌大势面前实在微不足道!所以我早死晚死并不重要!” “你知道的看来多了些……” “是的,主人!所以我要比这些傀儡更有用处!” “有没有用处,还得看你今后的表现!若非我早有处理掉无名的想法,你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擅自行事!不过单从这件事情上来说,你处理得不错,我很欣赏!所以我允许你提个不太过份的请求,比如说,我可以把你的实力恢复到七星大师级别,或者赐你几件保命的东西……说吧,你想要什么?” 纳兰伊人低声道: “主人,我不需要这些……” “我也并非在与你商量!” “……主人,无名如今身份败露,议会一定会寻根究底彻查此事!他的妻女一定也会羁押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把她们送给我……” “嗯,虽然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主人!” 脚下不见任何动作,高大身影竟往门外飘去,只听他道: “这里早晚都要暴露,纳兰伊人,他们三个以后就归你指挥!清理干净之后,迅速赶往下个据点,近段时间绝对不要露面!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在真正的棋盘上,任何人都是棋子,就连我也不例外! “所以,做个毫无思想的傀儡是最好的选择!”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七 邂逅(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又是周末,一早便降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伽罗学院8点半的上课钟声同时也是许多行业开工的讯号,今天当然不会按时敲响。 周末的街头人游如织,皆是走出家门,欣赏雪景。 御却依然离开了凤鸣山脚,沉默着朝学院行去! 在他的“请求”下,小三小五这几天没再与他一同出门,也没有守在那间屋子门口。 因为就在吴叔神魂俱灭、小可和柳姨被议会带走的那天夜里,御终于忍不住追问婆婆,得到的却依然都是敷衍…… 他越发怀疑,婆婆一定知道关于他的某些事情,但却从来不愿告诉他,即便他苦苦哀求了很久,都无济于事! 所以这几天来,凤鸣山脚的宅院里越发沉闷,便是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卧室里,他也觉得非常压抑! 在那张寻常餐桌上醒来之时,小可家的店铺却已被数百名身着黑衣的陌生军士团团包围! 他们个个都气息强悍,绝非普通士兵能比!店铺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搬空,就像抄家一般! 见他终于醒了,训练有素的军士们立即上前,小心地将整张餐桌都给搬了出去! 所有东西都被搬到门外那座硕大的货箱之中,眼尖的他蓦然发现,小可与柳姨依旧还在昏迷之中,却是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拴紧,倒卧在货箱里! 背负两柄重型武器的梅丽莎小姐侍立在侧,伊恩院长站在一边不断说着什么,可那位乾秋儿小姐全然未听,手里握着两枚细细的环状物事,无比郑重地扣在小可和柳姨的脖子上! 他知道,那是封魔环! 那是人间界域防范魔民的最优先手段! 魔气一旦淹没头颅,那枚纤细的魔具便会立即爆开,把尚未转化变质的骨肉头颅炸个粉碎,神坛以下的任何魔民谁都无法幸免! 可是秋儿小姐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们?!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问秋儿小姐,回答却是“依律行事”!他又去问伊恩院长,只知道那位吴叔竟是潜入人间长达二十年的“妖魔奸细”!他只能去问自家婆婆,却依然得不到任何真相! 身为妖精一族的“女王陛下”,人间至强者之一,在这人间本该无所畏惧才对,可面对他的追问与哀求,婆婆却为何满脸难色?! 为何婆婆除了无奈,就是叹息?! 就算吴叔是“妖魔奸细”,可他既然潜藏多年都无人发觉,为何今天却要如此拙劣地暴露身份?!为何要把自家妻女都给迷倒过去?! 出现在这里的外人只有他们!就算吴叔有所图谋,为何只是迷倒却未伤害分毫?!为何伊恩院长提到吴叔之时却听不出多少痛恨,反而貌似怀有深深的歉意?! 罗兰出现在他身边,却是禁忌的人造之人!吴叔出现在他身边,却是来自魔天的“妖魔奸细”!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身边总会发生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 为什么看似平凡的相遇背后,却总是隐藏着如此巨大的谜题?! 他无法从任何人口中得到任何答案!但他知道,他们出现在他的身边,与他失却的记忆,与他未明的身世必有关联! 既然问不到,他可以暂时压在心底!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小可与柳姨也要遭受魔民一般对待?!为什么她们也要被关押起来?! 伊恩院长在货箱旁边反复强调过了,她们二人只是寻常人族!根本不是什么“妖魔奸细”的同谋! 可秋儿小姐却依然那般冷硬,直到店铺全被搬空,率领大队军士离开之时,都没有留下任何解释! 而伊恩院长身为神坛强者,在秋儿小姐与这些黑衣军士面前却完全没有阻挠之意,除了反复强调之外,显得毫无办法! 小可与柳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伊恩院长是这样安慰他的,不过伊恩院长也说了,“妖魔奸细”的事太过重大!身为吴叔最为亲密之人,她们什么时候能被释放出来,什么时候能再回这间店铺,在调查彻底结束之前,谁也不知! 哪怕他求婆婆帮忙,也是徒劳! 这虽然不是凤鸣山脚气氛沉闷的主要原因,却也是直接推手之一,他不是傻子,从婆婆的态度里,他隐隐觉察了许多事情! 吴叔这番举动的目标一定是他!也只会是他! 既然吴叔的目标是他,最该接受调查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小可失去了父亲!柳姨失去了丈夫!她们被至亲之人瞒了这么多年,她们只是受害者!她们只是被吴叔!甚至可以说是被御牵连而已! 如此显见的一个问题,整个人间界域从上到下,竟然无人理会! 又或者,其实所有人都明白真相,唯有他一人被瞒在鼓里! 这样的念头一经生出,便如阴风鬼火一般烧灼着他的内心,让他一刻都不得安宁! 那枚通讯手环这几天一直戴在手上,他发送过许多信息,却毫无回应,也不知小可如今被关在哪里,另一枚手环还在不在她身边…… 他倍受煎熬!短短几天时间,他已消瘦了许多…… …… 雪势不但未停,反而越发大了,白茫茫的一片!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往来漫步者依然众多。 1号塔区光明塔下,那座街心公园一片洁白,许多脚印踩出未久,很快便被大雪覆盖,路边成排的松柏早已不见半点绿色。 在两扇宽碑旁边的一条长椅上,有位女孩也不打伞,静静坐着。 她戴着帽子,宽大的丝巾围住口鼻,闭起了眼睛,丝毫认不出样貌。 两片几乎透明的东西折叠在她身后,与她的脊背贴合得很是紧密,微微露出的一点边缘竟比冰雪还要晶莹,却被椅背遮挡住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雪花在帽顶与肩头已是积了厚厚一层,看来她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 御同样没有举伞,裹在宽大的连帽披肩下面,他低着头快步走着,刚刚绕过两扇宽碑。 长椅上的女孩依然没有睁眼,却于此时站起身,迎着他走了过去。 御险些与她撞上,低声道歉之后便绕开了,就在擦肩而过之时,一张缀满花纹,精巧得就像艺术品的美丽之物忽然张开,拦在他的面前! 这样的花纹他莫名地感到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抬起头仔细看去,面前晶莹如雪的美丽之物原是左右对称的两张,生在面前这位女孩的背上,竟是一双翅膀!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八 邂逅(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那对翅膀居然微微合拢,将他整个人都掩了起来!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道细微的馨香涌入鼻尖,某种难以形容的奇特感觉随即覆盖上来,竟让他沉沉睡去! 御的身体自然被这位女孩抱住了,很是娇小的她丝毫不显吃力,小心地将御搬上长椅,枕在她的腿上。 她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整个世界都不重要! 然而那对翅膀虽然再次折起,却已被许多人清楚看到! 逐渐有人靠近长椅,小心而仔细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确认些什么,全然忘记了这样的举动其实非常失礼! 可奇怪的是,无论男女老少,这般失礼的人们却在陆续增多!远处还有许多人小声地交头接耳,脚步却在逼近这边! 长椅上的女孩早已闭上眼睛,光洁的额头却已微微皱起,显然也是无奈! 她小心地托起御的身子,娇小的身躯微微一弯,那对翅膀再度舒张开来,轻轻一拍便离地而起,转眼间便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 人们争先恐后地举起影石,朝着那个方向纷纷留影,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嘴里惊喜叫道: “是莉莉丝! “真的是莉莉丝小姐!” …… 山不见山,水不见水,天地之间苍苍莽莽! 凤鸣山脚宅院门前的大路上,积雪早已过膝,路旁那座本就不高的小小坟冢马上就要被完全覆盖,更加难以辨认! 而那位女孩却似完全不受大雪影响,径直落到坟冢面前,和在长椅上一般,把怀里那位少年小心放下,继续枕在她的腿上。 那双翅膀却没有收回,而是拢了起来,为那少年遮挡住绝大部分风雪。 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少年的身体其实是悬着的,一股奇特的力量将他柔柔托着! 女孩低着头,重新闭起了眼睛,却似始终都在望着那位少年! 很快,翅膀与她的整个脊背又是一片洁白…… 醒来之时,御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周身上下都舒爽无比! 眼前的情景却吓了他一跳,慌忙坐起身来,惊奇地发现自己与近在咫尺的积雪竟被隔绝开来,双手按在身下,就像按在柔软的气垫上一般! 那双晶莹如玉的翅膀几乎与雪融作一体,眼前这位女孩子的好意显而易见! 看到翅膀上的花纹,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明显,他一定是在哪里看到过! 御端坐起来,问道: “你好……请问你是?” 女孩的眼睛依旧闭着,绝美的面孔上明显泛起欢喜,盈然若一轮空灵皓月,更加不似人间可有! 她一开口,飘渺动听的声音更如天籁一般!任谁初次听到都会为之失神,很难分心去思考话里的意思! 甚至在话音落去之后,他忍不住还在回味,怅然若失! 女孩轻轻一笑,他这才发觉失礼,尴尬地挠了挠头,歉然道: “真不好意思,你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 “御,你好些了么?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啊?哦……不……不用了……请问你是?” 女孩却是没有回答,关切道: “御,你瘦了好多呢!听女王陛下说,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时间也越来越少,这怎么行?!” “是婆婆请你来的吗?你也是妖精族人?” 说完,御这才发觉自己问的就是一句废话! ——如此令人赞叹的一对翅膀怎么可能是元力构物,它们的主人自然是位妖精了! 在这对翅膀面前,女孩的身躯显得更加娇小,她轻轻探身向前,闭起的眼帘旁边原来各有三只晶莹的泪痣,清晰落在御的眼中,只听她轻声道: “是啊,我就是那只小白蝶啊,御,你还记得么……” 御努力搜寻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当然一无所获,他抱歉地摇摇头,眼里却忽然亮了起来,问道: “请问……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那些泪痣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女孩的面孔却看不出任何波澜,她轻轻回道: “女王陛下发现你的时候,我就在她肩上坐着,不过那时是原生形态罢了,嗯,看来你真的忘记了……” “……对不起……” 御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循着翅膀间的缝隙向外望去,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座满身积雪的小小坟包,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在哪里! 他疑惑问道: “……这里不是……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了……” “是你告诉我的啊!” “啊?有吗……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女孩抿嘴笑了笑,轻轻道: “嗯,你睡着的时候,我在你的梦里问过你的。” 这样不可思议的话从女孩口中说出,却是理所当然,似乎她真的拥有能够进入他人梦境的能力! 不过妖精一族本就拥有许多奇妙的种族天赋,御也就不再细想,道: “……是这样啊,那我还说什么了?” “你说……即便他是人造人,即便他是潜伏在你身边的人型兵器,他依然还是你的朋友,你依然还是忘不了他!” “哦……” 御怔怔望着缝隙外的坟包与风雪,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 女孩静静坐在对面,依然在“望”着他,轻声问道: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御低声回道: “是的,在遗迹里的最后一刻,是真正的那个’罗兰’救了我,然后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折磨吗……” 御忍不住伸出手去,感受着雪花融在手心里的冰凉,怔怔道: “……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了……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和他道别啊……” 女孩摇头道: “不是的!在梦里你不是这样说的!” 御转头望向她,只听女孩说道: “你说,你想救他!而且你有机会救他!在遗迹角落里,那枚袖钉近在眼前,可是在那个时候,你却没有力气去拾起它!如果你能马上开启它的话,伊恩院长身为神坛强者,一定有办法救下他的!对么?” 御苦笑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女孩轻轻靠近了他,绝美的面孔就在他的眼前,合闭的双目中间,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事情她无法理解! 一 伽罗篇 一百五十九 邂逅(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只听她轻声问道: “他的死是你的错么?” 御怔了怔,摇了摇头…… “就算你能拿到袖钉,伊恩院长真的可以救下他么?” 御又是沉默下来,半晌才回答道: “……我……我不确定……” “至少还有希望,是么?” “……是的……” “他是人造人,你并不知道是谁又是为何把他派到你的身边,但在梦里,你却觉得他的到来,甚至他的死,都是你的责任!都是受到你的牵连!就像小可和柳姨!是这样么?” “……是的……” “可是无论怎样,他确实已经死了!死掉的人躯体会腐烂,魂灵也会消解,无论生前的痕迹如何深刻,死后早晚都会回归这座人间,就连星斗云衫两位前辈也是如此!何况你我,何况这世上的所有生民!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 “……” “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浪费自己有数的生命,去做这些其实并无多少意义的事情呢?” 女孩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 “我不明白!” 女孩的表情非常认真,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疑惑! 一时间,御的心里仿佛有千万道声音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试图溢出喉咙,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情绪! 然而他也明白,所有这些话都是借口罢了! 在这位能够潜入梦境,窥破心灵的女孩面前,所有的借口都是失礼! 况且数米外的坟包下面,好友的头颅似乎也在望着他,静静等着他的回复…… 可他应该如何说呢? 没能取到袖钉,他很遗憾! 实力不够强大,他很无奈! 有人想要杀他,他很愤怒! 真正的“罗兰”几经击溃之苦也要救他,他很感动!很欣慰! 也很失落! 还有他未明的身世! 还有他忘却的记忆! 还有受他牵连的小可和柳姨! 还有迷倒了他,然后灰飞烟灭的吴叔! 还有很多很多! 所有这些阴暗鬼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心里筑起一道高高的土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像这座坟冢一般! 埋在坟里的人,就是死去的人!就是不被允许继续存在的人! 如果还有呼吸,便是不祥之物! 与那片空白一同失去的,那个三年以前的自己,是不是早已死了?! 如今的他是不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应该立刻回到那些空白里去?! 或者就像现在这般,必须躲在密不透风的匣子里,如此才能藏住那些不详之意?! 谁能与他同样心境? 他甚至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心情! 即便是身边至亲之人! 那种心情,叫做“厌”! 叫做“溺”! 也叫做“空”! 他叹了口气,避开了面前女孩的“注视”,低声道: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女孩微微偏起头来,与他一同望向坟冢,忽然问道: “御,如果还能见到他呢?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御涩声道: “……或许吧……不过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也说过么……罗兰已经死了……” 那双晶莹如玉的翅膀蓦然一张,积雪簌簌滑落,那些华美异常的花纹此时竟是尽数化作乳白,那股奇特至极的力量似乎在花纹之间流动到了极致,天地之间所有神秀似乎都已汇聚在此! 风雪呼啸而来,却在那双翅膀身边缓缓波动,就像无数条不得而见的丝弦一般,即将奏响一曲至为宏大的歌舞! 女孩站起身来,走到那座坟冢跟前,玉手轻轻一抹,堆积其上的雪片齐齐飞起,尽数归于那些丝弦之中,露出孤零零的那个土包! 她俯身下去,伸手按在上面,一只胳膊竟然深深陷了进去! 御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你在干什么?!” 他急急冲上前来,狠狠捏住她的肩膀,在那接触之处,一股深沉的震感似乎马上就要勃发出来,却骤然间消失无踪! 于是白嫩的肌肤凹陷了下去,女孩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所有丝弦继续纷飞起舞,就连呼呼风声似乎都已化作其中跳跃不休的音符! 在捏上女孩肩膀的那一刻,御的眼前轰然一震,仿佛自己漂浮在一片辽阔原野的上空! 在下方的陆地上,那道木匣就像这里唯一存在之物,静静地躺在那里! 许多声音幽幽响起,似乎在呼唤些什么! 他忽然发现,某些东西似乎从那匣里飘扬出来,就像那些不得而见的丝弦一般轻轻波动,竟然飞向了空中,飞入了他的身体! 他低头看去,视野随之一变,就像沿着丝弦而来! 他蓦然看到,在那条丝弦的末端,在自己的额头深处,一道难以言喻的巨型胎盘牵出一条极为细弱的金黄线条,没入他的体内! 他不知道线条究竟连往哪里,但他分明看到,粘连在线条上的如今竟有两枚光点! 其中一枚更加细小,也更加暗淡,但它却正是那条丝弦的尽头! 他的心中轰然一震! 他知道,眼前所见并非虚幻! 那线条是他与纹联手轰出的羁绊之丝! 那金黄是法神大人回归本源的纯净力量! 而那枚得以残存的光点,就是罗兰!!! 大滴大滴的液体终于漫出双眼,涌落在地! 在这片空无一人的原野中央,在这枚微微闪烁的光点面前,他终于可以流下泪来,终于能够好好地哭上一场! 细碎的回忆尽数化为言语,和着泪水诉说出来,那些不愿与人言说的情绪终于可以倾泻而出,似乎这里才是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 那些声音还在陪伴着他,哪怕已是细不可闻,依然如故…… 如是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 手还死死捏着,他急忙松开,女孩的肩头却明显多了五道青紫! 他慌忙道歉,女孩恹恹地抽出手臂,还不忘把洞口掩埋起来,她倚着坟包跪在地上,翅膀上的乳白之色早已消失,无力地折在身后,明显已是虚弱不堪! “御,你好些了么?” 她轻声问道。 御点点头,低声道: “谢谢……” 女孩只是“嗯”了一声,一抹欣喜平静滑过,那双睫毛微微颤动,此时却也和面色同样苍白,细细看去,那些泪痣不知不觉间竟然少了一颗! 柔弱只是片刻,那对翅膀再度张开,轻轻一扇便浮了起来。 “我该走了。” 御急忙问道: “……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可以么?” “当然!” “那……就陪我去这里吧,一个人……的话很没意思的……你也要一个人来哦!” 女孩翩然一折,眨眼间便已飞远。 一张纸片轻轻落下,上面写着: “莉莉丝小姐伽罗城邦巡回演唱会…… “第一排第16座…… “议会历3002年12月30日夜…… “行政大厅1号演播厅……” 御打开手链,把这张门票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 他望了望女孩远去的方向,又望了望面前的坟冢,转过身体,却向那座宅院走去! 云层虽然叠厚,但风雪终于停了!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 魔莲? - 御魔史话 - 京余 那场鹅毛大雪过后,一连几天都是阳光柔暖,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伽罗城邦1号塔区之内依然是银装素裹,路边依旧还有不少雪堆,连串连串的冰挂雪凇凝在树梢和屋檐下,几乎缀满了每一个边端之处,放眼望去极是漂亮! 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的温度自然低了。 好在北风并不强烈,尤其是在午后的一两个小时里,即便两端窗子全部打开,魔造系小楼三层的走廊也没有多少寒意,温暖的阳光直直涌入进来,让人忍不住就想打呵欠。 发带女孩与两位妹妹自然也是如此。 她们懒洋洋地聚在那间屋子门外,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三张满足的俏脸上面,曾经那些忧虑少了许多。 不过她们身下的影子却有些阴森,尤其是那位实力几乎完全恢复的发带女孩,整个脑袋居然都化成了人族形态! 细长的身体毫不费力地撑起比例极不相称的脑袋,就像脑海里浮现出动听的歌曲那般,很有节奏地律动着,虽然面孔依然那样清丽,却怎么看都不对劲…… 好在这会儿基本没有访客,学院的“不可思议事件”也没机会再度增多,小三小五靠墙坐着,看样子也打起了瞌睡。 ——自家少爷的状态一天好过一天,凤鸣山脚的气氛也一日胜过一日,她们又可以陪着他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两人这几天的便当也是少爷一手包办,就连爱琳姐姐都羡慕得很…… ——对她们而言,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恩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过这样的宁谧却如瓷器一般被人打碎!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迅速逼近,那位满身污渍的千羽宗师走了上来。 她照例背着那个小山一般的包袱,凌乱的鬓发上还沾着些许早已干透的黑泥,她随意一拽,沉重的包袱便拎在手里,轻轻落在地上。 千羽看了看依旧关起的屋门,轻声问道: “他怎么样?” 门口三人组收起了警惕,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小五答道: “嗯!好多了!” “他在做什么呢?” “这会儿应该还是在修炼晶力吧……” “我听说,他和莉莉丝见过面了?” “嗯!” “记忆呢?” “应该没事,少爷这几天都很正常!” “唔……那就好!” 千羽宗师点点头,却是轻轻走到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在她的感应里,屋里那人虽然元力很弱,精神状态却如小五所说,比她上次来时好了很多! 她朝三人组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发带女孩忍不住问道: “喂!你还要出去?” 千羽看了看她,没有回答。 “我说你差不多了吧?御他最近也没怎么修习魔造学,你还费这劲做什么?” “这些材料都是书里画的,他应该早晚能用得上!” “你又不是魔造师,你怎么知道?我看好多东西都长毛了!” “哦,没用的话扔了就是!” 发带女孩倏然抬起头来,气道: “……你是不是傻?你不是自称未婚妻么?哪有未婚妻像你这样的?!” 千羽静静道: “那我应该怎么样?” “当然是陪着他啊!” “有用么?” “有没有用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千羽偏过头,看往墙壁某个方向,轻声道: “我不是薇儿公主,也不是莉莉丝,我为他做不了什么…… “如果强要和他一起,那只是占据他的时间,浪费他的生命! “那不是我鹤千羽的风格!” 千羽宗师再不理会,迅速离开了这里,却把发带女孩涌到嘴边的“邀战请求”给憋了回去…… 在她身后,只听发带女孩忿忿说道: “人家要约会了都不知道!真是笨蛋!” …… 屋子里面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厚重的窗帘却拉开着,显得很是亮堂。 与之对应的,那张规划表格也有了很大的更新。 上午的时候演武厅空着,御便与湘湘队长约好,战上几场,湘湘队长虽然没有肢体残缺,体内的元力脉络还保留着,不过运转之间还有些不太自如,正好需要这样的恢复训练。 几天下来,朋友们自然都已知晓,于是演武厅里也越来越热闹。 下午则依旧是元力弹的专属时段。 在那场大雪之后,羁绊之丝便不再像以往一般深隐,而是很容易就能感应得到。 他很快便惊喜地发现,每当他体味羁绊丝线时,一股微弱而熟悉的力量便会流动在他的元力脉络当中,似乎对枝节生发有些催动作用,而且他莫名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掌控它们! 这股力量自然是那位妖精女孩留下来的,几番尝试过后,他的心神如今已能沉浸其中,随着它们在自己的元力脉络里徜徉。 那种感觉非常奇特,好似自己又多了一只“眼睛”,更加能够察觉一些细微的变化! 而羁绊丝线的存在则像这只“眼睛”的根基,那股奇特力量似乎寄身于丝线之中,所以才能被他掌控! 这当然是个极为重要的发现!连续几个下午他都在进行实验,成果极为显著! 他有意识地驱动那股力量停留在左臂处,于是元力枝节便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生出,与之前相比,速度何止快了十倍! 而且新生出的枝节也很奇怪,它们并未交联在一起,而是朝着前方延伸出去,短短几天下来,这些枝节就已长了将近五个厘米,看上去就像一丛花蕊那般! 这丛花蕊虽然笔直,却明显在往一个方向靠拢,似乎前方有着某种吸引它们的东西! 虽然这种生长依旧没有任何控制可言,刻画符文乃至阵法的美好愿望依然虚幻,不过短短几天下来,他的晶力储备却是增涨迅速,再次突破两千大关! 在它们后方,还有许多枝节接踵而出,看它们生长的方向,几乎就是一个不规则的锥形! 他仔细比量过了,锥形的交点应该就在他的掌心位置,然而那里却没有任何异常之物,实在不清楚这到底是何缘由! 不过这股力量也有极限,并不能连续使用,似乎需要羁绊丝线蕴养一番才能恢复过来,元力弹的施放节奏自然也要相应变缓。 而当黑白元力流过这些新生枝节时,他的感应比在原有脉络里还要自如,似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黑白元力析辨开来,看到更深的地方去! 得知此事之后,婆婆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 因为人间修者几乎都有类似的经历,这样的增涨速度,这样的生长趋势,只有在修炼初期,体内能量核心凝聚之时才会发生! 他自己也不确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欣喜,继续埋头努力,手链里的黑白构物又已积攒下许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他的能量核心会是什么样子,又该唤作什么。 或许,也是魔莲吧……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一 绝世歌姬(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冬天里的太阳落得越来越早,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的末尾。 见时间差不多了,御便走出了那间屋子,穿过幽静的广场离开了学院,往议会行政大厅方向走去。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此时应该早已回了宅院,他也早跟婆婆打了招呼,今天是与那位妖精女孩约好的日子,“莉莉丝”小姐的演唱会正式开始是在晚上七点,从学院走过去要近得多。 他已有段日子未曾这么晚离开学院了,不过街道上却空旷得很,稀稀落落的行人们脚步匆忙,很快便把他甩在身后,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位身披斗篷头戴面具的古怪家伙。 街上到处都是横幅,就连魔纹雕灯上也早已贴满了海报,那位手持话筒、身着公主盛装的小姐几乎占领了整片塔区! 行人们都在赶往同一个方向,兴奋而又急切,看样子,他们应该都是去往行政大厅1号演播厅,去欣赏那位莉莉丝小姐演唱会的。 1号演播厅就在议会行政大厅的对面,中间只隔着罪人柱所在的广场,御当然很熟悉那里,他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个小时足够他赶到了。 漫天星光温凉如丝,冷峭的寒风似乎也沾染了些许惬意,一张张海报滑过身边,御打量着它们,越看他越觉得,这位气质空灵绝美的“莉莉丝”小姐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同样的海报他也有一张,是安德尔教授落下的,如今早就不知放到了哪里。 对了——看那双翅膀上的花纹,和约他见面的那位女孩子似乎有些相像! 不过除此之外,“莉莉丝”小姐的面容与那位奇特的女孩子虽然都是人间罕见的绝色,却明显有着差别,起码左右眼角上的那几颗泪痣,“莉莉丝”小姐就完全没有。 婆婆除了承认她是妖精族人之外,照例没有透露什么消息,反而一直在问些让他尴尬的事情,所以御到现在都不清楚那位女孩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究竟如何才能显化出那般奇妙的天地,竟让他得以看到连婆婆都感应不到的羁绊丝线,以及丝线上面让他欣喜若狂的景色! 但是他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幻象,就和她留下来的那股力量同样神奇!虽然那股力量似乎即将耗尽,但是得益于此,左臂中的锥形“花蕊”如今更加茂盛,体内晶力更是继续猛增,已是突破了他最鼎盛时的水平! 那位莫名其妙相遇的女孩子就像一首神秘无比的诗!那般不可思议的能力更如传说一般!待会儿见面之后,一定要好好感谢她的帮助! ……说起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 罪人柱所在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似乎1号塔区的所有民众都已聚集在这里! 广场边缘早已挂起一幅巨大的魔造光幕,即便只能购买站票才能观看,无数民众也是争先恐后,早已站满了整座广场! 许多无票民众只能远远聚在行政大厅周边的街道上,伸长脖子看到光幕的一部分,却也同样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声援横幅,同样不肯散去。 不过这片区域的秩序还算良好,在来的路上,御便不止一次听到人们相互告诫——但凡有任何不遵守秩序的事件发生,那位莉莉丝小姐便永远不会再来这里巡演! 相比之下,圆顶状的1号演播厅附近却是安静很多,御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只见那位头戴宽帽的女孩子静静坐在某根路灯旁边,不知等了多久。 御连忙小跑过去,不好意思道: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女孩依然没有睁眼,朝他点了点头,丝巾下的大半张俏脸似乎笑了笑,双眼旁的几颗泪痣在柔和灯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更加精致。 她轻声道: “没事的,是我来早了。” 御傻傻地挠着头,原本想好的问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在这位神秘的女孩子面前,他不由得拘束了起来…… 对方却似完全清楚他的心思,起身来到他的面前,娇小的身躯还不到他的胸口位置,女孩儿仰头“望”了“望”他,道: “御,我们进去吧。” “啊……好的好的……” 演播厅门口的检票员早已盯住了他们,迅速在两张门票上打出圆孔,立马开始收拾起来,演唱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如此不积极的观众简直少见! 走进厅中,巨大的喧嚣迎面扑来,虽然座位之间空隙不小,观众总数也不过三千人,却是没有一位观众坐着,闪闪发亮的魔造荧光棒就像海洋一般,看起来竟比竞技场中还要拥挤! 女孩儿的翅膀当然贴在背上,极为契合,从她身后看去更加晶莹剔透,不过放眼望去,许多女性观众背后都戴着或大或小的翅膀饰品,上面的花纹与海报基本相似,某些饰品甚至涂满了荧光物质,很是显眼! 相比之下,女孩儿的翅膀就低调了许多。 御连忙走到女孩儿身前,开路的重任自是当仁不让,女孩儿静静跟在后面,似乎在牵着他的衣角。 阶梯状的弧形座位几乎占据了1号演播厅的绝大部分区域,皆是面对着那座半圆形的高挑舞台,他们的座位就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整个舞台一览无余,明显是演播厅里的最佳位置。 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又笨拙地找到那两个仅余的空位,女孩儿跟着他刚刚落座,御还来不及抹掉汗水,演播厅里就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舞台上面却是灯光闪耀,十几位面容清秀的女孩子鱼贯而出,逐一走到那些御叫不出名字的魔造乐器面前。 人群有如沸腾一般,轰然欢呼起来,御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偏头看了看,那位女孩子却已缩在座位里去,微微低着头,依然闭着双眼。 御尴尬地笑了笑,目光也转到舞台上面,一道明亮的光柱突然打在舞台侧方,只见那位与海报上一模一样的绝美女子款款走出,步入舞台中央! 那双乳白色的翅膀上光晕流转,跟随她脚步的光柱似乎都暗淡了几分,当她终于停下来时,光柱熄灭,各色灯光竟在同一时间自舞台各处亮起,纷纷照在那位华美绝伦的小姐身上! 那对翅膀也于此时完全张开,轻轻忽闪着,就像皓月推开云朵,终于露出娇颜! 人们更加激动,无论老人还是孩童,每张面孔都兴奋无比,然而声浪却是迅速停歇下来,仿佛中了某种静音魔法一般! 御知道,这便是那位不可思议的莉莉丝小姐了!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二 绝世歌姬(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台上那位小姐拎起裙裾,轻轻一礼,话筒举了起来。 两瓣淡紫色的朱唇轻轻张开,一道难以言喻的歌声悠扬而起,漫过了舞台,飘满了演播厅,又沿着魔造设备来到了广场,抚过所有人的耳边! 那声音纯净无比,毫无半分杂质,仿佛自那闪耀了亿万年的星河之中娓娓而来,空灵而又幽远! 人们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道无比动人的声音里,所有的躁动都已随声化去! 御同样也是如此! 他的眼前似乎亮起无数繁星,静静地放着微光,与凉爽的晚风一起飘落,将他温柔地包裹起来! 这首歌的名字,正是《夜曲》! 在那一刻,整座塔区似乎都已醉了! 一曲唱罢,五分钟转瞬即逝,所有人都是嘴唇翕张,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清音! 舞台上的乐器响了起来,激扬的鼓声犹如勇士进击时的步点,铿锵有力! 深沉的歌声倏然响起,随着曲调深入,渐渐高亢入云,盖过了所有乐器的声音,就像坚毅不拔的统帅一般! 御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北方冻土随时爆发的战斗,那些英勇无畏的人族先锋面对潮水般的妖魔大军,决然冲杀而去,无比恐怖的魔气丝毫不能阻挡人族战士进击的意志! 哪怕残肢断臂!哪怕魔气侵体!依然死战不退! 这首豪壮无匹的战歌,名为《进击》! 然后是山幽水静、绿草如茵的《空谷》…… 又有闲居窗前、琦思如缕的《织春》…… 还有偶忆往事、念念回响的《倾愁》…… 一首首歌儿就像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每一位闻得其声的人们早已沉入其中,那些曾经忘却许久的情绪涌上心头,似乎只要那些音符还在跳动,任何甜美都将继续,任何苦涩都会释怀! 御终于明白,为何这位莉莉丝小姐能有如此盛名!这般歌声早已超越了俗世,简直就非人间所有!一句“不可思议”根本难以形容! 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演唱会也已过半,那位莉莉丝小姐照例回到后台休息。 这样的中断丝毫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演播厅中荧光挥舞,再次汇作江海,不过嘈杂声却是不高,似乎生怕打扰到那位小姐。 御早已脱掉了斗篷,在如此热烈的环境下,一身中衣也丝毫不觉寒冷。 身边的女孩子终于有了动作,她微微直起身体,偏头对着御,轻声问道: “好听么?” 御兴奋地挥着双手,他只要闭上眼睛,方才那些旋律便会滑过耳边,就像印刻在脑海中一般! 然而他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有连连点头。 女孩儿似乎又笑了,空灵的眉眼微微弯下,就像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忽然从画像里走出一般! 然而丝巾掩盖之下,女孩儿却是问道: “御,你不觉得她是假的么?” “啊?怎……怎么可能……” 御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如此美妙的歌声简直是整座人间界域的恩物,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然而身旁的女孩儿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 “当我飞过面前,你却用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我时,她便出现了…… “当她出现,我便藏了进去,就像一片不知去往哪里的落叶…… “那几位女孩儿勇敢地走近,碰得头破血流,就像追逐一团炽热无比的火焰…… “而我却离得越来越远…… “看着她们勇敢地坚持,或是勇敢的退却,我终于想起来,我依然还是那只双翅破碎,险些无法破茧的蝴蝶…… “而你的耳畔,你的肩头,你那般温暖的手掌,依然是我无比眷恋的地方…… “所以…… “我不想再藏了……” 明亮的灯光还未亮起,伴奏的乐手还未出现,舞台后方传来阵阵骚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演播厅里骤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望向舞台,惊讶不已! 而那位女孩子身体微微前倾,在御愕然的目光中,那双如水晶一般的翅膀猛然之间舒张开来,就像幽夜里无由而起的幻梦! 双翅轻轻一扇,那位女孩儿飞了起来,翩然落在台上! 宽大的帽子与厚厚的丝巾依然还在,然而那双绝无仅有的翅膀甫一亮相,巨大的欢呼声浪便如潮奔涌! 人们激动地呼喊着“莉莉丝”的名字,还以为此番举动是演唱会下半段的惊喜开场,全然不清楚后台工作人员发现“莉莉丝”小姐突然消失之后,曾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御的心中轰然一震,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位如诗一般相遇,又像梦一般为他解开心结的女孩儿,竟然就是那位绝世无双的歌姬! 一直以来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并非虚幻! 乐手们连忙就位,话筒递到女孩儿手里,依然是那道无比动人的声音响起,轻声说道: “大家好,我是莉莉丝。” 人群更加鼎沸,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在过往所有的演唱会上,除了歌声之外,莉莉丝小姐从来没有开口过! 她摘掉了帽子,取下了丝巾,那张同样空灵绝美的面容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无法言说的气质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几点如玉一般的泪痣更加晶莹! “很抱歉,这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莉莉丝’……” 没有任何人爆出任何冒犯之语,熟悉无比的声音与无可伪装的翅膀就是最最真实的印记! 台上那位小姐微微低下头,眼睑下不知会是怎样动人的双眸面对着某个方向,就此停顿住了! 明亮的光柱迅速划过人群,就像与那位小姐心灵相通一般,直直落在御的身上! 只听她道: “很久以前,曾经有人替我剥开了坚壳,为我治好了翅膀…… “可是在这个人最为痛苦的时候,我却逃了!远远地逃开了! “因为那时的我什么都不会!除了歌唱以外,我一无是处! “但我依然想让他知道—— “因为有了你,这个人间才有了我的归处! “才有了属于我的地方!” 在所有人的目光投在第一排正中央座位上,投向那位震撼失语的少年之时,灯光骤然熄灭。 那缕清音悠扬而起,天籁一般! 没有任何伴奏响起,因为这首歌是随着先前那场大雪飘然落入人间,又在方才,终于有了词曲! 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美妙!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三 星空下的齐舞 - 御魔史话 - 京余 歌声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着那位绝世无双的人儿轻声唱道: “若为轻舟…… “愿你做我的船长…… “行到哪里…… “脚下是我的地方…… “远方闪耀着…… “莫名心动的晶体…… “亮啊亮着…… “摇曳水天之疆…… “多想迎风作一变…… “化那龙形宝舸…… “方圆三尺但空无…… “唯有手中楫桨…… “狂雨腾云蚀船骨…… “桅木百孔千疮…… “便是时时磨铁锈…… “绿藻晕染模样…… “我知道不能…… “不能就此停驻…… “身后流过的航程…… “有我的诗歌在回响…… “若深沉当真成为海水…… “我会凝固…… “仿佛蜡像…… “只因…… “只因那些光芒还在心底…… “这海…… “这风…… “这鲜血…… “无法停止流淌……” …… 恍惚之间,御觉得自己飘了起来! 飘离了身体,飘出了演播厅,飘在无垠的天上! 一只蝴蝶在他身边翩翩飞舞,轻灵的翅膀像雪一样! 他仿佛看到,那只白色蝶儿曾经困在窒闷的茧中,轻薄的翼根双双折断,稚嫩的娇躯遍体鳞伤! 一双小手伸了过去,小心地剥开了壳,小心地将她捧在手里,掌心居然现出了光! 让他似曾相识的光! 蝶儿飞起来了,似乎在很长一段时光中,她与那双小手都在一起…… 似曾相识的又何止于此,他依稀知道,那只蝶儿曾经唤作“小白”…… 然而如此梦幻的事情,似乎只在那些碎片光海里曾有倏然一瞥,在连碎片光海都早已消尽的现在,他更加难辨真假…… 不过他并不需要思考太多,刚刚泛起的头痛也告消散。 因为歌声再度来了…… 悠扬的旋律抚过夜空,就像一根根灵动无比的丝线在跳跃! 他的双手被人握住了,一对手掌十指交 合,另一只手被轻轻牵起,落在娇嫩的腰肢上…… 在他面前,那对举世无双的翅膀倏然张开,比任何盛装都要华美! 那位举世无双的女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娇柔的面颊粉妆玉砌,幽魅的泪痣盈盈生光! 微羞的睫毛轻轻颤颤,那双眼睛终于张开了! 一双晶莹如玉的眼眸微微缩起,静静地注视着他! 在双目相对的瞬间,天地间所有的生动骤然失色! 演播厅内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们,因为歌声从未停止。 即便是几位神坛强者,此时也早已收回了意识触须,把这片天地交还他们。 那些丝线挽住了御的身体,就像紧扣的双手和轻拥的腰肢。 御从未有过如此的轻松,仿佛终于脱离了所有负荷,拥有了莫大的自由! 面前的人儿似乎也是这般,洁白的双翅微微一扇,身体轻轻旋转。 衣袍翩翩,裙裾涟涟…… 如此无垠星空,如此醉人冬夜…… 就连那条发带都飘扬起来…… 还有什么言语要说…… 唯有随风起舞…… …… 御早已闭了眼睛,不知不觉间,他的心神竟然沉了下去,随着那股神奇的力量上下波荡,来到了右臂深处! 那丛“花蕊”倏然兴奋起来,随着从未停止的歌声迅速伸长,转眼间便茂密成锥! 黑白元力汩汩而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在那花锥顶端,掌心之处,无数条笔直的元力脉络只差一点便要连为一体,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他身外,无数根无形有质的丝弦依然挽着他,此时却也汇聚到了这里! 一点清凉之意就像无比纯净的水滴,沿着丝弦,柔柔落了下来! 落在那座花锥的尖端! 御的耳边仿佛传来一声轻响,就像那滴水珠原来竟是一颗晶体,突然碎开一般! 御的心中轰然一震,再度看时,他竟已穿过了花锥,来到那个奇妙的位置! 无法言喻的感觉浸润着他,他的心神竟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通透! 在他所在的位置上,似乎有了一汪水塘,一颗碧绿的种籽浮在水上,伸出了芽条,结出了花骨,然后,猛然绽放开来! 层层叠叠的白瓣接续张开,就像一朵无比神奇的莲花一般! 所有的元力脉络激动地战栗起来,似乎只要那些花瓣绽放完毕,露出中央那抹无比甘甜的真正花蕊,那些脉络便将真正拥有根基! 御终于明白那位莉莉丝小姐正在为他做着什么! 她竟是在用那股不可言传的神异力量,为他生生造出一朵魔莲! 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连身为妖精女王的婆婆都无法做到! 然而莉莉丝却正在做着! 而且只差最后一步便要成功! 所有的元力脉络都在热切地等待着,御也在激动地望着! 可是那朵莲花终于完全盛放,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它仿佛耗尽了所有,迅速枯萎下去,消失在那汪池水里…… 歌声骤然弱了下去,又是一滴无比纯净之物跌落下来,再度碎为一粒种籽! 熟悉的奇妙感觉再度充满整个心灵,可是他却清楚感到,那位与他翩翩起舞的莉莉丝小姐明显衰弱了下来,明显现出力不从心的样子! 而他此刻才终于发现,他竟被完全困在这个位置上面,仿佛完全融在了水里,难以挣脱! 他很清楚,那位莉莉丝小姐一定付出了无比巨大的代价! 就像那场大雪之中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双剥开坚壳的小手,因为他只有一点模糊的感觉,没有任何记忆!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这位莉莉丝小姐是不是错把他当作了别人! 可是她依旧这样做着,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教他如何能够安心等在这里?! 最难消受美人恩! 歌声更加弱了,旋律也是时隐时现!他焦急万分,却也只能在水塘里游荡! 又是一朵莲花开 苞绽放,然后枯萎下去! 可是那位莉莉丝小姐却还不死心,水中的束缚却是更加弱了,御终于可以露出头来,放眼看去,又是一滴清凉即将碎落,而那位面色惨白的小姐,眉眼间的泪痣已是少了三颗! 空中倏然传来一股力量,将那水滴柔柔托住,送了回去! 只听婆婆柔声说道: “好了,小白,可以了! “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四 英灵祭(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在那个神奇的夜里,婆婆出手之后,演唱会也基本到了尾声。 在演唱会结束之后,兴奋的人们虽然被安保人员迅速请出了1号演播厅,但绝大多数却同样聚在广场附近,很有默契地与无票的民众换了个位置,在光幕上继续欣赏演唱会的回放,直到深夜。 御依然不敢确定,那位绝世无双的歌者应该唤作“莉莉丝”还是“小白”,在那般情势下,他根本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而且他毕竟是那首新歌的相关者,莉莉丝小姐当众表白之人,在人群里时间久了,总会有人开始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尤其是当遇到那位检票员的时候…… 他只好回到凤鸣山脚,然而婆婆却是不在,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到宅院,揪心了一夜的他几乎没有合眼,得知那位小姐没有大碍,这才安心了些。 婆婆不知怎的,对这位女孩子的事情说得极为详细,与前几天的敷衍态度截然相反。 御终于知道,小白姑娘的本体叫做“晶玉凤纹蝶”,在飞行种的妖精族系里是极为稀少的种属之一,据说这种妖精与上古神兽里的凤凰有些血脉渊源,先天拥有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量,沟通心灵、编织幻梦、甚至凝聚出类似实体的分身这种异事都是家常便饭! 而小白眉眼间的六颗“泪痣”,正是这种精神力量极度凝聚的外显之象,也相当于其他修者的能量核心,神异无比! 只要再修炼一颗出来,她便能顺利晋阶宗师级别,精神力量便可更进一步,在宗师阶段就可拥有独一无二的精神域场之力! 可她为了御,竟毫不吝惜如此珍贵的力量根本,从雪中初见那日就在默默付出着,直到昨夜,已是用掉了整整三颗! 这种举动对于任何修者而言都极为凶险,好在婆婆及时阻止,不然的话,小白或许终生都难以恢复,神坛之路更是就此断绝! 即便这样,她也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已被婆婆送到了耳语森林,接受妖精长老们的悉心照料…… 御的心里五味杂陈! 小白姑娘就像一场梦般,不由分说便出现在他面前,使他见到了罗兰,让他解开了心结! ——于他而言,这已经是极为重要的人生转折,再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就算他真的曾经替她剥开过茧壳,真的曾经救下过她,仅此一事,在他的心里就足以抵消一切所谓的“恩情”! 可是小白还想为他付出更多! 他的身体就是如此怪诞!替他凝聚魔莲本就是不可思议之举!可是她却连续尝试了两次!就像飞蛾赴火一般不惜己身! 他何德何能?她何至于此! 他的心里隐隐明白,她在乎的只是他好不好,如果还有,那就是对他唤出“小白”这个名字的期盼! 可是自从那次审判过后,碎片光海便已消失,他实在无法分辨昨夜所见,究竟是不是自己失却的过往……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小白一定知道他到底是谁,可她为何不能直接告诉他,就像有着百样阻碍,千般顾虑?! 如果小白真的知道,那么婆婆知道的或许更多!不然她为何总在提“小白”这个名字,为何总在观察他的反应,却对他几次三番的疑惑矢口不谈,甚至拒绝了他看望小白的请求…… 他无可奈何,却也只得再度压下这些思绪,默默记挂着那位如诗如梦的女孩子…… 在他的右掌深处,花锥静默,而那汪“水塘”依旧还在…… …… 对御来说,“收拾心情”这种事情只要经历得多了,自然便能熟练掌握…… 何况今天非比寻常! 今天是议会历3003年1月1日! 是那座庇佑人间的穹顶阵法张开的日子! 是泛大陆议会正式成立的日子! 也是三千多年前,人族英豪们开始反攻的日子! 每一年的今天,议会便会举行极为隆重的祭典,以告慰那些英勇牺牲的人族先辈! 三千年来从未间断! 在魔造学尚未繁盛,魔网尚未建立的时候,强者们不惜消耗数目庞大的资源,也要让这场祭典的影像出现在人间界域的每个角落! 因为仪式只是其一,更为重要的是那座隐于空间碎片中的孤岛,与岛上那三座光芒万丈的通天巨碑! 那三座巨碑是万年以前三位古代圣灵出走人间时遗留下的,栖息着祂们的灵魂印记!只要巨碑还有光芒,那三位古代圣灵就依然存在! 那座孤岛,叫做通天岛! 那三座巨碑,叫做圣灵碑! 而且巨碑脚下,还有大片碑林! 每一个可以落入碑林里的名字,曾经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为人间界域作出过无比卓越的奉献! 在抗魔局势严峻的岁月里,几乎每年都有许许多多的名字供入碑林! 最近这千年来人间界域虽然平和,落碑之礼并不频繁,但是所有这些名字,整座人间界域的生民们永远都需铭刻在心! 这些名字之中,有的在北方战场立下赫赫战功,有的在人间政务上面鞠躬尽瘁,甚至他们很可能早已化身英灵,已然为人间继续战斗了很久很久! 他们值得这整座人间的香火! 所以,这场永不缺席的祭典,叫做英灵祭! 而今天,又是一个名字落入碑林的日子! 这个名字,叫做苏元! …… 伽罗学院每年都会召集所有师生,在演武厅里一同参加祭典,然而御却在婆婆的坚持之下,被留在了家里。 至于理由么,婆婆随口就能给出许多,连宅院太大都能拿来讲上一讲,不过就算什么解释都没有,他也不想违逆婆婆的意思。 在今天这个日子,人间界域的每个家庭至少都会点燃几束香火,凤鸣山脚自然也是如此。 一大早,他与两位妹妹便将宅院里洒扫完毕,然后郑重地搬出一座香炉,放在大堂中央。 至于播放祭典影像的魔造设备,宅院里自然不缺,只要将任何一枚职业者徽章嵌入其中便好。 在吃过早饭以后,他们照例需要沐浴更衣,等待上午十点整的祭典。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五 英灵祭(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而落碑之礼的事情,便是在忙碌之时,婆婆状似无意地告诉他们的。 当“苏元”这个名字落入耳中之时,他只是微微愣了一愣,便继续开始工作。 所以婆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过一顿,他自然半点也未看到。 他对这个名字全然没有印象,就连任何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不过在他愣住的那个刹那,似乎有些悸动隐隐生出! 虽然很快消失,却在灵魂深处…… …… 十道庄严的钟声在所有塔区接续响起,整座人间霎时肃穆起来! 高大的祭台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火炬,斜斜插在爱琴大陆最南侧,耳语森林某座塔区的崖边,背靠千仞断壁,遥望茫茫大海! 高崖之下怪石林立,惊涛频卷,苍凉的号角声却是嗡鸣不绝,盖过了所有风浪! 放眼望去,海上竟是渔船如潮,如林列阵,千点浮舟尽白帆! 赤膊而立的精壮汉子们标枪一般立在船上,目光皆已投往南方,投向更深的洋面上,激动而又热切! 巨大的空间幕布突兀出现,只见一座穹庐般的巨型岛屿缓缓驶入人间,在那穹庐顶端,三座如银似玉的壮观石柱耸立其上,直插入云,远远望去,如同三柄接地连天的巨剑一般! 祭台之上,乾如一议长独自默立,白衣如雪,已是换上一身祭袍,一顶古朴的铜冠盖过发髻,高高立在头上! 按照英灵祭典的惯例,此刻应当是他宣读祭文之时。 然而那双手中却是空无一物,只在通天岛与圣灵碑现身之时遥遥行过一礼,便又负在身后! 这位议长如彗星一般崛起,不过数十年便已修得七星神坛,登临人间绝顶,后又执掌议会百余载,若仅论年齿,还未两百岁的他即便在人间界域数十位神坛强者之中,也还是位不折不扣的“年轻人”,但是无论实力还是其它,任何强者心中早已承认,在今日的人间,再无一人比他更适合担此重任! 魔造设备纷纷对准祭台,只见乾议长微微踏前一步,轻轻咳了一声,于是整座人间都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也并不激昂! “众位同胞,我为泛大陆议会第三十一任议长,乾如一! “不知有多少人还曾记得,我脚下这座祭台为何建在此处? “在三千零三年前,妖魔肆虐,生民十不存一,人间几乎沦为魔域! “数十万人间先祖走投无路,逃至这座断崖边,几近绝望! “就在此时,通天岛现,有一隐世奇族驰援至此! “奇族领袖神威赫赫,力斩数头大妖!三座圣灵碑更是驱魔辟土,活得生人无数! “可是魔氛深重,偌大一座人间竟已无处可逃!关键时刻,又是那位奇族领袖,毅然抛却一身修为,尽数祭献于一枚意识流派古老卷轴,便有了今日这座穹顶阵法! “那门隐世奇族,叫做奉碑苏氏! “为了纪念苏氏一族,以及碑林之中无数先辈的莫大功绩,为了至死不忘我人间界域的岌岌危局,于是便有了这座祭台,便有了经年如斯的英灵祭典! “今日年历更替,又到祭典之时,我却不想再宣读那些空泛无用的祭文,只想和大家好好说些事情!” 凤鸣山下,御不由得正襟危坐,仔细听着每一个字! 婆婆的注意力大半都在他的身上,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同样如此! 巨幅影像投射在宽敞厅堂的整面墙上,更加身临其境! 那位乾议长望向三座通天巨碑,依旧负手而立! 只听他道: “大家也都知道,我人间议会初创之时,仅有七大家族! “便是奉碑苏氏、武道鹤氏、唤灵乾氏、神启海瑟氏、唤灵乐文氏、魔法奥古斯都氏、以及妖精一脉! “这七大家族或是功绩卓著,或是底蕴深厚,在那个生死存亡的年代冲杀在前,血流漂橹,于是在妖魔基本肃清之后,七大家族的领袖便被尊为‘元老’,组成了‘元老会’,虽仍属议会辖制,地位却更加尊崇! “虽然元老评定的最低门槛便是神坛强者,却也少有空缺之时,而每位神坛强者寿约数百年,栽培出的家族子弟也少有败类,于是强者恒强,此后两千年间,议长之位竟是皆由元老会掌控,无有旁落! “睿智的先祖们当然清楚,泛大陆议会这种构架虽然直白,但毕竟太过简陋!于是为了制约力量,警戒堕落,先祖们耗费绝大心力,终于铸就出威力强大的人间法典,借助法典九则与真言之石的力量,即便神坛强者也可轻松灭之! “可以说,正是有了人间法典的绝大威慑,泛大陆议会才得以维持下来! “只要人间法典威能还在,上至元老会,下至千位议员,任何强者都难以造次! “只要人间法典威能还在,我人间风气也将继续澄明下去,一如议会初创之时! “直到千年以前,那场惨烈至极的议会山之战! “关于那场战役,千年以来议会一直讳莫如深,许多细节无法确认,许多事实也被雪藏,但无论如何逃避,如何自欺欺人,那场战役毕竟就是整个议会、乃至整座人间界域由盛转衰的转折之点! “如今真相已明,我为人间议长,自要大白于天下!” 海风渐急,扑打在雪白的祭袍上猎猎作响,那位乾议长目注远方,面色沉凝如镜,继续说道: “千年之前,北方冻土通道再度洞开,妖魔军团大举犯境,势如倾巢覆垒,战局危如累卵! “人间精英纷纷奔赴北方,绝大多数神坛强者更是与那些魔天大妖激战不休,不舍昼夜! “九成以上的人间战力舍生忘死,投入那座血肉磨盘之中,无数菁华陨落疆场!但却谁也未曾料到,这竟是大魔天酝酿已久的惊天阴谋! “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那个时候,人间腹地已是前所未有的空虚,议会山上仅有四位元老与几位寿元将尽的老迈神坛坐镇,而当十几头实力强悍的魔天大妖撕开人皮,突兀现身之时,那场战役的结局便已注定!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六 英灵祭(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战斗无比激烈!侵略如火!当北方强者们得知消息,以最快速度赶到之时,光秃秃的议会山上只剩下当时的海瑟族长手持人间法典,与余下的三头魔天大妖拼死作战! “与他并肩作战的苏氏族长、乐文族长、乾氏族长、江流云法神、鹤重武神、麦阿瑟法神,早已效仿魔天碎空旧事,与魔天大妖自爆而亡! “而以玻尔宗师为首的数十位留守强者、智者、以及数以千计的政务人员尽皆不幸遇难,尸骨无存! “自那场战役之后,数百米的玉龙山巅化为尘土,方圆万里的千针山脉至今都燃血如泣! “一定有人会问,千年之前,那些魔头为何能够突破北方战线,为何能够如此诡异地出现在议会山上! “难道竟有人间生民私通死敌?!难道我人间竟有妖魔奸细?! “是的! “就在不久之前,议会终于确认,在三千年前魔天掳走的数亿生民后代当中,如今竟有能够完全容纳魔气之人存在!尽管极为罕见,但却真实不虚! “千年以前,那十数头魔天大妖正是潜藏于这些妖魔奸细体内,才能脱离北方冻土,才能突破无数道侦测阵法,于我人间致命一击! “或许很多人心有疑惑,千年以前的战役再是惨烈,代价再是巨大,可是人间毕竟还在!魔天同样损失惨重!所以才有长达千年的平和岁月! “但我今日要说,那场战役看似胜了,我人间界域实则大输特输!一败涂地! “因为魔天入侵从来就不是斩旌夺旗,也不只是杀戮食欲,它们想要的永远都是占有!它们想要完完全全占领整座人间! “所以它们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那就是人间法典! “许许多多的魔天大妖本就是人间强者入魔所化!它们同样拥有阴险狡诈的诸般智慧!所以它们非常清楚,只要毁掉人间法典,九则誓言便是一纸空文! “只要毁掉人间法典,人性便再无伟力可以威慑!再无准则可以约束!我人间便再也无法齐心戮力!早晚都要出现内耗!甚至爆发内乱!直至分崩离析! “这个事实议会隐瞒了千年!但是今日,我乾如一要正式告知大家! “人间法典!毁了!” 在百亿生民的复杂目光中,那本被无数人崇敬!承载着无尽热望的金黄之书托在那双手上,光芒散去,却见无数道裂纹密布周身,狠狠刺痛着所有人的眼睛! 然而乾议长的面孔不见丝毫波动,凝声问道: “危言耸听么? “不! “如果你的头上时时刻刻都悬着一把足以杀死自己的刀,你会不会更加尊奉法典九则?!敢不敢存有异心?! “现在你知道这把刀终于断了,内心深处是不是觉得自由了许多?!人间界域让你畏惧的东西是不是又少了一个?! “人间生民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拥有丰富多彩的人性! “但是人性难以琢磨,最是善变! “无论再是良善,也总有嗜血纵欲之时!无论再是自省,也总有鬼祟恶意阴生! “恶意难清!所以魔气难平!所以直到现在,我人间界域依然入魔不断!魔民不绝! “这就是人性! “谁都无法否定的人性!” 乾议长的目光变得深邃如渊,幽幽说道: “议会山战役之后,魔天攻势反而更盛!北方冻土战局一度变得更加危殆! “通道最终关闭之时,那一代的神坛强者仅剩下寥寥数位,个个身负重伤! “七位元老只余两位存世!七大家族的精英子弟成群凋落,几有灭族之险! “无奈之下,元老会让出了权柄,在此后将近五六百年的岁月里隐世不出,至今都还有’七大隐族’的说法…… “而我人间生民普遍寿不过百,数代平和岁月之后,新生强者们渐渐淡忘了人间危局!渐渐淡忘了魔天恐怖!开始起了别样心思! “而在那时的议会之中,更是派系林立!明争暗斗! “当人们意识到地位带来的优渥!品尝到权力给予的甘美!轻而易举获得举世尊敬与无尽享受!便是神坛强者也会迷失其中,渐渐腐化堕落!渐渐无可自拔! “若非千年前的两位元老不惜自毁声誉也要扣下法典,若非人间法典余威尚在,我人间界域早已不知变为何种样子! “便是七大家族内部子弟,也照样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比之千年以前,深藏血脉里的那份荣耀早已淡漠了不知多少! “百年前,当我初任议长之时,所见所闻皆是奢华糜烂!世俗风气更是千疮百孔!我人间界域可歌可泣的精神曾经是多么纯粹,竟在这短短近千年里颓弱至此! “短短千年的安定过后,却是更少有人居安思危!更少有人意识得到—— “这千年和平实则是大魔天的另一个阴谋! “我反倒开始盼望魔天入侵!盼望真正的恐怖来将你们唤醒! “我痛惜不已! “可是失去的毕竟已经失去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需追! “于是我倾尽全力,推行律法之道,试图挽回些许! “这百年里面,我不知扇了多少家族的耳光,不知动了多少议员的利益,不知多少人表面上毕恭毕敬,实则唾骂不已! “但我依旧还要继续下去!依旧要把律法之道贯彻到底! “我要让律法之道取代人间法典!让正义天平与审判之锤真正成为重塑我人间精神的利器! “我要让每一个人!无论强大还是弱小!无论神坛还是平民!都深深牢记律法的威严!也都将享有律法给予的权利! “我要让每一位人间生民都深深记住—— “法不公!则道必死! “律不严!则魔必猖!” 那身白衣再度向前,那双坚定的手掌按在久历风霜的祭台上,那副身躯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挺拔不屈,一如他眼前壮怀激烈的莽苍山海! 只听他道: “而今,北方冻土通道即将开启!妖魔大军又将大举进犯! “魔天休养千年,必将倾巢而来! “我人间生死存亡,不得而知! “所有热血未冷之人! “请到北方! “请为人间赴死! “与我乾如一一起! “待到得胜之日! “还请与我继续贯彻律法! “与我继续并肩作战! “与我收拾大好河山! “与我重塑人间精神! “以泛大陆议会第三十一任议长的名义! “我宣布! “征兵令! “即刻启动!”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七 碑落 - 御魔史话 - 京余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海风也婉转起来,似乎同样在呜咽! 祭台之上,一面素朴石碑赫然出现,立在香炉之后! 那碑面纹理还很新鲜,似乎刚被制出不久,略显粗粝的边缘不算齐整,却隐隐透出悲凉之意! 石屑簌簌而落,那位白衣议长蹲在碑前,以指代笔,正在郑重书写! 在百亿人间生民的注视下,几行苍劲文字缓缓出现! “奉碑苏氏族长…… “苏元…… “议会历2817——3000…… “寿一百八十三……” 疑惑浮现在无数人的心里—— ……3000年? ……为何三年前陨落的人物,今日才行落碑之礼?! 乾议长未有言语,他起身后退几步,面对着石碑与香炉,恭恭敬敬地理了理衣冠! 三支拇指粗细的檀香燃点起来,袅袅青烟随风飘散,三拜之后,立在厚厚的香灰上! 这番仪式同样无需任何言语,人间各地,无数民众纷纷仿效,香火如云! 乾议长伸手一招,影像倏然飞近,落在香炉边缘的棱壁上,就此定格下来! 半扇石碑几乎填满了整个视窗,那个名字愈发醒目! 雪一般的衣角飞扬起来,时而掠进影像,那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石碑,叹息之声深沉响起,似有无尽遗憾! 只听乾议长道: “诸位同胞,此碑供奉之人,便是奉碑苏氏当代族长! “苏元先生! “三年之前,苏氏一族家门惨变!苏先生不惜己身,也要救助旁人,终于伤重不治,撒手人寰! “可叹我人间又失一位七星至强!又少一座擎天巨擘! “悲哉我心!哀痛至今! “逝者逝矣,苏先生的选择我不愿评论,苏先生的功绩也无需多说,诸位只要知道,没有苏先生,就没有身为议长的乾如一!更没有律法之道!没有今日尚可一观的人间世! “为了查清苏氏惨案的缘由,还苏先生一个公道!我一意孤行,整整追查了将近三年,却致这落碑之礼拖了三年! “是我对不起苏先生! “幸好天理昭昭,不忍见如此天骄死得不明不白! “原来苏氏惨案又是大魔天的一个阴谋!害死苏先生的又是一位潜入人间长达二十年的妖魔奸细! “原因究竟为何,依旧不知! “好在那名妖魔奸细已然伏法!苏先生英灵不远,当已得见! “今日这落碑之礼,一为祭奠苏先生! “愿苏先生的英魂早日回归碑林,从此安息! “二来,我要正告诸位同胞! “妖魔奸细事关重大,关乎我人间存亡!但凡有任何线索都应即刻上报议会!若有沆瀣一气、为虎作伥者,以背叛人间论处!格杀勿论! “第三,我想对苟活于世的某个人说上一句! “三年之期,已经近了!”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人间界域尽皆茫然! 凤鸣山下,那位少年同样如此! 婆婆与小三小五的目光须臾不离他的左右,御却毫无所觉,只是满脸肃穆地望着投影,望着那位白衣猎猎的人间议长! 那面石碑捧在乾议长的手上,缓缓飞离了祭台,掠过海上千点白帆,落在那座穹庐一般的岛屿上! 影像时刻追随在乾议长的身边,入目之处,只见密密麻麻的一片碑林,环在三座巨人般的圣灵碑脚下,一眼望不到边! 林中几乎没有空旷之处!当那面石碑栽入之时,三座如银似玉的擎天巨柱猛然间光芒爆起,几欲刺破青天! 如此神异情景,影像难以尽纳!无数民众纷纷遥望南方,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头顶青天,便可得见! 御早已奔出厅堂,站在宽阔的院子里,满脸崇敬! 他虽是头一次瞻仰落碑之礼,但却早已从导师那里学到,这异象是那三位古代圣灵共鸣之音! 那位英年陨落的苏元先生一定能够感应到圣灵天的接纳! 或许正在奔赴那里的路上! 他看过零公主的记忆,所以他很清楚! ——只要到了那里,便可复生! …… 望着南方通天彻地的光辉,恍惚之间,宅院却已不见! 御忽然觉得自己飞了起来!瞬息之后,便投向那些光辉中去! 穹庐般的岛屿就在他的脚下,无尽光辉之中,似乎有一小团明显暗淡了许多,却脱离了三座通天巨碑,来到他的身前! 不过那团东西在他眼里依旧是庞然大物,它轻轻地触了触他,便将他包裹起来! 恍惚中,他只觉一道古老的意念掠过了身体,似乎已是极为虚弱! 那道意念并未与他有任何交流,他却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那道意念面前! 不过对方显然毫无恶意,很快便“吐”出了他。 右掌之处微微清凉,他迅速离开了光辉,回归身体。 两位妹妹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他再度向南望去,光辉已然不见…… …… 落碑之礼结束了,巨大的通天岛消失在空间幕布里。 这里是一座更为巨大的空间碎片,仅有一丝缝隙接连外界,内里很是幽暗。 碑林之中却有两个人在,站在那座新碑面前。 一位白衣如雪,而另一位,竟是海大先生。 有风无由而生,那道古老的意念回归了这里。 海大先生轻声问道: “老祖觉得如何?” “甚好!” 那道意念极为满意,却也更为虚弱! 海大先生摇头道: “老祖实在不需耗费本源的……” 那道意念并不在意,道: “不亲眼看看,总是放心不下!” 祂顿了顿,继续道: “海瑟族长,维持通天岛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海大先生连忙道: “老祖说哪里话,晚辈理当如此!” “呵呵,我这老不死的总归是受了你们的馈赠,这才活到今日,可惜那三位依旧毫无消息,也不知道祂们在圣灵天究竟怎么样了……” “老祖不必如此,唤灵传承未绝,说明三位圣灵依然健在!” “嗯,今日见了他,也见了零公主,总算了却我两桩心事,我要继续睡了,你们自便吧……” 海大先生点点头,不再说话,乾议长却低声道: “老祖,三年之约将至,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道意念幽幽道: “乾议长,那是苏元族长的决定,我身为奉碑一族,自然也要遵守,更不会阻止你…… “但我始终相信…… “灵魂……是骗不了人的……”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八 神奇的水塘 - 御魔史话 - 京余 英灵祭典结束,人间界域新的一年才算正式开始。 整座1号塔区鞭炮齐鸣,即便地处塔区边缘的凤鸣山脚也听得清清楚楚。 经过那般庄严肃穆的落碑之礼,如此喧腾便是格外的美好,即便嘈杂了些,也总要好过生活的种种不易! 从今日起的三天是法定节日,绝大部分民众都可以正常休息,伽罗学院自然也放了假。 按照伽罗城邦1号塔区的习俗,这三个夜晚都会举行盛大的游行庆典,绚丽多姿的花灯、各式各样的美食、以及从未缺席的烟火盛景,都是人们非常喜爱的部分。 不过婆婆却照例匆忙,每年英灵祭典之后,婆婆都会离开凤鸣山脚,直到第三天才能回来。 以往他不清楚婆婆的身份,虽然奇怪却也不会多问,而今他当然清楚,婆婆身为妖精一族的女王陛下,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也要赶往耳语森林,主持独属于妖精一族的祭祀仪式,然后处理积攒下来的事务。 毕竟婆婆平日里一直待在凤鸣山脚,需要她处理的事务一定也已堆积如山。 而在院落里的短暂“接触”实在太过奇怪,就连御自己都难以分辨真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幻觉一般…… 况且他从那道意念身上没有感到任何的恶意,婆婆走得匆忙,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与两位妹妹吃过午饭,一同去看望鹤爷爷,顺便摘些蔬菜瓜果作为储备,按照往年的习惯,他们三个人一般便会直接出门闲逛,直到各种小吃填饱了肚子,再欣赏过烟火表演才会回来。 不过他抱歉地推迟了这项日程,因为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有些奇妙的事情需要确认…… 在他的右掌深处,那汪“水塘”此时微波荡漾,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更加欢快,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迎接着他! 那道意念毕竟庞大得很,在包裹住他的时候,有着天然的体量压制,而这种压制似乎无意之间触发了某种“开关”样的东西,让他与这汪“水塘”间的感应更加紧密起来! 他甚至觉得这种联系已然超出了“感应”的范畴,达到了可以称为“与生俱来”的那种境界,在某个更加深邃的层面上,这汪“水塘”正在与他化为一体! 就像灵魂之间的交融! 当心神完全沉浸在“水塘”中时,这种感觉更加鲜明!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但是更加清晰的神奇视野,以及更加充盈的奇妙力量,无一不在宣示着它们的真实! 那种感觉就像身体忽然生出来许多条无形无质的细丝,细丝所到之处,便是微尘漂浮的形态,血液流淌的动听声音、难以觉察的新奇味道,都在一股脑地涌入他的心中! 细丝回馈而来的信息异常庞大,他费了许多心力才终于适应,然后,整个世界便不一样了!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也唯有在图书馆昏迷后,鹤爷爷那次内力灌注之时,才有类似的生动感觉! 虽然这些细丝并不长,只能伸出身体不足半个厘米,但是在这微小范围内传来的却是掌握一切的错觉,即便流元极境的特殊能力似乎都无法相比! ——这就是精神力量的奇妙作用吗?难怪那位小白姑娘几乎不用睁开眼睛…… 而且更加奇妙的是,当他使用这种力量,“看”向体内的黑白元力之时,他终于发现了那抹微细无比的灰色东西! 那应该就是他与西娅姐姐怀疑已久的第三种元力! 他不由得精神大振,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 那抹灰色仿佛一层轻薄无比的“∞”字形管线,将黑白两道元力收束在内,完全隔绝开来! 而这“∞”字形状更是如螺纹一般,随着元力脉络与黑白双色的生长方向盘旋伸展,好像一丝一毫都不愿起到任何干扰与限制! 除了最为根本也是最最关键的隔离作用! 然而这抹灰色能量却与黑白元力有着本质区别! 即便在“水塘”力量加持之下,他仍旧无法触摸到灰色能量与自己之间的任何联系! 哪怕最最轻微的调动,他也依然无法做到! 不过他已经非常满意目前的收获,从不可知到终于可见,在魔造学的基本理论中,这是极为关键的一步跨越! 如果西娅姐姐得知的话,定然又有一连串的实验等待着他! 而这步跨越或许便是开启第三种元力的门扉,他与“水塘”的融合还在继续,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对灰色能量的了解将会更深! 他不由得更加牵挂那位如诗如梦的小白姑娘,若非她毫无保留的恩惠,他如何能有今天! 这汪“水塘”似也如他一般思绪,柔柔地荡漾出某种莫名的律动,像是那场大雪中、那座星空下的无形丝弦…… 而这律动却再度牵引住他,将他带到了那道“花锥”上去! 自从魔莲凝聚失败之后,这道“花锥”便沉寂下来,尖端浸在“水塘”底部,似乎就此停止了生长。 当他的心神沉入“花锥”中时,更加奇妙的感觉出现了! “水塘”的力量霎时间包裹住了整个“花锥”,充斥在每一条元力脉络上去,似乎那些精神细丝与元力脉络一一配对,然后完美融合为一体! 而他的“视野”却是从元力脉络内部超脱开去,立在整座“花锥”上方,那些笔直如针的元力脉络就是整齐列阵的士兵,而他,就是掌控这座“战阵”的那位将军! 随着他的“号令”,“战阵”轰然开裂! 笔直的元力脉络此时如同水流一般柔软,却在他的控制之下,自由地弯出各种角度,如臂使指! 以往之时,元力脉络仿佛一条条固定在肌肉里的管道,就像血管与神经一般,被肌体牢牢锁住! 但是现在,至少在新生的右掌之中,元力脉络与肌肉组织却似互不相干的两样事物,又像百分之百兼容一般! 于是,整座“花锥”活了起来! 他强自抑住激动无比的心情,选了一条似乎最是“听令”的脉络。 “花锥”铺散开来,让出一片空旷。 那根脉络居中断为两半,然后笨拙地扭动着,终于打出了一个结! 那个结,正是他曾绘画过成千上万次的“容”字符文! 当符文成型的那刻,果然有更多的黑白元力汩汩涌来,很快就已充满! 那根脉络很细,所以符文便也很小,在他的估算中,仅仅只能容纳十几晶力! 并且这番操作貌似简单,却是极为耗费心神,他只觉一阵虚弱,感应撤去,花锥便又合闭,恢复到先前的样子。 但他清楚,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突破! 那张古代兵器阵图,那道新型人体附魔理论,已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而那灰色能量依然夹在所有黑白元力中间,似乎永远都将如此…… 一 伽罗篇 一百六十九 求救!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叮铃铃……” 随着闹钟声响,御准时退出了修炼状态,意犹未尽! 他极为满意这一天多来的成果,那束“花锥”上如今已然多了十数粒微型符文! 而且不仅是“容”字符,常用的“阻”字符与“感”字符也已成功塑造出来! 虽然不如“容”字符那般效果显著,总体的晶力增涨却更加明显! 而在这十数次反复消耗与恢复心神的过程当中,那汪“水塘”与他的融合更加顺畅,虽然他无法形容,却隐隐觉得某种奇妙的变化正在某个更为深邃的层面发生着,在不为人知的某些领域滋养着他,就连交流会后一直有些萎靡的流元极境似乎都活泼了些许。 不过小三小五两位妹妹的期盼他也明白得很! 现在是新年假期的第二个晚上,正是庆典最为热闹的时候,夜里的烟火表演据说也会足够盛大,他更加不能为了自己的修炼,而让为他忙碌了一整个年头的两位妹妹错过这些! 与两位妹妹并肩走着,悠闲地行过大宅门前长长的街道,在四下响起的鞭炮声中,在小三小五兴奋不已的“规划”声中,御难得地放松了下来。 他们三个也很快便被一片喧闹包围住了! 新年的美好气氛洋溢在每一位民众的脸庞上,就连巡查的傀儡兵士们似乎都是红光满面。 琳琅满目的小吃自然是他们重点光顾的区域,选择在节日期间摆摊的老板们也比平日慷慨了很多。 他们就和往年一样,很快就被各式各样的糕点填饱了肚子,却依然有许多新鲜的东西未曾尝到,只好遗憾地坐在街边长椅上休息片刻,准备进行下一轮的“扫荡”。 为了待会儿先吃“焦糖葫芦”还是“黑胡椒臭豆腐”的问题,两位妹妹很快便再度争执起来。 御坐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们,他的手里还有两盒“芝麻团子”等着被消灭。 ——那位卖团子的大婶实在太过热情了些,就连久经“考验”的小五妹妹都败下阵来,无奈地多付了好几枚晶币。 可就在这个无比享受的时候,他的心神忽然一动! ——在他的手链里面,那枚快被完全掩盖住的通讯手环居然震了起来! 他大吃一惊,连忙接通了手环,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彷佛用尽了全部气力一般,尖声叫道: “师傅!救我!!!” !!! 他“腾”地站起身来! ——那是…… ——那竟是小可的声音! 可当他呼唤过去时,却再也无人应答! 而通讯却是始终未断! 仔细听去,手环中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一阵让人心悸的“呲呲”声响隐隐传来,仿佛高速旋转的齿轮正在切割着木头! 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只觉有盆冰水当头浇下,透骨一般寒冷! ——小可! ——她和柳姨不是被议会囚禁起来了么?! ——还是终身监禁!!! ——这么久都联系不上,就连探视都完全不准,他一直以为小可的手环也被剥离身边,扣押了起来! ——可为何这个时候,她竟会突然使用手环?! ——突然向他呼救?! ——难道说…… 他再也顾不上其它,朝着行政大厅方向迅速跑去! 两位妹妹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他奋力穿梭在人群中,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很清楚,两枚手环只拥有最简单的通讯功能,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而通讯功能,则是寄托于遍布人间的魔网才得以实现! 要获得小可那枚手环位置的话,也只有通过议会行政大厅的准许才可以! 但是,任何一座光明塔顶的魔网节点都有可能是这道突如其来呼救的终点! 她们被带走已经许多天了,如今被囚禁在任何一处塔区都有可能! ——如果……如果她们依然还被囚禁着的话! …… 行政大厅门前的广场上张灯结彩,就连那根罪人之柱都缀满了灯花。 不过行政大厅里很是冷清,只有少数几位工作人员在里面值班。 在这个时候前来这里本就很是异样,工作人员或许连查询手环位置的请求都没有听清,在得知相关之人是两位终身监禁的极危重囚犯之后,工作人员的态度便立刻警惕起来,来回巡弋的傀儡兵士们更是聚拢到了御的身后! “怎么回事?” 两位身着斗篷的人刚好走下楼梯,见到这般局面便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掀起帽檐,竟是乾秋儿小姐。 在她身后那位双肩高高耸起的斗篷女子,自然便是梅丽莎。 秋儿小姐来到他们身边,有些疑惑: “御,你怎么来了?” 御喜出望外,疾声问道: “秋儿小姐!小可呢?!小可她们在不在这里?!” 乾秋儿奇怪地一愣,深深望了他几眼,反问道: “御,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在这里了?!” 高高吊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此时此刻的御完全顾不得那么许多,直直便将面前的一双玉手捞起,握在胸前,急急问道: “她们在哪间囚室?!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们?!” 乾秋儿微微一僵,眸子在御缀满汗珠的脸上迅速掠过,便轻声而肯定地点头道: “嗯!我们今日刚从议会山押送她们回来,吴小可和柳依依暂时没有妖魔奸细的嫌疑,不过……还要继续关押下去……若要探视的话,或许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可以……” 而当秋儿小姐听完御急切到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之后,她的面色顿时也凝重下来! 她没再多说什么,招呼工作人员迅速取来了钥匙,领着他们朝囚室走去! 1号塔区的囚室依然还是那般空荡,走过左右两排熟悉的精铁栅栏,借着星光,只见栅栏深处的某间囚室之中,有两道模糊的身影似乎正坐在简陋的板床上。 吊灯此时才亮了起来,暗沉沉的囚室立时一片通透! 强烈的明暗交替让御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后便清楚看到,那两道身影的确属于两位女子! 一位很是年轻,细碎的辫尾大半都有些仄了,却依然编织得极为用心,依然像是流瀑那般! 另一位要年长许多,丝丝缕缕的娴静风韵就连冰冷的囚室里都难以掩藏,缓缓地流露出来! 然而,那两位女子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们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低垂着脑袋,定定地望着前方! 御急忙冲到栅栏跟前,大声喊道: “小可!” 年轻的女孩子抬起头来,茫然地望了望他,然后缓缓垂下头去,喃喃道: “吴……小可……我……我是……吴小可……” 御的瞳孔骤然收缩至了极点,然后顿然黑了下去! 十根手指死死地捏在冰冷的栅栏上,御的心里无比冰冷! ——眼前之人无论面貌、妆扮、身材、年纪……都和他的学徒极为相似! ——但他清楚知道! ——她!绝对不是小可!!! ——柳姨,也不是柳姨!!! ——她们!她们被人掉包了!!! 他颤抖着转过头,望向面寒如霜的秋儿小姐,脸色苍白地可怕,艰难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乾秋儿嘬唇一声尖哨,只见两名黑衣军士迅速冲下楼梯,肃然来到她的身前,躬身道: “甲酉二号、五号,见过长官!” 乾秋儿沉声问道: “今日押送囚犯的任务是你们负责的?!” 两名黑衣军士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 “是!” “路上可有异常?!” “……并无任何异常!” “入囚室后,可有任何人出入过这里?!” “……没有!” “到此之后,你们是如何验明囚犯身份?!” “……问询……还有血液……” “血液?!你们确定?!” “……确定!” 乾秋儿怔了一怔,迅速问道: “那血液样本你们是何时采的?!” “……就在离开山庄之前!” “更早的样本呢?!还有么?!” 那位军士低声禀报道: “……长官,更早的样本当时刚好超过了有效时限,已经丢掉了……” 乾秋儿疾声又问: “也就是说,在山庄停留期间,你们并未采集任何样本了?!” 那位军士沉默片刻,低头道: “是的……” “为何没有?!” “……停留时间很短,而且……而且是囚犯要求简单洗漱一下,您……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乾秋儿闻言也是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 “在此过程中,她们有没有离开过你们的视线?!” “有的……” “什么时候?!大约多久?!” “……就是她们更换衣服的那一两分钟时间……”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 山庄?! - 御魔史话 - 京余 如囚室里那两位女子同样,御也垂下了头,双眼也闭了起来,仿佛僵在了那里! 然而秋儿小姐与那位黑衣军士的对话,御仔仔细细地全部听在了心中,半个字都没有遗漏! 通透的灯光照耀下,那张俊逸得如同雕塑的面孔越发映作青玉样的颜色,时而掠过阵阵不正常的潮红,伴着那副越发挺直如枪的身体,发出阵阵细微的,却又密集到肉眼可见的颤抖!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早已出现在他的身边,一左一右,忧心地望着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与过往很多时候那样,在极近极近的距离之外掩住了他,然后静静地偎着。 也在等待着! 低垂在耳畔的那根白色发带的两端终于飘了起来,御终于放开了死死捏在冰冷栅栏上的双手,转过了身体,再也不看那间刺眼无比的囚室! 他定定地望着乾秋儿,低声问道: “山庄?! “秋儿小姐,什么山庄?! “在哪?!” 乾秋儿的胸膛也是一阵起伏,显然也在压抑着无数心绪! 连带着那位梅丽莎小姐也难以继续保持沉默与安定,厚重的斗篷无风自动,肩头那两座凸起似乎立刻便要苏醒过来! 整座议会监牢之中,某种浓稠如墨的东西仿佛正在成型,无声,但却汹涌! 乾秋儿长长地吐了口气,很快,她便重新化为那位将小可和柳姨无情押走的统帅,迅声喝道: “传令! “甲酉队暂停一切事务!巡行阵列!限时六十呼吸! “调甲亥队把守此处!在我返回之前,禁止任何人入内!” 目光再次从御的脸上一掠而过,乾秋儿当先走向楼梯,沉声道: “御,随我来!” 那位斗篷之下的英灵女战士自然紧紧跟上,衣衫动处,传出阵阵肃杀不已的金铁铿锵之声! ……………… 在御刚刚走入议会行政大厅之时,便已看到门外整整齐齐的魔动机车队列! 训练有素的黑衣军士们跨在早已发动完毕的机车座位上,深沉的轰鸣声仿佛连作一个整体! 流线型的头盔遮起了所有面孔,已分不清哪两位才是方才迅速跑出监牢的甲酉二号、五号! 而其余的黑衣骑士们先前更是不知曾经藏匿在了哪里,行动竟是如此迅捷!却又如此低调隐晦!就连不远处悠然路过的行人们似乎都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直到御和两位妹妹分别坐上机车,搭乘着连贯如一的车队游龙一般穿过广场之时,时间才刚刚走过六十个呼吸! 齐整无比的机车队列在广场远端滑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途经的人们还以为这是某项新鲜的车队特技表演,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之中,这条游龙在某个角落处翩然一折,便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排头那位机车的掌把中央,一张微小的地图虚虚映射出来,却比御曾经使用过的“初级真实之眼”精细了何止百倍! 他们穿行在1号塔区如蛛网一般的狭窄巷道里,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滞碍,很快便脱离了那些欢乐喧嚣,朝着那张地图终点处的暗红光标逐猎而去! 扎束在骑士们身上的衣物没有露出任何一片衣角,耳边除了深沉低调的引擎声,御只能听到利刃切透黄油般的气流尖啸,以及让他心烦意乱的,源于自身衣物的翻飞之音! 不经意间,邻近骑士的右臂侧方,一枚由极细极细的丝线龙飞凤舞描制出的,猩红如血的“暗”字倏然落入他的眼底! 若隐若现! ……………… 御的心思全不在此! 身边单调冗长的杂音也很快便揉为了一团混沌! 这条游龙很快便驶出了繁华街区,人烟渐渐稀少,成片成片的树林与越发坑洼不平的小径在轮毂下方如风一般后掠! 可那混沌杂音却是越发浓稠起来!压在御的头顶,令他越发难以呼吸! 他的心底,早已如同万蚁啃噬!撕咬着他所剩无几的镇静! 无尽的焦灼炙烧着他!极像那流元视野中被他定睛注视过的黑半元轮,无数颗诡异如眼球般的东西争相凸起,再爆成数之不尽的浆沫! 那些浆沫沉浮在混沌之间,竟是此起彼伏的质疑之声! ……那位流瀑一般主动涌入他生活里的女孩子! ……那位古灵精怪,却倔强不已的小姑娘,他人生中第一位魔造学徒! ……此时此刻……她和她同病相怜的母亲……到底怎么样了?! ……她们已经失去了挚爱的亲人!那位“可儿卷轴”店的吴老板,原来竟是一位披着人族外衣的,来自大魔天的奸细!!! ……伊恩院长早便强调过——这与她们毫不相干!!! ……可是她们仍然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这份巨大的震惊与痛苦都没有时间消化!就被押进了议会监牢!还是终生监禁!!! ……那可是议会监牢!!! ……泛大陆议会成立三千年来,整座人间界域之中至为森严之地!!! ……她们的囚犯级别,还是刺耳无比的“极危重”!!! ……在如今无处不在的议会律法与刑狱巨掌深处,当然更是防卫重心中的重心!!!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训练如此有素的黑衣武装手中,在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去相信的秋儿小姐统领之下,她们竟会天衣无缝地被掉了包?!!! ……为什么竟敢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不惜触怒律法与刑狱的巨掌,也要行此悖逆之事?!!! ……竟然还成功了!!! ……可让他无法理解的却是—— ……既然已经成功掳去了她们,小可为什么还能使用手环?!为什么还有向他这唯一的可联络者发出求救的机会?!!! ……在她们被囚禁了如此许久之后!在那手环沉寂了如此许久之时!!! ……难道说…… ……这一切的一切,依然和他自己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 这些质疑之声越发稠浓如浆,竟渐渐化作质问,充斥心间,搅得他神魂欲裂! 沉寂已久的那份“出离”之意早已被惊醒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便要出手掐灭这些质问! 然而流元极境毕竟没有完全恢复,这份“出离”之意的极端“功效”疲弱得很! 勉强得以启动的流元视界更是充满了黑衣骑士们身上夺目而来的各色强光,尽管不及西娅姐姐那般烈度,却也同样刺得他眼球酸痛! 他不得不仰头避过,无垠的夜空今日却星子晦暗,入目一片迷蒙! 不过他体内的奇妙之物可不止于此! 右掌深处的那汪“水塘”竟也迅速荡漾起来!律动之间明显现出凌乱,仿佛也在为他深深不安! “水塘”中的无形丝弦似乎同样难以压制那团混沌,却也早已铺散开来,在他的体内四处游转! 终于有些丝弦攀上了他的脸颊,探入双目之中,触到了眼眸深处那两团虚弱却倔强的银色! 那汪神奇的“水塘”丝毫没有怔顿,立刻腾身而起,如倾尽全力一般宣泄涌去,又好似被那银色光辉吸摄而来,转瞬间,右掌处已是涓滴不剩! 眼眸深处的两团光华于是再度变得茁壮,比之全盛之时似乎更甚! 外围的两道玄奥纹环也朝向四周再度印染出了些许! 边缘之处,更有许许多多显然具有某种未竟之意的细微枝节生发而出,就像是在蛮荒时代烟火熏腾的洞壁顶端,人族先民们不约而同雕凿出的,那一轮形神俱似的太阳! 这些变化都在瞬间,也都在他此时所剩无几的控制之外!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剧烈的某种变化,扬汤沸雪一般,在这如同蛋壳一般的混沌中冲突着! 他只觉自己竟被撕扯成了三段! 冷静的部分更加冷静!盘踞在混沌里的所有“上方”,吞噬着一切非“冷静”的东西,却只能显化出万载寒冰般的本能“表象”,漠然如渊! 如鸡子般的浆沫拥挤在中央,那些身处另外一个极端的种种心绪被压抑在浆沫深处,就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熔铁炸弹! 而被夹在中间的那很小一部分却在持续缩减!就像一道无所适从的气团!被那另外两方争相分化,然后收拢过去! 然而,也只有那一小部分的“他”才能隐约看到! ——在越发失控的流元视界之中,在以无尽迷蒙为底色的夜空之上! ——似乎竟有一片更加暗沉的色调弥漫其间! ——那片色调似黑非黑,淡薄得很!却连视界边缘的冲天树冠都像是色调边缘一座又一座的“端点”! ——还有一处“端点”更加清晰! ——就在他用力紧握的手中,那枚手环上面! ………… 黑衣骑士们自始至终都在沉默着,没有接到更新命令的他们,似乎便会将眼下的任务永远执行下去! 宽阔的密林间几乎已没有了路,而机车队列的速度却少有衰减,左折右转之间,车把变换的频次早已超出了寻常的“特技”范畴,而对于车队中任何一位骑士,却如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他们终于穿出了密林,赫然驶入一片偌大的原野! 茵茵绿草一定是被精心修剪过的,视野极为开阔! 而车队的正前方,便是一座幽静耸立着的山丘,绿草铺就的“薄毯”沿着宽阔却唯一的一条山路延展上去,一直延伸到了山丘半腰,那片有如巨人卧榻的平坦区域! 在那里,一座山庄静静在望!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一 就在这里! - 御魔史话 - 京余 高大的石砌建筑紧紧倚靠着山体,有如一座宫殿,矗立在很是广阔的山腰平坦处! 除去装饰用的顶部与底部结构,那座宫殿却仅仅具有三层,数米高的落地窗隔出几十间阔大的屋子,视野一定极为开阔,也显得整座建筑更加气派! 数排杂物间或是仆役护卫居所的低矮房屋远远排列在左右侧方,与那座偌大宫殿将这片区域共同包裹了起来,围出一座广阔的园林式广场! 在这个新年假期的夜晚,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应该大半都告了假,尽管各处房间依照人间惯例几乎都在亮着,园林四下也布满了不断闪烁的彩灯,却是不见人影,反倒显得更加幽静! 不过如此规模的山庄自然不可能毫不设防! 当机车队列驶至百米近处时,广场前方高大厚重的精铁大门上便传来扩音魔具的询问声,浓浓的阵法辉光立时也在精铁大门上亮了起来,沿着同样高大的围栏向两侧延伸至很远,几道强烈的光束将这段百米山路照得尽皆通明! 如此规模的防卫阵法几乎囊括了半座山体!毫无延迟的反应速度所代表的元力消耗必然巨大!威力也必然不可小觑! 这座山庄的主人一定是位财势俱重的人物! 乾秋儿自然第一时间亮明了身份,她似乎与这里的主人关系匪浅,对方略带警惕的声音顿时便恭敬了起来,阵法也被迅速撤去! 乾秋儿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异样,她仿佛微怒一般娇哼了一声,似乎对此很是不满,也无视了魔具里“稍待片刻……禀告主人迎接……”的礼貌回复。 整支车队毫无减速之意,在乾秋儿不动声色的示意下,只见两辆机车倏地驶离了队伍,很快便与身后迅速跟进的机车平齐,在同伴们伸手握住掌把之后,便如两道幽影一般脱离了光束,依稀间竟是腾空而起,迅速没了踪影! 这两位毫不起眼的黑衣骑士竟然至少都是高阶大师修者!飞行之术早已熟稔!在速度和隐匿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数秒未过,只见精铁大门已然徐徐开启,扩音魔具里还在传来恭敬的致歉声…… ………… 穿过正门之后,这整条游龙倏然再变,迅速化作左右紧靠的两排,另有数位黑衣骑士消失在座位上! 与此同时,这条游龙速度再增,很快便于山庄主殿的正门停了下来! 余下的半数骑士沉默着在宽阔的阶梯前四下散开,如丈量一般彼此拉开齐整无比的间距,隐隐钳住了这富丽堂皇的整座门廊! 门廊之上,一袭黑衣标枪一般立着,流线型的头盔依然包覆着所有面孔,也不知是先前消失的哪位骑士! 在黑衣身侧大半个身位处,有位颇具气质的中年男子也恭敬地站在那里,得体的暗灰色套服从头到脚不见丝毫褶皱,洁白的领结也系得一丝不苟,却又显得低调而有教养,微微笑着的脸上更是不带任何张扬之色! 只是他的目光时而便会瞥向门廊之内——那里早已门洞大开,数位黑衣骑士早已散在四处,不容任何质疑地接管了所到之处的所有防卫! 随着机车游龙的逼近,他微微转头的动作也变得更加频繁! 这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这座山庄的管家,基本的素养自是足够,他的神色迅速平静了下来,不待众人下车便快步迎上前去,径直走向了乾秋儿,恭声道: “见过秋儿小姐!” 乾秋儿又是微微哼了一声,似乎对于方才的待遇还是有些不满! “奎恩!先前我不是传讯了么?要带我的朋友们来山庄里小住几日,怎么还要拦我?!” 乾秋儿的目光微微滑过身旁那位少年,然后再度望向管家奎恩,似乎因为先前的拦阻有些失了面子,怠慢了让奎恩有些眼熟的这位“贵客”,不经意间,某种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散发开去! 她毕竟是唤灵乾氏的未来家主,当今议长的掌上明珠,即便她再怎么平易近人,有此气势也是寻常! 管家奎恩对于这类气势早已熟悉,面色旋即恍然,却又微微一愣,腰身弯得更加低了: “……秋儿小姐……您是何时传讯的啊……我们并未收到……” 乾秋儿闻言似乎又是恼怒了几分,举起黑色的一星唤灵宗师徽章在奎恩眼前亮了亮,道: “奎恩!我好不容易才把朋友请到这里,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咱们乾家就是这样待客的?!难道我乾秋儿还能骗你不成?!” 管家奎恩当然不会无礼到查探那枚徽章,警觉之意却也放下了许多,他迅速瞥了瞥那位面容明显僵硬,却如雕塑一般俊俏精致的少年男子,顿觉自己更是失言,连忙道: “不敢不敢!秋儿小姐息怒!这位……阁下也请息怒……一定是下人们偷懒!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没有及时通报……我们……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算啦!” 乾秋儿摆手打断了奎恩,像在自己家里那般径直迈上了阶梯,边走边问: “族叔呢?” 管家奎恩快步跟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见这位平素极为空灵雅静的少女娇嫩如花的脸上,竟是隐隐掠过几抹红霞,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奎恩!我请来的可是妖精一族的少主殿下!他……嗯!是我极好极好的朋友!那日晚宴上族叔也见过的!绝对不可慢待了! “我对门的那间客房没人用过吧?今晚……就安排在那里吧……” 娇靥之上晕采更甚!管家奎恩心中也更加释然! ——他的主人本就是面前这位尊贵小姐的远房族亲,在真正辈分上究竟是不是叔父早已难究根底,不过这份产业毕竟名义上与秋儿小姐同样姓氏!同属于那个庞大无比的势力!秋儿小姐更是未来的家主大人,若说这里是秋儿小姐的一处行宫也未尝不可!便是主人在此,只怕也绝无半个不字! 更何况在奎恩心里,对于这对少男少女的关系也已有了判断!阅人无数的他第一时间将那位少年与记忆中的某位贵人形象对上了号,也早已捕捉到秋儿小姐话语中的些许暧昧! 对于他来说,这些信息已足够了! 所以,秋儿小姐略显急迫的举动与殿中略带粗鲁的黑衣骑士们在管家奎恩眼中更是理所当然! 不过他依然来不及应声,便听秋儿小姐道: “现在还早,族叔一定是在二楼露台上喝茶吧? “奎恩!你在楼下招呼着,切记不要怠慢了客人! “贵客前来,有些事情我还要提前与族叔交待交待的!” 管家的脸上顿时有些为难,轻声道: “……秋儿小姐……家主他……他现在不太方便……” 属于上位者的些许骄矜再度笼罩住了管家,只听秋儿小姐冷然道: “嗯?! “我们到了这么久了,你家主人也该知道了吧! “不太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家主人现在哪里?!” 乾秋儿的语气明显冷淡下来,却也只是流露出浓浓的疑惑与不满,彷佛对于某些心照不宣的暗示完全没有理解,神色间丝毫不似作伪! 管家偷眼望了望她,腰身更加弯了,额头隐见汗迹! 他当然明白秋儿小姐的反应代表着什么,某些略显冒犯的话也统统吞下了肚子! 若只是“在卧室休息”之类的回复,面前这位纯洁无暇的尊贵小姐若再被落了面子,只怕便会直接冲上楼去! 可是他的主人——那位伽罗城邦1号塔区商会会长——布拉多.乾先生眼下确实不方便见客! 管家也早已通过遍布山庄的局域通讯魔具阵列发出过不止一次的紧急联络请求,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到回复! ………… 是的! 这座山庄,原来竟是御曾经来过的地方! ——他人生中首次大型晚宴的举办之地! 可是眼下的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一片混沌的心中,盘踞外围的“出离”与沸腾如浆的“暴虐”从未停止过争斗! 夹在其间的“清明”已分裂成为无数道更加渺小的斑点!茫然地承受着两头猛兽的撕咬,越发无计可施! 他的面色更加青白,彷佛所有微暗的星光都集聚在了他的脸上!连翻身下车都艰难得很!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当然第一时间搀住了他,极是忧心! 在他的眼睛里面,到处都是来自几位黑衣骑士的灼灼强光!属于秋儿小姐与梅丽莎的胶质光芒更加令他眼球暴跳! 可是流元视界却根本无法关闭!诡异地失去了控制! 若非些许深潭般的气息幽幽传出,或许那双眸子立时就会爆为浆沫,就像那团令他越发不敢直视的“暴虐”! ………… 在乾秋儿的沉默中,管家奎恩的表情越发不自然! 他的目光忍不住便飘向这间宽阔大厅的门边,一座造型奢华的魔具上面! ——那里便是“局域通讯阵列”魔具的中控台!密密麻麻的指示灯无一不是钻石镶就,却也绝非只是装饰,理应能够链接到这座山庄的每一处角落! 按照惯例,山庄主人自然拥有一条独立的局域信道,身上也佩戴着随时可以联络的移动通讯魔具,与它链接的魔造宝石就在中控台的正中央独立安置,极为醒目! 然而那枚晶莹的魔造宝石却依然还在急促闪烁着,始终没有变为代表持续通讯的绿色! 这样的魔具早已是绝大多数势力的标配,丝毫瞒不了人!管家只好应道: “……秋儿小姐……我家主人不知怎的联系不上……贵客还在门前……您看……不如您陪着贵客稍待片刻,我这就派人去找……” 管家说着便恭敬地侧过身体,目光状似无意地在大厅中转了一圈,便迅速喊出了十好几位侍女侍卫的名字。 宽阔的大厅早已被几位黑衣骑士们接管,成群的侍女和劲装打扮的几队护卫也被分别驱散到了角落,隐隐都被监视起来! 这间大厅虽然纵贯整座建筑,却是一眼便能望穿,管家指派的那几位侍女自然都在靠近楼梯的那群人里,闻声迅速走向楼梯,另有几位劲装侍卫朝着大厅左右尽头的侧门一路小跑,应该是要去往外围居所。 不过,还有一位衣饰面貌都很普通的护卫也悄悄跟了出来,不经意间却朝楼梯背面的阴暗里走去! “慢着!” 这声冷冷沉喝让管家奎恩顿时僵在了原地! ——厅中突兀出现的数位黑衣骑士拦下了所有人!当然也拦下了那名跟在侍女身后的侍卫!更是让管家强作镇定的心脏跌落谷底! 只听秋儿小姐冷然问道: “奎恩!身为管家,主人的行踪你应该每时每刻都要掌握才对!这才是你身为管家的头等要务! “你说我那族叔不方便见客,那就是还在这山庄里!难道…… “难道你竟要无视律法!勾结山庄里的所有人等,要暗害我那族叔不成?!” 管家闻言又是一滞,更是支吾起来,乾秋儿丝毫不理会他的辩解,挥手道: “拿下!” 几道铁锈血污铸就的森严气势冲天而起,侍女们顿时花容失色,实力大多只有初阶大师的护卫们也个个面色苍白,统统被黑衣骑士驱赶到了一起,不敢有任何抵抗之意! 管家的脸上惶恐万分,却被走上前来的梅丽莎捏住领结提了起来,两步便来到人群面前,一把扔在了地上! 这位宗师级别的英灵战士似乎并未如何发力,却不知使了何等手段!管家奎恩倒在地上,几乎瞬间便如煮熟的虾子般蜷成了一团!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正在承受着无法忍受的莫大痛楚!却连半声惨叫都难以发出!身体颤抖得有如筛糠一般! 乾秋儿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早已熟视如常,阴声喝道: “说!我那族叔可还安好?!如今人在哪里?!” 厅中诸人噤若寒蝉!那位面貌普通的护卫躲在人群当中,更是低着头不敢动弹! 早有数位黑衣骑士冲上楼梯,很快便将整座建筑搜了个遍,除了押来许多侍女护卫之外,竟是毫无收获! 乾秋儿的面色阴森得可怕,彷佛这才是她身为上位者的真实面目!她的目光微微一转,双肩高耸的英灵女战士便大步走向人群,将那护卫一把拎了出来! 梅丽莎似乎对于此等审讯之事精熟无比!伸手在那护卫腰间轻轻一拍,他便“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很快便无比痛苦地哀嚎起来! 乾秋儿却是全然不为所动!冷冷说道: “我那位族叔虽然实力不济,待人却是仁厚!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们! “本以为你们都是良善之人,难道会不清楚?!无论非法监禁还是图财害命,都是重罪! “难道是受了管家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只要从实说来,我乾秋儿保证,既往不咎!” 挤作一团的众人面色惶恐,却也只能纷纷望向地上,许是真的毫不知情! 管家奎恩当然说不得话,他的眼球死鱼一般凸了出来,却在定定地望着身旁那位不断惨嚎的护卫,隐隐含有某种深重无比的警告! 那是因为,那名护卫的惨嚎声不知为何,竟是明显弱了下去!颤抖也在渐渐停止! 却在躲避着管家奎恩的目光! 只听乾秋儿继续说道: “我来山庄也有许多次了!你们当中也有不少熟悉面孔!关系一直融洽! “还是不说的话,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她身旁的梅丽莎一把掀开了斗篷,两柄狰狞厚重的巨大兵器重重一顿,坚硬的大理石地板立时裂作蛛网,石屑纷飞! 那名护卫顿时哀叫道: “秋儿小姐饶命!我说!我说!” 管家奎恩的眼中登时掠过极为浓重的怨毒之色,却是一口气血上涌,昏死过去! 那名护卫挣扎着爬起身来,领着乾秋儿与梅丽莎来到楼梯背面,只见几张宽大的陈旧挂画身后,竟藏着一扇几乎天衣无缝的暗门! 若不是那护卫揭开一块石板,露出里面的魔造门禁,任何人都难以找到如此隐秘之处! 这样的门禁当然也是极其专业的魔具!若无专门配备的钥匙开启的话,任何一点损坏都将激发内里的阵法,将非法入侵的警报信息第一时间传递出去! 那名护卫谄笑着走回厅中,自管家身上摸出一张卡片式样的东西在门禁上刷过,然后谄笑着送到梅丽莎手里。 暗门流水一般滑开,露出一条盘旋向下的长长梯道,毫无声息! 而就在暗门开启的瞬间,在一片混沌之中挣扎的御竟被瞬间惊醒过来! “出离”与“暴虐”的激烈纷争就像时间定格一般静止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方黑压压的门洞,然后竟不约而同地冲出意识海洋,冲进了他的双目之中! 而那些近乎虚无的“清明”斑点被“出离”与“暴虐”挤压在前,似乎终于占据了主导位置! 在乾秋儿与身边所有人的眼里,此时的他一目晶莹如雪!一目炽烈如焰!而面色却诡异得平静了不少,时而掠过几抹异样的润红! 那些润红实则便是宗师级别元力强光所引发的眼球胀痛!却是违背了这些基本的人体反应,呈现着如今越发诡异的世界! 流元视界之中,先前那片更加暗沉的色调浓郁了许多许多,似乎被那“出离”或是“暴虐”或是不知名的某些力量竭尽全力地萃取过了!充斥在那洞中,现出更为明显的指向! 一端是这手环! 另一端通向洞里! 他同样也是竭尽全力地望向面前这团浓烈的胶质光芒,望着其中若隐若现的秋儿小姐,竭尽全力地低声说道: “就在这里! “可儿……或者我送给她的手环…… “就在这里!!!”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二 有恶如斯!(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条暗道很长很长,一路盘旋向下,好似一根直直钉入地下的巨型螺纹! 行走在这样的暗道中,却像行走在无比空旷的罐子里!任何一点轻微声音都被回环放大,在众人耳边成为闷响,然后涌向不知多么遥远的深处! 当然是梅丽莎头前开路,两柄巨型兵器握在手上,早已变为两把短粗的锤头,周身甲胄也已化作束身战衣! 御和秋儿小姐微微落后了几步,紧紧跟随! “累赘”有御一人便足够多了,若不是相识以来的种种异常表现,秋儿小姐绝对不会许他跟着! 其余人等都是大师级别,便被秋儿小姐强自留在了上面,就连小三小五也不例外! 宗师强者夜能视物,并不需要任何照明手段,御却也是如此。 入眼的强光仿佛两团矩火,时间长了,他也只有尽量望向自己身侧的墙壁,两只暗光流转的眼睛始终都在张着,脸上红润更甚! 在如此阴森的地方,三人自然不可能奔跑,沉默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单调景象终于变了! 绕过最后一个弯处,这条暗道终于横了过来,却又成为铺张左右的甬道,边缘无缝衔接,还是那般宽窄! 暗道的内侧依然还是阴冷的石壁,不过却多了光亮,那些光源并不强烈,往外凸起的椭圆形器物罩在猩红色的小“石头”上,一看就是魔造之物! 然而当先带路的梅丽莎却停了下来! 她并没有摆出战斗姿态,看来两侧甬道之中应是暂时没有敌人! 而且这里居然能感觉到不断涌动的微微气流,甚至还有些清爽! 只见梅丽莎微微顿了一会儿,似乎确定了些什么,便转身朝秋儿小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走去! 这般规模的地下建筑绝对是个宏大工程,绝非一般势力所能拥有!那位布拉多.乾先生只是个财大气粗的商人,便是隶属于唤灵乾氏也不应该有如此能力,何况从秋儿小姐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毫不知情! 不过她与梅丽莎似乎对这样的结构布局有些熟悉,脚步也快了些! 微微的弧形弯折很是均匀,直到很远处才能完全遮住视线,甬道两侧皆是如此! 照此来看,这里应该是内外同心的圆柱形结构,左右甬道将在背面相接,形成一条长而通透的夹层! 甬道内侧的石壁全然都是封闭的,看不到任何孔隙! 而在甬道的外围,赫然竟是一扇又一扇的精铁门栏! 它们的间距只有数米远近,俨然是经过了精心设计,均匀得很! 齐整排布的每一颗魔造光源恰好就在每一扇门栏的中央,彼此相向而列! 猩红色的光亮半数照进了门栏,这让并不宽阔的甬道顿时显得庞大了很多! 微微拂过的气流依旧清爽,却在源源不断地涌入那些门栏中去! 流元视野当中,乳白色的基础元力洋流们同样如此! 气流之内,更有许多极为细密的诡异声响似乎正在幽幽传出!这条甬道仿佛成了蛟蛇一般的活物! 仿佛并非他们三人行走向前,而是整条甬道正在逆向游动! 最近的门栏马上便要滑过身边,秋儿小姐与梅丽莎的脚步却又不约而同地快了许多! 御只是朝门栏里面看了一眼,他的脑袋便“轰隆”一声剧震,炽烈如焰的那只眼球骤然圆睁,仿佛便要迸射出来! 那门栏内部极为深邃,怕是有十几米远! 近旁两侧不见任何可供坐卧的用具,却有两排高大的储物柜体! 那柜体分为许多横排,内部还有履带式的结构可以移动! 两只比人手还要灵活的魔造械臂就在柜体尽头!它们不知疲累地动作着,在满带寒气的储物柜体中迅速取出某种形如针筒的东西! 那些标准制式的针筒很细,内里的不知名液体量也不大,被那两只械臂准确地塞入一座半透明柱体的细小孔洞当中,然后再被更加纤细灵动的另只械臂迅速取走! 那座倾斜放置的半透明柱体几乎与尽头空间同样宽度!内芯之处那张“床体”同样倾斜放置! 十数排锁环就像精心设计的金属牙床!将那床体上黑雾缭绕的东西裹得无比紧实! 仔细看去,隐约可见一具不着寸缕的人族身躯! 而那些黑雾,赫然竟是人间界中人人色变的入魔之气! 那具躯体全然无法动弹!御却很快明白,不知是男是女的“他”一定还活着! 而且御终于明白了先前的诡异声响到底从何而来! 除了柱体上方的排风魔具!除了械臂与柜体内部的移动,还有那具躯体口中的“嗬嗬”之声! 那具躯体的眼皮根本无力张开!唯一不见黑雾的面孔苍白得可怕!却又诡异得露出入睡般的松弛之感! 舌头与所有牙齿全部不见!微张的嘴巴里空空荡荡! 随着那些液体的注入,源自喉咙深处的声响也从未间断!缭绕在躯体上的黑雾便更是稠烈! 谁都知道,这样一具躯体早就已经入魔至深!只差最后一步便将彻底魔化,成为真真正正的“魔民”! 只差最后一步,颈间那道封魔之环便将轰然爆裂,就像人间界域早已熟知那般,把脆弱的头颅炸为齑粉! 然而这最后一步却在这里停顿住了! 细小的封魔环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闸门!将所有的黑雾阻隔在了外面! 然而那些黑雾却是紧紧地依附在躯体上面,半点都没有弥漫开来! 在那半透明的柱体表面,居然还有几排曲线与几个数字在不断跳变,仔细看去,竟是那具躯体的生理状态! 柱体的正面,却有一个更加醒目的数字没有变化,不知代表着什么…… ………… 猩红色的光照之下,御的那只眼球更加突跳! 在路过如此这般每一扇门栏的数息之间,那只眼球似乎极迅速地扫描过所有角落,将内里的所有残酷之意析透而出,尽入眼底!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一间一间,尽是刑室! 无需值守的自动刑室! 里面的所有躯体,都在经受着惨无人道却毫无血腥的折磨! 完成这一切的,却是那些极具针对性的订制魔具!比之山庄里的“局域通讯阵列”,这里的魔具系统显然更加专业! 而当路过某间刑室之时,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数字的含义! 跳动的几排曲线突然变为横直,而那黑雾却在迅速淡去! 然而它们却在齐齐上涌,消失在那根原来竟是漆黑如墨的封魔环里! 柱体之内霎时间喷出数道火舌,那具再无利用价值的人族躯体很快便被烧作飞灰,再被随之增大的剧烈气流统统抽离出去! 与此同时,这间刑室里的醒目数字也从“三百零六”跳至“三百零七”! 三百零七!!! ——这样的循环,在这间刑室里竟然发生了三百零七次! ——竟有三百零七具人族身躯消失在这里! ——那根漆黑如墨的封魔环不知是何种诡谲之物,竟然拥有吸收魔气之效! ——而这样的刑室竟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数字也有很多很多! 行走在似乎毫无尽头的甬道中,御只觉阴风阵阵!森冷无比! 只需简单计算便会知道,曾经消逝在这座地下建筑里的人族肉体已是何等庞大的数目! 这些触目惊心的,却不知是何等缘由的恶行!深深藏匿在地下深处,竟已膨胀出如此庞大的毒脓! 可是一路行来,秋儿小姐与梅丽莎却并无惊讶!似乎早已见过类似情景! 炙热如焰的那只眼球却也毫无厌倦之意!依然还在扫描着刑室里每一处角落!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三 有恶如斯!(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不知道自己在甬道里走了多久!久得竟然有种原地踏步的错觉! 然而内侧那道石壁终于有了变化,现出一道如同门户般的凹陷! 约莫一人多高的金属外表质地冷硬,上面没有任何可供窥视的窗口! 在门户外侧很近的地方,一道与上方入口处一模一样的魔造门禁镶嵌在石壁上,细小的指示灯点散发着同样猩红色调的微光! 这里同样无人看守,只见梅丽莎走到近前,手里两柄锤型武器悄无声息地缓慢靠近,直到前端终于贴上了门户,然后便静止在那里! 梅丽莎下意识地微微仰头,面色很是专注! 御大体明白,这应当是在使用某种探测感知的能力,对于召唤而来的英灵战士而言,幻化出的任何部分几乎都是不分彼此的整体,使用能力时自然也是如此! 片刻之后,锤头离开了门户,梅丽莎望向秋儿小姐摇摇头,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御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先前那张钥匙出现在梅丽莎手上,在门禁上轻轻刷过,于是这道门户也如流水一般缓缓开启,同样悄无声息! 这门户至少有一米厚度!与石壁嵌合得天衣无缝!然而门户内侧仍旧还是石壁!仅余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向两侧幽幽伸去,竟像圆环一般规整! 梅丽莎与秋儿小姐没有丝毫犹豫,先后走入通道,在应是绕了整整半圈之后,终于又见到一点猩红微光,又是一道门户无声开启! 这座地下建筑仅就目前所见而言便已是极为庞大!最外围甬道的半径如今看来至少有十几米!不知要耗费何等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成就如此规模! 可这石壁之内却像是座一层一层嵌套起来的巨大磨盘!无比规整的结构设计处处都在宣示着非比寻常!却又完全无法想象内里到底深藏着何种事物! 在如此这般经过十数道门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光亮! 在这巨大磨盘结构的正中央,原来是一间无比标准的圆柱形密室! 奢华的魔纹雕灯发出柔媚的灯光,如同纱帐一般充盈其间! 洁白的天鹅绒地毯漫过了每一寸地面,仿佛便是期待宠幸的雪样肌肤,充满着舒暖! 各种各样的美酒堆满了整整一面柜子! 许多精美的餐盘摆在绘有精致阵纹的小几上面,在流元视野下泛出微微的紫色涟漪,竟奢侈到是由小型空间阵法传送而来! 那些餐盘基本上都空了,那位矮胖的布拉多.乾先生背对门口,斜斜靠在一张舒适的软垫上,手指刚刚点过小几上的阵法,微光过后,却是没有新的食物出现! 不过他显然并不在意,散发幽香的酒液也像清水般一口入喉,却又似乎更加口渴! 身边的几个酒瓶早就空了,他却丝毫没有走向酒柜的意思! 他的胸膛明显在上下起伏着!柔滑的丝缎睡袍几乎敞到了腰间!白皙的肥肉上处处泛着微红,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兴奋地战栗! 他的目光死死望着前方!望进一扇将这密室齐齐割出小半的落地玻璃之内! 他当然不可能注意到身后门户的无声开启!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贯注其间!仿佛就要达到某个极致追求的顶点! 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就在这一览无余的圆柱形密室深处,一张床榻式样的大型魔具赫然在目! 那般标准至极的倾斜角度,御一路上早已见识过太多! 有所不同的是,这张魔具的弧形外罩顶部是完全敞开的,里面充满了不知何种成分的透明液体! 也没有看到任何械臂仪表之类的魔造器具,这张魔具似乎只是一台盛放液体的斜棺! 而在这张魔具旁边,有四个人正在忙碌着! 他们均是穿着一身严密包裹的防护服装,就像辅助治疗的医士那般,似乎正在进行一台庄重肃穆的外科手术! 很是逼仄的防护面罩之下,他们竟都还戴着黑色的头套!除了眼睛之外,全然看不到任何面目! 其中一位身形优雅,曲线凹凸有致的女性“医士”背着手静静站着,似乎只是旁观,又像是位监督者! 流元视界中,她的左胸之处无比明亮,竟然还像呼吸一般膨胀收缩,可身体的其它地方却是毫无元力存在! 另外三人完全贴在透明的弧形外罩上面,身体却像雕像一般定立在魔具下方狭窄的基座上,只有六条完全浸入液体的手臂在轻微动作! 这三位主刀“医士”的元力驳杂得很,看上去顶多就是三星初级职业者水平! 御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在密室门户开启,映入眼帘的同时,这张魔具连同基座上的四位“医士”似乎向内旋转了一些角度,恰好掩住了弧形外罩里的关键部分! 虽然只有很少的肢体能被依稀看到!但躺在魔具里的应该也是人! 精致纤细的手脚似乎是位人族少女模样,可那肌肤却是一片惨白,毫无半点血色! 御依然不知是否错觉,在他们三人出现之后,另外三位“医士”的动作似乎加快了很多! 弧形外罩里的液体渐渐波荡起来,却将一团极为散乱的东西推了开去,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那东西就像古怪生长的一大蓬水草,一条主茎样的东西荡漾在液体中,至少也有一米多长! 无数根乳白色的丝条就起始于那条主茎的某个点处,然后径自向外生长,肆意地伸展开去,中途再度生发出许多更加细微的脉络,舒张出更加肆意的丝网!简直就像无数朵新年盛典上的烟花,微缩在一起! 当那些“烟花”在液体中旋转着松散开来,露出内里那块层层叠叠的,如同无数沟壑聚汇之物的刹那,就连那位化身英灵,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梅丽莎,呼吸都似滞住了! 那位布拉多.乾先生则是更加剧烈地喘息起来,突然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绷着的肥胖身躯便迅速酥软下去,空气中似乎飘起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道! ………… 而在这个瞬间,炙热如焰的那只眼球仿佛吞掉了某种大补之物! 在属于它的那半流元视界里,无数道似虚却实的细小方框争先恐后地扑在那块沟壑上面,争夺着把所有细节无限拉近的机会! 御霎那间明白了,那块沟壑聚汇之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颗被完完整整剥离开来的人脑! ——那团“水草”!那些“烟花”!原来全部都是那颗人脑连接的神经网线! ——那颗人脑中的所有血色早已被驱离出去!涓滴不剩!在液体中浸泡得煞是阴白!却诡异地还葆留着些许鲜活之意! 晶莹如雪的另外那只眼球依然如万载寒冰一般毫无波动!对流元视界的掌控却丝毫不肯相让! 在这半视界里面,铺天盖地的暗沉之色从未消失,在这间密室中更是仿佛已经诞出了实体! 无比浓郁的那个“端点”就在那张魔具中央!就在被遮挡住的某个地方! 当如此景象化作意识,瞬间冲入心底之时,御的眼前顿时扬起滔天风雪! 无穷无尽的森寒冻气激荡在这半视界,似乎唯有无穷无尽的冰冷,才能继续维持如魔造傀儡般的“出离”境味!才能按捺住震爆如雷的某些东西! ………… 两柄巨型武器在复归冷静的梅丽莎手里已然恢复了原状,幽幽刃锋闪出嗜血的寒光!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身材纤细的“医士”手中似乎动了一动,那张魔具竟突地调转过来! 弧形外罩中登时掀起液体潮汐,将那蓬“水草”推离了原处,更与另外三位“医士”的手臂激出几团扭曲的漩涡,溅起的点点液花却似沉重的水银,迅速跌落回去! 魔具的中央大敞四开!仿佛一场突然揭幕的盛大艺展! 而那具同样大敞四开的躯体,便是这座“展馆”中唯一的!也是究极的“画作”! 在这幅“画作”上,身材娇小的“她”年纪也应还小,虽然面孔被同样一张黑色头套完全遮掩着,却已拥有稚嫩却发育明显的女性特征! 但是这具娇嫩如花的身躯却仅仅只剩了一半! “她”的身体自颈部以下竟被齐齐剖开!连同整条脊柱都被一分为二!!! 那道无比醒目的竖直断口,简直就像两座世界的分野!!! 液体中那六条“手臂”原来竟是极为尖细的骨针!它们全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与它们无比专注的主人一起,全情投入在这张“画作”的重心!挥洒到尚未“完工”的另外一半“躯体”上去! 只是这另外一半,早已无法称之为“躯体”!!! 那道竖直断口处还能依稀看到被截断的脏器,但另一侧早已消失了!!! 不只是脏器!所有的皮肤!血管!所有的肌肉!骨骼! 除了六根骨针还在翕动着的半条残臂之外,属于人族躯体的绝大部分痕迹,都消失了!!! 余留下来的,只有那条飘离脊柱的“主茎”!还有同样阴白的半蓬“水草”!!! 六根骨针动作很快!那条残臂也消失得很快! 无比尖细的它们轻而易举地刺入肌体,在无比致密的神经网间,无比精准地挑走神经之外的任何部分! 然后,那些肌体碎末便也消失了!!! 弧形外罩里的液体依然无色透明!看不到任何杂质! 那些骨针简直就像六张吊诡无比的“口器”!冷漠地啄食着这具人族躯体,如同在啄食任何一种食物,毫无半点怜悯!!! 一根无比熟悉的魔造手镯挡在“口器”们面前,很快便被轻轻啄开,沿着残臂余留下的尚未完全披散开的“水草”丛束,飘荡而去! ——它当然就是流元视界当中,无比浓郁的那个暗沉“端点”!!! ——是这间密室里唯一的少年,曾经送给他人生中首位魔造学徒的唯一那份礼物!!! ——除了小可之外,这具躯体再也不会是任何他人!!! ………… 御的身边,灼目的胶质光芒已然消失了一团! 在流元视界中,只见那位压抑许久的英灵女战士已然冲到玻璃墙壁跟前,两柄巨型兵器眼看就要砸落! 而在御的心底,眼看也将生出一抹无法自抑的冷厉与激奋! ——那四位“医士”实力低弱得很!在怒火冲天的梅丽莎面前,毫无疑问会被辗杀成泥!就像消失在六张“口器”里的人肉粉末那样!!! ——他们唯有遭遇这般下场,流元视界中轰然而起的泼天暴动,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满意!!! 可那魔具旁边竟像是被某种机制触发了一般,陡然再度生变! 四道紫色光芒分别闪烁在四位“医士”脚下,与此同时,六根骨针迅速脱离了液面,竟然变化成为普普通通的人类手掌形态,收缩在狭小的空间阵法范围里! ——他们看不到任何表情!但是他们的目光依旧平静!因为他们显然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对于逃脱此地更是有着十足把握!!! 那位女性“医士”却忽然间望了过来! 在她的眼中,御竟蓦然读懂了某种行事未竟的遗憾! 还有些许的畅快之感! 更有令他记忆犹新的!与凤鸣山脚的直道上几乎毫无二致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怨毒之意!!! 只见那位女性“医士”的手再度动了动,弧形外罩便骤然间回缩到魔具内部! 于是整整一箱透明液体尽皆泼洒开来,呈现出明显的胶状,粘稠得很! 在魔具中央的“床榻”上,那张黑色头套似乎也有一个监测装置! 在经典符文格物论中,这类装置的原理绝对与那些液体内部与众不同的压强息息相关! 于是当液体流尽之后,黑色头套便“嗤”的一声碎裂开了! 里面正是那张无比熟悉的娇嫩面庞!!! 还有那些精心编织的,流瀑般的发辫!!! 另外那团已被处理完毕的“水草”!那块聚汇成丘的沟壑!刚好落在那半完好娇躯的腋窝附近!!! 仿佛还和生前那般——一位娴静的母亲和她深爱的女儿静静偎依在一起!!! ………… 泼天暴动的流元视界当中,如今只有“出离”与“暴虐”在无休止地争战! 至于“清明”? ——在这样的一间密室里,不该有任何的“清明”存在!!! 在无比暴乱的内心深处,御也只能听见如此一道声音!!! 于是那团鸡子般的“暴虐”便愈发嚣张!熔岩浆沫的沸腾也愈发激烈!就像空中那轮烈日竟然扑进了他的心中!无数道黑金之色的暗斑更与那轮烈日一般模样!!! 于是遮云蔽日的狂风与通天彻地的暴雪也就愈加凶烈!仿佛即将开始最后的决战!!! 突然之间,“出离”与“暴虐”却再度静止住了!!! 它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张阴白灰暗的面庞,只见那双眼帘居然正在微微鼓动着!那对眸子居然正在剧烈翻腾!!! 小可的脸蛋上面,居然有些肌肉正在剧烈抽搐着!仿佛将要从一场无边噩梦中醒来,却又瞬间陷入到能让所有人崩溃的莫大痛苦中去!!! 两柄巨型兵器在玻璃墙壁面前停住了,梅丽莎很清楚,她已不可能阻止四位“医士”的逃脱! 身为宗师强者的她,当然也已觉察到了小可的异样! 浓烈的光系治愈术法飞速泼向那张魔具,透明的玻璃介质对于光系元力只会有轻微衰减! 而这样的高等级治愈卷轴对于秋儿小姐来说,当然是随身标配! 可是,那具残躯毕竟失去了心脏!也失去了全部血液!!! 在那些不知何种成分的液体流失之后,似乎被深度麻醉的所有肌体仿佛已不知该如何生长!!! 即便在光系元力催发之下蠕动着,那些茫然无措的肉芽也已不知该如何与那蓬“水草”融作一体!!! 然后,小可的脸上就再也不动了…… 再也! 不动了!!!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四 对吧?!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房门无声开启到现在不过数个呼吸,可那四位蒙面“医士”的每一步举动都像未卜先知一般,占尽了先机! “手术”情景的遮挡!小可身体的暴露!甚至就连柳姨的“残躯”飘入视野,八成都是“医士”们争取时间、试图完成这台“手术”的手段! 或许在御和两位宗师强者刚刚露面的时候,实力低弱的他们便已察觉到了! 然而他们却仍然能够镇定自若地继续“工作”!仍然能够不动声色地掌控着局面!仍然能够有条不紊地执行包括撤离在内的一切计划! 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简直就像四台冰冷无情的魔造机械! 不过他们显然与这里的主人并非一路! 若是布拉多.乾先生的脚下也有传送阵法出现,四位“医士”那边想必会更从容些! 当四道蒙面身影在传送阵法中完全虚化消失,当双持巨刃的英灵女战士在玻璃墙壁面前现身之时,那位布拉多.乾先生才刚刚发现不对,“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惊怒交加! 布拉多.乾几乎一眼便认出了秋儿小姐,肥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潮红色的面孔转瞬间便一片苍白,额头冷汗落如雨下! 他小心翼翼地拉起丝缎睡袍遮住上身,然后就再也不敢动弹! 一柄杀气四溢的巨型兵刃紧紧贴着他的颈间动脉!粗短的脖子顿时伸长了许多! 软垫旁边,薄被和其它杂物早被另外那柄武器拨至远处,某件小巧玲珑的魔具还在闪烁着微光,应该便是“局域通讯阵列”的一个终端,早已被设置为“静音”模式! 这位布拉多.乾先生的实力顶多只有六星初级职业者水平,体表也没有任何的附魔阵法痕迹,像他这样的商人,元力天赋一般都很平庸,平日里又疏于修行,几乎不懂该如何战斗,就连如今的御都能轻松击败他,在两位宗师强者面前,这位布拉多.乾先生就更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肥兔! 不过他好歹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慌乱得很,却总算没有过分失态。 ………… 澎湃的治愈术法依然涌向玻璃墙内,蠕动的肉芽们逐渐生成怪异的肉条或者肉片,越发恐怖狰狞!越发教人不忍直视! “出离”与“暴虐”或许早已清楚! ——早在小可被放尽鲜血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死了! 就算那位海大先生出手,如此凄惨的躯体也只能变得稍微好看一些! 可就算躯体能够复原,早已消亡的意识也无法召回! 就像罗兰! 何况在小可逝去之时,身为师者的御还不知在多远之处!那根羁绊丝线上就更不可能出现新的魂魄! 出乎意料的却是,“出离”与“暴虐”竟然还安静着! 整座流元视界早便已经割裂开来,却诡异得依旧保持安稳!“出离”与“暴虐”竟似全然忘记了彼此,就像被石化一般,定定地望着小可的躯体! ………… 治愈术法终于消散了,身前那道倩影轻轻挪开一小步,刚好截断了御的视线。 乾秋儿回头看向似乎毫无反应的御,晶白与暗红的两只眸子便直直落在她的脸上! 两道幽幽淡淡的目光竟是如此诡异!就连她这位宗师强者见了,都忍不住心神震颤! 乾秋儿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转身过去,那团耀眼的胶质元力在御的眼里顿时凶焰升腾,只听她缓缓问道: “族叔,你加入黑市多久了?” 那张肥胖的面孔立刻抽搐起来,两排更加惶恐的牙床无法自抑地发出“咯咯”声响,那位布拉多.乾先生却是瞬间瞪圆了眼睛,哆哆嗦嗦道: “秋……秋儿小姐!我不是……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哦?冤枉的?” 乾秋儿的手轻轻背过身后,纤细的脊背越发绷得笔直,彷佛千军万马阵前,那柄即将脱鞘的令剑! 她的语调却无变化,缓缓又道: “族叔,这么庞大的一座‘魔民工坊’,在我暗部百年以来的所有卷宗里也是首屈一指!若不是今天机缘巧合,我根本想象不到,在我乾家所属的地方,居然也隐藏着如此规模的人间地狱! “但更让我不愿相信的是你! “竟然真的是你!劫取了整个议会都在瞩目的极危重囚犯! “族叔,为什么?” 布拉多.乾的身子就像从水里捞上来一般,肥硕的双腿颤抖得更加厉害,若非那柄杀气横流的兵刃撑着,怕是早已跌倒在地! 几把鼻涕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滑进嘴里,又被“咕嘟”一声咽了下去,布拉多.乾的脸上更加不堪! “……侄……侄女儿……族叔我都是被逼的!被他们逼的!!!” 他好似完全崩溃一般,哭着喊道: “……我……买下这座山庄之前,那什么‘工坊’……他们就已经开始建了! “……他们……他们有好多位强者!甚至还有神坛!在他们面前,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蝼蚁!我……我根本不敢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也根本不敢说出半个字去!否则的话,我……我随时都会被他们干掉! “……他们……他们简直无处不在!到处都能遇到他们的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甚至觉得整座山庄的人都有一副黑色头套! “……我亲爱的侄女儿……你们的行程他们早就知道了!也早就在山庄里布好了埋伏!我……我实在是怕死……根本不敢多问……而且就算问……我也问不到什么…… “……不过你们白天在山庄歇脚的时候,族叔我可是一直陪着的啊!我……我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不是你们……但我想……他们总不会连我都要杀吧…… “……至于那什么囚犯的事……族叔我压根就不清楚……难道……难道就是他们弄来的这两个人?! “……他们命我下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说!!!这里……这里平时是绝对不许我进来的!!! “……侄女儿!!!族叔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乾秋儿静静听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再度如星空那般沉静,似乎再度做回那位沉静的少女,但却无人能够读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布拉多.乾讷讷地望着她,身体瑟瑟抖着,似乎整间密室都已浸入星空之中,与星空一样温度! 他的双腿早已像面条一般绵软无力,好几次都要瘫倒,肥厚的脖子上已被割出好几道血痕! 他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星空”终于有了回响! “族叔…… “你我虽然血缘很远……我却一直都很尊敬你……整个乾家也都很尊敬你……对吧? “所有人都觉得你忠厚……努力……而且本分……虽然实力低弱……却有敏锐的商业头脑……所以仍旧可以出人头地……成为所有乾氏族人……甚至所有普通人的榜样…… “……我的父亲……我的叔叔……都来过山庄不止一次……我也来过不止一次……记得小时候……我还来这里住过好几个月…… “可是……哪怕就在这些时候……这座人间地狱也从未停止过运转…… “因为我很清楚外围那百间刑室是如何运作的…… “一位身体健康的成年人……足以承受半月以上的药剂注射才会完全崩溃……才会无法生产魔气…… “这座‘魔民工坊’至少已经运行了十几年……族叔……你买下这座山庄也差不多有十几年…… “所以……这里的一切你都知道……对吧…… “在这十几年间……这座人间地狱里发生过的一切你全都知道!却依然毫无任何异常地生活在上面…… “对吧?!” 大滴大滴的泪水霎时如断线一般流淌在那张肥胖的面孔上,仿佛连皮肤下的脂肪都在涌出双眼! 丝缎睡袍里竟也落下大股大股的液体!刺鼻的酸骚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更加教人恶心! 在肉眼可见的莫大惊惧中,这位成功商人的整个身体都充满了肉眼可见的懊悔,像团烂泥样的瘫倒在地上! 森寒的刃锋却也落下些许,依然指在布拉多.乾的颈间,这位英灵女战士早已见识过太多污秽,却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露出几分不齿之色! 污黄的尿水浸在舒暖的天鹅绒上,似乎又多榨出些许力气,布拉多.乾挣扎着挪动躯体,翻身跪了起来,哀声叫道: “侄女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隐瞒这些!!!我早就应该坦白交待!!!可我真的怕死!真的怕死啊!!! “我……我知道黑市那帮罪犯传送到了哪里!!!我……我可以戴罪立功!!! “侄女儿!少家主!!!求求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乾秋儿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整间密室猛然一震,规整的圆形地板竟像一片扁平的硕大螺栓,骤然旋转! 地面在迅速抬升!所有器物都被震翻在地! 那扇玻璃墙壁片片碎裂!那张魔具业已倾倒!在那“床榻”上的两副残躯当然也被甩飞出去! 晶白与暗红的两只眸子骤然一缩!御清清楚楚地看到! ——那些阴白脏器和着汁水,重重泼散在地上! 他的身子早被乾秋儿按住了,脚下未动分毫!两位宗师强者的反应不可谓不迅捷!面对如此异动也仅仅怔了一瞬! 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布拉多.乾竟然原地消失了! 两柄巨型武器遽然挥出,愤怒地轰向布拉多.乾消失的那块地方! 可是那里却正好便是整间密室的中心!就连厚厚的地毯都早已留好了缝隙! 坚硬的金属地板在刺耳无比的嘶鸣声中撕裂开来,竟却厚实得很!数秒过后才被梅丽莎完全轰透! 这间密室下方竟然也是空的!难以望到深浅! 他们打开的仿佛竟是一个阴森无比的巢穴!就连洞口处的黑暗都像拥有了实体,似乎马上就要窜腾出来!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五 给我滚开!!! - 御魔史话 - 京余 地板还在旋转上升,密室里的空间在迅速减小! “出离”与“暴虐”当然清楚,眼下根本就不是收敛那片残躯脏器的时候! 梅丽莎当先冲入洞中,秋儿小姐的灵力也拥裹着他,迅速跳了下去! 在御的目光终于被黑暗割断之前,那半张阴白的面孔竟于此时出现在他眼中,仿佛也在回望过来! 曾经的欢笑与娇语!曾经从相遇到熟识的点点滴滴!此刻全都化为手环里仿佛刚刚传来的急促呼救!在骤然没顶的黑暗之中震天响起,蓦然痛彻心扉!!! 他的心脏仿佛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蓬阴沉冷暗!又四溢丛生的火! 这火瞬间充斥进每一个细胞!燃遍每一个毛孔!他的整个身体就像烈阳之上,一道黑金之色的人形暗斑! 但他只觉得冷! 比无情的机械要冷!比通天彻地的暴雪要冷!甚至要冷过温度本身! 若非被裹在厚厚的胶质灵力当中,他或许连牙床都会冷到磕碎! 但他当然还好好的! 在秋儿小姐的悉心保护下,他的身体就连最最轻微的颤抖都不会有! 可是“出离”与“暴虐”更加清楚! ——在这样的变故中,他就更是一个“累赘”!!! ——这黑暗中任何一点未知都有可能抹杀掉他!!! ——他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跟着下来!!! 因为,他太弱了!!! ………… 在那间密室下方,又是一片偌大空间! 几团光照术法扔向四周,就见数十根金属基柱拔地而起,支撑着上方所有结构! 每根基柱都被厚厚的铁浆与金属地面浇筑为一,看上去难以撼动! 而在这些基柱之间,赫然摆放着许多金属柜体,形状大小与人间界域敛埋逝者的棺木很是相似!只是每个柜体上都有一点猩红正在缓慢闪烁! 放眼望去,这样的金属柜体竟多达数百具! 就在很远处的某根基柱后方,遥遥露出一小半丝缎睡袍,却没有多少想要藏躲的意思! 露出的半张胖脸上也早已不见任何惧意!布拉多.乾警惕地看着这边,似乎也只是在警惕两位宗师强者的突袭! 在那根基柱上,有块手掌大小的暗门敞开着,露出一个猩红色的圆形按钮,而布拉多.乾的一只手正紧紧扣在上面! 除了上方密室,这片地底空间却并未看到任何明显出口,也不知那个按钮究竟是何种倚仗,竟让对方敢与两位宗师强者对峙! 身为英灵的梅丽莎自然经验老道,乾秋儿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第一时间把御护在身后! 乾秋儿静静望着前方,轻轻问道: “族叔,不再逃了么?” 那根基柱后方顿时发出一阵低笑,传到三人耳中时,听起来竟像某种扭曲的旋律! “逃? “不不不!我亲爱的侄女儿,这里是我的山庄,我怎么可能会逃呢?!” “哦……” 秋儿小姐似乎有些惊讶,又仿佛是在叹息,继续说道: “族叔,先前那些黑市中人可是逃得极快,却把你给扔下了吧……” 这句话却是戳到了痛处,只听布拉多.乾恨声道: “……那个贱人!竟敢阴我!!!……” 黑暗之中顿时响起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但很快就听不出多少愤怒,骂到后面,布拉多.乾的语调中竟然带有明显的期待之意,似乎想到了许多极为有趣的事情,竟然无法抑制地笑出声来! 在流元视界中,那具肥胖躯体里的元力流速也随之加快了些许!驳杂不纯的颜色让那些元力脉络更加不似人形!仿佛终于摘掉了面具!卸下了伪装!露出更加丑陋不堪的某些东西! 乾秋儿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问道: “族叔……还是叫你声族叔吧……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你是在可怜我吗?亲爱的侄女儿?!” 布拉多.乾失声笑道: “不不不!不需要!完全不需要!” 他的身体探出更多,另外那只手掌用力拍打在基柱上,啪啪作响! “我亲爱的侄女儿,你和你这位美丽的宗师宠物,应该也杀过不少人了吧? “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欲罢不能的事情吗? “当你使用各种奇形异状的器具切开那些与你同样的肉体!当你的鼻腔被无比醉人的血腥味道充斥!当那些肢体器官被你随心所欲地摆出崭新模样!而肉体的主人们还活着!并且发出绝望但却美妙的歌声之时! “你就会上瘾的!!! “一定会上瘾的!!! “尝过再是稀罕的美食!睡过再是漂亮的女人!那算什么?! “总会腻的!!! “哪里比得上玩弄肉体来得舒爽?! “哪里会有掌控生死这般畅快?!” 布拉多.乾尖声叫道: “所以我当然要加入黑市!!! “因为只有他们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新鲜血肉!!! “而我要做的不过就是建造这座工坊罢了!!! “至于那个贱人!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她今晚的画作非常美妙!但她毁坏了黑市的规矩!所以她很快就会落到我的手里,成为这座地下宫殿里一件新的藏品,永远都将取悦于我!!!” 伴着越发癫狂的叫声,那只猩红按钮被狠狠按了下去! 数百具金属柜体几乎同时发出异响,厚重的顶板缓缓掀开!那些顶板内侧竟然镌刻着式样相同的一道阵法!原本浓重的光系元力正如潮水一般渐渐褪却! 而在那些柜体之中,正有数百团漆黑如墨的雾气升腾而起! 数百条更加黑浓的东西试探着伸到外面,见那些禁锢阵法已然消失,它们便迅速跳将出来! 一团又一团的黑色雾气剧烈地蠕动着,迅速凝缩为一具又一具狰狞恐怖的躯体! 它们竟然全部都是妖魔!!! 拥有完全形体的!堪比大师级别修者的妖魔!!! 在深邃至此的地底深处,居然藏着一支如此规模的妖魔军团!!! 无数道阴森可怕的气息冲天而起,恣意张扬!整座地下空间霎时便被这些无法言喻之物疯狂侵染! 御早已被秋儿小姐和梅丽莎护在中央,围成很小的防御圈子!两道浓烈灵力咆哮着撕开一片空间,却似无法完全击溃它们!胶质灵力的外围竟在渐渐缩敛进去,似乎渐有不支之色! 但在远处那根基柱旁边,布拉多.乾却是完全不再有任何隐藏! 那些肉眼可见的黑气竟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也如潮水一般避退! 近旁几头似乎还在犹豫的妖魔竟被愤怒的布拉多.乾几脚踹飞!几张狰狞的口器中竟然发出无比恐惧的嚎叫!!! 似乎驱赶它们的不是一位实力孱弱的人族,而是挥手间就能抹杀掉它们的上位者!!! ………… 流元视界蓦然间顿住了! 沉寂许久的“出离”与“暴虐”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边!还在无尽冰冷中挣扎的御,居然也能感觉到几分异样的激切! 似乎那里有着与他同根同源的某样存在!!! 这种感觉就源自布拉多.乾的脖颈附近——在那些肥厚的脂肪之下,有枚纤细的东西隐埋其间! 它弯出如草叶一般极为自然的弧线,看上去就像一件吊坠! 这件“吊坠”先前根本没有任何元力迹象!以致于流元极境与两位宗师强者都未发现它! 但是现在,它却像是被那些阴森可怖的魔气激发一般!绽放出就连流元视界都看不清楚色彩的神奇光亮!!! ………… 肥硕的肚腩终于完全凸挺起来,在那根基柱旁边悠然踱起了方步! ——这当然是因为那个防御圈子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在极为短暂的静默之后,所有妖魔都在争先恐后地涌向那边!拥挤出更加诡怪的样子!垂涎着那些新鲜血肉的味道! 尽管冲天而起的灵力足以轰杀妖魔中的任何一头!尽管最近处的一些已被碾磨回了黑雾!但却再无任何妖魔发出先前那般哀叫!再无任何一头妖魔退却! 对妖魔们来说,源自那件吊坠的某种威压似乎才是违背常理的存在!足以刺醒它们本源深处的那丝天性! 尽管那具矮胖躯体同样美味诱“人”!而实力却如羔羊般弱小! 除此之外,它们根本不懂恐惧为何物! “哈哈哈哈!族叔这些宠物你还喜欢吗?我亲爱的侄女儿!” 布拉多.乾得意地笑着,彷佛一位敝帚自珍的主人终于遇到了知音,正迫不及待地分享心爱之物!迫不及待地想要剖析那些美妙! “族叔可不是自夸!放眼整个人间界域,除了黑市那些变态以外,族叔的技术怎么说也算宗师水准了吧! “只可惜这么多年了,族叔这间宫殿却是扩张得很慢! “……不过也没办法!虽然造就这样一头可爱的宠物,族叔的最短记录是五天零十三个小时,但是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实在太差了!绝大部分连一轮操作都撑不过就已灵魂崩溃,有许多精品材料族叔可是很想很想收藏起来的! “所以说啊,玩弄人族肉体虽然美妙得很,却也短暂得很! “但只要成功了,就算普通材料也能成为如此强大的妖魔,被我永生永世玩弄下去!!! “这是何等刺激的一件事啊!你知道吗?它们听得懂我说的话!它们甚至也有彼此不同的一点个性!一些简单的命令它们竟也懂得遵从!或许也在滋生着智慧! “或许再过些年,它们中的几只便能脱颖而出,进化得更加强大! “但是你们来了,那便不一样了!” 布拉多.乾的声音更加热切! “我亲爱的侄女儿! “你可一定不要死得太快啊! “在你完全魔化之前,身体最好还能完整一些!也能让族叔好好宠爱一番!不然的话,那可就太遗憾了! “族叔这里可还没有宗师级别的宠物呢!” ………… 头顶上方,那间密室的地板终于旋转到了尽头! 它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在一阵让人牙酸欲裂的刺耳声中,那间密室里的所有东西竟似全然压为扁平! 密室底部露出的圆形空间里,无数根粗壮柱体自侧壁间轰然伸出,纵横交错!将那唯一的脱逃出口完全遮挡起来! 巨型武器中的一柄飞射而至,却也只能削出半寸裂口!无奈地折返回去! 不过梅丽莎已很难再有机会尝试了! 无穷无尽的魔气汹涌而来!与彷佛无穷无尽的妖魔们一起,从任何一个角度扑击着他们!厚厚的灵力防线被迫缩敛下去! 威力强大的精神术法毕竟有着很强的针对性!在无知无识的妖魔堆间很难炸出长久缺口! 尽管秋儿小姐是位真真正正的宗师强者,在这样的战场上,唤灵师的本身攻击却并不显著! 身为英灵的梅丽莎虽然并不惧怕魔气侵袭,但也同样没有更为有效的灭敌手段! 被那两柄巨型武器击溃的数十头妖魔实则根本没有消失!碎散的躯体很快就成为身后同伴的养料!剩余的黑气也统统融入那团早已将三人完全笼罩的黑暗巨幕! 况且梅丽莎所消耗的,同样也是秋儿小姐的自身灵力! 浑圆的灵力防线其实并不“实惠”!他们被迫退到最近的基柱跟前,唯有借助坚硬的金属方能延缓一些灵力消耗! 御当然被夹在两位宗师中间!妖魔们当然也能看出他的羸弱!几乎所有攻击都在冲他而去! 梅丽莎与秋儿小姐便更加无法放手一搏!也就越发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完完全全被困住了!!! 布拉多.乾远远看着,他当然不会愚蠢到靠近这里! 他又在基柱上按了几下,只见一扇厚重的暗门迅速敞开,那根基柱中央赫然留有可供一人藏身的空间! 布拉多.乾悠然走了进去,在暗门关闭之时,只听他大声叫道: “放心吧!侄女儿! “在你被撕碎之前,族叔会出现的!哈哈哈哈!” ………… 御紧紧贴上基柱,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手脚紧紧并拢在一起!因为灵力防线仍然还在收缩!两位宗师的活动空间也仍然在减小! 一点粘稠的液体忽然飘来,刚好滴在他额前的一缕头发上,却也只是滑落了些许,很快便凝固了! 一小截细丝样的碎段垂在发尾,阴白无比!!! 他微微抬头,只见头顶上方,在那些犬牙交错的金属缝隙中,还有许多许多这样的液体在缓缓滴下! 无数枚细小的方框在早已割裂为两半的流元视界中霎时出现,争相套在那些液体上去! 于是,更多更多的阴白落入眼底! 他就像被某种可怕之物狠狠刺了一下!!! “出离”与“暴虐”也怔了怔,居然避了开去! 他的整个身体仍然还在发抖! 他真的太冷了! 冷得早已无法承受!冷得到了某种极处!!! 如果有用的话,他恨不得连魂魄都抛离开来!把这酷寒扔些出去! 但那大蓬大蓬的火始终都在烧着!就像无比冰冷的黑金烈焰! 简直就像某种他根本无法想象!却在亲身经历的酷刑! 他的一切都像在这冷焰之中熊熊燃烧! 无声无息之间,他的一切痕迹似乎都将消耗殆尽! 他更加想象不出——在这无比压抑的酷刑尽头,又将会有何等可怕何等死寂之物在狞笑着亮出牙齿!!! 又或许在那尽头,他将再次看到那半张无比阴白的面孔!!! 再度回望着他!!! 在那只早已无光的眼中,他或许还能读出绝望边缘的几许期盼!!! 期盼着他的拯救!!! 但是! 他来得太迟了!!! “出离”与“暴虐”几乎同时点头!同时说道: “是的! “太迟了!!!” 无数道细小波纹震荡开来,整个流元视界就像巨人脚下两方战栗不休的浅泊! “而且! “你太弱了!!! “什么也做不了!!!” “出离”与“暴虐”继续说道: “交给我们吧!!! “交给我们!!!” 漠然与沸腾的两道声音勃然而起! 初始之时,两道声音就像钟鼓一般争鸣不尽!却又在那冷焰丛中合做一处! 四溢丛生的黑金之火霎时间直冲天际! 若是两位宗师强者还有余暇,她们将会惊讶地看到,晶白与炽烈的那两只眸子此刻竟喷薄出黑金之色! 仿佛被那轮烈日狠狠撕掉的!两道依旧滴血的疮斑!!! 森冷无比的黑金光芒如厉箭一般冲出眼眶,竟似洞穿了几头妖魔身躯!洞穿了那张黑暗巨幕,狠狠地刺在远方那根基柱上! 御的右臂此刻如同负着千钧重物!缓缓划出几道弧线,最后归于双乳之间! 透过胸膛,遥遥对正整条脊骨! 在这一刻,滔天冷焰竟似取代了他身体内所有黑白! 无以量计的痛苦与不甘!无以量计的疯狂与暴怒!尽皆如那黑金之火,化作无以量计的杀意!!! 它们瞬间涌进所有元力脉络,紧接着便蔓延开去! 如同早已经过无数次冰冷计算一般,它们无比精准地扎进体内数百颗微小孔洞当中,旋即狠狠撑开!!! 御的眼中,那弯倒置的斗形星图再一次疾速拉近!!! 斗柄尖端那颗冷冽沉肃之星再一次杀意大炽!光芒暴起!!! 可他的视野却又瞬间下沉,竟然沉入到那些微小孔洞当中!!! 在那熊熊燃烧的冷焰之内,无比凝缩的黑白元力竟像涡流一般剧烈翻滚!!! 数百个冰冷计数在每颗孔洞旁边漠然暴涨,很快便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只差一点,就将达到十万倍速!!! 数百颗黑白球体之间,那些灰色已如风中残烛!只差一点便要飞离!!! 视野再度回转,在他的面前,那张黑暗巨幕近得似乎马上就要吞噬掉他!灵力防线更加寡淡!!! 那段熟悉的歌诀幽幽响起,曾经那道晦暗的“七杀”拳芒,此时竟像凝固一样悬在他的指端! 黑金色的球状焰火之下,竟然明显可见杂糅成一团的黑白分野! 像极了他初次完成的那颗“元力弹”!!! 这颗怪异的元力球体无声冲出,竟像幽影一般!穿破了所有虚实之体!轰然砸在那根基柱上! 元力球体却像轮锯一般,在基柱上剧烈旋转着!而他的视野竟不可思议地拉至球体近旁,只见先前那些冰冷数字继续加一,终于达到十万! 可是,那抹颤巍巍的灰色气息此刻却像某种活物般在勉力挣扎! 迟迟不肯脱离开来!!! 不止如此!在灰色气息的身上,御竟隐隐感觉到某种复杂的“情绪”!!! 像是充满无奈的警告! 又像满怀善意的劝慰! 而“出离”与“暴虐”却是冷冷地盯住那抹灰色,再度开口道: “不管你是什么! “给我滚开!!!” 冥冥之中,御彷佛听到一声更加无可奈何的叹息,那抹灰色终于飞开了! 无比爆烈的轰鸣震天响起!极其强大的能量激流在整座地底空间中瞬间肆虐! 就连那张黑暗巨幕都被片片震碎,许多妖魔就算在如此远的地方都被击溃了躯体,散裂开来! 宗师强者的警兆救了他们,在爆炸起时,秋儿小姐与梅丽莎奋力挪到基柱背侧,总算避过了大半冲击,一向沉静的秋儿小姐此时也是面色苍白,心有余悸! 而在爆炸中心,那根基柱早已融化开了! 最近处的那段厚重金属更是被炸得通透!许多铁汁还在滴答淌落,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般,透出浓烈无比的污血颜色! 在那基柱中间,布拉多.乾的尸身却还有些残余!不过早已被高温蒸成一副稀烂模样! 肥厚的脂油上有些还泛着火光!散发着焦肉糊气的心脏裸露在酥软的胸腔中,那根草叶般的吊坠却是毫发无损,直直插在心脏上面! 上半根基柱总算没有砸落下来,在凄惨的截面上,居然也露出一道可供一人出入的狭小空间! 整根基柱仿佛都是中空的,似乎竟是布拉多.乾早有准备的逃生通道! 虚弱无比的御几乎被秋儿小姐挟在臂弯里! “出离”与“暴虐”却也没了声息,流元视界也终于消失了,他的眼前尽是黑暗! 可是,他的内心却被一种更加暗沉的巨大空虚吞没掉了!根本就无法抵挡! 恍惚中,他们退到布拉多.乾的尸首旁边,沿着通道迅速飞了上去! 而那根草叶般的奇异吊坠当然也被秋儿小姐取下,却被他死死地握着,根本不愿松手!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六 人间处处皆黑市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副担架上,却仍然还在山庄门前的花园里。 夜色还很幽暗,似乎刚刚来到子夜时分!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当然都在担架旁边,两张惊喜的脸蛋上,微微红肿的眼圈也明显得很! 不远处再度传来阵阵衣甲镪声,循之望去,只见一座数米方圆的空间阵法出现在正门前的空地上,七八位黑衣强者围作一圈,维持着阵法运转! 大队大队的黑衣军士自阵法中接续涌现!短暂整队后便次第冲入门厅,浓稠却温暖的光辉自所有窗口中透射出来,看来厅里已然布好了更为强大的光明术法,阵阵不绝! 身下依稀传出似有似无的些许震感,很快便低弱下去! 只这样动了一动,他的脑袋就摔回担架上面,又惹来两位妹妹几声低呼! 无比熟悉的虚脱之感再度席卷全身,疯狂宣示着它们的存在! 然而它们也只是如此罢了!就像枯壳表面的那层铁锈! 他记得很清楚! ……那蓬“水草”! ……那块“沟壑”! ……那张无比阴白的面孔! ……此刻早已糜烂成了浆体! ……在他脚下这座充满污罪的“魔民工坊”当中! ……在无比黑暗的地底深处! ……与那块焦糊烂肉埋在一起! ……尸骨无存!!! ……在那样严峻的局面下,他的表现不可谓不惊艳! ……是他的爆发逆转了整个战势!他们才能顺利脱身! ……可这又如何呢?! ……小可和柳姨已经死了! ……死得如此随意!如此屈辱!!! ……但小可和柳姨与罗兰完全不同! ……因为他的存在,她们死得明明白白!!! ……因为那双刻骨铭心的毒怨眼神明明白白!!! ……因为他已然明白—— ……那位女性蒙面“医士”正是曾经那位年轻宗师!人族娇子!!! ……正是如今的黑市凶人!杀戮刀俎!!! ……正是纳兰伊人!!! ……他的挚友因纳兰伊敏而死! ……他的徒儿连同唯一的血亲又毁在纳兰伊人手下! ……他们之间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甚至连“纳兰”这个姓氏都在狠狠剜着他的心脏!他甚至想把这个姓氏从整座人间界域完全抹杀!!! 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抖嗦着!眼前仿似看到无数污血!万千杀意迸透而出,仿佛源自尸山颅海!骨肉森林! 但此时的流元极境似乎比他的身体还要虚弱! 在“纳兰伊人”这个名字出现之时,漠然与沸腾之意隐隐浮现,却已无力发出声音,更加无力翻腾! 经历了这些事情,如今的御同样清楚! ……“出离”与“暴虐”实则都是他的影子! ……都是他的一具映像! ……所以,将周天星斗拳印与黑白“元力弹”合而为一的惊天一击!将第三种元力喝退的决绝意念!他总会找到重现之法! ……不!他必须要找到重现之法!!! ……因为他想报仇!!! ……他要把纳兰伊人碎尸万段!!! ……连同她的帮凶!她的庇护甚或指使者们! ……碎尸万段!!! ……所以,他必需变得更加强大!!! ……可是报仇之后呢?! ……那时的他究竟是“出离”?还是“暴虐”?!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是他么?! ……那时的他会不会已经打破了某种界限,和纳兰伊人一样,变为面目全非的某种东西?! ……某种身披人皮!却如妖魔般可怖的东西?! 灰暗的夜空就像一层不可阻挡的阴霾!现在这个时候,御根本就不愿去想这些! 但是他有“出离”!所以他完全控制不了这些冰冷无情的念头!!! 他还有“暴虐”!那是让他更加不敢直视的疯狂与嗜血!!! 它们虽然没了声音,却仍然像是蒙面“医士”们的六根骨针!仍然还在一点一点削切着他的心核!要把最深处的那点东西无比冷漠地解剖出来! 可是,那最深之处却似不复存在!!! 他所见的除了冷漠便是沸腾!他的内心竟似再也找不到本来模样! 他依然如在地底之时,不知缘由地紧紧握住那根纤细吊坠!就像试图留住他缺失的那些东西! 但那草叶般的纤细吊坠之中,他却再也无法感受到那丝异样激切,就像一根干枯至极的芦苇,内里早已荡然无存! 在这一瞬间,直没至顶的空洞几乎就要让他窒息! 在铺天盖地的空虚之中,他忽然觉得,再强大的招式都似不足用!!! ………… 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御的额头,却并不属于两位妹妹。 当它动时,半面清灰色的袍袖这才出现在他眼中,仿佛书画中的人物刚刚走入人间,袖管中隐约还在流淌着墨意。 御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担架旁边还站着一位温文儒雅的中年人! 在初醒时候的余光中,这位中年男子的身影其实早已匆匆掠过,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也未有任何异常举动。 看来他应该站了不短的时间!也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 异常温润的灵力自那掌心缓缓流入御的身体,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书卷气味! 御勉强转头看去,只见在那张微微含笑的熟悉面孔上,一道同样清灰之色的影子悄然出现,但却并非人形,威严而陌生的体态活像某种洪荒时期曾经存在过的古兽,充满了莽苍之气! 那道影子稍纵即逝,手掌随即也移开了,那股温润如玉的灵力缓缓散去,御只觉得身体里的疲惫竟也散去了些许,仿佛刚刚沐浴过林间一水清泉! 似乎正是这道兽影的玄妙能力,此刻的他平静了许多! 虽然心里的空洞依然还是主色,“出离”与“暴虐”的躁动却变得非常稀疏,仿佛被那兽影吞掉一般! 这种奇妙的感觉竟让他想起在西娅姐姐实验室里观察过的极微小生物,在越是纯净的水中,却会越发难以滋长! 御恍然明白,那条不知名的兽影应当就是眼前之人的本命英灵! 而这位中年男子,却正是让整座人间都为之叹服的无双智者! 是在那次审判中处处维护着他!又将极为珍贵的法神传承赠予他的人! 是他未来的,也是此生唯一的师长! 乾鸣一先生! 空空洞洞的心中不由得泛出几许暖意,御也清楚,先生不远万里赶来山庄,自然是因为脚下这座前所未见的魔民工坊!然而先生却选择留在他的身边,为了他耗费心力! 就连刚刚匆忙赶来的秋儿小姐见状都无比恭谨地等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扰他们! 而先生的目光也始终都在他的身上,温和之中写满了关切!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家侄女儿的到来,更没有任何不耐之意! 一道同样温和的声音响起,只听鸣一先生问道: “御儿,好些了吧?” 亲切的称呼再度瓦解了许多拘谨,御却没来由地鼻梁微酸,身体却又被按住了,鸣一先生望着他,含笑说道: “在我面前不用多礼,事情我都知道了,御儿,辛苦你了!” 在如此温润的目光下,御竟觉得任何一点难以启齿的心绪都已无所遁形,却又在这清泉之中淙淙流过,不见任何评判是非对错的湍流,更不见任何令他羞赧的慰藉! 竟是何等通透的智识与慧根,就连目光都能如此澄净! 可在御的心中,刚刚消隐下去的“出离”却忽然鼓荡起微细却冰冷的杂音,就像蓦然射出的根根冷箭! “如此一位通天智者!身后又站着不止一位七星神坛!手下领导着如此精悍的暗部武装!却为何不能将那黑市连根铲除?! “若非纳兰伊人复仇心切有意引诱我们前来,小可哪里会有使用手环的机会?!她们的失踪要过多久议会才能发现?!这座魔民工坊又将继续存在多久?! “除恶务尽!便需严刑酷法!便要震慑至深!便要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将整座人间都砸成稀烂! “先生如此智慧!难道会不懂这些?! “律法之道,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御根本压制不住这些念头! 因为“出离”也是他!他们都是同一条灵魂! “暴虐”没有发声,但是那些熔沸至极的浆沫却似随时都将卷土重来!它们不需要任何理由!它们只想毁灭!只想杀戮! 这些冰冷的念头就如诞生之后的任何时候那样!丝毫没有怜悯他这个主人的意思! 空空荡荡的心房丝毫无法抵挡!瞬间沸反盈天! 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样表情!但这般无礼的冷漠一定也已透体而出!将所有的善意拒之门外! 然而面前这道目光却依旧温煦,不见任何波动! 在这道目光中,御的一切所想似乎都被洞彻清晰!而先生的嘴角却在微微扬起,竟似露出欣赏之色! 只听先生问道: “御儿,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整座人间界域也不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御点点头,只听先生又道: “御儿,我是你的师长!如一兄长便是你的师伯!虽然因为某些事情,你那位师伯并不喜欢你,但在英灵祭典上,他的那番话你应当也听过了,对吧? “所以你也知道,人间法典已经毁了!” “可是……” “可是法典毕竟只是外物!对吧?” 那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御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先生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御儿,以你的年纪能明白这些,我真的很高兴! “想那俗世凡务何等纷繁芜杂!又有无尽妖魔虎视眈眈!绝大多数普通民众根本没有能力超脱在外!只能随波沉浮! “所以我们人间便需要规矩! “皇朝时代,神坛强者与历任统治之人便是规矩! “而在魔天入侵三千年来,如果说穹顶阵法是一只巨大的瓷瓶,那么人间法典与九则誓言便是唯一的那只瓶塞!便是最大的约束之物! “但是法典毁了! “毁了已经千年之久! “看这人间何等歌舞升平!但是御儿,如今谁都无法真正看清她究竟变成了何等样子! “你所见的这座‘魔民工坊’,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夜色似乎更加暗了!有阵寒风忽然刮起,接踵而来的凉意竟然令他打了个冷战! 那袭清灰色的衣衫站了起来,轻轻飘动,鸣一先生的声音依旧如水传来,但却似乎也已凉透! “在议会山战役之前,‘黑市’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组织!一帮不入流的罪犯与好吃懒做者集聚在一起,以乞讨为生,偶尔做点行骗或是偷盗之类的鬼祟勾当! “在那个时候,哪怕毫无实力的普通民众都会理直气壮地唾骂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举报他们! “甚至不需强者出手,几个村镇的守备都能撵得他们抱头鼠窜! “因为他们从骨子里惧怕人间法典! “他们根本不敢杀人! “而在千年后的今天,绝大多数普通民众或许一辈子都听不到‘黑市’这个名字! “但是御儿你知道吗? “在百余年前的议会卷宗当中,每年的失踪人口甚至已经超过了百万!!! “百万民众无声无息之间销声匿迹!死生不知!!! “但我人间界域实在太广阔了!人间生民也实在太多了!多到这百万数目散布在各个塔区之中,也只是冷冰冰的几千个姓氏! “那时的议员们已经很少有人真正在乎这些姓氏!甚至就连失踪者的邻居们也很难记得多么长久! “因为整座人间需要追求!需要享受!需要承担!需要忍耐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多到令所有人都目不暇接!!! “多到唯有燃起更加浓重的欲望!!! “多到对无处不在的入魔之患视而不见!!!甚至忘记了北方冻土和魔天大妖的存在!!! “或许也只有在终于直面黑市的时候,早已被欲望麻木的人们才会真正知道,那些冰冷的姓氏曾经遭遇过何等可怖的经历!!! “如一兄长赴任百余年来,由我一力组建的暗部武装实力已丝毫不逊于任何一支战廷军团!这百余年间业已不知捣毁过多少黑市窝点!清剿过不知多少位自甘堕落的黑市凶徒! “但这失踪人数却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减少!!! “因为规矩早已破了!!! “黑市早已壮大成为一朵无比巨大的地底毒菌!!!早已蔓延至穹顶下的任何一处角落!!! “那些无比秽乱的黑暗菌丝滴着扭曲却诱人的毒水!在任何一处堂皇之所都有可能根深蒂固!在任何一种欲望之中都有可能恣意绽放!!!” 御早已坐直了身子,两位妹妹一左一右依偎着他,轻轻挽住他的胳臂! 担架下方早已没有震感传来,山庄里的战斗当是结束了!不知多少位黑衣甲士在传送阵旁列出无比肃杀的军阵,与秋儿小姐一道望着鸣一先生,听着那道如水声音如是说道! “因为规矩破了!!! “这整座人间!!! “如今处处都是黑市!!! “要彻底根除黑市!唯有铸就新的规矩!!! “律法之道!便是乾议长与我甘愿为之献身的正义天平!!! “而这支暗部武装!当然便是维护律法威严!斩灭世间黑暗的无双利剑!!! “但是御儿……你要知道……这当然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 鸣一先生的手臂轻轻挥下,于是传送阵法光芒亮起,黑衣甲士们迅速步入阵中,或许又将踏上另外一处战场! 一枚猩红如血的“暗”字臂章轻轻落在担架旁边,鸣一先生似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温声说道: “御儿,若你愿意的话,暗部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 御怔怔地坐在担架上,根本没有注意到鸣一先生早已离开! “出离”与“暴虐”再度没了声息,御却似乎听到更加刺耳的冷笑之声! 空洞的内心弥漫起比这夜色更加灰暗的迷惘!就像一只被人随意摆布的玩偶!任何一点心绪都会占有这里!!! 除了他自己!!! ……这个世界…… ……原来竟是这个样子的么…… ……竟连鸣一先生这般人物……似乎都找不到更加快捷的整治之法…… ……所以不仅仅是小可和柳姨……在未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面……依然会有很多很多的无辜之人继续失踪……在类似的无数间“魔民工坊”里失去性命…… ……为了报复……纳兰伊人可以毫不顾忌地喝下那些毒水!!!可以毫无人性地为黑市兴风作恶!!! ……但是他呢?! ……他如何做?!!! ……若非长辈们的庇护……或许他早已被那姐弟二人摧残到体无完肤!!! ……如今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现在……他的身边早已不再和从前一样……早已再不是寥寥数人!!! ……湘湘队长……兰欣同学…… ……还有兰陵……乾天……熊野…… ……他们同样家世平凡!!!同样实力低弱!!! ……所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失踪!!! ……随时都有可能被纳兰伊人虐杀至死!!! ……成为另外一副“画作”!!! ……甚至化为妖魔!!! ……那么他呢?! ……他又当如何去做……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七 白芦荡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不知道自己为何又进了这里…… 尽管只过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里却完全看不到他曾经寄予几乎全部希望的百万块碎片!曾经那些全然看不到主人样貌的诸般景象,而今他也几乎想不起来了! 这里如今就像一座被风化殆尽的废墟,一切可以辨认之物都已成为无比细微的浮尘,却又似乎任何一颗都没有随风飘走,执拗地漂浮在原本存在过的空间中,哪怕整座空间都如混沌一般,被涂抹得无比沉暗…… 但他不用如何思考,这里仍旧还是“这里”! 是他入睡之后方能进入的,介于虚幻与无法界断的“真实”间的梦境“世界”! 漫无边际的混沌之中,这里只有漫无边际的寂静,空洞得可怕! 他完全看不到自身躯体!只觉自己也像是一粒湮没于此的微尘!即将与整座世界长眠于此! 不过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是如何栽倒在卧室的…… ……他躺在担架上,担架的两端分别固定在两辆机车的后座,机车一路上行驶得很是平稳,几乎没有大的颠簸…… ……天还黑着,婆婆还未回来,秋儿小姐与机车骑士们没敢踏进大宅,道别之时,他似乎和所有人都礼貌地笑了笑…… ……他的身体还是那样虚弱,每一条肉丝都是那样饥渴,基础元力的洋流却一直都在涌入脑后,他的耳旁似乎都能听见呼啸之声…… ……但是黑白元力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恢复迹象!脑后那团元轮也几乎失去了感应! ……身体里的所有元力脉络就像完全消失一般空洞!被两位妹妹搀扶住时,来不及掌灯的偌大宅院也空洞得异乎寻常!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的内心同样如此!与这个空洞无比的“世界”简直一模一样! 或许曾被某些冷笑声音占有过,至少现在,他又听不到了! 若非遥远的前方似乎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芒,令他毫无来由感到心动的话,他的意识或许早已化为乌有…… 方向在这里早已失掉了原本含义,只有某种莫名的牵引,不知“前进”了多久,他终于来到白芒近前! 她微微弯曲着,就像一根奇怪的苇草!叶身纤细得彷佛一触就断的毛发,端梢之处却忽得蓬松起来,缀成紧密而悠然的一团白晕,似乎轻轻一吹便会漫天飞散! 在她的面前,御忽然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激切!彷佛再度化为晶白或是暗红的某只眼睛! 随着御的目光,空空洞洞的整个“世界”彷佛都在凝望着她!这座“废墟”彷佛看到了自己千万年前的一抹残影!彷佛望到了她,空空洞洞的所有角落就能重现千万年前的辉煌实体! 哪怕她如草叶!如此微小! 白芒同样也在飘着,原来她也一直都在朝他靠近! 毫无疑问!他们根本就是同根同源的某种存在!源自更深之处的羁绊吸引着彼此!哪怕世界毁灭都不能铲除! 当他们拥抱之时,御的面前,轰然现出无穷无尽的白色光芒! 无以量计的纤细之物簇拥在一起!仔细看去,那竟全部都是或高或矮的她们! 无数点迷蒙雾气般的白色绒花飞扬漫天! 无数支修长而坚韧的白色芦荻随风轻荡! 更加浩瀚的白色洋流静静弥漫在她们脚下,不知盛放了多少年月的绒花早已汇作一张无比纯洁的浮毯! 整座世界竟然变为一片浩浩荡荡的白芦海洋! 御彷佛也已成了其中一朵绒花!在这座毫无半分杂色的白芦荡里悠然飘着! 他根本不需要在意任何事情!更不需要思考任何东西! 哪怕落了,他也还是浮毯上的一点白毫,与那白芦荡里的洋流一起波动! 她们中的任何一支都似完全拥有着彼此!任何一支芦草似乎都已扩散开来!任何一抹白色都像是由所有的她们交叠织就!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里凌乱得很!却也茂盛得很!在这白芦荡中,永远不存在任何“孤单”!永远不存在任何“迷茫”!永远不会有任何的“空洞”出现! 御蓦然发觉——这正是他与那个废墟一般的“世界”同样渴求的状态! 一种自我追索!自我完足!一种近乎圆满的境界! 在这白芦荡的远方,他却忽然看到很多很多拥有圆形顶盖的漂浮之物! 御不清楚那里是否已经接近白芦荡的边缘,但是越往远处,那些漂浮物体便越密集,某些较为高大的物体似乎还有上下两层! 无处不在的绒花们悠然散开,远远望去,那些漂浮物体似乎是由许多根芦苇编制而成!在浮毯上方全部留有一扇可以出入的门洞!似乎竟是人造之物! 在更加遥远的地方,似乎还有更多芦草的影子摇曳出不算自然的姿态,彼此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团此起彼伏的未名群落! 他环视四周,却见几乎所有远方都有这样的群落存在! 如果说那些群落如同白芦荡里横向远方的某种植物的话,那些漂浮之物便是平铺开来的巨型根系!将那些奇异的群落与白芦荡紧紧连为一体! 所有的群落看上去要比御所在的地方还要浓密!但却彼此拉开着很长一段距离! 那些群落当然都是白色的!所以它们之间的地方明显有些黯淡! 不止如此!他还看到那里的绒花时而竟会突然旋卷而起!比最为高大的漂浮之物都要高出数倍!就像一道又一道从天而降的旋风! 煞是诡异! 他还想继续望去,可是这片白芦海洋却与此时突然扭曲起来! 就像魔造影石中时常可见的大片雪花!伴着似有还无的“呲呲”之声,转瞬之间竟然不知去向! 他与这个空空洞洞的“世界”似乎同时呆住了! 这个“世界”似乎不清楚何以谓之“恐惧”!但是御清楚! 所以整座空间骤然恐惧起来!无数粒微尘在无比沉暗当中,无声无息地寻找着!挣扎着!号叫着!!! 御也在号叫着!撕心裂肺!!! 但是这个“世界”如今根本没有光了!!! 那丝白芒彷佛只是由那白芦荡中粉碎出的一滴泡沫! 白芦海洋何等浩荡,那滴泡沫就有何等空洞! 然而更加恐怖的却是! 哪怕御还在叫着!这个“世界”却又再度凝滞下去! 混混沌沌! 空空洞洞! 废墟一般!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八 除籍!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儿……婆婆再问你一遍……非要这样做么……” “是的!婆婆!” “……你知道的……耳语森林里住着数亿妖精族人!只要婆婆一句话,哪怕七星宗师都会无条件服从的!” “……但妖精们也是人啊!因为我的任性便要他们付出上百年光阴!而且同样可能有生命危险!这种事情太奇怪了!我……我实在不能接受……” “……好吧……婆婆知道了……” 桌上那张特制的魔造书页已经展开了半天,终于有笔墨落了上去,几行力透纸背的文字过后,一点元力犹豫着被投入书页,在文字下方化为一根奇异而又华美的羽毛花纹,凝而不散! 这张看似很厚的书页出乎意料的轻柔,但质地却是极其坚韧,在如今魔网遍布的人间界域里,也只有极为正式的文书才会用到这种魔造书页! 御捧在手上仔仔细细看了看,这才将其卷起,郑重地放进了手链。 婆婆见状又是叹了口气,紧紧皱起的眉头仿佛更深了几分! 自回返大宅到现在的大半天时间里,婆婆叹过的气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多!但是这位身处人间顶端的妖精女王陛下却也明显无可奈何!只好阴沉着脸离开座位,转身回到卧室里去! ………… 新年假期在今天便正式结束了,整座人间将如过往许多年节那样,重新步入正轨。 不过欢乐的气氛却还姗姗未去!五颜六色的彩灯和礼花鞭炮的残屑仍还随处可见!一张张面孔上依然挂着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慵懒! 所以,对于这位头戴一顶雪白雪白的高“帽子”、身后跟着两位镜像般美丽侍女的奇怪少年,绝大多数人们也只是扫上几眼便不去在意! 御微低着头,在这令他倍感陌生的喧闹当中匆匆穿过,完全顾不得体内潮水般涌来的疲惫与酸痛! 仍在熟睡的小家伙稳稳当当“坐”在御的头上,肥硕的臀部几乎软软垂到他的眉间,两只似乎宽大许多的雪白“翅膀”更是遮住了大半张面孔! 回到宅院已经一整天了!他体内的黑白元力却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流元视界当然更是如此!那团诡异的元轮依然还如消失一般! 阵阵虚汗在额头上“嗞嗞”冒着,耳旁隐约还在的低啸之音更是令他不得宁静!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只是正常走路都有些困难!但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前来学院!去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当然不方便佩戴面具,却忍不住把更加沉重的小家伙“戴”在了头上!就和伏在他肩头的那条发带一般,多少能让他感到一点安暖…… 小三小五依然警惕着身边经过的所有人!但她们的目光永远都在御的身上!她们的脚步也同样如此! 当他们匆匆穿过1号光明塔底的街心花园,匆匆走向伽罗学院大门时,身边的喧嚷之声却更加大了! 因为这顶很有几分喜感的白帽子早已被绝大多数伽罗学员所熟知!这个形象在如今的伽罗学院早已是独一无二! 不过这些喧嚷却显得非常奇怪! 以往那些充满侮辱和唾弃的议论声虽然越来越少,但此刻竟似完全化为乌有! 无论稚嫩还是老成的一张张面孔上挂满了兴奋和艳羡!甚至流露出某种与有荣焉的高涨情绪! 这般不可思议的“待遇”突如其来,却让柳眉竖起的小三小五多少有些无措! 人群某处忽然传出一阵低低的嬉闹与推搡,只见一位女孩子忽然走了出来,拦住了他们! “……学……学长好!” 她似乎鼓足着全部勇气,低声问道: “御学长……莉莉丝小姐当众表白的那个人……就是您吧…… “请问……您与莉莉丝小姐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是恋人吗……” 从领口的纹章可以知道,面前这位女孩子是位初等部一年级的学妹,可是她的身形竟与小可非常相似!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非常相似! 御只微微扫了几眼就低头下去,胸口蓦然传出阵阵抽痛! “不是!” 他低声道,继续朝大门走去! 但是一枚魔造影石出现在女孩手中,定格住的那幅影像仿佛早已被反复确认过! ——在演唱会明亮的聚光灯下,薄薄的一层面具似乎已被那夜的热浪完全融化!明显露出所有伽罗学员早已熟知的!那张祸水般的面孔! 女孩举着影石,急声问道: “学长!您难道是拒绝了吗?! “那可是莉莉丝小姐啊!您……您怎么可以拒绝她呢?! “您难道是有什么顾忌吗……您放心!我们所有人都会支持您的! “……学长……学长!” 女孩显得很是焦急,甚至有些不依不饶,但她早已被小三小五挡在身后,只听那位让她与所有同伴激动了整个新年假期的学长冷冷说道: “那不是我! “你认错人了!!!” ………… 八点半的上课钟声准时敲响,喧闹的学院广场很快便空旷起来,但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面,两位熟悉的身影依然坐在那里,也正在朝他们招手! 她们当然是湘湘和兰欣两位姑娘,自五大学院交流会到现在,虽然中途也停顿过几段时日,但在这个时间段里,这张长椅早便已是这个特殊圈子的独占之所!便是路过此地的学院导师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不过在阿布熟睡之后,抚弄小家伙的“特权”几乎被这两位姑娘完全霸占!另外几位满腹牢骚的男生心知无用,索性直接去演武厅里等着…… ——反正她们早晚会来演武厅汇合的,然后一起度过整整一个上午,在对战或是训练之余,男生们有的是偷偷抚摸阿布的机会…… 这样平和的日子也已经不短了,这个小圈子里的所有人都很满意,至少在新年假期之前一直如此! 但是今天,御却始终低着头,努力迈动灌铅一般的双腿,朝探索高塔的方向走去,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若非身体状况实在太差,手链里的各样卷轴还是很有希望帮他避开这里的,或许在路经光明塔时他就应该接受两位妹妹的“好意”,速度更要快上很多…… 不过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御很清楚,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见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长椅上倏然动起一阵微风,御眼前一花,便又被拦了下来! 湘湘队长的实力看来早已恢复完全,距离晋阶大师也更加近了,就连小三小五两位妹妹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 湘湘诧异地看了看满脸戒备的两位女孩子,没有太过在意,目光很快转往那团雪白上去,轻声问道: “都这么多天了,阿布还没醒吗……” 她说着,便很自然地伸手抱向阿布,笑着说道: “你这家伙也真是的!阿布要是知道自己被当成帽子戴着,说不定会闹脾气呢……” 可是湘湘的手臂忽然顿住了,因为那顶白色的帽子明显避了开去!两只厚厚的“翅膀”也歪了些许,露出明显沁满汗水的苍白脸颊! 湘湘愣了愣,表情明显紧张起来,迅速问道: “御!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兰欣此时也跑到湘湘身边,微胖的脸蛋上一片红晕,却也焦急地望着御,眼里满是关切! 然而她们却被满脸戒备的小三小五挡了下来!御沉默着微微错身,继续往高塔方向走去! 小三小五两人就像一道无礼至极的人墙,始终跟随着御的脚步!但是湘湘当然明白这是谁的授意,她紧紧缀在御的身后,急声问道: “御!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呀!” “……我没事!” “那你是要去哪?兰陵他们都在演武厅啊!” “……我要去见两位院长!” “哦……是去提交毕业意向书的吗?” “……不是!” “……征兵令的事情你肯定也知道吧!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寒节了,因为征兵令的事情,学院很可能会让我们在寒节之前毕业!早上我们几个人简单商量过,我们都准备去报名的!御,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 “我听说西娅宗师不是也去北方了么?想来千羽宗师和其他很多导师们也会去吧!咱们的实力虽然还很差,也不可能加入战廷军团,但是在兵站里做做后勤杂务也没关系啊!咱们一块儿去报名,想来分到一个兵站的机会也更大点!御,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了……” “好吧……那……你去吧……我和兰欣还在这里等你……” “……” 这番奇怪的举动早已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周边的教学楼上已有许多颗脑袋偷偷探出窗子望向这边!但是广场上的两位女孩子却浑然不觉! 她们怔怔站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回到长椅处坐下,兰欣照例搂住湘湘队长的一支手臂,静静地依偎着,好似成了一人…… 然而她们并未等待多久,那位让她们牵挂的少年与两位镜像般的侍女便远远出现,沿着悠长的小径迅速走来! 雪白的“帽子”依旧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面孔,但在那位少年的眉眼之间,却依稀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湘湘和兰欣不由得相视一笑,女孩子们的预感都是非常强烈而且准确的! 即便御和小三小五两位姑娘方才表现得再是无礼,也一定是因为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现在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他们之间一定也会是从前那般样子! 因为,那毕竟是御啊…… 像水晶一样清澈,又像晨露一般温柔的少年! 她们永远不愿失去的朋友! 可是她们还未来得及远远挥手,一阵急促的钟声蓦然响起!却是伽罗学院紧急公告的钟声! 只听一声熟悉的轻咳之后,伊恩院长沉声说道: “伽罗学院初等部! “原三年级学员! “御!!! “在冲撞神坛、公开审判之后!此人依旧行为不检!况且屡教不改! “本人与乐文来院长一致决定—— “开除学籍! “废止其伽罗学员身份! “自即刻起!此人的一切行为与我伽罗学院!以及所有伽罗师生! “再不相干!!!” 伊恩院长的声音似乎压抑着许多怒意,这段公告竟被一连道了三遍!却根本没有任何解释! 整座伽罗学院都怔住了! 所有伽罗师生都知道!这是院规所有处罚中最为严厉的那一项!!! 开除学籍! 废止伽罗学员身份! 这是学院对学员所能做出的,至为割裂至为鄙弃的否定!!! 翻遍伽罗学院所有档案,似乎都找不到类似的记载!!! 那位公然带着美貌侍女招摇过市的“祸水”! 那位眼看就要迈出学院大门!从此与“伽罗学院”这个名字“再不相干”的“罪人”! 到底是何等恶劣的“行为不检”?!又是何等顽执的“屡教不改”?!竟让两位德高望重又和善如亲的院长大人都决绝至此?! 在那场公开审判之后,在“御”这个名字被几乎所有人踩为烂泥的日子里,或许唾骂他的某些人们也恨不得看到今天这般“正义”! 但人心是会变的! 不知不觉之间,即便是这“某些人们”都不得不承认! 那位少年的寥寥几场战斗曾经是何等惊艳!曾经让他们何等激奋! 曾经可笑至极的肉体锻炼背后,竟是何等令他们自愧不如的刚韧意志! 即便那位少年拥有祸水般的容颜!拥有了“妖精少主”的身份!又与不止一位少女宗师暧昧不清!甚至连那位绝世歌姬都公然表白! 但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某些人们”的心中竟然不再发狂一般嫉恨!甚至开始觉得理所当然! 更遑论此刻在长椅上呆坐着的,两位木雕泥塑般的少女! 还有自演武厅狂奔过来的另外几位少年! “……站住!” 湘湘的呼唤明显带着颤音!御仿佛顿了顿,脚步却毫不迟疑! “御!!! “我叫你站住!!!” 于是御站住了,他转身过来,静静看着眼前娇躯战栗的少女,那束熟悉的马尾长辫还在荡着,熟悉的镜片背后竟然起了雾气! 他们离得很近!但是他们的脚间却有一条无形的界障!沿着伽罗学院不算多厚的两道金属门墙中央! 将那条缝隙割作两半!!! 湘湘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目光霎那间缩了回去!复又紧紧黏住那团雪白! “御……我知道这肯定是你的决定! “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御的心脏狠狠抽搐了几下,但很快就平复下去! 因为“出离”醒过来了!在他意料之中的这个关键时刻!被早有准备的他无比强硬地唤醒过来!!! 于是御的眼中只能看到浸透骨髓的冷漠! 如此冰冷的目光刺将过来!竟让这位千人中队的“长官”如被三棱刺剑狠狠扎透一般!瞬间避了开去!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无比冷漠的话语狠狠搅动着湘湘的心!面前这幅陌生面孔她曾经见到过! 但在那个时候,面前之人说的却是“交给我”! “相信我”!!! 所以不管这种冷漠有多么不似人类!她依然心甘情愿做他手中的一把刺剑!!! 但她从未想过这冷漠有一天会刺向她!!! 刺向这个温暖的小“圈子”!!! 刺向面前这位少年曾经无比渴望的东西!!! 在湘湘队长身后,兰欣……兰陵……乾天……熊野…… 都来了! 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们同样无法接受这般凛冽如刀的冷漠! 然而,即便大咧咧的兰陵!大嗓门的熊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还有些畏缩!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过几天没见,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湘湘的身体瑟瑟抖着!竟像一片即将摔落的枯叶! 但她狠狠甩了甩头,似乎也甩掉了两点晶莹水星!努力望向面前这两道无情霜雪! 但是御又动了! 他举起了一只手臂,在身前的缝隙中冷冷切过! 只听他冷冷说道: “神坛强者的口谕你们没听到么?! “从今往后! “我与你们! “与任何一位伽罗出身之人! “再不相干!!!” 一 伽罗篇 一百七十九 孤山冻雨也灼心 - 御魔史话 - 京余 如果身在高空俯瞰整座1号塔区,便能看到她紧紧依偎着不算多么高大、却如船头撞角般巍然矗立的凤鸣山,向南是一片视野极好的富饶平原,北侧就是连云山脉难以尽数的崇山峻岭,险峰激流随处可见,当然也是藏匿避险的绝佳之地! 早在建成之日起,优越的地理条件便注定了1号塔区是整座伽罗城邦的起点! 便是三千余年后的今天,在早已成型的光明塔林之中,1号塔区依然踏在伽罗城邦最北侧的边境线上,就像一位无比忠诚的老帅,永远置身于和平与战争的分野! 虽然1号塔区不会像连云山脉更北端那样,终年被冰雪所覆盖,但她绝对拥有气候分明的四季! 按照过往许多年的经验,在议会历的新年假期结束之后,1号塔区很快便会迎来不止一场鹅毛大雪,最低可以达到零下十几度的寒冷天气至少将会维持一个月,直到皇朝时代延续下来的旧历新年度过之后,气温才会渐渐回暖,春天才会姗姗到来。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这不仅是比议会历法更加悠久的传统,更是几乎整座人间界域的悠久属性,同样也是所有人间学院都将寒节放在旧历新年附近的原因。 当然了,在不同的地域之间,“季节”这个概念也不太一致,许多教科书中都有提到——在两片主大陆的南方,在星罗城邦更南侧的跨越了某条无形界限的海域里,冬季和夏季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按照魔造学的解释,那条无形界限同样也是脚下这颗“星球”的南北分割线,正是这颗寄养整座人间界域的“星球”自转轴心有所倾斜,并不像真正的陀螺一般在围绕太阳公转的平面上笔直“舞蹈”,阳光直射的位置在一年当中才会在南北分割线间交替移动,人间才能拥有如此奇妙的季节变化! 只不过这些解释对于很多民众而言,也只是无法切身体悟的“概念”罢了,毕竟在魔天碎空之前,史上那片东西走向的广袤陆地几乎全部都在分割线的北侧!在碎为两瓣之后,穹顶阵法的存在又阻断了探索茫茫海域的可能! 所以在绝大多数民众心里,夏天就是热的,冬天就是冷的。 然而1号塔区的这个冬天却显得尤为反常! 在等待旧历新年的日子里,1号塔区的天气却像喜怒无常的孩子一般忽冷忽暖!可是降水却比往年还要丰沛! 进入旧历丑月以来,1号塔区不见一场大雪,竟却下了十几场更加教人难熬的“冻雨”! 眼瞅着又要过节了,而阴沉沉的云层依旧压在头顶,天气也丝毫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 许多民众却也不得不顶着凄冷透骨的北风,尽可能慢地走在被厚厚一层冰壳完全覆盖的街道上,争取尽快置办好年货! 而在早已被霜凇冰挂所覆盖的凤鸣山中,在腐叶与冰块揉杂出的一条山间小路上,一顶雪白雪白的“帽子”也在慢慢地由远及近,厚厚的防滑鞋底踩出“吱吱嘎嘎”的碎声! 在这顶“帽子”身边,四条纤细发辫与宝蓝丝缎扎起的蝴蝶结依然紧紧相随,两位镜像般的美丽少女依然穿着水晶般的鞋子,细长的鞋跟每一步都会深深扎进湿滑的冻土里,需要很准确的发力才能正常行走,很是不便!但是她们却依然全不在意! 小路曲曲折折,就要下到尽头,山脚下的那片宅院也快要望不见全貌,山中此时却又下起了雨! 淋淋沥沥的雨滴很快便凝成了冰粒,落到无数条冰枝上,仿佛无数根正在寒风之中缓缓拉长的白色蜡尾,很快便与白茫茫的凤鸣山不分彼此! 毕竟是两份法神传承的拥有者,御不需要太多思考便已明白这场“冻雨”的成因。 和许多个冬季一样,寒冷的季风会在这个时节越过整座连云山脉扑入这片平原,本应继续向南而去,但在这段时日里,平原上却在反常升温,早前的最低温度都已升至零度以上! 当外来的强冷季风遇到本地的暖湿空气,就会像根楔子一般插向下方!地面附近的温度会骤然降至冰点以下,而暖湿空气则被迅速抬升,成为现在这片压在头顶许多天的阴沉云层。 而云层上方其实依然还是低于冰点的,当上层云中的冰晶和雪花落入明显温暖的云层中时,便会化为某种温度低于冰点,却还依然保持液体形态的“过冷水滴”。 此时的地面附近却还在冰点以下,所以这些“过冷水滴”落到任何地方便会迅速冻结,“滴水成冰”! 而在巍然屹立的凤鸣山间,冷暖空气的胶着当然更加显著!较之1号塔区的其它地方,这样的“冻雨”当然更要频繁一些! 这些念头如机械一般冰冷生出,“出离”隐在它们背后,却也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然后便随之一掠而过,在御废墟一般空洞的心里,甚至称不上是在“思索”! 他和小三小五两位妹妹的脚步并未因此迟滞多少,尽管他们的衣服上同样沾满了冰粒,连那顶雪白的“帽子”都厚了些! 好消息是,他的元力在几天前终于开始恢复了,耳旁的低低啸音也如幻觉一般突兀消失,流元视界虽然依旧虚弱无比,但随着黑白元力的归来,却也不出意料地勉强可以使用! 不但如此,他的元力上限居然一路飙升到了六千以上!体内所有元力脉络都被撑开了许多!直到现在他都还有“饱胀”般的充盈之感! 脑后那团元轮也同样恢复了感应!在“出离”指出的景象中,那条惊心动魄的中央裂口居然朝向黑色那边微微弯折了些许! 又或者是中间那层不知名的灰色物质消散了些,显得更加孱弱!更加力不由心…… 不过这些变化其实都离不开那具淡漠映像的某种“计算”!甚至取代了流元视界曾经“进化”出的计算能力! 就连白色那半元轮上一丝极难分辨的,但的确已经消失的极微小裂纹,“出离”都在第一时间指给他看! 就像那层胶连黑白的未明物质一样,在“出离”给出的数据里,那般灰色与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九以上!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但是“出离”根本没有给出这种结论的意思! 它的特质就是无比极端的客观与理性!是一团冷冰冰的运算与数字!目前掌握的参数还远远不能描述这轮虚无缥缈的存在,对于连最基本的概率都无法计算的事情,“出离”更是从不开口!这或许也是它为数不多的“个性”之一…… 相比起来,“暴虐”就安静得很!尤其是在他被逐出伽罗学院的这大半月里,除了一帧又一帧的血色回忆化为一粒又一粒沸腾浆沫之外,“暴虐”本身并无异动,御也根本不敢主动去触碰它! 对御而言,这大半个月的等待时间真的无比漫长!漫长到他根本不愿回想其间的任何事情,哪怕这些回忆里处处充满亲情! 早饭……午饭……晚饭……各种各样的珍贵食材…… 品茶……午睡……散步……无微不至的关爱陪伴…… 但当这些琐事于午夜洄游之时,他却突然觉得陌生得很!竟似找不到半点他存在过的痕迹! 当理性与冷静越发习以为常地完全归于“出离”,当痛苦与其所有衍生之物习以为常地完全归于“暴虐”,他不知道自己剩下的还有什么!空空洞洞的心中只有死亡一般的冷寂! 他被完全困在空洞铸就的混沌当中!一连困了十几天!漠然如渊的空虚与迷惘直没至顶!没日没夜地浸泡着他!就连一口喘息都全无可能! 好在他已做完了那件事情! 尽管割舍背后是唯有他才明白的痛楚,但这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他总算可以放心一些…… 黑白元力恢复之后,他也终于可以走出院子!于是脑海里的那张“表格”就有了新的“日程”!凤鸣山巅的岩石上也留下了许多黑白元力崩散后的痕迹,尽管那个无比震撼的招式如今根本无法复现! 因为他的心里空空荡荡! 所剩无几的那个“他”根本就没有所谓“心境”可以借助! 那夜的黑暗记忆如今仿佛成了“出离”与“暴虐”的绝佳养料! 哪怕是把那些记忆凝为晶体又搁在眼前!也很快便如泡沫般飞碎! 何况他根本不想与任何一具映像发生任何接触…… 听两位妹妹说,长椅上的那些人们曾经不止一次拜访过这座大宅,也不止一次在门前站了很久很久……如今初等部三年生的毕业典礼已经结束,那些人们应该也已回到家中,或许在旧历新年过完之后,他们便会陆续集结,奔向遥远的北方冻土…… 但是,御依然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他依然无法和决定那件事情一样,决定自己究竟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回想起来,自魔法阵学实践课到现在的两个多月里,他已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的心智也早已成长了太多!甚至有了些从婆婆或是伊恩院长眼里才能捕捉到的沧桑! 但这全无用处! 在听过鸣一先生那番话后,他根本无法否定某种笃信之物的破灭!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幼稚的!许多常识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失忆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其实就是一张白纸! 是周遭这个世界影响了他!在这张白纸上一笔一笔刻下无比温暖的印迹! 哪怕在学院里被孤立两年之久,他也从未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美好! 但他如今终于知道,他所知的不过只是一个极小极小的角落! 真正的这个世界其实漆黑一片!到处生有毒疮! 就连鸣一先生与乾议长那般人物!这百年来都只能修修补补!直到今天,律法之道彷佛依然还是一个前路漫漫的远大理想!一个捉襟见肘、勉力维持表象的美丽童话! 就像他曾经笃信过的真诚!善良!还有古往今来无数人族赞颂过的种种美德! 难道在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看,人心竟是恶的?! 难道正因为人心在宏观上是恶的,所以才会如此向往那些求之不得的美好?! 难怪在那具无比冷硬的担架上,“出离”与“暴虐”会发出那般刺耳的冷笑! 婆婆与两位妹妹当然是善的!但纳兰伊人姐弟与其背后的纳兰家族却是恶的!遍布人间的黑市更是恶的! 他已然与之割裂的那个小圈子当然是善的!但是那些讥笑、毁谤、孤立他的同窗们,虽然从结果上看并未真正伤害到他,所作所为却也是恶的! 他现在依然身处这个广大世界的小小角落,或许正因为这个角落是善的,所以他才能是善的! 但是接下来呢? 他是该继续蜷缩在世界一角?! 还是应该走出这里?! 他是该继续追索法神大人的遗愿?! 还是应该挂起那枚徽章?! 他是该继续这样空洞下去?! 还是应该主动碰触“出离”与“暴虐”,试着去同化它们,或者被它们中的任何一位所同化?! 他依然没有答案…… 这条小路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弯处,周边的所有林木早已被鹤爷爷砍去建了苗圃,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斜坡! 鹤爷爷的小院依然空着,他与婆婆一样,在半个多月前便离开了凤鸣山,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靠近宅院大门的两间小院也是空的,至少现在,两位院长或是薇儿妹妹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宅院另一侧的两间院落却有炊烟冒起!天色已经昏暗下去,只能依稀看到几道人影憧憧,不知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他也没有余力去关注这些! 凄冷的雨滴还在阴阴落着,这座冰封至深的孤山却像燃着苍白已极的诡谲之火,无情地灼烧着,向着他与这座宅院围猎而来! 一 伽罗篇 一百八十 三年之约!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今天是旧历丑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旧历中整年整岁的末尾,在皇朝时代,这一天的夜晚被称为“除夕”,与新的一年首尾相连,意为“岁穷月尽、挨年近晚”,是辞旧迎新的重要交界,也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 节日假期当然是有的,但却没有议会组织的大规模庆典,因为这个夜晚有“守岁”的传统,是属于家庭或是家族的私有时光! 御的日常生活并无什么变化,至少表面看来就是如此! 或许是宅院里的日子实在太过平缓,仿佛可以永远维持下去,现在的他已渐渐学会将绝大部分情绪努力压进心底,在婆婆和两位妹妹面前努力表露出渐渐“正常”的状态,嘴角扯出的笑容看上去也不再那么勉强! 过往的两个除夕夜当然是在高强度的基础训练里度过的,御也照样会听到唯有今晚才会敲响的午夜钟声,即便基础训练如今已然极少,他的那张“表格”也照样还是满的,他照样显得非常规律,也非常忙碌! 对于这些事情,婆婆也和往常一样,除了唠叨几句之外,几乎没有干预过。 御如常地吃过晚饭,如常地主动洗完碗筷,走出餐厅之时,却被婆婆叫住了! 婆婆依然坐在主位上,直直对着厅堂正门,刚刚沏好的热茶在扶手边的小几上散出氤氲香气,但这整间厅堂的布局却已大为不同! 屏风与卧榻已然不见,成排的盆景和壁挂均被撤去,就连那张厚重的会客绒毯也已不见了踪影,露出光滑而冷峻的青石板面! 主座与正门之间依然留有三米余宽的过道,但两侧却密密麻麻摆满了座椅! 除了隔“岸”相对的最近两排座椅略显庄重以外,其它的椅子便似没有了顾忌,在它们背后如林而列,几乎占满了所有空间! 在主座的侧后方,还有一张座椅紧紧挨着!婆婆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却只是吩咐他坐在自己身边,没做任何解释! 在他们身后,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早已静静站在那里,眼帘却是深深垂着,仿佛并未看到他询问的眼神。 一根颀长的羽毛不知何时出现在婆婆手中,无比鲜艳的羽束流火一般舒张开来,中间那枚水滴状的纹路更像一只火焰绘就的明眸,正在轻轻睁开,显得更加威严不侵! 御心里清楚,祂应当就是“凤羽”——传闻中妖精女王陛下的专属神器! 但当他的目光转过来时,所有羽束似乎瞬间炸了一下,那只“明眸”也迅速侧了开去,仿佛根本不愿与他对视! 御同样也被那抹倏然乍现的火色刺了一下,不敢再看!厅堂之外依旧没有任何照明之物,而宅院大门依稀却是敞开的!晦暗的宅院中隐隐可见阴影重重,它们沉默着涌入宅院,又沉默着涌向各个角落! 此起彼伏的鞭竹声远远传来,借着稍纵即逝的焰火之光,只见偌大的宅院里几乎站满了妖精一族的战士! 只有一条同样宽度的小径空了出来,直达宅院大门! 靠近厅堂的妖精战士们或许全部都是宗师级别强者,气度极为不凡!但他们却依然守卫在小径两边,就像一道无比坚固的藩篱!他们的目光也与所有同伴一样,直直落在宅院大门之处,默无声息! 小径很快便迎来了十几位客人,似乎约定好一般在大门外驻足了片刻,便迎着所有战士们的目光一路走进厅堂! 为首的两位原来是鹤爷爷与奥古斯都老族长,他们均未开口,只是礼貌地与婆婆点头致意,见御望过来,老族长也同样温和地微微点点头,鹤爷爷更是和平常一样,还给他一张灿烂的笑脸! 然而这两位长辈很快又相互瞪了一眼,竟是肩并着肩,朝着主座下首的第一张座椅大步流星走去! 御眼前一花,只见一柄“耙犁”式样的古怪器具倏然出现在鹤爷爷手中,暗纹遍布的耙身似乎还能闻到泥土气息,却在端头之处弯出一道极为冷厉的倒钩,与一条粗壮的“横梁”紧紧卯在一起! 九根寒意逼人的颀长锥刃就像梳子一般,齐齐镶嵌在那根“横梁”上! 而在奥古斯都老族长手中,一枚浑圆无比的法球也在疾速旋转!无数道细密电光不断闪过,却充满了某种规则韵味,内里似乎蕴含着更加深邃的奥秘! 虽然毫无半点气息外露,但这两位老爷子早已是红光满面,彼此争锋的目光也愈发凶狠! 直到婆婆冷哼一声瞪过来时,两位神坛强者这才齐齐泄气,还是鹤爷爷身手矫健些,抢先一步坐进那张椅子,奥古斯都老族长大袖一拂,气呼呼地坐了次席,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回避着婆婆的瞪视,似乎都知道有些理亏! 两位老爷子身后,绝大部分依然是御熟悉的那些面孔! 星罗城邦的海大先生!魔法师公会的哈雷会长!伊恩与乐文两位院长!断刃学院的鹤无虞院长!星罗学院的沐先生! 还有一位头生重角、唇间两条颀长垂须的妖精一族强者不知名姓,但他应当同样也是神坛!看向御的目光也极是和善! 这些神坛强者依次落座,同样都在御这一侧的坐席! 错后几步进入厅堂的,便是萍姑姑、铁头陀、铁木兰这三位伽罗柱师,在其他几位宗师强者当中,御竟然见到了那位曾经给自己进行初级魔造师考核的“根海张”先生! 在婆婆面前,宗师强者们的礼节极为正式,接着纷纷坐入神坛强者们身后! 厅堂里再度沉默下去!唯有那根“凤羽”、那杆“耙犁”、那枚“法球”、还有悬于海大先生肩头的那柄“璞玉”式样的魔具时而散出几缕难以名状的压迫之感,似乎多年未见的老友在低声交谈! 这些强者明显属于婆婆一方阵营!这间厅堂居然汇集了人间界域接近半数的神坛!他们来得很早,却一直等在这里!直到午夜钟声敲响! 鞭竹与烟火顿时沸腾起来,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时间,争相点缀起这个不同寻常的夜境! 而在宅院门外,忽然又有几道人影同时出现! 他们同样似乎早便等在那里,却于此刻方才踏着钟声沉步迈入这座宅院,一路穿过不知多少双妖精一族强者的目注,径直走进厅堂! 为首之人,竟是人间议会现任议长,御名义上的“师伯”,乾如一先生! 不过“乾议长”的身体明显带着虚意,行走间衣袍摆动得也不甚自然,应该只是乾议长的一具英灵化身! 在御的记忆里,同样的英灵化身他只在伽罗图书馆门前见过一次,却不知为何对他那般冷漠! 这位“乾议长”环顾一圈,却只与婆婆点了点头,然后缓步向前,在另外一张“首座”上淡然落座! 尽管“乾议长”的目光半分都没有落到御的身上,他却莫名地感觉通体冰寒,就连身下座椅都似冰铸一般刺骨! 紧随其后的也是一位气宇非凡的老者,他的面容与乐文院长非常相似,对在座神坛们的礼节也要郑重许多,但明显只是礼貌与客套! 唯有当他望向乐文院长之时神色才有些阴沉,而乐文院长也难得地正襟危坐,扯出一脸难看的笑容,拱手为礼! 在这两位神坛强者身后,却只有那日审判时见过的伊索神官!他依然披着一条象征宗师级别强者的黑色绶带,小心地坐在最靠厅堂正门的座位上,却与两位神坛强者并排! 没有任何寒暄,于是厅堂又安静了!但这里的气氛却越发凝重! 三位来客皆是两手空空,但表情却极为镇静,就连不知为何前来的伊索神官都是如此! “乾议长”与那位老者更是从容不迫,竟然闭目养起神来! 主座上的婆婆同样垂下了眼帘,不知到底在等什么! 不过伊索神官却悄然偏头过来!他没敢看向婆婆,只深深望了御一眼便又低头下去,眼里迸出令御不明所以却无比熟悉的毒怨之色!就像要把坚硬的地板也深深刺出洞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零星的鞭炮声也已寥寥无几,直到整座1号塔区似乎都安然睡去,“乾议长”终于开口了! 只听他道: “女王陛下!时间应该到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引子,厅堂之中顿时煞气四溢! 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许多道势场倏然乍现!霎那间仿佛已然交锋了无数个回合,空闲的那些座椅在摩擦声中节节后退!早已洞开的门窗抖颤不已,发出低低的“吱噶”声响! 在座的宗师强者们纷纷现出元力实体,却全部都在苦苦抵挡!借助身前神坛们的些许荫护才勉强得以维持原位! 那位伊索神官的身上更是圣光大炽!浓重的神圣之力竟然凝为一身洁白的“羽袍”!却依旧被那些无形势场漠然震开,几乎退到了墙角! 圣洁的神力羽毛像雪一般接续飘洒!那件“羽袍”肉眼可见地薄了下去!伊索神官的脸上尽是惨白,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做任何事情! 而“乾议长”与身旁那位老者依然平淡从容,却似全然不知他的窘迫,没有半分照顾他的意思! 御茫然看着这些,眼前这一幕仿佛魔造影石投射出来的虚像!在“乾议长”的那句话“掷”出的同时,他全然不知身后的两位妹妹竟也瞬间面色苍白!娇躯激颤!哪怕她们所在之处风平浪静!毫无任何势场影响! 但这场“虚像”很快便告一段落,因为婆婆的手按了按! “乾如一!拿过来吧!” 厅堂之外忽有北风呼号,但婆婆的语气竟似更加凛冽! “乾议长”依然那般淡然,仿佛面前整整九位神坛与四件至强神器逼视的并非自己!只见一根水晶模样的东西倏得现于他的手中,迅速飞向主座! 婆婆狠狠抓过那根水晶,贴放在额头上,然后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这究竟是何等物件,竟让这位妖精女王陛下仔仔细细查验了很久,慈祥的侧脸竟也泛出阵阵扭曲! 水晶终于又被婆婆狠狠捏在手里,仿佛稍一加力便要粉碎! 她似乎心有极大的不甘,但却终于点了点头,道: “不错!倒是没动任何手脚!” “乾议长”似乎微微笑了笑,却又稍纵即逝,应道: “当然不会!因为里面记录的全部都是真相!” 婆婆的身体微微前倾,却像整座凤鸣山一般压往下方,只听她冷冷问道: “乾如一!神殿的鼠辈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这般胆小?!只敢分身前来?! “你就不怕我翻脸不认,把乐文家主事的留在这里?!” 此话一出,厅堂中顿时传出“轰隆”一声炸响! 一团紫黑相间的雷云竟在婆婆的头顶骤然出现,电蛇狂舞!殷雷隆动! 那枚“凤羽”霎那间应激而起!在紫黑雷云周围飞速疾掠,却也只是如此而已,显得极为顾忌! 愣愣地望着上方,御忽然觉得这团紫黑雷云竟是那般眼熟! 简直就像“暴虐”诞生之前,在他心底某处很早以前便藏匿下的,某种属于毁灭的味道! “乾议长”身边那位老者淡然坐着,身躯依旧如松柏一般挺拔,面前如山倾倒的威势彷佛清风拂面,目光竟是那样坚毅! “乾议长”摇了摇头,歉然道: “女王陛下见谅!我本欲真身前来,但北方局势实在凶险!须臾不敢疏忽大意!” 尽管整具化身都被死死压在座位上,袍袖间的虚意更加明显,但是“乾议长”的目光毫无半分波动,从容说道: “即便真身前来,我也确信不会与诸位前辈开战! “这三年之约是在苏先生面前立下的!女王陛下!您虽然看似偏激,但‘信义’二字乃我人间立身之本!也是您与诸位成就神坛之道!” 婆婆蓦然一滞,只听鹤爷爷怒声叫道: “狗屁的信义!” 鹤爷爷转头望向婆婆,喝道: “大姐头!索性把那水晶碎了!您和凤羽大人足以对抗誓约雷云!剩下的交给我!” 御茫然听着这些话语,一种绝大的不安悄然间溢出胸膛,待到发觉之时,却早已将空空洞洞的心房全部填满!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源自世界背面的灰暗阴影!就连“出离”和“暴虐”彷佛都被驱赶出了这座人间!遥远得几乎与他断了联系! 所有神坛强者都在看向婆婆,这间厅堂里的坐席早已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婆婆的面色阴晴不定,但眉宇之间却是越发戾气深重!头顶上方直直压下的那团雷云也更加黑浓! 但婆婆却忽然望向了御! 所有强者霎那间都望了过来!只有御一个人定定坐着!浑然不觉! 在御的身后,一条极淡极淡的灰色影子彷佛被无比冷厉的烈风切割透彻!扭曲得就像一支连继续燃烧都是奇迹的残烛!但却缓缓凝出了形体!终于能够显化出来! 这条人影虚弱得早已无法开口!但他只是指了指那枚水晶,又指了指自己,所有强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之约!!! 婆婆的面色瞬间灰败!人间至强者的身躯此时竟如北方冻土终年不灭寒风中的!一根凄惶颤抖的枯草! 但她终于还是点头应下!于是那条人影欣然隐去! 于是那团雷云倏然便告消失,彷佛从未存在过般! 她的嘴唇颤了又颤,终于说道: “御儿…… “这枚记忆水晶……你看看吧……” 一 伽罗篇 一百八十一 尘封下的幻灭(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洁白的雪睡在云间,一不小心便悠然飘下,在这条直达凤鸣山脚的宽敞直道上,一支奇特的队伍正远远行来。 为首的那位少年身穿一件式样很是朴素的棉衫,没有什么装饰点缀,缎面也并不贵重,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孩子并无两样,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极其合体的剪裁与极其缜密的针脚,棉衫的制作者显然倾注了非比寻常的心血! 乌黑的一头长发被一条雪白的发带很随意地扎成一束,柔顺地披在少年身后。 两位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孩子被少年一左一右牵着手,却都怯生生地低着头,脚下也明显落后了些许,亦步亦趋地跟着。 那条发带的两端原本慵懒地伏在少年肩上,此时却倏地扬了起来,就像同样拥有灵魂的某种生物一般,不时在少年头顶扫过,把原本将会落到少年身上的雪屑完全挡了下来。 少年这才发觉,他立时转过头,惊喜叫道: “小三小五,快看,是雪!下雪唻!” 那两位女孩子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两只娇俏的小脑袋不约而同地偏了开去,脸上两团红晕越发鲜艳起来! 这也不怪她们,实在是面前的笑容太过纯净了!纯净到完全看不到半点杂质!也根本不存在半分作伪之色! 再加上略带稚嫩却已如此令人惊艳的眉眼五官,对于她们来说,简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 两位女孩子皆已是豆蔻年华,比这位今晚便将度过十五周岁生日的少年小不了太多,她们与少年相识已经两年多了,在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又被这位少年如神明一般救下之后,无尽的感激在她们心里迅速化为无尽的崇慕与依赖,属于少女的那抹心思如今也已暗生萌芽,化为更加令她们憧憬的某些心绪! 而与这些心思相对应的,便是她们在少年面前越发古怪的某些反应,要像起初那样无拘无束地言语笑闹,如今也只会存在于三人独处时的温暖时光里,对已经两年多没有离开那个村子的她们来说,实在很难发生在这条陌生的直道与奇特的队伍当中。 不过少年并未在意这些,依然与最初相遇之时一般无二,而他却忽然转过身来,在两位女孩惊讶的目光中理所当然地伸出手,仔仔细细地往下拉了拉她们的帽子,又仔仔细细地替她们把松散的围巾一一披好。 ——身后这两位早已被他视为妹妹般的存在!少年好不容易才能把她们带出那个村子,哪怕只有区区一天时间!这一路上她们的样子已是让他心疼得紧!身为“哥哥”,又怎能让她们担受半点生病的风险呢?! “会不会太紧了点?”少年一脸认真地问道。 “还……嗯……还好了……圣子殿下……” “……小五,我都说过好多遍啦,叫我名字就好了,以前不都是这样叫的吗……” “唔……谢谢苏……苏钰哥哥……” “嗳!” 少年开心地笑了,于是两位女孩子的脸蛋更加娇红,而在三人身后,那位名为“青烟”的中年女子也早已停下了脚步,一脸宠溺地望着他们。 自从两年多前少年第一次被允许离开凤鸣山脚的那座宅院开始,“青烟姑姑”便是那位一直陪着他走街串巷的人!这让宅院里其他十几位同样以“青”字为姓的“姑姑”们极为艳羡!虽然她们同样可以随时走出宅门,随时可以欣赏同样的那些街景! “青烟姑姑”的手臂上挎着一个精心编织成的竹篮,一大串金灿灿的果子被厚厚一层棉花包裹着躺在里面,清香四溢! 这种果子名叫“金杞梅”,口味极为上乘,但植株却也极是娇贵,在如此靠近连云山脉的这座塔区里,栽培起来尤为不易! 便是在富贵人家里,这种果子都是稀罕物事!因为这种果子的成熟期只有短短数天,过后便会迅速变质,很少有人会奢侈到使用空间阵法或是其它成本高昂的方式来满足口腹之欲! 但在两位女孩所在的村子里,那十几位尤其擅长耕作的叔伯们却是早在一年之前便已决定了种植金杞梅树的计划! 他们无法离开那个名叫“监狱村”的地方,光是向守卫们讨要种子就费尽了千辛万苦,然后又耗费了无数心力,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得以按时收获这唯一一串能够拿得出手的果实,在今天这个非比寻常的日子里郑重摘下,作为献给这位少年的生日礼物! 竹篮在中年女子的手臂上丝毫未曾晃动,而她的另一只手也早已悄然伸出,轻轻按在身侧那位身披重甲的将领肩上,于是那位宗师级别的将领连同后方一整队全副武装的甲士也便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类似的停驻也已发生过几次,这位将领也曾尝试过维护一下自身威严,却在这只看似柔弱的手臂面前屡屡碰壁,如今早已息了较量的心思! 但是这位将领却一眼都没有正视过那位少年!仿佛心有极为深重的顾忌!在如此澄澈的笑容面前,他又同样仿似自惭形秽! 而身后数十名甲士偶尔扫向少年的目光更要复杂得多! 有毫无保留的崇拜!却也有难以掩饰的怨愤!但流露最多的,则是深深的敬畏! ………… 这位名叫“苏钰”的少年加快了脚步,于是这支队伍很快便抵达了终点。 两位女孩子面前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半圆形的高墙平滑向外,围住陡直的凤鸣山体,还有几间寻常模样的窄小院子错落在外,整座宅院就像一朵柔和温暖的向阳花,就连高大宽厚的正门都显得寻常了很多,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正门是完全敞开的,宽阔的院子里却没有什么山石景观,除了随意铺就的几条碎石小路之外,便是洒扫得极为洁净的硬土地面,几颗古意盎然的粗壮老树稀疏地落在地上,与这座除了宽阔以外几乎没有其它特点的大宅一样慵懒。 小三小五两位女孩子好奇地四下望着,但甲士们整齐的踏步声却令她们突地一抖,迅速垂下头去! 苏钰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在那个被很多甲士重重看守的“监狱村”里,任何一位村民都是如此反应!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从此失去了极为宝贵的自由!更是因为他们曾经的凄惨遭遇!尽管那里上百名男女老少的性命都是被苏钰救下,但却无法抹杀他们曾经造就或者被迫经受的伤痕!更抹不掉整座人间对这个村落的深深忌惮! 虽然过了今晚方才年满十五周岁,但他却早已深深明白这些! 在那些可怜的村民当中,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是他最早救下的人,在那个村子里居住的时间也是最久的! 在两年多前,他终于完成了“心血引灵、借物藏息”的古老仪式,被他唤作“琳”的发带终于得以完全收束住他与生俱来的神圣气息,他终于可以走出宅院,在向往已久的喧闹声中无比快乐地奔跑! 也就在那一天,两位满身黑气!只差一步便将完全入魔的女孩子绝望地撞碎了窗户,摔倒在他的面前! 她们的父亲不知为何,竟已完全化作了魔民! 她们的母亲被自己的丈夫活生生地杀害!无比恐惧的她们试图阻止父亲,却被无比可怕的魔气侵入身体,在她们幼小的心灵和肉体上熊熊升腾!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入魔事件”!周围的人们早已远远退开,他也第一时间被青烟姑姑挡在身后!光明塔顶的当值强者几乎立刻就做出了警告,无比浓烈的术法光芒在高耸入云的塔顶蓄势待发! 在魔气即将没顶的刹那,那两位遍体鳞伤的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即便年幼如她们也早已明白即将到来的命运! 漆黑如墨的魔气之火是如此阴森诡厉!就连身为神坛强者的爷爷都曾反复告诫他要远远避开!但那两双无比绝望的眼神深深刺在他的心上!在那个瞬间,善良的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做些什么!而且他莫名地感觉到! ——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无形的神圣气息在发带飞扬间蓦然绽放,就连早已“体验”过无数次的青烟姑姑都怔了一怔! 两道粗壮的光柱轰然砸下!埋葬了她们狰狞嘶吼的“父亲”,但另外一道却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因为他竟然冲到两位“半魔民”身前,而那团刺目的魔气竟像遇到天敌一般退散下去!瞬间竟化作乌有! 好在青烟姑姑及时反应过来,替他挡住了轰击,但也因此萎顿了好几天,让他很是过意不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露神异!那身与生俱来的气息竟比神殿的“大驱散术”还要贴近真正的神圣!竟然如此轻易便能救下即将完全入魔的人! 从那以后,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座塔区!被他救下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就连完全入魔的真正“魔民”他都同样能够施救! 虽然恢复神智之后,那些已经手染鲜血的“魔民”们会更加痛苦!更加悔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生存下去的勇气!但是魔气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迹象!仿佛里里外外都被那身气息完全净化一般!竟似完全脱离了入魔之苦! 这却是任何一道“大驱散术”都无法达到的神效!就连爱琴大陆上那七位神殿主祭都望尘莫及!在西方神殿如烟似海的典籍里,也只有大梵天那七位神明能够做到! 但七曜诸神已有数万年未曾降临人间!这样的神迹也根本没有任何神殿势力宣扬!更有不止一位苍老的大神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望向他的眼神却很快便如看到了某种无比可怕的怪物!然后吐血暴退! 他虽然很是惊讶,却从未停止过自己的行动!因为他觉得既然自己有此天赋,当然应该竭尽全力去做!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诡异的神迹早已在人间议会中掀起轩然大波!若非他与众不同的身份,或许早已和他救下的人们一样,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但是这座塔区的监牢也渐渐不堪重负!在经过无数次严谨冷酷的检查之后,这些被救下的人们便被统统带到塔区边缘的一块地方,在重重甲士的森严戒备之下生活在那里,直到现在! 胖胖的厨娘大婶……温柔如水的浣衣姑娘……憨厚的铁匠大叔……还有许许多多曾被“亲人”们伤害!或是曾经伤害过亲人们的人! 还有小三与小五两位妹妹…… 他们只能瑟缩着生存在那个“监狱村”里!默默地舔舐着伤口!也唯有当他到来之时,那个枯寂的小村庄才会热切起来! 因为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他们无比崇敬的“圣子殿下”! 也只有在今天!在议会历3000年整的除夕夜晚!在恰好是他年满十五周岁的日子里!在同样也是他们苏氏族人需行“束发之礼”的重要时刻! 寥寥几位村子里的人才被允许出来,作为他的朋友前来观礼! 其实随行将领的“押解名单”上还有一位尚不知名姓的小男孩,是他前几日刚刚救下的! 小男孩似乎是山里猎户的孩子,却未曾办理户籍,遇到之时,小男孩的父母早已被光柱吞没,完全魔化的他却突然拥有了非同寻常的身手,竟然借助山石房屋一连躲过了好几道轰击! 在苏钰与青烟姑姑赶到之时,小男孩终于露出了妖魔本相,无比凶狠地冲向他们!尽管依旧被气息净化,但小男孩却趁其不备,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连皮带肉都吞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拦住怒气冲天的青烟姑姑,小男孩也被带到了村子,虽然恢复了神智,也能接受村民们的善意,但却半个字都没有说过,彷佛失去了话语能力! 尤其是在苏钰来到村子之时,小男孩彷佛受惊的小兽一般,远远躲避着他!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拜托最是温柔的浣衣姑娘好生照看…… 对于这些事情,苏钰很是无奈!但他从未后悔过! 因为不管怎样,村里的人们毕竟还活着!还能以“人”的身份继续存在下去! 至于深埋心底的那些疮疤,就像母亲说的那样…… ……时间久了……应该就会好的…… ………… 一 伽罗篇 一百八十二 尘封下的幻灭(中) - 御魔史话 - 京余 同样十分温柔的青烟姑姑当然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轻轻扣了扣大门,于是将领与甲士们很快便被赶来迎接的“青茗”“青霜”两位姑姑延请至宅院旁边的一个院落里。 而青烟姑姑自然还守在少年少女们身边,对姐妹们眼神里的某些不忿视而不见! 宅院里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靠近山体的主屋与两侧成排的厢房也显得很不起眼,苏钰照例一左一右牵起两只小手,朝着某间厢房兴冲冲地跑去。 对两位女孩子来说,身后的青烟姑姑早已很熟悉了,身边的空旷也让她们大感安心,很快便放松下来。 她们在厢房门前便停下了脚步,只见几盆青翠的文竹摆在檐下,修饰得极为用心,而宽敞的屋子却只有一扇窗户露出小小的缝隙,有盆素淡的寒梅隐隐探出枝来。 透过狭窗,她们这位“苏钰哥哥”小心地往里面张望着,而屋门却于此时轻轻开启。 在一张朴实无华的竹制床榻上,有位娇弱的中年女子软软坐着,如画一般的眉眼与“苏钰哥哥”极是相似,但却少有血色,似乎还在病中! 还有一位满头银发的婆婆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中年女子的手,满脸都是怜爱! 几位与青烟姑姑同样装扮的侍女们正小心地帮中年女子垫起身体,又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一张柔软的毛毯也被迅速盖在中年女子身上,将她裹得更显娇弱! 屋子里很是温暖,却并未看到炉火,只有一根鲜艳如火的羽毛悬在床榻上方。 袅袅的松木燃香与竹香、梅香杂在一起,虽然气息清新悠长,却难以掩盖床榻边那只海碗里残余的汤药味道! 两位女孩子怯怯地低下头去,被牵领着走进屋子,青烟姑姑迅速关起了门,却让她们更加拘谨! 但掌心之处传来的温暖从未消失过!便是弯腰行礼也没有脱离半分! “外婆,母亲,我们回来了。”只听“苏钰哥哥”温声唤道。 她们虽然都低着头,但同样能听得出浓浓的依恋与深深的忧虑! 那位中年女子低低咳了两声,这才轻声问道: “钰儿,怎么出去这么久啊……这两位是……” 她们被轻轻牵往身前,只听“苏钰哥哥”同样轻声回答,似乎在这位柔弱女子的面前,就连这样平常的对话都需多加小心! “母亲,这位是初三妹妹,这位是初五妹妹,都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唉……那个村子离得实在太远啦……办理手续也花了不少时间呢……” 两位女孩子的心里不禁一暖——便是曾经的父母也时常会分不清镜像一般的她们,但“苏钰哥哥”却是从未认错过! 中年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两位女孩子偷偷看去,只见床上那位柔弱的人儿宠溺地望了望“苏钰哥哥”,目光便轻轻移到她们身上,一只异常白皙的手虚虚抬了抬,似乎想与她们打个招呼,但却明显很是乏力! 中年女子的眼里满满都是歉意,却让两位女孩子心中一紧,忍不住异口同声说道: “……见……见过夫人……” 中年女子又是低低咳了几声,这才微微笑道: “叫我青绻阿姨就好……” 青绻…… 真是人如其名! 便是身在病中,这位夫人也依然如此温柔友善,即使是对来自“监狱村”的她们! 就像一滴无比缱绻又温情脉脉的晨露!虽是这般脆弱,但却夺目如斯! 两位女孩子终于明白“苏钰哥哥”为何竟会如此澄澈明净,必然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位母亲! 对于青绻阿姨的举动,那位满头银发的婆婆早已满带嗔意,却显然无可奈何,只好转头望向他们,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望向苏钰的眼神更是透出毫不掩饰的疼爱! 只听她呵呵笑道: “钰儿,我看是小女朋友吧?” 两位女孩子羞得又是低下头去,然而身旁的“苏钰哥哥”却理所当然地点头道: “嗯!当然是啦!两位妹妹都比我小嘛,就是听起来怪怪的……” 银发婆婆闻言一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道: “这眼看就十五周岁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苏元那家伙到底教没教点儿有用的东西……咱们妖精族人十五周岁就能谈婚论嫁了!真是的……” 婆婆的声音很轻,但只需听到几个关键字眼,两位早熟的女孩子便已明白她的意思,两张娇嫩的脸蛋更是红得要滴出水来! 青烟姑姑与另外几位侍女皆是捂嘴偷笑,能让耳语森林的女王陛下这般反应的人,放眼整座人间界域都没几个,除了那位苏元先生,也只有在自家少爷面前才能时常看到这么有趣的女王陛下了…… 整间屋里也只有唯一的少年不解其意,疑惑问道: “外婆,爷爷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说待会儿再找你爷爷下棋去呢!” “咦?外婆,我出门之前您和爷爷不是已经下完棋了吗?” 银发婆婆闻言又是一滞,但在自己这位白纸般干净的外孙面前,她也唯有努力堆出一脸笑容,道: “呵呵……钰儿你不知道……你爷爷今天下棋输了心里别扭,方才他传音过来要再下一盘呢……呵呵……” “唔,爷爷怎么每回都输啊……太可怜了……外婆,今天是我的生日,您就让让我爷爷呗……” “……呃……好好好……看在钰儿的面子上,外婆就让他一次!呵呵……让他一次!” 就连两位女孩子都能听出银发婆婆话里的古怪,说到最后更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她们当然不知道,“下棋”这个由头放在婆婆这里其实是废话少说的“活动活动筋骨”,而在苏元先生那里则是单方面的挨揍!只是瞒着这位少年罢了…… 至于其中的缘由,宅院里十几位以“青”为姓的侍女们早便从青绻夫人那里知道一些,这两位七星神坛强者的“恩怨”由来已久,似乎与苏氏一族代代传承的某种古老契约有关…… “太好啦!谢谢外婆!” 银发婆婆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又悄悄甩走几个难以掩饰的白眼,但她很清楚自己这位外孙的秉性,发自内心的喜爱也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与这座宅院里的任何人一样,她也根本不想有任何俗尘凡事搅扰这份宝贵的纯净!尽管在耳语森林中,轰轰烈烈的“妖精少女甄选”活动早在两年之前便已在大肆进行…… 被握住的手掌轻轻紧了紧,两位女孩子偷眼望去,只听“苏钰哥哥”问道: “外婆,小白妹妹呢?她没跟您一起来吗……” 银发婆婆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为难,口中却道: “……小白么……她正在闭关呢……” “啊?!小白妹妹的翅膀还没长好吗?” 婆婆暗自叹了口气,对于那只小白蝶的心思,身为妖精女王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位小白姑娘与如今名为“琳”的那条发带一样,也是被她“偶然间”带到少年身边的,在少年与生俱来的神异下总算度过了原本必死无疑的劫难!只是这份神异同样也是映照人心的一面镜子,在这份神异面前,有人决定死生相许,就会有人自卑自怜,尽管对于这位少年,她们同样都是倾慕与眷恋…… “钰儿……小白的体质比较特殊嘛,她那一族一生中要蜕变许多次的,而且一旦蜕变开始就绝对不能有丝毫打扰,外婆以前也跟你说过吧……” “嗯,我知道的……” 精致的面孔上浮起阵阵失望,两位女孩子的芳心也随之一紧,被牵起的手掌忍不住回握过去! 只听“苏钰哥哥”低声道: “薇儿妹妹长辈过世来不了……小白妹妹闭关也来不了……唉……”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过来,笑容再度如阳光般绽放,欣然说道: “小三小五,还好有你们陪着我……对了,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呢! “……琳……不要闹啦……” 发带的端梢悄悄翘起,轻轻啄着近旁的软肉,凉凉得有些发痒…… 那是发带与少年之间时常嬉闹的一种方式,在两位早熟的女孩子眼里,当然也是独属于“琳”的安慰!因为她们早便与“琳”的本体偷偷见过面,这当然是女生之间的小秘密…… 她们并不在意谁是“薇儿妹妹”,谁又是“小白妹妹”,只要能够站在“苏钰哥哥”身边,她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要有少年在的地方便不会有任何阴郁存在,这已是宅院里面所有人的共识,中年女子的眼里更是透出无比的满足和骄傲! 银发婆婆慈爱地拍了拍中年女子的手,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准备离开厢房,关于外孙的“教育”问题,她还得跟那位“苏元爷爷”好好“商讨”一番…… 临走之前,那只鲜艳如火的羽毛随着婆婆的手轻轻振了振,两枚羽毛状的细小图案便悄然浮现在小三与小五的手臂上,很快又消隐下去。 两位女孩子并不知情,只是觉得微微一烫,身体便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 无论如何,银发婆婆都是人间至强者之一,威仪甚重,在她走后,这间厢房才变得热闹起来! 两位娇嫩的双胞胎姐妹花放到哪里都惹人怜爱,几位侍女早已笑吟吟地围了上来,将小三小五拉到一边,可口的糕点与甜甜的果茶早已备好。 这座宅院里的人们都是非常和善的,自离开耳语森林,与青绻小姐一同住进来以后,这几位贴身侍女就很少踏出宅院,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的温柔与细腻,在“青烟姑姑”的介绍下,两位女孩子很快就多了“青玉”“青笋”等好几位姑姑,轻柔的交谈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苏钰对此并不担心,在他得以走出宅院之前,爷爷、母亲与这十几位姑姑们就是他的全部,他的品性之中当然也有这十几位姑姑们的影子!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他这一族没有任何旁支,所以他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而他的母亲是耳语森林里“青丘”一族的一位公主,十几位姑姑同样也是青丘族人。 在繁杂的妖精谱系中,属于“陆行种”的“青丘”一族向来便是温柔、聪慧与美貌的代名词,这位青绻公主尤其如此! 听母亲说,妖精女王陛下至今都未婚嫁,所以她其实并不是女王陛下的亲生女儿,但她这一支却与女王陛下有些血缘关系,在母亲的母亲难产过世之后,母亲便被女王陛下养在身边,几乎视作亲生女儿看待! 所以在苏钰出生之后,统治整座耳语森林的女王陛下当然是他毫无争议的“外婆”,女王陛下来此宅院的频次也从无到有,然后顺理成章地多了起来。 外婆对待苏钰当然极好,完全就是一位无比慈爱的直系长辈,那些强大的名头在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实感! 但是外婆对爷爷的态度却连他都觉得有些古怪,据说就连母亲出嫁那天外婆都只是送到耳语森林边缘的彩虹桥上,根本就没有走进这座宅院的意思,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他们苏氏一族似乎本身就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听母亲说,苏氏一族历史极为悠远,很可能要追溯到刀耕火种的上古时代!不知为何却一直都是一脉单传,而且代代都是男丁,若非每代苏氏族人都是天赋非凡实力强大,很难想象能延续到现在…… 这样的古老家族在许多地方都遵循古礼,今夜是他年满十五周岁的重要日子,按照苏氏一族的传统,他需要完成“束发之礼”,也是苏氏一族长大成人的重要标志! 尽管他早已是长发及肩,而从小陪伴他的白色发带数年以前就已束作成人一般发型…… 在完成“心血引灵、借物藏息”的古老仪式之前,幼小的他渴望的不过是走出宅院罢了,而今他早已成长了许多,关于那个仪式、关于他这一族的真实过往、还有他与生俱来的连爷爷都惊异万分的气息……他其实早便有许多疑惑,只是当他问起时,爷爷却总是含混其词,只说要等到“束发”礼后才会告诉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他最担心的就是母亲的身体! 苏钰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的身体非常健康!身为青丘公主的她,实力也是高阶宗师水准! 但却不知为何,随着他的长大,母亲却在渐渐衰弱!一身实力也在迅速退化!如今竟只能缠绵病榻之上,吃饭喝水都需姑姑们照料,连普通人都不如…… 平日里,光是那几碗难以下咽的汤药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他的一身气息那般神异,却对母亲的病情全然无效,甚至隐隐还有加重恶化的趋势! 但是母亲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对这座宅院里的任何人都是如此! 对于苏钰,母亲更是极为满足,从她眼底闪烁出的光芒中,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 在黑铁匕首每日每夜刺透心房之时,母亲只是在仪式阵法旁边默默守护着他…… 在他走出宅院,每日早出晚归的日子里,母亲也只是细细叮嘱他一些琐事,对于他的举动更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从未因为病弱束缚过他半分…… 甚至就连两位妹妹的到来都是母亲去向爷爷求恳来的!难以抑制兴奋的他,同样看得到爷爷脸上明显浮出的深深难色…… 如此完美的母亲却得了这样棘手的病症!这些年来已不知延请过多少位神官或者医士!喝过多少副难以下咽的汤药! 就连身为七星神坛的爷爷和外婆都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 在日渐懂事的苏钰心中,母亲的身体是他唯一的心病! 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连陪伴母亲的时间如今都在减少! 因为行动不便的母亲需要越来越频繁的专业医护!便有越来越多需要回避的时段!他毕竟是位男孩子!母亲隐隐的窘迫他早已看在眼里!每每到了那些时候,他也只能离开这间厢房,去宅院之外拯救那些可怜的人! 好在,那也是能让善良的母亲倍感欣慰的事情! 屋子里很是温暖,但母亲的手却还是那么凉,苏钰倚在床边轻轻握着,很小心地藏起心中万般忧虑,一时间竟忘了要做什么。 还是母亲提醒了他,柔声说道: “钰儿,你不是要送妹妹们礼物的吗?快去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依依不舍地离开床榻,在不远处的衣柜中取了几样东西。 那是一模一样的四条宝蓝色缎带和两双精致的水晶鞋子,是他几天前拜托青叶姑姑做的,两位妹妹的脚型他早已询问过胖婶和浣衣姐姐,应该没有差错。 送给薇儿妹妹与小白妹妹的礼物当然也已备好,只不过是其它款式的东西。 两位妹妹和姑姑们已是熟络起来,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她们的话题当然离不开这里唯一的少年,只有苏钰依旧浑然不觉,他将礼物放在两位妹妹面前,姑姑们便迫不及待地将眼含惊喜的两位女孩拉到屏风后面,很快便有赞叹之声啧啧发出! 只见两双柔嫩的脚丫在水晶鞋里显得愈加白皙,细长的高跟托起已然长成的芊芊玉体,小心翼翼的步子便又多了几分优雅! 四条纤细的发辫与宝蓝色缎带则更是绝配!在辫梢几乎齐平的位置,青玉姑姑还特意系成她最为拿手的蝴蝶花结,柔顺地缀在身后,两位妹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明显对这花结更为欢喜! 两位女孩子生得本就极为标致,此时更加光彩照人!只是那缎带与鞋子实在太华丽了,反倒衬得一身普通的中衣有些扎眼,就连苏钰都能看出不妥,忍不住懊恼起来! 此时床榻上的女子忽然坐直了身子,脸色竟也好了许多,招手说道: “好漂亮的小姑娘,来,到这边来,让青绻阿姨看看……” 几位姑姑闻言都是一惊,苏钰更是匆忙冲到床边,小心搀住了她,急声问道: “母亲!您……您怎么起来了……” 除了腿脚没怎么动弹之外,中年女子此时看来竟和正常人一样,就连习惯性的低咳也不见了踪影! 她宠溺地抬起手,抚了抚苏钰的脸颊,嗔道: “没事啦!看把你给急的……这么俊俏的姑娘来家里作客,我这病也好了一大半呢!” “可是……” “好了好了,让她们过来吧!” 两位女孩子怯怯地走近床边,依着“青绻阿姨”的吩咐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依言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旁,两只手也被“青绻阿姨”轻轻握着,和“苏钰哥哥”的掌心同样温暖! 这位夫人没有半点让她们小心翼翼的气势,虽然并未问些什么,但温和平易的目光以及明净可人的微笑都在表明,她对她们二人很是满意! 只听“青绻阿姨”柔声道: “青玉、青环,把我的棉裙取两件一样的过来……还有我那套剪刀和针线包……好久没用过了,都快生锈了吧……” 一旁的苏钰知道,这座宅院里最擅长织造的人其实并不是青叶姑姑,而是自己的母亲! 他如今的衣服早在两年以前就已缝制完毕,还有许多件不同大小的各季备装填满了整整一座衣柜!虽然式样都很普通,但穿在身上却舒服得紧!就连浣衣姐姐都特地借去几件仔细学习了很久,对那些毫不起眼却无比得当的细微之处很是推崇! 他犹豫着低声道: “母亲……还是让青叶姑姑做吧……您别太累了……” “只是稍微裁剪一下么,很快就好啦,呵呵,不会耽误你们的……” 母亲虽然温柔,却也执拗得很,她决定的事情就连外婆都没办法,苏钰也只好站在一旁。 银色的剪刀在中年女子手中轻盈挥舞,那两件淡淡青色的裙装很快就变了样子,穿好的针线也早已递到她的手中,彷佛淙淙溪水一般轻快地跳动着,两位女孩子早已目不暇接,却又看得很是舒畅! 只听这位夫人轻轻笑道: “钰儿,你这两位妹妹我喜欢得很,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呢,母亲也想表示一下的呀,还能给钰儿你加加分嘛……小三、小五,你们说是不是?” “青绻阿姨”的话实在有些羞人,不过两位女孩子听了,心里却甜丝丝的,只听“青绻阿姨”又吩咐道: “对了钰儿,晚上是束发之礼,让姑姑们帮你梳梳头吧,我可是顾不上你咯……” 这般水准的针线工夫简直就像拥有了某种神韵!两件淡雅的棉袍彷佛就是两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中年女子的眉眼之间透出令人无比动容的认真!她的病情似乎真的好了大半! 在几位姑姑的簇拥之下,苏钰的发带被解了下来,放到他背后靠近窗子的地方,那条发带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悄然飞出了窗子…… 苏钰并不知道,此时在厢房外面,有位头生桠角、妆容华贵的女子早已等在那里! 那条发带乳燕投林一般落入女子的掌心,化作一条幼须初长、身披细鳞的形体,原来竟是一条即将化形的苍龙!是妖精族系中极上位的存在! 女子忍不住捂起了嘴,强自忍住即将奔涌的热泪! 这是她曾经行将夭折的女儿,许多年前便被送到这里,几近绝望的她甚至来不及为女儿取个名字! 在两年之前她便知道,她的女儿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所有的先天顽疾都被房中那位少年完全治愈! 但女子的心里始终都有深深的顾虑!她毕竟是将自己幼弱的女儿亲手送出了家门!所以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前来,但在狂喜过后,她竟再度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畏怯! 不过血脉间的吸引是无比强大的,幼小的苍龙很快便欢欣起来,在女子秀美的桠角之间轻轻攀着,懂事地擦去母亲眼角的泪痕…… 她们远远避开了那扇窗子,细声交谈着,名为“琳”的发带并不想让那位少年看到自己这副形态,不过她也终于有了“爱琳”这个有些巧合的名字…… 厢房中的苏钰还在坐着,无奈地接受每一位姑姑的“好意”,不过这是母亲的吩咐,而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姑姑们的兴致总会非常高涨…… 所以他同样也不知道,就在刚才,在两位妹妹走出屏风之时,母亲便已望向空中那根火红之羽,目光中尽是求恳之色! 而那羽毛似乎也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一支纤毫悄然投下,于是这位母亲终于暂时恢复了些气力,终于得以坐起身来…… ………… 一 伽罗篇 一百八十三 尘封下的幻灭(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束发之礼”其实并不繁琐,无非是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象征性地打散头发,让爷爷重新束一下罢了。 如今已是议会历3000年,这样的古礼早已不再区分全束还是半束,也无需佩戴头巾头冠或是发网,见证之人除了两位妹妹以外,依然只有他的三位至亲与十几位姑姑们,所以,就和以往那些仪式同样,“束发之礼”开始得有些随意,结束得也很利落。 外婆自然高踞主屋中的首座位置,当她老人家在场的时候,爷爷虽然随时都有可能被外婆数落,惹来母亲与姑姑们的低笑,却也总会小意地陪在一旁,从未因此有过半分尴尬或是恼怒…… 不过爷爷向来就是这般温和性子,对待任何人都非常和煦,而外婆对待爷爷的态度似乎也比苏钰小时候好了不少,只是相约下棋的次数反倒多了起来…… 听母亲说,人间修者生命中会有几段公认的“黄金修炼时期”,所以许多神坛强者诞下子嗣的时间也普遍较晚,爷爷今年已有一百七十多岁了,虽然在神坛强者当中还算年轻,但面容却显得很是苍老,记得在苏钰小的时候,爷爷尽管也是白发如霜,脸上却看不到多少皱纹…… 苏钰的奶奶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似乎是生子之后落了病根,而苏钰的父亲从小也是体弱多病,去世之时还不到四十岁,这个家族似乎从来就没有人丁兴旺过…… 母亲很少在苏钰面前提到他的父亲,只说他的父亲是位非常温柔的人,品性与这个家族里的任何人都很相像…… 而有关外婆与那座耳语森林的事情,母亲就讲过许多,让苏钰大感兴趣的地方也有很多,据说外婆的真实年纪虽说要比爷爷大了好几十岁,但因为妖精族人在化形之前不算成年,所以在寿元普遍更长的妖精一族当中,外婆其实并不算老,不过她却从未动用元力修饰过容貌,看上去也只比爷爷年轻一点点而已…… 今天的“重头戏”当然是苏钰的十五周岁生日,最让他惊喜的,就是母亲竟然久违地下了床,陪着他吃过非常丰盛的晚饭才回了房间,除了那根须臾未曾离身的鲜艳羽毛之外,母亲看上去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喝了一小杯甜酒……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同样也是这座宅院的焦点,淡青色的素雅棉裙,宝蓝色的柔滑缎带,晶莹剔透的水晶鞋子,还有两张镜像一般的娇嫩脸蛋以及在苏钰面前不由自主的种种羞怯,就连母亲都忍不住调笑了几句,爷爷更是老怀大畅,被外婆揪住耳朵才悻悻地收起认做干孙女儿的念头,把一套名为“双子呼吸”的武道功法作为礼物送给了她们…… 提到礼物,苏钰才是今晚收获最多的人,那串教人垂涎欲滴的“金杞梅”就不说了,宅院里的所有人都有准备,堆满了整整一张桌子! 不过这些礼物尽管包装精美,实则并不如何珍贵,大多是些精心挑选的家常用品,或是手工制作的摆件饰物之类,无论在价值还是卖相上看,“金杞梅”才是最为显眼的那份,也一直都被摆在所有礼物的最上层,小三小五两位妹妹看在眼中,心里自然也很欣喜,腰肢不自觉地更挺了些…… 有姑姑们在,这座宅院的大小事情都不需要操心,两位妹妹身为贵客,更加不可能受到冷落,苏钰便放心地随着爷爷来到后院角落的一间小木屋里,有些事情爷爷要与他讲…… 两年之前,这间小屋一直是他进行那个古老仪式的场所,如今仪式大功告成,“琳”已有了灵性,这里的阵法虽然没有撤去,阵纹却有些斑驳了…… 不过小屋里依然很干净,苏钰盘膝坐在地上,不禁又回想起曾经一次次刺穿心房的冰凉感觉…… 在长达七年多的日子里,他与那条发带就是在这里一点一点修砌出独属于他们的羁绊,锋利的黑铁匕首都不知用坏了多少把…… 这座阵法实在太奇特了,古怪的纹路与姑姑们经常使用的那些阵法似乎全然不同,但就连爷爷都不明白它的原理,只知道这座阵法是苏氏一族很久之前流传下来的,而且奇怪的是,似乎也只对苏氏族人才有那般神奇的功效…… 现在想来,若非他当时还小,还不太懂得“死亡”的含义,他又哪里敢刺破自己的心脏,那可是足以致命的伤害……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发带,几根手指马上就被缠得紧紧的,“琳”的两只端梢似乎对这番“亲昵”举动反应很是不同,另一端的反应明显就要慢上一些,不过他当然分不清楚,而“琳”也只会这样小小的“警告”一下罢了,只要他不再继续的话……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随手取来一张软垫搁在腰后,便倚着木板墙壁随意坐了下来,与他面面相对。 略显暗淡的魔纹灯光下,爷爷看上去更像一位很普通的老人家,根本没有半点神坛强者的样子,不过爷爷向来都是这般随和,对待宅院里的任何人都是如此,而母亲与姑姑们也早已习惯了远离故乡的宅院生活,从她们看向爷爷的目光中,苏钰已渐渐能够感受到,那是更加贴近亲情的某种尊敬…… 几碟干果不知何时出现在苏钰面前,爷爷似乎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这才从袖中一翻,只见一小只红泥瓦罐悄悄落到地上,揭开严密的泥封,便有清洌的香气幽幽飘起,里面竟是一坛酒…… 两只杯子也被掏出,很快便斟满了酒液,几颗炒得香脆的豆子早就扔在嘴里,爷爷边嚼边道: “来,钰儿,尝尝这坛‘语仙酒’!” 苏钰不禁有些无语,他今晚才被允许尝试“酒”这种饮品,晚餐时喝的果酒虽然甜滋滋的,但他只喝了两杯就有些发晕,对这种感觉并不怎么喜欢,谁料现在又要喝,他犹豫了一下才端起酒杯,问道: “爷爷……您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爷爷摆了摆手,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吃着干果,喝着酒水,眼帘也垂了下来…… 这坛酒不知放了多少年了,酒液明显很是粘稠,但色泽却是通明,苏钰只抿了一小口,异样的馨香就扑满了口鼻,腹中更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缥缈而起,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就像自由自在的烟云一般…… 而且这份香气苏钰有些熟悉,似乎爷爷的房间里也有淡淡的这种味道…… 一坛酒很快就下了大半,干果几乎都进了爷爷的肚子,爷爷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酒坛,脸上竟明显有些心疼! 不知是否错觉,爷爷的双眼竟也似乎微微泛红,然而很快就看不见了,只见爷爷随手抹了抹嘴,温和的笑意便重新挂在脸上,问道: “钰儿,这酒怎么样啊?” “唔……很香……很好喝!”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爷爷望向重新盖好的酒坛,眼里明显透出欣慰之色,似乎这间屋子还有人在,这番话其实是要说给那个人听…… 苏钰有些奇怪,不过爷爷很快又笑眯眯地望着他,低声问道: “钰儿,今天这两位小姑娘你更喜欢哪一位啊?” “……小三和小五都很好啊……我都很喜欢!” “唔,你那位薇儿妹妹呢,会不会更喜欢一点?” “……呃……我也不知道……应该差不多吧……” “那只小白蝶呢?” “……小白妹妹也是一样啊……爷爷……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爷爷眼中闪过几分令苏钰不明所以的复杂之色,继续问道: “钰儿……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从你身边的女孩子当中选择一位出来……而与其他的所有人都完全断绝关系……你能做得到吗……” “……爷爷……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苏氏族人啊……” “……苏氏族人为什么要和她们断绝关系呢……爷爷……我不明白……” “……因为你是苏氏族人……所以喜欢一个人是要用一生来做代价的……而被人喜欢……更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负担……” 苏钰愣住了,他完全想象不到爷爷会说这样的话!可是爷爷的目光却再度转向那只酒坛,眼里射出无比浓烈却无比压抑的深沉颜色! 这样的神色他之前见到过! 在他不经意间问到父亲的时候……在他瞥见母亲坐在房里怔怔出神的时候……母亲的眼里也是这般! 只听爷爷低声道: “钰儿……你知道这坛酒是谁酿的么……” 苏钰摇了摇头…… “……这是五十多年前……你那位祖母有孕之后亲手酿制的…… “……她是星罗城邦的海瑟族人……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她的名字……就叫‘语仙’…… “……这酒她一共只酿了三坛……她去世的时候我喝过……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也喝过……如今这最后一坛你喝过了……呵呵……她若能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吧…… “……如此……也就不用再留了……” 泥封又被揭开了,杯中重新倒满酒水,爷爷小心地端起酒杯,慢慢地抿着,任凭思忆爬满苍老的面孔,似乎那人还在身前…… 一杯抿完,又是一杯,直到最后一滴落入杯中,爷爷这才叹了口气,望向身前默默等待的苏钰,轻声问道: “钰儿……你知道咱们苏氏一族为何被称作‘奉碑苏氏’么……” 不待苏钰回答,爷爷继续道: “在茫茫无尽的南方海域上……有座漂浮了数万年的岛屿……人们都叫她‘通天岛’…… “岛上有三座通天巨碑……人们敬称为‘圣灵碑’…… “人们只知道‘圣灵碑’是万年以前那三位古代圣灵远赴域外之时留在人间的……巨碑光芒不灭……圣灵们就不灭……祂们就随时可能回返……继续为我人间而战…… “不过人们并不清楚……早在圣灵们诞生之前……我们苏氏一族就已在那个岛上落地生根……并且苦苦生存了很久…… “圣灵们不知为何会诞生在那么孤僻的海岛上……在那个时代……无比强大的祂们当然是我苏氏一族的‘神明’……先祖们自然无比敬奉……通天岛虽然远在大陆之外……三位圣灵却个个都以人间兴亡为己任……不知疲倦地各处奔走……斩灭过不知多少头侵犯人间的魔天大妖……人间生民们也因此度过了很长一段平静祥和的岁月…… “而在经年累月的圣灵光辉浸润下……我苏氏先祖们也似被擢升了天赋根骨……受益极深……神坛强者几乎代代涌现……先祖们追随三位圣灵四处征战……也便有了其它血脉融入苏氏……而通天岛虽然不大……资源却还算富足……我苏氏一族也日渐兴旺起来……总算有了些族群模样…… “然而某一天……三位古代圣灵突然决定要远赴域外…… “祂们的神色那般沉重……祂们走得那般匆忙……比之斩除妖魔护佑人间……仿佛祂们的离开才是更为紧迫之事…… “在大陆上……祂们匆匆留下唤灵传承……在岛上……祂们各断一只臂膀竖起三座通天巨碑……然而对我苏氏一族……祂们却只是挑选了一位品行出众却尚未婚配的年轻先祖……无比郑重地恳求他发下誓言……无论如何……都要将祂们留下的这件神奇之物传承下去……” 小屋里忽然亮起光芒,只见爷爷脑后竟浮现出一团满月般的纯白之物,皎洁如轮! “她”似有生命一般缓缓转动着,焕发出的柔和光晕就像袅袅的云烟,但却纷纷向着苏钰流去!那身神圣无比的气息也随之倏然绽放,似乎变得更加浓烈起来! 这团白物很快便消失了,爷爷的面容却似又有些许苍老,他沉声道: “这件奇物没有形体……再是强大的神坛强者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但却能在那位先祖的直系子孙中代代传续……传到爷爷这里……已有数百代了…… “她的神异之处无法尽数……从那以后……那位先祖的子孙们几乎每一位都是天纵奇才……轻而易举便能成就神坛位阶…… “而她最大的神奇却是在男女婚配之中……与之对应的则是先祖同样在三位圣灵面前发下重誓——除了伴侣与直系血亲之外——必须秘而不宣的一段契言…… “先祖们一旦与伴侣诵出这段契言……奇物的力量便能由其伴侣分享一部分……这位伴侣哪怕是位毫无修炼资质的普通女子……也照样能够脱胎换骨……修炼之路大道通天……” 听到这些,苏钰忍不住开口问道: “爷爷!那我母亲呢?为何她会患上这么严重的怪病?!” 爷爷的目光却再度垂了下去,沉默了许久才道: “不……钰儿……你母亲得的不是病……而是嫁到我苏氏一族的代价……” 只听爷爷悲声说道: “三位圣灵离开了……苏氏一族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身怀奇物的那位先祖在岛屿深处一心修炼……不到百年便臻至七星神坛……出关之后他自然便接任族长之位……率领苏氏族人继续斩妖除魔……守护人间…… “但先祖直到那时才知道……整个苏氏一族竟然得了难以生育的怪症…… “所有的婴儿要么胎死腹中……要么诞下不久便会夭折……苏氏一族竟出现了触目惊心的巨大断层…… “先祖极为忧心……为此踏遍了整座大陆……寻来各种各样的奇方异法……许多尚未婚配的族人甚至被他强行带离家园……去往大陆各处寻找伴侣…… “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整个苏氏一族日渐绝望……族人们的身体也在悲痛之中日渐衰败……短短一两百年时间……苏氏一族居然迅速凋零……又过了不久……所有支脉的族人竟已全部故去…… “先祖悲痛万分……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些惨剧或许是那奇物所致……但他同样是位重诺之人……那件奇物他还没有传续下去…… “满心疮痍的他终于找到了此生相许的伴侣……与她共同诵出那段契言……然而幸福的时光却极为短暂……他的伴侣在顺利生下一位男婴之后……身体竟然迅速衰弱……很快便离他而去……” 苏钰陡然一惊,急声问道: “爷爷!难道我母亲她……她也……” 爷爷没有看他,但却重重点了点头! “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所有为我苏氏一族诞下子孙的女性先辈都是这样去世的…… “而且自先祖之后……我们苏氏竟代代都是男婴……代代都是一脉单传…… “所以在我苏氏历代族人口中……那段契言被唤作‘冥痕契’…… “……逝者冥途早定……生者徒自心殇…… “所以……我们苏氏族人不得不将生育之事尽量推迟……唯有这样才能延长一些与伴侣厮守的时间……若不是你父亲身体状况日渐恶化……你母亲担心我苏氏绝后……执意也要受孕……年纪轻轻的又怎会像现在这样……” 泪水断线一般滚落在地,苏钰万万想不到,原来他才是母亲病弱垂死的直接原因! 他低声问道: “我父亲为何身体会弱……那样东西不是可以脱胎换骨的吗?!” “钰儿……你知道那位先祖是何时离世的么……” “……” “那件奇物就像一枚刻在我苏氏族人血脉里的烙印!早在母体受孕之时起,她的力量便已经开始转移了……当后代逐渐长大成人……身体能够承受奇物之力的时候……她便将自动脱离旧体进入新体……在后代身上继续存在……与此同时……旧体也将力量消退……然后迅速衰老……回归尘土……在我苏氏一族的记载中……这个过程最长也不过四十余年……那位先祖的儿子据说和你一样天赋非凡……一身气息堪比日月……而那位先祖离世之时……他的儿子只有三十多岁……” “爷爷!您是说……您也……” “是的……钰儿……你出生之时……那身气息竟是前所未有的纯正浓烈……在爷爷看来……就连那位先祖之子或许都要差上几分……但你应该也能想到……并非所有苏氏族人都能承受如此奇异的力量……对于先天体弱的某些族人而言……奇物的气息反而却是慢性毒药……你的父亲便是如此……从小就身体羸弱……百病缠身……强撑了不到四十年却依然达不到能够承载奇物的程度……最后还是去了……” “……爷爷!我不想母亲死!!!我也不想您死!!!难道我们苏氏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难道就不能恳求三位圣灵把那东西收回去吗?!” 爷爷的脸蓦然沉了下去,从未有过的严肃竟让大声哭喊的苏钰忍不住低下了头!但爷爷却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只温暖的手掌落在苏钰脸上,轻轻抹掉泪水,慈声说道: “钰儿……你要记住…… “传承奇物……是我们奉碑苏氏万年以前就已接下的责任! “圣灵碑光芒还在……或许有一天三位圣灵终将归来……或许到了那时……我们苏氏一族便能得到解脱……但那三位圣灵宁可牺牲我们苏氏也要把这件奇物留在人间……这奇物于我人间一定至关重要! “而这万年以来……数百位痛失爱人的苏氏先祖……数百位甘愿牺牲的伟大母亲……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和爷爷一样心有不甘……甚至心怀愤怨……但是他们依旧这样做了! “所以无论如何……你也要照样去做! “明白了吗……” 爷爷的话语如此沉重,竟像小屋背后那座凤鸣山般,压得苏钰难以喘息! 但是爷爷的手掌又是那般温暖,彷佛所有苏氏先祖的手交叠在一起,安慰着刚满十五周岁的他,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复…… 苍白的嘴唇颤了又颤,这位刚刚成人的少年,心里的痛苦就如刀绞一般! 在这一刻,苏钰终于明白爷爷方才的一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件奇物,他未来的伴侣无论是谁,都将承受为子而亡的代价! 这代价如此沉重!甚至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根本不应该压在任何人的身上! 而明知此事的他却根本无力改变!甚至还要以此作为选择伴侣的基准! 在共同度过不知漫长还是短暂的“幸福”时光之后!在共同经历了不知多少个美好瞬间!拥有不知怎样深厚的情感之时!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未来的她死去!甚至会和可怜的爷爷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去!然后痛苦地送走亲人!却依然还要痛苦地等待能够承载奇物的后代降生!!! 这是何等悲惨的命运!!! 所以……才要选择最最喜欢……也是最最喜欢自己的那个人么…… 所以才要与其他任何女子断绝关系么…… 母亲曾经说过……相爱就是无与伦比的喜欢……但总会有人肝肠寸断…… 他以前根本不懂……但他现在似乎明白了…… 在未来的某一天……若有同样喜欢……却又同样深情的两位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该去选择哪一位…… 又该放弃哪一位?! 身为苏氏族人……身怀这件奇物……从降临世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权利…… 更加没有任何可以怜惜……可以心软……可以送出半句安慰的余地…… 因为他是奉碑苏氏的后代…… 无比巨大的彷徨狠狠挤压着这位少年,他说不出半个字眼,但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爷爷望向那只空坛,瞬间老泪纵横…… ……………… 小屋里的悲凉似乎永远无法散去,祖孙二人默默坐着,泪水也要流干了…… 曾几何时……在爷爷也满十五周岁的夜晚……在爷爷的父亲……他的太爷爷面前……应该同样也是这番对话……也是这般悲伤的吧…… 辞旧迎新的钟声嗡然敲响……在这间小木屋中……他们竟已坐了这么久…… 他还没向母亲送上新年问候……姑姑们一定还在母亲房里拉着家常……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一定也在那里……几个小时之后……他还要带着她们登上凤鸣山顶……去欣赏壮丽的云海日出…… 那段古老的契言早已消失在这间小木屋中,牢牢刻在他的心底,除了他们,也只有那条发带有所耳闻…… 爷爷又与他说了些话……不久之后……还将会有几位女孩儿与他相识……似乎与三千年前……那几个家族与苏氏某位先祖的约定有关…… 离开木屋前的最后一件事情则是关于他的名字,按照人间界域的传统,“苏钰”其实是他的乳名,成人之后一般都会另取佳称,作为正式名字的…… 名姓本应长辈赐予,然而爷爷却只拿出一本辞典供他参考,显然要他自己决定…… 他也并未思考多久,有一个字他从小就特别喜欢,用作名字也还不错…… 这个字便是“御”…… “御”者,或驭或统,可抵可抗! 虽然略显生僻,却比“钰”字更要贴合他的处境…… 爷爷终于笑了,很是释然…… 而他的心中当然极为灰暗! 他毕竟才刚刚度过十五周岁生日而已……生而为人的时间还很短暂……未来的日子也很漫长…… 那条发带轻轻偎着他的脸颊,似乎也想安慰于他,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他默默走进母亲房间,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 外婆已经休息去了,房里很是热闹,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和姑姑们正玩得兴高采烈…… 唯有母亲懂得他的心情,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陪他静静品尝这份苍冷…… 但母亲很快就松开了他,示意那边还有许多为他担心的眼神……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手捧那串金灿灿的果子,也已等了他许久…… 于是他走了过去,坐到两位妹妹中间,于是这间厢房里重新浸满了欢笑…… 没有人感到困倦,就连旁观的母亲都神采奕奕,那根羽毛斜斜插在她的鬓角上,彷佛一支傲然盛放的奇花…… 那串“金杞梅”很快便分食完毕,他也吃了几颗,都是两位妹妹特意挑选出来的,最为圆润最为饱满的果子…… 一粒果核不小心滑进了肚子,他根本没有在意…… 可那并非什么果核! 而是他的人生就此幻灭的起点!!! 也是这位名为“苏钰”的少年……葬身无尽黑暗的起点…… 一 伽罗篇 一百八十四 冥痕契 - 御魔史话 - 京余 门外北风尖啸,厅堂里却如荒漠一般枯寂! 所有人的目光完全都在那位少年身上! 那张雕塑般的面孔初时温柔祥和,如入无边美梦! 却渐渐有了疑惑!继而陷入哀愁!每一分变化都让所有观者凝重无比! 因为在座的神坛强者们早已看过那枚水晶!进入这间厅堂的其他人也早已知晓这份“三年之约”的来龙去脉!婆婆与小三小五两位姑娘更是那件人间惨事的亲历之人! 这里虽然没有庄严肃穆的天平与小锤,但毫无疑问是场审判! 那位少年毫无疑问,是位极罪之人! 水晶里的记忆终于步入尾声!最后的判决终于落定! 看吧! 他的脸色再次变了! 他的躯体开始颤抖起来!就像海啸飓风之中,一头方才降世的雏兽! 赤条条来!还不知抵抗为何物!马上就被铺天盖地的狂流当头压下!被无穷无尽的巨石砸为烂泥! 但无论这头雏兽如何不幸,这些都是它必须接受的现实! 水晶里记录的一切!都是无可辩驳的真相! 空洞的眼中蓦然现出莫大的恐惧!他的五官剧烈扭曲着!却已忘了该如何呼吸! 在三年前的那间厢房之中,每一位“姑姑”都曾那般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来!每一位都曾用尽全力呼唤过“他”!然后在“他”的手上迅速死去! 稚嫩的面孔曾经那般狰狞嗜血!那般不具人形! 哪怕应激而生的羽状护盾让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侥幸逃得性命!哪怕那根火红之羽发疯一般护住身下吐血昏迷的可怜母亲!曾经的“他”依然在无情地攻击面前所有活物!在那十几道诡谲黑气的支配下!在心底百万光点的拥挤中!无比暴虐地行着杀戮!!! 行着惨无人道的弑亲之举!!! 黑流遍体的“他”竟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头魔天大妖!外婆和爷爷却如何忍心全力出手!这座宅院曾经就像墓中骨瓮一般破破烂烂!到处残挂着曾经鲜活的肉糜!到处涂满行将干涸的污血!!! 而那所剩无几的孱弱魂灵曾经却只会蜷缩在深渊之底!在那枚“果核”…… 不! 在那枚万恶“魔种”的无尽恐怖之下! 凄惶战栗!!! 直到手臂狠狠插入那人胸膛!直到毫无半分波动的迸跳之物被狠狠捏碎! 曾经的“他”终于停下来了! 唯有他们祖孙二人才能看到的光芒拥裹着“他”,无比坚定地涌向“他”的躯体! 那轮白物缓缓移至“他”的脑后!无穷无尽的黑流仿佛嗜血狂鲨一般疯狂扑上!竟瞬间夺去整整一半! 所见尽是皲裂!但也就此凝滞! 与此同时,十数道恶毒污秽的声音终于被一一驱逐而出!却依旧在那个无比黑暗的夜空之中张狂大笑!直至灰飞烟灭! 而“他”总算醒了过来! 在他的面前,那张无比慈爱的苍老面容也在笑着! 笑得那样欣慰!笑得此生无憾!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 水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在冰冷的青石板面孤零零地滚动…… 那位少年的眼眶早已裂了!两行血水痂在脸上!早已凝固! 他的一只眼睛雪样晶白!另一只炽烈如熔!却在迅速黯淡下去!直到满目尽见死灰…… 所有人都已看到—— 一蓬漆黑如墨的魔气自少年前胸蓦然拥有了形体!正在四下蔓去! 大团大团的神性光辉自海大先生体内勃然而起!试图扑灭那个座位上的一切邪恶! 可是那蓬黑色竟然根本不为所动!继续缓慢地洇着蔓着!流着淌着!仿佛根本就不在这方界域! “乾议长”依旧那般淡漠,然而他的手上却握住一只粗若儿臂的封魔巨环,然后长身而起,大步走上前去! 这具唤灵分身当然被那柄“耙犁”与那枚“法球”拦下了! 两位镜像般的女孩子早已被迎风暴涨的鲜红火羽完全遮裹!她们的面色惨白如纸!却被禁锢了包括声音在内的一切! 在如此诡厉的黑色面前,便是七星至强的梵天神坛都无能为力! 且这世上哪里还有另外一位“苏元”!!! 女王陛下不忍再看近在咫尺的少年,她的怒火唯有狠狠压在“乾议长”的头上!这具灵力躯体眼看就要碎裂! 然而那位少年微微转头过来,望住了她,低声说道: “外婆…… “帮我戴上吧!” 厅堂里一片死寂,就连那位伊索神官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尽管他的脸上写满狂喜! 那位少年已无法再低头!每一次呼吸都备受压迫!然而手托封魔环的他却明显放心了很多!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灰暗的目光掠过屋中每一个人! 只听他道: “外婆…… “鹤爷爷…… “乾议长…… “小三…… “小五…… “还有各位长辈…… “……对不起…… “……能让我回自己房间里么…… “……我想死得安静一些……” ……………… 宅院里竟早已堆起一座巨大的篝笼!就在那位少年的房门正前!与三年前那场惨剧发生之地仅有一墙之隔! 数名老迈的青丘族人默默投下火把,巨大的篝火瞬间直上夜空! 然后默默离开了宅院…… 他们的目光很难没有情绪!三年前葬身此地的人们,都是他们无比疼爱的血亲! 这座巨型篝笼便是妖精一脉葬魂之物! 但是他们依然不忍听到那声头颅炸裂的闷响! 因为那位再度被黑暗缠身的少年,同样也是青丘族人…… 房中也已照得火红! 那位少年正坐在窗前,背对窗外! 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着,光芒忠实地映照出黑暗的形体! 那些黑暗同样也如一团熊熊升腾的烈火,在这具闭目待死的躯体中,烹杀着任何一滴早已凝固的脂油! 那位少年的意识早已散了,所剩无几的一点还在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毫无止境地坠落着,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真正的墓狱! 那条发带早已解下,留在外婆手里,不知何时又进了这间厢房,在少年的额间无比凄惶地盘旋着,用他们独有的那种脉动苦苦寻觅着,但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响…… 就像真真正正的虚无…… 唯有绝灭之意! 所有人都无法看到—— 少年脑后那团轮盘只剩下最后一角白色! 一道极其微小的身影盘坐在那里,载浮载沉! 黑流之火烧灼着绝大部分躯体!而祂却恍若未见! 在祂的身下,那抹灰色之物依稀渐绝!却仍然在顽强地战斗着!拼死守护着这个角落! 而在微小身影的头顶,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团同样微小的漩涡! 只见一只“手掌”自漩涡中伸出,虚虚一捞,某个无比暗淡的小点便握入掌心! 那个小点蜷作一团!如死去一般卧在那里! 唯有一条细细的“绳索”还在游动! 两条细须早已折断!头顶桠角早已碎裂!却依然状若疯狂!寻找着任何一处可以进入的缝隙! 漩涡深处传来一阵叹息,有声音道: “吾友,还在犹豫么?” 微小身影淡淡回道: “吾身将灭,心甚喜之,何谓犹豫?” 那只“手掌”倏然伸至,在微小身影面前平摊开来,竟如大陆一般宽广! 掌心中的小点也随之涨大,那张雕塑般的面孔被青玉般的躯体紧紧拢在里面,就像一块毫无生机的万载寒冰,徒具人族之形! 那声音幽幽问道: “那么他呢?” 微小身影似乎怔了一怔,随即道: “他为吾之宿体,业已心死如灰,随吾磨灭也好!” “吾友啊吾友,万年过去,怕是早已忘记自己当年所立契约了罢……” “吾身将灭,契约自然随之消尽,你自可回归本源!” “那却不然!别忘了,吾虽只是规则深处一抹流形,但是那道契约从来就非两方之事!” 那只巨手倏然一翻,竟径直插入黑流之中! 所有的狰狞蓦然凝定住了!就像时间进入了更加微小的尺度! 巨手如同拥有参天彻底的奇伟之力!它似乎只是轻轻一拨,黑流与那抹白色竟然迅速旋转起来! 渐渐地,黑流尽管越发凝重,却在缓缓回缩!而那抹白色竟然缓缓铺张开来,尽管越发薄如蝉翼,却终于再度占得半数轮盘! 与此同时,黑白两片区域上方居然升腾起来两道彼此纠缠的立体龙卷! 所剩无几的那抹灰色越发不能阻隔它们! 因为它们就像巨木一般疾速攀升!沿着少年脑后同心旋转的那个原点狠狠刺了进去!又在蜷作一团的那具躯体胸前扎了出来,将之高挑而起,彷佛一颗首级挂在枪尖! 然而那具寒冰之躯依旧毫无反应! 微小身影上的黑流之火消失了,祂默然注视良久,此时说道: “吾之存在便是祸端!即使陨于魔天恶力吾也甘愿!你因契约而生,本当知晓!” 那声音道: “于你而言,吾乃绝灭之道,但于我人间却并非如此!” 微小身影仰头叹道: “这条残魂死去三年,早已油尽灯枯!这般形态更是脆弱不堪!今日灭吾躯体岂不大善?!” 那声音轻轻一笑,道: “吾友……你莫不是睡得太久……连我人间都给忘了么? “……你看那风云舒卷……诸海群山……任何一点存在都在用力对抗消逝……何况在那死生之间……还有更加珍贵的牺牲和奉献…… “若非如此……吾又怎能出现在这里呢……” 那只奇伟巨手似乎终于做好了准备,它轻轻一合,便像整座世界合拢了这里! 黑白两条龙卷被定住了! 巨手一挥之间,只见那抹衰弱无比的灰色飘了出来,面目身躯早已模糊不清,只余一条淡近于无的影子! 遍体鳞伤的那条“绳索”也被定住了! 那声音问道: “苍龙一族的女儿啊……你是否愿意放弃躯体……如那庇佑人间的穹顶阵法一般……让这位少年能够继续存在下去……哪怕只有区区数年……” “是的!我愿意!” 这话语竟是如此坚定! 那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现身出来,望着那具寒冰躯体嫣然一笑,彷佛还在曾经那些寻找藏书的满月夜晚! 那时的她曾经说过: “可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啊……” 白云苍狗……而今依旧! 那声音沉默下去,并不意外这句答案! 奇伟巨手轻轻一扇,这条纤魂便化作灰流,填入到所有黑白夹缝中去! 只听那位少女欣然诵道: “彼之笑容……吾之甘露…… “彼之悲苦……吾之鸩酒…… “彼若远游……吾当同行…… “彼若停驻……吾当厮守…… “日月长聚……山海如一…… “踽踽相携……期期无离…… “以圣为名……在此缔约…… “此生如契……至死不渝……” 这里的时间终于开始继续流淌,两道黑白龙卷再度突长了许久,终于停下来了! 那抹灰影郑重一拜,洒然消散! 奇伟巨手连同那团漩涡开始褪却,在即将隐去之时,那声音幽幽说道: “吾友……这……便是我人间!” 一 伽罗篇 一百八十五 朽木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御做了个无比美妙的梦…… 梦里的他有随和的爷爷与慈祥的奶奶……有健康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还有十几位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姑姑们…… 他们无比幸福地生活在凤鸣山下的宅院里…… 外婆时而会来看望他……尽管从不踏进宅院……却会挑选一个院落小住几日…… 薇儿……小白……还有小三小五几位妹妹每日都来与他玩耍……宅院里到处都是笑语欢声…… 但他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后院里的小木屋里只有他和妹妹们从小到大的各种涂鸦……无数柄断裂的黑铁匕首在角落里积满尘土…… 那似乎是他修习武技时用坏的……宅院里头只有这种训练武器……并无任何尖锐颀长之物……可是他却完全摸不到门路……就连握在手上都倍感陌生…… 他的头发永远只到耳边……每一位姑姑都会嬉笑着拦住他……为他细细修剪…… 闲坐之时……他偶尔屈起手臂……手上似乎就有某种异样之感……虚虚捏住的指间却是空的…… 微凉的水珠洒在脸上的时候……那种感觉也是空的…… 那些空着的东西似乎同样对他极为重要……就像他赖以生存的心脏一般…… 他越发想要找到它们……但这宅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笑着摇头……仿佛不是在说不知道……而是想他不再寻找…… 他无法接受这些……他找遍了宅院所有角落……他终于走出了那片山脚……沿着宽敞的道路远远行去…… 在他的身后……亲人们站在宅院门前远远向他挥手…… 仿佛是在呼唤……又仿佛在道着别离…… 然后他便醒了…… 他的脖子上没有了封魔之环……他的心口刺着两根疯狂纠缠的参天巨柱…… 他终于想起自己失去的究竟都有什么…… 除了因他而死的骨肉至亲……还有为他牺牲的挚爱之人…… 每一个名字……每一张容貌……如今都在心中…… 他永远都不会再次忘却……竟还忘记了整整三年…… 但他根本不配怀念他们!!! 与他的罪孽相比……纳兰伊人的恶毒竟似变得无足轻重…… 罗兰的死……小可和柳姨的死…… 统统都是他的罪过!!! 他怔怔地坐着……头发披散身后……瞬间像雪一样苍白! “出离”与“暴虐”的杂音微不可闻……在如此枯槁的心中……他们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 又或许连他们都耻于与他同体……就像他根本无法面对身旁的外婆……还有小三小五两位妹妹…… 尽管这座宅院如今人去楼空……就连那堆巨大的篝火都毫无灰迹……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 在那万载寒冰中坠落之时……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他却毫无来由地清楚……他没有多少时日好活! 而且他更加明白……就和过往三年一样……那团元轮消耗的……如今是爱琳的魂魄! 既然如此……就不要留在这里了吧…… 他跪了下去……额头狠狠磕出鲜血……就像一根朽木砸在地上! “外婆…… “让我去北方吧…… “我想赎罪……” (卷一,伽罗篇,终)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八十六 白夜烧 - 御魔史话 - 京余 白夜烧是种酒! 产自北方冻土的酒! 若论清甜爽口,它根本比不上星罗城邦的“阅千帆”! 若论回甘香醇,它也拍马不及伽罗城邦的“思齐酿”! 但自面世以来,它便公认为人间界域“三大名酒”之首!将各式各样的名贵酒类完全压在身后! 尽管它的历史只有不到三千年! 它的原料并不特殊,无非就是一年当中短短几个太阳不肯下落的月份里,这片冰原外围冷硬的土地上勉强可以收获的小麦、高粱、马铃薯等等极普通的农作物! 在天气过于恶劣的年份,从连云山脉或者千针山脉北麓为数众多的物资中继站里收获的,再越过浮冰遍布的狭长海域运输来的各类谷物,它也从不挑剔! 因为在取之不尽的雪水淬炼之下,任何原料来到这里,最终都将剩下同一种味道! 那就是烈! 势不可挡的酷烈! 一口下肚便能冲出胃袋,窜进所有毛孔中去! 在风雪似乎永无止境的这片广袤冰原上,也只有这种味道才能长久! 被驻扎在此已有三千余年!与它拥有同样味道的人们所推崇!所依赖! 在他们火热的胸膛里代代传唱下去! 经久不息! 这位独自饮酒的少年看来也是如此! 他的腰间挂着整整五个皮革酒囊,一只握在手里,其余的早已空了! 这种容器是北方冻土上的标配,每只都有至少一加仑的容量!况且酒窖师傅们从来都会灌至最满,要吞一大口才能堵上塞子! 然而他的眼里依旧难以看到几分朦胧,这座兵站里的所有人在他面前也早已不再炫耀“酒量”这种东西! 包括那位无酒不欢的军团长大人! 不过这位少年从来没有在意这些事情,“白夜烧”对他而言,不过只是无尽苦痛之中唯一能够找到的那一丁点消解,只是来此之后三百多个日升月落里渐渐养成的习惯罢了! 尤其是在今夜! 他所在的地方是数百米雪崖上的一处冰坳,铁铸般的坚冰挡不住多少北风,却能埋起他的身影! 雪崖之下是兵站里如林树立的营帐,绝大多数人们都已睡下了,只有巡夜的战士们还在尽忠职守! 而他的面前却早已竖起十数根棱角分明的冰碑!每一根都与那枚记忆水晶一般规整!无比端直地深深插在雪里,将幽幽的寒光投在他的身上! 他习惯性地屈起手臂,又是一口烈酒吞下,子夜已经过去,来到这里的整整一岁光阴也已过去,再过片刻,就是祭奠的时间了…… 凄厉的寒风永远学不会呜咽以外的声音,崖下传来几声呼哨,似乎又有营帐被强风吹倒!很快就被帐中昼夜无熄的炉火迅速引燃! 这里的所有防御阵法都有极强的针对性,根本没有多余的资源浪费在其它地方! 不过骚乱很快就平息下去,在巡夜者的帮助下,被惊醒的人们迅速扑灭火焰,然后扎好新的营帐继续睡下,在这种地方,忍耐与平静是最基本的素质! 雪崖上的少年依旧静静坐着,并不担心这些平淡无奇的小事,况且在这个深夜,他根本就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或许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某些强者知晓,但至少在今夜……莫要来打搅他…… 从战友们的闲谈中他早已清楚,除了近在咫尺的军团长大人之外,在几十公里外的邻近兵站里从未参战的那位神坛强者,同样也驻扎了一年左右! 那位强者是位女性!还是数量稀少的苍龙一族!在妖精谱系之中,这样的族群几乎都有十分紧密的血脉联系! 与他的挚爱之人!与那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孩子!关系或许非同一般! 他当然清楚这些是谁的安排!即使他任性地来到这里,也终归有人牵挂着他!终归不想他遭遇到任何危险! 可他哪里还有勇气面对她们…… 就连这排冰碑都仿佛在狠狠质问着他! ——是否还有祭奠他们的资格! 无论因为何种缘由,他都是戕害至亲之人的凶手!!! 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人间界域自古至今,无论按照哪个时代的律法,他都不应该继续活着!!! 可是他却又一次活下来了…… 又一次!!! 大如轮锯的雪刀疾旋而下!在厚重的衣甲上撞击出无数惨白的火花! 那两道黑白分明的龙卷依然纠缠在一起!丝毫不能停歇地旋转着!在唯有他才得见的地方狠狠剜穿着他的心脏!然后狠狠刺向更加深暗的地方! 就像千刀万剐之刑! 仿佛永无止境! 不过任何痛苦他都完全接受! 甚至渴望着它们! 听外婆说,爷爷的残魂是在她的面前完全消散的…… 即便在那真正意义上的最后时刻,爷爷都没有任何怨意…… 只是说……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我苏氏便接受,哪怕就此绝灭”…… 只是让外婆不要再干涉他,无论他会做何种选择…… 他不清楚爷爷为何不再提及那件奇物……为何不提苏氏一族传续万年的责任…… 或许在那万载寒冰中坠落之时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他却并未因此轻松半分…… 在一年之前的那个清晨醒来之时,他觉得整个人都崩裂开了! 整座人间界域都不再有他容身之处! 哪怕他还活着! 哪怕“三年之约”已然过去!就连那位乾议长似乎都不再追究! 冥冥中有个声音要他来到这里,来到这片冰雪漫天的广袤疆域! 这里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曾浸满鲜血!任何一方坚冰之下都可能有尸骨埋藏! 但这里同样也是荣耀的源地! 这里的每一片雪花都曾见证过无数次血战!讴歌过无数次的牺牲! 他已再不是那位毫无常识的失忆少年!他很清楚这三千年来,无数位有罪之人曾经来到过这里! 因为各种各样的忏悔与懊恨! 为能再一次骄傲地挺起胸膛! 为了洗刷那些罪过!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很快就会死去!作为“陷阵营”的一员!死在每场战斗的最前方! 只有极少数的强者能够活着离开,进而拥有整座人间界域的宽宥! 死去的罪人们……躯体与罪孽融入冰雪……就此云散烟消! 而那些生还者们哪怕在踏出冰原的下一秒倒下,他们的心灵也一定没有任何遗憾! 因为他们战斗过了!为了人间! 在名为“救赎”的宫殿之前,他们有资格获得那张无比珍贵的入场票券! 可是他呢?! 他还有资格么…… 就算亲生爷爷都已原谅他了……他自己呢…… 曾经那些玩偶一般破碎的鲜活面孔……在他的眼前……真的可以再次笑起来么…… 哪怕是在梦中…… 母亲…… 您能告诉我吗…… 那柄小巧玲珑的银质剪刀捧在掌心……整个头脸狠狠垂下……深深埋入冰雪! 他泪落无声…… 头顶上那团雪白轻轻跳了起来……露出黑曜一般的瞳目与嘴喙……轻轻落在少年的膝边……静静偎依着他…… 这只可怜的小家伙依然不懂为何会有水分流出眼眶,可是它的神色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至深至沉的哀伤…… 它幼小的心里充塞着的……全部都是名为“痛苦”的心绪! 在过去的三百多个日夜里面!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 因为它的主人就是如此…… 懂事的它丝毫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并未和平时那样悄悄吹散雪花……往常之时……它的主人早已钻进营帐……或是埋头绘制更加复杂的纹路……又或者看似睡去……却在它无法触及的某个“空间”里一直待到天亮…… 它也和现在同样……静静地陪伴着……等待着…… 等着重新攀上额头……掩住那层雪样苍白的长发…… 今夜的风雪却似更加幽怨了……许是因为这处冰坳里的“异物”们已经待了太久……在本应平整的雪地上……这些无法抹平的“凸起”扎眼无比…… 这些“异物”突兀而来……却像今夜阴郁无比的幽暗一般……踟蹰不去…… 在这片冰原上……在更加酷寒的漫长冬季里……“今夜”不过只是计时魔具上的概念罢了…… 若再向北方……在那座满布空间裂缝的“洞口”附近……一年中的“极夜”将会持续六个整月…… 因为在这段时节……温暖的阳光似乎忘记了这里……就连月亮都要相隔半月才能姗姗出现…… 唯有似雾似雨的幻彩光晕时常现出流形……恣意篡改着整片天空的颜色…… 而这位少年终于坐起来了…… 他珍而重之地收起了母亲的遗物,双手之间却有黑白分明的冰晶花枝悄然成型,然后一一落到每一座冰碑脚下……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简单的元力造物只是随手之事,而这种式样却是来此之后才见到的…… 这些冰花不止在雪崖下的这处兵站……在整个北方冻土上据说都极为流行……似乎拥有另外的某种寓意…… 不过那些依然与他毫无关系…… 他默默呼唤着那位女孩的名字……当然没有任何回复…… 然而十几条淡若游丝的灰意却在缓缓析出……向着他的脑后归去…… 那些冰花竟也随之缓缓消散……却有十几蓬荧荧光芒无声无息地辉散开来……仿佛坟冢上面飘忽不定的磷火…… 流元视界当然早已开启……尽管在这个时间……“出离”并不会主动出现……但是流元的计算却从未停止…… 所以他很清楚那些灰意流失了多少…… 即使这些冰花只是饰物……毫无战力…… 即使绝大部分都能回归体内…… 可终归是有消耗的…… 他消耗的是无比珍贵的魂魄…… 爱琳的魂魄……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耗费着挚爱之人的痕迹…… 将近一年过去了……他的黑白元力没有一天不在增涨……黑白两道旋卷没有一天不在伸长……脑后那团元轮没有一天不在加剧旋转…… 那些灰意却愈加稀薄……愈加黯淡…… 但是……除了痛苦之外……他根本就无可奈何…… 更加找不到任何能够改变现状的办法…… 这不仅仅是他诡谲的身体……在这座兵站之中……还有很多令他无能为力的事情…… 按照规矩……他这样的极罪之人早就应该投向最前端的战场……与潮水般的妖魔近身死战…… 而不是被强行留在北方冻土的大后方……不但任何罪名都未尝背负……还在无穷无尽的魔具修缮当中……一点一点消耗着灰意…… 或许他根本就不应该这样活着…… 如果他死了……或许爱琳的残魂便能就此解脱…… 可是那些灰意却像一道无比执拗的链锁…… 更加决绝地分割着黑白…… 就算他唤醒了“暴虐”……那些灰意依然还在无怨无悔地燃烧着自己……竭尽全力地阻止着他……丝毫不给他任何自我毁灭的机会…… 然而这样悲哀的存活……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狠狠地灌着酒……将最后一滴烧灼狠狠咽下……却也只是意识模糊一些罢了…… 他很羡慕雪崖之下可以如常醉去的那些人们……只是他不应再喝了…… 如果再喝下去……“暴虐”就会开始醒来……黑白元力就会旋卷地更加凶猛……体内每一处元力脉络都有可能化为战场…… 在自毁之前……永远会是那些灰意当先耗尽…… 在他失去记忆的三年里……爷爷也是这样做的…… 在他呱呱坠地的十九年前……温柔的母亲也是同样执拗…… 僵硬的脸庞终于柔和了些许……他咧了咧嘴……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心想她们若能活着相见的话…… 会是怎样的情景……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八十七 可恶的“大人” - 御魔史话 - 京余 “深夜”早已过了,距离“黎明”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不过天色依旧不会放亮,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早已习惯了遵照习惯维持作息,让体力和精力处在随时可以战斗的程度上。 毕竟绝大多数的战士们都是大师级别修者,身体素质都还属于“常理”能够包纳的范畴,与那位时常通宵达旦的军团长大人自然不可能相提并论! 这里的许多战士都已在兵站里头休整了很久,即便派去前线作战也很快就能轮换回来,尤其是在最近这几个月,前线战势显得更为平静,根本没有任何军团级别的大规模战役! 那十数头凶名赫赫的魔天大妖也只在战事初期张狂过一段时间,如今却是偃旗息鼓,许久未曾现身! 这毕竟是千年以降的首次大规模进犯,至少从目前情况看来,在顶级强者的数量上,人间界域已然超过大魔天不止一筹!那几头实力最强大的魔天大妖也相继败在乾议长与海大先生手下,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得以逃回那座洞口! 然而那座洞口依然还打开着! 洞口周边厚达数十公里的魔气壁障依旧漆黑如墨! 那样浓重的魔障就连宗师巅峰的“准神坛”们都不敢擅自闯入!只有神坛强者才有能力突破到洞口附近探查敌情! 不过探查也非频繁进行,在意识触须被极大抑制的魔障内部,神坛强者们也极有可能落入魔天大妖的陷阱! 若是不慎被逼进那座洞口,陷入大魔天的境域,就连乾议长与海大先生这样的七星至强都有陨落之险! 北方冻土的每一位战士都很清楚——在那座洞口背后,还有数以亿计的人族同胞被大魔天囚禁!而打开并且维持那座洞口的“原料”,正是被残酷虐杀的人族生魂! 不过据某些传闻所言,那座洞口最近愈发出现不太稳定的迹象!或许这也是魔天大妖们未再现身的原因之一! 尽管无法探明那座洞口的奥秘、无法反攻大魔天的现实让每一位战士都耿耿于怀!但这毕竟是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洞口完全关闭之时,这场战役也将告一段落! 小规模的妖魔群簇当然还在频繁出现,自有八大战廷军团的“游骑营”前去应对! “游骑营”中集合了北方冻土九成以上的宗师级别强者,在千人级别的“游骑营”中占比接近一半! 其余的战士们也个个都是有望晋阶的七星大师,“游骑营”正是战廷军团中名副其实的精英部队! 那些妖魔群簇的统领大多也只有高阶宗师水准,绝大部分妖魔依然都是形体不全的杂兵,只会依循着食欲一拥而上,毫无半点规令可言,“游骑营”的精英战士们就足以对抗! 再搭配上整建制抽调的“盾傀营”、“灵法营”作战支队,克敌制胜就更加容易,近期收到的战报也绝大多数都是“全部歼灭”的上好消息! 不过这样的战斗并非普通的大师修者们所擅长的,他们的真正作用是在上万人规模的集团作战!以森严无比的战阵对抗汹涌而来的妖魔狂潮! 那才是真正的燃烧!真正的死战!半步都不能后退!只剩一兵一卒也要继续战斗!最后时刻降临之时,即便在己方法术轰炸中与敌携亡也绝无怨言! 所以对于近期还有机会上阵杀敌的同袍战友,久经沙场的他们并不如何艳羡! 但是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在准备着! 这座兵站虽然临靠海域,是整座战场的大后方,但无论是对战还是操练,每一位拥有兵牌的战士都从未有过半分松懈!就连最平常不过的休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竭尽全力! 这不仅仅是身属战廷军团的荣耀,更是“紫荆军团”这个名号使然! 他们的祖先,正是三千年前最后那个皇朝的所有血裔!在毅然让出统治权利之后,那些勇敢无畏的皇族子弟便全部迁来这片冻土,作为战廷八大军团之一战斗至今,这里的许多战士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同根同源的血脉联系让紫荆军团的战力更加强大! 相比之下,从各个塔区应征而来的后勤人员们则要适应一段时间,好在每座兵站里都有源源不断的“白夜烧”供应,在战略地位上,“白夜烧”与武器盔甲等等魔具同样重要! 然而魔具的损耗却是八大战廷军团由来已久的问题! 在魔天碎空三千年后的今天,几乎所有实战装备都有魔造之学的助力!从制式魔具的基础材质到人体附魔术的阵法搭配,极少有人能够拒绝这些! 尤其是在这片随时可能丧命的冰冷战场上!使用者们又全部都是唯重实效的战廷军人! 制式魔具的修理与附魔阵法的修缮是由每个军团单独设立的“军资部”负责,由上千名预备役身份的后勤人员承担绝大部分基础工作! 不过,在这位绝大部分时间都寡言少语的“琳大师”到来之后,军资部的博恩涅长官很快便理所当然地充当起第一助手的角色,若非军团长大人似乎另有想法,这位在军资部长之位默默奉献了几十年的五星魔造大师应该早已顺顺利利地退位让贤才对…… 巡守的战士们如今无人不识那顶标志性的雪白帽子,远远便尊敬地施礼让路,目送这位异常年轻的魔造大师走回居所。 以雪白为底色的少年住在整座兵站的最中央区域,雪白色的毡帐与军团长大人的帅营仅有一个火盆的距离! 以往这个时间他几乎从不露面,距离上一次拜访这里也已过去了好几个星期! 不过昨夜配给的“白夜烧”似乎更加浓烈!直到现在他的胸口还在发烫!借着尚未消散的几许朦胧,他一把掀起毡门,径直走了进去! 这座帅帐似乎从来都是灯火通明,那位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也似乎不知道何谓“休息”…… 每一次来到这里,军团长大人的身边似乎都有一张硕大的酒缸!而她也总是倚靠在酒缸上,一只胳膊垂在缸里,手上一定握有一只海碗! 果然,那只海碗很快出现在少年眼中,满满盛着酒水,然后迅速移到嘴边,营帐里顿时传出大口大口的吞咽声音…… 在酒缸旁边,有位皮肤黝黑的女性强者盘膝坐着,似乎就这样进入了梦乡,而在军团长大人面前的小桌之下,还有一位年轻男子仰躺在厚厚的毛毯上,同样大小的一只海碗倒扣在他的胸前…… 少年来到兵站已有不短的时间了,他早已知道这位军团长大人看似狂放不羁,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三星武道神坛! 听战士们说,军团长大人修炼的是紫荆皇朝时代一门名叫“醉皇诀”的武道功法,所以才会无酒不欢,而她竟还是位皇朝时代都极其稀罕的“龙骑将”!身旁那位名为“凯”的女性便是她的坐骑,一条同样强大的黑龙神坛! 黑龙一族是极为高傲的妖精种属,即便是在同仇敌忾抵御妖魔的今天,能让妖精一族强者心甘情愿充当坐骑也绝非易事!这位军团长大人的实力和魅力可见一斑! 而桌下那位明显醉倒的男子名叫紫荆陌,论辈份是军团长大人的堂弟,同样也在这座紫荆军团专属的兵站里出生长大,不过他今年才二十出头,比军团长大人要年幼很多。 少年很清楚紫荆陌的酒量,因为在这里的每个夜晚他都会被紫荆陌拽出营帐,与另外那位古怪的神官一起拼凑成莫名其妙的酒局,然后被迫浪费好几个小时…… 在他悄悄离开去往雪崖之前,紫荆陌早已醉了八分,应该很快就被好心的战友们扔回营帐才对,却又醉倒在这里,也不知是谁的缘故…… 殷红的炉火映照下,早已人事不省的年轻男子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那抹熟悉的弧度却让少年微微一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脸庞在如此温暖的营帐里早已不再僵硬,却又下意识地板了下去,施礼道: “拜见军团长大人!” 满满一碗“白夜烧”很快就见了底,随着芊芊玉臂再度没入缸中,军团长大人已然不知喝了多久,就连护身软甲都已不知去向,露出稀薄的衬衣与野豹一般健美的大片肌肤,醉眼惺忪的她打了个极其满足的酒嗝,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这才认出他来,笑道: “……是……是琳大师啊……有……事吗?” 少年的面色不禁又黑了几分,沉声道: “大人!我来汇报工作!” “呃……”军团长大人随意应了一声,火烧一般的醉脸却往酒缸里面歪去,棱角分明的弓形唇瓣似乎撇了撇,嘴里嘟囔道: “……又到白天了?有这么快么……” 军团长大人的衬衣实在太过宽松,乱七八糟的束胸紧紧绷着,却也只是遮住了要害,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同样无比诱惑的野性! 如今的少年当然明白“非礼勿视”的意思,对于异性容貌的认知也已渐渐丰富,面前这位大人既是神坛强者,又是他的最高长官,虽然大人无论在谁面前都是这样不羁礼节,但最基本的礼貌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少年的目光却依然直直落在那张少女一般娇艳的醉脸上,对于这位大人,少年实在无法当作正常女性看待…… “大人!上个月的魔具修理任务,昨日已全部完成!” “嗯……” “《制式魔具修理工艺规程》与《基本附魔阵法修缮细则》编写完毕!已正常使用二十三日!” “唔……” “长弓营的武器升级工作业已设计定型!五十张试用品已全部下发!从日常训练上看,战士们反馈良好!等待实战检验!” “呃……” “上月所有新到人员已全部培训完毕并通过考核!军资部现有魔造大师三十五人!初级魔造师一百八十七人!各类后勤人员八百六十六人!其中大师级别修者三十三人!初级修者八百三十六人!运转良好!” “好……” “大人!以目前装备损耗情况计算,军资部人员已有严重冗余!三十三位新到大师修者已全部收到各位营长的调令!预计今日就将全部赴任接受训练!” “咕咚……咕咚……嗝……” 那只海碗方才就已再次出现,依旧是满满一碗酒水,依旧无比豪放地落入深不见底的肠胃! 军团长大人的身体就像蒸笼一般,浓重的酒香倏地弥散开来,夹杂着几分奇异却并不难闻的味道,很快就传进少年的鼻间,军团长大人的眼神也已不知飘向了哪里,只听她“呵呵”笑了两声,无比满足地咕哝道: “……我……就说嘛……酒还没喝……完……怎么就……天亮了呢……” 少年的脸色瞬间蒙上大片阴翳,大声问道: “大人!那我呢?!” “……嗯?噢……你……你也要喝啊……早说嘛……” 这位大人摇摇晃晃地直起腰身,捞起紫荆陌胸前那只海碗扔在桌上,似乎便已没了力气,重新瘫回酒缸上去…… “来……自己……盛……不用……客气……” “您上个月就答应过我!完成这些工作我就可以调往其它战营!您难道又要反悔了吗?!” “……啊……你……又不喝了吗……真……没劲……我……还不想……分给你呢……” “‘游骑营’与‘灵法营’我不奢望!‘盾傀营’或是‘长弓营’我自信都可以胜任!哪怕‘陷阵营’也好!大人!我早就说过了!我要参战!我想战斗!!!” “……咦……琳……大师……你……你不是……魔造师么……战……个屁斗……” “大人!您好歹也是神坛!您不能总是出尔反尔吧!!!” “……呵……这不是阿布么……小家伙……让我抱抱……” 那团雪白之物其实早有警觉,只是它舍不得离开主人躲进手链里去,就和之前的每一次同样,小家伙瞬间就落入军团长大人的“魔掌”之中,捏搓出令它倍感耻辱的形状! 它和它的主人已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虽然它听不懂太复杂的事情,但是这位人族女性的行为一定极为恶劣!品性也一定极为可恶!若非如此,它的主人又怎会屡屡带着满肚子的愤懑和抑郁离去! 何况它自己也始终都在奋力挣扎!把“不情愿”三个字完全写在身上!却根本奈何不得那只看似柔弱的“魔掌”!唯有被迫遭受玩弄! 不过极通人性的它却是另有打算! 就在这个月,它的体内终于如愿长出一颗新的“胃袋”! 尽管那颗胃袋的容量与原本的主胃完全无法相比,却能由它控制,储存一些它并不乐意消化的东西! 比如工坊里的炉渣!比如铺天盖地的风雪! 这位可恶的人族女性就连眼里都在冒着酒气!就算她再是强大,如此近距离下也一定会狼狈不堪!它也可以顺利脱身!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风雪搅动着炉灰,与它吞入之时一样猛烈!却被突兀出现的几缕火苗完全挡了下来,瞬间就已化作飞烟…… 胃袋很快就倒空了,那些火苗也尽皆飘回“凯”的鼻孔里,那位黑龙女性似乎微微张了张眼,又似乎完全没有醒来…… 军团长大人似乎并未看到这些,又是一碗“白夜烧”一饮而尽,她似乎又想起了这位少年第一次主动拜访时的事情…… 少年与今天一样想要参战!而她那次的要求则是喝酒! 少年喝得很快,似乎很是急迫!抛去必不可少的排解时间,不到一夜他就完成了要求,喝掉了整整一缸酒! 而她自然也不甘示弱地陪了满满一缸,即便不以军团长的身份…… 她其实很是欣赏这位少年!平心而论,若非功法缘故,如此疯狂地饮酒就连她都无法做到! 况且还是“白夜烧”! 在这片冰原上,能喝酒,就一定能够战斗! 但她早已下了决心——还要继续反悔下去…… 这不仅是因为不止一位长辈的嘱托,更是因为酒缸见底之后那位少年的眼睛! ……一片枯寂! ……刻满了灰暗! ……却又燃烧着令她触目心惊的狂暴之物! ……就像追求绝灭的火焚! ……绝对不是生者所有的神色! ……在战场上……这样的人很快就将死去! 军团长大人的手无意间松开了,雪白的小家伙迅速窜了出去,与那头雪色长发重新融为一体…… 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打发掉这位少年,甚至动用军团长大人的威仪,把他直接轰走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一次她却犹豫了…… 她是神坛强者!她有意识触须!所以她很清楚这位少年先前独自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少年的面色更加阴沉,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位可恶的军团长大人明显又在酝酿某种更加无理的要求! 这样的人物就算战力滔天,他也很难再起尊敬,然而她毕竟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这里的任何事情最终还要军团长来决定! 他狠狠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问道: “大人!您说话啊!您能准我调离了吗?!” 醉意醺然的唇瓣似乎又撇了撇,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军团长大人似乎真的醉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歪倒在酒缸上,一双眼皮也开始耷拉下去…… “大人!!!” “……啊?呃……是你啊……你……怎么还没走……我要睡了……” “大人!我请求调离军资部!!!” “……嗯……好……” “大人!那我要去哪个战营?无论哪个战营我都愿意!” “……呃……你……来我这……当……当书记官……” “大人!我要去战营!!!” “……都……满了……” “不可能!我问过几位营长!每个战营都没满编!!!” “……呵……呵……我说满了……就……是满了……” “大人!您!!!” “……我……我怎么了?别……吵吵……” “大人!到底要我怎样您才同意?!” “……也……简单……你……你把所有人的魔具都……改造一下……还……还有附魔……也都给……升个级……嗯……就……差不多了……” “什么?!您当我是法神大人吗?!!!” “……书记官……还……还是魔具改造……你……自己选……” “……您!做!梦!!!”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八十八 罗斯角兵站的“白帽子”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从军用地图上看,这片广袤的北方冻土仿佛一团带着可爱尾巴、悠然自得的硕大“云朵”,与“魔网”论坛里使用人次最多的对话框图案极为相似! 事实上这也是图案设计者的本意,三千余年了,这片“云朵”图案早已深深烙印在整座人间界域的心上! 也只有来过北方冻土的人们才知道,真正的“云朵”上面当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雍容! 这里的平均海拔高达三千米以上!空气极为稀薄!在不见阳光的“极夜”里,即便最外围的沿海地区,平均气温也会低至零下三十摄氏度!普通的初级职业者们就连日常生活都极为艰难,更不用说高强度的劳动或是训练了! 这里永不枯竭的就是寒风与冰雪!每小时上百公里的暴风随时随地都在呼啸!亿万年累积而成的厚厚冰盖把真正的大地深深埋在脚底!而在“极夜”时期最为寒冷的冬季,这些冰盖更会延伸至海洋之中,形成规模巨大的冰架!物资运输会变得极为困难!只有在“极昼”来临之后,这些高达数百米的冰架才会渐渐断裂,成为雄壮而危险的浮游冰山! 这里的风雪就能杀人!无法预料的冰川裂缝也能杀人!甚至某些特殊的天气现象都有可能送葬生命! 这片极北之处一望无际的冻土冰原正是所有生命都望而却步的“白色荒漠”! 然而这片冻土并不全是如此险地! 在漫长的海岸线附近,在某些冰崖遮掩住的山谷中,依然能够找到许多没有冰雪覆盖的区域! 在那些区域里,有被寒风啄食了无数年的沙丘,有光泽如漆的砾石岩地,某些区域甚至拥有咸涩的不冻湖泊!或深或浅的湖水闪烁出天蓝或是淡绿的璀璨颜色! 对于生活在这片不毛之地的人们来说,那些区域便是“白色荒漠”里的点点“绿洲”!尽管只有地衣和苔藓勉强涂抹出绿意! 只是这些人们更加顽强!更加坚韧! 农田里的土壤是从主大陆上整片整片搬运来的!海里数以亿吨计的磷虾不但是最主要的肉食资源,还是源源不绝的上好肥料! 炉盆里的炭火,整齐划一的兵甲,绝大部分原料都是就地勘挖!就地加工生产! 三千多年了!这些“绿洲”早已被人们改造了无数个轮次!也早已变得生机勃勃,成为一座座休养生息的“兵站”! “罗斯角”兵站就是其中一处! 这座兵站就处在“云朵”图案的尾巴尖上,三面临海,在魔造学上是整座北方冻土纬度最低的位置。 与她隔海相望的便是新月大陆的连云山脉,在北方战事开启之后,那里的几十座物资中继站点一直都在热火朝天地运转着,罗斯角兵站当然也是如此! 这座兵站里建有整座北方冻土规模最大的海港!负责周边十数座兵站的物资中转!不过在如此寒冷的冬季,性能最优秀的破冰船也无法频繁运送,只能依靠增加空间储物装备来维持运输效率! “云朵”图案的尾巴是个不算太长的弧形,在尾巴根部,东西方向最宽大约有一百多公里,以这里的东西两个外侧一路向北,直到那座洞口附近,便是属于紫荆军团的防卫区域! 这样的扇形区域共有八块!由八大战廷军团分别负责! 这八块区域彼此拼接!毫无漏隙!却也只占了大约三分之二,无法覆盖整座北方冻土! 因为穹顶阵法在极北之处便被抵挡住了!那座洞口就像硬挤进来的巨大凹陷! 自那洞口开始,穹顶阵法的两侧边缘就充斥着无比狂暴的空间裂隙!甚至一直延伸到两侧的海域里! 就连魔天大妖们都知晓那片“空间葬场”的凶险!洞口附近的魔障也在努力避开那里! 罗斯角兵站与周边十数座兵站里驻扎的自然都是紫荆军团的战士,绝大部分都是大师级别修者。 紫荆军团的防卫区域并不靠近穹顶阵法的边缘,也不需要冒着巨大危险在“空间葬场”边缘巡视,在休整多于作战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的生活怎么说都要安逸很多! 然而战士们可以少吃几个月新鲜蔬菜和水果,也可以少领几件柔软舒适的纯棉内衣,但在兵站里,他们却一日都不愿停止训练!而且是超高强度的训练! 在他们心中,训练同样也是战斗!这不仅关乎身为战廷军人的使命与荣耀,更是令行禁止的战阵之中万千战友们生命的重量! 除了战技法术与体内元力的不懈修炼之外,以方阵为单位的队列训练、真刀真枪的攻防对战同样也是磨练整体战力的基本科目! 便是“灵法营”与“长弓营”的战士们也要达到相当高的水准,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们所在的位置随时都可能成为前线! 这些大师级别的战士们体内元力至少也有十数万晶,一般的矿石都能徒手轰碎,而战廷统一派发的制式武器与防具尽管也算优秀,也都附有提高强度与韧性的阵法,放在五大城邦任何一处拍卖行里,至少也算四星以上品阶的大师级别魔具!但在所有人都竭尽全力的攻防当中,这些制式魔具的损耗速度要远远超过真正战斗之时! 尽管每一处兵站里都有昼夜不息的元素熔炉,各大军资部里的魔造师们也在竭尽全力地工作,但是战廷军团里的每一位统领都要时刻掌握这些损耗情况,在训练强度与训练科目之间努力权衡…… 不过罗斯角兵站里的大小统领们却没有这些顾忌! 尤其是最近几个长期休整的月份,就连对防具要求最为严苛的“盾傀营”战士们都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塔盾与覆身重甲越来越坚硬!但是韧性却诡异地在迅速提升!整体重量也在渐渐减少! 不但是他们!“陷阵营”的斩骨刀与锁子胄!“灵法营”和“长弓营”的缚臂手盾与银鳞战衣!这座兵站里的所有制式魔具似乎都在更新换代,而且是以星期为单位的惊人速度! 这些魔具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它们的原料依然还是报废的装备和就近开采的矿石,它们同样出自军资部所属的魔造工坊,而且当然都是量产! 它们当然比不上“游骑营”为每一位宗师强者量身定制的更高级别魔具!在彼此交击之时,除了更加耐用之外也没有其它感觉,但在对抗法系攻击的演练里,这些防具却能抵挡超过先前几倍的元力爆发!在武器中灌注元力,释放战技或者术法之时也更为顺畅!威力自然更加强大! 于是大小统领们就能放手进行战阵演练,普通战士们也能尽情挥洒汗水,每个人都更加疲累!但每个人都酣畅淋漓! 不过几大战营的营长大人本都在其它兵站坐镇,最近却几乎天天往这里跑!就连常在前线的“游骑营”营长都早已送来消息,点名要在这座兵站里预订一大批魔具! 负责守卫军资部的老兵们早已为此议论了很久,有人甚至赌上了一月配额的香梨! 不过这样奢侈的赌局很快就不了了之,因为根本就无人接盘! 这些眼光毒辣的老兵们已在北方冻土战斗了许多年!也已用坏过许多套制式魔具!他们当中很少有人见识过更加强大的宗师级别魔具,但手里的“老伙计”们究竟出自军资部里哪位魔造大师之手,这么多年了,单从隐于某处的标记上他们就能认得出来! 这些标记就是魔造大师们独一无二的“名字”!也代表着身为一名魔造大师的口碑和水准!但在罗斯角兵站里,如今通用的几乎所有制式魔具上面全部都是空空如也! 只有不久之前交给“长弓营”试用的那种奇怪武器上面,才终于多了一顶圆墩墩的“白帽子”! 据说“长弓营”营长连夜就急火火地递交了作战申请,却只带了五十位兄弟…… 无论实力如何,几位营长大人哪一位不是人精!能让他们着急上火的看来就是这些事情! 不过也没办法,仅仅依靠驻扎在此的副营长或是其它统领的话,如今就连正常的魔具月度维护都得乖乖排队!因为他们手下的魔具根本就没有降低到需要维护的程度! 按照惯例,每座兵站里的制式魔具绝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想要随便找些由头就从罗斯角兵站里弄些家伙出去,军资部的博恩涅部长虽然也是整个紫荆军团的大总管,却是第一个不答应! 至于那几位营长大人腆着脸皮提出来的,连老兵们听了都咧嘴摇头的无理“需求”,博恩涅部长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只是梗着脖子大手一挥,撂下两句雄赳赳气昂昂的狠话! ——排队! ——都给老子排队! “笑话!手上拿的又不是豆腐渣!还这个那个的!万一把咱们琳大师累着了怎么办?!拎不出个轻重!” ——这可是博恩涅部长时常啐在地上的原话!最近这几个月里,军资部罗斯角分部的上千位成员已经听过许多遍! 灰溜溜离开的大小统领们很多都与这些老兵睡过同一个帐篷,老兵们自然也不好意思每次都拉下脸赶走他们,只是关于那位“琳大师”的事情他们也所知不多,工坊内部更为专业的东西就更不怎么清楚了…… 他们只知道那位年轻的魔造大师似乎永远都戴着一顶圆滚滚的雪白帽子,像雪一样的满头长发比那些特殊种族的妖精战士们还要苍白,一张小脸却又长得比丫头们还俊…… 那位“琳大师”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工坊与营帐的两点一线,就算每晚都被拉出来喝酒,他也很少说话,似乎很是腼腆,不过老兵们敬礼的时候,“琳大师”对每一个人都很客气,看得出来诚恳! 就是“琳大师”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冷冰冰的,似乎能刺到人心里去…… 但老兵们同样也能体会营长大人与各位统领们的难处…… ——既然有更好用的家伙事儿,又能量产,有谁不想快点儿换上呢? 就算领头的人不着急,手底下的弟兄们也眼红啊!反正要是这些老兵们还在阵里的话,那是绝对不会乐意的…… 来自老战友们的拜托当然难却!私底下不止一次的“招待”也很频繁,这几个月以来,他们的体重也有些超标的趋势,于是在守卫职责之外,老兵们便理所当然接下了一项新的“任务”…… 尽管是在“极夜”时期,军资部罗斯角分部的魔造工坊里永远都是灯火通明!上千名后勤人员们也早已分为三班,昼夜都有人在工坊里面忙碌! 然而工坊里的轰鸣声却小了许多!自从两个多月之前,一台老兵们从未见过的新型炉子启用之后,先前那几座刚刚翻新没几年的元素熔炉就没再满负荷工作过,出炉的钢水产量也在日渐减少! 今天是旧历大年初一,虽然兵站里完全没有“放假”这回事情,不过晨训科目的适当减少是顺理成章的,伙食标准从今天开始,也有为期半个月的翻倍! 但是头戴“白帽子”的那位魔造大师却比往常来得更早了些,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睡觉…… 他的手上照例捏着两块红薯与一张马铃薯面儿的葱油烙饼,还没走到工坊门口就已啃完,照例与老兵们很诚恳地回了礼,然后迅速走了进去…… 今日值守的是“老北”和“老默”这两位,在“琳大师”进去之后,两位老兵迅速交换了一番眼神,他们都觉得“琳大师”今日似乎明显又多了什么心事!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色也更加阴沉!就连久经风霜的两位老兵见了,心情都忍不住有些低落…… 而当“琳大师”踏入工坊,径直朝着那台新型炉子走去的时候,两位老兵却是再度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看看“琳大师”的步伐!每一脚都像丈量一般标准!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简直就像真真正正的军人!现在这帮眼高于顶的年轻崽子们都该来工坊里好好学学! ——还有那双冷静至极的眼睛!仿佛任何事情都撼动不了分毫!别的不说,半年之前三号铸件炉险些炸膛的时候,就连博恩涅部长当时都放弃了,还不是“琳大师”现场修补好了阵法!里面的所有铸件也一并给保了下来,压根都不用回炉! 眼前这位“琳大师”才是两位老兵见过最多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至于表情和话语冷漠了点儿,那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这才是战廷军人必须拥有的气质么!何况这位年轻到过分的魔造大师在专业上比兵站里的所有人都要优秀!就连博恩涅部长都心甘情愿当起了助手! 两位老兵心里想着这些,眼神就更加尊敬,只见“琳大师”在那台矮胖“茶壶”般的新型炉子周围转了一圈,细细看了看炉前还未完全冷却的矿渣,再看了看对侧“壶口”下方流泻而出的钢水,然后便和往常一样转回炉身正面,在操作台上快速点了点,浏览起昨夜至今的冶炼日志。 现在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负责操作的几十位技师刚刚出完一炉,除了几位熟手在炉口处小心更换那三根插入内部,呈正三角形排列的黑色金属柱以外,其余的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这台名为试制一号“交流偏心雷光炉”的大型魔具尽管容积不大,但是出钢速度实在太快了!先前那些依靠煤矿与火系阵法的元素熔炉完全没法相比! 这队技师只有大约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在钢水完全流入后端的铸件炉后,那三根黑色金属也便更换完成,新一轮工作也将开始。 早已有人跑去工坊旁边的休息室,很快,顶着一头花白“鸟窝”的博恩涅部长便匆匆赶了过来,依然健步如飞。 这位年近九旬的六星魔造大师同样也在紫荆军团服役了数十个年头,比许多老兵们还要长些,几十年来,博恩涅部长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北方冻土,把一生当中最为宝贵的岁月全部浇灌在这片土地上!在十几万紫荆军团的战士心中,除了军团长大人之外,就数这位大师最为受人尊敬! 按照议会律法与战廷规矩,博恩涅大师早已超出了法定服役年限,随时都能递交退役申请,回到主大陆之后也有非常优渥的战廷津贴,就算无法晋阶宗师,后半辈子也是衣食无忧,据说去年的时候博恩涅部长就已有了这些打算,只是恰巧赶上魔天入侵,血战又起,这才耽搁下来。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任何一张熟悉面孔的分别都会引来无数伤感!不过这一年来,所有认识博恩涅部长的人们却越来越不担心,这位看似老迈的魔造大师如今每日都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像个孩童一般活力十足!与他的真实年纪根本不符! 只是博恩涅大师辞去部长职位的申请书却一直在军团长大人那里压着,迟迟没有获得批复…… 不过这完全不会妨碍魔造工坊里的实际工作!博恩涅部长用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便和往常一样快步跑到“琳大师”跟前,一张老脸上堆满了灿烂…… 年轻的勤务兵早已沏好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了过来,却被博恩涅部长狠狠瞪了一眼,接过咖啡递到“琳大师”面前,在“琳大师”照例平静地摆手拒绝之后,这才回到乐颠颠的博恩涅部长嘴边,老爷子也不嫌烫,一饮而尽…… 这完全就是助手甚至学徒级别的恭敬举动了!但是博恩涅部长却早已习惯了这些,甚至有些乐此不疲的意思…… 而周围的技师们却也早已司空见惯,在军资部罗斯角分部里,如今早已不会有任何人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琳大师”的目光依旧毫无波动,自从踏入工坊之后便无时无刻都是如此,除了工作以外,其余一切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杂事,“琳大师”丝毫不会在意! 如此专注的工作作风却也只是上千名后勤人员暗自钦佩的因素之一,哪怕最最初级的技师都十分清楚,在魔造氛围极为浓郁的军资部里,这样的地位究竟代表着什么! 不过所有技师的眼神却都落在“琳大师”的身上,面色不约而同地有些紧张…… “老北”和“老默”也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半个字眼。 只听“琳大师”平静道: “部长,试制一号‘交流偏心雷光炉’昨夜至今共计出炉六十次,钢水共计十七点五吨,消耗石墨导雷柱共计九百三十千克,主阵系统运行正常,炉体散热系统运行正常,功率控制系统运行正常,安全保护系统连续无警报时间为一千零三小时,预计十三分钟后开展下一轮冶炼工作。” “琳大师,今早小时计破千的时候我就在场!” 博恩涅部长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红光满面! 对于魔造工坊专用的大型魔具而言,尽管在等级上只是中级魔具范畴,内里的阵法系统却已足够复杂!而要衡量这类魔具的真实性能,除了最基本的一些工作指标外,“连续无警报时间”才是最为关键的那个门槛!是成熟性与实用性的重要标志!经验丰富的博恩涅部长当然十分清楚! 这台“交流偏心雷光炉”从设计图样开始就是“琳大师”一手包办,所用的原料也只是早就废弃的两台古旧高炉,除了炉体内壁的耐热材料比较费时之外,其余所有零部件都是“琳大师”利用工坊停机检修时间插空做出来的,里面的所有阵法也全部都是一气呵成,成功率竟是无比惊人的百分之百! 而调试周期也比博恩涅部长所知的任何试制魔具都要短暂!“琳大师”仅仅修改了几个轮次,“交流偏心雷光炉”就投入了试用! “连续无警报时间”超出一千小时,就是这台“交流偏心雷光炉”连续工作了四十余天!其间完全没有停歇!如此高效率的冶炼魔具竟在这项指标上面能够达到许多精密仪器的水准!而且看样子还是绰绰有余!在罗斯角分部的所有魔造大师眼中,这样的魔具设备已经远远超出了“创新”的标准!可以称得上是“革新”了! 如此重要的历史时刻,众位魔造大师们谁不想亲眼见证呢?他们现在都还在休息室里补觉!也就是博恩涅部长,只歇了不到两个小时,依旧精力充沛! 博恩涅部长搓着手,难以掩饰兴奋,却又凑近了些,“请示”道: “琳大师,既然‘连续无警报时间’已经破千,各项试验数据也都已积累充分,‘交流偏心雷光炉’是不是可以结束试用,正式宣布定型了?咱们也好把定型图样上报给工会那边,后续的批量生产也好早做准备?” “琳大师”点了点头,道: “嗯,是得停机一段时间。” “哈哈!太好了!琳大师放心,那些琐碎事情交给我们去办,一周之内保证完成!十几个分部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呢!怎么说也得是咱们军团先换啊!” “嗯?哦,不是的!部长,我有些想法。”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博恩涅部长的心脏又是一突,好半晌才吃吃问道: “琳大师……您……您又有想法了?” “是的,部长,我有两个想法。” 博恩涅部长狠狠薅着鸟窝般的头发,只觉有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头,憋的他面色更加胀红! ——四十多天前不都说好了……这是定型之前的最后一项试验么?所有人都听到的啊?怎么又来了…… ——竟然还是两个…… 但在“琳大师”面前,老爷子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于是“琳大师”的话便无缝传来,依然那般平静…… “部长,‘交流偏心雷光炉’的原理很简单,只是利用三根石墨导雷柱产生稳定可控的雷弧,利用雷系元力附带的高温来加速冶炼,在我看来,目前也只是能用罢了,还有两个关键问题需要解决,现阶段尚还无法替代传统设备。” 另有几位上了年纪的魔造大师睡眠较浅,此时刚好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一听这番话便立马跑到博恩涅部长身边,什么腰酸背疼都给抛在脑后…… 今早小时计破千的时候,这几位魔造大师的兴奋劲儿可是半点不比博恩涅部长少!这台“交流偏心雷光炉”在他们心里就像梦中情人那般完美!如今这句“只是能用罢了”却在狠狠剜着他们的耳朵,只是在“琳大师”面前谁都不好出言反驳,血压瞬间都有些要飙升的趋势…… “琳大师”很有礼貌地对每一位大师都点了点头,便随手抄起一根炭笔,在尚余温热的炉身上书写起来。 一大串堪比印刷字体的算符与数字迅速出现在所有人的眼里,成排的计算公式很快就填满了半面炉身,“琳大师”指着最后那个无比工整的计算结果,平静说道: “试制一号‘交流偏心雷光炉’的核心容积只有零点七五立方米,原料品质与原料间隙占据其中半数以上空间,废旧钢料的供应也是时断时续,按照已有数据,每炉平均出钢率约为零点二九吨,远远低于传统设备! “各位请看,根据已有数据计算,若将核心容积扩大到三百立方米左右,按比例增大石墨导雷柱体积,同时提升主阵输出功率的话,核心区域单位容积的平均热效率将会达到一个峰值,而每吨钢水的雷系元力消耗却会减少,计算得到的综合性能将是试制一号的十倍以上。” 这台新型魔具附近渐渐围满了人,在军资部的任意一座魔造工坊里面,即便最普通的技师也必须通过“经典符文数论”的基础考核后才能上岗! 炉身上的那些公式也并不复杂,这里的很多人都能看懂它们,即便最不擅长速算的技师也至少能听懂这番话,明白“琳大师”的意思! 数字是骗不了人的!根据这些公式,在场的魔造大师们也早已估算出了相差彷佛的结果,他们当然明白如果这般改造的话,工坊里的生产效率绝对会大大提高!军资部的人员劳动成本也绝对会大大降低! 可“交流偏心雷光炉”最大的优势难道不是出钢速度吗?! 这台试制一号一个晚上就能达到五座元素熔炉整整七天的钢水产量!就算平均每两个兵站拥有一台,目前的原料供应就会出现短缺之势! 罗斯角兵站里的元素熔炉其实早就可以停止运行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军资部库房里的钢铸原件也早已堆积如山!开采来的煤矿石更是积压了很多,最近已经开始向其它兵站输送! 若是“交流偏心雷光炉”真的变为那般巨大的话,每日的出钢量将是极为恐怖的一个数字!整个紫荆军团的矿产开采恐怕都满足不了如此巨大的“胃口”! 甚至整个紫荆军团的所有工坊都能拆掉元素熔炉,把所有的后端设备运到罗斯角分部来了!其余那些魔具可不需要这么多的人力资源!“琳大师”难道想让整个军资部的人都睡懒觉吗…… 众位魔造大师们早就看过所有版本的设计图纸!他们当然清楚,这座魔具最最关键的阵法核心,在石墨柱间产生雷光电弧的供能之物,正是“琳大师”提供的六十多枚雷系中级属性晶石!而且颗颗都是能够自主恢复雷系元力的极品! 只有依靠这些极品晶石才能达到完全替代煤矿与火系阵法的开创性设计!整座魔具的性能指标也全部建立在这些晶石上面! 博恩涅部长就更清楚不过了! 这样的极品中级晶石如今都是极具战略意义的军用物资!能让大师级别修者的整体战力提升至少两成!就连“游骑营”里的高阶大师们也分配不到几颗!如今正值战时,就算他亲自去申领都不容易! 博恩涅部长原本预想的,是继续降低极品晶石数量,哪怕后续的批产版本每座使用二十颗,以出钢速度计算,在效率上也足够满足任何一座兵站! 而且那般规模的巨型魔具,得需要多少颗极品晶石才够啊!博恩涅部长心里压根就不敢算! 老爷子小心地望向“琳大师”,在那双无比平静的目光中狠狠咽了口唾沫…… ……看这样子…… ……天嘞! ……“琳大师”是认真的! ……“琳大师”从来就没有不认真过……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中,也只有博恩涅部长能够扭转这样疯狂的“想法”了…… 可那公式与数据的正确性谁都无法质疑!万一“琳大师”执意要做可该咋整…… 几根白发夹在指甲缝里,随后可怜巴巴得落了地,老爷子吭吭哧哧地说道: “……琳大师……是……是这样哈……您的想法我们都明白了……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这晶石么……是由战廷的军资总部统一管理……申领的话得是议长大人签字才行……但是咱们这台魔具目前还没定型……在战廷军团和魔造工会里都还没有备案……怕是……不太好办…… “当然了!咱们紫荆军团里面凑一凑的话……没准儿能有个几百来颗……只是这也不够啊……何况咱也不能让前线的战士们把保命的东西交出来不是……您……您说呢……” “琳大师”闻言点了点头,淡淡道: “我明白了,部长,我也知道这个想法不易实现,提出来只是供您参考。” 博恩涅部长松了一口大气,心说“琳大师”您明白就好,连忙笑道: “琳大师,您看这定型的事……” “部长,试制一号还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的心里都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当然没有任何表露,不过就算表露出来,也根本无法撼动如此纯粹的平静! 博恩涅部长无奈地抬了抬手,示意“琳大师”请讲。 “部长,各位尊敬的大师,出于稳定性的考虑,试制一号设计之初采用了‘三相交变元流’作为供能形式,功率输出也算比较稳定,现在看来,这种形式对石墨导雷柱的消耗是不容忽视的。 “从昨夜六点到现在已有十二个小时,平均消耗为每小时七十七点五千克,而试制一号所用的石墨导雷柱对于纯度要求很高,不然就无法产生足够稳定的雷弧,炉内消耗也会更快,但是根据矿区开采报告所示,足够纯度的石墨矿石并不容易获得,矿区储量如今也快见底,尚未勘挖的石墨矿区都在战区后勤纬线以北,若要开采便需承担巨大风险。” 又是一根炭笔飞舞起来,在炉前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图案。 这幅图案看来竟是几乎同等比例的设计图示,却是栩栩如生,每一个弧度、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标准,就像真正的一座实物投影在那里! 只见这幅图案有着与试制一号同样形状的扁胖炉身,不过三根石墨导雷柱却被一根直直插入炉内的粗大柱体所替代。 炉底部分似乎改动较大,尽管不好绘画,旁边也已附上了大段文字,详细写明了炉底材料的规格、结构、尺寸,甚至还有三种完全不同的设计思路! 众位魔造大师还来不及赞叹,便听“琳大师”道: “众位请看,这是试制一号的直流供能版本。 “由交流供能变为直流供能,在主阵上只需增加整流子阵便可实现。 “在炉底处增设一层炉底电极,采用中心树体导雷柱结构,则雷弧会均匀分布在导雷柱附近,只要原料供应不断,炉底区域便能长期处于温度均匀的熔池状态,无需控制石墨导雷柱的升降,因此交流版本的功率控制子阵也可去除。 “根据理论计算,直流版本对于石墨导雷柱的消耗将会下降百分之五十至六十,对炉体耐热材料的消耗将会下降百分之三十至三十五,同时由于直流阵法的稳定性,这个版本对属性晶石的要求也将下降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左右。 “炉底电极的主体材料选用高熔点特种铸钢,不过在结构上目前有三种选择,分别是钢棒结构配合水冷降温、触针结构配合风冷降温、或是触片结构配合风冷降温,具体选用哪一种还需改造之后根据试用数据才能最终决定。” 众位魔造大师刚刚消化掉这番话语,却见“琳大师”已经走到试制一号的控制台前,手掌就悬在“停机”键上! 只听“琳大师”平静道: “部长,众位大师,如果没有异议的话,直流版本的改造我这就准备开始,预计需要停机五天时间。” 博恩涅部长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飞也似地冲了过去,将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掌紧紧握在手里! 老爷子的脸上当然堆满了笑容,却是半点都不敢跟“琳大师”对视,眼神飘飞…… 众位魔造大师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挤到试制一号的控制台间,低着脑袋杵在那里,满脸都是悲壮…… 负责操作试制一号的一众技师们抹了抹汗水,只觉自己的心脏终于恢复了跳动,有那伶俐的连忙迎上博恩涅部长的眼神,悄悄指向铸件区域…… 老爷子会意,连忙拖着“琳大师”朝那边走去,嘴里呵呵笑道: “琳大师……雷光炉可停不得哎…… “怎么能说停就停呢……军团长大人若是知道了……咱们分部上上下下都得挨军棍的…… “那啥……升级改造的事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过现在可不行……等啥时候咱们分部不忙了您再改……成不…… “到时候您随便改……想咋来您就咋来…… “咱们还是先去瞧瞧铸件炉那边……最新的一批不是今天上午出炉嘛……您还得亲自绘制阵法不是…… “呵呵……呵呵呵……”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八十九 平静的压力 - 御魔史话 - 京余 “琳大师,是哪座铸件炉来着……” “八号铸件炉,部长。” “噢,对对对,八号,呵呵,您看我这记性……” “……” “琳大师,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工坊了,早餐吃过了吗?要不咱们先去吃点儿再过来……” “我吃过了,部长。” “好好……呵呵……吃过就好……” “……” 毫无任何营养的对话一直持续到铸件区域这才停止,博恩涅部长终于松了手,悄悄抹了把汗…… 那几位魔造大师自然跟在两人身后,不过他们毕竟都是上年纪的人了,一身实力早已定了型,平日里也很少花费时间修炼,这体力和精力本就有些跟不上,此时终于放松了些,倦意便又重新袭来,忍不住就得打上几个呵欠。 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在罗斯角分部里,在这位“琳大师”的面前,他们与尚在呼呼大睡的所有魔造大师们一样,是最为忠实的那波拥趸! 在规模庞大的战廷军团里面,实力精深、地位超然的魔造宗师自然有许多位,不过他们的“领域”基本都在宗师级别的订制魔具上面,根据每位强者的特点单独设计单独制造,无法形成生产线,因此魔造宗师们的“工位”绝大部分都在主大陆上自己的实验室里,毕竟宗师级别的订制魔具哪怕有个十套八套,也总不会是集装箱大小,军用空间阵法足以完成传送。 所以在军资部的魔造工坊里,这些魔造大师们便是绝对的主力,八大军团五支战营,十数种大批量产出的制式魔具,上百万大师修者们的人体附魔,魔造大师们的主要工作也只能放在中级阵法部分,很少有精力关注其它。 不过这一年来,除了最初的一两个月以外,罗斯角分部的众位魔造大师们越发显得清闲,甚至开始做些阵法材料调制、魔具质量检验等等的基础工作。 这并不是说魔造大师们完全放弃了主要业务,只是每个人的工作量确实越来越少而已。 没办法,有谁能像“琳大师”这样提笔就来,什么断纹技法都不需要!但成功率竟能恐怖到百分之百?! 又有谁能在任何一种中级阵法上面都能实现双重叠加功效?!那些中级阵法可都是数十道子阵法的总集!是层层相连、环环相扣的阵法系统! 在魔造学里,这不是神一般的技艺!什么才是?! 这样的高人别说听了,活了大半辈子,他们想都没敢想过! 从此放弃自家“标记”的事情当然都是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一位魔造大师觉得勉强! “琳大师”本人应该并不知晓,就算知道了应该也和平时那样,不会为这等杂事有半分动容,至于那顶圆墩墩的“白帽子”则是博恩涅部长的“建议”,称这是魔具成品之前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对于这个“建议”,一众魔造大师们个个都是心悦诚服,心说部长不愧是块“老姜”,果然更“辣”一些…… 试制一号上自然是没有“白帽子”的,这在众位大师心里的确是件憾事,好在最近的所有制式魔具上面都已开始附着这道标记,所有的阵法也都是“琳大师”一手包办。 罗斯角分部里共有十座铸件炉,每座炉子平均每批都要出炉一百来件,分别刻画阵法之后再进行简单的组装,经过检验之后就是真正的成品。 “琳大师”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儿”工作量,他原本就承担着整个分部将近七成的阵法任务! 然而这件事情却让众位魔造大师们更加耿耿于怀! ——往常还能替“琳大师”分担一些工作,如今他们却是谁都做不好!即便除去双重叠加,他们的阵法效果也要比“琳大师”相差了好几倍!哪怕笔法最为老道的博恩涅部长亲自上阵也是如此! 不过这也不怪众位大师们,实在是最近生产的铸件太古怪了! 仿佛这些铸件生长出了先天就为阵法而准备的“纹路”! 只要阵法主干刻在这些“纹路”上,哪怕整个阵法扭曲得不成样子,效果也是超乎寻常的好! 但是这些“纹路”每个铸件都有不同!也只有“琳大师”能够“看到”…… 不过“琳大师”从未详细解释过这门闻所未闻的“纹路法”,态度也与试制一号的时候完全不同,仿佛有什么顾忌…… 按照“琳大师”的说法,这种古怪也是他的“实验”之一,是“产品尚不成熟的一种表现”,等到实验成功之后,这些“纹路”便会基本消失,阵法绘制也不再需要这般麻烦…… 这让一众魔造大师更是难受,却又不好过分追问,不过前阵子“琳大师”终于更改了铸件生产工艺,按理说就是实验有了成果,虽然从新版文件里面他们也看不出来什么,无非是在温度、时间、环氛构物浓度上面规定得更加细致更加严格罢了,但今天这批铸件却是按照最新工艺生产出的头一批! 几位魔造大师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些,满身倦意霎那间烟消云散,争先恐后跑到八号铸件炉前,将几个关键席位的操作技师们挤到身后。 “老北”和“老默”两位老兵自然也在关注着他们,工坊内部空间大体上是个圆形,方便出炉的钢水经由传送渠灌入铸件炉中,八号铸件炉所在的位置也要比试制一号更靠近门口一些。 在一座成熟的魔造工坊里,除了元素熔炉之外,铸件炉便是最为常见的生产设备。 它的作用便是接收冶炼出的钢水,根据不同的需求分别注入不同的模具匣中,经过淬火、回火等主要工序,直接产出不同形状的各类铸件。 若是钢水产量超出需求,也可以铸成通用规格的钢坯,无论存储或是售卖都很方便。 而对军用魔造工坊而言,所使用的设备几乎都不是最先进的,在“连续无警报时间”这个指标上虽然足够优秀,却也不可能像试制一号那般变态,要能满足至少万人的魔具更换、修复等等需求,除了稳定耐用之外,“故障平均修复时间”与“平均保养时间”也很关键。 这十座铸件炉便是如此,它们依然采用了传统的“分立舱室结构”,从前往后依次是淬火舱、锻压舱、回火舱、塑形舱、冷却舱、打磨舱、静置舱,就像十只硕大的金属巨蚕,横卧在地。 这样的结构先天就能把铸件工序分解开来,虽然自动化程度并不高,各个舱室都需要专人操作,但好处却是舱室独立,易于维护保养,若有故障可以直接更换整个舱室,开展并行修理,对铸件生产不会影响太多,而且这种结构还能实现简单的流水线作业,只需更换不同的模具匣就好,综合性能是最优的。 这种形式的铸件炉早已定型了数百年,是最为成熟的魔具设备之一,设计图纸也早已流传开去,就连最普通的技师们都很熟悉。 “琳大师”照例打开工作日志检视了一番,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几位大师的操作略显生涩了些,却也毫无差错,八号铸件炉的“静置舱”很快打开,上百具早已恢复室温的铸件匣放置得整整齐齐。 这批铸件是“盾傀营”所穿覆身重甲的一部分,博恩涅部长快步走上前去,随意选了其中一具打开,将银白色的铸件小心捧出,无需“琳大师”吩咐便迅速放入旁边的检验仪器里开始了操作,在过往的几十年里,这样的检验工作博恩涅部长完成过无数遍。 但他很快就嚷叫起来,工坊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冲击强度……超过80千焦!A级! “屈伸韧性……超过400兆帕!A级! “锻压硬度……130!140!150!天呐!168个标准单位!S级!” 老爷子狠狠抓着头顶上的“鸟窝”,兴奋得像个孩子! “琳大师!这可是咱们分部出产最好的铸件了!” 整座工坊瞬间沸腾起来!掌声与口哨声冲天而起!就连正在忙碌的技师们也激动地叫着好!不远处的两位老兵更是抽出腰刀,用力拍打着胸甲! 老兵们当然听不懂那些拗口的术语和数字,但是就连他们都知道,三“A”级别的铸件已是极为优秀的品质!往日里就连经验最为丰富、配合最为默契的技师团队,十炉里面也不一定能出一炉! 也就是在试制一号连续工作的这一个多月里,在“琳大师”终于有时间关注铸件区域之后,罗斯角分部里的铸件品质才开始迅速攀升,三“A”出品率也变得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如今终于生产出了超越三“A”级别的更优产品!这可是整个罗斯角分部的荣耀!“琳大师”真不愧是“琳大师”! “琳大师”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所有人都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然而对于博恩涅部长关于最新版本的《铸件生产工艺》推广至其它十几个分部的提议,“琳大师”却是沉默不语。 在博恩涅部长与一众大师的注视下,“琳大师”径自走向“静置舱”,又取了一件搁在手里,默默端详起来…… 先前抽检过的铸件自然就报废了,如此才能测试出铸件的极限指标,但同一炉的铸件其性能差异不会超过百分之一,这是早已验证过无数次的定论了,“琳大师”应该很清楚才对! 博恩涅部长快步凑了上去,心里便是一突,只见两抹晶白颜色在“琳大师”的眸子里赫然流转,虽然淡得就像错觉,但此时却是那般醒目! 在场的所有人中,没有谁比博恩涅部长更清楚其中的含义了!这一年来,这样的“错觉”与紧随其后的“失落”就数他体验过最多! 果然,“琳大师”很快就转身过来,目光扫过还在欢呼雀跃的八号铸件炉操作技师们,淡淡问道: “回火舱是谁操作的?” 工坊里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魔具设备在刺耳地运转,在人群奇异的目光中,只见一位中年技师低着头走出人群,双手紧紧贴在裤边,仿佛正要接受惩罚的孩子,小声答道: “琳大师……是我……” “环氛阵法常开着么?” “是常开的!按照新版工艺要求,事先运行了一个小时我才转的舱……” “转舱期间可有告警?” “绝对没有!‘氧二构物’浓度、‘一碳二氧构物’浓度、‘一氧二氢构物’浓度、还有惰性气态构物浓度我一直都盯着的!舱内密封性也没有任何异常!” “嗯。” “琳大师”点了点头,雪白的“帽子”下,小半张雕塑一般精致的面孔同样也和雕塑一般,毫无任何波动,仿佛自语一般轻声说道: “那就是回火温度了。” 中年技师闻言,忍不住道: “琳大师……回火舱温度一直都稳定在816度,温度波动也绝对没有超标,最新版本的生产工艺我仔细读了好几遍,绝对没有差错的啊……” 众人的目光依然那样奇异,根本没有因为中年技师的话改变分毫,只是小心地掩饰着,避免刺到这位工友的身上…… 因为类似的场景一年来已经发生过许多次,被“琳大师”点名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最后无一例外都以低头认错收场! 无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在望着“琳大师”,等着那道如机械般冷静的声音作出“宣判”,或者给出“定论”,然后和往常那样,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然而“琳大师”只是道: “知道了。” 这三个字依旧平淡如水,却比锻压舱里数百兆帕的压强还要沉重!那位中年技师低着头,面色更加胀红! 所有人都在心里叹息着,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中的许多位也曾出现在中年技师的位置上,站在“琳大师”的面前,他们很清楚中年技师此时无比疑惑但又无比惶恐的无力之感!还有面前那份看似平静,却能让任何人发疯的巨大压力! “琳大师”的目光在回火舱上落了几眼,然后再度扫向技师们,问道: “八号铸件炉最近一次维护是谁负责的?” 人群中有十几位技师面色瞬间凝重,他们相互望了望,有位年长些的技师走了出来,低声道: “琳大师,是我……” “什么时候维护的?” “六天前……” “新版生产工艺看过了么?” “看过了……” “锻压舱与回火舱之间的导热环为何没有更换?” 这位年长技师怔了怔,偏头看向身后,只见有几位技师顿时垂下头去,讷讷不敢言语,却是老老实实地走出了人群,站成整整齐齐的一排…… “琳大师”静静望着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也便投在他们身上,这几位技师都是三四十岁,在这座魔造工坊里面也都工作了不少年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在铸件炉的维护保养上从未让人失望过,怎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极其漫长的几秒过后,其中一位才终于能够略略抬起头来,望着“琳大师”的脚尖,吃吃道: “琳大师……新版工艺上要求导热环宽度从20厘米增加到40厘米……我们是知道的……导热环我们也换过……” “哦?” “……也算是……换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原有的导热环卡死了……怎么都弄不下来……回火舱的备件又都还没有修好……所以……” “所以你们就外加了一圈导热环,是么?” “……是……是的……” 人群忍不住嘁嘁喳喳起来,在所有懂得铸件炉维护知识的技师心里,这样的操作是很正常的,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往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和操作,对于最终产品的质量应该也没有任何影响…… 那位年长技师同样也是如此想法,他“勇敢”地望向“琳大师”,眼里隐隐含着期待,小心问道: “……琳大师……这件事情……应该和我们没有关系吧……” 只听“琳大师”淡淡问道: “导热环的材料是什么?” “回琳大师……是黄铜……” “黄铜的热膨胀系数是多少?” “大约15微米每摄氏度……” “回火舱平均温度816,第一导热环形变多少?” “……大约……12毫米……” “导热环表面形变会均匀么?” “……不会……” “两道导热环是用什么方式接触的?” “……是……是槽簧……” “为何不用固定卡箍?” “……这……琳大师……舱口转接处空间狭窄……实在是不好操作……” “是不好操作,而非不能操作,对么?” “……是……是的……” 年长技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满脸都是汗水,热得就像置身于蒸笼一般,就听“琳大师”平静说道: “铸件转舱期间,锻压舱与回火舱是连通的,为了保证回火舱内气体浓度,环氛阵法将会大幅增加气态构物排放量,舱口附近温度本就会受影响,所以新版工艺里才会规定回火舱平均温度要达到816度,才能保证转舱期间温度不低于800度这个阈值,现在多出了形变因素,第二导热环的温度便会不足,粗略估算,第二导热环本体虽然超过800度,但铸件附近只有795度左右。” “……可……可是……”年长技师吭哧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可是第二导热环只有20厘米宽……铸件通过它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3秒……” “是的。” “琳大师”点头道: “就是这3秒。” 工坊里的议论声音越发大了,在场的所有技师谁都不明白这短短的三秒钟时间到底能够影响什么,在过往无数年月累积出的无数条经验里,这样微不足道的细节绝对可以忽略不计!可“琳大师”为何却要如此苛刻? 甚至有些吹毛求疵的意思……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询问才算足够婉转,对于这位过分年轻却又过分超凡的魔造大师,所有人的尊敬绝对都是发自内心的! 可是,在如此超凡的“平静”面前,任何一点稍显鲁莽的言行都得在心里预先转上无数圈! 无论来自他人还是来自己身,到处都是沉重如山的压力…… 然而“琳大师”没再开口,只见他径自走到八号铸件炉的总控台前,抬手就往“停机”键按去! 关键时刻,还是博恩涅部长有所准备,老爷子早就觉得不妙,飞也似地扑了上去,那只白皙的手掌总算被他及时捞在手里! 这要是换了任何一人,哪怕是军团长大人敢这么干,老爷子也得指着鼻子骂上几句方可罢休,但在“琳大师”面前,他也只好讪讪问道: “……琳大师……您……您这是要做啥子哟……” “部长,这批铸件不合格,连同八号铸件炉里的所有半成品在内,都要回炉重铸。” “……不合格?这可是三‘A’以上品级!您……您说它们不合格?!” “是的,部长,根据近期实验数据计算,若能严格按照新版工艺生产的话,铸件指标达到双‘S’品级的概率约为75%,三‘S’品级的概率约为25%,操作熟练之后,三‘S’出品概率会有小幅提升,综合八号铸件炉技师团队的操作能力以及这批铸件的各项阶段数据,三‘S’率将会稳定在30%左右。” “……什……什么?三……‘S’级?还有三成概率?!” “是的,部长。而且三‘S’品级的铸件将会极大消除内部纹理,刻绘阵法基本不会存在之前的问题。” “……” 整座工坊轰得一声炸了锅! ——那可是三“S”级别!一字之差,铸件品级可就差之千里! 传闻中,也只有掺杂了一种或是几种稀有矿物,按照某些高深秘方上的比例和特殊方法冶炼出的“合金”才能达到三“S”级别! 只是“合金”所需的稀有矿物极为短缺!那种品级的铸件也只有宗师级别的魔具才有那么高的要求,大多也只会体现在部分核心铸件上! ——大师级别的铸件只是钢材罢了,说白了就是高纯度的铁!“琳大师”莫不是在开玩笑么…… 博恩涅部长险些就把这话问出口,总算又给吞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琳大师……这一炉咱就让它出完再说么……新版工艺咱们下一炉再试好不……” “部长,为什么?更换导热环、清除炉内废料、还有降温都要耗费时间。” “……琳大师……怎么能是废料呢……这批铸件好歹也是三‘A’以上级别……重铸的话就太可惜了啊……” “部长,这批是不合格产品,双‘S’与三‘S’品级更加优秀,根据测算,双‘S’级铸件也能按照原有方式刻绘阵法,输出损耗相比‘纹路法’小于3dB,可以接受,能够满足您与众位大师近期提出的要求。” “……这……这不是阵法的问题……能像以前那样刻阵当然再好不过……我们这帮老头也有事可干……呃……我是说……这批铸件在品质上毕竟非同一般……难道您就不能通融一下……” “部长,按照新版工艺,这批铸件不合格。” “……琳大师……怎么就不合格了……咱们兵站里头上万名战士……身上的魔具顶多就是三‘A’级别……难道都不合格?都要回炉重铸才行吗……” “是的,部长,新版工艺验证完毕后,大规模换装就可顺序开展。” “……我……我不同意!您这个说法我不接受!” “部长,为什么?”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除非您解释清楚,这些铸件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子咬着牙,狠狠偏过头去,当然还在死死抓着“琳大师”的手,活像一位受尽委屈的孩子…… 一众魔造大师纷纷围了过来,有位眉眼通透些的大师低声道: “琳大师……您可千万不要生气……我们绝对相信您说的话……下一批铸件肯定会有三‘S’品级……只是为何短短3秒时间竟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还有先前的‘纹路法’……到底与铸件品级有何关系……您能和我们讲一讲吗……我们都请教过您不知多少次了……您却总是沉默……我们这帮人晚上做梦都在想着这些事情……实在是煎熬得很……我想部长也是这个意思……” 博恩涅部长其实早就开始后悔了,此时赶忙借坡下驴,连声道: “就是就是!琳大师……我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工坊里的所有人全都竖起耳朵听着,一众大师们心里也在纷纷转悠起无数种劝说之词,好去应对那份难以撼动的“平静”,即便他们早已被这“平静”击退过无数次…… 然而今天的“琳大师”却是痛快了许多,只略略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手掌也便抽了回来。 他依然拿起一支炭笔,在回火舱的耐热玻璃上画了两幅图案,都是最为简单的,以八个顶点与十二条线段为基本骨架的“立方体”示意图。 只是第一幅“立方体”的六个面上各有一个点,处在每个平面的中央位置,而第二幅上却只多出了一个点,在整个“立方体”的正中心。 只听“琳大师”平静讲道: “部长,众位大师,钢质铸件之所以比普通的铁质铸件坚硬,便是因为‘铁’这种物质的纯度。 “无论元素熔炉还是铸件炉,其作用便是努力提高‘铁’的含量,在高温液化的条件下,通过各种阵法营造合适的环境氛围,进行脱硫、脱磷、脱碳等等提纯处理。 “当‘铁’的纯度超过98%时,便可称之为‘钢’。 “而剩余不到2%的物质,绝大部分是‘碳’,也就是这支炭笔里的主要物质。 “根据‘经典源化论’的知识,当固态物质纯度足够高时,内部原子的分布结构也会大部均匀,对于钢质铸件而言,在理想状态下,其基本结构有这样两种。 “一种叫做‘面心立方结构’,在八个铁原子组成的基本晶胞上面,碳原子分布在六个晶胞表面的中央。 “而另外一种叫做‘体心立方结构’,碳原子则要稀疏得多,位于晶胞的正中心。 “‘面心立方结构’的碳含量自然要大于‘体心立方结构’,稳定性则不及后者;而在铸件内部,拥有均匀结构的晶胞部分要比非均匀的杂散部分坚固得多,这便是影响钢质铸件品级的两个重要因素。 “所以,要提高铸件品级,便要使得铸件内部形成占比足够的‘体心立方结构’,根据‘经典源化论’中铁原子的外部结构,结合现有的生产条件,铸件整体含碳量需要控制在0.2%至0.25%以内。 “理想状态下,这种‘体心立方结构’将会生长成为一簇簇基本平直的板条形状,只要占比足够的话,板条之间的错层或是断裂部分将会降低至可以容忍的程度。 “若是‘体心立方结构’的晶胞较少,铸件内部便会出现许多散落开来的‘纹路’,也是铸件内部结构明显较弱的部分,此时普通的刻阵方法自然不及‘纹路法’,不能有效弥补铸件本身的弱势之处。 “根据实验,若要达到上述标准,则要严格控制每个环节的温度、时间、环氛浓度等等条件,新版铸件工艺的作用便是如此。 “而回火舱的温度控制至关重要,因为铸件内的晶胞生长极快,哪怕只有3秒钟时间低于800度的阈值,也无法全部形成板条,而是板条与片状甚至针状的结合体。 “同时,长达3秒钟的时间也会使得铸件内部含碳量超出0.25%,最终得到的铸件尽管锻压硬度足够,在冲击强度和屈伸韧性上面却会大幅变差,只能勉强达到A级罢了,按照新版铸件工艺,无法作为合格产品看待。” 炭笔静静搁回桌上,“琳大师”望着众人,淡淡问道: “部长,众位大师,可以停机了么?” 普通的技师们面面相觑,只是初级魔造师的他们最多只能听懂一些字面上的意思…… 然而博恩涅部长与众位魔造大师们当然不同,但却个个都是眉头紧锁,几位等级高一些的大师竟然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身上元力隐现,似乎正在苦苦压制着什么! 许久之后,众位大师们这才恢复了正常,却是面露黯然,然后更加恭敬地执手施礼,默默走向自己的工作区域…… 博恩涅部长深深叹了口气,身为六星魔造大师的他此时竟像从水里捞出一般,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老爷子虚虚抬了抬手,很是勉强地挠了挠一头“鸟窝”,苦笑道: “琳大师……都听您的……”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 照例 - 御魔史话 - 京余 低沉的号角声远远传来,穿过常年洞开的工坊正门,绕过忙碌的技师们与震颤不休的庞大炉体,弱弱地拍打在三十多道“阵法间”的铁门上,然后被刻刀脚下的“呲呲”声迅速淹没…… 号角声会在下午六点准时响起,是晚餐开放的命令,在紫荆军团里,所有人都必须遵守,除了提前用餐的换班人员,所有人都必须在三声号角之前赶去餐帐点卯,否则就以违反军纪论处。 据说这是那位军团长大人上任后的第一道还算正常的军令,虽然她本人只需有“白夜烧”似乎就足够了,从未见那位大人遵守过…… 这是伙食标准翻倍后的第一次晚餐,按照惯例,菜肴会从三种增加到六种,主食与配汤也有多种选择,只要吃得下,份量绝对管够。 据说今天的“限定主荤”是炊事营前几日刚刚捕来的一头成年海鲸,肉质还很新鲜,尽管又腥又韧,烹饪手法也很能拉低炊事营寥寥无几的“声望”,但总比港口旁边冷库里的冻储铜锣肉要美味许多。 不过也要去得及时才行,不然的话就连半口肉汤都捞不到,罗斯角兵站里如今可有上万人驻扎,胃口奇佳的精壮汉子们更不知道有多少。 陆续有脚步声走出“阵法间”,在途经某道铁门时停顿片刻,轻轻扣上两下,这才离去。 这个礼节性的提醒如今已是众位魔造大师的“特权”,哪怕自己的房间距离这里很远,也得特意绕路过来完成,稍后的餐食也会变得更加美味。 然而没有任何人借此机会推开它,便是博恩涅部长也从来不会贸然进入,对于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的众位大师们而言,这间只有隔音效果尚能称道的“阵法间”仿佛便是不容搅扰的“圣地”…… 铁门之后的年轻大师自然听得见这些扣门声,头顶上的“白帽子”也随即滚了滚,两片柔滑的耳舌轻轻竖起,好让声音更大一些。 不过尖细的刻刀没有半分波动,无比标准地游走在铸件上,直到整个阵法完全结束。 一颗晶石贴上了阵法,跳过“血炼”阶段直接开始充能,年轻大师的双眼依旧泛着淡淡晶白,在他的视野中,四溢而出的黑白元力依旧只有绝大多数回归脑后,被基础元力洋流所稀释的部分一般是千分之一,有时也会低至万分之几,但终究不会是零…… 第二声号角已经过了,最后一声响起之前还有不到五分钟时间,不过距离他从这里走到餐帐的最快用时还有二三十秒,他还来得及愣上一小会儿,与“出离”交接一下工作…… 淡淡的晶白自然已经褪去,又变为凝重欲滴的灰暗,好在表面上看,还是近乎于“清明”的,在来到这里的三百多天里,这幅躯壳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被“出离”与“清明”交相支配,彼此很少干涉…… 而“暴虐”则被他们二位联手压在身下,当然,“白夜烧”绝对不能超过五个酒囊…… 这两具映象如今早已习惯了如此“切换”,就像两位彼此承认的“房客”,共同拥有着这座仿佛失去主人的“房子”,彼此尊重着对方的存在,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争夺“房主”之位,却在某个更为虚无的层面暗暗影响着彼此,影响着外在表现中“出离”与“清明”的比重,也同样影响着周边所有人的观感…… 所以此时的他心里很是抱歉,因为今早在场的众位大师全部都是“波动思想”的拥护者,他们体内的魔莲也都是“元力频率理论”凝结而成,而他当时的话语却全部基于“粒子思想”,根本没有考虑这些! 好在如今的“出离”也是懂得一些“收敛”的,那些解释其实并未如何深入,众位大师虽然吃了不小的苦头,但也并无大碍,不过“出离”的比重今天却是明显大于往常,不然那些解释也不会说出口,归根结底,这都是他的缘故…… 他反省着这些事情,匆匆赶往餐帐,在第三声号角前顺利领到了餐券,也顺利分到了一勺熬到稀烂的鲸油汤,匆匆吃掉之后便迅速返回自己那顶白色小帐里,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 按照惯例,某个家伙会在晚上八点钟准时来到,无论如何拒绝,最后都会把他生拉硬拽出去,在营帐外的广场上浪费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他还可以在传承书室里复习上一两本。 没办法不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响起,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吵嚷。 毡门不由分说便被两只修长的手臂推开,就像回到自己家那样,没有半点“做客”的样子,面前这个家伙似乎全然忘记了昨晚在隔壁营帐里的大醉,嗓门仍旧那般透亮…… “琳大,到点儿了,怎么还不出来?咦?怎么又睡了……今天很累吗?” 年轻的魔造大师睁开双眼,退出了“假寐”状态,老老实实地坐了起来,雪白的帽子也从行军床上弹起,坐回到独属于它的位置。 似乎从第一天见面开始,他的称呼便被这个家伙理所当然地吞了一个字,便有了整座罗斯角兵站里独一无二的亲密,也是这个家伙习以为常的“交友”方法…… 但如果他继续躺在床上的话,哪怕真的睡着了,这个家伙也会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把他叫醒,最长的一次尝试甚至持续了超过九十分钟! 这样的人真不愧是军团长大人的堂弟!他从未遇见过如此厚脸皮却从不自知,丝毫不懂何谓“距离”何谓“分寸”,却又耐性十足的家伙! 可是兵站里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讨厌这个飞扬跳脱的“自来熟”,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伙就在兵站里面出生,父母牺牲之后便在许许多多战士们的逗弄和摔打中长大,整座罗斯角兵站都是这个家伙的后院…… “还好。” 他淡淡回道,语气和神态与在工坊里时已有八九分相似,但在紫荆陌的面前从来都不起作用,这个脑袋缺弦的家伙压根就听不懂这么明显的抗拒! 厚重的军制外套早被取下,塞到他的怀里,紫荆陌显得比平时更加急迫,二话不说就熄了炉火,催促道: “快!老萨早就支好摊儿了!今天除了磷虾,我还弄了两条海豹肉,有人问起来可别说漏嘴哈!对了琳大,我还有要紧事情跟你说呢……” 他并不愿意理会来自这个家伙的所谓“要紧事情”,以他对紫荆陌的了解,八成还是些不着调的鸡毛蒜皮,不过他依旧拒绝不了那双似曾相识的,像月牙儿一般微微眯起的眉眼,于是老老实实地披起外衣,道: “走吧。” 他的营帐就在中央广场边缘,和往常一样,营帐外面早已热闹非凡,巨大的旺火早已燃起,里面烧的还是兵站里如今储量十足的煤炭,在风雪中融出一大片暖地。 数不清的战士们有男有女,绝大多数都换了常服,拥挤在这片数十米方圆的广场上载歌载舞,畅谈畅饮,尽情享受着唯有休整期间才被允许的短暂放纵。 而在毡门附近的角落,一张小桌与三只圆凳已然放好,一身暗红袍服的随军神官早已落座,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照例抱在怀里。 神官身上的袍服与斜披的紫色绶带早已非常破旧了,杂乱茂密的络腮胡也将原本方正的脸庞完全遮掩,一双肥厚的眼皮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耷拉着,显得很是苍老,但其实也只有二十来岁,比紫荆陌稍稍大了一点。 据说这位名叫“歌萨克”的神官出身于浴火城邦一处边远塔区,几年以前只是个普通人,在同样身为神官的父亲早逝之后便被神殿唤了过去,稀里糊涂地就被灌注了神力,成为实力无比稀松的一星中级神官。 这也是浴火城邦里的常态,神殿所属的神官们都是如此晋升的,然而一上来就披上紫色绶带的却是少之又少,也不知是何缘故。 不过认识歌萨克的战士们谁也不好指摘什么,毕竟在这片冷酷无比的冰原上,与“神殿”这两个字有关系的除了战廷总部据说专为神坛强者征召的黑带大神官们之外,便是偶尔能够分配到的中级神术卷轴了,像歌萨克这样隶属神殿根红苗正,但又主动申请前来北方的紫带神官少之又少,整座罗斯角兵站里总共也就十几位。 而且歌萨克与那些“同僚”们非常疏远,从未参加过那些冗长繁琐的侍神之礼,似乎从未向那七位神明祈祷过…… 这些都是紫荆陌打听来的,谁也不知道真假,但若论起寡言少语,莫说在座这三人,整座罗斯角兵站里就数这位神官最为严重,与紫荆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还有那柄据说传了不知多少代的锈剑,很多战士都试过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抽将出来,包括歌萨克自己,仿佛早已锈死在斑驳的剑鞘里,古怪得很! 但是那柄锈剑却无时无刻不在神官怀里抱着,据说就连睡觉都不离左右…… 至于如此古怪的人为何能与这两位罗斯角兵站里的“风云人物”凑在一处,竟还攒起了如今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酒局,说来也很奇怪。 记得那是他初次“拜访”军团长大人的第二天,满满一缸“白夜烧”的事迹还未完全传开,紫荆陌就和今天一样大咧咧地掀开了他的门毡,成为第一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这位“访客”完全不懂何谓“礼仪”,和那位完全不懂何谓“信誉”的军团长大人如出一辙,但却很难让人真正厌恶,况且他的元力储量虽然涨到了七八万晶,但毕竟无法抵抗一位六星武道大师不由分说的“邀请”,终究还是被扯了出去…… 小桌是紫荆陌早已准备好的,圆凳只能放下三张,这个家伙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邀请”失败,也混不在意被“邀请”者的感受…… 那时还在“极昼”,他的帐外要比今晚更加热闹,雪白的帽子与苍白的长发也更加显眼,所有见到的人都很好奇…… 桌边还有空位,这样自由热情的场合向来不拘任何人,却是这位怀抱锈剑,从来都在广场角落里默默发呆的古怪神官第一个走了上来,一句招呼没打就坐进圆凳,填满了小桌间的缝隙…… 紫荆陌自然不会在乎,那时的他想的也只是多久才能结束,然而这个古里古怪的三人小局从那以后却是再也没有换过人,也再没有间断过…… 北方冻土的酒局自然少不得“白夜烧”,每日喝光的酒囊也有增多,小桌上渐渐出现了食材,搁上了小炉和炭火,也渐渐有了许多独属于他们的“惯例”…… 比如现在。 他与那位红袍神官相互点了点头,然后随着紫荆陌坐下,小桌便围得满满当当,神官看了看紫荆陌,又看了看桌子底下,意思很是明白…… “知道了知道了!”紫荆陌迅速把小炉端到桌上,生起了火,又解开绳结翻开油纸,把早已穿好食物的满满一把签串推到魔造大师面前,又瞪了红袍神官一眼,照例嚷嚷道: “我说老萨,你就不能把那破剑搁屁股底下?跟抱个姑娘似的……我喊琳大这会儿工夫你就不能先把炉子点上?你这懒蛋!” 年轻的魔造大师如今早已知晓,“老萨”的一双手臂从未同时离开过那柄锈剑,锈剑抱在怀里顶多也只是换个左右罢了。 而红袍神官恍若未闻,一只手却照例摸向身后,把一长串东西拉到桌边。 那是一根很长的麻绳,串着十个胀鼓鼓的皮革酒囊,只有末尾捆住的酒囊挂环上打了结,然后又在其余九个挂环里穿过,许多酒囊边缘都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三只酒囊被那只手逐一取下,丢到了桌上,红袍神官捉起一只咬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再次看向了紫荆陌,照例在“说”: ……酒反正是我打的…… 紫荆陌照例白了红袍神官一眼,鄙视道: “神说,不得酗酒!” 红袍神官扯了扯嘴角,照例吐出轻飘飘的一句话,多半也是每日酒局上的最后一句: “不得酗酒,又不是不让喝酒……” 紫荆陌嘿嘿一乐,随即心满意足地扭过头,催道: “赶紧上手啊琳大!先烤这两把,磷虾啥的往后稍!” 红袍神官也期待地看过来,自从年轻的魔造大师无意间露过一手之后,酒局上的“分工”也就正式明确,便是不可或缺的食物、酒水,还有烧烤…… 欢跃的火苗舔舐着签串,不时传出让人食指大动的滋啦声响,满把肉粒在恰到好处的翻转中散发出恰到好处的焦香,当一小撮揉得极碎的椒果照例融化进去之时,香气简直就像点石成金一般迅速升华,直击灵魂深处! 海豹肉着实是样上等食材,今天这些应当都是最具烹饪价值的里脊部位,许多战士都忍不住望向这边,眼里冒着绿油油的光! 满把烤肉很快离了火,斜斜支在炉边,两只手迅速抓了过去,空荡荡的签串很快便扔满了桌子。 年轻的魔造大师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照例吃得极少,只需剩给他寥寥几串就足够下酒的了,不然也是浪费,那两位自然清楚得很……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但也没在书室里方才被紫荆陌打断的那本魔造书籍上,然而烧烤火候却是照例那般精确,手法也是照例那般熟练,从未跌出过他心里的合格标准…… 和往常一样,仍旧有许多炊事营的掌勺凑到近旁,认认真真地观看着…… 食物消失得极快,尽管早已无人借敬酒的名义消耗这两位的“配额”,但毕竟还是落肚为安,心满意足的两人都是这样想法。 不过紫荆陌拢了拢自己面前的签串,马上就又嚷了起来: “考!老萨你这吃货又抢我的!说好的一人五十串!我才吃了四十三根!还有没有信誉了?!” 红袍神官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照例扬了扬手中酒囊,便咕嘟咕嘟狂灌起来。 那只酒囊很快就瘪了下去,照例丢到桌上,顺便打散了紫荆陌面前的签堆,红袍神官的双臂照例紧紧抱住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往身后的营帐脚上一歪,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紫荆陌不屑地瞟了神官一眼,照例鄙视道: “一囊倒!老萨这烂酒量!真没劲!” 附近的战士们都听到了,传出阵阵善意的嬉笑,所有人都清楚一囊“白夜烧”就是红袍神官永无长进的上限,也知道这位仿佛完全不懂自控的怪人匆匆醉去的习惯,这也就是在兵站里,往来都是同袍,在广场中央的炭火熄灭之前,总会有人把红袍神官连同那柄锈剑扔回营帐。 这些惯常的插曲也仅限于这张小桌附近,紫荆陌的视线照例四下扫去,一边喝酒,一边绘声绘色地数说着无数位有趣的人和无数件有趣的小事,他似乎也在听着,照例没有半句附和,不过手里的酒两人都下得不慢。 三囊过后,紫荆陌已有八分醉了,照例需要缓上一缓,而他的眼神照例如常,但酒局才刚刚过半,附近的战士们其实都有关注这里,喝酒的频次和份量也下意识地与这里同步。 对于正常人而言,三囊“白夜烧”已经是豪饮了,而现在正是酒中“高手”们的表现时间。 陆续有战士走到桌边,多半会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琳大师”,或者熟络地呲牙笑笑,然后扬一扬手中酒囊,狠狠灌上或多或少的一通,把最后的那点“酒量”全部撂在这里,哪怕下一秒便醉翻在地。 他从不拒绝,剩下的两囊“额度”照例属于这些大多只是点头之交的熟悉面孔,他照例与每个人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陪上不多不少的一大口,不过头顶上的“白帽子”却在不知不觉间靠前了些,掩住了更多的面孔,露在外面的部分就更难看得分明…… 好在这些摇摇晃晃的战士们全不在意,这项“插曲”如今便和唱歌跳舞同样,是夜晚“军休”时段里的重要节目,战士们的尊敬与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也便成为这张“标志性”的小桌继续维持的理由。 不过前来敬酒的却不只是汉子,照例还有一些女性。 她们大多都是“灵法营”与“长弓营”里的现役战士,也有的是预备役或是后勤人员,她们来之前自然没有喝下三囊酒,在小桌旁边顶多只会唤他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但是她们的手里却会捏上一支略有差别的冰花,微笑着放在桌上,深深望他一眼才会离去。 然而她们却并非回到同伴们身边,而是径自走出广场,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这些举动照例会引发阵阵善意的掌声与口哨声,或许有些遗憾,有些懊丧,但却极少有人会出言嘲笑,说出一些酸酸涩涩的怪话,这样的“愣头青”绝对会犯众怒,被有劲儿无处发泄的汉子们饱以老拳! 冰花有时是十几支,有时是几十支,在面前的小桌上码作整整齐齐的一排,它们很是小巧秀气,尽管只有短短一夜的“生命”就将融化,却也照样拥有赠送者们的些许气质,制作之时显然很是用心。 它们身上都有一耳可供细线穿过的小环,按照北方冻土的规矩,它们都有相同模样的另外一支,会分别悬挂在赠送者的门毡上方,持有者便能走进营帐而不会触发防御阵法,同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也是它们唯一的“使命”。 偶尔也会有冰花搁在紫荆陌的面前,这个家伙的眼睛便会眯得更弯,与他记忆里那人的模样更加相似,然后这个家伙便不再多喝,但也总会陪到最后。 两只酒囊终于空了,他的面前照例不再有酒,战士们也识趣地不再上前,他照例小心地捻起那些冰花,逐一放入手链里去,空间装备无法冻结时间,他自然也有一团清水需要处理。 紫荆陌的酒意似乎又重了些,醉醺醺道: “……我说琳大……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他照例不想理会,不过面前这个家伙照例还是不依不饶,嘿嘿笑道: “喂……跟你说话哪……你不是早就成年了嘛……听说昨天是你生日?也不告诉我……难不成昨晚已经偷偷找过哪位姐姐了?难怪昨晚喝到最后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又找堂姐吵架去了……” 他愣了愣,抬眼问道: “什么意思?” “哈?!冰花哎!你说什么意思……”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嗯。” “……啊哈哈哈……其实琳大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挑上一支,再找到一模一样的冰花帐子进去就好啦……嗯……是你的话……八成走错了也没关系的……” “然后呢?” “然后听姐姐的啊……你只需要放松身心,全都交给她们就好……别看她们平日里凶巴巴的,训练起来比男人还狠,其实她们每一位都很温柔的!还有啊……你不觉得总是这样没有回应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哦,那……需要多久?” “……晕死!我哪知道你……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好不好……正常来说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吧……” “太久了,不去。” “……我……考!琳大!难不成你是禁欲派的?” “不是。” “那你干嘛不去?多少人日思夜想都得不到冰花呢!” “我说了,耽误时间。” “……这儿可是北方!懂不懂?就算离前线很远,那也是战场哎!” “怎么讲?” “咱们这些人既然入了军团,指不定啥时候就回不来了,当然要及时行乐啊!琳大,那些姐姐们都没成家!人家都不在乎!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啊!你咋就不能随意一点?你老是憋着早晚会出毛病的!” “我身体很好。” “……你……我跟你讲不通!回头我就让堂姐下道军令!任何人都不准浪费冰花!” “我在军资部。” “军资部怎么了?” “军资部直属战廷,军团级别命令遵守与否由博恩涅部长决定。” “……晕……部长肯定听你的啊……这么说连堂姐都管不了你了?难怪你敢跟她吵架……” “……我回去了。” “……哎哎哎……等等等等!” “又怎么了?” “差点儿忘了最重要的事!嘿嘿……琳大……听堂姐说……她想调你做书记官……被你给拒了?” “嗯。” “干嘛不当啊?书记官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重要的职位啊!” “游手好闲才对吧?” “……琳大……我老早就想调去游骑营……你是知道的啊……这不是一直找不到人接替我么……你不也想离开军资部吗?” “我要去战营!” “……琳大……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呗……” “不去!” “……琳大!咱好歹是兄弟!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你这样我很伤心的……” “不去!” “意思是我酒没到位呗?” “不是……” “这样……我吹一囊……两囊也行!要不你说多少就多少!今儿我肯定喝到你满意为止!” “……不用。” 面前这个家伙照例无视着他的拒绝,不过手里已是那根麻绳上的最后一囊,刚刚也已空了,紫荆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大声嚷道: “谁还有酒?” 广场上立时传来数声应和,数只满满当当的酒囊很快就传递过来,搁在紫荆陌面前。 小桌其实很矮,坐下去勉强不会碰到膝盖,但面前那双修长的手臂却能稳稳地按住桌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极为相似的眉眼勉强盯住酒囊,下意识地眯起无比熟悉的弧度,落在年轻的魔造大师眼中,几乎就是那位故友的样子,心里不禁又是一乱! 他早已记起那个“监狱村”里的最后一位住民,那位不敢与他交流,但却总是远远注视着他的小男孩,简直就是“罗兰”还未长大的模样! 或许这些只是他的错觉……但也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他已然推开了第一道门,在那些浩如烟海的中级魔造知识之中他早已学到,人的样貌实则是由体内比细胞还要微小无数倍!但却独一无二的某种“生物基质”所决定的!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即便人间界域拥有生民百亿! 在他永不褪色的记忆里面,在“出离”无比冷静的计算当中,能够相似到如此程度的如果不是同一具躯体,那就是拥有极为密切的血缘关系! 而今,这种“相似”竟然又多一位! 他早已问过了,这个家伙并无已知的兄弟姐妹,然而每一位北方冻土的战士都有休沐时期,当然都会在主大陆上度过,紫荆陌早逝的父母其实并未婚配,他们当然也是如此…… 然而有没有……是不是……会不会……又能怎样呢? 从初次到现在,每一眼望见都会悄悄震颤他的心!都会扰乱他貌似冷淡的情绪!都在提醒着他本就不愿忘却的每一丝过往! 这个家伙却是每晚都会出现在他面前!就连许多细微的神态变化、许多语气风格都是那位故友的影子…… 他忍不住低头下去,低声说道: “别喝了…… “我考虑一下……”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一 渺茫之念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与“小奥学长”那次神奇的相遇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在那之后,这第一道门其实早便是虚掩着了…… 而真正推开这道门的时候,年轻的魔造大师已经踏上这片冻土冰原,被分配到罗斯角兵站,并且在军资部里闲坐了几天…… 那当然是“出离”作出的选择,因为工坊里接触到的几乎全部都是中级阵法,并且体内的元力储量也已破万,还在高速增涨之中…… ……“内心迷茫,便万千大道皆不可行……” ……“内心坚定,则深渊峭壁也能通天……” 从狭隘的某个角度来说,小奥学长这两句话似乎就是他与“出离”的真实写照…… 不过压在他心上的如今何止是“迷茫”,还有很多很多更加沉重的镣锁…… 而“出离”本身就不需要“坚定”或是其它词句的激励,这具映像永远只会计算,然后作出或是或非的选择,就像《中枢子阵逻辑学》中最为基础的“门回路”…… 无论哪具映像使用的都是同一颗大脑,在门内这三株参天巨树脚下,在如梦如幻的淡蓝星空中,渐渐的,他也吃掉了数之不清的中级魔造“果实”,习得了许多种看似复杂的中级阵法,魔造水平有了极为显著的飞跃…… 他依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魔莲”,也便没有这门修炼体系中普遍存在的恐惧,那些看似艰深的中枢子阵如今越来越像一张张“薄膜”,在“理论”与“理解”这双重碾压下一触即溃…… 仅从魔造学上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面前并无任何“深渊峭壁”,“通天”似乎也非妄言,“琳大师”的名号便是最好的证明,尽管他与“出离”对此都不在意…… 兵站里的生活很快就趋于平稳,渐渐拥有了某种“惯性”,关于躯体支配时间,他与“出离”也渐渐达成了默契,在拒绝不能的酒局结束直到晨起的七八个小时里,在如今已然三十比一的神奇流速中,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细细咀嚼许多知识,其中一些应该很快就将在“出离”手中,转化成为连他都忍不住赞叹的许多东西…… 比如“试制一号”与新版铸件工艺…… 比如最近交付“长弓营”,正式开始实战测试的那样武器…… 只是今晚的他已在树下枯坐了很久,却始终无法和往常一样沉入这些书籍之中,暂时忘记那些枷锁…… 他已很久都没有真正入睡,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会在他的梦里逐一浮现,无比亲切地唤着他的名字,然后一遍又一遍丧尽生机! 然而他也无处可去,在由他支配的时段之中,也只有在传承书室里,这副身躯才能维持入睡状态,元力消耗才会降至最低程度…… “出离”偶尔还会研究一下星斗武神留下的那些拳印,几个新的星宿名字也已印入脑海,作为安抚“暴虐”的手段之一…… 但“出离”从未进行过任何形式的验证,而他自己也早已停止了任何形式的修炼! “黑白元力弹”更是很久都没施放过,阿布的主食如今又回到阵法,好在中级阵法中的元力储量更高,手链里的极品属性晶石还算足够,小家伙自己也能吞下一些废弃矿石或是铸件残料之类,没有饿过肚子…… 即便如此,这副躯体的晶力储量依然还在增涨!几个月前就已突破了十万! 在他脑后,黑白两半元轮的旋转依然还在加快!洞穿心脏的两道龙卷同样也在加速纠缠!他时常觉得自己就像意识空间里的一道幻影! 若非还有痛苦,他早就应是虚无…… 黑白元力从来都是源于两半元轮,这是毫无疑问的真实!但任何一具映象都无法限制它们的增涨! 以往丝丝缕缕的溢出如今却是破闸而出的洪水!倾注进这具躯体的每一块肌肉里,每一丝元力脉络都有无比清晰的饱胀之感!无法存储的那些更会四溢消散! 那抹灰意当然也会随之消散! 直到黑白元力足够稀薄、足够安全、又足够不引人注目的距离方才开始缓慢回收,当然也和阵法充能时候那样,至少会有万分之几的失去…… 任何一具映像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控制右掌内的那团“花锥”!绘出一道又一道符文,构成一道又一道回路,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留住它们…… 那团“花锥”如今早已完全散开,成了所有映像都很熟悉的基础“元力弹”阵法,如今已有一模一样的三层! 但枝节还在继续生发!他们也唯有将意识尽力沉潜进“花锥”,努力影响枝节出现的大概位置,将其中的绝大部分尽量引领到能够控制的部位…… 在流元视界里,镜中的“花锥”如今越来越像一蓬愈发茂密的“水草”!沿着右掌肌肉向上延伸,已然搭上了右肩位置…… 好在这项“工作”如今早已交由“出离”,也只有那具映像才能做到一心多用,不但可以完成军资部里的各项工作,还有余力计算出枝节将要生发的位置和概率,然后提前作出应对。 若非如此,以他今晚的状态,怕也只会更加痛苦…… 但他同样清楚,这种“旋卷态”的黑白元轮才是他继续存活的根本! 以他目前的魔造知识来看,这种形态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和西娅姐姐实验室里那台元素离心机并无分别。 黑白两半元轮一定都有极为庞大的某种“体量”,也只能依靠足够速度的旋转才能维持最基本的分离,只有这样,那抹灰意才能填入其间极为微小的缝隙里! 那抹灰意本身毕竟不是神坛强者,哪怕从“冥痕契”里获得再多的增益,也难以弥补本质上的差距!仅从原理上说,黑白元轮的旋转就是必要条件! 至于那两道龙卷,则是这种“旋卷形态”所必然拥有的显化,与涌入身体的黑白元力一样,都是那抹灰意被扭曲被稀释,但却无时无刻都要完全分割的战场! 在魔造学里,这种结构称作“耗散”! 就像柴草上的火焰!就像湍流中的水涡! 他同样明白维持“耗散”的核心就是“输入”! 这种短暂存在的结构之所以能够成型,就是某种输入超出了某个阈值! 只要“输入”足够,多余的“动量”、“能级”或是其它数论概念就能短暂集聚在“耗散结构”上,成为“耗散结构”本身的参数,如今的他甚至可以构建出简略的数论模型! 在“旋卷态”的元轮上,“输入”当然就是爱琳的魂魄! 这位缘悭一面却原来时刻陪伴在他身边,如今更已为他倾尽所有的女孩子,即使这般状态也照样还是不顾一切!哪怕捉襟见肘也要全力迎合黑白元轮的旋转! 就为了他这样的极罪之人能够多活一段时日! 从三年之约至今的三百多个日夜里,他不止一次试图与她交流!不止一次试图与她建立联系! 他真的很想问问她…… ……何至如此…… ……满身罪孽的他……如何配得上这等厚爱?! ……难道不后悔么…… ……爱琳…… ……哪怕只有半分……他也好受得多…… 无比剧烈的痛苦透彻心脏,再度传来唯有他能听到的轮锯之音!尽管意识能够进入传承书室中,他依然还是黑白龙卷蹂躏不息的那样东西!在黑与白的根部悬吊而起,仿佛溅射出黑与白的血液,撕扯着他无可饶恕的污罪!!! 然而那抹灰意却永远都会揉身而上,无比倔强地继续稀薄下去,黑白龙卷再是狂暴,也没有一丝能够触碰彼此! 只是她从不回应只言片语…… ……这样的存活毫无意义…… ……不是么? 他如是想到,莫大的悲哀再度兜头罩下…… 一旦“输入”不足,“耗散结构”就会轰然破灭,他很清楚! 他更加清楚,爱琳的魂魄根本撑不了多久! 与其毫无意义地消耗下去,为他这样的罪人魂飞魄散,倒不如他提早离开! ……他早就该死了! ……如果还能死在战场上,死在妖魔手中,或许还算有点价值…… ……或许在他死后,黑白元轮就会回归寂灭,那抹灰意便能就此解脱…… ……趁着她的残魂还未枯败到令他更加痛苦的地步…… 书室被狠狠捶了几下,他当然清楚外面来的是哪具映像! 可也就在这个瞬间,所有黑白就被切断了全部感应! 那抹灰意此时就像一条无比愤怒的苍龙!没有她的允许,他休想调用任何元力! 哪怕她面对的是“暴虐”,是最不吝惜这副躯体的主人! 早在他喝干满满一缸“白夜烧”的时候,这场战斗就爆发过!最终失败的当然是“暴虐”! ……现在又何必再战一次呢? ……毫无任何意义啊…… 他在树下默默说着,枝梢无数幽蓝色的光芒仿佛也在随他低语…… 他抬眼望去,在更加辽远的某个地方,那条淡近于无的金黄丝线隐隐浮现,折射在他眼里…… 越发晶莹的那枚光点截留了绝大部分金色,越发显得鲜活,还有一丝会流向光点身边,没入那粒早已死去的晦暗晶核之内…… 在那条丝线彼端,便是难以言喻的那道存在…… 在黑白元轮成为“旋卷姿态”之后,那道无比博大的符文胎盘便隐向更加深邃之处,“纹”也早已与他断了联系…… 他曾不止一次呼唤过,所有意识也曾不止一次探向那里,试图触上那根丝线……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都被那道胎盘拒之门外!似乎祂极为厌弃任何一点与黑白元轮有关的东西! 无比冷硬! 磐石一般! 但祂同样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那丝愿念! 哪怕渺茫得如同微尘…… 根据现有的魔造知识,理论上说,“耗散结构”的输入本身并不特殊,只要能够满足条件,任何形式的输入都能代替! 这种“输入”他早已拥有,就是符文胎盘! 他当然奈何不得那种层次的存在,可他与符文胎盘之间还有羁绊丝线! 丝线上的金黄之色非但也是魂力,更是法神大人留下来的更加强大的魂力! 哪怕仅仅导出一丝,或许爱琳就能脱身出来! 如果来得及的话,或许还有更加美好的事情发生…… 但他同样不知如何才能做到…… 微尘一般的他,如何才能越过这道如渊似海的鸿沟…… 或许这丝愿望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念想…… 只会摇曳于无望之时…… 绽放在幻想当中……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二 罗睺十字狙 - 御魔史话 - 京余 昏暗的空中吊着几抹淡淡的极光,怪异地变幻着,映得整片冰原尽是白朦,若是看的久了,眼睛照样会有酸痛之感。 冷硬的冰川上,一队游骑疾驰而来,正在执行巡弋任务。 这队游骑约莫百人左右,宗师修者与高阶大师各占一半,照例还是“游骑营”常见的战力配比。 在冰原上疾驰本就是件危险事情,游骑们也没有什么“坐骑”,他们各自释放飞行术法,贴着冰面飞掠,飞行之术对于宗师修者来说要从容许多,高阶大师修者们一般会在体内元力降至七成之前降落,在冰原上疾奔一段路程,顺便就能调息或者冥想,恢复一些元力,却绝对不会打乱队形,始终齐整如一,这也是身为一名游骑战士最基本的素质。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飞离地面太高,哪怕战斗的时候也极为小心,即便这片区域距离那座漆黑如墨的魔障还有数百公里,这队游骑也有数月之久没有遇到像样规模的魔潮,但却依旧极为危险! 因为这片区域同样充斥着一团又一团阴冷可怖的黑色“雾气”,就像一只只体型庞大的“水母”,从地面附近一直延伸到数百米的高空,漫无目的地缓慢飘荡着,也没有多少集聚堆叠的意思,看似没有多大威胁,但却会在某个时刻毫无任何征兆地凝缩成为一粒黑色“窍穴”,然后迅速坠落地面,再度扩张之后,便会化作一股拥有至少十数头高阶宗师级别的妖魔统领,以及数百头大师级别兵力的“妖魔群簇”! 如若不能及时剿灭,这些妖魔群簇很快就会在妖魔统领们的指挥之下集聚在一起,然后向南进犯,形成规模庞大的“魔潮”! 游骑们的任务便是及时发现并且清剿它们! 八大军团的“游骑营”如今打散为八十支百人规模的连队,在早已分配好的区域里各自巡弋,不算频繁的战斗也已经历了很多场,自从几位至强神坛将魔天大妖们杀回那座“洞口”之后,这样的巡弋任务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 这片区域距离后勤纬线有上百公里,距离北方冻土外围的兵站就更是遥远,但这里不过只是整座冰原的中段位置,游骑战士们尽管个个都是精英,却也不被允许继续向北突进,但这并非因为宗师与大师修者的阶位区别…… 因为再往北去,便是神坛强者们的镇守范围,自那魔障边缘开始,南北方向同样纵贯上百公里,才是整座抗魔战场的最前线! 数十位神坛强者已在魔障边缘的高空上屹立了数月之久!其中并不包括那几位至强者,也不会参与对魔障内部的突袭查探,在目前这种局面下,他们最重要的使命并非战斗,而是以神坛强者专属的域场之力抵挡住魔障扩散,就像一圈无比坚固的藩篱,把那魔障紧紧箍束在内,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压缩战线,争夺每一寸土地的掌控之权! 毕竟魔气才是大魔天最为可怖的武器! 域场所及的范围全部都是游骑战士们巡弋任务的终点,只看域场内部更加浓重的黑色流体就很清楚! 在域场内部,神坛强者们拥有极为显著的主场之利,就好比更高层次的“环境术法”,哪怕那些黑色流体同样也会凝缩成为更为黑浓的“魔窍”,甚至诞出一星二星神坛级别的魔天大妖,也会被掌控域场的神坛强者们及时击溃!至少这几个月以来从未出过纰漏…… 这样的战斗当然更加凶险!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抵御着魔气无孔不入的侵袭!实力稍逊的神坛强者们更要通过域场复合才能保持这道“藩篱”的均衡,但是他们根本不能擅离职守,他们所在的每一个位置都是要害! 神殿里那七位主祭倒并非不愿前来北方,但毕竟毫无战斗经验,寥寥数位“海瑟派系”的梵天神坛与“神殿派系”的光明属神四下游走支援,但实在是杯水车薪,哪怕七星至强的海大先生全力出手也奈何不得那道魔障!于是每位神坛强者身边还有十余位宗师级别的大神官随行,宗师级别的“大驱散术”尽管每隔七天甚至十天才能释放一次,但毕竟是所有修炼体系中唯一能够完全抿除魔气的手段!比战廷军团常用的光系、火系、风系等等术法战技有效太多!神坛强者们的自身安全也能更多一份保障! 然而这些应对都是无奈之举!因为魔气根本无法禁绝! 即便神坛强者们日夜不停地出手扫荡,即便域场之力已然禁锢住了绝大部分黑流,这些阴森诡谲的黑色依然还会缓慢渗透出来,游骑营的这些精英将士们依然还需在更加漫长的战线上日夜驰骋…… 只有在必须返回后勤纬线休整的时候,战廷总部才会派出数支千人规模的“灵法营”、“长弓营”战阵,在“盾傀营”战阵的掩护之下小心绕开那些黑色“水母”,然后无比谨慎地向北推进,将游骑营的巡弋区域不惜元力地轰炸数十遍! 而战斗风格最为勇悍的“陷阵营”则被全部按在兵站里面休整,他们的伤亡永远都是五大战营里最惨重的,至今都还未补全! 在战役之初最为残酷的那段时期,神坛强者们与魔天大妖捉对厮杀,上百万战廷将士不但要抵御无穷无尽的妖魔军团,更要以血肉之躯抵抗铺天盖地的魔气!哪怕那时配给的神术卷轴还算充足,魔化也根本无法避免! 置身于最前线的“陷阵营”要比专注防守的“盾傀营”魔化几率更高!折损率也是最高! 即便还有源源不断的战廷将士脱离阵列编入其中,或是魔气入体成型再难施救,或是接受命令必须如此!或是血色满眶主动请战!然后戴上“陷阵营”标志性的封魔环死战至最后一刻!八大军团的“陷阵营”仍旧元气大伤!最初那批面孔几乎百不存一! 尽管对于魔气的抵抗能力基本上与修者自身实力呈正比,如今执行巡弋任务的所有“游骑营”战士们同样都戴着封魔环! 如今的他们不是“陷阵营”,胜似“陷阵营”!在长达数月的巡弋任务之中,这队游骑同样折损过不少人手,也同样增补了不少新鲜血液…… 单调的白朦大地上,衣甲破空之声仿佛一人!这队游骑刚刚掠过几道狭长冰隙,为首那名统领突然止住身形,身后百名战士第一时间停下脚步,纷纷戒备,但依旧阵容严整,依旧俨然如一! 那位统领看容貌比较年轻,在普遍鬓染流霜的游骑战士中显得有些另类,多半是位天资卓越的人族英才,他的目光凛冽射出,落在昏暗的冰原某处犹如两道冷电,沉声喝道: “前面是谁?!”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鼓起一道雪包,一身白色伪装衣把整副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这人抬手敲了敲胸前盔甲,发出沉闷的“铿铿”声,在战廷军团里,这是同袍之间最常见的致意方式。 “紫荆军团,长弓营,我是潭德姆安。” “雪狼军团,游骑三连,我是连长勃朗宁!” 身为游骑连长,自身实力至少都在五星宗师以上,他自然能够看出这位答话之人尽管实力不弱,但依旧是位大师修者,随即皱眉问道: “长弓营?你们有多少人?” “五十一人。” “什么?!你们的大部队呢?难道遇上魔潮了?!” “呃……没有没有……我们只有这么多人……” “嗯?!” 游骑连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一身凶戾之气狠狠压在潭德姆安身上,阴声问道: “难道你们是逃兵?!” “……勃朗宁连长,你误会了!我们是奉紫荆芊芊军团长之命,正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然而勃朗宁连长丝毫没有相信之意,众位游骑战士也纷纷擎出武器,目露寒光! 战廷军规第一项就是“宁死不逃”!在北方冻土上,任何私自脱离战场的行为都是不齿之事!这里眼看就将血溅当场! 潭德姆安无奈低头下去,在手臂上一件略显狭长的“护臂”侧方迅速点了几下,只见两根刻有凹槽的金属短尺旋即弹了出来,与主体组成标准的偏心“十”字式样,一道半球状的立体投影随即在“十”字上方出现,一根根均匀的红色经纬标尺将整个半球划分为许多层瓣,仔细看去,最边缘处竟然标注着“50公里”! 而在半球底端的圆形平面上,随着一根红线以圆心绕转,竟有圆环状的细密纹理迅速浮现出来,除了中心区域留有半径3公里的空白之外,很快便覆盖了整个平面,形成高低起伏的三维立体图形,还在不断更新! 虽然那些三维图形模糊且又怪异,但大约却与所有人都熟悉的冰原地貌相似,潭德姆安大略看了几眼便迅速关闭投影,抬手指向身后某个位置,道: “勃朗宁连长,我们军团最近的游骑连队就在这个方向,距此大约三十五公里,前几日我们已经接触过了,您若不信的话,我们可以一同前去确认!” 游骑连长的目光紧紧盯住那柄回归原貌的“护臂”,沉声问道: “这是什么?” 手臂不动声色地偏了些许,那件东西便被挡在身后,潭德姆安呵呵笑道: “没什么,一件通讯魔具而已,小玩意儿……” 游骑连长再度皱了皱眉,但也没再追问,毕竟通讯魔具对于每支队伍而言都是标配,在远离空间葬场的这片区域里,空间干扰并不强烈,数十公里的通讯魔具尽管极为惊人,或许沿路早已布下一道甚至数道中继基站罢了,并非多么令人惊异之事。 他的目光在潭德姆安身上继续逡巡着,面前之人尽管风尘仆仆,但一身军容依旧无比庄整,毫无任何败逃之象,半晌之后,游骑连长终于抬手敲了敲胸前盔甲,沉声道: “不用确认了!我相信你!” “多谢!” “死战!” “死战!” 挥手之下,整队游骑继续巡弋,并未因为这次相遇折转分毫,但是临走之前,那位年轻的游骑连长终是没有忍住,冷冷丢下几句话来! “这么点人!还都是长弓营!不要命了?! “我不管是什么任务!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最好也不要再被我撞见!耽误时间!速退!” 潭德姆安讪讪地揉了揉冻到僵直的鼻子,不过一会儿工夫,那队游骑便已消失在视线之外,雪地里此时再度冒出几颗脑袋,有位老兵狠狠啐了一口雪水,低声骂道: “他娘的!长弓营怎的了?!潭头儿!你也忒好脾气了吧!让丫一连长呼来喝去的!你那营长牌牌呢?!” “呃……我怕反光……搁兜里了……” “我嚓!要我早就拽那毛孩子脸上!大耳刮子早就呼上去了!你看丫挺的敢不敢扎刺?!” 又有一位老兵嘿嘿笑道: “人家可是宗师,牛逼你也升个宗师给咱瞧瞧?” “宗师怎的?!这儿可是军团!官大一级撸死人!” “老鞭!你丫冻冒儿了吧?无端辱骂下级要挨三百军棍的!咱们潭头儿可不是那种人!” “我……真他娘的窝囊!” 潭德姆安伸手拍了拍老鞭的肩膀,摘下所剩不多的酒囊递了过去,笑道: “好啦好啦,老鞭,消消气,咱们长弓营本来就不擅长小队作战的嘛,人家也没说错,那是关心咱们呢……” “屁的关心!明明就是看不起人!丫毛孩子也不想想咱们是咋个杀到这儿的!咱自家游骑好歹还知道跟两天看看呢!他娘的……” “老鞭”狠狠一仰脖,最后几滴白夜烧也落了肚子,心里那口闷气却还是吐不干净,朝着那片依旧平整的雪地叫道: “刚才露馅儿的是哪只王八羔子?!” “不是我!” “也不是我!那小连长可没往我这看!” 陆续有人钻出雪窝,纷纷矢口否认,对于这五十位老兵们来说,修炼阶位高低早便已是其次,但在“长弓营”的看家本事上却容不得任何质疑! 于是所有老兵的视线再度转到潭德姆安身上,这位紫荆军团“长弓营”营长其实早就可以晋阶宗师了,却仍旧不想迈出这一步,选择继续打磨自身根底,但他毕竟不像绝大部分长弓营战士一般,偏长风系或是水系属性,一身精纯的黑暗属性内力在攻击力上确实极有看头,但在隐匿行踪方面却很难有多少优异表现,在高阶宗师面前没准儿就会露出一点马脚…… 好脾气的潭德姆安营长只好无奈道: “是我是我,成了吧?所有人注意!休息半个小时!然后换个地方!老猫!注意警戒!” “噫……就知道是潭头儿……” “还换?还能换哪去?再往北可就真到黑流区了……” “是啊!当初潭头儿就不该把咱这宝贝匀给游骑营一支!害得咱们现在还得跑别人家地盘上觅食儿!弟兄们都好几天没开荤了……” 五十位身经百战的长弓营老兵们纷纷比出中指,嘴里嘟囔着,却也只好怏怏地从雪坑中爬了出来,开始迅速补水进食。 那位“老猫”狠狠嚼着冻到粘手的军用压缩干粮,目光却须臾不离手臂上的半球投影,只见那队游骑在半球底端早已化为一撮绿色团影,而在他们行进方向大约三公里处,此刻竟有一枚黑色斑点突兀出现,然后迅速膨胀成团,仔细看去,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十字标记!标满了密密麻麻的编号! “老猫”一个激灵,三维图形随着他的操作迅速切换出数种模样,他仔细地一一观察个遍,却又狠狠一砸大腿,懊丧道: “潭头儿!那个方向上咱们盯了两三天,这可倒好!铁定又被抢了!” 众人闻言,就更是垂头丧气,也懒得再去打开投影瞧上一瞧,但也仅此而已罢了,这支平均实力仅仅六星大师的长弓营小队其实已经创造了“长弓营”建制以来的历史!仅凭五十一人就已独自战斗了将近一月之久,还杀到了如此靠北的地方,甚至毫无战斗减员,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何况他们现在是在兄弟战团的地盘上争食儿,还被抓了个现行,就算刚刚那位“小连长”态度再差一些,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潭德姆安营长照例从怀中取出一个尚还温热的小袋子,掏出最后两把酸菜干来,分给这些几十年交情的老弟兄们,这种配菜是他家乡的特产,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几根…… 然而“老猫”却一把摔掉手中干粮,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半球投影,紧接着厉声吼道: “不对!潭头儿!有情况!!!” 五十道半球投影几乎同时亮起,五十副一模一样的三维图形也只有目视角度的差别!所有长弓营战士都已看到,在绿色团影与先前那块黑斑遭遇之处,侧后方居然又有五块黑斑突兀出现!几乎瞬间就将所有绿色包围在内! 浓浆一般的黑色十字标记简直就像一大窝狰狞蠕动的细小毒虫!令人毛骨悚然!那些编号此刻早已破千!还在继续上升!但所有人都很清楚手中这柄新型魔具的“分辨率”极限!那支游骑连此刻面对的妖魔根本不止千头!至少已是小型魔潮的规模! “声控模式启动! “集控模式启动!” 潭德姆安营长大声吼道,手上的半球投影迅速涨大为一臂方圆,底层的三维图形也随之扩张,测量距离8.291公里外的战场区域更加清晰! 在“集控模式”下,这柄魔具此刻已是整支小队的唯一中枢,拥有唯一的操控权限!其它半球投影则只能观察,并随时准备接收命令!而“声控模式”则能大幅缩短反应时间,提高作战效率!自从潜入战场以来,这两种模式已是这支长弓营队伍最为熟悉的战斗“起手式”! ……然而这两种模式却并非这柄新型魔具的操控极限,只是最为合适这些老兵罢了…… ……位居其上的实则还有一种“元力微操模式”,据说与训练常用的战傀内部阵法原理相仿……在他们离开罗斯角兵站之前,那位深不可测的设计者曾经给他们演示过,在“元力微操模式”下,每柄魔具都能成为作战枢纽,随时都能与任意数目的魔具连为一体,组成灵活且又迅敏的作战单元,如此便能更加从容地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 ……也就是说,配备这柄魔具的任何一名战士都能成为指挥官!只要精神力量足够的话…… ……只可惜对于这些精擅战阵的老兵们而言却不太现实,他们的修炼专长早已与经年累月的“长弓营”战斗风格相互固化了,充斥着无比浓郁的集群味道!就连他这位在“战傀役使”训练科目上成绩优异的营长都只能勉强启动那个模式,勉力维持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根本达不到设计者那样如臂使指的程度…… 这些突然而来的杂念被迅速甩出脑海,与近一个月以来经历过的十数场战斗同样,潭德姆安营长大声下令道: “巡飞主箭波束转向!中心坐标!东经13.7845度!北纬79.3141度!海拔高度3515.3米! “聚束模式启动!黑暗元力辐射!最大功率! “红外模式启动!照射比对! “巡飞辅箭继续警戒!” 在这支队伍上空,垂直距离整整一千米的高处,正有三支颀长粗壮的黑光箭矢分列在等边三角的顶端,以潭德姆安营长为圆心不断盘旋!在环绕箭身的数道“消音阵法”作用下,几乎听不到任何异响! 而诺大的半球投影此时再度变了模样! 一块不甚齐整的四边形区域囊括了八公里外的那处战场,三维图形的其它部分都已暗淡下去! 那块区域大约两公里方圆,大约一秒左右就会闪烁一次,内部的图纹也会变幻,原本的“绿色团影”与“黑色群簇”则会显示出另外一类亮暗不一的色调,但它们的区别更加明显,与此同时,那些“黑色十字标记”也增涨得更加凶猛! 几道与“绿色团影”同样色调的亮点突然冲起,在半球投影中大约五百余米的高度上缓缓下落,所有“长弓营”老兵们都很清楚,那是代表着“求援”的曳光弹! “老鞭”呲出一口被冷硬的军用干粮长久消磨,如今已是四下漏风的残损牙齿,狞声叫道: “潭头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干!” 潭德姆安营长一声低吼,所有老兵们迅速奔往战场方向!“长弓营”的战士们尽管个体战力在整个战廷军团里面都是中等偏下水准,但长久以来的训练却赋予了每个人足够敏捷的身手,哪怕完全不以速度见长的“长弓营”战士也早已能够熟练使用风系附魔阵法,在区区八公里的短途行军中,他们的速度丝毫不比方才那支游骑连逊色多少! 但在距离战场中央一公里的位置上,五十一位老兵齐齐停下了脚步! 不待潭德姆安营长下令,老兵们就迅速结为三层无比均匀的圆形战阵,将他这位指挥中枢包围在最中央! 圆形战阵的层间距离与层内距离即便用标尺测量,精度也绝对小于分米级别!但却彼此参差错列,尤其是在直面战场的方向上,几乎每个角度都将面对十个以上的攻击点位! 在数十种战阵序列里面,这种阵型叫做“蛇盘”!却是重甲执盾的“盾傀营”最常使用的对敌手段! 一公里外的那片战场上,此刻到处都是疯狂拥挤的黑浓污影! 借着还未完全坠落的几道曳光,只见那队游骑早已被妖魔重重包围! 几乎所有的宗师强者都已被分割开来,各自苦苦为战!那位年轻的游骑连长更是硬生生抗下整整五头妖魔统领的狂攻! 而那些训练有素的大师级别战士们同样也在结阵御敌,但是他们毕竟实力稍逊!在无比浓重的魔气之中,他们不时就要撕开几张中级神术卷轴抛将出去,争取一点可以稍作喘息的机会! 游骑连长与几位高阶宗师副手游走在他们侧方,时而就需出手支援,也需付出护身盔甲上越来越多凶险残痕的代价! 可即便这样,大师游骑们的伤亡频率依旧令人无法接受!这些只差一步就能晋阶宗师的人族精英们如今仅余不到三十位!那些魔气入体成型,然后毅然自爆的同袍们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他们悍然扑灭的永远都是最为汹涌的妖魔潮头!但是大师游骑们的数量却依然还在减少!毫无止息之势! 而在另外那些激荡不休的战圈之中,同样已有数位宗师游骑身化怒雷,悍然轰出更大范围的清朗空处,露出许久不曾重见天日的永冻冰地! 惨烈! 是这座战场上唯一的现状! 那位年轻的游骑连长同样发现了一公里外的“蛇盘”战阵,欣喜之色却在转瞬之间化作满眼血红,厉声吼道: “你们来干什么?!快给我滚!!!” 然而五十一位长弓营老兵们却无一人流露怒意,就像过往无数次目睹血肉横飞!无数次直面尸山颅海,齐声喝道: “死战!!!” 无边无际的妖魔群簇之中,同样的“死战”之声登时暴吼而起!顷刻间就已连成一片!竟似震碎无数黑潮! 年轻的游骑连长不禁放声大笑,手中那杆铁枪狠狠一扫,将那五头妖魔统领逼退数步,高声喊道: “弟兄们!!! “今日一道赴死!我勃朗宁荣幸之至!!! “十八年后!咱们兄弟当再聚北方!再饮一囊白夜烧!一个也别给老子少了!!!” 猩红如血的目光透过阴暗黑流,直直刺在潭德姆安身上,只听游骑连长厉声吼道: “长弓营!!! “覆盖射击!!!” 刚猛无俦的决意冲天而起!满身杀气一时间竟让那五头拥有完整魔躯的妖魔统领们不敢继续扑上! 北方冻土的每一名战士都很清楚,以战阵为单位的集群轰炸就是清理战场的最后手段!是与敌携亡!无怨无悔的荣归之所! 在铺天盖地无分敌我的覆射攻击下,即便实力强大的七星宗师也难逃死亡命运!即便这“盘蛇”战阵仅有区区五十一人,经年累月的残酷训练也足以爆发出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在这队游骑的舍命牵制之下,足以摧毁足量数目的妖魔军团!将这股魔潮消弱至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 也唯有这样,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死而无憾! 过往的每一场对魔战役皆是如此! 更何况“长弓营”的攻击范围要远远大于“灵法营”!在区区一公里的距离上,法术战技的抛射更会达到更为辽远的高度!进而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威力! 五十一位“长弓营”老兵们神情肃穆,在过往的无数次战斗中,这样的覆盖射击他们放出过无数轮!也亲手送葬过无数位同袍战友的生命! 而在放弃了防御,转而全力攻杀的游骑战士们心里,此时此刻,也将是那道“盘蛇”战阵此生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当妖魔们逼至身前,实力只有大师的他们也将迎来最后的死战!爆成最后一团无比绚烂的花火! 只听潭德姆安营长沉声喝道: “参量模式启动! “输入!盘蛇战阵! “层数!3!距离!3米!6米!9米!集控数目!50! “中心坐标修正! “目标编码对齐! “目标分配! “比例!1:10!” 五十道半球投影霎时间齐齐顿挫了一下,仿佛拥有某种特殊韵律的呼吸!五十幅三维图示看似与先前没有分别,但却在每一个攻击点位上偏移了无比精准的丝许! 而先前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十字标记”却在五十道半球投影上消失了绝大部分,每一位战士眼中只剩下不断变幻方位、距离以及高度的十枚! “集束箭准备! “变高同至!十轮速射! “放!!!” 五十柄偏心十字式样的魔具上早已分别扣装一具长方形的箭匣,五十只铁铸般的手臂高高扬起,随着漆黑箭矢的弹出微微调整着发射方向! “变高同至”也是长弓营的看家手段!如今更有这柄新型魔具自动调整箭矢初速,在一公里的距离上,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绝对不会出错! “老鞭”忍不住吼道: “都他娘的瞅准编号!人家拿命拼出来的机会!他娘的别浪费了!” 没有人理会他,所有老兵们都在紧紧盯住半球投影!每个人发射的箭矢竟在投影中划出十根极为优美的抛物线,各自分配的目标在箭矢飞抵前的短暂时间里虽有变动,但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五百支长箭在距离妖魔十余米高处已然聚汇为黑压压的一片,竟却毫无任何元力光芒!看上去简直就像普通人郊外游猎用的东西! 可面前这群猎物绝非寻常!除了对食欲本能的贪婪之外,绝大部分妖魔同样拥有对于危险的基本判断!这样毫无元力附着的箭矢即便再是坚硬也只能刺透身体罢了,箭矢射落的速度即便再快也只需扭转身体就能轻易避开,对于它们这种存在简直毫无威胁! 年轻的游骑连长见状,破口骂道: “操他妈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你们紫荆军团都是没卵子的软蛋吗?!怕死就赶紧滚!” 但他话音未落,只听一连串噌鸣声兀然响起!那些即将落地的长箭竟然齐齐裂分成为十根! 五千根裂箭如同森寒的毒针一般,无比精准地扎入每一头早已“拥有”黑色十字标记的妖魔体内,每一头妖魔的躯体上都有至少七八处伤口,只有极少一部分裂箭刺透了魔躯,然后扎入其它妖魔身上! 但这般诡厉的攻击早在潭德姆安营长喊出“目标分配”的时刻就已确定! 在“盘蛇”战阵最中央的那柄魔具内部,那道特意增强过运算能力的“三号中枢子阵”仅仅用了1秒多钟就已计算完毕!箭矢分裂之后,那五百头妖魔的下场便已成定局!哪怕其中还有数十头等待偷袭的妖魔统领! ——那便是崩散! 再度化为暂无威胁的黑色“水母”! 但总有一部分黑色雾气会被完全消灭!再也无法侵染这片洁净冰川! 无比汹涌的爆炎在黑浓污影之中疯狂肆虐!火哮与冲击尽情吞噬着近旁妖魔毁灭之前的嘶鸣!激扬的热浪继续凝为冰粒,落尽之后,所有妖魔的目光纷纷掠过那道触目惊心的空白缺口,然后齐齐落在一公里外,那道不起眼的“盘蛇”战阵上去! 游骑连长与几位副手觑准机会,数息之间竟也轰灭了数头强敌,但也同样付出了更加惨重的伤势! 游骑连长狠狠啐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水,又狠狠剜掉几团有些泛黑的烂肉,扬声笑道: “痛快! “长弓营的兄弟们!再来三把!!! “记得最后一定要落在我们头上!灭了这帮大个儿的!!!” 所有久经沙场的战士们都很清楚游骑连长的意思,长弓营的第一轮次攻击只是源于偷袭,再想取得那般战果会变得尤为艰难!在仅仅一公里的距离上,三轮抛射已是通常意义上的极限!那还是建立在指挥精当!射术谙熟!同时半步不退的前提下! 因为半数妖魔军团已然扑将过来!千头以上的妖魔就像蜂拥将至的蚂蝗!它们的速度同样极快! 此起彼伏的“死战”之声再度暴吼响起,与那风雪呼号之声一同响彻这片冰原!残余的游骑战士们几乎人人伤重!尽管周边压力骤减,败亡也是迟早之事! 长弓营的老兵们明白,这声声怒吼便是这些陌生战友们最后的激励! 生则同袍!死则同黯! 但是老兵们的面色毫无任何波动,甚至隐隐竟有些许期待! 预料之内的三轮抛射接踵而至,但却依然没有落在任何一位游骑战士头上!却将周边的黑色凶潮击碎了大半! 游骑战士们疯狂拼杀着,一时间竟杀得那些妖魔统领节节败退!又有十数自爆声起,也如愿轰杀了更多头残忍而又狡猾的“大个儿”!污暗的包围圈此刻竟被炸出数道诺大的缺口!但是游骑战士们却纷纷调转身体,继续冲杀而去!这同样也是因为,他们不忍看向一公里外的那个方向! 同属战廷,此刻无非一死罢了!长弓营的战友们已然无比骄傲地完成了使命,他们这些更加骄傲的游骑,又岂能落于其后?! 在那半数魔潮折返之前,在最终那道花火绽放之前,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灭杀敌人,那些实力强悍的妖魔统领但凡能够多杀一头,就是大赚特赚! 然而那个方向却猛然传出齐整如一、震天撼地的怒吼! “长弓营!!! “火鸮模式启动!!! “盘蛇烈击!!!” 先前的“集控模式”早已被潭德姆安营长低声关闭,他与所有老兵同样不愿高声喊出“速射模式”这个早已设定好的名字,因为这几个字实在太过普通了! 就像他们早已一致决定过的——在返回兵站之后,会在第一时间“建议”那位魔造大师把“聚束模式”更改为“夜莺模式”,以及其它那些诸如此类的“建议”一样! 在这个即将热血贲张的瞬间,在他们想出更为响亮的名称之前,“火鸮模式”与“盘蛇烈击”尚可接受! 与此同时,他与所有老兵尽皆取出一方更加粗大的圆盘匣子,扣在那柄魔具的凹槽上! 五十一根手臂齐齐平举,正前方的十数柄魔具此刻竟如暴风骤雨一般,疯狂倾泻出无数根红纹流转的厉箭! 在仅剩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下,如此厉箭顷刻间便已化作十数道火色洪流,随着整个“盘蛇”战阵无比均匀的旋转,将最前端的黑浓污影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狠狠犁了个遍! 比“集束箭”更加狂猛的雷火爆发看似是火系魔法中的“炎爆术”,又有雷系魔法“雷殛术”的模样,但是无论如何,每一根厉箭上的每一道阵法,都在释放着所有老兵们直到现在都难以理解的巨大威力! 汹涌无比的魔潮此刻竟如纸糊一般!没有一头妖魔统领能够幸免!更无半头妖魔能够冲至近前! 旋至后方的长弓营老兵们迅速更换箭匣,很快又会轮转回来,继续毫无顾忌地狂射!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的空间戒指里其它几样箭矢均已不足,唯独这种箭矢还充裕得很!因为在度过最初那段有惊无险的适应期后,越发熟悉半球投影与远程攻击模式的他们就几乎没有使用这种箭矢的时候! 无比精熟的战阵步法根本无需潭德姆安营长指挥半句!位居中央的他同样拥有喷吐雷火的空隙,但射击频次毕竟及不上三层战阵里的兄弟们,而当他也扔掉五只空空如也的箭匣之后,却是再也没有继续倾泻的机会! 上千头妖魔!半数黑浓污影!片刻间尽皆崩散为更加稀薄的黑色雾气!再被狠狠驱向高空! 残存的游骑战友们士气大振!勃朗宁连长与几位高阶宗师副手更是越战越勇!呼喝之间,手中兵器再度轰碎几颗妖魔统领的头颅! 剩余的十数头妖魔统领却是逃离了战圈,飞速向北逃去! 这样的妖魔必然已经诞生了不逊常人的智慧,拥有了足够危险的判断能力!若是不能及时剿灭,若是让它们继续躲藏下去,它们就会吸收魔气继续成长,假以时日,它们甚至会变为新的魔天大妖!掳掠更多的人族性命! 可是游骑战士们已经无力追击!勃朗宁连长死死盯着妖魔统领们逃走的方向,疗愈术法的光芒如水泼下,但却没有多少效果! 他们的伤势实在太重了,就连体内脏腑都已污染变黑,这副残躯如今尚无魔气成型,已经是万幸了! 然而那个方向上再度传来无比坚定的声音! “长弓营!!! “导引模式启动!!! “无影箭准备!!!两轮齐射!!!” “潭头儿!太浪费了吧!三十支足够了!” “保险起见,绝不能放走一头!” 在所有游骑战士的目光中,一百根平平无奇的箭矢高高飞起,在半空之中竟然齐齐一个转向,朝着远方疾速掠去! 十数枚黑色十字标记早已分配完毕,依然只有潭德姆安营长手上那道是一臂方圆,五十位长弓营老兵们死死盯住半球投影,内里各自两道无比醒目的猩红线条正在上百米的高程上面迅速拉近与那黑色十字标记的距离,纵然十数头妖魔统领早已发现空中这些追索之物,也早已分散逃开,但那一百根箭矢却也同样迅速分散,在老兵们锋利如刀的注视下,一百道线条终于全部变为代表胜利的绿色! 只听潭德姆安营长沉声喝道: “引信权限下放! “自主寻的! “杀!!!” 惊雷般的喊杀之声带着无边恨意,老兵们的怒火就像火山爆发一般,狠狠泼泻在臂间那颗血红色的按键上! 这场预料之外的战斗虽然短暂,这支长弓营小队虽然依旧没有减员,但却又见数十位游骑精英战死疆场!又有数十名战廷同袍尸骨无存! 如今,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十数公里外的北方蓦然传来连串音爆,老兵们看不清楚那么遥远的景色,但是他们心里清楚——那一百根依然毫无元力光芒的箭矢必是骤然消失!再度出现之时,它们的尾端必会残留着一蓬花洒般的雾水,箭锋必然狠狠扎入所有妖魔统领的体内,箭矢前端的“急冻术”已将所有魔头锢作冰坨! 而在下个瞬间,浓稠的火浆必然将它们全部吞没,再无半分踪影! 五十一位老兵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他们的元力并未使用多少,但是精神上的损耗是巨大的! “老鞭”与潭德姆安营长背靠背坐着,依然嚷道: “潭头儿!我说浪费了吧!琳大师早就说了,无影箭材质奇缺!没法大量生产!咱们每个人也才分到五根!” “嗯,是浪费了点儿……” “这会儿知道后悔啦?” “那倒没有……” “潭头儿!你丫就是嘴硬!” “老鞭……” “又咋?想吃酸菜了?老子身上可没有!” “我说……我终于知道咱们这件魔具该叫什么了……” “叫什么?先说好!反正我觉得‘霸天弓’最霸气!” “以前我看过一本老书,说天上有颗凶星,生血光斩截,招塞热瘴气,逆行于天,逢日月则蚀,够霸气不?” “啥玩意……听不懂!” “就叫‘罗喉十字狙’吧!”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三 需求 - 御魔史话 - 京余 军资部的魔造工坊里永远都有忙不完的工作,罗斯角分部尤其如此! 那顶标志性的“白帽子”照例来得极早,照例会在每一座设备跟前停上一会儿,仔仔细细地调阅工作日志,测试铸件成品,完成如今越发枯燥也越发短暂的例行检视工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数十座大型设备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检视完毕,博恩涅部长毕竟年岁大了,即便比许多魔造大师来得都要早些,一般也是在检视工作的末段到达工坊,然后亲自将“琳大师”送到阵法间去。 然而博恩涅部长今天却又提前了很多,与“琳大师”几乎就是前后脚。 老爷子的身上还能闻到几丝阳甘菊与檀柘木的香味,这些都是魔造学中最常用也最是有效的助眠之物,他的精气神儿也远比平时旺盛很多,看来昨晚一定睡得极好! 一头稀疏的白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的魔造大师袍服也是簇新洁净,鼻端还顶着一只金色镀边镜框,显得与平时更是不同! 不过工坊上上下下也都清楚,今天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日子。 一个星期之前,“试制一号”的直流供能版本便已改造结束,在短暂调试之后,再度进入“连续无警报时间”的测试中去,这座新型熔炉中“石墨导雷柱”的消耗果然下降了五成,与“琳大师”的估算别无二致。 而在十几天前的那次波折之后,新版铸件工艺的地位在这座工坊里便更被提高到无与伦比的程度!内里的每一句话都被技师们反复记忆,每一处细节都被掰碎嚼烂咽入肚子,技师们如今打招呼都是新版铸件工艺里某些段落的接龙,但却无人觉得异样,就连最不擅长背诵的老技师们都是如此! 罗斯角分部的铸件质量如今已然稳定在“双S”级别,众位魔造大师们也终于可以参与进来,承担越来越多的本职工作。 即便“琳大师”标志性的“双重叠加阵法”他们谁也不敢说成功率达到三成以上,但毕竟都是魔造大师,一身技艺总是有的,而且铸件供应又不缺乏,有足够的基数堆出足够数目的成品,这点儿“困难”他们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再不济就加加班么,战役初期那会儿,有谁不是整宿整宿熬通宵的?总不能老是这么干吃闲饭,把这么多枯燥乏味的重复性工作心安理得地丢给“琳大师”一个人吧?!即便人家“琳大师”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这同样也是博恩涅部长早便有之的想法! 一位如此天才的魔造师,绝对不应该浪费在日复一日的复制阵法或者修缮魔具上面!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创造力不能充分发挥的话也是会过期的! “琳大师”那些无与伦比的奇妙“想法”即便再是“荒诞不经”,军资部罗斯角分部也应该竭尽全力支持!不然的话就是犯罪!就是以搪塞推诿之名,行嫉贤妒能之实!莫说这种做法已是违背了“法典九则”!这座工坊里的任何人都不容许! 不过具体方向嘛,还是可以稍稍“引导”一下的…… 而且“琳大师”最近对于铸件品质的检验分级又有“想法”,除了“冲击强度”、“屈伸韧性”、“锻压硬度”这三项通用标准之外,似乎还想拓展新的检验项目与检验手段…… “琳大师”当然也不满意现有的笼统分级,还想把“S”级继续细分下去……目的竟是要精确量化出现有铸件与稀有“合金”之间的差距!甚至有些探究现有钢质极限的意思! 只是受限于罗斯角分部里稀有原料严重不足,工坊级别的检验仪器又精度过低,导致现有的数据积累不敷使用罢了…… 在“琳大师”的只言片语当中,博恩涅部长已不止一次“捕捉”到过这些苗头,老爷子倒并非不支持,只不过标准体系的建立都是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成果,需要在“冶炼铸造”这门专业领域里进行长时间的基础性工作! 在博恩涅部长心里,目前的铸件材料依然只是最为通用的钢铁,现在这等品质已经足够高了! 那些成品质量更加强悍的“合金”配方在军资部的保密仓库里早已堆积了很多,之所以无法大规模推行,无非还是囿于稀有原料供应不足罢了! 一位真正的魔造大师当然需要在魔造材料学上达到足够水准,但却没有必要太过精研!必要之时,只求应用不究原理的“拿来主义”也是惯常之事!先前交付长弓营的那批新型箭矢,使用的不也是“琳大师”掌握的某种“合金”配方么…… 当然,兵站库房里的十几种稀有材料也被耗了个精光…… “琳大师”的才智精力若是大量倾注在这些上面,倒不是说完全不看好,但老爷子总是觉得可惜!在“性价比”上也不是那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罗斯角分部的“白帽子”标记早便应该比现在更加耀眼才对! 所以,“需求”这个不是借口又胜过借口的“高级”词汇便被提了出来,在这个方面,老爷子的过人智慧再度征服了整座工坊!随之而来的“需求征询表”更是引燃了整个罗斯角兵站! “琳大师”自然并无异议,毕竟兵站上万人中九成以上都是大师修者,所谓“需求”也不会超出他的能力范畴,况且三具映像也不可能意识到,这项新的工作实则就是“私人订制”!是魔造学领域中的“量体裁衣”!常理来说,只有宗师强者才有订制魔具或是附魔阵法的需求!也只有魔造宗师们才有这般能力!才敢承接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大有深度的“考验”! 但凡了解魔造学的人都很清楚这里头的涵义!但罗斯角分部显然是个“异类”!没有任何一位魔造大师有过半句疑问,反倒期待得很! 于是在数日前,上万份“需求征询表”便发到罗斯角兵站的每一位大师修者手上,一身制式魔具的战士们对于这等闻所未闻的新奇事情极感兴趣!反响极其热烈!即便博恩涅部长与众位魔造大师们归类筛选了好几轮,也有两千多张表格留了下来! 厚厚一沓表格早已交给“琳大师”过目,由“琳大师”从中挑选,从现在开始,每月将会有一位战士受到“琳大师”接见,接受魔造领域的专属“服务”!今天正是这个“历史性”的日子! 不过博恩涅部长还是务必要陪同的! “琳大师”毕竟是位战斗能力普遍较弱的魔造师,又没上过战场,千万别被某些脾气火爆不讲道理的糙汉给欺负了! 何况“需求”当中更有超过三成来自异性!许多早被丢进垃圾桶的表格上更是满带“虎狼之词”!每晚雷打不动的酒局与冰花的故事,博恩涅部长更是耳熟能详!从这个意义上说,老爷子更加不能缺席! 检视工作已然来到尾声,这座工坊的运转如今良好得越发有些“过分”,当最后一组技师们长出一口大气,暗自抹掉额头虚汗之后,年轻的魔造大师便在博恩涅部长的引领下来到工坊外面,步入昨日刚刚建好的“会客棚”里。 厚厚一层隔音棉絮阻挡了绝大部分噪音,拉链式的毡帐也切断了所有人的好奇,在博恩涅部长的殷勤笑容中,“琳大师”在腕间轻轻一抹,便取了一张表格出来,平静地递到博恩涅部长手里。 老爷子接过一瞧,却立马愣住了,脸色极是古怪! 这张表格他还有印象,交给“琳大师”前他也细细整理过的!次序绝对没有差错! 表格的次序当然不是随便放置的!与每一张表格上的编号一一对应!它们当然已在“难易程度”与“可实现性”上历经过多番考量!为的当然是尽量减轻“琳大师”的负担! 那可是两千多份表格!光是粗略浏览一遍都得耗时许久!更何况消耗的是“琳大师”的宝贵时间!博恩涅部长可不愿看到如此事与愿违的事故! 可是这张表格上却用红笔标了个醒目的“一”字!当然是“琳大师”亲手为之! 只听年轻的魔造大师平静问道: “部长,请问这张表格有问题么?” “啊?没有没有!嗯……琳大师……那些表格您难道都看过了?” “是的,部长。” ……果然……这就是“琳大师”的风格……他与众位同僚早就应该想到的…… ……早知这样……还不如分批交呢…… 博恩涅部长忍不住挠起了脑袋,犹豫了好半晌才张口道: “琳大师……您不觉得这张表格上的需求……嗯……有点儿不切实际吗……要不……咱们换一张?” “白帽子”下的小半张脸庞依旧平淡如水,但同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凝定,根本不会被这样含糊的态度动摇分毫! “部长,这份需求是两千两百五十六份里最急迫的,优先级当然最高,虽然我已有了思路,但也没有把握,还需见过战士本人才能决定。” 半头白发此时再度成了“鸟窝”,显得更有喜感,老爷子心道这何止是“没有把握”而已,这份需求就算那些造诣精深的魔造宗师见了,都不可能只是“不切实际”这种说法!至少也是“荒唐透顶”!甚至“天方夜谭”! 这张表格来自一位名叫“晓芙”的“灵法营”新兵,今年只有三十岁,来到北方也还未满三月,尚且属于预备役兵员。 这位年纪轻轻的女战士是位二星水系魔法师,水系魔力储量只是普通,元力转化率刚过六成,魔法控制普通,攻防能力普通,身体素质就更是普普通通,身上只能勉强拥有两个“附魔位”,附着的也只是“水息术”与“水灵术”两个极其普通的辅助阵法! 不过“需求”一栏却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填满,整洁有致的字迹有着女性战士们少见的娟秀,言辞也很是内敛有礼,但内容却让罗斯角分部的每一位魔造大师都爱莫能助! 说老实话,这些字迹才是这张表格得以留下的重要原因! “晓芙”的家境原本很是美满,拥有无比疼爱她的父母,虽然实力平平,但也顺利完成了学业,按部就班地加入城防卫队,然后按部就班地受训锻炼,终于晋阶成为水系魔法大师,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城防卫士。 虽然以她的天赋看来,晋阶宗师遥不可及,但五星甚至六星的高阶大师却还有希望,退役之前或许还能担任小队队长,然后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度过幸福美好的一生,这也是无数普通人族的生活轨迹。 但意外总是突如其来,似乎比“明天”的造访更要频繁! 数年之前,在陪伴父母回家的路上,一头刚刚魔化的“魔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头“魔民”同样只是低阶大师实力,身为水系魔法大师的她原本有能力暂时抵挡那头“魔民”的扑咬,至少可以撑到援兵到来! 可第一次独自面对“魔民”的她却被惊住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在那个瞬间压垮了她!在那触目惊心的十数秒间,她竟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双亲护在自己身前!然后凄惨遇害!她竟连举起法杖的勇气都没有! 自那之后她便退出了城防卫队,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中煎熬度日,直到最近才终于下定决心来到北方,希望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走出过往,但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当中,那头“魔民”的狰狞面目竟然在她心里再度浮现!在每一次噩梦之中再度扑咬向她!杀戮着如今结识的每一名战友! 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无论安慰还是怒骂都无济于事!就连最有耐心的教官都已放弃了她!眼看就要结训考核了,这样的她根本不可能通过!根本不可能获得战廷兵牌! 她的“需求”,就是摆脱恐惧!然后留下来! 但这哪里还是魔造学能够解决的事情! 北方冻土上的任何人都知道,这是心理因素!是内心不够强大的直观表现! 人间界域百亿生民!如“晓芙”这样的人绝非少数! 无论天赋再高!实力再强!也有无数人族终此一生都无法拥有一颗真正的“战士之心”!无法面对生死之间的绝大恐怖! 不然那些“魔民”是哪里来的?! 北方战场上被军法官们斩掉的头颅又是哪些人的?! 这里毕竟是前线!是整座人间界域距离妖魔最近的地方! 即便“晓芙”能够通过考核,时间久了也必定出事!成为军团里的隐患! 与其那时再做处理,还不如早日遣返回乡!于人于己都是幸事! 无论如何惹人同情,事实就是如此! 博恩涅部长越发懊恼自己的心软!竟让这样一份表格出现在“琳大师”面前! 但他依旧拗不过面前这份平静,只好取出通讯魔具,对会客棚外早已等待许久的助手道: “第两千两百五十四号!去喊过来!”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四 灵媒?!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十几分钟后,毡帐拉开了,一位姑娘轻轻走了进来。 然后她便怯生生地停在了门口,眼神微微飘了两眼就迅速低头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房间里究竟是谁,便连声说道: “博恩涅部长好!琳大师好!我……我是晓芙……” 她的双臂紧紧贴住身体,笔直地垂在胸前,一根普普通通的“灵法营”制式魔杖握在手里,虎口之处隐隐泛白,显得很是局促! 博恩涅部长脸上的笑容并未因为这点小小的不礼貌而消散,但却没有开口,还不动声色地往“琳大师”身侧退了几步,显得更像一位随从。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五六分钟过后,那双小鹿似的眼神忍不住再度飘了起来,但又像触电一般迅速缩了回去,本就显得文文弱弱的娇躯尽管大半掩在宽大的法师袍下,却能明显看到一连串的抖颤! 博恩涅部长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更是后悔! 即便身边这双隐现晶白的目光再是平静,但也无非只是平静罢了!绝对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也不会让任何一位正常人感到不适! 然而这位“晓芙”姑娘却是这般反应,在阅人无数的老爷子看来,这已不仅是“恐惧妖魔”的事情了,恐怕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有很大问题! 归根结底,这都是内心毫无自信的表现!或许都能称得上某种“病症”了! ……真不明白这位姑娘是如何能够前来北方的!后方负责兵员素质审查的官员们难道都打瞌睡了?这不是胡闹么! ……这眼瞅着都有十分钟了,“琳大师”还没说话,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琳大师”不是说“有思路”么……要“见过本人才能决定”吗……虽然“琳大师”也说了……他“没有把握”…… ……这也就是“琳大师”……换做任何人敢提“思路”俩字儿都是笑话!说到底,这根本就不是魔造学的范畴啊,这样的“需求”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就算把毁天灭地的神器交给这位姑娘也是无用!神器哪是常人能够驾驭的?!就算宗师级别的魔具和阵法也都有最基本的限制啊,使用不了的话不跟没有一样么…… ……谁都知道这位姑娘可怜……但这又不是心软能够解决的问题……除非真有无所不能的神明存在……能让时间倒流……重新回到面对“魔民”的时刻去……那也得是这位姑娘有勇气出手才行…… ……可你瞅瞅这位姑娘……腿脚软得都快站不住了……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会见而已啊…… ……再说了……要是真有那样的神明存在……咱们人间早就天天祷告了……还打什么仗?还抗什么魔?还要什么魔具阵法…… ……“琳大师”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看个没完……话说这光看又能看些什么东西出来…… ……咦……不对啊……难道“琳大师”其实是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不过“琳大师”也不像是会顾忌这些的人吧…… ……唔……这也难说……“琳大师”方才的话可能说得有些满了……毕竟还这么年轻啊…… ……得好好找个说法才行……这姑娘也是可怜……也不能伤了人家…… 博恩涅部长的手忍不住又抬起来,极其轻微的挠擦声此时却像震天的锤鼓,那位晓芙姑娘明显也听见了,身躯抖得更加剧烈,眼圈都已红了! 然而就在这时,年轻的魔造大师终于说道: “晓芙。” “到!” 将近三个月的预备役训练至少还能保证这声回答的响亮,却也仅此而已,慌乱之中,晓芙姑娘竟连魔杖都忘了收起,杖头随着仓促的军礼狠狠磕在胸甲上,发出“铛”的一声! 秀气的脸颊顿时涨作猪肝颜色,恨不得找条地缝逃离这间屋子,就连博恩涅部长都替她觉得尴尬,然而“琳大师”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伸手指了指对面那张会客椅,淡淡道: “请坐。” “……是!” 面前的桌子实在很窄,传说中的那顶“白帽子”与几乎所有同伴私下里都想一探究竟的小半张面孔不得不闪过晓芙姑娘的眼帘,而她却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好在铺有软垫的座椅还是足够舒适的,也有些矮,她的脑袋也能埋得更深一些…… 只听那位“琳大师”平静问道: “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不知道……” “我在看你。” 晓芙微微一惊,脸上瞬间飘过两抹红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对面那道声音却转向一边,问道: “部长,您认识西娅宗师么?” “……西娅?” “嗯,西娅.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法神家族?!” “是的部长,西娅姐姐是奥古斯都家族的少族长,也是我的魔造学启蒙导师。” “琳大师……这么说您也是法神后裔?!难怪您的魔造水平如此高明!” “不,部长,西娅姐姐与我只是世交,不过西娅姐姐曾经说过,‘我是一位天生的魔造师’,在魔造大师领域,如今的我并不需要过分谦虚。” “确实!您的天才无与伦比!” “部长,您知道西娅宗师为什么那样说么?” “不知道……” “因为我有一项自主觉醒的极境。” “……极境?天赋技?” “是的,我的眼睛可以看穿同等阶位修者的元力流动,即便您是六星大师,体内晶力超我数倍,您的魔莲状态,体内所有元力脉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晓芙。” 对面这位姑娘正听得入神,身体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许多,此时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躲闪许久的眼神终于落在问话之人的脸上。 “你的元力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 面前这对目光此时便如磁石一般,越发吸摄住她,还没来得及和平常所有时候那样迅速避开,便被问道: “知道我都看到些什么吗?” “不……不知道……” “你的修炼走错路了。” “啊?” 晓芙不由得紧张起来,却已忘记了移开眼神,结结巴巴问道: “琳……琳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虽然是水系魔法修者,但正统的魔法修炼不适合你。” “……为……为什么……” “你应该和我一样,走上‘灵统’修炼之路,成为一名‘灵媒’修者。” “……灵统?灵媒?” “没听过么?” “嗯……” “很正常,因为拥有‘灵媒’资质的人族在如今这个时代极其罕见,以心灵为媒介,用心灵之力统御肉体、能核、以及一切攻防法术的‘灵统’修炼方法几乎已经绝迹。” “……” “一位‘灵媒’若能掌握‘灵统’,即便攻击力最弱的水系法术也能化腐朽为神奇,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威力。” “……” “而我这里恰好就有一道法神家族秘藏的‘灵统’附魔阵法,也是我现今最为强悍的战斗手段。” “……” 晓芙姑娘却是再度低头下去,怯怯地没再言语,脸上的失望之色虽已掩饰得极为努力,但任谁都能看出几分! 别说她了,就连博恩涅部长都不敢相信这些竟是“琳大师”说的话! 他们都是正统学院出身!就算年轻的晓芙姑娘也绝非刚刚晋阶的大师修者! 人间五大修炼体系,除了魔造学这个尚未成熟就已停滞发展的另类,其余四门哪个不是蓬勃壮大了万年以上?!早已衍生出数之不尽的修炼手段或者路线! 对于他们这样的法系修者而言,这些手段当然就是一种又一种的攻防法术!是一门又一门的冥想法诀!是对体内魔莲的淬炼!是各种属性魔力的应用! 限于魔力属性不同,这些手段他们绝大部分学习不了,即便本系的诸多法术也必然有擅与不擅之分!但无论如何,他们从最初学习之时就已开始尽量多地了解这些手段,至少也要知道它们的名字,从最基本的初级单体法术到毁天灭地的神坛禁咒都是如此! 但“心灵之力”,那是什么?! 在人间界域无数年累积起来的认知海洋中,那都是唤灵修炼体系里才会出现的“概念”! 最典型的唤灵术法“心灵震爆”,据说就是调动这种“概念”性的力量,直接攻击对手的灵魂! 或是相反,利用灵力攻击对手身上“概念性”的“心灵”部分! 别看“心灵震爆”术法简单,其中的原理就连历代所有唤灵神坛们都各执其词,难以统一,但“心灵之力”绝对是只有唤灵师们才会使用的某种力量! 可是晓芙姑娘很清楚,她根本就没有唤灵师的资质! 尤其是在泛大陆议会成立后的这三千年里,在修炼体系早已极为开放的如今,任何一位学院出身的修者在初级职业者阶段,都将接受许许多多的入门修炼测试!目的就是充分发掘出每一位修者的资质!最大限度地为北方战场输送更为强大的抗魔战力! 但凡有半点唤灵修炼的可能,她也不会选择成为一名最不适合战斗的水系魔法师,尽管在其它很多领域里,水系魔法几乎无可替代! 以唤灵体系里的“概念”释放魔法,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破壁”! 古往今来,代表着无数修炼路线顶峰的无数位神坛强者们都绝难打破修炼体系之间的壁垒! 即便能够使用其它属性的元力,也仅仅只是调用天地之间那些游离部分罢了! 如果这般神奇的“破壁”修炼方法真的存在,那它早便已经轰动整座人间,成为尽人皆知的划时代事件! 面前这位“琳大师”就连博恩涅部长都极为尊敬,怎么说出的话竟如此荒诞?! 她虽然是位胆小!怯懦!连亲生父母都保护不了!好不容易来到北方却连敌人都没有勇气面对的弱小女子!也不想听到如此荒诞的安慰之言! 尽管在晓芙姑娘灰暗已久的心里,这份前所未有的“需求”表格已是最后那根水上浮草!而她也早已有了被人安慰……继而被人劝离的准备…… ……现在终于可以放弃了……再过几天……她便可以继续缩回那个满是悲痛的家里……继续与黑暗为伴了…… 博恩涅部长暗自摇头,久历岁月的他早已看出晓芙姑娘心中所想,但也无法说些什么…… 如果一开始就是徒劳……任何虚假的希望都将是种折磨……“琳大师”的智慧当然没的说……可在这些事情上面……如此年轻的他真的清楚吗…… 两滴泪水从暗淡的眼里悄然滑落,当晓芙姑娘终于准备告辞离去之时,对面那位许久未曾言语的“琳大师”却似早已预知她的动作,那双隐现晶白的奇异目光再度笼罩住了她,只听“琳大师”淡淡道: “你的魔杖能给我看看么?” 温顺是晓芙姑娘最为习惯的性格表现,即使她现在很想离开这间屋子,于是那根普普通通的制式魔杖便来到“琳大师”的手里,被几根温润修长的手指捏住,在某个地方一按一旋,纤短的魔杖便已拆解为四五片大小不一的零件,露出内层许多道细密但并不繁杂的阵法纹路。 对于魔法师们来说,擅长的那些法术早已熟极而流,徒手就能释放出来,魔杖其实并非必不可少的魔具装备,通常作为镶嵌属性晶石的载体,或者一两个成型法术的封存之物,内里的阵法主要偏重于魔力的传输与引导模式,可以辅助魔法师们提升一成到三成左右的法术输出效率,同时过滤掉影响法术稳定的杂乱元力。 不过那是相对高端的魔杖才有的配置,这根普通的制式魔杖虽说是“水系魔力引导模式”,但当然没有晶石镶嵌,内里除了能够增强一成左右输出效率的“传输放大回路”以外,刻绘的也只是水系魔法里最基本的中级“水球术”。 这是因为许多水系魔法都是由最基本的“水球术”衍生而来,无形之中便能提高战斗效率,在战场上,最基本的往往也是最有效的,而制式魔杖作为大规模配备的通用魔具,能在区分“魔力引导模式”的同时封存一道阵法,就已经是极限了! 奇异的那双晶白只在阵法纹路上扫了一扫,“琳大师”便道: “你的中级‘水球术’施法时间较慢,至少在3秒以上,对吧?” “是的……” “单体水球构物元力含量不超过两万晶,单体攻击力不足万晶,对吧?” “嗯……” “‘灵法营’的典型战法是用大量‘水球术’改变战场环境,继而施放‘泥沼术’迟滞或分割敌人,但你不行,因为你的‘水球术’施法距离不超过一千米,‘泥沼术’与其它所有法术施法距离更短,对吧?” “嗯……” “你自身的元力储量虽然一般,但体内的元力脉络却很分散,只在背后两处肩胛位置才基本空白,也便只有两个附魔位置,但这同样也是你能来到北方的主要原因,还有一定的成长空间,负责兵员素质审查的长官应该也是看重这点,也应如实告诉过你,对吧?” “嗯……” “但你其实更擅长‘急冻术’、‘冰墙术’这类短距魔法,不过这些魔法并不适合战阵,所以在你来北方之后,便把仅有的两个附魔位更换为了‘水元术’与‘水灵术’,‘水灵术’构物的元力含量要比‘水元术’更高,而且水灵构物同样可以抽取元力自用,这样便能提高你的战斗续航能力,对吧?” “嗯……” “因为你也清楚,就在你离开城防卫队的那几年里,你的元力高速增涨期便已结束,元力脉络其实已然定型,而在最基本的攻防指标上,即便再给你三月时间,你也不可能有任何改观,也不可能通过预备役考核,我说的没错吧?” “……是……是的……” 晓芙低垂着头,脸色更加灰暗,尽管她不清楚“琳大师”为何会知道这些,数据还如此准确,或许“琳大师”所说的“极境”真有这般神奇!但都不重要了!这每一项数据每一道话语都如万钧巨石,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此刻的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这些冰冷沉重的“巨石”其实早就压在她的头顶!在到达北方的将近三个月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令她窒息! 而在这座根本无法逾越的巨石峰顶,更有那头无比可怕的妖魔!黑浓的身影将所有巨石玩物一般踩在脚下!就像整座天地一般大无边际!哪怕只去望上一眼,都是过往那些充斥鲜血与死亡的无边噩梦!像她这样的懦弱之人,只能瑟缩在尘埃里! 此刻的她,同样也比任何时候更加清楚!像她这样的弱者原本就没有拯救之望!她的“需求”原本就是荒唐透顶的语无伦次!面前这位传说中的魔造大师也只是大师而已!如此年轻的人又怎会明白她的处境?!怎会理解她的恐惧?! 所以……就别再用那些荒诞之语“安慰”了吧……这样的诓骗只会令她更加痛苦…… 可是晓芙姑娘也只来得及站起身子,告辞之语再度被人堵了回去,只听“琳大师”淡淡吩咐道: “转身。” “……好……好的……” “坐下吧,我需要查看你的附魔阵法,没有我的允许请不要动。” “是……” 文弱的娇躯时而泛起阵阵轻微而细密的战栗,然而那双晶白目光早已离开她的身体,而一旁的博恩涅部长却张大了嘴巴,他惊讶地看到许多阵法材料迅速出现在桌上,一柄刻刀捏在“琳大师”手中,竟要落到那些纹路上去! 老爷子一把掐住大腿,话到嘴边总算给咽了回去,但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如此纤短的魔杖内部本就没有多大地方,又早已被先前那些阵法纹路填得满满当当!“琳大师”难道是要增加一道更为强大的阵法?! ……可是那么狭窄的零件上哪里还有下笔之处?! ……阵纹之间难道不怕冲突的吗?! ……已有的中级水系阵法哪还有比“水球术”更简单的?! ……就算把“水球术”换成攻击力最强的“涡轮海啸”,如此狭小的阵法威力又能强到哪去?! ……再说了……高星级的阵法对元力本身质量就有要求!晓芙姑娘只是二星……那些高级阵法她能用得了?! ……这……这难道就是“琳大师”所谓的“思路”?! 博恩涅部长勉强定了定神,目光死死盯在那柄刻刀上,而那柄刻刀舞动得飞快,零件上的许多地方竟已刻绘完毕,轻微的“沙沙”声早已连成一片,似乎原本就是这间屋中的底音…… ……不对! 博恩涅部长赶紧揉了揉眼睛,心里的惊疑简直就要喷将出来! ……这不还是“水球术”么?! ……咦?触发子阵有改动!那些是…… ……“束”字符?! ……“压”字符?! ……这么多?! ……还加了五层反馈回路?! ……匹配阻抗太大了吧?!这阵法还能用?! ……基础符文若是越多越好的话……整个魔法阵学理论早就崩了!“琳大师”不可能不清楚啊! 不自觉间,博恩涅部长早已挪到“琳大师”的身后,在某个零件表面唯一的小块空白之处,那柄刻刀已在那里飞旋了许久,此时也已接近尾声! ……唔……果然还要增加输入子阵来匹配整个阵法网络…… ……可……可这不是地系阵法么?! ……“铁”符文!“铝”符文!还有四“氧”一“硅”符文组合! ……这是标标准准的地系键合构物生成子阵!绝对没错! ……“琳大师”的思路原来是把“水球术”改为地水双系复合阵法? ……可是单单一道复合阵法就能解决那个“需求”么?! ……再说了……晓芙姑娘是位水系魔法师啊!又没有地系属性晶石!这样的复合阵法她能用么? ……“琳大师”到底想做什么…… 浓重无比的疑问使得那头乱糟糟的白发更受“虐待”!但刻刀与所有阵法材料迅速消失在手链里,换做地系与水系的两枚属性晶石。 充能时间在一片安静当中迅速流过,那根魔杖也已拼装起来,而“琳大师”的手中却已握住一支“针笔”,那是人体附魔的专用魔具! 小桌抬了起来,随手搁在一边,座椅也挪到晓芙姑娘背后,只听“琳大师”平静问道: “晓芙,‘水元术’与‘水灵术’你想保留哪个?” “……琳……琳大师……您要做什么……” “‘灵统’修炼需要一个附魔位。” “……是……是么……” “是的,你虽是位罕见的‘灵媒’,但因长期修炼水系魔法,身体状态偏离太多,必须使用‘灵统’修炼专用的附魔阵法才能入门。” “……可是……我……” “附魔之后,你便是位真正的‘灵媒’法师,便能施放威力强大的‘灵媒魔法’。” “……” 忍不住耸起的双肩微微颤着,纤弱的身躯缩得更紧,或许是背对那双奇异目光的缘故,自从走进这间屋子便未曾消散的慌张少了一些,晓芙姑娘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琳大师……您不用再安慰我了……好么……” “嗯?安慰?” “……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一个没有战斗天分的胆小之人罢了……我痛恨这样的自己……来到北方战场之前……走进这间屋子之前……我无时无刻都想摆脱这样的自己……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接受了……” “哦。” “……灵媒……灵统……琳大师……虽然我见识浅陋……但也没办法相信这些荒诞说辞……那样的奇迹又怎会落到我的头上……像我这样的人……或许就连来到北方的决定都是错的……” “哦。” “琳大师……给您添麻烦了……” 颤抖的双手悄悄抹过眼角,晓芙姑娘轻轻站了起来,她依旧低垂着头,转过身子默默敬了个礼便要离去,睫毛之下除了残留的泪花,便只剩下一片灰暗…… 房间里蓦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住了晓芙姑娘的脚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根沉重的金属标靶被“琳大师”丢在地上,坚韧厚实的地毯竟被砸出深深的凹坑! 这是一根特意强化过的标靶,材质本就极为坚固,更有细密的阵法纹路遍布周身,无论兵刃劈斩还是法术轰炸,这根标靶的承受能力都在五十万晶以上! 在来到北方的将近三个月里,这样的标靶她已攻击过无数遍!但却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一根普普通通的魔杖举了起来,那是她的魔杖! 杖头之处还有她的名字! 在被噩梦摧残的每一个夜里,只有这根魔杖陪伴着她!上面的每一处凹凸都曾见证过她的恐惧与挣扎! 而在这一刻,在“琳大师”的手中,一枚普普通通的水球从魔杖顶端浮现出来,除了颜色略带昏黄之外,与她无数次施放过的并无二致! 可是这枚水球的前端突然凹陷下去,活像一只古怪的“喷嘴”! 在晓芙姑娘震惊到呆滞的眼中,只见一束极为纤细的水流激射而出,那根大师级别修者极难撼动的坚固标靶,竟被那束一闪即逝的水流狠狠刺透!贯出针尖大小但却不容置疑的一道孔隙! 轻捏魔杖的手仿佛凝定在了半空,毫无半分微动,于是再度轰出的水束分毫不差地穿透标靶,深深刺入地底!轻轻一抹之间,只见那根标靶竟像刀削豆腐一般平平切为两段!落地的闷响简直就像无比狂暴的惊雷,狠狠砸入晓芙心底! 而“琳大师”看着她,平静说道: “灵媒魔法,湍流刀。” 那根魔杖斜斜举起,随意画了个圈,极夜的幽光便自平滑的毡篷缺口洒落下来,那只“喷嘴”此时已然消失,而那枚昏黄的水球却在迅速涨大,瞬间变作缺口一般大小! 只听“嗡”的一声,那枚水球竟已飞到数千米的高空,随即竟像火系“炎爆术”那般轰然爆裂,虽然炸在空处,可那水球爆发出的绝对已是任何一名大师修者都引以为豪的攻击烈度!难以置信的目光还在追逐着水系元力标志性的淡绿余晖,但是晓芙当然知道,那是她连想都从来不敢的绝大威力! 平淡的声音在她耳边继续响起,那双平静至极的目光当然也在笼罩着她,不知是否已经看到她心底的滔天巨浪! “灵媒魔法,湍流爆。” 晓芙的身子再度抖颤起来,苍白的下唇咬在齿间,泛出异样潮红的血色! 只听“琳大师”继续说道: “安慰毫无意义,只会浪费彼此的宝贵时间,晓芙,我的手上共有两千两百五十六份需求表格,为何你是第一位,你知道么?” 晓芙沉默着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需求在我看来毫无难度。” “……” “你看,这是你的魔杖,施放的也是内里封存的‘水球术’,我并非水系法师,和你一样只是二星大师而已,却能轻而易举达到这种威力,正是因为我掌握了‘灵统’之术。” “……” “我说过,一位‘灵媒’若能掌握‘灵统’,任何法术都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以你的‘灵媒’资质只需初步学会‘灵统’之术,战斗能力便能大幅提升,通过预备役考核易如反掌。”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等你学会‘灵统’之术便能明白,恐惧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是负担,但对一位‘灵媒’来说,则是再好不过的养料。” “……”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你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恐惧,连亲生父母惨死面前都不敢出手,我才判断你有‘灵媒’资质,从你进门开始我就动用极境能力反复查验过了,你的确和我一样,是位真真正正的‘灵媒’。” “……” “所以晓芙,你考虑好了么,两个附魔位要抹掉哪个?” 潮红之色此刻早已布满整张脸孔,瑟瑟的目光微微抬起,终于没有一触即落,晓芙的嘴唇抖索着,终于问道: “……琳……大师……我……我真的可以么……” 年轻的魔造大师却似没有听懂,理所当然地摇头道: “当然不行,因为你还没有附魔。” “抹掉哪个都好!我……我是说……附魔之后……我便可以像您那样……施放那样强大的灵媒魔法吗?” “当然不行,勤加练习的话,至少需要两天才可以。” “那……那头妖魔……我便能摆脱掉它吗?” “当然不行,为何想要摆脱?你应该囚禁它,吞噬它,那是‘灵媒’的食物。” “……食物……它是食物?” “是的。” “琳大师!我……我想成为灵媒!我……我现在要做什么?” “嗯,坐吧,露出附魔位就好,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使用里边的换衣间。” “不……不需要……谢谢您!” “拿着你的魔杖,记住,‘灵媒魔法’同样需要魔具传导,这根魔杖我已用过,质量还算可以。” “是!” 一旁的博恩涅部长大张着嘴巴,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久历岁月的他震惊无比! “琳大师”方才绝对是在修改魔杖里的阵法!他在旁边一清二楚! 可那般混乱的阵法逻辑,究竟如何才有那般威能?! 就算那是地水双系复合阵法,也绝无可能那般强大才对! 难道“琳大师”的话都是真的?! 难道人间真有“灵统”之术?!真有如此逆天的“灵媒”存在?! 老爷子呆呆地望着,晓芙姑娘瘦削的左侧肩胛已是血肉模糊,刺刻“水元术”的整片皮肤都被“琳大师”撕了下去,那支“针笔”此刻应该是在挑落浸入肌肉里的残余纹路,稳定而又专注! 这是更改附魔阵法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看似残忍,实际伤害并不严重,最普通的“水疗术”就能治愈完全,不过只是治愈慢些,疼痛时间久些罢了,也几乎不会留下疤痕。 而在两个多月之前,晓芙姑娘已经更换过一次附魔阵法,这些必须忍受的疼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皮肤治愈后的“刺刻”环节其实还要更疼一些。 只是这一次,背后那支冰凉的尖针却在她的身上“工作”了很久!在许多块肌肉上刺出令她无法表述的强烈痛感!甚至还在她的肩胛骨上戳磨过许多次!随之而来的则是不甚疼痛却又教人牙酸齿涩的奇异感觉! 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与不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绝大多数都在她承受不住之前消失无踪,但也有一小部分极其短暂地超出过她的极限!渐渐的,她的心里居然泛起几丝“错觉”,似乎那些痛楚越来越轻,又彷佛她的身体越来越能习惯它们…… 而博恩涅部长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那支尖针根本就没在处理残余阵纹,却在反复刺触着许多阴白“丝缕”的“尖梢”部分! 在由“经典源化论”衍生而出的“魔造生物学”里,那些“尖梢”叫做“触突”!那些“丝缕”叫做“神经”!它们是人体所有感觉的产生与传递之物! 其中当然包括各种各样或轻或重的疼痛! 老爷子当然再度捂紧了嘴巴,因为针笔从未停止动作,但“琳大师”却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连七八张中级治疗卷轴被“琳大师”撕开,那片伤处很快便光洁如初,新的一轮疼痛如期而至,那支尖细的针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落笔极深!长达一厘米的针头很多时候竟是完全没入!然而光洁的肩头却是几乎不见淌血! 但博恩涅部长的惊异却根本不在这些上面!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这道附魔同样还是地系阵法!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道阵法的基础框架却是“雷枢阵”!是会产生一连串密集而又规律的雷电尖峰,像满带倒刺的长鞭那般抽击敌人的近战法术!此刻已被修改成为地系元力频率选择模式!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道熟悉的“频选子阵”与方才那根魔杖上的子阵一模一样!“容”、“阻”、“感”三样字符的相对比例完全相同! 但是这道奇怪阵法的输出部分却被那支针笔刺刻得极为诡异! 纤长的终端阵纹回路拉出一道极为罅细的锐角,竟是一路延至基柱,继而折转到后颈中央,最后直达晓芙姑娘后脑某处! 更有许多根长发被毫不留情地连根挑断!尽管那头浓密秀发轻易就能遮住,但那阵纹所经之处将不再有生发机会! 当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背对二位魔造大师的姑娘当然看不到地系阵法的充能,长出一口气的她,却听“琳大师”淡淡问道: “晓芙,你怕疼么?” “怕……” “疼痛是这道‘灵统’阵法的特点,刚才附魔时的痛苦完全不能相比,你能忍么?” “……我……我不知道……” “那头妖魔和疼痛相比,你更害怕哪个?” “妖魔……” “疼痛呢?你能忍么?” “……我……我试试……” “很好,记住你说的话。” 话音未消,一根手指已点落下去! 暗黄色的辉光隐隐而起,秀气的脖颈此时竟如即将折断般仰了起来! 晓芙的嘴巴死命张着!无与伦比的疼痛竟在瞬间剥夺了发狂嘶吼的权利!喉咙深处只能听到低微的“咯咯”声! 她的手脚早已忘记了如何动作!裸露在外的任何肌肤都是血管突爆!青筋毕露!就在魔杖即将脱手掉落之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也握住了那根她无比熟悉的魔杖! 此时的她早已忘记了身在何处!甚至快要忘记了自己是谁!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崩溃之际,那道无比平静的声音倏然响起,在她耳边淡淡说道: “忍住,我在。” 寥寥数个字眼却像倾泼泪水的闸门,在她即将毁灭的心底,那道初见未久的身形轮廓霎那间清晰起来! 雕塑般的小半张脸孔依然那样精美!头上那顶雪白的帽子依旧那样可爱! 更加令她心安!令她喜悦的!是那只手掌之中传来的温度! ……“琳大师”……他就在她身边!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 “记住这种疼痛。” “接受它。” …… “跟我一起,抬手。” “不错。” “抬腿。” “很好。” “现在,集中精力,试试感受一下这道阵法。” “看到那些昏黄沉暗了么?那是独属于你的心灵之力。” “抓住它们,你就是位真正的‘灵媒’了。” “找到我手指的位置。” “沿着纹路走,慢慢下来。” “不用着急,它们早晚都是你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对,就是这样。” “抓住它们,占据每一条纹路,记住,它们本来就是你的。” …… “很好,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灵媒’,连我都比不过你。” “现在,你来控制这道阵法。” “做的不错,继续保持。” …… “还记得手里的魔杖吗?你的那根。” “从现在起,它就不再是魔杖,而是你这位‘灵媒’的专属灵器。” “‘湍流刀’和‘湍流爆’同样也是你的灵媒魔法。” “因为它的内部已被‘灵统’阵法改造过了,还记得吧?是我帮你改造的。” “你的灵器里现在同样也有心灵之力,它们同样在等待你。” “一心两用,阵法控制不要停。” “你可以的。” “不错。” “抓住它们,掌握它们,就像刚才那样。” …… “很好。” 汗珠雨线一般落下,厚厚的法师袍服早已浸透! 文文弱弱的姑娘面色如纸一般苍白,然而此时的她却已能够偏过头来,给近旁那位年轻大师一个很是难看的微笑! 雕塑般的面孔依旧看不出任何波动,那位年轻的魔造大师却是迎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的笑容更灿烂了! 温暖宽厚的手掌放开了她,然后指向旁边那截标靶。 “好了,试试吧。” 并不昏黄的水球,更加纤细的水束,但同样刺透了那样坚硬的金属!轻轻一抹之间,标靶上的断口同样如刀削一般平整! “不错。” “琳大师”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 “‘灵媒魔法’的真正威力不止如此,你还需要勤加练习,不要忘记先前那些疼痛,也不要忘记先前那些感觉。” “是!” “任何疑问你都可以随时找我,灵器修缮今后也由我来负责,知道吗?” “是!” “好了,你可以走了。” “琳大师……谢谢您!谢谢您!” “嗯。” 激动与感谢当然是由博恩涅部长负责收尾,年轻的魔造大师静静坐在桌边,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急匆匆地推门进来,第一时间就跑到“琳大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琳大师!难道您和晓芙姑娘真是‘灵媒’?!真有‘灵统’阵法存在?!” “当然没有,部长,我是骗她的。” “啊?!您……您原来……我还以为……” “欺骗是解决需求的一种策略,我今天第一次尝试,效果不错。” “可……可是……” “阵法您都看到了,晓芙体内也有一成左右的地系元力转化率,我只需教会她如何使用。” “您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可是……那些地系元力难道不会耗尽吗?” “不会,两道地系子阵的单位时间充能总和低于她体内地系元力的平均转化量,我计算过。” “……那……‘湍流刀’和‘湍流爆’的威力又是怎么回事?” “三‘铁’二‘铝’三‘硅’十二‘氧’,这种地系键合构物您知道吧?” “……铁铝榴石?!” “是的部长,晓芙的地系元力虽然稀薄,但毕竟已是大师层级,可以完成键合。” “……然后呢?” “然后将大量的铁铝榴石构物微粒与普通水球构物混为一体,内里施加足够强度的压力,外层包裹强度略高的约束,在将约束有选择地释放之时,高压水束与足够坚硬的榴石颗粒喷射出去,便是‘湍流刀’,有效射程大约50米。” “……” “‘湍流爆’也是如此,只是压力与约束更高,蕴含晶力更强,释放时只需达到一定的初速便能满足‘灵法营’的射程要求,威力释放与‘炎爆术’相同,就算超出控制范围,也都能依靠撞击触发。” “……就这么简单?” “是的。” “可是恐惧呢?就算晓芙通过了考核,真正面对妖魔时还是不敢出手,那怎么办?” “不,部长,只要她能学会控制地系元力,恐惧就不是障碍。” “……为什么?” “因为疼痛。” “疼痛?” “是的。疼痛和恐惧一样,是从肉体到精神都想远远逃避的东西。只要她能承受住那般烈度的痛感,从肉体到精神都会产生某种强烈的情绪。” “什么情绪?” “自信。” “……” “在我看来,自信也像是一种磁场,就算晓芙姑娘现在还无法面对妖魔,尤其是内心深处那头戕害父母的妖魔,从肉体的每一个细胞到精神的每一处角落,今后都会成为她潜意识里的隐形后盾,都是支撑她站直身体的力量源泉。何况在强烈疼痛下施放法术,这本身就会迫使她暂时忘掉恐惧。” “……” “当然,这需要她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 “部长,晓芙的情况还需继续关注,只要她能在真正战场上完成一次出手,盘踞内心的那头妖魔便会缩小很大部分,在‘经典心理学概论’的研究当中,晓芙这种情况叫做‘恐惧症’,我所使用的应对方法,叫做‘对抗回避反应’。” “……那么偏门的魔造书籍您都看过?” “是的,不过长久的疼痛也有一定概率的致瘾性,只要晓芙姑娘能够顺利熬过初战,我便会逐渐降低附魔阵法产生的疼痛烈度,毕竟这是非常规的手段。” “……这么说来……您的一切说辞表现其实全部都是为这附魔阵法服务的吗?” “是的。” “……琳大师……” “您讲。” “若是晓芙姑娘根本就没有地系元力天赋……或是她的地系元力转化率根本不达标准……那该如何是好……” “没有问题,换一套说法就是。” “啊?” “只要‘湍流刀’和‘湍流爆’的威力足够震撼,‘相信’便是任何人的本能意愿,任何荒诞的说法都可以被接受,在这件事情上,工坊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我的导师。” “唔……”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五 奇怪的石头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又是一个深夜,就连那顶“白帽子”都已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年轻的魔造大师依然还在工作桌前…… 然而他并没有潜入书室学习,“白日”里“出离”留下的诸多“想法”也都被他搁在一边…… 就连昨天终于回到罗斯角兵站的,在那位“潭德姆安”营长郑重请求之下,正式更名为“罗睺十字狙”的魔具,他也只是简单浏览过魔具里面大同小异的“使用日志”,对于具体实验数据的详细解析工作,自然还是交给“出离”…… 不过“罗睺十字狙”的升级改造方案其实今天下午就已基本定下,对于魔具主体而言,无非就是进一步扩大“搜索子阵”的作用范围,进一步增强“成像子阵”的分辨率与精细度,进一步提高“敌我识别子阵”与“制导子阵”的精度罢了,毕竟这套魔具在远程和近战上的表现都很不错,备受所有使用者们推崇! 只是在配套箭矢上面,最近开采的矿藏都很普通,目前罗斯角兵站里还有七种稀有金属材料依然处于亏空状态,紫荆军团的其余兵站同样如此…… 向隔壁军团借用当然还需军团长大人同意,现在半根箭矢都做不出来…… 而申请报备等等诸多事情自然是由潭德姆安营长负责,不过这些稀有金属对于任何一支军团都很紧俏!除非军团长大人亲自前去交涉,否则前景并不乐观! 他也只是设计者罢了,根本不想为这种事面见那位可恶的大人…… 一连几天的这个时段里,他偶尔还会想起解决晓芙姑娘“需求”的事情,在脑海里复盘“出离”那日的行事手段…… “出离”的思路本质上并不复杂,借助强烈的疼痛激发肉体的自保欲望,继而激发精神上强烈的求生情绪,这种情绪会被惊人的法术威力与对“琳大师”的信任进一步加固,就像同样借助情绪力量的“周天星斗拳印”!他早已清楚情绪力量极端爆发之时将会怎样强大!这其实是每一位有灵生物的先天赋能!从这个角度看来,每个人其实都是“灵媒”! 不过“出离”从最开始就选择“欺骗”这种手段,这却是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情……他自然明白“出离”的任何选择从来都是基于“概率”,但却不知究竟从何时开始,“欺骗”居然也成了“出离”思考的“参数”之一,而最终结果却是意想不到的好…… 如果是他面对晓芙姑娘,“欺骗”必定会伴随着犹豫,而任何一丝犹豫都将被敏感的晓芙姑娘捕捉到,但若一开始就把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的话,即便晓芙姑娘同意,也无法调动足够强烈的情绪力量…… 换言之,如果是他的话,从一开始就将注定失败…… 那本《经典心理学概论》还是由他首先学习过的……初次运用却是由“出离”完成……书里有段章节他还记得清楚……讲述的是“正道”与“诡道”之分……仅从结果上看……却是他下意识摒弃的“诡道”大获成功…… 在晓芙姑娘身上,他与“出离”的分别显得更加鲜明…… 但是“欺骗”这种事情他并非没有做过……早在失忆之时……他身体的真实状态就曾不止一次欺瞒过外婆和两位妹妹…… 在崩裂成为三具映像的现在……如果他自认还是“他”自己的话……却也不明白为何还要纠结这些…… 他是他……“出离”是“出离”……他也只好这样去想…… 今夜的北风似乎也已困倦,温暖的毡帐里更加静谧,然而他却依旧没有睡意,幽幽的目光兜兜转转,再度落在那具拳头大小的方形匣子身上…… 这是一方铝制的金属匣具,表面早已化为纯白之色,一层致密的氧化铝薄膜天然具有防潮、耐火等诸多效果。 它的材质只是经过普通提纯的铝,除了没有必要继续去除的诸多杂质外,内里还掺杂了不到半成的铜金属,采用的也是非常简单的合金配方,不过在硬度上却已大幅提高。 别看这具四四方方的匣体不大,内壁却至少都有一厘米厚,也就是铝质材料才能相对轻便一些,匣具内部也已浇铸出半圆形的缓冲底座,内壁上还有几根自带弹簧与触垫的伸缩柱,抗震性能也很不错。 除了可以平平抽开的金属顶盖,匣体侧面还有一扇同样可以上下抽拉的小窗,但所有的缝隙处都已打磨为严丝合缝的斜角结构,还有胶垫隔在所有接缝处,密闭性能极好。 这般精心设计的携物匣具里面盛放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物件,在潭德姆安营长的现场留影里,那枚只有鹅卵石大小,表面坑洼不平的东西看上去极像一块石头! 但它当然不是普通的“石头”! 尽管有效半径并无多远!尽管实际浓度极为稀薄!这块“石头”身上却无时无刻都在释放着某种黑暗元力!至少也在高阶宗师级别! 若非潭德姆安营长本就是位黑暗属性魔法大师,对黑暗元力极为敏感的话,在场的所有长弓营老兵都将遭受不可逆转的肉身伤害! 但最先接触它的“老鞭”已经接受过许多轮次治疗了,直到现在都还有恶心呕吐等等症状! 在发现这枚“石头”之前,这些长弓营老兵们照例在数团魔气“水母”的边缘埋伏,没成想身下却是一道极为幽深的冰缝,而在冰缝之下却是曲曲绕绕的巨大空间,简直就是一座迷宫!就连找寻“老鞭”的队伍都险些迷失在里面! 而这块看似平凡的“石头”就在某座冰窟之中,周身不见半点霜雪,而整座冰窟内壁全部都是一层又一层的凝冰纹痕,彷佛融化又冻结过很多次! 不但是“老鞭”,北方冻土上的任何一位老兵都很清楚,这样奇怪的“石头”几乎就是那种叫做“天外陨石”的珍稀之物!是无数年月之前从无尽高处坠落到人间界域的星体残余!在被历代神坛强者们竭力保护的人间大地上,也只有偏远枯寂的北方冻土才偶有这等事物存在!内里极有可能包含着许多人间界域罕见的某些矿藏! 善加使用的话,打造数套甚至数十套宗师级别魔具都不在话下! 三千年来,北方冻土上类似的故事已有不少,类似大小的铝制匣具也已随着空间装备配发到经验丰富的老兵们身上,若非如此,资历见识仅次于潭德姆安营长的“老鞭”也不会捡起那块“石头”仔细端详! 而他这位魔造大师自然懂得更多! 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些无形无影却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的黑暗元力,正是“小奥学长”曾经提到过的“辐射”! 在细细阅读过数千本中级魔造书籍的当下,他更加能够推断出,这等烈度的“辐射”已远远超出了自带高温的“中级暗炎术”,也远远超出了极易灼刺肉体的“中级暗蚀之环”,根据法神大人的“元力频率理论”,这等黑暗元力的频率必然远远超出可见光频段,每一丝看似淡薄的“辐射”都有着极为浓烈的元力密度! 尽管在传承书室里的三株巨树上面,关于宗师级别元力的阐述更加审慎,且也寥寥无几,对元力频率与元力密度之间越发明显的不协调性更是只字不提…… 在流元视野中,哪怕匣具仅仅开启一道微小缝隙,哪怕是从镜中观察,匣具里面也是无比灼目的乌黑! 哪怕他全力维持流元,竭尽全力睁着双眼,也无法窥到任何一丝秘密! 这枚奇怪的“石头”绝非普通的宗师级别物品!也只有魔造宗师们才有能力破解掉它,然后加以利用!它的消息早已在第一时间上报战廷总部,或许明天一早就有专人赶来罗斯角兵站将它带走! 他原本并未在意此事,毕竟这枚“石头”本身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早些时候在工坊里,就连“出离”都未看出什么异样,也未表露出任何研究之意,在众位大师依次欣赏过后,还是博恩涅部长差人送到他的营帐里。 毕竟如此稀有的东西极其罕见!每一位真正的魔造师都不可能不感兴趣!作为发现者所属后勤分部里公认的“首席”,“琳大师”自然享有这种“特权”…… 对于黑暗属性元力而言,其实一种名为“铅”的稀有金属矿物更具防护能力,只是这种矿物本身就有很大毒性,并不适合大规模制备。 不过这枚“石头”已在那个冰窟里埋存了不知多久,黑暗元力应已减弱了很多,只要密封性能良好,足够厚度的铝制匣具同样也能妥善保存。 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不被直接照射超过一定时限的话,便不会像“老鞭”那样受伤,因为暗中积累的腐蚀或者熔灼是黑暗属性元力的固有特征。 在今天夜里的酒局之后,他已努力观察过很多次,当然毫无收获! 但是他的心里却仍然残有几许莫名其妙的预感,久久无法消散! 如此便也无法放心睡去!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何缘故…… 他总觉得这块“石头”不该只是赏析猎奇的“过客”!于他而言,或许还有某种实际意义上的“影响”才对…… 可是这种全没来由的“预感”本身就虚无得很!更像是种错觉…… 在他重新精读过的《经典心理学概论》里,“预感”的学名叫做“潜意识”,是“内心之中不能认知或是没有认知到的部分”,也是“已经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更加虚幻但却通俗的说法,便是眼耳鼻舌手这五种感官之外的“第六感”! 如果眼下这丝“第六感”真正存在的话,绝对是有某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所以根本意识不到! 可是流元极境已经超负荷运行了许多次!继续使用的话日常工作就会受到影响!就连早有“协议”互不打扰的“出离”都隐隐传来几丝“询问”,当然是对这具身体状态的本能提醒,虽然“听”上去依旧淡漠得很! 他不禁更觉憋闷,忍不住便走出了帐子! 巡夜兵士们恰已行远,皑皑白地上一时间唯有他踩出的“咯吱”声响,微细而又轻脆…… 除了身后紧紧相邻的两座营帐之外,目之所及的所有营帐都已暗去,本就不大的这片广场彷佛成了独属于他的宅院…… 北风虽然乏力,雪势却也极大,安安静静地飘扬落地,不过数分钟的一个来回,先前的脚印便已不见踪影,不知不觉之间,面前竟是他全无好感的另间灯火…… 但他心中一动,掀门走了进去! 硕大的酒缸与凌乱的装束如常映入眼帘,醉眼朦胧的军团长大人歪着脑袋,却是早便看向毡门与他,微微扬了扬下巴。 “有话就说!别耽误老娘喝酒!” ——这当然是他所领会的意思,于是迅速行过军礼,沉声道: “大人!我要申请采购仪器!” “嗯?什么仪器?” 军团长大人今日似乎还算清醒,口齿要比平日里利索不少…… “大人!我需要暗谱仪!” “那是什么玩意儿?” “……暗谱仪是魔造宗师级别的订制魔具!是比常见的频谱仪、光谱仪更为精密的一种仪器!据西娅姐姐……呃……西娅.奥古斯都宗师所说,暗谱仪的工作原理与普通仪器全然不同!不但可以直接测量绝大部分能量形态的元力频率,还能通过某种方法测定矿石里的物质成分,甚至推算出不同成分在矿石中的占比!对了!还有配套的暗谱色卡!据说不同的矿物成分对应不同的暗谱色卡!就像我们身上的掌纹和指纹!测量结果极为精确!只是……” “打住打住!真啰嗦!”野豹般的面孔不耐烦地翻起连串眼白,那只海碗却难得地没有盛满,在酒缸上敲了敲,问道: “只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阵,道: “……只是价格非常昂贵……据说至少也要十枚魂晶币……” “价钱不是问题!不过你确定会用?” “大人!我见西娅宗师操作过几次,而且这类订制魔具都有说明书!我想使用上应该不成问题!” “行!看在你近期工作成绩的份上,准了!” 如此爽快的回答令他不由得愣了愣,几许感激冲淡了一年多来累积已久的恶感,低声道: “……多谢大人!” “什么时候要?” “当然越快越好!” “嗯!” 那只芊芊玉臂在他面前第一次丢掉海碗,从空间指环里拎出一块莲座式样的玉质圆盘,从圆盘身上纷繁芜杂的奇异阵纹上他大概能够猜到,这应当是件等级很高的“空间莲台”!能够利用超远程空间阵法直接传递书信纸张等等信息! 这种魔具不但属于超高规格的军管类别,对于空间元力的消耗更是极大,像军团长大人这样直接对话的用法就更是如此!短短几句话的工夫,莲座外侧整整一圈鹅蛋大小的空间属性晶石就黯淡了不少! 而在这个时间,莲座彼端那位管家服饰的老者却似早便等在那里,静静听完军团长大人的吩咐便立即答道: “家主稍待,十五分钟之后给您回复。” “记住!我要现货!越快越好!拿到之后直接使用家族阵法传送过来!” “是!” 军团长大人的这句话令他心中的冷意更见消散!那件仪器尽管只有普通木箱大小,但是要从北方冻土之外不知多远之处传送而来,对空间晶石的消耗就是天文数字!可是军团长大人却连半点眉头都没皱一下!在这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启齿的事情上,这位大人却是难得地展现出雷厉风行的领袖气度! 然而海碗随着玉臂再度盛满酒水,一饮而尽,这位大人似笑非笑地瞟了瞟他,问道: “怎么?不好意思了?” “……” “不瞪我了?” “……” “算你还有良心!上回说的事考虑好了么?” “……” “我听老谭说你做的魔具效果不错,连宗师级别魔头都能对付得了!看来你是决定改造魔具了?” “……大人……我要去战营!” “战营战营!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去了能做什么?” “大人!我想战斗!我需要战斗!” “嚷嚷什么?小凯还在睡觉呢!” “……” “对了,你不是还有两千多份表格没弄完么?这件事情总不是我逼你的吧?” “那是……” “那是什么?那不是你自己同意的?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推卸责任?丢不丢人?!” “……大人……这和战斗并不冲突……若是您能给我一台小型铸件炉、一台小型模具液压机、最好再有一座便携式精加机床……再加上试制一号和足够矿石材料的话……就算在战营里我也可以的……” “模具液压机?精加机床?听都没听说过!八成也是宗师级别的玩意儿?也不便宜呗?” “嗯……” “你以为咱们军团资金很充裕吗?那什么暗谱仪花的都是老娘的私房钱!私房钱懂不懂?!” “……” “不过嘛……你想进战营倒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大人请说!什么事我都答应!” “真的?” “真的!” “什么时候你这双眼睛不再跟条死鱼一样,我就答应你!” “……” 他闻言不禁一怔,心里顿时涌起无数道无法言喻的情绪!这些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每一道都让他的胸口翻滚不已! ——或许这位全无正形的大人早就已经看穿了他!早就清楚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念头! ——或许正因这样才会阻拦…… 长久以来的抵触情绪刹那之间几乎没了踪迹,但他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依旧开启的“空间莲台”终于有了声响,然而军团长大人只听到半句便柳眉倒竖,怒道: “没有现货?!那就赶紧下单让魔造师工会抓紧生产啊! “什么?!战事原因生产线早就停了?!那就从哪位宗师手里高价买一台!这点主意难道还要问我?! “……也都问过了?!都在用?!没人愿意转让?! “行吧……辛苦黎叔了!” 棱角分明的弓形唇瓣不自然地咧了咧,尴尬道: “你看……没货……” “没关系!多谢大人!” “唔……” 而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之时,那位名为“凯”的黑龙女性却已睁开双眼望向帐内某个角落,幽幽说道: “暗谱仪?不就在那边么?” 他惊讶地循声望去,只见在那杂物满堆的角落里,某台积满灰尘的金属箱体正静静躺在地毯边处,根本未曾拆封的胶带上赫然印有“暗谱仪”三个大字! 他想也不想就飞奔过去,却见那堆横七竖八的东西哪里是什么杂物!大半只是粗略开启的减震箱内,赫然竟是各式各样的魔造学专业仪器! 就连实验用盾构机、数控自动附魔仪、1m³等温云室这些他闻所未闻的高端仪器都赫然在列!上面的尘土却比层层叠叠的胶带还要厚! 他霍然转头问道: “军团长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那位大人却已消失在酒缸背后,居然打起了令他愈发恼火的呼噜! “凯”望着他,幽幽说道: “阿陌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对魔造学很有兴趣……这些还是我给背回来的…… “花的都是我的晶币…… “一大堆亮光闪闪的蓝晶币……紫晶币…… “趴在上面睡觉舒服极了…… “可这家伙直到现在都没给我报销…… “明明有的是晶币…… “少……哦不……琳大师…… “你说我是不是早该回耳语去了…… “就算是女王陛下的要求……她紫荆家也不能这么欺负龙吧…… “太过分了……”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六 疯子! - 御魔史话 - 京余 若非北方冻土如今已全部都是战场,想来“极夜”将成为最适合人们度假旅游的时间段。 因为人间界域最大的一个规矩已被大幅弱化,白昼和黑夜的分野已有充足的借口去混淆,对于那些本就不喜循规蹈矩的人物来说更是如此…… 在罗斯角兵站那座独一无二的宽阔营帐里,在前线战事平静到诡异的现在,硕大的酒缸好不容易才习惯在时针指向“八”时更换一次,浓烈的酒香也将叫醒睡相恶劣的某位三星神坛,有事求见的紫荆军团将领们最好在时针走过“十二”之前来到这里,否则的话很有可能遭受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麻烦”…… 也就是紫荆军团的将领们能力足够优秀,又早被授予足够的决策之权,非极端重要的军务便不会来到此处,然而他们还是会怀念“凯”大人担任书记官的那段美好日子,怀念那份无论大事小事都井井有条的感觉…… 对于潭德姆安营长来说,过去的六天多里他并未因为“老鞭”的渐渐恢复舒心多少,相反,他的心里就像猫抓一般越来越痒,痒得教人发慌! 在一星期前的那个“上午”,率领五十位老兄弟们光荣归队的他第一时间前来汇报战果,也在第一时间申请借调稀有物资,还算清醒的军团长大人虽也皱眉,但总算是应下了,不过他也明白这件事情的难度,何况隔壁“雪狼军团”与“雷殛军团”的两位领袖与自家这位大人素来就有些看不顺眼,而“凯”大人也有好些年头不管事了,他原本没报什么希望…… 可就在当天晚上,“雪狼军团”的勃朗宁连长却神神秘秘地登门拜访,彷佛早就清楚他们折返的时间…… 并肩战斗过的这位同袍也不可能大老远跑来叙旧,实际上,勃朗宁连长的目的正是“罗睺十字狙”! 而且他们不需要箭矢,只来求购魔具本身,甚至没等潭德姆安营长开口,勃朗宁连长就主动提出,要以十余种稀有金属矿料交换! 潭德姆安营长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他们的第一次“协商”十分友好又毫无成果,不过率先跳脚的却是博恩涅部长! 因为那十余种稀有金属与“琳大师”私人贡献的合金配方一般无二!整座工坊里面也只有博恩涅部长看过那张配方!也是由博恩涅部长亲自封锁入库的! 对天发誓!老爷子绝对不可能泄密!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泛泛而言,八大军团里的所有东西均归战廷所有,配方的副本也早已上报军资总部,隔壁“雪狼军团”那位“海绵大师”弄到手只是早晚问题罢了,老爷子气的其实是潭德姆安营长! 若非这位有口皆碑的“老好人”临别之时脑子灌了水,竟将一根“火鸮箭”作为纪念品赠给勃朗宁连长,对方又怎么可能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竟然还用那张配方上的材料“拿捏”他们?! 满脸歉意的潭德姆安营长任由老爷子喝骂,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窃喜,毕竟他们下一波的“狩猎”就有了盼头,没准儿还能多带几十位弟兄! 而勃朗宁连长同样是位识趣之人,那么多的稀有金属就连博恩涅部长都明显已经动心,所交换的不过只是区区十柄“罗睺十字狙”而已! 经验老道的潭德姆安营长非常清楚,对于单体战力过人的游骑精英而言,“罗睺十字狙”的警戒寻敌功能简直如虎添翼!“雪狼军团”十支游骑连队,一连一把足够了!厚道的潭德姆安营长也不可能隐瞒需要“巡飞箭”配套的事情,那种箭矢也非消耗品,给阵法充能便可重复使用,主箭辅箭各配三套就足以全天候作战! 只要“琳大师”点头,这两位战友间的第一次跨军团“协商”就将无比圆满,更何况那日下午“琳大师”的平淡语句言犹在耳!言简意赅的“琳大师”根本没有浪费半滴口水,但每一项准备提升的战术指标却都让潭德姆安营长惊喜万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自家那位大人却搞起了让所有将领都摸不着头脑的“闭关”! 无比威严的神坛屏障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在美好的中央广场上也只是割走了很小一块地盘,好巧不巧的却是,近旁那顶雪白营帐竟然也被纳入屏障!眼看就要一个星期了,那位“琳大师”同样没有露面! 潭德姆安营长已在屏障外面翘首期盼了好几天!除了“凯”大人举着那座酒缸,出入更加频繁之外,只有一位号称“军资总部特使”的年轻女孩子不知怎的进了去,也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未出来…… 就连潭德姆安营长也不想面对“凯”大人幽幽怨怨的眼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过一句,却也只能得到“唔”的一声“答案”,可是这么久了,里面的人到底吃啥喝啥? 神坛强者闭关无可厚非,可其他人也关起来算怎么回事…… 一向正常的“凯”大人怎么也不管管…… 看“凯”大人的出入频率,无非就是从一天两缸转做一天三缸左右罢了,据他所知,“炊事营”的小灶可是一天都没停过!这“闭”的是什么“关”……军团长大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 而在那座宽大营帐里面,那位“军资总部特使”端着同样大小的一只海碗,胭脂般的唇瓣作势浅浅啜着,里面却早已不见酒水…… 剪水一般的眸子依旧望向营帐侧边,望着隔壁方向,吹弹可破的眉心之上,能让任何异性心疼的皱纹已经堆在那里许久,另只玉手下意识一翻,却是空空荡荡,那支烟斗早在昨天就已被“芊芊姐姐”“借”走,她却早已忘了此事…… 浓烈的酒香就像蒸笼一般弥散开来,那位一百多岁却与她辈份同等的“芊芊姐姐”确实是在修炼,只不过与其平日里的修炼没有两样! 而酒香之后却又多了烟气,看“芊芊姐姐”爱不释手的样子,那支烟斗不知还能不能讨要回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酒碗顺势落在桌上,只听“芊芊姐姐”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问道: “丫……丫头……你还……还不过去?” “我……再等等吧……” “还……等……这都多久了……” 醉眼迷离的军团长大人歪头望向另一边: “小凯……小凯……喂……凯子……多久了?” 盘坐在地的黑龙神坛幽怨地瞪了紫荆芊芊一眼,还是答道: “一百五十二个小时了!” “听……听见没?”军团长大人再度端起满满一碗酒水,边喝边道: “丫头……那……小子就算饿……不死……累也……该累死了……” 这话一出,无论她这位“特使”还是黑龙神坛,都狠狠瞪向军团长大人,怒目而视! 她忿忿嗔道: “芊芊姐!还不都怪你!搞什么‘闭关’?!” “我……我哪知道来的是你……这丫头片子……我还以为……会是哪个老头子呢……” “哼!” 军团长大人耸了耸肩,嘟囔道: “再……再说了……是你这丫头不……不去找他……怎么怪……起我来了……明……明明是我好心……想让那小子多……玩两天……倒……倒成我不对了……” 黑龙神坛也开口道: “丫头,你那几瓶营养液少主也喝光了,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凯姐姐,再等等吧,我感觉他从昨晚开始就很兴奋,或许真是发现了什么……” “同枝契?” “嗯……” 军团长大人撇了撇嘴,小声道: “一……一个二星大师……抱个没啥大用的宗师材料琢磨这么多天……我说丫头……你们这帮魔造师……怎么神神叨叨的……跟个疯子一样……” 这句话再度招来几眼怒视,然而黑龙神坛却眼前一亮,问道: “少主难道是在魔莲改造?” “应该不是……不过我相信他!三年之约他都挺过来了!现在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唔……” ………… 营帐外面的世界早已被帐内之人忘得一干二净,若非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的那几管“水”撑着,这位只有晶力达到二星的魔造大师或许早就昏死过去…… 雪白的“帽子”早就已经飞离那头雪白长发,尽管乌亮的眼瞳里尽是担忧,尽管早已饿到瘪了一大圈,小家伙却半点都没打扰过他…… 不过他的眼中除了浓淡各异的色彩与流泻不停的数据,还有一段从未停止跳动的数字,那是“出离”从一开始就设置好的计时,所以他也知道,这副躯体已经不眠不休了六天八小时十七分四十秒! 是的!自从“凯”大人帮他把能够容纳的魔造仪器全部搬进这顶营帐之后,“出离”便已醒来,“他”也没有潜入书室,这是“他”与“出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尽管“他”与“出离”各自操纵一半躯体,“流元视界”也泾渭分明地割作两半,但在初始之时,“合作”还是顺利的,因为那台“暗谱仪”的使用说明书就有三百多页厚! 里面果然只有极为详细的功能、模式、按键说明,只有每个部件的名称与结构图示,附录则是“质符文周期表”上许多单质构物的“暗谱色卡”,从原子序数5的“硼”到原子序数82的“铅”,几乎囊括了所有中级魔造学涉及的质符文构物,每张色卡皆不相同! 而对这台“暗谱仪”真正的工作原理,则是意料之内的讳莫如深…… “暗谱仪”有“波谱测定”与“能谱测定”两大模式。根据使用说明书,“波谱测定”的分辨率要比“能谱测定”高至少一个数量级,但对测定样本却有“表面平滑”的前提要求! 他们没有能力获得满足条件的测试样品,即便手里有精加机床,他们也根本不敢再取出那块石头! 在“出离”的计算中,石头上的宗师级别黑暗元力已完全超出他们的所有防御手段!先前只是打开上盖不到十秒,皮肤上就有异感生出!整整六道“中级黑暗护盾”与“中级地系护盾”根本形同虚设!“流元”的猩红示警与“出离”的激烈暴动全都超出了“他”的反应速度!这才得以及时堵死匣具!一连施放了几十道中级疗愈术法才渐渐恢复! 在对危险的嗅觉上,如今的“出离”要比“他”敏锐得多!也谨慎得多! 他们只好使用“能谱测定”模式,遵照说明书将延长探孔与接收探头按一定角度事先摆好,又躲到匣具侧后方,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匣具的观察窗口打开一条细缝。 然而“他”与“出离”的分歧也便开始于这一刻! 因为“出离”第一时间发现——从暗谱仪的延长探孔里射出的无形之物虽然纤毫如发,但却拥有与那石头同样刺目的黢黑! 而在第一时间观察测量谱线的“他”却同样惊异! 因为他们明明使用的是最低测定功率,但是暗谱仪的晶幕却像失效一般!被极为杂乱的谱线完全充斥!即便量程调至最大限度也完全饱和!很难判断出石头里到底含有何种成分! 就算只看饱和区域的中心位置,也与那些“暗谱色卡”全然不同! “出离”几乎瞬间就放弃了那块石头,所有“兴趣”竟完全转移到了“暗谱仪”本身! 虽然“暗谱仪”的真正原理看来大大超出中级魔造学的范畴,但是大大小小的魔造仪器他们也已使用过不少!他们清楚任何一种检测结果都非凭空得到!若要在特性稳定而且隐匿的被测样本上得到某种结果,就必然需要外加某种测试手段! 若要“输出”,就必然要有“输入”! 同理,若要“接收”,就必然要有“发射”!这是最基本的魔法阵学原理! “暗谱仪”内部当然还是魔造法阵!就连“他”都能猜到,那根笔直的“延长探孔”应该就是与“接收探头”相对应的发射器件! 在那次意义重大的奇妙邂逅之中,“小奥学长”曾经说过——“黑暗元力”与“光明元力”不分彼此!它们的根本区别只是频率!“黑暗元力”可由雷系元力“辐射”而来!“光明元力”也是如此! 所以“黑暗元力”也是一种光! 正是因为“辐射”这项历史性的发现,法神大人才终于能把雷系元力与光明、黑暗两种元力统一起来!才能由此奠定“元力频率理论”的基础!才能栽下传承书室里那三株参天巨树! 以《经典格物论》为根基的那株巨树上面,绝大部分“果实”更是由此理论结生而出,每一根枝叶都精妙绝伦! 若非亲眼目睹过“辐射”的演示,若非对传承书室里的一切笃信不疑,“他”与“出离”的魔造水平也不可能进境如此飞速!“罗睺十字狙”那样的魔具也不可能做得出来! 因为“罗睺十字狙”里的“搜索子阵”、“成像子阵”、“敌我识别子阵”……全部都是对于“辐射”、对于“光雷转化”这个艰深概念的典型应用! 事实上,“光雷转化”和《经典源化论》中的“原子结构假说”一样,正是绝大多数中级魔造师们望而生畏的拦路恶虎!就连博恩涅部长见了“罗睺十字狙”的设计图纸都要消化很长一段时间,至今都没有像“试制一号”时候那般,催促他早日定型并将设计图纸上报军资总部…… 然而关于这些,“他”与“出离”的认知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既然“黑暗元力”是光,那就必定拥有和“光明元力”相似的种种特性,拥有《经典光学概论》中讲述的反射、衍射、折射等诸多特征! 如果“暗谱仪”的原理是发射黑暗“光线”,接收不同样本反射出的不同形貌色谱的话,那么这些“暗谱色卡”的存在也就更好理解了! 如今他们手里终于有了“暗谱仪”,终于有了能够测定物质成分的宗师级别仪器,对这奇怪石头的研究终于可以继续下去,可是“出离”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毫无半点妥协的意思! 更何况“出离”给出的理由非常有力! ——与其冒险研究那块石头,为何不去研究发射亮度非常类似的“暗谱仪”?无论危险系数还是失控概率都要低微很多! “他”无法反驳这个理由,可是这个研究方向却是脱离了原定路线,与“他”从未消失的那份“预感”更是背道而驰! 于是“他”与“出离”很快就“协商”出了这副躯体的“新型使用方案”,在之后的五天多时间里,他们每隔两个小时便进行一次“权限”轮换,彼此展开截然不同的研究工作…… 在等待轮换的间歇里,“他”与“出离”虽然互不打扰,但也在专心致志地旁观着,对方的任何一点发现对于己方的继续研究都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就这样,一百多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初始之时,“出离”的工作重点是对“暗谱色卡”的验证,手链里的许多材料在精加机床上被切割打磨为光滑的薄片样本,无论是在探孔中的黑暗“光束”照射下,还是放置在“暗谱仪”密闭的测试空间里,所得到的“色谱”果然只有测量精度上的差别,一张张金板银板铜板铝板的测量结果与其对应的“暗谱色卡”极为相似! 就算测量结果大多都是或强或弱的混叠谱线,“出离”也很快识别出,其中的“频谱主峰”其实是测试样本外层的氧化物质,而许多微弱杂波则是硫、磷、碳等等杂质成分,常见的“三氧二铝键合构物”、“一氧一铜键合构物”等等物质,“频谱主峰”的高度比值基本上能够代表不同成分的含量比值,也便是键合构物“分子式”的形态,与《经典源化论》上的理论完全契合! 这说明无论是“波谱测定”还是“能谱测定”,两种模式所发射的黑暗元力其实并不能深入整个样本,只能测得表面附近的样本成分! 而在对于“暗谱仪”本身的简单拆解分析中,“出离”还发现“波谱测定”模式之所以精度更高,大概率是在接收部件前端加装了一套曲率分光设备!可以把不同频率的光线分离出来,从而提高接收系统灵敏度! “出离”进一步推断出,“波谱测定”的高要求应该与黑暗元力发射“功率”的大小密切相关,所以才会在密闭空间里进行测试;“能谱测定”使用便捷,但发射“功率”的降减则会直接影响测试结果。 并且发射探孔与接收探头的相对位置、曲率分光设备与接收部件的相对位置……无一不是遵照《经典光学概论》进行布局,是理论知识与客观实在的完美相佐! 这与工坊里面使用“酸”、“碱”等化合物质测定物质成分的方法全然不同…… 与此同时,“他”则继续沉潜在饱和而又杂乱的谱线上,对照所有“暗谱色卡”,也参考着“出离”得到的经验,仔仔细细地辨认着! 发射探孔早已被“他”弃置,因为石头本身就是“辐射”来源,若非极为危险,而且“暗谱仪”的测试暗室又极为狭窄,“他”还真想再打开匣具一次! 不过就算真把石头放进去,“波谱测定”与“曲率分光设备”其实也没有用处,还不如“出离”实验过的——用接收探头直接测量发射探孔来得简单!而测量结果虽然饱和区域相对较少,但同样也是“底噪”如海!杂乱无序! 因为“暗谱仪”的纵轴量程实在太低了!并且那些杂乱谱线的可测距离实则极短,稍远一些就几乎测量不到任何东西!而这块石头先前并未接触却能灼伤“他”的皮肤,说明这种品质的黑暗元力之中或许还有超出“暗谱仪”测量能力的某种东西! 然而那些东西更加超出“他”的研究能力,冥冥中的那份“预感”也没有任何“指引”,在长达一百个小时里,除了在某些尚未饱和的区域里勉强能够辨认出,石头里面或许含有一点点的“一碳一钙三氧键合构物”之外,“他”其实一无所获…… 而“出离”也率先发出“停止研究”的“请求”,因为除非他们把这台“暗谱仪”真正拆成一堆零件,或是他们能有“暗谱仪”相关的原理知识作为支撑,他们的研究其实已经陷入僵局!继续熬磨毫无意义…… 在这些方面,“出离”永远都是更为冷静的那个…… 然而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石头上的危险“辐射”与“暗谱仪”探孔里的黑暗光束应该就是同宗同源! 既然这种“辐射”足够强烈且又占据着“暗谱仪”上几乎全部频段,如果只是简简单单散射的话,为何绝大部分接收频谱都被明显压低,在“暗谱色卡”上面只有有限的几个频率附近拥有“输出”?! 任何存在都不可能凭空出现!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这等现象与《经典光学概论》明显不符!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经典光学概论》中有关“颜色”这个概念的批注上,那位波尔宗师留下的巨大问号! 此时的他们已能猜到这个问题本身! ——如果“颜色”真的只是七种频段的光明元力在不同物体上的不同散射,真的只有《经典光学概论》里面讲述的那些“效应”发生,那为什么从任何角度都只能看到固定的一种?! 难道说…… 其它颜色的光明元力都被吸收了?! 只余一种或是几种颜色能被散射?!所以能被看到?! 这难道就是“暗谱仪”与“暗谱色卡”的由来?! 可这究竟是何原理?!…… 无比凶猛的疲惫像海啸一般涌来,甚至超越了饥饿之感!可是“他”与“出离”仍然没有停止思考! ——在所有已知的魔法阵学模板上,由“容”、“阻”、“感”三种符文构成的“谐振频率”是所有“键合构物”唯一的“元力频选方案”!可以说是种种阵法模板“阐述”相应术法的唯一前提!它们的根本便是法神大人的“元力频率理论”! ——可在“暗谱色卡”上,无论“主峰”还是“旁瓣”的任何频率,绝大部分都与已知的“谐振频率”全然不同! ——根据《经典源化论》,所有“键合构物”是最外层“键子”的彼此结合,难道对应的“谐振频率”也只是最外层“键子”的某种频率?! ——而这一张张的“暗谱色卡”,对应的竟是内层那些理应布满整个原子“轨道”,理应稳固并且绝隔的那些?! ——想想很久之前对于“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描述,如果“原子”间的“成键作用”还能想象成为某种元力波动的话,如今这等现象又该如何理解?!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吸收性选择,为何测量谱线又是如此高挑?!仅仅“输出功率”这一项,就仿佛绝大部分都被凝聚在某几个频段上面! ——这等形式的“元力频选方案”,传承书室里的所有已知理论根本无法解释…… 这种种疑惑盘踞心间,越发勾引起早便有之的,对于“元力频率”与“元力密度”的不协调感! 那些不协调感同样也是“波动”与“粒子”两种思想的暗战!是《经典格物论》与《经典源化论》之间越发显著的割裂! 一百多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仍旧一筹莫展!现实竟然如此骨瘦嶙峋! 而在如此激烈而又混乱的认知交锋里,黑白旋卷却在一如既往地锯骨剜心!坚不可摧!毫无半分撼动! 在“魔莲改造”的巨大恐怖脚下,在千名、万名才得一位晋阶魔造宗师的森冷概率里,这种坚固或许也是他们唯一的“幸运”…… 可也就在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就在“出离”拒绝轮换,而“他”虚弱到手指失控,竟将观察窗外的铝制薄板拉起大半的瞬间!名为“幸运”的那位神邸终于降来了眷顾! “他”无比震惊地看到—— 那片铝制薄板的内层竟然也和那块石头一样,放射出朦朦胧胧的黑光! 而瞬间惊醒的“出离”第一时间发现—— 在那铝制薄板与朦胧黑光之间,在那极其微细极其短暂的时空罅隙里,整面铝板竟然全部都是明橙颜色! 层层叠叠的细小方框霎那间一拥而上!在被竭力拉近的流元视界里!那层不容置疑的明橙颜色虽然极其寡淡,却已遮蔽了铝制薄板乃至所有地系构物的暗黄! 那是雷系元力!!! 被那石头“辐射”许久的铝制薄板,居然能够释放出雷系元力!!! 这种雷系元力竟非稳定存在!居然转化成了光!!! 更为令“他”激动的,却是无数枚细小方框中那无数道星星点点的璀璨花火! ——在雷系元力转化成为黑暗光芒的瞬间,它们像极了“中和”!像极了“湮灭”!毫无任何残留!毫无任何杂质!!! ——像极了黑白元力!!! ——原来这才是那份莫名“预感”的真正来处!!! ——被那块石头深深淹没,却自始至终都在映入眼帘!!! “他”与“出离”的协作迅速开始,肉体与精神上的所有痛苦统统抛在脑后! 在对同样一片铝制样本的进一步测定中,他们赫然发现—— 这种“应激”后的自主“辐射”现象居然能够随意复制! 其间同样拥有雷系元力的短暂存在! 在本应足够纯粹的铝制样本表面,居然测定出了足够强度的!属于“磷”这种单质构物的色谱! 而在短短的两分多钟过后,样本上的“辐射”竟然迅速低弱!取而代之的,竟是“暗谱仪”上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某张“暗谱色卡”! 那竟然是“硅”!!! “质符文周期表”上,原子序数“14”的单质构物! 与原子序数“13”的“铝”、原子序数“15”的“磷”拥有质的区别!!! 如果真的能够抛掉所有理论,仅从实验现象本身出发的话,或许任何一位魔造师都能和此时的他们一样,得出以下这般结论! ——在那些强度极高的黑暗元力持续照射下,“铝”竟变成了某种只有两分多钟“寿命”的“磷”! ——这种不稳定的“磷”释放出某种雷系元力之后,居然变成了稳定存在的“硅”! ——而那些奇怪的雷系元力居然更加“活泼”!在经过不知何种激烈“反应”之后,居然再度转化为黑暗元力! ——新生的黑暗元力虽然完全超出了“暗谱仪”的频谱量程,但却全然没有底噪和杂波,纯净到难以想象! 但在如此吊诡的现象面前,又有哪位魔造师不会思维混乱?!又有谁还能泰然自处?! 任何一位能够接受这等诡事的魔造师都是疯子! 就连此时的他们,脑海里的许多认知都在轰然塌陷! 但又狂热!亢奋!自我逼促、消耗…… 却无法自拔! 疯了一般!!! ——那片铝制薄板根本不是元力构物!它是物质!是客观实在的东西! ——从一种物质直接转化为另一种物质,这是“点石成金”!是古老的皇朝时代早期就被世人唾弃的“炼金术”! ——竟是真的?! ——这一切现象的根源都是极高强度的黑暗元力!可是其中到底蕴藏着何种奥秘?! ——这和物质本身!和《经典源化论》到底有何关系?! ——难道说……在元力强度超过某种“阈值”之后……黑暗元力便不再“如波激荡”……而会变为一颗又一颗的“原子葡萄”?!炮弹一般轰射出去?! ——难道只有这般“想象”……才能继续构建新的魔造学认知?! ——难道法神大人“元力频率理论”的涵盖范畴只有表层世界?!只有宏观系统?!无法触及到真正世界的深处…… ——难道“魔造之学”必须要从最初开始……便在《格物论》与《源化论》之间作出选择……根本不可能彼此相容?! ——呵……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魔造学”却与他这位“异人”同样…… ——“能量迥异、甚如仇雠”啊…… 几缕很久都没有闻到的香气似乎飘进了鼻端,数字横流的流元视界里却早已是乌蒙一片…… 在行将暗去之前,似乎有只无比熟悉的玉手抱住了他,无比熟悉的绯色昧觉之中,还有一声就连“暴虐”都无比熟悉的轻叹……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七 条件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座不知宏大还是渺小的世界已经毁灭了无数次…… 身处其中的“他”同样如此…… 不过冥冥中总有某种执念残留在这里,促使这片废墟继续萌发生机…… 于是世界中心再度出现了一颗“太阳”…… 这颗“太阳”曾经很大!与整座世界几乎同等大小! 而“他”孤零零地镶嵌在这座世界的“表皮”上,与“他”相似的许多同类则已密密麻麻地堆在“表皮”里面,不留任何可供进入的空间,孤零零的“他”只好被排挤出来…… 可是这座世界必须满足一种名叫“万有引力”的条件——任何两个拥有质量的东西之间都将相互吸引,无论距离如何遥远…… 有力吸引就必将靠近,最终撞在一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能始终处在“表皮”位置,与整座世界相对静止,所以曾经那颗“太阳”脆弱得就像一团干沙,还未成型就轰然塌陷…… 于是这次的“太阳”相比整座世界便很微小,但它却是整座世界的中心,它的移动将能代表整座世界的移动! 所以,为了世界的稳定,这颗“太阳”需要拥有整座世界九成九的质量! 而“他”相比“太阳”要轻得很,又要始终待在距离“太阳”最远之处,所以“他”必须以所有同类之中最慢的速度绕着“太阳”公转起来,产生的离心力必须与“太阳”对“他”的吸引力完全相等,在尚未引入其它条件的前提下,这是最简单的可行方案…… 不过“他”还不能随意增加同类的数目,就算“他”与“太阳”之间只有一层轨道也会多出两位,而任何一位同类的存在应该都会增加彼此之间的吸引力,进而使得彼此运行的轨道发生微调,好在这件事并不影响整座世界的存在根基,“他”的注意力暂时没放多少在同类们身上…… 此时的“他”看上去只是“太阳”身边的一颗“行星”罢了,只能在属于自己的“轨道”里运动,如果这座世界只是唯一存在的封闭“系统”,现在这种形式应该可以稳定存在下去…… 然而这座世界外面理应还有许许多多个类似的世界!它们的区别至少应有总体质量、行星数量、轨道数量、以及最外层轨道中行星数目的不同…… 就算外部世界与这里完全一致,当这两个“系统”足够接近之时,独自身处最外层轨道的“他”便要与外部世界的某个同类相遇,媾和成一种名为“键”的运动形式,就像一根坚固的“骨架”横亘在两方世界中间,彼此稳定结合…… 在尚未引入其它条件的前提下,“键”的作用理应可以阻止两颗“太阳”的相互吸引…… 但是这种“键”的真正模样“他”根本无法想象出来,因为他们这些“行星”的质量太微小了!根本撼动不了“太阳”!这也是整座世界无数次毁灭的重要原因! 这一次,“他”却异想天开地猜测自己与所有同类“行星”身上有着某种相互排斥的力量,虽然“行星”们的总体质量很小,但是这种相互排斥作用却很强大,足以抵消两颗“太阳”的靠近…… 同类相斥……这种事情“他”似乎还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然而“他”的疑问还有很多! ……如果“他”与外部同类相互排斥的话,又该如何组成“键”呢…… ……还有“他”所处的“轨道”! ……根据“万有引力定律”,“他”的轨道只能是个平面!“他”又必须在这个平面上转动!外部世界的同类也是如此!如果外部同类与“他”需要时时刻刻“键”在一起,那么这两座世界应该如何相对运动呢? ……除非“他”与外部同类的轨道平面能够完全平行,同时外部世界就像一颗巨大滚珠般围绕己方世界转动,“他”与外部同类的“键”才有可能相对静止,不至于刚刚搭好就告断裂…… ……可是这种存在方式如何能够稳定呢? ……如果这座世界的最外层轨道上不只有“他”一颗行星…… ……如果外部世界的外层也是如此…… ……如果连外部世界都不止一座……这种相对运动的混乱程度更会呈指数级增长…… ……这样搭建出的世界“系统”必然会像一锅剧烈沸腾的热汤!与“稳定”没有半颗晶石的关系…… ……看来……世界“系统”里的“太阳”们还得保持相对固定的距离……维持相对静止才是…… ……可若这样的话……“他”的轨道就不该只是一个平面……或许“他”应该在以这个距离为半径的整个球面上面飞舞…… ……反正只要球面切向速度不变的话……“他”便不用担心自己会落到“太阳”上去…… ……但“他”究竟怎样做才能以等量速度随意完成转向呢…… ……既然“他”有质量有速度,那便具有“动量”,任何运动方向的改变就需被谁“推”上一把…… ……若能飞舞得那般自在的话,“他”还能像颗“行星”一样拥有实体么…… ……若是没有实体……“他”便该是一缕元力……一股能量……“万有引力”作用岂不失效了么…… “他”的疑惑永远都比整座世界的变化还要多!过往无数次毁灭的惨痛经历却无法换来一丝一毫的“反省”…… 不过这一次的变化总归是缓慢了不少……所有的外部世界还在极远之处缓慢靠近……在想象出哪怕任何一丝“可能性”之前……“他”决定再多发呆一会儿……暂时不去主动“键合”它们…… 这座世界很快就度过了无数个公转周期……当然是以“他”的运行轨道为准…… 而“他”也已前所未有的“古老”……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中开始冒出形形种种的理论概念与方程公式……似乎这些虚无缥缈又极难计算的东西也想显化在这座世界……只是这座世界太脆弱了……实在无法容纳它们中的绝大部分…… 然而“绝大部分”毕竟不是全部……在等待毁灭的某个时刻……“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的“公转”无论该以何等形式存在……至少拥有某个可以视作“常量”的“周期”! “周期”的倒数……自然便是“频率”…… 拥有了“频率”……“他”便拥有了“波”的属性…… 或许身处最外层轨道的“他”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公转”……而是在以某种暂时无法想象的方式“振荡”着…… 彷佛一阵清风吹散了些许迷雾……“他”随即想起了一道奇怪的数论公式…… ——某个变量二阶导数的正加权……减去1减变量平方与变量一阶导数乘积的正加权……再减去变量本身的正加权…… ——在某种极限情况下……这个公式等于零…… 看似简单的公式计算起来其实非常复杂……真不知道这道公式到底是如何被提出的…… 可是这道方程所描述的非线性“系统”却有一个极为奇怪的“解值”…… 不知从何处来的那些知识告诉“他”—— 这道公式的第二部分相当于一个线性系统的“阻尼项”…… 如果这个变量是“他”随时间变化的“位移”…… 那么“位移”的一阶导数便是“他”的“速度”…… 二阶导数便是“他”的“加速度”…… 当“位移”或者“速度”较小时……“阻尼项”便是负值……表明外界有能量输入……使得整个“系统”的振荡幅度增大…… 而当“位移”或者“速度”足够大时……“阻尼项”则是正数……表明“系统”内部有能量散耗……导致振荡幅度削减…… 所以在上述两种情况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振荡幅度既不增大也不减小的稳定状态…… 在这种“等幅振荡”状态下……外界的能量输入只是起振条件之一……变量真正的运动状态却只与其本身具有的某种“固有频率”相关…… 如果“太阳”对“他”的吸引作用便是“系统”能量输入的话…… 那么“他”这颗“行星”的周期性“振荡”……或许就能想象成为这座世界的“固有频率”…… 只要“固有频率”这个属性定下……或许“他”便可以不再纠结于自己真正的运动状态……哪怕“他”的公转轨道并非球形…… 或许“他”与“太阳”间的所有轨道上面都有类似的“固有频率”存在……只有数值上的差别…… 如果……如果“他”与外部世界的同类们真是“同类”的话……或许“键合作用”便是这种“固有频率”的媾和……所以“他”与任意一颗外部同类才能携起手来翩翩起舞…… 整座世界轰然一震……“他”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一粒无比微小的尘土……可是“他”的轨迹却能遍布整座世界的周身……就像一团包裹整座世界的“轻云”…… 许许多多的外部世界在“他”身边竞相出现……外层同样都是许许多多的“轻云”……而“他”可以任意择选一团进行接触…… 哪怕“固有频率”有所差别……“他”与那位外部同类也总能找到彼此相合的起舞方法…… ——这是“振荡”本身的固有特性……哪怕它们彼此相斥…… 只要他们开始振荡……这种基于“固有频率”的稳定状态或许便能拒绝其它世界靠近…… 因为从个体上说……“他”虽然是颗“粒子”……但在行动方式上……“他”却已然是“波”…… 或许“粒子”与“波动”这两种状态本就应该同时存在……应当“对立统一”才对…… 越来越多的外部世界出现在“他”眼中……数目各异的外层轻云也如“他”般和谐地“键”在一起…… 整个世界“系统”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浩瀚……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竟有一颗炽烈到黑紫颜色的“太阳”无比凶猛地闯了进来! 它一路上撞散了无数团轻云……撞断了无数根“他”本以为足够强韧的“键”……居然径直轰在这座世界的“太阳”身上…… 无比浓烈的能量在这个瞬间遽然爆发……这座世界瞬间便如焚化一般疯狂燥动…… 无比灼目的强烈光焰吞没了“他”与所有同类……却也只能定格在这里……然后带着所有显化出来的世界……无比遗憾地黑了下去…… 与过往无数次的毁灭一样……这个“系统”已经无法继续演化…… 恍惚之中……“他”这粒微尘一样渺小的存在似乎被谁狠狠推了一把…… 但却并未脱离这座世界…… 在那个瞬间……速度骤然加快的“他”却似加诸了前所未有的“英勇”……似乎要与那位“外来恶客”“兴师问罪”一般……朝着一片混沌的世界中央……无比决绝地“冲杀”过去…… ………… “少……唔……你终于醒了……” 黑龙神坛大人依旧盘坐在地,那双奇异的竖瞳里透出非常真挚的欣喜…… 他连忙坐起身子,感激地点了点头,强烈的饿感却在一动之间狠狠挤攥着他的肠胃,眼前顿时金星乱射! 几管粘稠的“水”递了过来,“凯”大人幽幽道: “先喝这些营养液缓一缓吧……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待会儿你再去饭厅吃顿正经的……” “谢谢大人!” 原来先前那几管营养液也是“凯”大人送过去的,虽然没什么味道,却能支撑他连续工作了好几天……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连同身下的床铺都被搬来了这里,熟悉的酒缸就在不远之处,那位军团长大人依旧还在自斟自饮…… 空气中仿佛还有一丝他许久未曾闻到的香味,在他朦胧欲醒之前,这丝濡湿花瓣般的柔香似乎还与更加动人的亲切感觉相依相伴,不禁令他心旌微荡……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也只有这些……那位许久未见的亲近之人或许真的是在梦里…… 无数次毁灭复又重生的梦赫然被他记起,满身虚弱顿时抛去脑后,他急忙问道: “凯大人!请问那块石头呢?还在么?” “当然不在了……三天前就被总部派来的特使取走了……” “那……我还能再借出来吗?” “抱歉……那块石头被正式划归为‘危险品’……现在归军资总部管辖……我们也没有权限……” “……哦……” 他的心里实在难掩失落! 昏倒之前的认知崩塌……梦中无数次的毁灭与重构……还有自始至终都从未消失过的那份“预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逼促着他!驱赶着他! 或许就在下个瞬间,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某种变化! 可是石头已经不在了…… 他也明白……紫荆军团的两位大人已经给予过足够的耐心与宽限…… 若非潭德姆安营长是发现者……这种宗师级别的危险品他根本不被允许接触……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幸运”与法神大人的传承简直相差无几…… 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中……不知还有没有类似的奇遇…… “咕咚咕咚”的豪饮之声再度传来,必然伴有几声满足的叹息,自他醒来就不言不语的那位大人从酒缸背后探出一双还算清醒的醉眼,忽然道: “喂!死鱼眼!” “……大人……您叫我?” “想打架么?” “……您……难道同意我去战营了?那我该去哪里报道?” “想得美!我是问你……想不想打架!” “您这话什么意思……” “总部有令!近期战势平稳,决定半月之后举办一次军团比武!以彰励武勇!你要进战营?也不是不可以!条件就是打进大师修者前十!” “真的?!您没骗我?” “你这家伙……” 那只海碗在酒缸边缘磕了一磕,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难得地严肃起来,正色道: “酒缸为证!” 一旁的黑龙神坛幽幽说道: “琳大师……按照惯例……八大军团分别选派十位大师和十位宗师分别比试……但只战斗三轮……前十名就相当于冠军了……你毕竟只有二星实力……还是魔造师……这种无理要求不答应也没什么……再说了……她的话能信么……” “凯”大人的幽怨话语一如既往的全无威力,军团长大人照旧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道: “你这家伙不是哭着喊着想要战斗么?那就拿实力说话!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进战营的资格!这才打三场架而已!怎么?怂了?!” “大人!您说话算数?” “我说了!酒缸为证!” “好!我答应!” “嗯……对了,老谭那边跟雪狼军团有个交易,对方想用一批稀有矿石交换十把你做的那个玩意儿,富余的部分就都归你,仓库里的物资你也可以随意使用,这半个月好好准备!别给我紫荆军团丢人!” “是!” ………… 许久之后,当那顶“白帽子”步入饭厅,一双朴实无华的洁白“元翼”才倏然钻回这座大帐,轻薄的翅膀早已褪净了白羽,几乎不带半点风声…… 单就飞行术法而言,这份简练实用便充斥着战场味道,一身实力与在学院之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元翼下的那位女子风尘仆仆,已经很久都没正经梳洗过了,但是一身诱人的妩媚丝毫不减,而身上的残雪却没有心思拍打……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望向饭厅方向,感觉那人并未察觉,这才坐了下去,从桌下取出尚未喝干的那碗残酒,继续浅浅啜着…… 对于那道奇妙契约的掌控,她自然要比那人娴熟得多,但却并非实力上的差距! 在远离那人的四百多个日夜里,那份被遥远距离拦腰斩断、本应沉寂相安的奇异牵连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某种噬心蚀骨的空落感觉促使她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压制,不知不觉之间,竟似压抑到心底至深之处…… 仿佛推填入膛的巨型炮弹,随时都有可能激发…… 或许…… 早在她决心离开学院之前就已然如此…… 当牵绊膨大到反而拥有了她……如何不可谓之“思念”…… 只是她也不再是先前的她了…… “白夜烧”是个好东西……回去以后可以多喝一些…… 偌大的酒缸已经空了一半,那位军团长大人的醉意也已过半,帅帐外的神坛屏障也已撤去三天,今天照例清静得很…… “丫……丫头……你真不见他了?” “不了……” “那个死鱼眼冷冰冰的……脾气还又臭又硬……一看就不是个知情识趣的……哪值得你这样……” “芊芊姐……你不懂……” “啥?!我……我哪说错了?!小凯!喂!凯子!你来给评评理!” 两道幽怨目光“狠狠”射来,却照样奈何不得军团长大人厚重的面皮,黑龙神坛恨恨地别过头去,懒得搭理…… “芊芊姐……对于整个魔造之学来说……他真的很重要!所以……你就别再束缚他了……我想女王陛下也不会怪你的……” “切!” 军团长大人伸了个懒腰,满满一碗酒水送去嘴边,似乎就要结束这个话题,却又突然问道: “那他对你来说呢?” “当然重要!” 她瞬间面色微红,好不容易讨回来的烟杆无意间又出现在手中,却已没空担心再被这位得意洋洋的可恶之人强“借”了去…… 她只好轻声道: “芊芊姐……他是我的弟弟……” “只是弟弟?” “嗯……” “丫头……你咋也跟小凯一样……别别扭扭的呢?真不痛快!” “……” “听说他那什么初恋不是挂掉了么……剩下几位小情人儿又不在身边……先下手为强啊!” “……” “丫……丫头!你倒是说话呀!” “芊芊姐……只要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那死鱼眼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我看他最近可比刚来那会儿积极多了!丫头你放心!就算在战场上我们也会看着他的!是不是啊凯子?” “芊芊姐……你不明白……” “行行行!算我多管闲事!行了吧?” “……” 在一连串豪饮与酣叹声中,她微微低头下去,在空空荡荡的碗中继续啜着空气…… 类似的问题她其实无数次自问过,得到的答案也并没什么两样……但在这个时候,她的心底深处却有一道轻音隐隐浮起,似乎如是说道…… ……如果许久之后……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同枝契……是一辈子的事呢……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八 附魔.自激 - 御魔史话 - 京余 虽然“琳大师”已有十多天没来工作,但工坊里的运转却平稳得很,这当然是建立在“琳大师”没有新“想法”的前提下……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出离”自然也有感应,尽管“表面”看来“出离”并无异样,但流元视界里的数据生成速度似乎比以往快了一些…… 琳大师要代表紫荆军团参加比武的消息在工坊里早已传开,虽然这位年轻的二星魔造大师从未展现过战斗能力,晶力级别也难看得很,但是这些朴实憨厚的技师汉子们却个个都在为他加油打气,没有半点闲言碎语,恢复正常工作的这些天,“出离”点头致谢的次数大大增涨…… 博恩涅部长的支持则更加毫无保留,“琳大师”每日只需来此巡视一圈便不用待在工坊,连罗斯角分部的库房钥匙都给配了一把…… 不过那十柄“罗睺十字狙”还得琳大师亲自动手,虽然设计图纸老爷子与一众大师们如今都看过了,里面的许多设计细节也已得到琳大师详细解答,但也仅此而已,真正代工的话却力有未逮…… 雪狼军团“交易”来的稀有矿石质量与份量都很足,那位游骑营的“勃朗宁”连长已经在罗斯角兵站里一连等待了许多天,可见诚意匪浅!所以十柄“罗睺十字狙”只用了不到两天就货讫两清,许多子阵更是直接提升到了“2.0”版本,无论战技指标还是实用效能都令勃朗宁连长赞不绝口! 眼馋无比的潭德姆安营长自然也得到一柄,补齐了他送给自家游骑营的缺额,如今也已替代了原有那柄,成为这支长弓营小队新的“指挥中枢”,同样关键的各类箭矢也有不同程度的增配,勉强能支撑下一轮的“狩猎”,不过再多就暂时没有了,极好说话的潭德姆安营长自然非常理解! 对于琳大师自己来说,这次比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连阴晴不定的“暴虐”都安分了许多,这副躯体无形之间也便少了许多内耗! 然而“他”与“出离”都无任何动用“黑白元力弹”的想法!更加不可能相信“暴虐”会有掌控“周天星斗拳印”的能力!他们为此花费了整整一个昨天旁观战营将士们训练,但得出的结论却是“只凭中级阵法卷轴战斗胜率不会超过五成”! 对于体内元力早已能够娴熟外放的高阶大师来说,将近百万晶力带来的体质飞跃使得他们在普通人的眼里个个都是“怪物”!承伤能力与初级职业者已是天壤之别!除非要害部位受到足够爆发力的伤害,否则根本无法一击制胜!这一点就连只有二十余万晶力的“他”都深有感触! 而高阶大师们的飞行之术更是他们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在高超的机动性与反应能力面前,生硬的“卷轴流派”战法先天就有巨大缺陷!就算种种施法技巧他们掌握得再是精熟,也难以避免从卷轴激发到法术成型的那零点几秒时间!稍有不慎就会陷入被动挨打之局!也没有任何中级防御阵法能够抵御高阶大师们暴风骤雨般的连击! 况且阵法卷轴也需自身元力激发才能使用,但是竭力避免爱琳魂力的损耗却是“他”与“出离”的共同意愿!否则他们宁可不参加这次比武!在这个难度极高的“硬性前提”下,他们必须找寻新的出路…… 只是对于这副堪称“怪胎”的躯体来说,真正行之有效的具体思路并不易寻,“他”与“出离”都在努力思索当中,却已没有再度“协作”的必要,继续保持着每日一次“躯体权限轮换”的“默契”…… 身为一名魔造大师,他们竟连一件合适自己的魔具装备都没有,在战斗能力上当然是一片亟待提升的“价值洼地”!这是“他”的思索方向! 但无论“罗睺十字狙”还是“湍流魔杖”,契合程度实则都与黑白元力相差甚远,也无法扭转实力上的弱势局面,在传承书室的参天巨树脚下,“他”已推演计算了很久…… 而“出离”的想法“他”则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这具映像并不像“他”一般,在传承书室里也需幻化出纸和笔来,那部包含着“试制一号”、“新版铸件工艺”、“罗睺十字狙”、“湍流魔杖”的“实验记录”也只会出现在流元视界的角落里,存储在“出离”独属的某些大脑皮层之中,“他”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暗中观察“出离”,所以“他”并不清楚那里面究竟都有什么…… 只是在他们决定参加军团比武之后,“出离”的计算时间远胜以往!便在制作“罗睺十字狙”时也只用了一半流元视界,在另一半上湍急流泻的海量未知数据已远远超出“他”的心算能力…… 至于必不可少的中级阵法卷轴绘制工作就更像是“出离”的“休闲”方式,在流元视界里的占比越发微小…… 然而这个下午却有所不同,因为某个从未在这个时段“拜访”的家伙却进了营帐,自然是有“要事”求助,为此还把红袍神官也拽过来替他“助阵”,但“出离”却丝毫没有推辞,似乎根本不在乎求助的究竟是何事情,答应得很是干脆! 虽然“出离”的神情言语依旧那么平淡,可数据流速的轻微波动却逃不过“他”的感应,树下盘坐已久的“他”心中不由也是一动,便悄悄退出了书室,在流元视界的边缘很小心地落下针尖般的一点视野。 “他”并无分占掌控权限的意思,“出离”也不在意,还“贴心”地把视野从针尖扩大到笔尖一般大小,提升了整整一个数量级…… “嘿嘿……琳大……我觉得我也有当灵媒的天赋啊……那什么灵统阵法要不给我也来一道呗!” 紫荆陌笑眯眯地说道,眼巴巴的表情里貌似带着九分恳切与一分“无伤大雅”的讨好,但月牙般的目光深处却流动着令“他”无比头疼的某种“暗芒”! “他”比谁都清楚——但凡这个家伙察觉到任何一丝不甚如意的“反馈”,肯定就有一连串花样百出的软磨硬泡“轰炸”上来,直到“他”同意为止…… 早已蜷缩在营帐角落里发呆的红袍神官丝毫没有为紫荆陌“搭台助阵”的意思,但听到这话却也抬眼望来! 这也是来此之后红袍神官看向“琳大师”的第二眼,方才见面打招呼的时候红袍神官明显愣了一愣,怀里那把锈剑居然被他双手握在腰间,眼里射出令“他”有些忐忑的疑惑警惕之意,直到“出离”冲他平静点头的数秒之后,红袍神官才松弛下去…… 紫荆陌当然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在认准了某件事情并且得到满意结果之前,紫荆陌的全部心力会像磐石一般无可撼动!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单纯到可怕的特质与失忆时期的“他”很是相像,只是一个求诸于外,一个反求诸己罢了…… “咋说啊琳大……咱们都这么久的兄弟了……你不会不帮我吧……” “先来检测一下。” “啊?还要检测啊……之前附魔给的检测报告不能用吗?” “当然。” “……琳大!我的内力属性跟晓芙姑娘真的很像啊!就连凯大人都这么说!要不你先帮我附上再说呗……我身上空余附魔位很多的……” “如果没有灵媒天赋,灵统阵法不但没用,还会反噬自身,有害无益。” “不会吧……魔造学还有这么恐怖的阵法?!听说那些附魔阵法上不是都有‘自体保护功能’的吗?什么‘限流’‘稳压’之类的……琳大……你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灵统阵法不一样。” “……琳大……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若是灵统阵法不行的话……你再帮我想想别的法子呗!芊芊姐这回好不容易才答应我的……兄弟我能不能进游骑营可全看这次军团比武啦……” “嗯。” “琳大!光‘嗯’可不行啊……你不是收了两千多份‘需求’嘛……这可就是我的需求了!做兄弟的小小插个队不算过份吧……” “嗯,知道了。” “……” 在“他”屡生波折的这段日子里,那位晓芙姑娘的蜕变却早已震撼了整个罗斯角兵站! 关于“灵媒”天赋与“灵统”阵法的热烈讨论直到昨夜酒局之时都还在被广泛提及!只是极少有人熟络到直接向“琳大师”询问而已,不过这些议论很大程度上也在抬高着“琳大师”的实力评价,关于“他”独占一个参赛名额的事情,从其它十数座兵站赶来参加预选赛事的紫荆军团战士们除了轮番敬酒之外,尚未有人贸然挑衅…… 而在昨夜酒局之前,紫荆陌对于这件事情仅仅只是“有些兴趣”罢了,看来今天上午的预选赛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出离”自然并不关心这些浪费算力资源的猜测,在紫荆陌一通含糊其辞的叙说里,“出离”只需要择出“六星武道大师”、“内力储量九十九万,即将达到七星门槛”、“修炼功法名为‘紫荆仁皇拳’”、“优点是内力中正平和、绵延悠长,擅长以浩荡之势屈压对手”、“缺点是在大师阶段防守有余而攻击不足,武技的爆发力与冲击力均非强项”等等这些“输入参数”,以及“大幅提升战斗能力”这个“预定结果”就足够了…… 以紫荆陌的实力,从预选赛事突围并非难事,至于能否连胜三轮,能否顺利取得整个战廷军团大师修者前十的殊荣,那是紫荆陌自己的事情,在对其他军团的参赛选手一无所知的前提下,“出离”根本不会“输入”那些“参数”…… 在“人体附魔”这个人间界域如今应用极广的魔造分支里面,所谓“检测”自然便是检测“元力频率”,进而根据频段与修者自身特征判断“元力属性”,附魔阵法的选择、搭配、调整等等后续流程都需由此开始! 对于人间界域基数庞大的大师修者而言,“元力频率”这个概念早已广为人知!因为在魔造之学以外的四大修炼体系当中,除了极为罕见又至今毫无进展的空间魔力之外,内力、灵力、甚至神力都具有某种“波动”特性,并且能够测量出来! 只要不超量程,并且内部配有相应元力的检测模块,最普通的“频谱仪”也能得到大师修者们的元力频谱,并在或许会是一生的漫长岁月里时刻陪伴着他们,尽管与宗师强者相比,大师修者们的频带宽度通常宽泛并且杂乱,只有极少数的天才能在大师阶段就将元力频率纯化压缩到足够狭窄的频带里! 至于某些更为逆天的宗师修者能在修行途中发生某种元力突变,从而拥有双重甚至三重元力属性的事迹也非个例,在魔造师公会历年来的检测数据里,这些强者的元力频谱同样也会突变,拥有一个甚至多个新的频谱尖峰! 但这终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异事,因为自从“元力频率”这个概念诞生以来,包括魔造之学在内,没有任何一门修炼体系拥有改变“元力频率”的通用方法,即便拥有法神大人的“雷磁转化理论”为指引,在这个领域拥有最大潜力的雷系魔法师们,实际修行起来也极为困难! 况且“元力频率”目前看来依旧还是人间界域里的一种“泛象”,不同的“元力频率”与“元力属性”之间有时区别极大,但有时却又相互重叠,彼此相关却又极为混乱!魔造师公会至今都无法找到两者之间明确的对应关系…… 与绝大多数武道家一样,紫荆陌的元力频率意料之内的低,大部分谱峰集中在数百至数千赫兹的低频区域里,不过整个频带宽度也是意料之内的宽泛,能够测得的最高频率可达百兆以上,但是这些区域的频谱幅度都很低微,说明这些频率的元力在紫荆陌的“丹田”与“经脉”里占比极小…… 这张元力频谱看起来就像海边一道刚刚掀起的“浪头”,只有当紫荆陌全力催动“丹田”时,整个“浪头”的主要区域才有明显的幅度升高与宽度扩展,但却比例不大,只有大约三成左右…… 这些数据与那位署名为“海绵大师”的附魔检测报告相差彷佛,而在元力属性的判断依据上,那位“海绵大师”也算严谨,值得“出离”多看两眼…… 因为紫荆陌的主要谱峰区域能够基本涵盖许多常用水系阵法内部的“谐振频率”,外在特征上只有较为粘稠的流动特性,没有高温、雷击、厚重、轻盈等等其它特征,所以“水系属性内力”的结论也是没有疑问的…… 而紫荆陌的附魔位确实很多,竟有少见的七个,这也是武道家们的身体优势,内力通过不同的经脉线路贯通全身之后,武道家们的修行大多便会放在拓宽已有经脉上去,除了更换功法或是某处经脉受伤坏死之类原因,很少会像其他修者那样放任自流,所以体内的元力脉络便很是集中,相应的附魔位置便比其它体系修者普遍多出不少…… 不过紫荆陌的附魔位上绝大部分都是空的,在流元视界里只有下腹之处附着一道阵法,而且那道阵法似乎并非遵循标准模板,粗略几眼无法看出用途,但在“海绵大师”的附魔检测报告上却丝毫没有提及…… 在那粗略几眼之时,流元视界的数据流速也有一丝波动,但却轻微得很,看来“出离”对其兴趣不大,而“他”自然也很清楚,只要“元力频率”与“元力属性”确定,附魔阵法的选择方向也便基本确定,阵法搭配则通常参考前人留下的经验,阵法调整便是根据“元力频率”的谱峰幅度不同,对阵法模板里的某些细节进行相应微调罢了,就算“海绵大师”的那道“非标”附魔阵法再是奇特,基本原理也必然如此,对于“出离”而言,或许只能说明这道非标阵法能为武道家紫荆陌所用,仅此而已,很大概率上没有多少研究价值…… …… 不过暗中观察的“他”一时间却飘忽起来,“他”忽然想起初次听见“灵统”与“灵媒”说法之时,晓芙姑娘与博恩涅部长的反应…… ……如果魔造之学真的能以某种定理或者公式准确阐述何谓“心灵之力”,并能形成阵法模板的话,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破壁”!魔造之学才能真正成为“唤灵”与“魔法”两大修炼体系间的“跨界桥梁”! ……遗憾的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人体附魔”看似能将魔法阵学模板应用在武道家、唤灵师甚至神官修者身上,同样也非真正意义上的“跨界”! ……因为附魔阵法中的“元力频选网络”实则只能从修者的“元力频率”中进行选择性的输出,在“频率”这项属性上根本不能随意篡改! ……便是魔造学中地位极其特殊的“雷磁转化理论”,应用在“人体附魔”领域时也有许多局限! ……或许因为雷系元力本身就有极为强烈的“波动”性质,一定程度上的频率改变只是雷系元力某种外在表象上的扭曲;又或许是雷系元力的频带更加宽泛并且平坦,很像一条颀长平缓的曲线,在数论上便是无数个相似幅度的“振荡”集合,所以任意频率的“元力频选网络”都能得到相似幅度的输出…… ……而对其它所有元力而言,阵法模板里的“元力频选网络”倒更像是对某种已知的“固有频率”的适配…… ……但是这些“固有频率”似乎又与修者自身的“元力频率”并无本质关联!因为阵法模板的初衷虽是对于种种法术战技的最大似然估计,但其内部结构却是依据魔造学已有的定理公式,并且通过人间界域里某些已知事物的“假设”加以模拟! ……便是那些至少在数论上逻辑自洽的“键合构物”…… ……“元力频选网络”的彼端,几乎全部通向质符文组成的“键合构物”! ……在《经典符文源化论》里……那是虽为“假设”……但实际应用中却未被证伪的“客观存在”…… ……而且附魔阵法却不比可用属性晶石充能的阵法模板,在纹刻在修者身体之后,它们能否顺利运行却还与“元力属性”息息相关…… ……如果修者的元力是单一的地系属性,并不具有火系属性的哪怕半丝显征,那么就算“元力频率”与某些火系阵法频段交叠,也不可能形成火系阵法中常见的“碳二氢二”或者更具威力的“一碳四氢”键合构物!驱动素符文里的“燃字符”更是无从谈起…… ……不同体系的修者若“元力属性”相同,则他们所适用的附魔阵法也在较大概率上基本相同…… ……从这个角度上说,“人体附魔”却要比阵法模板更能体现出整座世界的某些深层“影响”…… ……而人间界域里的修者们吸纳基础元力,在体内转化为各种活性元力,无穷无尽的元力就和整座世界一样,无处不在! ……或许“元力属性”之所以能与人间界域里的种种事物如此相似……根源除了“元力频率”涵盖住了“固有频率”之外,还与元力本身的某种深层特性、与人间界域本身拥有关系…… ……修者修行的本质难道便是努力贴近这些东西,最终与人间界域不分彼此,就像汇作洋流,最终拥有整片大海的水滴? …… “他”无法想象那些深层特性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在那场无数次毁灭复又重生的梦里……至少“他”的想象力已被压榨殆尽…… 但“他”至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便是“元力频选网络”中的种种“谐振频率”如果真能代表某种“客观存在”的“固有频率”的话……三千年前的法神大人究竟是如何找到它们的! ……在《经典格物论》中描述着这样一种极为奇妙的实验—— ……如果将两只材质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的“U”形金属物体平行放在一起,当敲击其中一只时,距离不能太远的另外一只身上很快就会响起同样声调的嗡鸣! ……这个实验复制起来其实并不容易,任何一只物体身上哪怕多出一丝裂纹都很难复现,对于两者间的距离、平行程度、甚至敲击力度都有要求! ……但只要成功了,哪怕用力握死其中一只,另外一只依然还会继续发出声响! ……声响是“振动”状态在“空气”这种媒介里的传播! ……这种现象,叫做“共振”! ……只要三千年前的法神大人不断尝试下去,不断调整阵法模板,“元力频选网络”里的“谐振频率”便终归能够无限逼近“固有频率”,使得整个阵法的输出臻至最大! ……而在《经典格物论》中,还记录了另外一类人间界域并不罕见的现象—— ……粗长沉重的悬索在平行阵风刮过之时竟会纵向摆动,最大幅度有时甚至超过数米! ……老旧的魔动机车在某些时候,脚边的液冷管道竟会发出剧烈喘息般的声音! ……甚至大小提琴拉奏出的音乐、门缝发出的吱嘎噪音……都被纳入其中! ……这种现象,称为“自持振荡”! ……意指在有外力作用而外力不带明显振动的时候,某些客观事物自发产生的振荡! ……在《魔造信号与系统学》中,任何客观事物都可视为一个“系统”! ……而如悬索、管道、琴弦这样貌似简单的东西在魔造学“描述”中实则复杂得很!在相同的外力“输入”下,任何一丝微小纹理的不同都会使其复杂程度指数增长,就算同一根悬索的不同位置,都很难得到遵循同等比例的应力“输出”! ……所以它们全部都是“非线性系统”! ……先前所说的“U”形物体同样也是“非线性系统”! ……当第一只“U”形物体受到敲击之时,发出的振动声音同样并不杂乱,并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这两种奇妙现象是有内在关联的! ……它们或许是在表明——在满足某种条件的外力“输入”下,本应混乱“输出”的“非线性系统”能够产生振幅频率皆很稳定的“振荡”! ……而这“振荡”的本因,或许就是客观事物自成型之时就天然存在的“固有频率”! ……推而广之,或许人间界域的万事万物皆是如此! ……而在所有修者体内,源自人间界域的一切元力应该也是如此! ……魔莲!神莲!灵环!丹田! ……一切形式的能量核心应该也是如此! ……如此说来,现有的阵法模板自始至终都在遵循同样一种设计思路—— ……即以“固有频率”已知为前提,利用“元力频选网络”择选出适配种种“键合构物”的特定元力,最后再通过各种素符文的作用,产生千姿百态的“元力构物”! ……这种设计思路当然行之有效!所有阵法模板都是实证! ……可是“元力频选网络”既然只能选择,那便必然伴随着“元力流失”! ……在“人体附魔”之时,必将影响附魔阵法的输出效率! ……再往深处去想……若是修者体内的能量核心同样遵循这种“输出方式”…… ……那便是由外而内获得……然后由内而外释放……这却是“系统”设计理论里无法容忍的“冗余”! ……只要“输出方式”还是这种设计思路……这种先天带来的“冗余”就无法消除……只能努力“优化”! ……所以普通修者与天才修者……大师修者与宗师修者的实力差别……当然便与“元力频率”的凌乱程度密切相关…… ……同样具有内在层面上的“元力流失”!根本不可能“用尽全力”! ……很久以前西娅姐姐就曾告诉过“他”——即便神坛强者都有“元力频率”上的浮动! ……所以频谱便不可能只是一条毫无宽度的竖线! ……像“他”这样一身基础元力、频率却诡异地稳定在1赫兹的存在叫做“怪胎”!是现有魔造之学都不知能否囊括的“异物”! ……然而换个角度想想……既然连初级职业者们都有“元力属性”这样东西……那么“固有频率”的存在应该便是一切修者体内的固有特征! ……代表着体内元力、能量核心甚至修者本体的某种“振荡”特性! ……或许这种“固有频率”同样隐藏在那张凌乱而又宽泛的频谱里! ……区别或许仅仅只有输出强度! ……这是“充分不必要条件”! ……如果……不再使用这种“设计思路”呢…… ……如果能够找到某种方法……使得修者体内的元力在其“固有频率”上面“自持振荡”的话…… ……或许一切都将大有不同……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点笔尖大小的流元视野便被悄然移动到视界中心…… 潮水一般奔流而下的数据却似随着“他”的思索节奏急停乍现!极骤之时,变幻速率堪比阵法模板里“毫秒”甚至“微秒”级的“微动开关”! 却是分列两旁,纷纷让出这点笔尖视界,尽管这里早已没有目光投射…… 当“他”结束思考,终于“醒转”之时,那些原本只有“出离”能够掌控的海量数据竟霎时间映入“他”的心中,一条条运算程式背后无比庞大的计算结果“他”竟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片“数字国度”里,“他”简直就像全知全能掌控一切的神袛一般! 然而这份前所未有的感觉很快便消退了,因为“出离”瞬间停止了一切计算,这片“数字国度”彷佛光明塔顶定期维护的魔网阵列,经历了一次短暂而又全面的“重启”…… 不过“他”的视野依然还在流元视界的最中央! 而在“身边”貌似平静的数据流泻背后,“他”却隐隐察觉出一丝有些奇异的波动,似乎要比因为那块石头累倒之前,“他”的奇怪“预感”终于落定之际还要明显数分……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那似乎便是“认可”…… “他”隐隐觉得,在“他”陷入深思的这十数分钟里,“出离”与“他”之间似乎同样发生了某种思维层面上的“共振”! 虽还分着彼此,却又思感同频! 而在笔尖视界近处,在那毫无数据纷扰却又不属于“他”的区域之中,有道数论公式湛然出现,似乎固化在了那里! ——某个变量二阶导数的正加权……减去1减变量平方与变量一阶导数乘积的正加权……再减去变量本身的正加权……在某种极限状态下恒等于零! 这道公式曾经出现在无数次毁灭复又重生的梦中,是“他”无由而生的假想之一! 但奔涌而过的海量数据此时全部都在由这道公式生发!整座“数字国度”都在围绕着这道公式运转! 它原本是道只在《经典符文数论》中存在的纯数论公式! 和那些古老同类们一样,只要它有解值,便在数论上能够成立,便只需进行简单的“移项”,就能阐述一种拥有“输入”与“输出”的假想“系统”! 并且由于变量一阶导数与二阶导数的存在,它阐述的正是“非线性系统”! 它的名字,叫做“范德博尔”! 许多年前,那位范德博尔魔造宗师与许多人一样沉迷数论计算,便在这道公式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不知多少位后来之人见过它,研究过它,计算过它,但却没有发现这道公式的实际用处…… 因为“范德博尔方程”所构建的“系统”是一个拥有“正反馈”的闭环回路! 在《经典符文控制论》里,若要在“输入”不定之时维持“输出”稳定,那么闭环回路上必然需要引入一个“负反馈”,“输入”的变化会相应引起“负反馈”的变化,二者相减继续循环,则“输出”才会快速趋于稳定状态! 可若引入“正反馈”,“输入”的变化将被加剧,很快便会超出回路本身的承受上限,整个闭环很快就会崩塌! 这与《经典符文控制论》里的知识大相径庭! 但是现在,“他”与“出离”都很确定—— 只要闭环回路本身能够承受,那么这个“非线性系统”将会在“正反馈”的作用下起伏跳跃,最后将在某个频率上面稳定“振荡”! 那个频率自然就是“范德博尔方程”的解! 理论上说,只需调整那些加权系数,这个解就能得到许多数值! 而在其中必然会有一个数值,能够无限逼近输入元力的“固有频率”,得以成功“振荡”在由“范德博尔方程”而来的附魔阵法内部! 这道附魔阵法却已无需“输出”任何形式的“元力构物”!基于“固有频率”的“振荡”只需重新输入修者身体,最好是能精准送入修者体内的元力脉络之中,构筑出由附魔阵法、元力脉络、以及能量核心组成的,更大的一道“正反馈”闭环! 因为,以“固有频率”振荡的元力,唯有以“固有频率”为本征的修者自身能够完全接纳! 哪怕元力振幅会骤然增加数十上百倍! 开始时或许只能影响附魔阵法附近区域,但却很有希望扩张到彼此构通的所有元力脉络! 如此反复循环、自行激励下去,或许就连能量核心都会激起“共振”,使这内外两道闭环更趋同步! 如果真能达到那种极限状态,理论上说无论附魔阵法的“输入”是何等样貌,输出效率都将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 而外层闭环同样将会臻至极限! 或许修者那时便会脱胎换骨,“元力频率”也将无限压缩为一条笔直竖线! 这道前所未有的附魔阵法如果真能成功的话,唯有“自激”方可名之! ——这是无事可做的“他”忽然想到的称谓,“出离”不置可否,或许就是点头。 “他”也隐隐猜到——这些思路或许早已在这座冷漠而又狂烈的“数字国度”中闪现过!或许早已存入那本“实验记录”之中!早前“出离”的轻微波动或许正是因为“实验品”的主动出现! 在他们依旧狭小的交往圈里,没有人比紫荆陌更合适了…… 至于实验结果,“出离”的运算依然基于概率,“他”的信心依旧源于感觉…… 然而现在这些运算数据其实还是预先准备罢了,“他”与“出离”都很清楚,随之而来的将是反复试错与海量计算的叠加工作! 就像频谱仪的检测模块内部将整个量程划分为细小的“格子”,若要“固有频率”结果更加精确的话,“格子”便要更小!步进便要更加缓慢!相应的工作便会增涨十倍、百倍、千倍…… 然而他们都不在意! 因为三千年前,法神大人也是这样做的! …… “喂!琳大!琳大!” 那只修长手臂看来已在“琳大师”面前晃了很久,引得红袍神官再度望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盯个仪器看这么半天!想当初海绵大师可没看这么久过……琳大……检测结果到底咋样啊?” “嗯,可以。” “哈哈!我就说我也是灵媒吧!那咱现在开始呗!” “不,我有别的阵法给你。” “啊?什么阵法?威力大不大?跟那什么灵统阵法比咋样?” “名字不重要,威力应该不错。” “应该……咋能应该呢……我说琳大!这阵法到底行不行啊……” “你附不附?” “当然附了!琳大……兄弟我进游骑营的梦想可都在你手里了!梦想!是梦想哎!” “嗯,在这等我一下。” “呃……” 在紫荆陌和红袍神官眼中,这位年轻的魔造大师启动了“数控人体附魔仪”开始预热,却又走到那台有着床板大小平整台面的“精加机床”旁边,从手链中取出一小块银白色的金属,在飞速旋转的乌黑轮锯上缓慢切削起来! 那块金属质地看来很是坚硬,切削出两片箍环状的弧形薄片就花费了不短时间,然后再打磨光滑,边角材料却又被细细加工成一双螺钉和螺母,而在薄片两端的平直位置上也钻出了严密对应的孔洞,和那双螺钉差不多大小…… “琳大师”终于取出人体附魔专用的魔造针笔,但却依旧把两人晾在一边,而在两片弧形薄片表面细细纹刻起来! 仔细观察的话或许能够发现,薄片上的纹路在某些地方尚有几处留白,本该是某些素符文所在之地,代表着这道阵法中的某些参数…… 不过那些地方其实也有黑白双色灌注在内,也像所有纹路一样,分列在极其纤微的表里两层,只是更易消去,更易修改罢了…… 满腹疑问的紫荆陌终于看到“琳大师”站起身来,立马问道: “琳大!不是附魔吗?你这是做什么?” “我准备好了,你去附魔仪上躺下,露出丹田位置。” “啊?!琳大……你不会也要那个附魔位吧?!” “嗯。” “我身上附魔位很多啊!琳大!那道阵法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海绵大师那里求来的!花了我整整一年的军饷啊!!!” “你附不附?” “附……” …… “啊啊啊!我的蓬勃阵啊!!!” …… “琳……琳大!你割我肚子干什么?!” “不要乱动。” “我……琳大……咱们不是附魔吗?!” “嗯。” “你……你到底要干啥……总得跟我讲明白吧……” “这道阵法需要紧贴经脉才能生效,我要在你的丹田附近选择一根主要经脉,把这道阵法套在外面,最好是箍在肋骨上。” “啥?!这……这还是附魔吗……” “位置不同,原理一致。” “琳大……你……你这阵法先前有人附过吗?” “没有。” “那……难道是哪位魔造宗师的最新研究成果?” “不,是我刚想到的。” “我是第一个?!小白鼠?!” “你是第一个。” “琳大……我……我能回营帐么……” “嗯?你不附了?” “……当然附啊!!!都到这个份上了能不附么?!我……我就说说罢了……” “嗯,我要套了,忍住别动。” “咝……” …… “琳大……吹号了……该吃晚饭了……” “不吃了。” “……琳大……你套了得有三百来遍了吧……” “嗯,三百二十一次。” “还……还要多久才有你说的那种振荡啊……” “以1赫兹为步进间隔,遍历你的内力频带理论上需要至少三千万次,我已根据现有数据估算出几个可能的概率分布,你若运气好的话,大约还要五千次左右。” “运气?!琳大……你这样的魔造师……也跟我谈运气?” “根据现有数据,抵达固有频率的概率密度函数首选近似为伽马分布,其次为泊松分布,再次为高斯分布,以伽马分布计算还需五千一百零七次,以泊松分布计算还需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五次,以高斯分布计算还需……” “琳大……我知道错了……我能眯一会儿么……” “不能,你要灌注内力,随时报告身体状况。” “……那我能喊老萨么?” “可以。” “老萨!老萨!快去饭厅打点吃的回来!还有白夜烧!我要五囊!!!” 二 北方冻土篇 一百九十九 商阳一指 - 御魔史话 - 京余 极夜中的北方冻土单调枯燥,恍如洞口未开之时,不知不觉中,半月时间一掠而过…… 今天,便是八大战廷军团大比之日! 年轻的魔造大师如常早起,仔细巡视过整座工坊,这才回到中央广场,在早到的参赛同袍身边站定。 陆续有人加入这里,然后默契地站出宗师与大师两排队伍,宗师强者们的校级兵牌本就比身后的大师“尉官”们高出一阶。 圆墩墩的“白帽子”依旧趴在他的头上,悄悄吹走飘扬下落的雪花,也同样惹来这些同袍的注目。 不过没有人因为他的实力表示什么,偶尔目光接触之时,他看到的全部都是友善与鼓励。 战廷军团将士百万,每支军团都有十数万人,几乎集中了整座人间半数以上的精英战力!能从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者,自然都是各自修炼位阶的顶尖之人!历史悠久的军团大比自然也是这片广袤冰原上屈指可数的盛事! 不过对于这些久历生死的战廷强者而言,此次比武只是又一次训练罢了,身为强者的骄傲,己方军团的荣誉,其实都比不上与同阶强者们激战时的磨砺,而这一切最终都将化作战廷军团乃至整座人间的一分增涨,或许能让千年以降的这场战役结束得更早一些! 十位宗师皆是出自紫荆军团“游骑营”,他自然一位不识,十位大师之中倒是有几张夜晚酒局上常见的面孔,不过除了身边的潭德姆安营长,他熟悉的只有姗姗来迟的那个家伙。 一只修长的手臂无比熟练地搭上长弓营长的肩膀,让人难以讨厌的月牙儿眉眼不用说话便赢得了这个位置,紫荆陌立马就转头过来,低声道: “琳大!成了!” 这个家伙眼里布满了血丝,显然这几天没怎么睡觉,不过精神却异常兴奋!现在还没到出发时间,紫荆陌显然已经按捺不住,不由分说便拽着他转过身去。 广场上此时人烟稀少,流元视界中,只见锁死在紫荆陌右腹某根肋骨的金属薄箍上面,淡绿色的内力在经过短暂变幻之后很快就呈现幽碧颜色,就像一汪深潭! 那团凝练无比的幽碧一经成型便有碾压之势!沿着右腹那条内力经络迅速上升,在右侧肩胛处分化为粗细两道支路! 一道折往后背中央,然后折回右肩,径自一路向下,贯通了紫荆陌的整条右臂!而较细的另一道则上达面孔,绕行于紫荆陌的嘴唇之外! 他曾经尝试过许多本武道修炼功诀,所以他知道在武道一脉中,这两道支路正是属于“手阳明大肠经”! 与这两道支路相连的内力经脉当然还有许多,可颤抖不断的躯体表明,这些交汇处的分流绝大部分都被紫荆陌抑制住了! 但即便如此,紫荆陌的口鼻附近却也血红一片,面部肌肉以鼻下“迎香穴”为中心,竟如失控一般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在紫荆陌右手食指末端的“商阳穴”处,幽碧之色越发深暗!曝出的气息越发危险! 倏然间,一道无比凝练的幽碧寒芒电射而出,瞬息间竟已飞越大半座兵站,没入数公里外的雪崖之内! 一声沉闷却又激荡的反常声响惊破了所有宁静,仿佛巨大的镜子被千钧重物瞬间压作齑粉! 身边早已在默默关注他们的大师同袍们目光尽皆一凛!只见那座数十米高的坚固雪崖此时竟已消失不见!轰轰隆隆的雪崩汹涌奔流,其间却很少得见大块落石,仿佛雪崖内的整座岩体都被全然震碎! 十位顶尖宗师纷纷点头暗赞,雪崖虽是死物,但如此刚猛的爆发烈度就连他们都不敢说能以肉身硬接,更何况这招外放武技凝练程度如此之高,与一星甚至二星武道宗师的“实体化”内力几乎相差无几! 仅凭这招武技,在场的所有强者便已清楚,这位在所有人的眼中不知不觉长大,却是有史以来最为不务正业的紫荆军团“书记官”大人,看样子竟已摸到了宗师门槛! 潭德姆安营长眼中难掩艳羡,忍不住问道: “好招法!小陌,这招叫什么名字?” “嘿嘿,商阳一指!” 紫荆陌呲牙咧嘴回答,满面得色,尚还颤抖的右臂随即又搭住魔造大师的肩膀,邀功似的问道: “琳大!怎么样?还不错吧!” 成排的数据潮水一般自他眼前滑过,虽然“出离”在这等场合下没有掌控躯体的意愿,但关注与计算并不缺少,仅在粗略估算中,“商阳一指”的攻击力与释放内力的比值就已达到三十余倍!实际造成的破坏更是远超于此! 要知道,这只是“自激”状态下紫荆陌内力的固有破坏力罢了,这个家伙好不容易才赶在大比之前适应了这种前所未有的内力,但也仅仅只是学会如何释放而已,从“商阳一指”极其粗劣的形态结构来看,还远远达不到“武技”的标准! 而且紫荆陌对于这种内力的掌控还是取了很大程度的巧,他看得很清楚,“手阳明大肠经”的面部支路路径较短且本身就是闭环,这种极致震荡的内力又有极为规律的峰谷特征,所以紫荆陌才敢将超出掌控的部分统统灌入面部支路之中,在强自忍耐撕裂痛苦的同时努力控制内力流速,这才得以在面部支路的交汇点上使输入输出的绝大部分内力相位反转峰谷相消,虽然内力输出无法臻至最大,但整条“手阳明大肠经”的承受能力却是大幅增加! 在魔造学中,这同样也是“负反馈回路”的一种应用,素来不甚正经的这个家伙在战斗天赋上却敏锐得很!竟是自行摸索出了这条捷径! 不过招式本身无论如何都算成功的,既然掌握了外放之法,近身对战时的内力轰击便也不在话下,整体攻防能力就有质的提升,就像曾经千饮宗师赖以成名的“关节技法”那样,己方内力的潜在破坏性才是武道家们的最大武器! “还可以。”他平静道,语气不自觉间也与“出离”相仿。 “不过……” “不过一道阵法也太少了啊!”这个家伙迅速接过话头,腆着脸凑了上来: “琳大!要不你再帮我加两道呗,我身上附魔位很多的!” “不行。”他摇头道。 “为什么啊?!” “经脉承受能力不够。” 紫荆陌指着自己还在抽搐的面颊,急急道: “琳大!我还可以这样啊!” “那是内耗,一旦你心神控制稍弱,自激内力就无法自行抵消,到时候内力暴走,必然会损伤经脉,得不偿失,你需要继续提升经脉承受能力。” “哦……那……还要多久啊?” “初步估算要两个月。” “啊?!那么久吗?!黄花菜都凉了……” “嗯。” 紫荆陌悻悻地住了嘴,捧着脸颊揉捏起来,显然对于魔造大师的估算非常信服,可这番对话听在众位强者耳中,却已是掀起轩然大波! ——如此强悍的武技,原来竟是一道附魔?! ——究竟是怎样的附魔阵法?!竟连紫荆陌这样的顶尖武道大师都承受不了?! ——这位让整座罗斯角兵站震撼过不知多少次,就连十位“游骑营”宗师强者都闻名已久的二星魔造大师,难道在附魔阵法上面又有了新的突破?! ——竟然不像他们已知的所有附魔阵法那样,只能作为辅助增益之术或是额外的战技术法,居然能够深入到元力脉络中去?! ——自激内力?!那又是什么?! ——但无论它是何种形式的力量,既然这道闻所未闻的附魔阵法已能成功用在武道家的身上,那么他们呢?!他们可不可以?! 众位强者的心思顿时变得无比火热!身处北方战场,拥有的攻伐手段当然越多越好!在真正恐怖的死生关头,任何一点助力都是继续存活下去的关键! 哪怕这道附魔阵法似乎还不成熟,似乎还有很大的负面效应! 若非凯大人已经走出营帐,众位强者早便已将那位年轻的魔造大师团团围住! 然而他的心中依旧没有波澜,因为这道“自激阵法”在他眼中,依然只是“半成品”而已…… 在人间界域的所有修者当中,唯有武道家们的元力脉络是依托在人体已有的条条经脉之上,虽然内力修炼增速平缓,却以坚韧稳固见长! 但“出离”与“他”却依旧高估了修者体内元力脉络的承受能力!即便紫荆陌这样的顶尖武道大师在最初之时都险些内力暴走!以至于他们一度认为“自激阵法”或许将会失败! 他们同样也低估了修者体内能量核心的稳固程度!即便如今“手阳明大肠经”中已全部都是剧烈振荡的自激内力,却也没能真正撼动紫荆陌的丹田! 对于紫荆陌来说,“手阳明大肠经”的承受能力提升是必然的,在大约两个月后,在现今这等内力流量规模下,“手阳明大肠经”的面部支路就应无需分出心神加以控制,理论上说,那时便能继续增加“自激阵法”的数目,因为光是“手阳明大肠经”就有左右两条,从量变到质变是任何一门修炼体系都无比推崇的基本道理! 或是在“手阳明大肠经”足够坚韧之后,利用这条经脉与其它经脉的交联穴位将自激内力缓慢向外导出,逐步提升其它经脉的承受能力,虽然这种提升比较缓慢,但可控性强,危险系数极低,随着时间推移,自激内力最终也能遍布全身各处! 这两种方法都是“自激阵法”理所当然的后续,“出离”方才也理所当然地给出了测算。 然而对他本身而言,来自紫荆陌的“实验数据”依然与他无关!这道“自激阵法”依旧无法应用在自己身上! 因为“出离”与“他”早便尝试过了!在他们无比稳定的1赫兹频率上,黑白元力根本没有任何与紫荆陌类似的反应! 哪怕任何一丝不同都是继续实验的理由!但可怕的,却是风平浪静! 他们当然也像在紫荆陌身上那样,以1赫兹的频率逐一步进下去,期待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自激频点”,也期待那份不知是否属于他们的“幸运”…… 但在1赫兹之外的频带上,黑白元力竟连最低微也是最普遍的“白噪声”都没有,干净得彷佛虚无! 在这等尝试继续到数千赫兹,然后又提高步进频率,直至“兆赫兹”、“吉赫兹”甚至“太赫兹”单位后,“出离”与“他”便否定掉了这种尝试…… 在他们面前,无比广博的频带已是坐标轴上一望无际的数字烟海,工作量无垠无限! 在新的实验数据获取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耗费在此! 关于黑白元力,他们如今知道的也只是它们的由来—— 白色,源于那件奉碑苏氏传承万年之久的奇物! 而黑色,则是来自大魔天暗算于他的“魔种”!本体是那十余头魔天大妖们的分身!同样也是秽重无比的魔气! 只是不知是否那件奇物的效用,他的黑色元力在污染半数之后,如今与真正的魔气已然有所不同,或许黑色部分的真正恐怖实则隐藏在与白色元力无穷无尽的胶着当中,又在爷爷与爱琳的灵魂力量干涉之下才不得外显…… 又或许……那些污秽阴暗以及种种负面情绪早已植根在他灵魂深处,如此才有了“暴虐”…… 这些事情就连“出离”都不愿深思,所有已知的背后,隐藏的是比“计算数据”更加冰冷的深暗! 所以这道“自激阵法”、这次实验,对于他们来说依旧只是一项魔造理论的初步验证罢了…… 尽管从结果上看,这次“需求”的完成度比晓芙姑娘的“灵媒阵法”还要高些…… …… 一声轻咳响起,二十副衣甲顿时铿锵有声! 广场上的所有强者霎时间凛然而立,肃杀之意甚如风雪! 在这位竖瞳黑肤的黑龙强者面前,在这位人人敬重的前任“书记官”大人面前,众位强者的实力再是强横,身份也永远都是紫荆军团的阵前一卒! 跟在长官身后,即将出征! 凯大人的目光掠过那方崩碎消失的雪崖,继而落到年轻的魔造大师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众位强者们心中清楚,这是来自神坛强者的赞许!对于那道附魔阵法的赞许! 然而众位强者并不知晓,这些天来帅帐里两位神坛强者的意识触须其实一直都在紫荆陌的身上!昼夜未歇! 那等闻所未闻的“自激内力”就连实力超凡的她们都深深为之震撼! 其中蕴含的魔造原理她们并不需要明白,但在“琳大师”与紫荆陌的对话当中,在紫荆陌这些天来的内力变化当中,“自激阵法”的真正面目她们已是足够清楚! ——在某个元力频率上,以自身修炼出的元力反馈自身,进而激发出剧烈无比的振荡! 她们的见识自然非寻常强者能比!在她们两位神坛强者眼中,如此一道附魔阵法绝对已经超出了大师、宗师、甚至神坛位阶!是真正能够纵贯整个修炼体系的通用手段! 在魔造之学三千年历史当中,就连旷古烁今的法神大人,就连那位寥寥几页残存手稿都被魔造师工会视作“禁忌”秘不外宣的波尔宗师,都未能创出无视修炼位阶的通用阵法! 却在这位如此年轻的二星魔造大师手中,在这位“弑亲罪人”、“苏氏遗孤”、却是“妖精一族少主”的矛盾少年手里,毫无任何征兆地现身世间! 彷佛只是毫不起眼的寻常之事! 若非如今正在战时,神坛强者为人间计,首需养精蓄锐枕戈待战,她们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尝试这道附魔阵法!身为一名修者,对于强大的渴求本就应该永无止境! 若非那位毫无正形的军团长以“酒缸为证”,终于允诺“琳大师”离开军资部的话,就连黑龙神坛自己如今都在反悔与否之间反复犹豫!帅帐里的那位军团长大人这些天来更是连酒碗都咬碎了几十盏! 哪怕这道附魔阵法再是不够成熟,负面效应再是庞大,“商阳一指”的威能都是最有价值的注脚! 每多附给一名战士,整个战廷军团的实力就会明显擢升一分! 而这道附魔阵法的创始之人,却要离开最为适合这等魔造天赋的军资部,即将加入战营! 这该如何是好…… 黑龙神坛心潮激荡,望向魔造大师的目光更加复杂,也更带幽怨…… 然而她与军团长大人似乎都已忘记了“酒缸为证”的前提,便是在军团大比上连胜三场…… 这位仅有二星晶力的魔造大师从未展示过战斗能力,却连两位神坛强者都在无意之间笃定了结果…… 因为就连她们都猜测不透,这位魔造大师究竟还有何种底牌!藏有何等惊人手段! 在众位强者的目注之中,凯大人长长吐了口气,素手一挥,整座广场竟是光华绽放! 原来这并非普通广场,地下更有一座规模可观的空间传送阵法! 训练有素的巡查将士们早已退离此地,唯留这二十一位紫荆! 一如既往的声线幽幽响起: “整队! “出征!”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 一望之间 - 御魔史话 - 京余 数秒过后,传送阵法光华渐消,眼前赫然已是陌生地域。 这里是七十公里外的狼居胥兵站,隶属于邻近紫荆军团防守区域的雪狼军团,也是此次军团大比之地。 他们脚下同样是一片小型广场,周边同样也是如林营帐,看来各个兵站中的布局基本相似,不过营帐中通往兵站之外的某个方向上早已清出一条宽约十米的通路,在那通路尽头距离营帐数百米外,只见一座巨大的金属圆台默然矗立,显然便是此次大比的竞技场所! 平整的金属圆台半米余高,直径数十米,仿佛凭空出现在雪面上,边缘之处已然挤压出无数根错落丛生的冰棱,远远看去,如同一圈巨大的冰雪花冠,无比规整地“戴”在竞技台上! 在矿产资源极为紧俏的北方,这样一座台面自然并非真正金属铸就,但规模却已远远超出了宗师强者的能力,看来应是某位地系法神的手笔,就像曾经伊恩院长修复彩虹桥时那般,神坛强者的“元力实体化”构物经过独有的“域场”力量加成,其坚固程度甚至能够超出真正的金属实物!只要内里域场未尽、元力未绝,更能维持数百年不朽! 除了这座圆台,周边却是再无布置,没有坐席,没有旗帜,只有无数位精悍的雪狼军团将士们如林列阵,却已在圆台外围分隔出八条颀长的人墙通道,无比标准的尺距仿似精雕细凿! 传送阵旁早有一位身着雪白薄甲的女子,她的面颊明显有些瘦削,两只眉脚也斜斜挑起,一对略显狭长的眸子里精光频闪,乍一看去很有些阴沉冷酷,望向传送阵处的目光也很是冷冽,待到看清楚黑龙神坛,这才如冰雪微融一般,浅笑着迎上前来。 “凯!怎么是你!” “语柔,好久不见!”黑龙神坛的语气还是幽幽淡淡,却也微笑着与那人拥抱了一下,显然交情很是不浅! 雪甲女子的胸前,那枚纹有雪白狼头的将级兵牌上只见一个醒目的“1”字,原来她便是雪狼军团的一军之长! 自战廷军团初建时起,一军之长就需在人间法典面前立下血誓,毕生抗魔!无论其它!原有的姓氏也大多都会舍去,这是虽未成文,却已承袭三千余年的传统,所以这位女性强者的名字,便是雪狼语柔! 不过名为“语柔”,言语却丝毫不柔,只听她道: “凯!你家那个醉鬼怎么没来?难不成酒缸里淹死了?” “快了吧……说不定大比结束就挂掉了……” “哈!挂掉最好!省得给你们紫荆军团丢人!” “唔……也不好啊……”黑龙神坛苦恼地皱起眉头,幽幽说道: “那么多枚晶币岂不是打水漂了……” “哈哈哈哈!”雪狼语柔忍不住大笑道: “你瞅瞅你!又赔私房钱!又送上门去给人骑!我要是那个醉鬼啊,也得把你当成凯子使唤!” “我也不想啊……”黑龙神坛的眼神微微飘往身后,幽怨道: “是女王陛下的命令么……” 随着黑龙神坛的眼神,雪狼语柔的目光也在一众紫荆军士身上迅速扫过,似乎在那顶雪白帽子上不动声色地顿了顿,却让不少强者更加觉得尴尬! 就连年轻的魔造大师都已足够清楚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是何等样子,他们这些老兵自然体悟地更加深刻,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根本怪不得雪狼语柔军团长大人出言嘲讽,若是那位雷殛军团的雷殛赤月大人在此,说话只怕更加难听!何况自家凯大人这些年来早就已是怨念深重,连“书记官”的职位都给辞了,如今尚还留在紫荆军团,其实已经是心胸宽广了…… 雪狼语柔很是同情地拍了拍黑龙神坛的肩膀,说道: “龙骑将么,又不是非她紫荆芊芊不可!要不你去求求女王陛下,来我们雪狼军团得了!” “这样不好吧……那她怎么办……” “你管她呢!让她搬着酒缸上阵去呗!我都已经狼神第八变了!她那醉皇诀这么多年还在第三重!八成是怕打不过我才不敢来的吧!凯!你要是来我这边,你骑我都行!” “唔……那倒不赖……”黑龙神坛明显很是心动,目光却又往身后飘去,幽幽念道: “可是女王陛下当初指名是她的啊……听说族里有位后辈也晋升神坛了……若是谁能帮我跟女王陛下说上一说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 雪狼语柔摇了摇头,拥有部分狼族血脉的她自然清楚女王陛下之命在黑龙神坛心里是何等份量,而“龙骑将”这个称号却也并非简简单单的一人加一龙,也非任何修炼功法能够达到那种境界,骑乘之人需有极高的天分才能人骑合一,进而爆发出龙骑将的绝大威力!尽管雪狼语柔与好几位军团长都看不惯紫荆芊芊,但在这个方面,他们却必须承认那位醉鬼确实天赋异禀! 而那顶白帽子下的年轻面孔始终都很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听懂黑龙神坛的言外之意,身为外人的雪狼语柔也无法多说什么。 其余军团早已悉数到场,八条人墙通道只余一条空白,在雪狼语柔的指引下,紫荆军团的将士们迅速走向自己的位置,从空中看去,这方沉肃的军阵更加严整! 擦肩而过的所有雪狼士兵尽皆目不斜视,挺拔的身躯犹如雕塑一般,八大战廷军团尽管都是人间精英,但雪狼军团的军阵实力却是整座北方冻土公认的强大,年轻的魔造大师行走其中,只觉自己仿佛已被某种庄严肃穆同化一般,竟似正在走向真正的战场,身边漫布铁血味道! 沉抑如山的气势绝非任何一支城防卫队所能拥有,唯属久经鏖战、常历死生的战廷军团! 二十位紫荆强者早已自发地步履如一,就连呼吸都仿如一人,那顶雪白帽子紧紧随在黑龙神坛身后,从未接受过军阵训练的他,竟然丝毫没有感到不适,胸腔之中有团浓烈之意隐隐出现,竟似冲淡了几分黑白龙卷剜裂之痛! 他的身边是十位紫荆宗师,他的身后是难得沉默的紫荆陌、潭德姆安营长,和七位大师同袍,他浑然不知身后战友们落在他身上的赞许目光,他只知道在这方军阵之内,他们与所有人一样,同为战廷一员! 生则同袍!死则同黯!这是无需任何言语,却已铭刻在所有战廷军人骨髓中的意志! 也是他无比认同!不由得心生向往的归属! 尽管他的心中,还有诸般忌虑…… 风雪似怯,衣甲稀声,这方军阵之中却如旌旗猎猎!然而他的瞳孔遽然一缩,只见金属圆台之上,一道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倏然出现,赫然竟是乾如一议长的分身! “铿”的一声震天巨响砸在无数人的胸前,在这位人间议长、战廷总帅、七星至强神坛的面前,所有战廷军士都不约而同地致以军礼,目光中尽是崇敬! 在一年之前北方洞口初开之时,正是这位战廷总帅大发神威,阵斩“纷争之驱”、“淫乱之西迪”、“堕落之闇神官”这三头人间界域早有名号的魔天大妖!接连重创了足足六头堪比六星神坛的强大敌手!又以一人之力鏖战“暴怒之休谟”、“色欲之水媚”、“贪婪之螣蛇”这三头更加古老的魔天主脑,杀得它们丢肢断臂仓皇逃窜!然后会同海大先生与众位强者,一路追杀至魔障之中,将那些不可一世的魔头统统赶回洞口中去,直至今日都不敢再度出现! 若非人间界域至今没有关闭洞口之法,千年以降的这场大战恐怕早已凯旋大胜! 如此不世战功足可与三千年前的法神大人相提并论,在个人战力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数遍人间历史都是仅此一人! 如何不让这些深深知晓妖魔恐怖的战廷军士们心生感佩!甘愿为之效死! 这道唤灵分身双手负后,巍峨的气势如同高山一般!悬浮在金属圆座中央的他似慢实快地旋转一周,如有实质的目光便已扫尽全场! 上至神坛强者,下至每一位普通兵士,所有人都感觉乾议长的目光是在望向自己,望见了每个人的面孔,以及每个人胸前的战廷兵牌! 那目光中看不出激励,也看不到质疑,有的只是无比纯粹的不动之意! 就像无论朔风如何疯狂!无论冰雪如何埋盖!无论激战如何摧残!无论鲜血如何浸染!永远都在脚下凝望他们的这座冻土冰原!这方人间界土! 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山海不移的事实! ——无论魔天死敌如何凶戾!无论这场战役如何残酷!北方冻土犹在!战廷军团犹在!人间山河就在! ——这位战廷总帅与每一位战廷将士同样,每时每刻都在准备慨然赴死! ——无分战力!无分功绩! ——就算在场的所有将士最终无人能够走出这方界土!或许就连兵牌遗物都无法找寻!甚至包括乾如一自己!他们的兵牌编号也永远都将有人继承! ——这何尝不是对于一腔血勇的无上褒扬?!对于踏足北方的无上认可?! ——有此慰藉,足可安息! 可那目光深处还有言语! ——这场千年以降的魔天入侵根本还未结束! ——就算下一刻魔障退散!洞口合拢!在无法真正剿灭魔天的冷酷现实之下,也只是下一次黑暗前的短暂光明! ——何敢怠战?! ——在后勤纬线之外!在各自兵站当中!休整安逸了如此之久!过半战廷将士甚至长达数月未曾参战! ——魔潮压境之怖!同袍死前惨状!可有分毫忘却?! ——心中可有分毫懈怠?! ——此时虽无殒命之险!此地虽是竞技舞台!激赏强者武勇之余!所有战廷将士敢不孜孜求进?!敢不竭力备战?! 此一望,意味深长! 金属圆台之上,一团极其虚淡的晶状轮廓早已浮现在百米之处,好似一枚悬垂欲落的硕大水滴! 若非降至低空,内里又使整个军阵影像映现,它原本就该是团隐于高处的云,与那魔障上空方圆数百公里的巨型同类一般无二! 这是神坛级别唤灵术法——“灵枢海蜃”! 在连意识触须都不敢深入过久的魔障区域,正是这道术法联通着战廷总部与极北之处的神坛强者们,并将魔障区域的任何异动实时输送! 在整个人间,也唯有乾议长有此惊人手段,并且维持了一年之久! 如今北方冻土的所有兵站上空却已都有水滴垂悬!数以百万的战廷将士都能看见这里! 他们都已看到了这道目光! 在这一望之间,数以百万的战士们仿佛都被这道目光所浸透!被那些无声言语烈火一般灼烤! 然后淬炼成为冲天而起的铁血战意! 雪白的那顶帽子如同冰雕一般凝定!这只稚嫩的小家伙从未如此安分过! 可是它的心里却有难以言喻的气息激荡如烹,真想呼喊出来! 因为它身下的主人便是如此! 年轻的魔造大师就站在黑龙神坛身后,雪白的帽子在军阵当中无比显眼! 在这短短一望之间,他根本不知道乾议长是否认出了自己! 如果认出了他,是否真如三年之约那般,真正允许他的存在! 踏足北方已一年有余,他的魔造水平突飞猛进,他的魔造天赋毋庸置疑! 他虽分裂成了三副具象!但却为军资部罗斯角分部着实作出了贡献! 他明白了许多常识!他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到可笑的失忆少年!他心里清楚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因何对他这般无赖!他也听得懂方才凯大人身为妖精族属的言外之意! 他还学会了喝酒!在罗斯角兵站中他认识了许多张粗犷但却真挚的面孔! 他甚至重新拥有了朋友! 但是他的内心,依旧还像三年梦醒时般浑浑噩噩! 浑噩,源于自相矛盾!源于深重如渊的自我怀疑! ——如果加入战营的真正目的只是自毁之愿!只是想要一条送葬己身的合适之途!那么赎罪本身就是虚伪无比的借口! ——如果战斗只是黑白旋卷与爱琳魂力不可调和的矛盾之间,那根溺毙前夕的无望稻草!那么爱琳的奉献与牺牲究竟被他置于何地! 他认同这里!此时此刻,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想真正归属这里! 但抛开非人一般的“出离”与“暴虐”,仅仅对“他”而言,却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能够承受那一望的重量! 如果不能真正扫平这些忌虑,那“他”将永远都是假面之下的伪装者! 如果不能真正穿越这些荆棘,在那一张张死在他手上的鲜活面孔注视之下,“他”的存在将不仅是对至亲之人的辱没!不仅是对胸前那枚兵牌的欺骗!更是对“他”自己的至深羞辱! 他死死攥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 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黑白龙卷似乎旋转地更剧烈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剜裂痛楚汹涌而至,仿佛心脏正被绞为一团肉糜! 他的躯干依然笔直,但却几乎丧失了对于身体的掌控! 贯入双耳的声声震吼似乎来自九天之外,他依稀听到那是军团大比的古老仪轨,是八支战廷军团的参赛通名! “雪狼军团!雪狼语柔禀报总帅!参战宗师雪狼初晴、陈留澈、……参战大师……” “狂狮军团!狂狮珊禀报总帅!参战宗师……参战大师……” “龙骨军团!普约尔.龙骨禀报总帅!……” “黑山军团!黑山千骑禀报总帅!……” “雷殛军团!雷殛赤月禀报总帅!……” “长风军团!达瓦.长风禀报总帅!……” “磐石军团!玛冯.磐石禀报总帅!……” “紫荆军团!凯.紫荆禀报总帅!……” 乾议长的目光逐一掠过一百六十位参赛将士,然后便消失在原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依稀间,似乎又见一道折柳般的身影翩然跃上金属高台,用他久已未闻的沉静声音宣读出此次军团大比的规则与奖励…… 依照军团大比的传统,奖励是由八支战廷军团分别给出,最终闯入前十的强者们可以任意选择一项,紫荆军团给出的奖励,似乎竟是“军资部罗斯角分部需求征询一次”…… 对战规则依然还是三轮,对战顺序也由抽签决定,只在第一轮时将八支军团的强者们各自岔开…… 而对战形式却有变化,似乎是因雪狼军团军资部的海绵大师在战傀领域有所突破,竟是大幅降低了“战傀驱策”的精神力负担,极有希望在后续战事中大规模列装,此次军团大比很大程度上是对这种新型战傀的实战考验…… 因为这件事情,参赛将士们可在今天的剩余时间里学习试用新型战傀,身躯魁梧者还需加以调整…… 成排的文字记录在他眼前滑过,“出离”既然醒着便不会遗漏任何一点“数据”,令他奇怪的是在这等状态下“出离”依旧隐于幕后,竟然没有现身把“他”挤走…… 而在混乱如麻的心海深处,“暴虐”更是毫无异动…… 不!并非是那两道非人具象“体谅”于“他”! 而是那道倔强无比的灰流!像头威风凛凛的母狮一般狠狠分割着黑白旋卷!又在狠狠警告着他们! 似乎就在“出离”与“他”共同决定“竭力避免爱琳魂力损耗”之后,整道灰流便是这番样子…… 灰流上依旧感应不到任何可以交流的意识,却似在如这般坦露着她的一切!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永远与他同在! 正如此时,阵阵苍风掠过军阵,脑后那条早已死去的发带飘扬过耳,仿佛那位献出一切的女孩子还在默默拥偎着他…… 一如往日!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一 新型战傀驱策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几顶低矮的营帐稳稳扎在狼居胥兵站数百米外的一道雪坡顶端,皮革毡门早已冻得极为硬冷,寻常风力不易撼动! 营帐外的固定铁索也早已被厚重的冰凌覆盖,与脚下的冰原同样颜色! 与所有兵站一样,这里是狼居胥兵站外围一处寻常的卫哨之所,雪坡下方便是那座金属圆台,自从昨日金属圆台被玛冯.磐石军团长大人构建出来之后,这处哨所便被一队黑衣甲士所征用! 在某座营帐中,方才宣读完大比规则的那位女子此时刚刚掀帘坐下,也刚刚掀开兜帽,露出明显粗糙了许多,却依旧如夜空般沉静的面孔。 在她身后,一道高大的女性身影默然肃立,斗篷下的铠甲却已全然覆盖了头脸,只有极为显眼的双肩高高耸起! 高大身影此时忽然一凝,只听帐外风雪之中,似有一道奇异的低沉鸣响由远及近! 这位沉静女子的实力与高大身影永远都会相仿,也比来到北方之前强大了许多,她自然也听到了那道异响,不过她也只是稍感疑惑便静静等待,因为帐外的黑衣甲士们并未拦阻,来者显然是自己人。 而那道鸣响却是“魔动雪车”疾驰而来的声音,这种魔造之物同样也是“魔动机车”的一种,最高时速可达一百六十公里,与很多宗师的飞行全速不遑多让,内驱动力阵法一次充能可连续工作超过四十小时,在坚固程度与消音设计上表现也非常优异,非常适合冰雪环境!只是造价却比“魔动机车”还要昂贵很多,无法大规模应用,在整个北方,也唯有这支黑衣武装有此配备! 在黑衣甲士们警意暗藏的目光之中,这辆“魔动雪车”竟似以最快速度破雪而来,两条前端翘立的流线型橇板几乎脱离了雪面!后方那排小型轮毂与外围的金属履带如飞一般疾速前转,在冰原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而灰白色的通体喷漆依旧拥有着极为显著的隐蔽效果,就连变幻莫测的极光似乎都照亮不了它们! 有位黑衣甲士如弓一般伏在驾驶座上,直到极近之处方才跺下刹车踏板,美妙的漂移弧线旋而激起大片冰雪,这辆雪车便如标尺量过一般,不偏不倚地归入数十辆齐整的雪车队列当中,骑乘之术显然极为精湛! 一枚龙飞凤舞的“暗”字纹章现于黑衣甲士右臂之处,隐见猩红如血! 这袭黑衣摘掉护目头盔挂在车上,一头齐耳短发犹如刀削一般锋锐,竟也是位女子,然而她的整张面孔却依旧被黑色面巾包裹,只余一双清冷眸瞳露在外面! 近旁几名黑衣甲士看来都与这位蒙面女子极为相熟,纷纷点头致意,其中一位男子更是大步迎上前来,显然很是激动,但在蒙面女子面前却似有些拘谨,一时间竟没吐出半个字来。 几位黑衣甲士的队号是“辛酉”,虽然他们当中最差的也是四星大师,但整体实力在整个“暗部”里却依旧处于底端,所以便被安排在长官身边执行护卫任务,而这位蒙面女子虽与他们年岁相近,却已是“庚申队”的副职队长,所属的“庚申队”眼下应在五十公里外的地方巡弋警戒,不知为何却匆匆赶来这里…… 对于这些,蒙面女子只是点点头,似乎来不及多作理会,只见她径自走到营帐门前,扬声道: “长官!庚申二号报告!” “进!” 风雪呼啸中,蒙面女子走了进来,一个标准的军礼过后,两道清冷目光便直直落在营帐中人的脸上,似乎带有某种坚决之意,却又奇怪地不发一语…… 而那位据案盘坐的长官也未第一时间理会,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心中所想,一套简易茶具被她取出,居然煮起茶来…… 营帐之内一时间沉默下去,很快便有沸水之声咕嘟作响,长官望着壶口蒸冲而出的水汽,却又静静等了许久,这才停了焰息阵法,将一小袋茶包放入杯中。 不到九十度的高原沸水浇下,扑散出的红茶香气也少了一些味道,然而这是北方冻土上的常态,一双素净的手捧起茶杯,双肘拄在桌上,这位长官皱了皱眉,似乎微微有些无奈,也未品尝,她透过氤氲水雾抬眼望去,沉声道: “庚申二号!” “到!”蒙面女子的清冷目光始终都在长官身上,此时却变得更加严肃! “可有军务?” “报告长官!没有军务!” “没有军务,便是擅离职守!轻则禁闭!重者逐离!暗部军规你可明白?” “报告长官!明白!” “既然明白,还不回去?” 蒙面女子没有回答,但脚下却像落地生根一般,眸中尽是犟倔之色! 帐中再度静了下来,热气蒸腾的背后,那位长官似乎再度叹了口气,终于又道: “庚申队现在何处?” “报告长官!西偏北十五度左右,五十公里处!” “竟在板门堡兵站?这个鹤滔!” “报告长官!巡弋方向变更是我的建议!与庚申一号无关!” “这么说你看到他了,是么?” “报告长官!是的!” 长官的目光忽得幽深下去,仿佛一整片夜空笼罩在蒙面女子身上! “小雪……” “到!” “……这里没有别人,叫我秋儿姐吧……” “是!秋儿姐……” “都过去一年多了,那件事你还没想明白么?” “我明白……我不是败给了他,而是败给了我心里的贪念!” “还有么?” “若非那一败,我也不会从贪欲中脱离开来,更加不可能有如今七星大师成就……”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 “秋儿姐……我只想让他知道……我的魔造并非那么不堪!我的决心也不比他差上分毫!”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甘心啊……” “是的!” “可是小雪,就算我准你参战,现在也没有名额了!” “秋儿姐……雷殛军团有位参战大师姓鹤……而他又在紫荆军团……” “这一定又是鹤滔的主意吧?” “嗯……” “小雪,就算你能参战,也很难遇到他的……” “秋儿姐!至少我有遇上他的机会!” “……好吧!暗部所属参加军团大比倒是也有先例,按照规矩,你要把臂章摘掉,暂且由我保管!” “是……” 蒙面女子闻言怔了片刻,还是大步走上前来,将那枚猩红臂章郑重搁在桌上! 长官脸上这才好看了几分,茶杯边的手指轻轻挥了挥,道: “去吧,大比结束之后第一时间归队!” “是!多谢长官!” …… 在蒙面女子走出营帐之时,几位黑衣甲士便已发现了异样,他们彼此对视几眼,依然还是先前那位男子迎上前去,那顶似有馨香残留的护目头盔在他掌中犹豫着,却没有递到蒙面女子手上…… 没有了臂章,便没有了暗部身份,也自动失去了魔动雪车的使用权限…… “小雪……”黑衣男子没有询问什么,面前之人的任何决定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难得见面,他也只是想多看她几眼罢了…… 清冷眸瞳之中似乎也有几分波动,很快便消隐下去,他们并肩立在雪坡顶处,望着下方越发熙攘的金属圆台,似乎都在寻找着某张面孔…… 一个在寻,一个在为她寻…… 片刻之后,蒙面女子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 “追云,我过去了。” “嗯,加油!” …… 金属圆台上人声鼎沸,却已隐隐分作八道人流漩涡,漩涡中央,自然是那各自二十具前所未见的魔造之物! 在狼居胥兵站的八支技师队伍引领下,所有参赛战士均已换上一套奇怪的紧身束衣,除了头脸未被覆盖之外,所有部位都与肌肤非常贴合,而且大小也几乎都很合身,似乎本就是给参赛战士们量身定做的。 那二十具新型战傀同样也有高矮胖瘦,并且还有男女两种形态之分,但所有关节部位却看不到任何传统形制的轴承结构与液压管路,只有一层流线显著的金属外壳,以及外壳上面明显凹凸的“肌块”形状! 除了一双透明晶片制成的“眼睛”,与生硬而又相似的金属“面孔”之外,这些新型战傀与传统战傀相比,显然更加贴近人族形态! 而当技师们操纵手中晶板,整具战傀的躯体各处霍然裂开之后,所有参赛战士才终于明白这种新型战傀的用法! 竟是要使用者们身嵌其中,就像穿戴一件全面包覆的魔造战甲! 如此用法,倒也算是名副其实的“战傀驱策”! 只是所有参赛战士们早已经历过传统形式的“战傀役使”与“战傀驱策”锻炼,他们都很清楚,要让沉重的金属之躯行动甚至战斗起来,究竟需要怎样凝练的精神控力! 就算这种新型战傀内里中空,对精神力量的要求也顶多只是数分之一的减轻罢了,又如何能在真正战场上应用?!如何能够当得起“新型”二字?! 这位年轻的魔造大师显然疑惑更多! 虽然不方便使用流元,但他早已发现战傀内部那层柔韧内衬与身上衣物是同种材质!在内衬里面多半设有一层气囊,战傀闭合之后,气囊应该就会像“血压测量计”一般鼓胀起来,使得内衬与衣物贴合得更加紧密! 而在战傀躯体裂开的缝隙中,他也早已看到那层薄厚不一的片状胶体,隐隐可见的丝缕外表仿佛真正的肌肉一般致密有序! 不过身边的技师们却是笑而不答,只是催促着每位参赛战士“嵌”入战傀当中,逐一闭合每个人的四肢躯干,认认真真地询问战傀与内部肢体的吻合程度,果然是通过内部气囊加以校准,有差距较大的则会当场更换,左右胸腹、肩胛、腰肋、臂膀、腿脚、手指脚趾等等部位无不如此! 所有可更换部位的主要接驳之处全部采用磁环与螺栓的双重结构,规格形制也完全相同,通用性极好! 这些不厌其烦的细致工作耗费了整整一个上午,每位参赛战士身边都有至少两位技师专职陪伴,午饭过后,真正的操控试用才宣布开始! 新型战傀的面甲内侧刻有一道特殊阵法,却是使用者们唯一需要灌注自身元力,同时耗费精神力量的地方! 但是这道阵法的作用除了“启动”与“停止”两道独立命令,除了通过元力特征校验使用者身份之外,余下的功用竟只剩下实时回报整具战傀各个部位的运行状态,并在晶片双目的某个可选角落里显示出来! 所有参赛战士们赫然发觉,这具重达一吨的新型战傀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沉重!在某些动作上,甚至比自身躯体还要灵动轻巧! 在经过先前数个小时的调校之后,这具新型战傀似乎便已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只需启动面甲内侧的阵法便能投入使用! 至于精神控力,哪怕在传统“战傀驱策”训练科目上只能达到短短五分钟的及格标准,便能驱动那道阵法至少一天一夜! 何况战傀状态其实并不需要每时每刻掌握,而无法以数据量化的精神力量却与体内元力同样,绝大多数时候都能缓慢回复! 而这位年轻的魔造大师当然发现了更多玄秘,对于这具新型战傀的体悟也更加深刻! 原来这身奇异材质的衣物竟是至关重要的一层媒介!身体主要肌群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会通过这身衣物传递出去,然后应该会在那层紧密贴合的内衬背部,转化成为一连串的数据信号! 这些数据信号必然是用雷系元力进行传输,所以才能远远超出宗师修者们“毫秒”级别的神经反应速度! 战傀后脑处那枚重重加固的黑色匣体必然是整具战傀的“中枢子阵”!内里或许早已存储了数千上万种数据模型,如此方能把人体活动匹配得如此精准! 而将这些活动完美显化的正是那层薄厚不一的片状“肌肉”!几缕黑白元力查探之下,他赫然发现那些致密的“肌丝”竟然每一根的表面都刻着阵法! 那些阵法完全相似又极其简单,只是控制每一根“肌丝”收缩或是舒张而已!但收缩与舒张的程度却由黑色匣体输出的不同信号所控制! 在无数根“肌丝”、数百片“肌肉”、以及与“肌肉”紧紧粘连的轴承关节联动之下,沉重的金属之躯才能如此轻若鸿羽! 而在双手、双足、双膝、双肘……以及体内元力时常外放的许多部位上,这具新型战傀内部更是早已镌刻出了元力传输之径! 尽管没有魔杖内部那些“传输放大”与“匹配滤波”回路,但却足够粗大!元力传输也便足够通畅!所有体系的修者想来很快就能适应! 而最让他暗自赞叹的,便是整具新型战傀的“密闭性”! 细细感知之后,他更加可以确认——“密闭性能”才是整具新型战傀的最优先原则! 每一处嵌体缝隙上面都有一整排头生倒角的金属榫卯,在镶嵌之后进一步旋转咬合,使得所有闭合之处更加紧密! 缝隙内部更是刻有一整排暂未启用的光明属性阵法,与面甲鼻下的通气孔处一模一样,想来真正面对妖魔之时,这些阵法便会闪耀起来,将能最大限度地为使用者们抵御魔气侵害! 有了这道设计,这种新型战傀才真正拥有了投诸实战的资本! 身为一名战廷军团的魔造师,对于如何抵御魔气,“出离”与“他”其实早有思路,但说实话,这些思路全部都在单件魔具的材质提升或是阵法改进方面,不知不觉之间却是偏离了“战斗”本身! 而新型战傀的设计者却是始终坚持这一点,然后才是形形种种基于魔造学的改进! “思路”在魔造学中固然十分重要,但在这里,在北方,更为重要的却是原则!是目的!更是亘古不应有变的抗魔立场! 并非所有思路都能毫无顾忌地付诸行动,冰冷的“出离”或许不会理解,但是“他”却必须警醒! 那位雪狼军团的“海绵大师”,确实厉害! 他环顾四周,只见紫荆军团的所有战友们都在争分夺秒地熟悉着战傀,就连紫荆陌都不例外,许多人早已去到更远之处尝试对战! 八支技师团队依然都在各自负责的战傀附近关注着,不时在晶板上记录一些数据,在整个军团大比期间,这些技师们将会全程跟随! 正当他也准备找块空地演练之时,肩头却被人拍了拍。 只见一具身形娇小的女式战傀探头探脑地凑到他的身边,操纵之人却是位男子,略显尖细的声音配上晶片背后一双萤豆大的眼睛,看上去很有一丝猥琐…… “嘿嘿,这具新型战傀还凑合吧?” “很不错!”他回答道: “密闭性能非常好!” “咦?这就被你看出来了?”这人立马得意起来,顾盼之间很是有些兴高采烈! “哈哈!不愧是琳大师!名不虚传!” “您认识我?” “当然了!罗斯角兵站的扛把子么!若不是你的那张合金配方,怕是整个北方冻土都凑不出这一百六十具新型战傀来!” “哦……” “不过说老实话,全部都用合金太浪费了!我们这里的钢材品质又很一般!你那个‘雷光炉’怎么还不定型?要不先给我这配上一台呗!” “呃……应该差不多了,这次大比之后吧……” “那咱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哈哈!” 这人得意地朝身边几位技师使了几个眼色,却又凑了上来,金属小手挠了挠下巴,眼巴巴地问道: “琳大师,还有什么问题没?尽管问!” “噢,请问中枢子阵里的数据库是多久才建好的?这么多种运动模式,又要因人而异,数据积累起来很耗时间吧?” “这个问题犀利啊!”这人直接叉起腰来,似乎有些气恼: “答完这个问题,我的老底儿岂不都掏空了?咱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呃……抱歉……” 这人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声笑道: “哈哈!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这人继续说道: “传统的数据库形式当然不行了!我哪有那种耐性!这具新型战傀有大半是建立在一种新型数据建模方式上!我管这种方式叫做‘神经网络’!” “神经网络?” “对!我发现智识再低的动物,大脑内部也有数以亿计的神经元!人脑内部就更多了!而每一个神经元都与上百个同类相连,这是一种极其庞大的分布式数据处理结构!我们的所有记忆全部存储在内都绰绰有余!我甚至怀疑我们的意识、我们的灵魂都是由这种结构生发出来!对了,之前伽罗城邦曾经获取过一样黑市上的恶心肉块!像是某种人造大脑!你听过没?” “嗯……” “你知道?那就好办了!我严重怀疑那是‘神经网络’算法的某种成熟应用!因为在这具战傀的‘神经网络’里,初始神经元的数目……也就是那些肌丝的数目仅仅只有十几万,互联结构仅仅设了十层,便已足够存储人体所有的运动模式!只要肌体数据的采集点位准确度不是歪的那么离谱,采集到的便统统都是有效数据!只要有人驱动这种战傀,就有源源不断的数据进入到‘神经网络’里,无需太长时间的‘训练’,‘神经网络’就能基本匹配几乎所有的基础动作!” 这人“嘿嘿”笑了几声,问道: “琳大师,你知道这种‘神经网络’算法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么?” “不知道……” “就是因人而异!或许初始之时这具战傀的许多动作与你本身还有偏差,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训练之后,这种偏差就会越发微小,与同一使用者的契合程度最终必将达到某个上限!” “你看!”这人指了指那些沉浸其中的参赛者们,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绕着他走了几步,得意道: “咱是不是比几分钟前更帅了?随便走两步都带风!” “嗯……” 这人还想继续,却有两位技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这人恼道: “什么?雷殛军团人员变动?!以为劳资很闲吗?!就那具战傀爱用不用!” 然而技师又嘀咕了几句,这人立马转怒为喜,随手与他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听这人一路嚷道: “原来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啊!你早说嘛!咱们这里别的没有,女式战傀绝对不缺!你!还有你!去我的阵法间一趟,把我的珍藏都搬过来!”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二 首战!柳三变! - 御魔史话 - 京余 淡淡的空间防御阵法微光取代了照明之术,便是初级职业者们也能看得分明,金属圆台之上万众瞩目! 现在已是军团大比的第三日,一百六十位战士,首轮就有八十场对战,况且并非生死搏杀,战况就更是胶着,所以每场战斗均已六十分钟为限,若是打满时限,胜负便由轮流担任裁判的各位神坛强者裁定,此时宗师级别对战已经全部结束,大师级别还剩最后两场。 对于这些顶尖实力的大师、宗师强者而言,这具新型战傀既然摆脱了纯以精神力量的操控方式,又有足够轻便的随动性能,那便是一件防御能力颇为出众的护身“战甲”,虽然重量很是可观,但也并非太大的问题,仅仅只在飞行之术或者某些提高身法速度的手段上面需要耗费更多元力而已。 在真正面对妖魔之时,飞行之术的使用频率其实并不算高,因为在那种规模的战场上,半空中的魔气更为浓重也更加凶险,所以这算不上什么缺陷,只是新型战傀设计时的考量之一。 不过已有不少位参赛战士提出了改进意见,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新型战傀同样也能成为附魔阵法的载体!拥有很大的改良空间!而这一百六十名参赛战士囊括了人间修者绝大多数的修炼与战斗形式,对于新型战傀而言也是非常全面的试用模板,所以这些意见早已被技师们逐一记录,如果新型战傀未来真能投入实战的话,想来这些意见也会逐一验证,可以为军资部的其它所有分部累积经验。 相比其他修者来说,武道家们似乎更加适合新型战傀,无论是“兵器流派”还是“苦修流派”,长于近身搏斗的他们更加如鱼得水。 而对魔法、唤灵和神启职业的法系修者而言,新型战傀带来的防御能力提升固然重要,但除了攻击力本就强横的火系、雷系魔法师,以及某些擅长精神术法,可以无视金属外壁的唤灵师外,习惯于远程战法的他们似乎颇有一些吃亏,这三天来,参赛数量本就稀少的神官职业已经全部落败,其他法系修者的整体胜率较之往届也不算正常。 但“公平”与否本就不是此次军团大比的初衷,也丝毫不能影响参赛者们的意志!除了某位二星魔造大师之外,他们个个都是老兵!个个都是真正的强者!既然新型战傀已被视之为“战甲”,那么如何“破甲”便是重中之重!也是强者本色的最好检验! 一声闷响传出,只见某具女式战傀狠狠砸在空间阵法上面,激得粼光震颤! 这具战傀原本就是黑色外漆,此时更是一片焦黑!金属外壳的不少地方都被烧灼出了孔洞,内里的魔造“肌肉”也有不少残损! 八种不同的战傀漆色代表八支战廷军团,而面甲额头从0到9的数字则是参赛号码,以大写小写分别代表宗师与大师,这位女性强者正是“黑山军团”的一位大师! 这具女式战傀受损最重的还是右腹之处,那处的战甲早已丧失了绝大部分机能,方才就已被这位女性强者主动丢弃,在面甲内部那道阵法控制下,其它任何部位都能完成这样的“卸甲”操作,不至于成为战斗时的负担,而“卸甲”后的缺口内部自然都有气囊充鼓,密闭性能不致下降太多,这些都是新型战傀的特殊设计。 她的对手是位黑暗属性魔法大师,这位女性强者原本占尽上风,对方无奈“卸甲”的部位比她更多,受到的直接攻击也要更多,黑暗魔法的特点大多都是熔灼和腐蚀,是不易迅速恢复的持续性伤害!虽然攻击速度很高不易完全躲避,但在战斗之时她已足够小心,也对自己的防御和承伤能力拥有足够的自信,“以伤换伤”本就是武道家对阵魔法师的惯常战法,而且在开战之后这么久的时间里,对方使用的各种黑暗魔法从未超出过她的防御上限! 但就在手中魔具又一次击碎魔法护盾,眼看就要取胜之时,对方的攻击却突然变化,某种极为诡异的黑暗魔法击中了她的右腹,竟然瞬间逆转了局面! 这位女性强者尚未完全丧失战力,但对方岂会放过这个蓄谋已久的良机,那位手持短杖的魔法师早已冲至面前,十数道诡异攻击再度轰入右腹! “黑暗魔法!暗纹疾走!” 十数道黑暗元力在她体内摧枯拉朽,瞬间竟像锁链一般,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 “大师修者首轮对战!第三十九场!胜者!紫荆军团!潭德姆安!” 随着这声沉喝,这场战斗也宣布结束,面容憨厚的黑暗魔法大师连忙上前,小心将对手搀扶下去,其实他也受伤不轻,若是再晚一会儿,很大概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对手的实力与他不相上下,他也已然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而潭德姆安却没在第一时间接受治疗,而是走到一具同为紫红色的战傀身边,憨笑道: “琳大师,你的对手比我强得多,你可千万别硬撑!” …… 金属圆台周边,掌声与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这场战斗的胜负其实就在一线之间,那位紫荆军团黑暗魔法大师最后释放的绝对是道自行创出的法术!几乎已经达到“元力实体化”的宗师级别!潭德姆安的战斗经验则更胜一筹,在已经出场的七十余位大师之中,潭德姆安的实力绝对可以跻身前十之列! 而在人群的最外围,数袭黑衣静静站在一座雪坡脚下,居中那位长官前两日皆未观战,今日却出现在这里。 远处的柔光映得这里有些幽暗,而那双清亮明眸更似头顶若隐若现的繁星,这位长官望着前方,轻声问道: “梅丽莎,你觉得胜负如何?” 双肩高耸的女性战士还没开口,不远处便有人道: “胜负?秋儿小姐是在说笑吧?照我看能撑个一分钟就算很不错了!” 黑衣军士们齐齐看去,只见一具娇小的女式战傀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位技师。 “海绵大师。”长官礼貌地点了点头,清秀的面容依旧沉静。 “海绵大师,您不是在工坊里主持新型战傀修理工作吗?我听说您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这三天里,新型战傀自然每场战斗都有损坏,即便军资部狼居胥分部早已经乾议长批准,搬空了好几支军团的稀有金属库存,又预先打造出了大量备件,却也只能勉强保证军团大比不至中断而已,损坏的部分自然需要迅速回炉重铸,许多深层次的检查和调校工作都需要海绵大师坐镇! 女式战傀习惯性地挠了挠下巴,晶片背后那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明显一翻,显得很是无奈。 “同行的比赛,咱好歹也要支持一下加个油啥的,礼貌嘛……” 女式战傀习惯性地就想往前凑,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妥,便“嘿嘿”笑了两声,那双萤豆大小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问道: “秋儿小姐呢?我还以为您已经离开兵站了。” “哦,这两天军务繁忙,今天才闲下来,所以就过来看看。” “哈哈,原来是这样,不过最后这场也没啥看头了,只求我那同行的战傀不要伤得太惨就好……” 长官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海绵大师却似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难道不是吗?” 女式战傀在手臂按键处飞速点了几点,一张晶幕便投影出来,只见两道身影分别显示在晶幕两侧,左边一道身形潇洒,浅笑间显得卓尔不群,而右面那道则是满头白发,头顶那只雪白帽子几乎遮住了眉眼! 十数排文字数据分别列在两道身影旁边,显然是左侧身影更加详尽,海绵大师指着晶幕道: “喏,对手可是柳家的继承人!柳家号称‘诗风擢世、剑意随文’!这个柳三变更是登堂入室剑意有成!不然哪敢自称‘三变’!这可是皇朝时代那位柳氏先祖的传世文名!我那同行运气也是太差!遇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个柳三变!虽说这位同行的魔造水准连我都很佩服,但怎么说也只是二星大师啊!居然来参加军团大比,这不是找虐么!” “找虐么……”长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投向圆台,轻声道: “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 在己方同袍们的加油鼓励下,年轻的二星魔造大师穿过空间阵法登上圆台,在他身后,就连紫荆陌的心中都盘算起待会儿该怎样安慰才更合适,接下来的晚餐又该如何搭配才好…… 毕竟,这是一场实力极不对等的战斗! 哪怕他的“灵媒魔法”、“自激附魔”已经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但在己方同袍们眼中,仅有二星的晶力便是极难弥补的硬伤!况且对手又是如斯强大! “由招入势、由势入意”!掌握了剑意的七星武道大师要比初步掌握“元力实体化”的修者更加接近宗师关卡!八支军团过百万战廷将士,这些顶尖强者的实力水准大家早就心中有数!所以潭德姆安营长才有那些言语! 而对现场的其他人,乃至北方冻土上所有正在“灵枢海蜃”观战的将士们来说,“魔造师”这个职业其实早已和“魔具”、“阵法”、以及“工坊”、“技师”等等词汇密不可分!至少在顶尖强者阶层中,“魔造师”几乎已经绝迹! 战士们倒不至于怀疑其中有什么“黑幕”,不过绝大部分都以为这位“琳大师”是军资总部派来收集新型战傀实战数据的测试人员!但自身实力也太低了些! 胜负?怎么可能会有悬念! 金属圆台之上,年轻魔造大师的对手同样如此认为! 柳三变早已步入圆台,立于赛场中央,一柄青光流转的长剑反手握着,剑尖笔直收于肩头。 即便身外战傀极为相似,却也无法掩盖每一位顶尖强者的独特气质!柳三变的另只手臂简简单单负在腰后,整个人便像史诗之中飒踏如星的剑客一般! 刚正! 谦逊! 而且潇洒! 等到他在待战距离站定身体,这位剑客的面甲便已左右裂开,露出一张俊逸不凡的面孔,此时友好地微微一笑,显得更加风采照人! 只听柳三变和声问道: “琳大师,请问我需要配合什么吗?” 他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双手在身前靠得极近,那串古法琉璃手链早已戴在战傀之外,对于“卷轴流派”的魔造师来说,这是最方便取用卷轴的姿势。 那顶“白帽子”早已蹲在某颗琉璃之内,身边是分门别类的各类卷轴,随时准备叼啄出去,他与小家伙心意相通,取用卷轴的速度便可快上一分。 流元视界早已全开,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唯有通体青色,凝翠犹如一方碧玉的对手!即便台下不远之处还有无数道宗师甚至神坛的强烈光芒,极为刺眼! 柳三变的目光深处毫无波动,显然拥有无比强大的自信,面色也依旧如常,翩翩风度同样也如青玉一般印在骨里! “这样吧。”柳三变洒然说道: “我让你三攻,之后我也会出三剑,你若能够全部接下,那便算我输了。 “琳大师,请!” 他丝毫没有迟疑,心头也无半分杂念,在这等级别的强者面前,“出离”的冷静当然是最基本的“战斗准备”!流元视界也在多日以来的磨合中早已能够共享!对于如何战斗,“他”与“出离”更是从未停止过模拟与运算! 点点冰霜在他身周扩散,蓦然化作一根根尖利冰锥!锥身颀长光滑,尖端却是皆有棱刃!犹如厉箭之阵!直指前方! ——中级水系阵法!“玄冰锥”! 头顶雪意倏然大起,却无半片落在脚下!而那厉箭阵势乍然分裂开来,浓密到难以数尽! ——中级水系阵法!“暴雪强袭”! 忽有一股强风灌注其中,却是分化成为不知多少道小型风环!如同戒扣一般锁在每根冰锥尾端! ——中级风系阵法!“音波烈障”! 体内元力微微一动,这座厉箭大阵便齐齐攒射而去,每一根玄冰锥箭尾端竟都暴起一团薄伞状的雾水!竟是根根都已超越音速!隆声轰鸣! 不知多少观战之人心生震惊!这三道高级阵法的组合威力已远远超出普通级别!寻常的大师修者除了全力躲避之外根本无法硬接! 潭德姆安营长心头忽动,除了箭身以极为坚硬的玄冰替代之外,这样攻击极像是“罗睺十字狙”所配的“无影箭”!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每根冰锥之中必然还有玄机! 组成这招的不是三道!应是整整四道高级阵法! 果然!当每一根玄冰锥箭受触之后,内里的“炎爆术”便轰然爆炸!金属圆台中央,一时间只能见到熊熊炽火!烈烈焰光! 哪怕宗师级别的强悍魔躯也难以抵挡冰火合击之威!这也是“出离”与“他”最先确定的一项战法! 但是对手并非智识低劣的妖魔!流元视界之中,那柄长剑早已幻作一片青朦之影,火舌散尽,金属圆台上一地焦黑,那位剑客竟是毫发无伤! 青色剑身重新归于肩头,柳三变的眼中明显已有欣赏,抬掌虚虚一迎,口中赞道: “四阵归一!好招法!” 他静静望着对方,流元视界中成排数据如雨倾落,对手方才的平均出剑已超两倍音速!自身内力也极为凝练!仅仅凭借剑尖内力微微一拨便偏转了冰锥方向! 而对方的感应则更是锋锐!应当早已识破了他隐藏在“暴雪强袭”中的“炎爆术”,也早已清楚“炎爆术”启动所需的短暂时延! 他的身周骤然现出数层中级护盾,厚重得几乎难以看清他的动作,头顶上空却有乌云扑卷,竟是瞬间压满整座金属圆台!顷刻之间,无数点水滴暴烈浇下! ——中级水系阵法!“淫雨迷城”! 云团倏然一变,颜色竟是更加黑重,竟见无数根粗壮雷鞭在云中吞吐不尽!这些雷鞭轰然落下,遽然间竟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型电网!每一滴雨珠!每一根雨线!皆是这张巨大电网的肆虐之地! ——中级雷系阵法!“怒雷狂击”! 水能通雷!在魔造学上,水系与雷系阵法的组合同样也是惯常搭配!对手的剑速固然强横,但也总有上限!如此规模的覆盖攻击早已不是单靠剑速所能抵挡!更何况他同时操控的阵法数量何止方才的数倍!他的每一道阵法又全部都是双重叠加! 这场雷暴越发激烈!需要贯注的精神强度也越发非人!便以他的精神控力也已感到阵阵疲惫!却还未到上限! 但在雷暴整整肆虐了十分钟之后!却是他主动止歇了阵法,因为他的对手身上,似乎同样下起了雨! 在柳三变的周身,一层绵绵袅袅的雨雾拒绝了他的暴雨!也同样拒绝了雷光电网!虽然对手的神色早已变得凝重!维持那层奇怪雨雾看来也并不轻松!但在这早已超出寻常阵法范畴的十分钟里,他已无数次提高雷电暴雨的攻击强度!可是那层雨雾却也无数次随之擢升!毫无半分疏漏! 黑白元力的消耗虽然不算剧烈,但也早已令他眉头紧锁!以他这点晶力储量,再继续下去无非还是落败罢了! 台下静了数息,掌声旋即震天响起!这招阵法组合尽管只有两道,但叠加数量却已让所有观者震撼莫名! 二十道?!三十道?! 哪怕只有十道阵法,也早已超出顶尖魔造大师的操控能力!超出所有人的认知! 金属圆台之上,柳三变的面色微露苍白,手中长剑横握前胸,郑重道: “琳大师!先前轻慢了你,我很抱歉! “请继续!” 所有人都不再认为这是谦辞,但所有人其实都在怀疑,那位“琳大师”接下来是否还有手段! 对于一位“卷轴流派”魔造师来说,方才那场雷暴攻击已然足够强悍,也足以对七星大师修者构成威胁!虽然操控阵法的数量很是惊人,但在单个点位的攻击强度上依然有着难以逾越的欠缺!因为阵法卷轴中的元力质量毕竟不及自身修炼出的活性元力!而对手毕竟不是寻常修者! 圆台上的他更加清楚这点! 若非对方谦让,这两道耗时虽短,但毕竟需要铺垫时间的组合阵法根本没有机会施放出来! 但对这次意义非凡的军团大比,他的准备当然不止于此! 护盾散去,青光即来! 只见五道中级风系阵法——“惊鸿术”没入前胸!竟堆叠在同一个部位! 然后竟是后背!左右肩膀!大臂!小臂!大腿!小腿!手掌!脚掌! 就连至为脆弱的头部都未放过! “惊鸿术”是“轻灵术”的进阶阵法,原本是以风系魔力包裹全身以起加速之效,却被他强行约束在身躯各处! 整整八十五道“惊鸿术”!他的施放速度虽然飞快,但所有观者都不会数错! 然后,他竟撑掌拧拳,腰身虚卧,含胸收腹,脊柱如抻!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都是“基础拳法”当中,标标准准的“虎举”姿势! 他竟是准备近战! 霍然之间,连串音爆之声震彻圆台!只见朵朵伞状薄雾竟像烟花一般四处绽放!在普通修者的眼中,他的身躯早已化为残影! 整整八十五道加速术法,这才换得堪比对方已知剑速的行动加成!他的身体素质虽已大幅增强,但毕竟只是二星大师水平!若非体外这层战傀保护,如此高速之下,只怕连双眼都难以睁开! 若非他有流元,又与“出离”这等非人映像共用身体,他的攻击也不可能有任何章法! 但在顶尖强者们的眼中,这位“琳大师”眼下虽然速度惊人,身体却像醉酒一般极不协调! 似乎“琳大师”无法适应这等顶尖大师级别的身法速度,只是一昧地在堆叠阵法罢了!这不禁令强者们有些疑惑! 但这疑惑马上便告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凝重的目光! 在顶尖强者们的感应中,这位“琳大师”的身体似乎迅速分化成了两具!却已不见人形!取而代之的,竟是“基础拳法”中的“虎”、“鹿”、“猿”、“熊”、“鸟”等等诸般化影! 而“琳大师”的身体重心竟似不存在般!在种种看似拙劣的拳脚当中,竟能挥舞出极为刁钻诡异的攻势! 能让意志无比坚定的顶尖强者们心生感应,这套基础拳法已然达到“拳势”境界!但若仅此而已倒还正常,真正令人侧目的却是这等割裂而又合一的怪异战法! 这等战法名为“左右互搏”!又可称为“分形化影”! 在漫长无比的武道历史上,能够掌握此等战法的前辈无一不是攻略惊人!极难抵挡! 更何况这位“琳大师”的双掌之中竟还暗藏强阵! 那些细如丝线的水系元力构物竟是锋利如刀!连金属圆台都被切出道道沟壑!就连贯注青色内力的长剑初始时都被荡了开去!险些击中柳三变的肩膀! 如果方才得手的话,便以七星武道大师的躯体强度外加战傀护身,恐怕都要刺个对穿! 这是“出离”给出的种种战法之一!施展出来其实毫无难度! 只需控制自己那半躯体,在急速之中专心进攻便是! “惊鸿术”的约束、“湍流刀”的施放全部都可交于“出离”! 但他十分清楚!这项战法的核心思想依旧还是“出其不意”! 因为高阶大师修者都有飞行之能!随时都能避其锋芒!初攻之际未能取得战果,便已很难胜了! 在初始几招惊险过后,对手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尽管剑剑都在防守,却似一张无比坚韧的剑网!细密如织!绵里藏针! 而他这副二星大师躯体还是太弱了些,便能坚持数百上千秒钟之久,也总要缓上一缓! 倏忽间只见一道人影纵身跃起,所有拳脚便尽落空处!数十米外,柳三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张俊逸面孔上这才复见几分血色! 这位剑客果如皇朝时代那些豪侠君子!仗剑直行!三攻之间毫无半剑反击! 如今三攻已过,他又该如何应对?! 那柄青光长剑忽然矗立眉心,双指骈并,横贴剑锋之上! 这是远自皇朝时代流传下来的“剑礼”!代表的是极为庄肃的尊敬! 柳三变沉声说道: “琳大师!我柳家以诗书立世,求剑意随文!诗意!即是剑意! “先祖诗采风流!传世名文不计其数!其中至为高绝者,唯有三首奇章!化为剑法,便是‘绝剑三变’!” 青色剑身舒缓扬起,翩然再无踪影! 只见一幕浩荡汪洋雄浑立现!层波怒卷!惊涛击岸!有如重峦叠嶂! “怒涛卷霜雪…… “天堑无涯! “一变!望海潮!” 无数波涛汹涌而来,便在全力启放的流元视界之中,也无法看到半分剑影! 铺天盖地的青苍之间,哪里还有余暇辨认什么“元力脉络”!紫黑色的无数方框早已充斥双眼! 或许那些怒涛本身就是“脉络”!但谁又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江海?! 一时间,“他”只觉心为之撼!神为之夺!自己就像海心漩涡中一块不自量力的砂岩!在激流直贯间千疮百孔!些许抵抗尽是蚍蜉撼树! 一丝漠然之意冷冷传来,“他”才蓦然醒转!方才“他”竟迷失在这怒涛海潮之中,毫无反抗之力! 原来这便是“剑意”!竟然恐怖如斯! “他”无比庆幸还有“出离”存在!这具映像似乎没有受到“剑意”影响,整副身躯也早已由“出离”接管! 但即便是“出离”也明显不堪重荷!早臻极限的运算速度根本无法涵盖海量数据!但眼下又岂止这点危机!在惊涛骇浪之间,便以“湍流刀”的锋锐也难以击碎多少波浪!八十五道“惊鸿术”早被“出离”用到了极致!但也只能让无法躲避的波涛尽量轰在某些部位上去,数息之后就需立刻“卸甲”! 这具战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残破下去!若非这层保护,仅靠匆忙施放的几层阵法护盾与区区二星级别躯体强度,根本就撑不到海潮过境! 破碎的金属甲片犹如烂泥扭曲在地!“出离”机械一般迅速加诸防御阵法,只听对面之人曼声吟道: “寒蝉凄切…… “望长亭晚…… “骤雨初歇…… “多情自古…… “伤离别! “二变!雨霖铃!”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身边似乎多了一道十里长亭! 亭内凄凉如寂!亭外烟波甚冷! 朦朦雨雾悄然入怀!顷刻间仿佛泪水迷蒙中那层暮霭!散在满心满眼之中,却像整座天地那般沉重! 这层雨雾方才拒绝了雷暴,此时尽数张开,便是天地之间至为伤怀之物! 悲意如霖!离人不再! 凄凄惨惨切切! “他”依然是被冷漠之意无情惊醒,却像再度回到那个风雪呜咽的冰坳里去!面前一排冰碑! 至亲之人早已凋零!冰花还有何用?! 顽抗还有何用?! 这雨雾一如无孔不入的黯霾!“他”无能抵抗!心里尽是凄冷! 唯有“出离”还在继续战斗! 雨雾及身之处不见任何伤痕,躯体却像冻结一般迟滞!裸露之处早已片片青紫! “惊鸿术”有如枯叶一般被道道消去!顷刻间又被一一补足!这具残破不堪的战傀仿佛真真正正的魔造械物!冷漠之意无比汹涌! 这场对战的裁决者正是黑龙神坛!她早已离座而起,随时准备出手援救! 那处雪坡脚下,数袭黑衣犹如标枪一般肃然默立!“海绵大师”早已挤到金属圆台近前,喊得声嘶力竭! 所有观者都不清楚这位二星魔造大师为何还在坚持! 为何还能坚持! 这场对战之激烈全然碾压了先前所有!但是胜负却依旧无人怀疑! 因为那位柳家剑客还有一剑! “黄金榜上……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 “自是白衣卿相! “三变!鹤冲天!” 宏声漫荡!四野皆静! 那柄长剑忽然出现,只见无边青意聚于剑身,蓦然化为一双遮天蔽日的青葱翅羽,一点殷红落于顶端,只见一头鲲鹏也似的青鹤冲天而起! 转瞬将至! 如此庞然浩意已然无需再侵人心神!仅仅望之视之就足以令人心神尽丧! 在这等庞然浩意面前,“他”只觉自己就与所有凡物同样,皆如微尘一般渺小! 手链之中其实还有几件魔具,那些都是“他”与“出离”苦思冥想才终于收获的战斗底牌,却也根本无法匹敌! 面对如此青鹤,就连“出离”似乎都不再有任何对抗意愿! 然而就在此刻!黑白旋卷之中,那道灰流骤然沸腾开来!似是一条无声怒啸的苍龙! 开战至今,即便“他”与“出离”再是节省,黑白元力也已消耗近半! 可那剩余十数万黑白元力居然疯狂上涌!疯狂地奔向双眼!激荡着整座流元视界! 不愿妥协!不肯低头!倔强地教人心疼! 流元视界的某个角落当中!那部“实验记录”倏然掀至某页,内里的数据早已停止滑落,似乎早已计算出了结果! 恍惚中,“出离”仿佛是在征询!然而“他”却看不清楚分毫! 但“他”知道——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那道灰流哪里会有半分犹豫! 就在这个瞬间!周天回转!星斗泠然! 黑白旋卷骤然加速!无数道黑白元力暴射而出!尽数没入无数颗肉眼难辨的孔洞当中! 涓滴未剩! 在所有观者眼中,这位“琳大师”双臂虚抱!十指相扣犹如宝瓶!自他身前举至头顶!轰然砸下! 无比冰冷的声音漠然响起! “周天星斗拳印! “——虚宿!” 只见一抹灰光直直射出!枯寂之意何止朔风袤雪!简直就是脚下这片冻土冰原! 那点殷红仅仅支持了片刻,竟被齐根崩断! 然后竟是一连串无声爆裂!直到整座庞然巨鹤凄惨落地,惊天震响才传至所有观者耳里! 流元视野之中,那抹灰光已无任何黑白之色,但却依旧拥有形体!就像一抹虚无印痕一般,瞬间没入柳三变的身上! 那位七星顶尖剑客蓦然怔在原地!双目之中竟失去了神采! 而这具伤痕累累的战傀瞬间腾身扑去!一式标准的“绞索跪压”便将对手掀翻!数根锋利水线刺破面甲,直直插在脖颈侧方,相距毫厘! 一丝漠然思绪此时冷冷传来,“他”这才明白—— 对于“周天星斗拳印”,早在那座山庄密室之中,“出离”便已开始了运算!也早已得出了结论! 一剑“望海潮”,二剑“雨霖铃”,更是再好不过的印证! 仇恨是“意”!暴怒是“意”!就连古老诗文都能引人入“意”! 那么冰冷!机械!漠然!无情! 同样是“意”! 周天星斗之中,“虚宿”主秋,蕴意肃杀,对于“出离”这等非人映像而言,只需维持本性便能施放这道拳印! 只是需要大量黑白元力作为载体! 然而这道唯有“出离”能够使用的拳印却是一早便被封存!“他”毫不知情! 在黑白元力的任何使用上,“出离”更是比“他”还要吝啬! 可在那道灰流面前,“出离”却要比“他”更不懂得如何拒绝! 不过这样举动出在“出离”这等非人存在身上,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或许依旧还是一场顺理成章的实验……一组水到渠成的数据…… 于“他”而言,这是一种初时愤怒,而后略感欣然,内心深处却更加戒惧的复杂情绪…… …… “大师修者首轮对战!第四十场!胜者!紫荆军团!琳!” 黑龙神坛死死压住心头震撼,她早已清楚这位“少主殿下”极为不凡!却也根本料想不到他能获胜! 古往今来,能够施展出“拳意”的二星大师修者简直凤毛麟角!竟还是位魔造师! 柳三变的心神失守只有短暂片刻,清醒之后便洒然认输,然而那位“琳大师”仍旧没有离开圆台,只是在“海绵大师”的赞叹与催促下卸掉了战傀,明日便是第二轮对战了,“海绵大师”还要连夜修缮。 没有人知道,正有丝丝灰意缓慢回归,但只要还有一分在外,等待便有十分意义! 那顶雪白帽子钻出了手链,静静攀于额上,便与满头雪色长发融为一体。 于是整座北方冻土几乎全都清楚了他的样子! …… 在五十公里外的板门堡兵站里,一队黑衣甲士早已分别跨上雪车,飞驰远去! 他们已在这里耽搁三天了,需要继续执行巡弋任务! 而队尾两位甲士却依然转头望向身后! 一位身躯雄壮如山,袖兜里却插着一支魔杖! 另一位则要矮上许多,跟在队伍末尾,身旁竟有三位女性英灵振翼相随! 巡行期间不得闲聊,风雪疾驰之中也不便交谈! 不过两位甲士早已在“灵枢海蜃”下方喊叫了很久!此刻心里依旧激动! ——他原来真的来了北方!队长他们原来真的没有认错! …… 在长风军团的某座兵站里,一对年轻姐弟并肩躺在雪坡上面,手里两块面包早已无心再啃! 两人的面容很是相似,他们早已通过了预备考核,只是都还没有正式兵牌,尚未晋阶大师的他们除了日常训练之外,平日里只有一些杂务。 不过晋阶大师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姐姐很快就能达到万晶,弟弟更是已有些许突破的迹象! 他们方才便结束了工作,却在这里怔怔望了很久,连晚饭都错过了。 “姐,那家伙头发都白了……” “嗯……我看到了……” “……不去见见他么?咱们跟湘湘队长一块儿去呗,狼居胥兵站也不太远……” “湘湘姐在游骑营啊!她正在出任务呢……” “要不……咱们去求营长帮帮忙?” “营长不会批的!兰陵,我们去训练吧!” “嗯!” ……虽然不知道那时候你为何那样做……也不知道这一年多来你都经历了什么……但只要我们都在这里……总有机会相见的…… ……嗯……那些话……还是让湘湘姐去问吧…… ……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三 各自痴 - 御魔史话 - 京余 “我来了,什么事?” 洞开的门扉里,在被呼唤了许久之后,一道身影终于出现,大半隐于幽暗之中,无法看到半分面目,望着一门之隔的三株参天巨树与那幽蓝色的偌大空间,漠然开口。 直到此时此刻,才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在共同拥有的这副躯体之中,也唯有在这座书室里,黑白之间的灰意才无法触及…… 树下盘坐的“他”无心体会初次“见面”的奇异感觉,紧攥的双拳捶在地上,绷紧的腰身就像一张快要折断的弓! “出离!为什么要用周天星斗?!” “那是唯一的手段,即便使用那件魔具也抵挡不住柳三变的最后一剑,我别无选择。” 幽暗里的声音平静如常。 “不!我们明明可以放弃!”“他”怒声吼道: “十几万晶力!最后回归的不足千分之一!这么大的代价!你的心难道不会痛吗?!” “心痛?我不懂这种情绪,在必要的时候,必要的付出才有足够高的概率得到预先设想的结果,而且我们胜了,不是么?” “明明是你!是你把那道拳印拿给她看!就是你主导了这一切!” “确实。”幽暗里的声音平淡得令人发指! “但我不明白你想说些什么,她是我们能够继续存在的唯一要素,她至关重要,所以在我的逻辑里,包括我在内,她的意志才是所有参量中的第一优先级。” 树下的“他”闻言颓然低头,脸上似哭似笑…… “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位女孩子……你我清楚得很!可是……这般代价换来的胜利……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 幽暗里的声音打断了“他”,似乎饶有兴趣…… “现有数据告诉我,现在的你处在某种即将失控的边缘,更像是一团杂乱无章的情绪混沌体,我依然认为,冗余存在的绝大多数情绪都是影响计算结果的毒药,没有必要存在,但我不否认在某些时候,你要比我更快发现问题的关键,与那位海绵大师所说的‘神经网络’似乎有着同样奇妙的混沌思维,极有研究前景,嗯,现在的你也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门扉里的身影迈前几步,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一双脚尖却与门扉齐平,丝毫没有跨过界限。 “所以我想问问你,取得三场胜利,获得军团大比前十头衔,然后加入战营,拥有更大概率与妖魔战斗,这不是你渴望已久的事情么?我或许也能继续进行黑白旋卷的计算。 “只要能够达成这些预设结果,到时无论你要赎罪也好,早日死掉也好,与这区区一道拳印相比,难道不是前者更加具有你所谓的‘意义’么?” “他”的身体不由得抖颤起来! “不!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它……它们不应该有轻重之分……” “就算没有轻重之分,在今天的战斗中却有非此即彼的冲突之别,如果当时真的放弃了,岂不是什么意义都不会有?如果现在我们败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能得到,难道你反而会感到欣慰?觉得庆幸是么?” “不……当然不是……” “你的真名不应当是‘清明’,应该唤作‘混沌’才对。” 门扉上的那具映像漠然说道: “这也犹豫,那也顾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岂不是半点可能的有效数据都得不到?半个新的运算参量都无法获取?在罗斯角兵站里一年多了,关于黑白旋卷元轮的计算早已陷入停滞,她的魂魄消耗速率还在与日俱增,现在终于有个改变现状的机会,你告诉我,为何不能全力一搏?” “……” “你的状态更混乱了,用你的话说,或许这就是‘迷惘’?前几日在乾议长面前,我能感觉到你也是这般状态,连最基本的认知都维持不了,我无法运算你的状态,也无法理解你的思想,我建议你现在就告诉她,明天的比赛由我主导。” “……你还会使用拳印,是么?” “对手的基本信息你也看过了,虽然综合实力不比柳三变棘手,却也极其强大,我的‘虚宿’毕竟不是攻击力最强的拳印,我建议你告诉她,必要之时,‘暴虐’也需出手。” 门扉后的幽暗深处,此时似乎传来低沉晦涩的“咕嘟”之声,仿佛沸腾不休的黑金熔流在阴声笑起! “出离……” 树下的“他”缓缓直起身来,望向那扇门扉轻声道: “……我们真的是……半点默契都不可能有啊……” “默契?你是说自激附魔时的思维共振么?” “不……” “不是的话,那‘默契’是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是绝对不会如你所愿的!明天的比赛,依旧还是我来战斗!” “你的状态这么快就稳定了,真是有趣,不过你似乎忘记了今天你在剑意冲击下的孱弱无力,而我们的底牌也已翻开了很多,就算‘贪狼’、‘七杀’、‘破军’拳印,面对明天的对手也有很大概率无法一击制敌,连我都没有把握言胜,但是,既然第一场胜了,后面两场自然就要继续赢下去,否则依旧毫无意义,你确定自己不是被某一种或是几种冗余情绪所掌控?确定要这样做?” “出离,方才你说的很对……” “他”的身躯微微弓着,一只手掌扶上了树干,似乎“他”的肩头仍有千钧山岳,却像是终于抚掉了貌似微不足道的一根草木! “一年多了,我一直都很迷茫!我还有许多东西想不明白! “我畏首畏尾!更是因为我有数之不尽的恐惧! “可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若要在这无尽恐惧当中分个大小轻重,现在的我清楚得很! “我们失去的已经足够多了!可唯有她!唯有这个痴情!犟倔!又无比珍贵的女孩子!我绝不容许任何事情!任何人!任何一具如你这般的非人映像! “擅自决定她的失去!” 门扉之处沉默了片刻,有声音道: “我知道了。” “出离,战斗时我需要你的配合!” “当然,取胜才是预设结果。” 门扉里的声音渐行渐远,依旧漠然回道: “希望不会和今天这样,在对手最后一击之前,就已毫无意义地浪费掉半数晶力。” ……………… 在银色月晖暗淡浮现的极夜,北方冻土的战士们望向夜空,偶尔便会看到一座雄伟之物凌月而过,在距离地面上万米的高空,沿着后勤纬线循环往返! 十数道极其规整的硕大圆盘大部分环在脚下,又各有一小半探身在外,月光透入其中,远远望去便像明暗相间的巨型花蓇,煞是清艳! 时常便有许多椭圆形的魔造空艇拖着淡淡的阵法纹光,从北方冻土的各座兵站里扶摇直上,很快就化为细小星点消失在花蓇之内,自然也有许多星点如萤火虫一般飞舞而出,投向后方兵站或是前线战场! 花蓇之上依稀能见密密麻麻的笔直尖针,那些却是一座座自成阵列的光明塔!大战起时,这些光明塔将能凝聚成为威力极大的宏光巨炮,轰碎无数汹涌魔潮!在如今这段诡异的平静时期,花蓇上的光明塔林则以一刻钟为间,释放出淡不可觉然而方圆万米的净化光晕,汇入极光之中久久不散! 这座花蓇伟物与魔造之学几乎同等年岁!三千年来,里里外外早已经历过无数轮次的升级改造,从最古老的双翼浮船到数十侧翼的巡行飞艇,再到旋翼升降的航空舰巢,终于壮大成为如今这座可以自由翱翔的雄伟之城,在上万米的空中居高临下!在防御阵地的最前端虎视鹰顾! 一位位神坛强者自这里扑向极北魔障,无数队年轻精英从这里驰援苍茫战场,无数名智慧卓绝的人族英才们云集于此,借助这座人间界域最为先进的魔造终端,以及同样宏壮的”灵枢海蜃”之力,在情报、战术、后勤等等这些无声战场竭力战斗! 这座雄城所在,便是三千年来北方战场之上从未陨落的指挥中枢! 便是战廷总部! 此时,就在雄城侧腹的某座停泊舱位里,在一条提前预热准备开拔的魔造空艇身旁,袅袅烟雾和着缕缕醉人心脾的幽香早已染遍了整间舱室,这位性感至极的女子倚着栏杆,叼着烟杆,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 金属舱门终于开了,一队黑衣甲士鱼贯而入,“暗”字臂章猩红如血! 细细看去,除了头前几位黑衣宗师隶属同一小队之外,身后数人皆是由其它小队里临时征调过来,实力也是参差不齐。 自乾议长上任以来,这支黑衣武装便日益壮大,可时至今日依旧不过万人规模,大战一起,所有黑衣甲士们便全部来到北方,接管了整座战廷总部的防卫事务。 然而黑衣甲士们的使命又岂止防卫而已!任何一处战场需要迅速增援,任何一处疑点需要监督巡查,任何一份物资需要紧急调配,无论前线还是后方,到处都能看到猩红臂章穿梭来去! 哪怕整支黑衣武装的平均实力还要高于任何一支“游骑营”,哪怕黑衣甲士们的平均年龄较之平均实力还要小上许多,几乎个个都是天才胚子,却也难以承受如此繁巨的任务强度,必须轮换休息! 说是休息,实则仍要兼职防卫,整座战廷总部的防卫力量其实空虚得很,高峰之时也不过将近千人,从总部守卫里临时抽调也早便成了黑衣队长们执行任务的常态。 只是这队黑衣甲士的臂章最高不过“丙”字番头,却有一位异常年轻的黑衣女孩跟在队尾末尾,臂章上赫然竟有“甲亥”二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旧历中的十大“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十二“地支”,本来均为历法计量之用,但在黑衣武装内部,却是综合了战力、等级、天赋、贡献等等因素的森严排名,毫无半点水分! 尽管这位黑衣女孩只是三星武道宗师,尽管只是“甲亥九十九号”,却已是在场所有黑衣同袍们很难追赶的高度! 黑衣女孩沉着头亦步亦趋,满头碎发微微散着浴后清香,粗糙无比的“刀工”却非常凌乱,显然已有许久未曾在乎形象。 清丽脱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沉浸在独属她自己的世界里,却已足够拒绝很多异性的无谓打扰,直到被那烟杆拦住去路这才恍然抬头,随即绽出一丝与面前性感不遑多让的别致惊艳。 黑衣女孩第一时间跑去队长面前报告一声,得到许可之后方才快步回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气,只是唇角笑意尚未来得及消散,却已让好几位年轻甲士们心神俱荡,即便队长低声呵斥也忍不住偷眼望去。 这些年轻甲士们也都不是新人了,他们知道在如今的战廷总部里,那根烟杆主人的魔造实力与一身魅力同样惹人瞩目!但是他们却并不清楚这位主动申请此次任务的“甲亥九十九号”是何来头,不过他们却能经常听到有关这位黑衣女孩的传闻,知晓她“战斗狂人”的响亮名头。 只是这抹乍然绽放的笑意,不知又会撩动午夜梦中多少痴迷…… “西娅姐……”黑衣女孩唤了一声,便又安静下来。 细长的烟杆在指间团团划出道道圈弧,烟雾氤氲,娇嫩的眉峰微微上挑,显然有些愠意,也不知是否因为她等待了太久,然而半晌过后,她也只能无奈地叹上口气。 “千羽,你不是刚回总部没多久吗?” “嗯。” “述职!洗漱!补给!这还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要出去!我若不在这里堵着,怕是又得十天半月见不到你!” 黑衣女孩低头笑了笑,低声问道: “西娅姐,有什么事吗?” 烟杆停止了旋转,没入柔唇皓齿之间,几许烟雾纷乱吐出,只听她轻轻问道: “千羽,军团大比你知道么?” “知道。” “他也在,你看到了么?” “嗯。” 烟杆倏地被她紧紧攥起! “既然看到了,你就不想去见他一面?” 沉默,舱室中一时间唯有魔造空艇低沉之音!黑衣女孩的眼眸深处刹那间多了很多东西,却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鹤千羽!”一只手掌忍不住高高扬起,终于还是放了下来,她冷冷道: “他不是你的未婚夫么?!他不是从蛟蛇口中救过你的命么?!他的手上不是依旧戴着你们鹤家的定情信物么?!在学院那么多人面前,你不是早就宣称倾心于他的么?! “他好不容易才扛过三年之约!好不容易才能继续活着!他来到北方已经一年有余!可你都在做什么?! “你告诉我!你为他做过什么?!” 黑衣女孩依旧沉默,她依旧微沉着头,只是藏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发颤,几根手指紧紧捏在一处,苍白得如纸一般! 她气极而笑: “鹤千羽!今天你不给我解释清楚,休想从这里出去!” 其余所有黑衣早已登上空艇,却连那位面容威严的中年队长都在门边悄悄张望,她的身上骤然元力狂涌,数十根密密麻麻的炮口蓦然伸长,将将就要怼在那位队长脸上,数十道隐而未发的魔法气息森寒无比! “看什么看!没见过逼婚啊?!把舱门给老娘关上!” 黑衣女孩显然并不擅长这种局面,她毕竟只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除了那段短暂而又铭心刻骨的学院时光,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修炼里度过,来到北方之后也在极少停歇的历练与战斗,所以一身实力才会进步如此飞速! 尽管一张俏脸之上越发不见血色,战火与风雪磨砺出的精悍酷烈却在自发抬升,与面前的强大气场分庭抗礼! 然而迎面而来的话语却是句句如刀!刺在心口鲜血淋漓! “他的头发全都白了!白得像雪一样!你看到了么?” “为了研究一块几乎已是神坛级别的天外陨石,他竟不顾危险不眠不休了一百七十多个小时!你知道么?” “他的魔造水平进步极快!在罗斯角兵站里早就无人能及!可是他却一心要去战营!” “紫荆芊芊军团长已经拒绝了他很多次!因为他的眼睛直到现在都还像条死鱼!” “上次我去看他的时候,同枝契里竟然有三个人!三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他!又都不是他!你听见了么?!” “还是说……”她厉声问道: “你也觉得他十恶不赦?!你也要和他划清界限?!” “不!不是的!!!”黑衣女孩猛然叫道!冲天而起的气势汹涌而出,在金属舱壁间狠狠激荡!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黑衣女孩重复着这句话,她的眼中莹光泛滥!可是她的脸上却越发显得无奈!唇角之间越发渗出苦涩! “我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资格去到他的面前……” “西娅姐……我……我比不上她……” 浓重的烟气再度升腾起来,依旧如此刻的心绪一般潦乱!性感至极的这位女子却也沉默下去,良久,烟雾间才轻轻传来一声叹息…… “是啊……她死了……谁都比不过她……” 她与黑衣女孩谁都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却像”她”是一道迎面压来的墙! 她低下头,苦笑道: “千羽……其实我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看到他那副不要命的样子……我却还是犹豫了……竟还替他在芊芊姐面前求情……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军团大比上……” “但好笑的是……我也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可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还是会死的……” “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样的他早晚都会死的……” “就算肉体没死……他的内心总有一天也会完全崩溃的……” 她探出手去,轻轻捞起黑衣一角,喃喃说道: “他太苦了……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有人在他身边……” “薇儿妹妹远在神殿……小三小五被他强行留在凤鸣山……莉莉丝依旧沉睡不醒……乾秋儿那丫头又早就表明了态度……” “千羽……” “他现在只有你了……” 黑衣女孩怔怔听着,她的脸上挣扎一片!许久过后才低声道: “西娅姐……” “让我再想想吧……” 烟雾深处传来几声剧烈的喘息,她怒声道: “你还要出去?!” “……长风军团有支游骑被妖魔逼进了空间葬场,损失惨重,周边连队缺乏空间属性修者无力救援,我们必须过去!” “长风军团?” “嗯!长风军团,游骑七连!”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四 再战!雷驱激振! - 御魔史话 - 京余 狼居胥兵站外的某座雪坡脚下,几袭黑衣和几位技师又碰面了。 他们分别站在两根高大粗壮的魔造械物两边,就像金属巨人脚下的两队矮小地精,他们十分友好地打过招呼,十分友好地攀谈了几句,十分友好地交流起对此次军团大比的观感,但很快便因为某场战斗与某位大师的事情争论起来,和那两根相隔数米的金属“大腿”一样,泾渭分明! 这具魔造械物少说也有七八米高,但主体却只有这两根金属“大腿”,就像一具放大了好几倍,却被拦腰切断的“战傀”,“大腿”的顶端托着一方不大的圆形“吧台”,“吧台”上方倒扣着一道随意开合、可以遮风蔽雪的“天窗”,“天窗”内外设有许多道可以驱离雪花吹散雾气的风系阵法,内部还有专用魔具可以随意调节温度湿度,“天窗”的材质更是特殊方法制造的“单向朦胧琉璃”,只要“吧台”内的光照强度弱于外界,从外面就很难看清里面的景象。 “吧台”内部被一张精致的圆桌占了大半,略略偏向金属“大腿”的背侧,左右只见两张软椅,余下的空处要么被凸起的仪表设备所占据,要么便会阻挡两张软椅的视野,无形之中,这方“吧台”便已拒绝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圆桌和软椅其实都是可以缩回“吧台”下面的,甚至还能更换为别的魔造家具,但也唯有设计者才清楚,双肩高耸的女战士只好单脚立在“吧台”之外的某个金属棱角上,斜倚着半人多高的大腿关节,尽管她早已拥有了由“星力”构筑成的躯体,与绝大多数英灵都截然不同,却也并不习惯与自己的“宿主”相隔太远。 而在那座万众瞩目的金属圆台周边,同样也有更为高大的几具魔造械物,顶端的座椅更为舒适,空间更为宽裕,视野更加开阔,操纵也极为简单,行走起来四平八稳。 那些当然是给负责仲裁的神坛强者们使用的,除了“方便”、“舒适”、“彰显地位”之外,实则半点战斗功能都没有,虽然很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但在雪狼军团军资部首席——“海绵大师”看来,这些“宝贝儿”却是他的“得意作品”之一,据知情者透露,这具集观光、休闲、私密于一体的新型魔造械物已于昨夜凌晨时分完成了长达十三分钟的设计定型,并且连夜上报魔造师工会等待批复,后续更有极其丰富的“高配服务”可供订购者们随意选择。 这位“海绵大师”今日的衣装很是整洁得体,稀疏的头发也很柔顺,肤色天生就白皙得很,只是硕大的脑壳与细细的脖子对比有些鲜明,再配上布满血丝仍旧精光乱窜的一双小眼,虽然乍一望去很是猥琐,看惯之后却有些萌感,反而不会太惹人厌。 坐在“海绵大师”对面的还是那位黑衣长官,她刚刚煮好一壶红茶,自然先给再次“偶遇”并且“诚挚邀请”她一同观战的“海绵大师”倒上一杯,“吧台”里顿时清香扑鼻。 “海绵大师”很是夸张地客气了几句,然后习惯性地嘿嘿一笑: “秋儿小姐,您觉得新型战傀各方面的表现怎么样,对后续战局能有帮助吗?” 黑衣长官郑重点头,恬静的脸上露出非常真诚的赞叹: “当然有帮助,新型战傀非常具有实战价值,对战士们生存能力的提升极其显著,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次军团大比结束之后一定会立刻开展大规模列装,海绵大师,您的功绩实在令人钦佩!” “海绵大师”矜持地挠了挠下巴,貌似不经意间问道: “秋儿小姐,您今天看来不太忙啊,您对魔造学有兴趣吗?不如今晚我请您参观一下我的阵法间和收藏品吧,像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小姐一定会有很多独一无二的见解,也一定能带给我更多的灵感火花,我也好为抗魔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很抱歉,海绵大师,”黑衣长官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只有这么一小会儿空闲罢了,晚饭后也有很多军务要办。”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双小眼滴溜溜一转,“海绵大师”摇头晃脑叹道: “话说秋儿小姐,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呐!我每回过来都能遇上您!” “这是我的荣幸。”黑衣长官恬然回答,依旧沉静得如同夜空。 “海绵大师”朝金属圆台方向微微瞥了瞥,嘿然笑道: “不过每次都是我那同行的比赛啊……” “呵,那可真巧,海绵大师,您昨夜一定加班到很晚吧,我看您那位同行的战傀和之前相比似乎有些出入,难道是您改装过了?” “这都被您看出来了?您的眼神和聪慧真是同样犀利啊!是这样的,我那同行的战傀上一场被揍了个稀巴烂,整体都得回炉,所以我就给他的战傀外甲都增厚了几毫米,当然是在新型战傀的指标范围之内,这点儿小改动您应该不会在意吧……” “嗯,当然不会。” “海绵大师”舒了口气,却又恼道: “早知这样,那天说啥都得把他的‘雷光炉’先弄过来!我就不用熬到凌晨五点了!真搞不懂我那同行是咋想的!那么厉害的魔具赶紧定型赶紧量产啊!还鼓捣什么直流版本!回头新型战傀大规模列装了,他那炉子没准儿比我的战傀更有用!” “海绵大师,看来您很欣赏您的那位同行呢,听说您的父亲就是伽罗城邦魔造师工会的前任会长——‘张海根’先生,您如今在魔造领域也已鼎鼎有名,在您眼里,那位同行的魔造水准现在是什么等级?” “等级?不不不!魔造学里没有等级!没有层次阶位!只有天才与凡人!”“海绵大师”登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 “‘雷光炉’!‘新版铸件工艺’!堪称艺术品的‘罗睺十字狙’!还有那道附魔阵法!都是出自我那同行之手!他一定也是‘粒子’思想的忠实拥趸!不然绝不可能有这般成就!他跟我一样,都是魔造学上的天才!” “或许他有外力帮助呢?”黑衣长官轻声问道,平幽的语气越发让她显得清远。 “……比如说前人遗产之类的?” “外力?在魔造学上谁都需要外力!谁都需要从魔造书籍和前人成就中汲取知识!但真正天才之处唯有思想!唯有对真理的渴求和对魔造学本身的认知!您知道吗,我那同行第一天就看穿了新型战傀的核心设计理念!那就是针对魔气的密闭性!对于我的‘神经网络’算法更是一点就透,毫无半分犹疑!在魔造学上,思想决定境界!认知决定高度!秋儿小姐,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天才程度就和您独一无二的气质同样犀利!” “呵呵,多谢您的称赞。”黑衣长官不禁轻笑,就像云雾散后更加亮眼的繁星,她捏起耳边一绺秀发,轻声问道: “这么说,今天的战斗您是看好那位同行了?” “不不不!”“海绵大师”摇头道: “虽说他的战力在魔造大师里面无人能及,竟还修成了武道中的拳意,胜了那个柳三变!但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竟要对阵我们军团号称‘魔敌’的强森!秋儿小姐,您身为军团大比的主持者,应该知道强森吧?” “嗯,‘魔敌’强森,魔武融合的双系修者,据说他曾越阶战胜过不止一位宗师修者,身为七星魔法大师却已是雪狼军团‘陷阵营’的营长,在历次战役里立下过无数战功!” “那可真是个狠角色!先前新型战傀实战测试的时候,我就亲眼见他冲进妖魔堆里,用拳头生生砸爆了好几头妖魔统领!一身防御法术对寻常浓度的魔气和妖魔撕咬简直就是无视!如果说柳三变是攻击方面数一数二的大师强者,那么强森就是防御领域里坚不可破的磐石!我那同行第一场对战不过是占了绝杀招数无人所知的便宜!真打的话,柳三变怎么可能给他绝杀机会!而且他那一拳貌似消耗极大!我去回收战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虚弱得很!还板着个脸半天不下台!若不是长相真不难看,连我都得骂他一句装逼!再说了,魔造师就该有个魔造师的样子嘛!也不知道他来军团大比图个啥!难道还想上前线打打杀杀不成?” 对于这位同行,“海绵大师”从昨晚开始就憋了不小的火气,这会儿才发觉言语不妥,讪笑着继续道: “对了,秋儿小姐,新型战傀的设计理念其实也和强森很有关系,他自己摸索出的魔武融合修炼方法在我们雪狼军团里也有不少人修习,而且他的防御法术尤其独特,若是能将他的法术转化成为阵法,新型战傀的防御能力将会有质的提升!不过惭愧的是,我研究了很久都没啥进展,那种程度的精细结构似乎没办法使用大师级别阵法表现出来,我就指望着我那同行赶紧退场,说不定他能有些新的思路……” “嗯,”黑衣长官喝着茶,浅浅回道: “那我就提前祝您随心所愿了。” ………… 金属圆台四下里人声鼎沸,尽管灵枢海蜃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想来各处兵站之中都是如此! 先前结束的几场对战全部都很精彩,毕竟现在是军团大比的第二轮,留在台上的更无弱手! 而眼前这场即将引爆的战斗更是焦点中的焦点!在那位白发醒目的魔造大师登台之后,观战者们不约而同地呐喊出声,毫无保留地表达着热情与期待,激起兵站附近雪崩阵阵! 而在空间阵法里面,外界一切杂音早已充耳不闻! 年轻的魔造大师面色极其凝重,流元视界早已全力开放! 在他对面,那位名叫“强森”的对手居然赤着上身,光着双脚,身上毫无半块金属器物!只穿了一件韧性十足的武功裤,正在活动手腕脚腕,深蹲站起,做着极其标准极其有效的热身动作。 在第一轮对战时,强森还只是赤裸双臂出场,所使用的法术也仅仅包裹住一双臂膀而已,虽说那次的对手是位实力不弱的神官,但所有的攻击神术却被那双臂膀逐一轰碎,很快便提前认负! 先前的所有对战他都在旁观看,一场未落,对手的更多信息也有紫荆陌和潭德姆安营长告诉过他,他很清楚对方的实力是何等强悍! 可也唯有照面之时,才能真正发觉更多可怕之处! 对手是位地系属性魔法大师,一身地系魔力尽管雄浑厚重,却也带有不可避免的浑浊杂色,显然修炼天赋并非顶级! 只是对方的体内魔莲竟被搬运至腹下丹田!非但不像任何一位魔法大师那般恣意绽放,反而几乎看不到半分魔力散佚在外,凝练得仿佛一颗金光闪闪的丹丸! 魔莲附近,躯体各处,依然还能看到许多杂乱脉络的痕迹,可是这些脉络早已极度萎缩,取而代之的则是依循武道功诀中最为基本的“十二正经”,不见半支杂流,最粗壮处竟如心脏血管的汩汩流径! 对手居然是用一种甚至几种武道修炼功法行运一身地系魔力!居然要比无数武道大师都束约严谨! 这已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魔法武道双系修者!是更高层面上的融合! 在他所见过的修者里面,面前之人毫无疑问是个“异类”! 对手的修炼手段或许并不如何特殊,但深藏其后的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强悍意志!以及某种独辟蹊径的野生天赋! 或许“异类”正是代表着极难复制!所以才会拥有打破常规的成就! 十数米外,那些棱角分明的肌块上汗珠滚转!那副雄壮如山的身躯热气蒸腾!那张略带憨意的面色极为专注!每一个微小动作都极其用心!对手的“十二正经”之中,汹涌的地系魔力更是随着一身悍野之气全力奔行! 响亮的“咔吧”之声在巨鳄般的脖颈间响起,强森终于完成了一整套热身动作,笑容很是灿烂,一口洁白牙齿非常耀眼,却似某头蛮荒猛兽亮出了獠牙! 然而强森却径直朝前走去,竟然全无防备地一路来到他的身前,憨憨笑道: “琳!拥有极致攻击的战士!柳三贱从一开始就小看了你,那个风骚浪货活该被你击败! “但我强森不会! “我敬重你!敬重你那让我心驰神往的一拳!这一场,我将全力应战! “所以我才不穿那些累赘! “不过我毕竟占了元力上的便宜,但我只会让你一拳!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打爆柳三贱的那一拳!” 话毕,只见强森沉腰重马,面色凝重,口中肃然喝道: “魔武同源!石英甲!” 暗黄色的魔力骤然涌出体外!团团滚滚!几乎瞬间就包裹住了强森,竟是化为整整一层半指厚度的覆身盔甲! 盔甲之外,竟然还有上百根粗看凌乱,实则错落有致的三棱锥尖!与这副魔力盔甲同样,那些三棱锥尖通体都是略有浑浊的半透明色!让这副盔甲同样拥有了尖利獠牙般的武器! 流元视野之中,如此规模的魔力喷吐竟像无比标准的军阵那般法度森严!瞬间消耗的魔力却已接近全部储量的三成!凶猛暴烈! 第一轮对战时击败那位神官的,正是这道法术! 可是细细望去,他的瞳孔便蓦然一缩! 眼前这道不算多厚的“石英甲”内部,竟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精细结构! 无数道黑框蜂拥而上!无数张画面拉近眼前!他赫然看到,组成这具“石英甲”的竟是数之不尽的正三角形棱体!每个棱体仅仅只有一毫米的十分之一! 无数枚更加微小的“固”字符文衔尾成束,凝为三角棱体的边缘骨架!骨架的顶端彼此相连,就像一张三角棱体交织而成的云罗大网!纵深望去,这张大网竟然堆积了数十层之多! 他一时间难以理解眼前所见!可是这种罗列,恰恰正是《经典源化论》中的“三方晶格”!这种分布,正是最为标准的“石英”晶体! 在《经典源化论》中,“晶体”是由纯度极高的某种无机物质,遵循某种极其规则的晶格结构凝化而成!人间界域所有已知的无机物质共可分为七类晶格十余种晶体! “出离”总结出的“新版铸件工艺”,正是要让“铁”这种无机物质最大限度地凝结成为“晶体”! 而作为“三方晶格”结构的典型物质,在最高为10的“摩尔硬度量化表”中,“石英”的“摩尔硬度”为7!坚硬程度更要高于三“S”级别的钢铁!甚至能够超越许多种合金! 但是这些竟还不是全部! 那些微细骨架模拟出的,正是《经典源化论》所描述的“键”! 虽然只是不辨其然的模拟,但根根骨架都已是“元力实体化”!较之寻常大师修者的元力构物,其稳定程度至少高出十倍! 而那每一根骨架居然都是中空的!内里全部都是流动不息的地系魔力! 在《经典格物论》中,这种结构叫做“多孔”! 比如软木制成的酒塞!比如可以吸附水分的海绵! 但是“多孔结构”的最大特点,就是同等材料同等重量之下冲击韧性的极大提高! 还有在超宽频带的元力频率范围里,对于地火水风雷光明黑暗这七大属性元力构物的超强抑制! 或许唯有空间法术能与这具“石英甲”相抗! 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可怕的七星顶尖魔法大师究竟懂不懂得这些,又是如何能让地系魔力分布得如此规则,但他忽然想到——眼前这具“石英甲”法术其实尚未大成! 当这位对手成功晋阶宗师之时,魔力骨架模拟出的晶格结构便会继续微缩!便能化作真正的石英晶体! 如果那时的“石英甲”依然能够引入“多孔结构”,并且继续堆积下去的话,恐怕连空间法术都能一拳轰散!就连空间乱流之中都能全身而退! 可是,眼前这具“石英甲”就已足够令人生畏!尤其是对拥有流元视界的他! 他不知道能否破解这道法术,可是他有他的坚持!他有他的心意!他也有着枯坐树下反复推算很久的策略! 在真正失败之前,他必须不能放弃! 一对金属手臂忽然齐肘而裂,摔出“铛”“铛”两道声响! 一双明显要纤薄许多的银色金属“手套”戴了上去,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北方战士都在盯着这副“手套”,眼神犀利的人更是早已看清楚“手套”上面密密麻麻的隐隐凸起,在十指屈伸之间仿佛银鳞一般流动,好似拥有着某种古怪而又奇妙的“呼吸”! 八十五道“惊鸿术”仅仅一秒不到便已没入周身各处,他的身子犹如醉酒般顿时一倾,瞬间欺身而进,无数道拳风掌雨尽数泼泻在“石英甲”上! ——那副“手套”难道是件威力强大的魔具?!所有观战者瞬间划过这个念头! 那些凸起之中藏着雷浆?还是毒火? 还是这位年轻魔造大师曾经使用过的,那种极为锋利的湍急水刃?! 就连柳三变的剑都曾被那水刃正面荡开过,如此近距离下,如此密集攻击,或许真能取得战果! ………… 金属圆台之上,骤雨轰击之中,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不断传出某种音鸣! 初时深沉如压,继而迅速抬升,而今居然尖细如针,然而声响却越发狰狞剧烈,有如芒芒厉箭直插入云! 一些实力偏弱的观战者们甚至觉得心头躁乱,闻之欲呕,不得不向后退去! 雪坡旁的“吧台”里,“海绵大师”迅速发觉这些异样,他第一时间扯过身边仪板,十指飞速点动,只见一根粗筒状的魔造之物自“吧台”后方迅速升起,继而折去战斗方向,尖端人头大小的金属圆球竟是霍然裂开,里面的魔造械具迅速扩张成一面“圆盘”,“圆盘”正中是一块球形影石,周围只见许许多多自成阵列的宽扁柱体,整张“圆盘”不时在微微调整方向! 与此同时,“吧台”上的圆桌表面数据横流,图像频闪,两个数字很快出现,可随着这两个数字的变化,“海绵大师”的眉头却越发紧皱,脸色也越发难看,忍不住低声叫道: “这家伙是要作死吗?!” 黑衣长官静静看着,目露询问,只听“海绵大师”狠狠点着桌面道: “您看!这种声音的频率已然高达一万九千多赫兹,几乎超出了人耳听力极限!可这强度却已超过了八十分贝!” “声音?” “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琳大师的那双魔具手套应该是以高频率的声音——或者叫做‘超声波’——作为武器!那些凸起应该就是发射超声波的东西!他试图用近身战将超声波打进对手躯体之内,目的就是破坏对手的内脏!血管!甚至元力脉络和魔莲!” “这种战法我倒从未见过,会有效么?” “理论上说……应该是可以的!”“海绵大师”点头道: “声音是种振动,任何物质先天就有接收振动传递振动的秉性!超声波的波长比那层‘石英甲’的厚度高出五至六个数量级!理论上说根本无法完全阻挡穿透能力相对极强的振动!何况那层‘石英甲’几乎已经算是‘元力实体化’构物了!” “听上去很有道理,那您方才……” “秋儿小姐!关键是强度啊!是超声波的强度啊!”“海绵大师”紧紧盯着桌面: “我们这里距离圆台超过四百米远!正常状态下声音衰减就已超过四十分贝!再加上空间防御阵法的削弱,那双手套输出的超声波强度至少要在一百六十分贝以上!就算是肉体强度大幅提升的大师修者,身体内部也很脆弱!超过一百分贝也会觉得头晕恶心!严重的甚至会血管崩断内脏破裂! “琳大师怕是因为全力操控‘惊鸿术’和那双‘超声手套’的缘故,竟然根本没有施加任何防护措施!长时间直面一百六十分贝以上的超声振荡,就算战傀外甲再厚也没有用啊! “一个二星魔造大师,跟一位专攻防御魔武双修的七星顶尖强者拼肉体强度,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 半透明色的盔甲周身,连片残像幻作“虎”、“鹿”、“猿”、“熊”、“鸟”等诸般化影,早已不辨人形! 在过去的两三分钟里,年轻的魔造大师怕已轰出了上千拳! “一拳!我说的是一拳!” 这声闷喝在狂风暴雨般的轰击声中被撕扯得很是古怪,但在不久之前,强森便已高声吼过一次! 原本凝重到甚至有些深挚的脸上浮现过惊讶,又在疑惑和不解之间来回变幻,强森的面色极其精彩! 但明显已见不耐! 所有观战之人都想发笑,但所有人又都笑不出来! 因为那具“石英甲”上根本半点伤痕都没有!那副古里古怪的“手套”魔具似乎毫无作用! 尖厉入云的音鸣令人不适,但也仅此而已! 在场观战之人绝大多数都是强者,他们早已觉察出这种音鸣隐有玄机,可就算这种音鸣再烈十倍,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麻烦! 难道这种音鸣就是那副魔具的全部功用?!对手可是“魔敌”强森! “琳大师”那一拳呢?! 正面击败“鹤冲天”的那一拳呢?! 这可是军团大比!这是极其严肃的对战! 柳三变的教训犹在眼前!今日以来所有对战都以生死相搏开场!以重伤倒地结束!所有参赛强者都在拼尽全力! 以二星对战七星顶端,对手让一拳也在情理当中,可为何却迟迟不出手?!就算不能一招制敌,以那一拳的威力至少也能攫取战果!至少能够占领先机! 难道那一拳也像神启体系里面偏门至极的“神打”修者一样,使用之前还需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甚至更加荒唐的某些铺垫方式?! 还是说,“琳大师”压根就没想击出那一拳?! 一连串“咯”“咯”响声有如乱石破水,有那眼尖之人迅速发现,那是强森牙关紧咬!两排利齿狠狠摩擦的声音! “魔敌”强森,怒了! “琳!!!” 半曲腰间的“石英”臂膀震雷般起!漫天化影骤然散去!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具战傀电射飞退!金属脚掌一路留下飞溅火花与刺耳擦声,接着狠狠撞在空间阵法上! 左肩之处已完全崩裂!一块碎片竟然扎穿了面甲!内里血迹洇然! 金属面甲迅速卸去,一道血肉翻绽的血口出现在极度苍白的左颊上,将将没有刺破右眼!但所有人都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球怕是早就已经充血爆起,仿佛马上就要炸裂! 黑紫色的巨型方框套在整具“石英甲”上,流元视界警声大作! 年轻的魔造大师根本没有时间释放疗愈阵法,那头洪荒猛兽般的对手已近在眼前! 八十五道“惊鸿术”全力激发!半透明的可怕臂膀仅仅只差毫厘!但凡被那臂膀挨上一点,以他现在的躯体强度,绝对会血肉四溅! 眼下的他唯有飞速逃窜,愤怒的对手穷追不舍! 兔起鹘落之间,凌厉的三角棱体就像巨鳄利齿一般可怖!但他背后骤然传出一声轰响,竟是那对石英臂膀狠狠砸在地上,神坛强者构筑成的金属圆台竟被砸出一双深坑! 强森竟就这样停在那里!那般高速,那般猛击,那副石英臂膀上面居然只是隐有裂痕,随即迅速敛去! 强森的双目一片血红!甚至比方才他的眼球还要凸暴! “我明白了!你在羞辱我!!!” 只听强森怒声吼道: “百万战廷军团!八十位大师高手!在我眼中,唯有你的攻击可称极致!唯有你那一拳让我心生畏惧!放眼此次军团大比,唯有今天这场战斗我没有把握! “得知对手是你!我兴奋的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敬你是位强大的战士!我想与你来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可你却在羞辱我!藐视我!!! “你以为你手上的玩具可以奏效?!你以为你那噪音穿透‘石英甲’就能把我击败?! “那点儿伤害对我来说屁都不是!你早就应该明白的!但你却不管不顾不依不饶,连你自己差点儿都给震死!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那一拳!!! “‘石英甲’极有可能挡不住你那一拳!但我很想知道!极致攻击的一拳究竟拥有何等威力?!究竟能让我‘魔敌’强森战栗到何等程度?! “可是你呢?! “刚才,你在投机取巧!现在,你像只败犬在逃! “琳!你是觉得我配不上那一拳吗?!!!” 雄壮的身躯顷刻之间再度膨胀!粗厚虬结的肌块好似万蟒缠身!巨型岗岩般的强森厉声吼道: “魔武一体!刚玉胄!!!” 半透明的“石英甲”早已被那躯体震碎一地!取而代之的竟是灰黄色的胄铠!无数根六棱柱体在胄铠之上肆意群生!简直就像一片晶体丛林! 流元视界无比忠实地回馈着,“多孔结构”!“六方晶格”!这毫无疑问正是“刚玉”! “摩尔硬度”为9的更强存在! 在那“刚玉胄”的里层,竟连一身肌肤和许多肌肉都已晶化,成了“刚玉胄”的一部分! 可他眼前遽然一花,下个瞬间,一条比战傀躯干还要粗壮的胳臂竟然透穿了空间防御阵法!击碎漫天风雪! 灰黄色的胳臂缓缓拔出,这座“刚玉”巨岩的目光从来未曾离开过他,语声轰然! “琳! “这是我最以为豪的防御法术!这上面的每一寸晶柱!每一层晶身!都有我千锤百炼的心血! “同阶修者当中,除你之外已经无人能够逼出这身‘刚玉胄’!他们确实不配! “但你是魔造师!你当然知道‘石英’、‘刚玉’,它们都不是这个领域里的王者! “位居绝顶的,唯有那样极致之物! “极致的坚硬!极致的防御!可我还未完成那道法术! “琳!你是在等那道法术对不对? “我知道了!琳!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像我们这等胸怀极致之人!也唯有极致的防御!才能逼出你那一拳!” 满身灰黄倏然崩散,鲜血奔流,竟有无数血雾爆射开来! 那颗硕大的头颅高高扬起,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疯狂怒啸! “魔武合流! “王钻晶身!!!” ………… “吧台”之中,“海绵大师”早已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兜来转去! 黑衣长官给他倒了杯茶,自己手上的半杯茶水却早已凉透。 “海绵大师”不时看向桌面,图像里只剩下放大很多倍的那具战傀,裂张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是那人却似毫无动作! “这家伙脑抽啊!到底想不想打?!不行赶紧认输得球!这下可好!把人给惹毛了吧!”“海绵大师”骂咧咧道,满脸都是焦色! “对方也说还没完成这道法术,若是失败的话魔力逆冲,胜负还不好说。” “那可是‘魔敌’强森!秋儿小姐,您知道他还有个外号叫什么吗?” “叫什么?” “‘孽畜’啊! “无论身陷何种困境!无论遭受何种打击!却永远都能挺到最后!永远都会变得更加强大!在所有对手眼里,这样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孽畜’啊!” ………… 外面的风雪越发大了,金属圆台之上却像有血在烧! 浓烈的地系魔力喷涌而出,在那副雄壮躯体各处迅速收拢,但绝大多数肌块就像失控一般骤然膨胀或是缩小,魔力也随之崩散! 然后继续! 但总有一些部位开始变得晶莹!那些晶莹逐渐增多!终于覆盖了整个身躯,终于包裹住最为凶险的颅腔脑盖! 那副身躯似乎整体有些缩水,通体却有无数道细小切面平滑如割,一片璀璨! 不知是谁高声呐喊出“王钻”二字!圆台四周很快便有山呼海啸! 这里毕竟是狼居胥兵站!是无数雪狼战士的主场! 羞辱了其中任何一位,便是羞辱这无数人! 无需再说“体心晶格”和“多孔结构”!无需再想没有锥柱“刃牙”或许是这副晶身的唯一缺陷!年轻的魔造大师明白,这就是“王钻”! 皮肤!肌肉!甚至骨骼都已大半晶化的“王钻”! 一双熠熠臂膀折出夺目晶斑,轰然暴捶胸口! “出拳!”“王钻晶身”怒声吼道! “出拳!”周边无数只手臂冲天扬起,张狂冷冽! 黑白旋卷之间,那抹灰意悍然抬头,一路破穴冲关,直上双眼! 流元视界之中,几个数字兀然闪烁,那是“虚宿”、“贪狼”、“七杀”、“破军”的战力估算! 出拳?! 是的!“他”必须要出拳! “他”还不愿就此放弃!“他”仍然还有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需做一件事! 两张卷轴倏然撕开,两道奇怪的灰色光芒落在臂弯之处,迅速化作两圈纹路怪异,旋转流动的灰环! 现场不乏唤灵强者,他们第一时间辨认出,那灰环竟是精神领域术法——“元流封镇”! 只要灰环存在,流经其中的所有元力就会变得极其平缓!那双手臂就无法放出任何一道超出封镇上限的法术武技! “元流封镇”术法其实颇为冷门,精神意志差距只要不是太过悬殊就很难生效,但却从未见人用在自己身上! 灰意就悬在“他”的双眼背后!狂躁地盘旋着!“他”蓦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疑惑!极其强烈的焦虑!还有极其强烈的委屈! “没事的……”“他”喃喃道: “爱琳……没事的…… “对不起……” 年轻的魔造大师捏了捏拳头,然后放开了,那尖厉鸣音早已消失,几乎无人看到,那些鳞片状的微细凸起竟然开始更加剧烈地震颤! 他的身子有如醉酒一般顿时一倾,下个瞬间,无数拳掌再度泼向“王钻晶身”! 他的身法拳速比先前更加迅疾,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拳势化影!仿佛只是在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攻击那身王钻!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举动就像妄图搬山的蝼蚁!“王钻晶身”冷冷俯视着这只蝼蚁,仿佛一尊不破不灭的神明! 只是一次闪击!他就飞了出去!战傀侧腹上一道崩裂惊心动魄!骇人的伤口血肉模糊!空间阵法上更被撞出久久不息的四散波纹! “出拳!”“王钻晶身”凶意大炽! “出拳!”所有雪狼厉声呼喊! ………… “啥玩意儿?!这家伙在干啥?!” “海绵大师”死死盯着一副定格图像,硕大的脑袋几乎要从脖子上折断下来! 他双手飞掠如风!无数解析在圆桌上凌乱出现!“海绵大师”忍不住大叫!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卧槽!极乐棒?!极乐手套?!” 黑衣长官闻言一愣,脸上瞬间飞过一丝羞恼,玉指在桌上用力扣了扣! “海绵大师”却恍若未觉,尽管他很清楚,面前这位黑衣长官还是一位少女!若在皇朝时代,黑衣长官的身份更与皇子公主不相上下! 他只是盯着桌面,那具凄惨无比的新型战傀几乎不剩几块完整之处!那位同行的肉身上遍体鳞伤!图像上是那人一次又一次被轰飞到空间阵法上的瞬间! 然后被定格!被切割!被放大!被计算! “他娘的!我知道了!这是他给紫荆陌的自激附魔!是他娘的秀老子一脸的呲牙一指!” 每当那双手套触在空间阵法之时,任何一个凸起便会震出各不相同的细小柔波!柔波间的差异从万赫迅速攀升至十万!百万! 而今终于开始回落!终于开始在某个越来越小的区间内循环往复! “他娘的!真他娘的!他找到了!他马上就要找到了!!!” ………… 年轻的魔造大师早已不知道自己出过多少拳! 他只知道这具新型战傀还剩下几块甲片!还剩下几次能够坚持下去的机会! 拳面上的凸起共有一千零二十四个!掌中是这数量的三倍!加上指背!手背!流元视界里同时流过的数据是如此之多!根本没有多余算力! 先前的超声波攻击其实威力并不算弱!在曾经的实验中,甚至能够隔着厚厚的肉膜击碎实验箱里的石头! 他选择的超声频率仅有一万九千多赫兹,严格意义上说并未超出人耳声频,但是兼具音攻、热灼,声强之高能对任何一具人族躯体造成伤害! 但没有人会知道,那些攻击其实全部都是试探! 试探那十二道“正经”哪里会有些微薄弱!试探那些穴位经脉哪里会有哪怕一丝松软! 对手的身体,他了如指掌! 除了能量核心以外,元力脉络便是修者体内最为坚韧之处!最难受到外力撼动! 这位追求极致防御的“魔敌”强森更是如此! 但终归会有差别! 成千上万次反馈信息才终于确认那些位置!才能构建出翔实有效的数论模型!才能量化出大幅数据! 就算极致防御的“王钻晶身”!那些地方也绝不可能停止流动! 一旦停止,那些经络末端就不会再有魔力流出体表,就无法支撑相对应的“体心晶格”和“多孔结构”! 既是这种形式的防御法术,它们就必然是一体的! 和“石英”、“刚玉”、甚至“王钻”毫无干系! 除非那些实体骨架能够包裹住所有元力流径! 但是人间界域十数万年以来,没有任何防御术法会深入到那种程度!因为没有任何防御术法遇到过这等攻击! 终于!一丝无比细小的波动终于出现! 在流元视界中,那是不容置疑的攻伐角号!是等待已久的黄钟大吕! 一张卷轴突地飞出!在所有观者眼中,这零点几秒的施法停顿足以让胜负失去悬念! 流元视界正在前所未有地暴突厉吼!那双王钻晶臂绞杀而来!近至头颅! 但有一蓬强光突然爆开!即便七星顶尖强者也难以无视! 雕塑般的面孔上尽是坚毅!那道伤口更带无数果绝!脑后的战傀中枢瞬间爆碎!背上巨痛几乎无法承受! 但有一双手套狠狠按上对方胸膛!六千多个凸起轰然剧震!战场之中,一个压抑许久的声音四野皆闻! “魔造!雷驱激振!!!” 这是属于“他”的全力一击! 是“他”的全部坚持!全部才智!全部战力! 舍此无它! 唯战而已! 一丝寸响细不可闻,好似有根弓弦裂为两段! 一道裂纹赫然出现!紧接着竟一路攀缘,终于在肩窝之处碎出一片晶莹! 肩窝之上,全是要害! 十数条湍流水刃横上咽喉,碎裂的晶身折射出陆离光晕! 他已无需继续! 对手的一根“正经”已经断作两截,沿途的脏腑器官都已受损,体内还有极其严重的内出血! “王钻晶身”脸上的震惊久久才散,便又像玄武磐岩一般再无动摇,只是语气有些低沉! “琳,你赢了!” “魔敌”强森咯出几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却艰难说道: “可惜!还是没能逼出你那一拳!” 他勉力搀住这位可怕而又可敬的对手,低声回应: “抱歉! “那门拳印不会再出现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坚定! “我必须如此!”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五 三战!红莲现世! - 御魔史话 - 京余 第二轮大比直到次日深夜才终于结束。 众位宗师的对战依然比较克制,不过大师阶位却是斗志高昂,战况异常激烈,许多场对战都打满了时限,要靠各位军团长决裁胜负。 紫荆军团这边只有两位大师进入到第三轮,就连潭德姆安营长都没能继续前进,败在雷殛军团一位唤灵大师手下,而另一位大师胜者却是不太被人看好的紫荆陌,现如今那道“呲牙一指”已是声名在外,对自激内力的控制也在两场战斗中不断进步,紫荆陌的对手相比柳三变、强森这等强者也要稍逊一些,但依旧胜得很是艰险。 即便拼尽全力后被对手击败,绝大多数参赛战士仍然觉得不虚此行!对于这些实力经验均已踏上晋阶门槛的强者而言,任何一点不足之处的确认都弥足珍贵!对于未来修炼成就的影响无可估量!据说那位“魔敌”强森重伤初愈就顺理成章地突破了大师关隘,整个战廷军团的抗魔战力又增一分! 观战者们就更是热血沸腾!只恨自己实力不及,无法站上那座武勇巅峰之台!就连经历过很多次军团大比、即将退役的许多老兵们都赞不绝口,称这次大比是历届之最! 在这其中,许多场战斗都已被观战者们奉作经典!由战廷总部下令、雪狼军团军资部负责剪辑制作的现场留影更在第一时间就传播开去!图像与声音都很清晰!“魔网”系统虽然因为通讯阵列难以抵御严寒而无法在北方建设,但是职业者徽章的短距离互联功能还能使用,北方冻土的所有兵站之中,尚武精进之意更加浩荡! 不过普通战士的眼界毕竟不够高明,对于其它修炼体系的理解也不够深刻,许多关键之处很难看得明白,所以短短几天时间就掀起了广泛争论! 这个问题自然不容忽视!正好几位军团长大人就在现场,由神坛强者们详解释疑的新版留影也在加紧制作当中。 然而这些仍旧不够,战士们热议最多的当然还是“琳大师”击败“魔敌”强森的那一战!便是众位神坛强者也无法对魔造领域擅做评点,何况那场对战似乎超出了寻常魔造范畴! 依旧还是那个雪坡,黑衣长官一大早就等在这里,不待“吧台”停稳就径自跳了进去,直接问道: “海绵大师,您看懂了吗?” 两天之前,在“王钻晶身”碎裂之时,黑衣长官便是这样问的,然而“海绵大师”已经开始冥思苦想埋头苦算,没去张罗回收战傀,也完全没有直接询问那位同行的意思,甚至连黑衣长官何时离开都不知道,状似癫狂! 身为新型战傀的设计者,“海绵大师”的魔造实力早已无需多做证明,暗部某份加密档案上,这位即将三十岁的六星魔造大师已经完成过两次魔莲改造,距离魔造宗师或许只剩晶力上的差距,天才程度仅次于西娅.奥古斯都宗师! 除了那位“始作俑者”,在狼居胥兵站里,“海绵大师”的见解就是权威! “吧台”里面乱糟糟的,充斥着浓郁的咖啡原液味道,“海绵大师”双眼通红,闻言登时点头,显见兴奋! “海绵大师,您说那是呲牙一指,但以呲牙一指的威力似乎还对抗不了王钻晶身!况且他才二星晶力!我去看过强森的伤势,我完全想象不出怎会有如此精准!如此无视防御的诡异攻击!破坏力竟还如此强悍!”黑衣长官连连追问,声如流星! “那就是呲牙一指!只不过一个对内!一个对外!”“海绵大师”回答地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听过元力频率理论,但很少有人知道,任何形式的客观存在,任何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都有其‘固有频率’! “便在魔造学上,‘固有频率’的存在都一直是理论概念!但其在数论中的合理性早已被人证明!在这些独特频率上,任何系统都将脱离稳定状态,被外力激发出剧烈振荡!” “海绵大师”随手把无数算纸扫到地上,露出桌上“73.??????”兆赫兹的醒目数字,大声道: “只要能抓住‘固有频率’,用在自己身上就是自激附魔和呲牙一指!用在对手身上就会瞬间激起剧烈振荡!使对手体内元力暴走逆冲!就像拳意!像精神魔法那般极难抵挡!我那同行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海绵大师……”黑衣长官秀眉紧皱! “这么高的振动频率,为何那副手套伤不到他自己?难道他还有别的手段?” “哈!当然不会!”“海绵大师”激动地跳起身来,口沫横飞! “秋儿小姐!您还记得他喊过什么吗? “‘雷驱激振’!!! “魔造学里除了人人畏惧的‘光雷效应’外,还有一种‘雷压效应’!雷系元力会由对某些特殊材料施加压力产生!而不同频率的雷系交变元力也能在材料表面激发出不同频率的振荡!这种振荡称为‘表面波’!这种现象叫做‘逆雷压效应’!” “海绵大师”大声断言: “那副手套绝对是用‘逆雷压效应’,用上面数千个凸起产生出基于‘固有频率’的‘表面波’,在击中的瞬间爆发出足够强度的振荡!桌上这个频率,就是‘魔敌’强森体内魔力的‘固有频率’!” 黑衣长官思索片刻,霍然惊道: “若这‘固有频率’泄露出去的话,那岂不是任何人戴上那副手套都能击败强森?!这种魔具……这种战法……岂不是一切防御!甚至一切修者的克星?!这……这也太可怕了!!!” “理论上说……是的!”“海绵大师”定定望着黑衣长官,似乎也已明白她心中所想,语气极为慎重! 黑衣长官一张俏脸阴晴变幻,半晌才开口问道: “海绵大师……您说这种魔具能不能用在妖魔身上?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就能量产列装?” “我不知道!”“海绵大师”连连摇头:“就连法神大人当年都没有结论!如果魔气真有这等元力频率特征的话,或许空间属性魔力也会如此,魔造学也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样子! “不过秋儿小姐,我想您弄错了一件事!” “海绵大师”沉声说道: “真正可怕的不是那副手套!而是我那同行! “同时操纵八十五道‘惊鸿术’!就算是初级的‘轻灵术’!连我这样的魔造大师都很难做到!何况那副手套光是掌面上就有数千个凸起!那就是数千道雷驱阵法! “我那同行竟能同时操控数千道阵法!同时产生数千个频率不同的‘表面波’!在拳掌接触的瞬间就能同时判断数千个振荡反馈信息!然后精准迅速地改变步进间隔!改变阵法输出!只有这样才能在激烈战斗的同时寻找到‘固有频率’! “或许那手套里也有中枢子阵辅助运算!但事实上,这种无与伦比的精准迅速已远远超出任何已知的阵法辅助范畴!就连我的‘神经网络’算法都需成千上万次的预先训练! “这等阵法群控!这等超凡算力!他何止是位魔造天才!简直就是非人!!! “这种战法也只有非人存在才能施展! “在我看来,他或许就是另外一位‘法神大人’!” “海绵大师”紧紧盯着黑衣长官,一双小眼之中狂热骤起! “这种战法就是一颗魂晶炸弹!落到阴谋家们手中就是恐怖杀器!可是自激附魔的存在却能从根本上消除这种威胁! “下至初级职业者!上至众位神坛!只要体内元力拥有频率属性,理论上说自激附魔能为所有阶位、所有职业的修者大幅提升战力! “如果我是暗部统帅,我第一时间就会把他‘保护’起来!藏到没人知道的实验室里!让他专心做最擅长的事情!” “双刃剑……对么?”黑衣长官缓缓吐出这句话,怔默不语! 极少有人会在她的面前提及黑衣武装的真正权责! 九则为本!律法为根!“暗”字臂章实则代表着军纪!代表着律法!在血誓与信仰之下,为百万战廷军团惩处蠹虫!为整座人间界域清除威胁! 绝不包括强权妄行! 但她承认自己心动了! 虽然很快就被压下……虽然她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她与那位少年之间有着颇为复杂的联系,对于那位少年也有许多颇为复杂的观感,她很清楚—— 那位被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凌辱践踏过的少年,刚刚才挣扎出一方荆棘,便似一颗真正王钻般光芒四射! 假以时日,或许整座人间都将为他惊艳! 然而站在那位少年对面的人们……又将承受怎样沉重的惊撼…… 会否就此被灼伤双眼…… 无数思绪仿佛流星之雨划破星河,在黑衣长官的心中渐渐化作忧虑…… ……小雪……我是不是早就应该阻止你…… ………… 风雪旋飞,万人肃立,金属圆台上,八位神坛强者同时现身! 只听雪狼语柔军团长道: “诸位!这两日大比战况激烈,新型战傀的测试工作已提前完成,但参赛强者们战力均有折损,对北方战局并无益处!不过身为一名战士,也不可折了武勇酣战之心!故而我们八位仲裁商讨决定,将第三轮大比更改为‘选战’形式,今日务必结束! “参赛者可以选战任意一位同阶对手,被选战者也可出言拒绝,无论是谁,战斗有且仅有一次!但无论是否战斗,胜败与否,均将作为优胜身份录入战廷备忘!奖励自然人人有份! “北方战局为重!诸位,开始吧!” 台下,些许遗憾随着阵阵低语很快散去,这几日来,观者中的绝大多数都获益良多,早已心满意足! 八条人墙通道中,四十位参赛者同样如此! 宗师修者们大多已是“准神坛”级别,距离巅峰境界仅仅一步之遥,自身道路坚定!同阶对战多为查漏补缺、相互印证,所以前面两轮基本都是点到为止,此时他们相互对视,纷纷含笑摇头。 很有几位大师修者战意旺盛,选战那些功法属性或是战斗风格相似的对手,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那些稳重老成之人早已听懂“战局为重”的意思,明白今天的大比只是走个过场,金属圆台四周渐渐沉寂。 就在这个时候,一具女式战傀排众而出,踏碎了风雪! 战傀面甲裂开,却见一张黑巾遮住了面目,眸瞳清冷! 在场之人早已熟知她的名字!这位名为“樱”的神秘女子就连雷殛军团的“自己人”似乎都不熟悉,实力却强横凶悍,在第二轮对战中,她仅仅用了一招就把潭德姆安营长轰下圆台! 她径直停在一众紫荆之中,目光幽冷犹如深潭,里面仅仅映有一人! 两抹轻眉飞斜扬起,旋即更见倔强! “琳大师!”她扬声道: “我来请战!” 四周针落可闻!不知多少双眼睛望着这里,许多都还没回过神来! 年轻的魔造大师茫然摇头,可还没等他开口拒绝,右臂竟像即将断裂一般飞甩开来,“轰”的一声砸在胸上! 顷刻之间,潮水般的掌声如雷贯耳!在北方,在战廷,这声轰响是同袍礼敬,此刻当然是应战! 众位神坛身影纷纷消失,某个“吧台”当中,雪狼语柔大人肃然宣布: “大师修者第三轮!雷殛军团!樱!对战紫荆军团!琳!” 他只好跃到台上,这般形势根本容不得任何拒绝!但在心里,“他”早便大声质问! “出离”被灰意狠狠踩在脚下,似乎更显沉暗!流元视界当中,却有一行小字迅速闪出,上面道: “对手非常有趣。” “你若不愿,那便我来。” 有趣?! “他”完全不明白,但若要把战斗主导之权让给“出离”,当然更不可能! 对手静静站在台上,面甲并没有合拢,远远看去却像一株古木落地生根,似有点点花瓣如雪飘落! 他当然见识过对手的战斗,流元视界中,这位七星唤灵大师就和先前一样,身上全然没有纹理或是骨架!体内也完全不见灵力脉络!甚至连本应是浓郁之处的灵环他都无法分辨!整个人仿佛就是一团异常粘稠的胶质灵力!混混沌沌! 八十五道“惊鸿术”迅速上身,还有几张水系护盾贴在里层,紧紧覆盖住头脸,水系魔力本身就清凉润泽,这几层护盾虽说抵挡不了精神术法,总归也有一些清心醒神之效,对手前两轮对战赢得都很轻松,虽说没见对方用过精神术法,但多备才会少患。 对手完全没有抢攻的意思,此时单臂一抬,黑巾下轻声吐出一个字: “梭!” 上百团胶质灵力离体而出!仿佛甩脱出数百滴粘稠重雨!这些重雨在空中更加浓缩,却迅速化作上百支圆锥流线、两端锋锐如针的灵力“梭镖”,赫然扑刺过来! 他的身体醉酒一般微微一倾,原地便只余朦胧残像,毕竟经历过两场艰苦战斗,他的身体如今越发适应这般高速。 战傀中枢上一场虽被击碎,内里的数据储存芯片却还保留下绝大部分,今早拿到战傀后他也做了不少训练,各部位的随动契合程度都还不错。 然而他依旧只能闪躲,很难缩短与对手的距离! 那些梭状灵力的攻击路线比他曾经所见还要诡异!每一根居然都能毫不失速地自由折转,完全违背了他所见过所有远程术法的攻击轨迹! 在魔造学理论中,在《经典格物论》里,这是全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由天外陨石而来的梦境里,即便他隐隐觉得“核外键子”应该也像这些梭状灵力一般,是朵自由自在的“云”,却也根本无法理解其中诡秘! 前两轮对战时,这些梭状灵力其实都有一根灵力细丝拖在身后,飞在空中即便打上无数个结也不妨碍,他和所有旁观者们一样,一直认为那些灵力细丝就是诡异攻击的缘由! 可如今他才知道,那些都是障眼手段! 这位“樱大师”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除了十几根梭状灵力尾后有细丝拖挂,似乎超出操控能力却在强行增加攻击数量以外,余下全部都像是拥有了眼睛,逼得他狼狈不堪! 上百枚灵力“梭镖”刺出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可怕的对手就站在“蛛网”中心,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冷冷盯视着他!等待他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简直就像一具人形“蛛后”! 阴厉!隐忍! 八十五道“惊鸿术”是“出离”计算出的最优选择,但是他的身法早已被逼至极限! 继续增加阵法并非不能,可他却早就丧失了施法机会! 渐有许多尖厉刺击落到战傀各处,留下许多凹坑白痕!好在单体“梭镖”攻击力不算强大,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灵力赋形凝聚,他的身上还有金属外甲保护,暂时没有危险! 但梭状灵力却也足够坚硬!一击无果旋即弹开,迅速如影刺来! 一根“梭镖”“叮”的一声飞旋开去,尾后细丝也随之凌乱缠卷,在惯性与回刺的拉锯当中简直就快断成两截,似乎有些后继乏力,一秒多后才算稳住身形,梭边继续刺出音爆水雾。 “梭镖”的速度不算太快,轨迹却有些“离群”,攻击方向附近仅有这么一根,如果不再折向的话,落点应该在左胸附近,也是战傀外甲厚实之处,实在闪躲不及的话,硬抗应该也没什么。 可就在即将刺落那刻,流元视界轰然巨震! 左侧躯体仍是“出离”掌控,兀然之间,左侧躯体上每一块肌肉狠狠绷起!左腿关节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左肩左臂就像失控一般竭力后张,这才险而又险地躲避开去! 灵力梭镖们就像嗅到血腥味道的鲨鱼!刺声如雨!可是“他”与“出离”的配合明显不再协调!半边身体似乎极为顾忌尾有细丝之梭!甚至连细丝本身都闪避不迭! 意识之中,“出离”的声音冷漠却又疾切! “右腿给我!” “他”迅速抽身,所有掌控全部交了出去! 金属战傀的身法速度又有提升,暴退开去,然而那些灵力梭镖却明显迟钝了不少,唯有一根还在刺出,丝尾颀长似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空间防御阵法竟被戳出古木根桩般的一个圆洞!梭镖连同丝尾竟在接触瞬间骤然粗大,威力竟能媲美“魔敌”强森“刚玉胄”的一拳! “鎚!”只听对手说道! 眸瞳清冷依旧!百枚“梭镖”此时竟然根根都有丝尾拖曳,继续杀来! 第二轮对战中,潭德姆安营长也是被几根“梭镖”轰出去的!猝不及防的魔法大师如同被数头巨象狠狠撞上坚墙!若非大师对战时空间阵法强度也有相应调整,恐怕都有性命危险! “他”当时就在怀疑,这般威力或许是在接触瞬间骤然增加灵力输出! 见到粗如鎚杵的这一击,“他”更加确信! 尽管没有任何结构骨架脉络,但是足够强大!因为谁都不知道会有多少灵力冲击! “他”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策,不过这场意料之外的战斗倒也无需计较输赢,相比这些,“他”的所有警惕都在“出离”身上。 无数张细小影像密集如蚁!无数道计算数据汹涌泼落!目前看来,流元视界尚无异常! 只是有一幅三维简图固定在视界中央,坐标原点是对手,远端是他们自己。 无数道梭镖轨迹自影像中“抓取”出来,被轨迹数据相应弯曲之后,填入三维简图中去。 而三维简图本身却从最常见的“直角坐标系”疾速切换到“柱状坐标系”、“球体坐标系”,“他”很快就放弃了看清全部,甚是明智。 躯体的闪避还在继续,流元视界之中,那些梭镖轨迹也在延长,接连着“原点”与唯一那个不断跃动的“端点”。 若将每一个瞬间定格下来,那些轨迹整体看来就像一个两端闭合中间渐粗的古怪“笼桶”! 貌似扭曲,隐然有矩! “他”紧紧盯着三维简图,感觉马上就要看破某层窗纸,金属圆台四周却忽然传来齐齐一声深吸,漫天风雪都似被观战者们吞进肚里! “他”这才看到,自己的身体斜斜跨了一步! 这一步只有两米多远,但是那张“蛛网”却似遽然失了目标,百余枚灵力梭镖竟没半根继续折转,险险掉到地上! 不远之处,那双轻眉如飞扬起,纤细腰身看似很自然地轻轻偏转,而他再跨一步! 步履方向极其平直,与那偏转极其平行,就像一把切出标准直角的刀! 十数脚步继续踏出,那张“蛛网”似乎再也无法禁锢这把刀!即便外围梭镖擦身而过,却也没有半分折转! 三维简图下方,一道公式油然出现,慢吞吞地仿佛是在嘲弄。 “他”连忙看去,说是公式,那其实只是“雷磁转化理论”当中最基本的一个算符,代表符号是个倒置三角。 在“雷磁转化理论”中,最基本的研究对象叫做“矢量”,最简单的就是三维简图坐标系中一条拥有方向的线段。 根据数论,“矢量”可以分解为三维简图中三个坐标方向的分量之和,而这个倒三角算符,计算的则是三个“矢量分量”在各自坐标方向上的一阶偏导之和。 “距离”在时间方向上的一阶偏导是“速度”,是“距离”的时间变化率,这个倒三角算符是三个“矢量分量”的偏导之和,所以它代表的是“矢量”在三维坐标系中的位置变化率。 这个算符,叫做“梯度”! 正是那层一旦捅破便舒爽无比的纸! “他”霍然明白——“梭”是“梯度”!是对位置变化率的神奇掌控!所以那些灵梭才能自由折转方向! 而对手的“鎚”则是对“梯度”的进一步运算,在“雷磁转化理论”中叫做“散度”,代表的是“矢量密度”! “密度”,就是单位体积的“矢量通量”,就是灵力输出强度! 任何一根衔尾灵梭都是对手攻击向他的“矢量”!所以任何一根都很可能化身为“鎚”! 对手虽然是位唤灵修者,竟然对“雷磁转化理论”理解得如此深入,竟还开发出这等攻击之法! 不懂之人当然认为诡异!难以应对!看懂的人却会觉得精美!数理之法秀外慧中! 虽然“梭”似乎需要对方时刻面向对手才能生效!虽然“鎚”似乎需要接触才能爆发,而且无法改变方向!但是这位“樱大师”的战法战略完全就是“雷磁转化理论”中最为核心的“场域”思想! 哪怕仅仅只是改变攻击位置!改变灵力输出! 假以时日,或许她也会像昔日法神大人那样,宗师级别就能掌控“场域之力”! 如果非要评个阶位,仅仅只看这些,这位“樱大师”的魔造水准就已是七星顶尖! 百枚灵梭终于收了回去,融回体内,犹如乳燕归巢! 那对清冷眸瞳之中丝毫没有波澜,似乎这般结果丝毫不出意料! “我相信你能看懂!”她道: “我也从未指望能在两招之内击败你!” 女式战傀轻轻一颤,居然停在原地! 却有一道浓郁如实的胶质倩影自金属躯壳之中缓缓走出,来到金属圆台中央! 倩影迅速凝实,娇躯上袍袖如真,刀削般的秀发之中,那张清冷面孔“他”越看越觉熟悉! “灵环祭献!现世长生!” 台下已有观者失声叫道! 那双浅淡轻眉微微一扬,些许温柔感觉竟尽数化作咄咄凌厉,只听她道: “梯度!散度!那我最后一招会是什么? “琳大师!你应该最清楚! “融灵魔造—— “塔!!!” 金属圆台之上,一株巨木参天而起! 无数道带雪枝桠透穿了鳞光壁障,整座空间防御阵法竟轰然碎裂! 中央树身直径暴涨,瞬间囊裹住整座金属圆台!当然也囊裹住了他! 这是樱花树灵! “樱大师”,原来竟是乾雪! ——曾经觊觎过他的法神传承,甚至猜到他更多隐秘的人! 树身迅疾变化,从外看去,更似一座拾级渐尖的塔! 透过凝重欲滴的胶质外表,更可见到无数灵力以塔身中轴为圆心,加速旋转! 他当然在第一时间冲至中央,但这尖塔却在渐渐收缩,内里的旋转也在毫无极限地加速,尖塔脚边,坚硬的神坛构物已被切割出道道痕迹! 他知道,这是“旋度”! “雷磁转化理论”中的另一种基本算子,代表的是“矢量”在一个闭合区域内的旋转强度! 越往尖塔边缘,旋转就越激烈,塔尖之处简直就是灵力风暴! 他就被困在这座灵暴风眼!上下左右已皆无退路! 尽管灵力之中没有掺杂其它攻击,但是旋转本身就已足够可怕! 几幅数据迅速滑落,所有附加所见霍然变空,整个流元视界竟然诡异的平静下来!“出离”不知想做什么! 而“他”忽然想起观者那句惊语。 “灵环祭献!现世长生”!这是一条极为偏门却又极其有名的唤灵道路! 因为这条道路的终点,就是乾如一议长大人! 绝大多数唤灵修者首先需要召唤,然后努力沟通英灵,附身成为本命,借助本命英灵的力量逐渐改造肉体,同时也在提高与本命英灵的契合程度! 或是习得本命英灵积累无数岁月的战斗经验,或是获得本命英灵的属性能力! 便是唤灵乾家的“星祈”之术,修者本体而言也并未脱离这些! 而“灵环祭献”却是极少数人才敢追求的道路! 那就是“舍”! 一点一点击碎灵环,一步一步舍弃肉身,把灵环当成食物供养本命英灵,把肉身当做一件容器! 这个过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意识陨灭,可是乾雪体内却完全没有了灵环痕迹,显然已经度过了关键一步! 现在的她虽然只是七星大师,灵力修炼却已能够脱离肉身,就算附身死物身上也能存在很长时间! 从前她把自己视作樱花树的本命英灵,现在的她就是樱花树灵,继续修炼下去,她的灵魂最终将会真正烙印在樱花树灵里,或许回归唤灵天后她的意识还能部分存在,继续被人召唤而来! 这条道路是很多人都默认的极致融灵!是极致的同化,极致的合一! 然而“他”却觉得乾雪的真正追求并不在此! 她只是为了掌控!为了实现她的魔造! 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姑娘! 圆台之上,狂暴的灵力风眼即将逼近头顶,尖塔外壁也在逼近危险距离! 流元角落里,突然有本“实验记录”作势欲翻! “他”猛地一惊,却只见到半张“封皮”动了一动,就像打了一个呵欠! 流元视界霎那间热闹起来,无数计算潮水流过,无数图像纷至沓来,就连“他”似乎都能感觉到一丝“兴奋”! 琉璃手链微微闪烁,一根手掌大小的魔具已被握住! 手腕轻轻一抖,魔具前端居然“倏”地弹出,好似一柄很是古怪的细剑! 但在剑萼与剑尖部位,却见两朵上下完全对称的晶体“莲花”,各自拥有十二枚水晶“花瓣”! 棱体分毫不差!做工俨然精细! 一束纤细红光忽然从剑萼某处射出,在剑尖花瓣处折向身边,随即再度折了一个标准直角,瞬间射回剑萼! 整件魔具很快就被纤细却越发炽烈的红光完全染遍! 十二束红光团团围拢,邻间距离不近不远,却映的中央那根合金剑身有如一位遮面女子,羞露真颜! 这根粗壮了不少的魔具平平抬起,尖端处那朵“莲花”周围亮起浓稠的地系魔法光华,在凌厉涡流中看来尚可坚持,便缓缓平齐! 红光在咫尺之前的灵力风眼中鲜明透亮,然后刺了出去! 北方冻土上所有观战之人都会记得这一幕! 在下一刻,无数道红芒挥洒开来!无数块胶质灵旋哧哧碎烂! 那里仿佛傲然现世了一朵红色莲花! 独自争艳!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六 乾雪的决意 - 御魔史话 - 京余 雪白的毡帐轻轻掀起一角,很快便轻轻落下,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桌上数十张草图被一团胶质包裹进去,悄无声息间便整整齐齐,废纸团们早已陷入胶质躯体的另外一个角落,杂物筐里干干净净。 两张荞麦葱饼出现在了桌上,一碗棒茬粥被胶质轻轻“吐”了出来,还冒着乎乎热气,一只早已剥好的腌蛋飘在粥上,油香扑鼻! 极为娴熟地做完这些,这团胶质便再度恢复女子躯体,幻出很朴素的魔造师袍服,下摆全然遮住腿脚,半透明的一根玉指悄然伸长,从洗漱台上挑起昨晚便已洗净的毛巾,在面盆中润了些昨晚便已换好的清水,然后双手捧在胸前,不一会儿,毛巾上也腾起了热雾。 她静静站在行军床边,低下头静静等候着,刀削般的短发平直垂下,堪称精致的面容安然若素,活像一位皇朝时代的贴身侍女! 只是那双浅淡如烟的轻眉不自觉间又斜斜飞抬,明显蹙出许多疑惑。 如流水般扩张开来的“脚掌”之中,一张废纸早已无声摊平,许多条曲线交织出一副二维草图,就像小孩笔下某头怪兽的扭曲复眼,看起来又隐隐含有某种规律。 旁边密密麻麻的函数公式似乎是想对应这些曲线,但演算下来似乎又出了差错,或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其中的涵义她完全不知所云。 账中悬挂的魔造钟表稳稳指向六点,废纸随即团了起来,目光平静落向床头。 年轻的魔造大师准时从树下起身,离开了书室,但依旧没有睁眼,不过枕边那只小家伙却第一时间爬起身来,圆嘟嘟的身体在他脸上很亲昵地蹭了蹭,便又欢快地跳了出去,一连串“布谷”声很快就传进他的耳朵。 他无奈坐起身来,毛毯很小心地遮住脖子,热腾腾的毛巾却已近在眼前。 “琳大师,擦擦脸吧。” 毛巾自然还是双手奉上,恭敬且又温婉,一大团胶质也早已涌出,在香肩之外化成一张软弹弹的“水床”,也像是枝桠盘绕出的天然软巢,胶质浪涌很柔和地波动着,小家伙惬意地眯起小眼,无论律动还是力度都很满意! 他很隐蔽地瞪了阿布一眼,小家伙微微一顿,却装作没有看到,因为“水床”上方早有一团灵力逐渐汇聚,很快便有几块“饼干”落了下来。 “星祈”之术化成的“饼干”似乎比阵法卷轴更合口味,足以让贪吃的小家伙“叛变”! 而其它事情就更是过分!这位女孩自从大比结束就一路跟到这里,除了休息之外几乎寸步不离!已经好几天了,除了秋儿小姐来找过她一次,似乎连凯大人都默许了她的存在,军团长大人就更是全不过问,夜晚酒局之时甚至还大敞着门毡!故意看他笑话! 至于那两位“酒友”就更不用说了,在北方冻土上,就没有“白夜烧”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位女孩子的酒量还要压过紫荆陌不止一头!何况还不抢半根烤串!椅子增加到四把自然是理所当然! “乾雪……”他无奈道: “我说过好多次了……你不用这样……” 照旧没有回答,然而眼前玉手一翻,热气腾腾的毛巾就要擦在脸上…… 他连忙伸手抓住毛巾,然后又迅速捏住被角,明显泛红的脸颊迅速偏到一边。 “我要换衣服了……” 小家伙心满意足地跳回床上,钻进手链里继续补觉,乾雪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一张面孔随即“翻”到了背面,宽大的下摆流动起来,很诡异地“走”向毡门,平静道: “快吃饭吧,待会儿就要凉了。” ………… 一两个人的古怪反应不算什么,可若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尊敬中满满都是奇异表情时,那只会让当事者如坐针毡! 巡逻中的甲士,工坊里的技师,夜晚酒局上的粗犷汉子和更加热情的姐姐们,每一位同袍都发自内心觉得——“琳大师”是他们罗斯角兵站的骄傲!是行走在他们身边的传奇! 所以,身边多出一位年轻貌美的追随者也是传奇人物必不可少的待遇!何况这位追随者还是被“琳大师”正面击败过的对手! 这要是在皇朝时代,吟游诗歌应该早就传遍整座大陆了! 年轻的魔造大师亲自“护送”着碗筷,大步流星地冲进炊事营,很迅速很警惕地洗刷干净,然后快步去往工坊。 在他身后,胶质身影也只是落后了半步,一声不吭! 拖地下摆依旧还像流水一般滑动,乾雪的肉体还躺在她亲手搭起的小帐篷里,与白色营帐紧紧相邻!似乎只在夜晚休息的时候,那具肉体才会醒转,补充一些必要的水分和食物…… 不过几天时间,甲士们的巡查位点就又多了一个——当然只是在门口听一听呼吸,越来越多的女性战士们路过之时也会掀开帐门看上一看,给那具越发纤弱的娇躯掖掖被角,工坊门前值守的老兵们行礼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咧开嘴巴看他身后,几张老脸灿烂如菊! 还会“压低”声线,在“琳大师”进门之前毫不顾忌地赞上几句: “啧啧!多好的丫头!” 尽管事实上的声音降幅只有很小几个分贝…… 而此时的他自然充耳不闻,神色早已淡漠下去。 乾雪在他背后悄悄蹙起双眉,和昨日一样有些惊讶。 工坊里面依旧热火朝天,相比这点小细节,技师们的心思显然都在别的上面! 除了正常的冶炼、铸件、检验、组装之外,这几日的工作重点便是第二台“试制一号”! 其实应该更名为“直流偏心雷光炉”了,设计图纸终于定型,并已上交魔造师工会和战廷总部,所有构件生产均已结束,内部阵法和“白帽子”标记昨日晚饭前也已完工,只待拆掉“试制一号”的属性晶石试制几炉,这座大型魔具便将正式交付,也标志着批量生产的正式开启,想来很快就有无数订单雪片般飞来! 在军资部狼居胥分部的强烈要求下,“连续无警报时间”这个指标则在交付之后随产检验,最核心的属性晶石自然是由“海绵大师”自行解决。 他今天的工作其实只是现场演示拆解晶石罢了,其它工作自有老当益壮的博恩涅部长抓总,日常的阵法绘制任务众位魔造大师其实也想全部包揽,只是双重叠加的成功率还是低了些,“琳大师”参加军团大比那几天,众位大师谁都没能睡上一个整觉,而工作绩效却还不到原先的百分之七十,况且也没人能抵挡住那份平静,今日的阵法份额还是被他分走了三成。 ………… 时间过得飞快,除了不超过三十分钟的午餐和精准到十五分钟零秒的午休之外,阵法间门外“工作中”的红灯标牌已经整整亮了十个小时。 胶质身影和平常一样,在阵法间的一个角落里默默看着。 那张“水床”已经移至头顶,四周还竖起来一圈枝杈,更加平缓的灵力波浪一刻都未停歇,一身雪白的小家伙睡得很是香甜。 乾雪其实早已清楚,只要不是有意打扰,正常的响声根本无法干扰到那份平静! 她其实可以随意翻阅不远处堆积如山的草纸,随意查看近在脚边的那些废弃且不知名的构件,但她只是静静站着,静静注视着那双修长白润的手,神情无比专注! 三成阵法任务,就是一百多道不同功用的中级阵法绘制,“琳大师”负责的还都是最复杂的那些,每种阵法至少都有七八个嵌套子阵,然而绘制速度却是难以想象的快!其间完全没有断纹!完全没有出过差错!甚至完全摒弃了血炼步骤!阵法充能无比顺畅! 尽管第一天时她就得知,这是“琳大师”自主觉醒的极境能力,双重叠加效果也与之有关,但却丝毫无法掩盖那份行云流水的美妙韵味!简直就像莉莉丝小姐天籁般的歌曲!自然更加令她这位魔造大师心驰神往! 这些美妙“歌曲”一如既往,在午饭之前就能全部结束,但她并不觉得遗憾,因为午休之后,这座“阵法间”才会变成真正的“实验室”! 一件魔具出现在了桌上,除了简单的金属底座之外,主体似乎只有那条小臂长短的圆洞,圆洞里可以看到深色麻布式样的夹层,内里则布设有一圈圈的气囊,在内部子阵的精细控制下,夹层便能与手臂紧密贴合,这件魔具借鉴的正是新型战傀里的设计。 夹层上却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微小凸起,难以数尽!“琳大师”说过,这些凸起和击败“魔敌”强森的手套同样,任何一个凸起都是“逆雷压子阵”,都能发射接收她耗费整整一个夜晚才终于能够接受的“声表面波”! 她的“梯度”、“散度”、“旋度”变化是一次比较成功的“灵环改造”——这是“琳大师”亲口对她说的,也是她直到现在都深感欣慰的唯一一次认可!但核心理论之间毕竟存在着不可弥合的巨大割裂! 这种割裂痕迹存在于很多地方!任何一位真正的魔造师都逃避不开!而且魔造水平越高,对于这些割裂痕迹的思索就越会导致混乱!即便她的灵环已与樱花树灵深度融合也是如此!仅仅只是接受“雷压效应”的存在都异常吃力! 现在的她至少已能正视这件魔具,其中也有“琳大师”并未深入讲解的缘故,在军团大比结束之后,许多位大师甚至宗师强者都选择了“罗斯角兵站需求征询”这项奖励,不少人都点名要求“自激附魔”,这件魔具便是“琳大师”专门制作出来,作用便是更加便捷迅速地探测出“固有频率”! 这件魔具昨日便已充能试验过,看“琳大师”的反应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原本以为“琳大师”会继续切割许多种材料薄片,继续摆弄那具“暗谱仪”的,不过今天却又取了出来。 在她看来,“琳大师”似乎是想给这件魔具单独做出控制部分,一条扁长的“双层屏蔽软带”从魔具后端延伸出来,中间夹有一百二十八根元力阵纹,条带的另一端原本压接到一块通用控制晶板,然而晶板今天却与软带分了家,中间插入了四张她看不太懂的阵法卷轴! 这四张卷轴竟绘制了两个多小时,其中一张耗费最久,上面除了“数据寄存堆栈”和“并行传输阵纹”之外,主体竟是一座精微到难以想象的“容”字符庞大阵列,其它三张卷轴虽然相对简单,却也不剩多少空白之处。 软带的另一端极其精准地压在一张卷轴上,然后分别裁出几条吸墨纸带与另外几张简单压连,和软带自然同等作用,其中的某张卷轴才和晶板连在一起,这也是魔造大师们试验阵法系统的常用方式。 然而阵法充能之后,那件魔具却依然没有启动,“琳大师”的双手也没再离开那块晶板,她只看到晶板上无数行奇怪语句瓢泼下落,却与常见的十几套控制命令都不相同! 但在晶板角落,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黑底“窗口”一直都在,“琳大师”不时便会在那“窗口”中操作一番,每次操作完毕,“窗口”本身也有些许变化。 晚餐的第一声号角隐隐响起,终于到了下午六点整,那双手也准时停了下来,“琳大师”和前几日一样准时抬起头,平静望向了她。 她自然会意,抬起玉手,一根手指倏然朝“琳大师”那里伸去,待被那双手握住之后,竟是齐根而断! 这样一根灵力手指绝非她为阿布召唤来的“饼干”,而是樱花树灵的本体,如今自然同时蕴有她与樱花树灵的灵魂本源之力!即便只有一丝,断裂之时也必然伴有剧烈痛楚,抗拒此等事情本是一切英灵的本能,但她却只是挑了挑眉,胶质躯体似乎有些波动,也迅速被她压制下去。 但是那根灵力手指竟然迅速消失在“琳大师”手中,仿佛被那双手“吃掉”一般!在她作为唤灵修者的独特感应中,“琳大师”体内的某种暗淡杂色似乎略微亮了一些! 要知道,就连千奇百怪的英灵们都极少拥有吞噬灵魂本源的能力,更别说面前是位活生生的魔造师!可她似乎并不在乎这种诡异中的恐怖之处,表情丝毫不以为意。 “开始吧。”“琳大师”淡淡开口,听不出任何喜怒。 她精神一振,连忙问道: “琳大师,您今天在做什么?是在为这件魔具专门做出一套控制系统吗?” “不错,原有探测方法非常原始,不利于解决这些需求,我的时间非常珍贵,不能浪费在这里。” “这四张卷轴看起来像是晶板里的阵法拓展,这件魔具的瞬时数流如此大吗?为何您要分别绘制并且扩容?还有那些命令语句,我完全看不懂!” “你猜的很对,但这不是数据量的问题。” “琳大师”点头道: “现有的魔造领域早已习惯使用晶板作为控制系统和交互界面,倾向于集成化与一体化,虽然我还没有涉及宗师领域,不过见微知著,从宗师级别实验设备上也能看出这种趋势,核心思想自然都是法神大人提出的‘辅助运算架构’,也就是这四张卷轴,分别代表了‘运算与控制’、‘动态与静态存储’、‘数据图形化处理’、‘数据传输接口’,但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通用性。” “通用性?” “是的,这四张卷轴可以称之为‘运算实体’,是‘0’、‘1’二进制数据流产生的根本,但实体本身只是死物,还需要逻辑命令集合来控制,我称之为‘运算虚体’,这些‘运算虚体’究其根本,其实都是将人间界域的语言转化为‘运算实体’能够执行的命令,用来操作‘容’字符阵列,产生正确的计算数据,为了实现控制功能,魔造师们需要学习前人开发出的‘虚体语言’,不过仅在魔造大师领域就有十几套不同语法的‘运算虚体’,分别应用在不同种类的魔具上,没有一种虚体可以代替全部,为此,我单独设计出了一门‘虚体语言’,它的底层子集与其它语言一样,都是基于‘汇编思想’直接操作二进制数据,兼容性不是问题,而我正在做的便是使用这门语言编制一个直观有效的通用环境,或者可以视作一个广域‘界面’,只需将这套‘界面’预先移植到魔具上,任何基于这门语言的命令集合都能作为‘界面’内部一个可视见、可操作的独立单元存在,任何拥有这套界面的魔具都有希望实现统一控制,进而实现彼此间的交互联动,这套‘界面’的目的便是通用性,不过要考虑的因素较多,目前只完成了基本框架。” “你看。”“琳大师”抬手指向晶板角落: “这个就是‘界面’,我把她叫做‘窗’。” 她却没有去看,低头思索了几十秒钟,依然不解: “琳大师,现有的十几套语言其实并不复杂,而且各有优势,各有其成熟的配属环境,我认为没有统一的必要……” “我不否定你的观点,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通用性’,你否认的是基于魔具阵法本身的通用性,但通用性还有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操作者。” “琳大师”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继续道: “你的魔造水准不低,‘灵环献祭’的确是种适合魔造学的修炼方式,但即便是你,接受起‘雷压效应’来也很困难,我无需多说‘雷压效应’甚至‘粒子’思想在‘能核改造’上的恐怖之处,‘能核改造’也是每一位魔造师必须进入的深海,不过人间界域还有为数众多的普通人,他们天赋低微,晋阶大师几无可能,有些甚至根本无法修炼,‘能核改造’的伤害也不会危及生命,所以他们可以不用在意能核改造失败,也不用在意会失败几次,只要智慧足够,他们同样可以学习大师甚至宗师级别的魔造知识,潜力极为巨大,只要他们掌握了这门通用化的‘虚体语言’,就能借助扩容后的‘辅助运算架构’,达到魔造大师甚至宗师级别的大脑算力,在这个通用‘界面’上面进行设计、验证、乃至创造,为了这个前景,通用虚体语言、通用环境界面、通用的辅助运算架构缺一不可,这确实是件庞杂艰难的工作,需要考虑的要素很多,以后还需继续进行更新迭代,但只要初版界面完成,至少对于这件魔具来说,所有的控制、数据、信息交互都会变成通用界面上可视化的图形和按键,任何人借助技术手册都能完成操作。” “……琳大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特意设计出一门通用虚体语言,还要构筑出一个工程庞大的环境界面,目的只是让您今后不用操作这件魔具?” “从结果上看,是的。”“琳大师”淡淡回答: “这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她不由得沉默下去,似乎强自按捺住了某种冲动,片刻之后却又犹豫起来,眉心也深深蹙起,仿佛内心深处依然存有很多忌虑,但终于开口说道: “琳大师……您先前说过,在我接受‘自激附魔’和‘雷压效应’之前不会讲解‘红莲’,我认为现在可以了!” 尽管脱离了肉体桎梏,但这具胶质躯体依旧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张眼,目光已然凝若顽石! “您放心,任何后果都由我自行承担!” “好吧,既然你坚持。” “感谢您的慷慨!” “不用,等价交换罢了。” “琳大师”脸色毫无波澜,那柄精工打造的“红莲”魔具出现在桌上,两朵小巧的“莲花”晶莹胜玉! “红莲”正处于折叠状态,从她的距离望去更显精美,底端却已空了,她知道那里原是一根密切契合的奇怪构件,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见过“琳大师”将那构件拆卸下来,然后安装到“暗谱仪”上,再与长长的探针接到一起。 “我跟你提过一次那块天外陨石,它拥有我无法完全理解的黑暗元力辐射特性,在研究中我发现,这种辐射作用在铝质匣体上,竟能把‘铝’转变成为一种仅有两分多种寿命的‘磷’,而这种不稳定的‘磷’在释放出某种雷系元力之后,最终则会变为稳定存在的‘硅’,虽然中级魔造理论对于‘光雷效应’涉及不深,但这个现象,应该也是‘光雷效应’的某种特殊实例。” “琳大师”忽然收声,静静望着她,她的躯体似乎突然之间膨胀了几圈,许多浓重胶点在表面附近四下游走,有些似乎就要刺出体外,半晌之后,才逐渐平缓下去! “这种特殊现象我无法给出解释,在新的参数或者条件出现之前,我建议你和我一样,把这些思考视作一个可以随时‘中断’的‘线程’,将它们暂时‘悬挂’起来,可以有效避免陷入混乱状态。” “琳大师”此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却依旧淡漠: “抱歉,‘线程’是‘窗’里的概念,你尚未听过,如果你感兴趣,我现在便可讲解。” 她连忙摆手示意不用,“琳大师”平静地“嗯”了一声,继续道: “这个现象是后续所有试验的基础,我发现‘暗谱仪’的发射器件与天外陨石非常相似,输出功率也稳定可控,于是我将可以得到的所有稳定物质制成实验薄片,利用‘暗谱仪’反复实验,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稀有的‘红宝石’其实是种含有微量‘铬’元素的‘刚玉’,主要成分是‘三氧二铝’键合构物,在经‘暗谱仪’长时间辐射后,‘红宝石’薄片上却能放射出一种非常纯粹的红光,其波长约为694纳米,中心频率在432太赫兹左右。 “光的重要属性便是频率,可见光与光明属性元力其实都是七种不同频带宽度的集合,这是‘波动’论的一个重要根据,真实性毋庸置疑,但现有魔造理论并不能产生出如此纯粹的光线,这说明‘红宝石’在‘暗谱仪’辐射这个唯一因素影响下发生了某种变化,频带宽度极窄的红光就是受激响应。 “应激而发,所以我称其为‘激光’。 “我仍旧无法解释这束红色激光的深层机制,不过应用却很简单,只要维持外界足够的辐射,把一根棒状‘红宝石’像光系法术——‘圣光锤’那般打磨成与红色激光波长相干的‘谐振腔’,两端进行抛光精磨,以保证外置器件的平行度,然后在其一端放置红色激光的全反射晶面,另一端则用半反射的材质包裹,可以让一部分红色激光通过,红色激光会在红宝石棒两端来回反射,在谐振腔里持续汇聚累积,最终便有足够强度的红色激光透出棒端,在两朵全反射晶体结构控制下稳定存在,便可拥有极强的攻击力。 “这就是‘红莲’。” 或许是有“波长”和“频率”的存在,数值也很精确,胶质躯体的状况还算稳定,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琳大师,您曾说‘自激附魔’并不完善,需要对‘红莲’的进一步研究,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频率就是最直接的联系。”“琳大师”取过那件魔具,道: “‘自激附魔’的实现是依靠‘逆雷压效应’产生机械振动,然后强制叠加到能量态的元力上去,用‘雷磁理论’解释的话,这种叠加其实就是两个时变信号之间的‘调制’。 “但机械振动频率也有其上限,在更优秀的材料发现之前,最多只能达到3吉赫兹左右,只能涵盖很小一部分元力频带,而‘红莲’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研究方向,也是某个暂时未知却必定存在的新型理论实例,前两日我一直在用‘暗谱仪’实验各种物质,也寻找到许多微弱迹象值得深入探索,我认为,既然‘三氧二铝’键合构物具有这种属性,那么参考不同‘暗谱色卡’可以表征不同质符文物质的频带特点,其它的单质构物、键合构物应该也有这种属性,区别或许是天外陨石那样的辐射源,又或许是温度、压力、物质纯度等等因素,而这些物质所能放射出的‘激光’也必定会和‘暗谱色卡’类似,有着高度凝聚却彼此不同的中心频率,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迈进的话,只要寻找到足够品类的‘激光’,就能弥补‘逆雷压效应’的空缺,逐步填充‘自激附魔’所能应用的频带范围,或许还能发现某些新的应用模式。 “这是一个更加漫长更加未知的领域,按照目前进度,我只能解释到这里。” 她点点头示意听明白了,此时第二声号角刚刚响过,毛茸茸的白帽子也已攀回“琳大师”的头上,那张雕塑一般精致的面孔静静望着她,不知怎的她竟心房一颤,某种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暗自滋生开来,不禁微垂下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团废弃草纸,她连忙抽出一张展开,轻声问道: “琳大师……请问这张图是什么意思?” 面前这份平静似乎顿了一瞬,隐隐又有晶白之色透出双目,就像伏案工作之时。 “都拿过来吧,我看一看。” 几日来的疑惑被她继续压住,依言把所有纸张摊到桌上,而“琳大师”整整看了五分钟之久,却是摇头。 “这是‘他’的研究,你应该去问‘他’。” “……‘他’?” “是的,‘他’。” “琳大师”淡淡回道: “聪慧如你,应该很早就发现了,这副躯壳里如今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你可以叫我‘出离’,叫‘他’‘清明’或者‘混沌’——我倾向于后者,还有一具映像叫做‘暴虐’,你不会希望认识的。 “一年多前你就见过我,是我击败了你,那时我尚未完全诞生,不过因为某种因素,现在‘他’是这具身体的主导者。 “至于你第一天的请求,我也无法回应,尽管作为‘实验助手’而言你非常优秀,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但你同样需要‘他’的允许。” 她默默站在桌前,再度点了点头,继续望向那双晶白。 “琳大师……您认为这些草图公式都有什么含义?我想先听听您的看法……” “你要知道,除了战斗或是某些必要合作之外,我们很少干预彼此,一般也不会窥探对方的研究,因为思想之间的分歧必然会导致争论,这是显而易见的因果逻辑。” “琳大师”的面色不见半分喜怒,但语气似又淡漠了些。 “‘海绵大师’的‘神经网络算法’给了‘他’某种灵感,‘他’认为那是一种基于权重、概率、分立结构的模糊识别方式,而‘固有频率’隐藏在纷繁芜杂的元力频带当中,也是一种具有不确定性的模糊系统或是模糊集合,为此他设计出了一道用于表征模糊集合的‘隶属函数’,来计算某个确定特征在模糊系统里的隶属关系,再通过一步步的加权、迭代,逐级进行推算。 “这种‘模糊理论’的本质毕竟是概率运算,我非常认可,但这几张草图却并非如此。 “‘他’似乎认为,任何一个初始参数或先决条件已被决定的系统,在动态变化中却会产生随机性甚至混沌性的不可预测结果;‘他’似乎还想进一步证明,任何一点十分微小的初始条件变化,经过系统的不断放大后,将会使整个系统的运行状态发生极其巨大的差别;‘他’或许认为只要证明了这些,就能找出某些深层规律,进而通过控制初始条件,达到‘他’想让整个系统达成的效果。 “这些公式推演便是他的尝试,尽管都是错的,这些草图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在我看来,却是因为‘他’的计算无法达到我的精度,所以也是错的。” 表情淡漠的“琳大师”,在第三声号角响起前的三分零七秒钟准时站起身来,边走边道: “就像‘容’字符一样,只要初始条件不变,就永远只有‘导通’与‘截止’两种状态,就只能产生‘0’和‘1’的二进制数流,确定的输入、确定的系统,就必将得到确定状态的结果,这是基于因果逻辑的决定论,也是我,乃至整个魔造之学得以存在的根本。 “‘他’真该叫做‘混沌’,连理论都如此混沌。” ………… 巨大的篝火映照着整座广场,或粗犷或悦耳的笑声,欢快的歌舞声,酒囊碰撞和大口吞咽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今晚的酒局行将结束,五只酒囊均已空瘪,红袍神官歪在营帐脚边,早已人事不省,酷似罗兰的那个家伙最近却没有陪到敬酒结束,在吃饱喝足又胡侃一通之后,那个家伙便会心满意足地提前离开,就算没有收到冰花,也会笑嘻嘻地朝他挤眉弄眼一番,顺便拐个小弯,替他拉上军团长大人的毡门。 除了屁股底下这张椅子,年轻的魔造大师自然没有收拾桌椅碗筷的机会,胶质身影早已整理完了大半,严肃地就像行军打仗一般。 他起身准备回帐,想了想又停住了,问道: “乾雪,我们的事‘出离’告诉你了?” “嗯。”胶质身影轻声回应,却忙碌不停,可以搬运的东西早已被七八条胶质手臂逐一拿住,还有一根悄悄探向他的手边。 “别这样……” 他无奈地高高举起椅子,无奈问道: “你怎么不问问他,要你一根手指到底因为什么?” “等价交换很好,一根手指而已,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他的脸色青红变幻,声音却比呼啸的朔风还要阴冷! “‘出离’是在一点一点吃掉你!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吃掉你!你明白么?!” “嗯,我明白。” 他刚想继续加重语气,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只手堵了回去。 胶质身影平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胶质的纤薄双唇,胶质的齐洁玉齿,仿佛盛放时节的樱瓣! 只听到她平静在说: “琳大师…… “御……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不过…… “为了我的魔造之学…… “为了梦想…… “我乾雪心甘情愿!”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七 令! - 御魔史话 - 京余 除了“灵力手指”和其它一些实在无法接受的底线事项外,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年轻的魔造大师正渐渐放弃着许多坚持…… 尤其是当附近小帐在某天清晨突然消失,而阿布那口小胃袋成为乾雪肉体新的居所,从此正式开启了通俗意义上的“同居”生活,连沐浴更衣等等事情都毫不避讳之后,年轻的魔造大师就更加无力! 深心里,“他”其实非常欣赏这位痴迷于魔造之学的女孩子,那种不惜任何代价的,与“他”心底那人儿极其相似的执拗更是让“他”感同身受!这样看来,平日里的“些许”纠缠不过是令“他”尴尬或者下意识拒绝而已。 况且人间界域自古就有“追随者”的存在,虽说现在不会像皇朝时代那样签订“追随契约”,也已改为“助理”、“秘书”等等称谓,但正常的亲近甚或更加亲近的某些举动本来就是彼此间关系密切的某种证明,是可以让“追随者”们心灵获得满足的隐性“条款”,只要不太过分的话,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独自承受苦痛的年轻人罢了,对任何他人不过只是披着名为“阴郁”的外皮,绝非像“出离”那般冷漠。 灰意则一如既往站在“他”这一边,即便得到了“灵力手指”也不再吞噬,至于“出离”也一切如常,对此貌似没有意见。 不过“追随者”的存在自然也有好处,尤其是像乾雪这般天赋上佳,而且秀色可餐的女孩子! 显而易见的一个,就是每晚酒局上的冰花在以断崖式的速度减少,关于是否应当作出“回应”的纠结每天都是历史新低! 其次便是极其优秀的“实验助手”身份!基于“灵环献祭”的特异性,在“出离”一番建议之后,乾雪如今已然初步掌握了“虚空刻阵”方法,能够调用灵力在胶质躯体内勾勒成阵,然后将基础元力连同阵法墨水缓慢引调其中,最后整个印到卷轴上去。 只是双重叠加时候因为控制不够精细偏差较大,还需要她一笔一笔单独描绘,然而乾雪毕竟极有天赋,成功率并不比其它魔造大师低,而“虚空刻阵”方式也如“出离”预期,极为锻炼乾雪的灵力操控水准,每日分担的阵法绘制任务也就越发可观。 至于不知何时就被洗净的衣物,每隔一两天就会烧好的大桶浴汤,还有不知何时起便征得炊事营长同意,每日清晨亲手蒸煮的地薯粘粥和豆沙馅饼,就更加令得除“他”之外的人们心头暗赞! 现在“琳大师”专注工作的时候,一些不算重要的事情博恩涅部长已习惯于直接联系乾雪,某些先前不便说出口的建议也由乾雪代为转达,效果还是很让老爷子满意的。 凯大人则更加直接,一枚由黑龙神坛亲手制就的紫荆兵牌早在小帐消失的当晚就已亲手送到乾雪手上,无论胶质躯体如何变化,如今那枚兵牌每时每刻都镶嵌在她的胸前,上面“琳大师专属助理”几个大字金光闪闪! 不过今天却非同寻常!他们二人刚刚钻进阵法间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乾雪那枚特制兵牌上很快就有微光闪烁。 乾雪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起身开门,直奔过来的博恩涅部长刚刚缓了口气,也没进来,匆忙说道: “琳大师!小雪姑娘!军团长大人急令!要你们马上停止一切工作,去兵站北面道口集合!” “部长,军团长大人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倒不清楚,我都好几天没出工坊了,不过命令很急,是书记官亲自过来通知的,小陌他就在外面等着你们呢。” 老爷子连声催促: “琳大师,你们快过去吧!” 他平静点头,又把工作进度详细交待了一番,这才走出阵法间,乾雪自然亦步亦趋。 工坊门口,紫荆陌这个家伙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玩雪,见状刚想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走到跟前又住了手,貌似正经地行了个军礼,面甲背后“嘿嘿”笑了两声,便当先朝兵站外走去。 紫荆陌今天居然穿戴着整具新型战傀,自从大比结束之后,这些既是测试型号也是特制批次的新型战傀便已正式交付给所有参赛者,他的那具自然和乾雪的战傀一同放在营帐里,每隔几天乾雪就会擦拭一遍。 不过紫荆陌的战傀显然重新喷了漆,紫红色的外体上油光泽润,肩后还系了件雪白大氅,显得更是威武! 自从走出工坊,年轻魔造大师的神情便有了些微变幻,“出离”现在似乎对主导身体越发没有兴趣,“他”知道“出离”大部分时间都忙于为“窗”完善功能逻辑或是丰富细节,偶尔或许也会变换一下“心情”,为“窗”和那套简称为“GLL++”的通用逻辑语言编写“操作指南”…… 罗斯角兵站就在“白色云朵”的“尾巴尖”上,三面邻靠冻海,地势北高南低,但也只有南端一小片区域相对平缓,越往北处虽然东西地势迅速开阔,但地形变化也很鲜明,两侧都被越发高耸的雪崖钳制,上面设有许多警戒哨所,而在雪崖中央,则是一条许多年前开辟出的行军兵道,斑驳却坚实的青石板路沿着雪崖向北延伸,虽然只有十几公里,却有专人负责除冰融雪,在一片白茫之间很是显眼! 而当他们三人走出兵站围栏,转过唯一那处弯角,却赫然望见无数紫红之色! 上万名紫荆将士披坚着甲,无比齐整地列阵而立,这座数百米宽的道口地下仿佛盘踞着一座紫荆根棘!数不尽的荆臂纵横交错!上万点紫红就像上万根笔直荆刺!傲然肃立! 紫荆陌大步走入其中,转瞬便与根棘融为一体,而他与乾雪都是普通的魔造师装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上万根紫红荆刺并无一位关注他们,即便他与乾雪跟随着紫荆陌一路来到那座硕大酒缸近边,并排立于黑龙神坛大人身后。 紫荆将士们的目光却也不在那位盘坐于酒缸沿壁依旧痛饮白夜烧的军团长大人身上,而在默默注视着后方那杆紫红大旗! 厚重如毯的旗面在呼号风雪中从容舒展,外围一圈明黄边纹中间,一根更加浓重的荆条根刺似是从那紫红底色之中峥然而出,又无比狰狞地刺入紫红底色中去! 两侧雪崖顶上蓦然传来角号苍凉之声,深沉厚重,恰在他们三人转身立定之时! 无有一根紫红荆刺发出任何一丝异动,但这整座根棘兀然之间,似有万千紫红荆条冲天而起! 一声低响转瞬即逝,那是酒碗落入白夜烧里的声音。 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依旧坐在缸上,难得披挂齐全的一身薄甲早已有些歪斜,依旧朦胧的双眼高高仰起,随着弯折过顶的脖颈落在大旗之上,继而缓缓移了回去! 狂野之意无由而起!就像旗中那些数千年月不可驯服之物,跃入一军之长的眼中! 当那目光最终平视,取代了那杆大旗之时,整座紫荆根棘更加暴烈! “苏钰!出列!” 年轻的魔造大师狠狠一怔,然后默默迈步出去! 于是,整座紫荆根棘都审视向他! 显有醉意的声音凛然响起,刺透了整个道口,就连雪崖之上都清晰可闻! “他,是七大隐族之中‘奉碑苏氏’的唯一族人! “是女王陛下亲自指定的妖精一族少主! “也是数年之前化身妖魔,亲手葬送了苏氏一族的罪人!” 无穷无尽的暴烈当头刺下!就在此刻! 灰意卷裹着所有黑白,在这一瞬间疯流狂转!斜后那具胶质躯体霎时闪至他的身边!雪白的那顶帽子早已出现在头上,黑曜般的眼瞳和嘴喙警意眈眈! 而他只是怔怔等待着,毫无动作! “一年多前,这个死鱼眼来到了北方,成了军资部罗斯角分部的‘琳大师’!” 军团长大人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继续说着: “他是个刚刚晋阶的小魔造师!可他却要进战营!想去前线!想要真真正正的战斗! “他来烦过我十七次!浪费了我一缸零一碗好酒!也被我拒绝了十七次! “因为我最烦看到的就是这种死鱼眼!恨不得抠出来下酒喝! “哈!就像现在! “你们看看他! “像不像个马上要被洞房的傻子媳妇!” 满满一碗白夜烧咕咚咕咚下了肚,整座道口寂静无声,但是整座紫荆根棘却似也在大笑! 酒碗再度扔回缸里,军团长大人打了个嗝儿,又随意扯了扯颈间束甲,高声说道: “我紫荆芊芊是个粗人!我不在乎他以前是谁!做过什么! “我紫荆军团成军三千多年!无数罪人战死在军阵里!也没空理会他们以前是谁!做过什么! “唯有一条! “那就是有用! “哪怕是死!也要拼尽最后一滴血!然后自爆去死! “就算入了魔!也得在魔气没顶之前自己砍掉自己的脑袋!别想着浪费封魔环!更别给战友同袍们添麻烦! “所以第十八次!我让他去参加军团大比!我说打赢三场就同意他的要求! “结果如何,你们都看到了!” 精铁腕甲在酒缸上敲了敲,发出几道闷沉之声! “你们都是紫荆,绝大多数都认识他!你们说说,我该不该履行承诺?该不该给他一个成为真正紫荆的机会?” 朔风狂狷,暴雪泼墨,道口中的万人军阵凛然肃立,整座紫荆根棘毫无异动! “那好!” 紫荆芊芊飞身一跃,双手握上那根黑铁旗杆,便似与那紫红旗面一同张展! “令! “征调军资部罗斯角分部魔造大师!琳!为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军法副官!计入陷阵营补缺第一序列! “令! “征调军资部罗斯角分部专属助理!乾雪!为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军法副官!计入陷阵营补缺第二序列! “令! “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原书记官!紫荆陌!调入游骑营!计入陷阵营补缺第一序列!” 满身醉意顿了一顿,旋即更是桀骜,只听军团长大人扬声道: “战廷特级调令! “命我紫荆军团即刻整军!沿途汇合!除各分团辎重营、战勤营,以及负责后勤守备的瞭望角分团外,其余所有战士限于五日内抵达魔障外围十公里处!等待总攻命令! “所有人等即刻解散!收拾行具!领取战资!三十分钟后出发!”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八 裂谷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以爱琴大陆淬火城邦玉龙山巅的人间议会为起点,在东方115度左右的经线上,在扑朔迷离的极光与仅供最基本照明的光系法术之中,一道十数万人的庞大队伍正往更北之处行进! 紫红色的披风,紫红色的甲胄,这是一条紫红色的钢铁洪流! 早在两天之前,隶属于紫荆军团十数个分团的精兵悍将就已在预定路线上基本汇合,在十数支千人游骑的巡弋警戒中整建制行军! 各个邻近分团之间距离不超过一公里,以标准的三排“正定阵型”向北行进,各分团内部也是标准的“雨燕战阵”,“盾傀营”从燕首之处直至翅翼尾尖,内部则是“陷阵营”、“长弓营”、“灵法营”,依次排布,分明严整! “辎重营”和“战勤营”则在各只“雨燕”的尾部紧紧跟随,各自均有二十余台重型魔造车辆,载着足够一月作战的战备及生活物资,庞大的履带所经之处,冻土冰原沉闷作响! 几日以来,这支紫红底色的战廷武装早已越过后勤纬线上千公里,沿途自然也经历过很多场战斗,不过等闲规模的“妖魔群簇”自然不可能造成丝毫迟滞,除了必要的些许弯曲之外,行军方向丝毫没有偏离既定,也基本都在视野开阔可进可退的路线上。 按照目前速度计算,再有不到两日行程就能抵达最终战域,这十数万名将士将在那里安营扎帐,与目所能及的另外七大军团一起,等待最终战令! 风雪虽厉,却无法奈何这冲天战意,一腔沸血! 除了现出本体游跃半空的黑龙神坛,以及龙背上若隐若现的军团长大人和那座硕大酒缸,罗斯角分团就在整条钢铁洪流的最前端! 一男一女两位新晋军法副官此时再次移动到了“燕尾”之处,与百余名地位比较特殊的随军神官们刚刚打过照面。 这两人在这方军阵里自然无人不识,还有雪白的帽子和胶质躯体显而易见,身为军法副官,两人此时的主要职责便是监督行军,与其余所有军法部同僚们一起,在整只“雨燕”内部穿梭巡视,尽管他们实质上根本没有行使职权的机会。 微光笼罩下,一张紫红色的厚重披风被那层胶质整个占据,就像背着一层奇异的液体,内里便是那具包覆全身的新型战傀武装,两张年轻的面孔隔着一顶雪白的帽子,一个望前一个看后,多少有些诡异。 便是数量更加稀少的,来自浴火城邦的随军神官们也纷纷目露敬意,毕竟军团大比刚刚落幕,然而其中一位却忽然脱离了队伍,迅速靠近他们,怀中那柄锈剑似乎抱得更紧! 明显老旧的神官袍服里面套着一层贴身软甲,衣领与袖口里同样透出紫红,斜披肩头的紫色绶带却早已被那锈剑磨蹭出很多褶皱,红袍神官的声音急切而又阴沉! “琳!这个地方有问题!” 两张面孔闻言一惊,迅速四下望去,风雪虽然急骤,这片冰原却和今日开拔时同样开阔,以他们大师级别的目力也能望到五六公里之外,脚下的冻土也坚实平缓,况且外围还有游骑不断巡弋,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状! 胶质螓首探过身边人的肩头,一双眸瞳中明显透出疑惑,不过她自然没有开口,雪白帽子之下战傀面甲迅速裂开,只听这位年轻到过分的新晋军法副官问道: “老萨,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这里绝对有问题!” 红袍神官努力压低声线,却能明显听出许多颤抖!身为数百个夜晚的酒局同伴,虽说真正清醒的相处时间更加稀少,但军法副官相信,两人的交情和彼此间的了解是实打实的,他从未见过这位红袍神官如此仓皇! “琳!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两声短促的鸣笛响起,“辎重营”的魔造车辆已在身后不远处,几位押运战士当然认得他们,自然也听到了些,有人嗤道: “我说红袍!你莫不是喝多了吧!军团长和凯大人都在这里,哪来的问题?!” 红袍神官根本没有理会,即便被粗鲁地推搡到一边,却像突然省得了什么,急急吼道: “对!军团长大人! “琳!你快去通知两位大人!快去啊!!!” ………… “他说这里有问题?!” “对!”站在一根粗壮的龙须上面,两张年轻的面孔重重点头! 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与硕大的黑亮竖瞳对望一眼,些许迷离转瞬不见! 两股奇异的隐秘之感倏然刷过他们的身体,一道阴柔一道灼燥,但都像森罗巨掌那般威严,身处其中,仿佛时间都被滞锢! 这自然就是两位神坛强者的专属域场!如果拥有同样的境界,他们还能看到无数条精神触须向四面八方铺张,瞬间漫过周边上百公里地域! 身为肉体生灵,脸上的疑惑自然要比滔天的力量迟上些许,但眉间皱纹乍然间锋利如刀,两位神坛强者的目光霍然深垂! “妈的!大意了!”军团长大人冷冷说道,野豹那般凶狠! 硕大的酒缸不知何时起倒扣过来,底部竟有头颅大小的圆形缺口,里面的白夜烧沸腾一般直刺而出,酒缸底部只见两米有余的“锏”状粗柄,凹凸的毂纹却像是供巨人抓握,而在酒缸顶部,汩汩奔涌的酒液早已化作冲天液锥,简直就像一柄放大数十倍的骑士长枪! 冰原上的紫红之师早已停止前进,战斗阵型转眼间便已接近完全展开,空中望去,就像绽开着十数团紫荆丛林! 数十张卷轴随风飞散,龙须上的军法副官手中红莲渐盛,沿着两位神坛强者的目光看去,坚硬平缓的冻土冰原却有迷雾骤起!就在紫荆洪流的中段! “快退!!!”啸声激荡!那是凯大人目眦欲裂的龙吟! 那雾浓重欲滴!身处高空的他们竟似看到一方无比诡异的镜壁!硕大的黑龙与硕大的骑士长枪倒映在内,竟有无数只嶙峋枯骨抓向倒影! 一声低低叹息自那雾中传出,所有人都听得到压抑不住的欢喜! “唉……捉到你们了……” 两位军法副官的身形被龙须遮住大半,就在叹息响起之前,他们就被龙须团团卷起,猛然甩落罗斯角分团阵中! 可是空中的两位大人却再无动作,似乎已被定在原地!而在迷雾中央,无冬高地分团、拉什角分团两座军阵却有法术武技泼泻轰出,不知在与何等诡物激斗! 其余军阵团团围在迷雾之外,将士们赫然看到,一道女子身影在倒影之中缓缓浮现,体态身形无比婀娜,那张妖娆的面孔更是透出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某种欲望! 在这道身影背后,还有一具有着巨型翅膀和颀长口器的怪影若隐若现! 半空中的两位神坛强者此刻似乎半分都无法动弹!那怪影震出刺耳嗡声,瞬间竟有同样的怪影出现在两位神坛身前,硕大的口器朝着黑龙身躯直扎下去,好似从那倒影之中映射而出,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就在口器即将入体之时,所有人都眼花了一瞬,便见一位山峰一般的巨人手握长枪,狠狠刺向那道怪影,那口酒缸此刻就是护手,与那酒液枪尖一起,在以惊人的高速剧烈旋转! 这一刺显然早有准备!但却没能取得任何战果!怪影身前倏然腾起一张雾蒙蒙的遮拦,过半枪身却像消失一般没入其中,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口器也被两条粗壮龙须狠狠砸开,那怪影痛吼一声,转瞬便被拉回进倒影之中,女子背后!两只恐怖的复眼死死盯住黑龙神坛,凶戾阴狠! 可那两条龙须上却也现出块块黑斑,被龙首吐出的水刃迅速切断,还未落地便已完全溃烂,散出脓疮一般的腥臭! “虻,吃独食是不对的,我们约好的呀……”只听那女子幽幽叹道: “再说了,在我这叹息绝障里,她们谁都跑不了的……” 一双前肢摩挲着口器,那怪影阴声回道: “蔷!少废话!我饿!” 龙背上的巨人目色凝重,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散漫!两位神坛强者比所有紫荆将士更加明白这两头魔天大妖的可怕!“叹息之蔷”!“诅咒之虻”!这是三千年前便在人间界域有名有号的恐怖存在! 两位神坛人骑合一的威力或许勉强可以战胜其中一头,况且早在“大意”二字出口之时,她们便已身陷“叹息之蔷”的魔气域场之中,处境万分凶险! 她们不知道这两头魔天大妖究竟为何会埋伏在这里!也已无法通知其余七支军团!她们更加无法对迷雾中的两座军阵施以援手!因为任何一丝冒进都会招致更为恐怖的攻击!尽管那两万紫荆将士身上已有黑气弥漫! 那方迷雾突然变得更加平滑!内里却似折叠着无数曲曲折折的幽深孔径! 然后竟像琉璃一般放射出万道毫光,瞬间出现在两位神坛之处,化作一张龙骑巨人死斗口器怪物的巨型留影! 而那两座万人军阵竟也完全消失!冻土冰原之上骤然响起剧烈的轰鸣!一道巨大的裂谷以那方巨大缺口为中心左右裂张,数不清的冰块冻岩与躲避不及的将士们接续跌落,整个紫荆军团被全然割成两段! 裂谷之下深不见底!无数头妖魔耸动如海! 那道阴暗无比的声音半空传来! “孩子们,用餐了……” …………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零九 第一序列! - 御魔史话 - 京余 红芒狠狠切入,黑石一般坚硬的头颅上瞬间腾起不知是燃是熏的黑烟,这头人首兽形的妖魔惨号一声,半是流体的魔躯便被直直砸下的胶质重锤轰作一团黑气,然后便是杀伤半径较小的“聚光箔”与“尾风翼”阵法,在双重清理的同时竭力避免伤及战友! 但这只是一头六星大师级别的妖魔罢了,只能算是强壮而又寻常的妖魔杂兵!两位军法副官根本得不到喘息,八十五道“惊鸿术”早已催动到了极致,在罗斯角分团军阵外围电掣驰援! 放眼望去,这片巨大的冻土冰原上尽是黑暗!根本看不到友方军阵的身影!只有集群释放的法术武技与间续击发的魔晶重炮撕破黑潮,严整而又迅烈地轰入裂谷! 两位军法副官的身后同样如此!“盾傀营”筑起“磐石战阵”,坚固的塔盾雄林将整座军阵团团围住!内里的“长弓营”、“灵法营”以百人连队为单位密集站立!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其实根本不用考虑队型,也无需投入太多精力控制攻击落点,因为裂谷之下,全部都是魔头! 万人游骑早已各归本阵,然后同样打散为百人连队,留下几队与军法官们一起清理军阵周边,大半都已堵向密集攻击间的缺口! 但是最惨烈的,永远都是直面妖魔大军的“陷阵营”!在任何一场军团级别的战役里,“陷阵营”永远都是关键! 一米多长的斩骨刀锋早已崩出无数缺口!“三S”级别的锁子胄上到处可见爪印齿痕!“陷阵营”的紫荆们并非个个都有万钧膂力,更不可能个个都有“魔敌”强森那般防御!至于编制就更加混乱! 早已自发打散的无冬高地分团、拉什角分团游骑双目几欲喷火!自感晋级无望的宗师级别老兵们战意如山!还有数不清的年轻战士热血激荡!寸步不退! 一杆老旧的“陷”字营旗就插在裂谷前方五十米处!这道防线永远只会由厚变薄,但是营旗所在,永远都是后撤极限! 数不清的铠甲缝内黑火阴烧!数不清的溅血碎肉激得面前黑潮更加狂乱!几乎每一分钟,都有紫红色的锁子胄在无数头妖魔撕咬中扑入裂谷,爆出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声怒吼! 陷阵之兵! 从来都是猛士! 没有“陷阵营”抵死当先!战廷军阵就没有基石! 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人命浸染的营旗!人命铸就的防线! 在“长弓营”!在“灵法营”!甚至就连“盾傀营”中!都能看到理所当然的恐惧与畏怯!都能听见难以抑制的哭声! 尽管警惕这些才是战场上军法官们的主要职责,但这两位新晋之人早已没有余力辨别那些哭声究竟是悲痛还是胆怯!究竟会不会精神崩溃就此入魔!究竟有没有扰乱军阵的危险! 一刻不停的搏杀当中,他们只能听到某位长官高声喝道: “第一序列!上前!!!” 整座军阵骤然一松,上千根紫红荆刺疾步冲出! 盾傀!长弓!灵法!辎重!战勤!几名似曾相识的炊事班长!还有唯一那位随军神官,双手死死握着锈剑! 宗师!大师!老兵!新兵!男人!女人!无论先前是否犹豫!无论当下沉默还是大喊! 这些“第一序列”们的面孔而今只剩下决绝!在这铺天盖地的黑云!黑雾!黑海当中,就像一股逆流而上的紫荆之潮! 战廷军规!紫荆军规!北方冻土军规! ——为“第一序列”者,闻令务进! 身着新型战傀的新晋军法副官早已成为最前端的一朵怒涛!不过一公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在他背后,是被列为“第二序列”,但他早已知道劝说无用的胶质躯体! 在他面前,是仅仅只剩数名黑气满身!血污遍体!但却如释重负的陷阵同袍! 待到“第一序列”接战,这些猛士便能继续向前!放心归去! 黑压压的数据在流元视界中疯狂流泻!黑压压的妖躯魔体早已套上无数黑紫色的方框!身体的掌控之权早已交由“出离”!而“他”在听闻军令的第一时间便已缩去流元一角,甘愿成为警戒战场的十余颗微小“像素”! 生则同袍!死则同黯! “他”的胸中有血在烧! 所有“第一序列”的胸中有血在烧! 在剜穿心脏的黑白旋卷之中,那抹灰意也如烈火一般!疯狂奔涌! 在更深更不可见之处,那抹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躲闪的灰意似是探出了素手,与“他”牵在一起! 在如斯战场上,“出离”这种存在就是最有效的兵器! 四阵同归!冰火合击! 雷龙惊舞!暴雨如炙! 然而这些中级阵法卷轴在短短十数分钟后就消耗殆尽!一颗又一颗连阿布都舍不得喂食的极品晶石被当作元力炸弹!就连小家伙自己不知何时都已跃出手链据守头顶,锋利的嘴喙不知啄碎多少妖魔刃爪! 没过多久,金属战傀的手中再度亮起红莲! 一团团妖魔群簇碎为黑暗,可是黑暗竟像永无止境!黑暗中那些恐怖攒动与滴淌成河的黑色涎水也无止境! 没有魔造之物能经得起这等损耗,哪怕外覆的防御构物有很多层!只听“叮”的一声,魔具尖端的晶石棱体突然碎裂!鲜艳的红芒直射而出,却明显暗淡! 然后被“出离”迅速丢弃!一对战傀臂甲早已换成那副魔造手套,“虎伏”这一基础拳形业已拉开,身边却有两面紫红披风横跨而来,将他重重挤在身后! 一位是潭德姆安营长!另一位宗师修者没有见过,但也同样没有犹豫! 潭德姆安营长的法杖早已断了!装备罗睺十字狙的右臂也已断了!黑暗法术的威力却比军团大比之时还要凶猛!就连那些拥有完整魔躯,堪比宗师强者的魔头都难缨其锋! 可在流元视界,潭德姆安营长的魔莲却已无比混乱!简直就像工坊里的元素熔炉即将炸膛! “虚宿?” 一抹思绪传来,“出离”漠然询问! “他”丝毫没有犹豫,与灰意一起重重应允! 身处如此惨烈战场,已容不得任何保留! 无论心底何等绞痛!何等抗拒! 因为“他”是“第一序列”! 战! 或是死! 但只进不退!有我无敌! “出离”不再言语,似乎早已清楚“他”会如此回应! 黑白旋卷骤然加速!无数道黑白元力随着无数灰意暴烈而出,尽数没入那些细小孔洞! 周天回转!星斗泠然!浩浩荡荡的拳意竟隐隐有了形体! 紫红色的金属战傀双臂虚抱,十指相扣犹如宝瓶,在那两面紫红披风的空隙里,轰然砸下! 然而迸射而出的枯寂灰光却只清空了大约百分之一的体内孔洞,隐见黑白底色的印痕也缩水到以往的百分之一! 流元视界早已变化,无数影象拼接成为一副偌大的实时全景,囊括了面前宽达百米的黑暗! 仅有数十道紫黑方框在全景图上突突急动,在很多停顿中连“他”都看不出框里套着什么,却似数十道无比笃定的封魔之环! 那束灰光就像一枚细沙没入深海,紧接着就有黑白寒光隐隐射出,然后便是无比剧烈的爆炸! 黑浓之海兀然鼓胀,就像刺破了一颗巨大脓疱!数米方圆之内,所有攒动之物竟全然消失!在那爆炸中央,一具完全晶化的魔躯也只挣扎了一瞬,便被难以言喻的威能炸作齑粉! 原来那是一头妖魔统领! 在这本就无比恐怖的黑海之中,更有这些初具智慧的强横魔头潜藏在内,阴险狡猾地收割着血肉! 身旁欢吼之声骤然腾起,迅速延伸为连绵不绝的“死战”! 仇恨!悲愤!还有心底深处无法磨灭的恐惧!种种心绪在妖魔统领的死亡当中,尽皆化作无法言说的巨大快感! 但却没有时间沸腾,必须尽速隐去! “他”清楚看到——这招“虚宿”又有改良!竟然有了些黑白元力弹的影子! “出离”对于“周天星斗拳印”的研究明显又有进步! 这种手段“他”根本无法做到!但这样的招术,还有九十九发! 在精准、高效、极致冷漠的“出离”手中,就有九十九头妖魔统领即将形神俱灭!不知多少位陷阵同袍能够坚持更长时间! “他”没有理由不为此欣喜!但在刀绞般的心灵深处,却是九十九滴灰暗羸弱的灵魂本源即将折损! ——爱琳的灵魂! 灰意照旧满不在乎!比起这些,对妖魔的刻骨仇视和对“第一序列”的激奋毫无遮掩…… 纤纤素手就像发带一般柔滑,在过往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当中,他们从未真正牵手过,或许这还是第一次…… 仿佛是说——至少现在,他们尚未失去彼此!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 极点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道道改良版本的“虚宿”与金属战傀同样冷漠,在无边无际的黑潮之中极其精准地完成猎杀!几十头妖魔统领不过数分钟便接续陨灭! 这道血肉防线压力骤减,士气大振! 竟将这处黑潮压了回去,最前端已能看到黑黪黪的裂谷断缘! 在三千年来无数生命换来的战斗经验里,魔天大妖之下最具威胁!最应在第一时间拼死歼灭的!便是这些妖魔统领! 它们的实力实则也是以威胁程度进行估量的,因为魔气毕竟与人间界域的种种元力截然不同,没有办法精确量化! 一头妖魔但凡躯体还有流形,便是仅有食欲和基础本能的杂兵,或许本能层次有些参差,但威胁程度不会达到宗师级别! 躯体完全晶化的妖魔以人间修者攻击强度测算,尽管承伤能力上升了至少一个数量级,威胁程度堪比宗师,但绝大部分也是依循本能,高阶大师修者都有能力干掉它们! 可当一头躯体本就强横的妖魔有了生存以及死亡的概念!有了趋利避害的敏感嗅觉!有了属于个体的私欲和更加壮大的贪念!便会懂得阴险狡诈所能攫取的种种益处!便能学会隐忍!学会以其它妖魔为盾!学会断尾求生!学会吞噬魔气甚或同类修补壮大自己!然后学会最基本的行为控制!学会更加阴暗的欲望!与人间修者战斗久了,甚至能够发展出模仿人间武技术法的可怕能力! 在人间,这些就是“人性”! 当妖魔统领们继续滋生这些“人性”,便将继续朝向真正的魔天大妖进化!尽管数目稀少,但神坛之下,任何一位人间强者都有可能命丧其手! 这些“人性”毫无疑问,原本都是人间生灵独有的性灵暗面!都是所谓“智慧”的一部分!也都是魔念与魔气的一项已知源头!过往无数年来的黑暗历史早已成为铁一般的事实!任何智者都无法辩驳! “陷阵营”为何如此决绝不留半分余地?!哪怕无力殉爆也要同伴执刀枭首?!不仅是军规战令与慷慨死志!更是因为他们知道——体内魔气一旦没顶,他们便将化为自己切齿痛恨的毒恶存在!宗师级别的入魔者们更有可能保留自身更多暗面,直接化作妖魔统领! 当血战历久忘却了恐惧!当体内难以压制的魔气终于漫上眼帘!在那一刻,这些猛士们比谁都要明白—— 牺牲,是无奈却又必须的唯一选择! 一腔恨,俱凝肉骨,怒向凶寇! 悲歌吼处,气贯长虹! 然而正如皇朝时代某位智者所说,“人性是智慧最大需要克服的东西”! 在这些妖魔统领身上,这句话显然更加纯粹!更加真实! 魔潮浩荡!尽管这片区域的妖魔统领已被清空,裂谷下方似乎一时也没有增补,但是这具金属战傀却没能再往远处冲杀,因为四面八方竟有成百上千头妖魔统领围拢而来,就像群起而攻的嗜血鲨群! 那些“人性”告诉它们——这个人类威胁等级最高!需要优先吞食! 为此,它们可以像人间修者一般彼此联手!像人族军阵一般拥有秩次! 这段防线几乎瞬间便被生生推后,几乎背近“陷”字营旗! 一旦这条无形后限在这片防区被挤压断裂,两侧的友方同袍便有腹背受敌之险!罗斯角分团的战法就不能再是“第二序列”甚至“第三序列”的梯次增补,而将立刻转为集整座军阵之力的毁灭式攻击!无差别地清扫这段防线!然后全团压上! 这同样也是战廷军规!背后同样也是三千年来无数次的血泪教训! ——舍弃小我!成就整个战局!整场战役! 这段防线上的每一位猛士早已做好准备! 两侧围堵缺口的游骑们当然清楚得很!却在第一时间留下最底限的战力,余者尽皆扑来! 再往两边,无数面紫红披风根本不知这处战况!却像潮水一般逐次补位!惊涌如激! 在见证过无数生命消逝的酷寒冰原,不仅有森严之规! 还有同袍之义!!! 这段钢铁铸就的防线仿佛一张弯至极限的百米长弓! 黑色海洋疯狂压迫的紫红堤坝在肉眼可见地由厚转薄!又在一声声殉爆之后迅速填充!恢复张力! 短短数分钟内,不知多少骨肉精血沸反盈天!毅然冲入汪洋魔海! 在那弯曲极点之处,猎猎营旗几乎完全没入黑暗!“陷”字之下却有消磨不尽的人族雄躯!还有沸腾如火的血肉拉锯! 那具金属战傀当然就在这里! 紫红漆面早已沾满溅血碎肉!剜裂凹痕触目惊心! 许多甲片此刻早已动力尽丧,竟却无一处卸去! 八十五道“惊鸿术”仅仅只在数米方圆的小范围内闪转腾挪,半寸都没迈出过这个“极点”! 因为他是所有妖魔统领的目标! 因为“极点”周边还有无数紫红披风拼死作战! 只为他能继续猎杀下去! 那道拳印的威能所有同袍都很清楚!精准程度更是无比惊人!在金属战傀力竭之前,就连实力强悍的高阶宗师们都甘做一面肉盾! 无尽的数据漠然流过,在这冰冷机械的数字国度中,唯有“他”才清楚—— 这是“出离”早有算计的必然之局! 比单打独斗更具效率! 却要面对如此近距!如此刚毅!又如此惨烈的无数牺牲! “出离”全然没有波动!但“他”永远无法做到! 几十颗微小像素黯然熄灭,但丝毫影响不到整座视界的运行,“他”没有缩回意识深处,却心痛地只好闭上“眼睛”! ……“虚宿”也只剩最后五发了……“他”默默想到…… 可就在此时,“他”却听见自己口中传来无比冷静的声音! “乾雪,你准备好了么?” 身后的胶质披风已有许久未曾出手,闻言也没回答,那颗胶质螓首却已透过金属面甲贴上他的后脑,“他”只觉得一股温凉瞬间沁入躯体!沁入那团隐有躁动的虚幻元轮!然后流淌出似乎无穷无尽的黑白!填充无数颗干瘪且又饥渴的孔洞! “嗯,等价交换,战后再议。”“出离”漠然说道! 枯寂灰光的停顿只有短短数息,就连最近之处的宗师游骑都来不及察觉,然后继续轰落! 金属战傀的攻击瞬间上升到两倍甚至三倍频次! 数不清的可怖魔头竞相爆裂!与方才一样拳无虚发,攻必有获! “极点”之处,战意更加狂烈! 无数位人族菁华奋起血勇!前仆后继! 他们战斗甚至生存的时间似乎也比先前延长了些许,但死亡依旧还是必然!殉爆依旧义无反顾! 与此同时,胶质躯体却在迅速萎靡下去,一根枯枝般的手指悄然探入阿布口中,探入胃袋中的娇躯,汩汩流魂依旧吸索而出!决绝无比! 在这绝对不能崩溃的“极点”中央,“他”的心顿感苍冷!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一 骸骨、巨掌、甲子双剑 - 御魔史话 - 京余 如果古代壁画中掌控死亡的神邸真的存在,枯寂灰光足可比拟那柄恐怖的巨大镰刀,此刻握在人族手中! “极点”之处的每一秒拉锯都无比漫长!所以每秒之内,三头甚至四头妖魔统领死亡前的哀嚎也很漫长! 漫长到无数殉爆之前的大笑更显快慰! 胶质螓首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仿佛明灭不定的烛火! 然而铺天盖地的黑暗汪洋也像是被火山喷薄,整片整片的恐怖攒动被熔化裂解!这处“极点”就是至为泼沸的熔池!连那海底都要烧穿! 渐渐的,殉爆开始减少!流元视界中的黑紫方框和数字编号也在减少!终于被全部点灭! 强烈的风系术法无法完全驱散黑雾,至少能够降低躯体周边的魔气浓度,可以大幅降低入魔危险,这段防线此时更像一张“反张弓”,“极点”左右,成百上千位陷阵之兵就像荆刺一般宁折不曲!杀声震天! 然而“极点”本身没有动作,因为金属战傀还在原地! 从宝瓶拳印停止施放时起,他就雕塑一般站着,面对前方,金属面甲让人无从探视! 数十位紫荆战士自发地将他围在中间,但无一不是身负重创,黑气阴缠!先前那位宗师强者也许早已牺牲,面色苍白的潭德姆安营长右臂还在滴血,被同袍们护在内圈,左手依旧握住一面塔盾! 潭德姆安营长勉强转头望向他,明显很是担忧,却要再攒些力气才能开口! 于是这里的平静变得更为漫长,漫长到使人窒息!一公里外的集群攻击在“极点”上空缓缓透穿黑流,就像缓缓绽放的盛大光幕! 轰炸之声!殉爆之声!在牙酸耳颤的战线前端再度传来!却有一声沉闷呼喊自“极点”中央剧烈振荡!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立盾!!!就地防守!!!” 数十道铿声齐齐顿挫!数十面残损塔盾列阵如林!在那浓重黑雾之中,一片更加阴森的黑影兀然间近至身前!啸声凄厉! “极点”之处顿时溃乱!最前端的数面塔盾就像玩具一般碎裂飞射!连哼都未哼一声,数位持盾将士就已碎成肉块!其中甚至还有两位宗师强者! 阴惨惨的黑暗流海瞬间暴动!无数黑雾竟像长鲸吸水般被吸摄一空!“极点”面前竟见一具体型庞大的黑色骸骨!无数头妖魔杂兵吸附在骸骨身上,就像披着一层恐怖毛发!张牙舞爪!涎水横流! 黑色骸骨的手臂竟是两条十几米长的粗壮锁链!磨盘大小的黑色锤球缀在前端,刺出无数根尖厉黑钉! 那原来竟是不知多少头宗师级别妖魔的晶化肢体!糙乱的锤球表面还能看到残破头颅和魔眼睁视!下半躯体深入裂谷,还在凝聚!简直就像一头恐怖的巨魔自深渊爬出! 在没有魔天大妖的裂谷战场,这具骸骨本身绝对是由那些阴险诡谲的妖魔统领拼组而成! 若非有他示警,“极点”处的伤亡只会更加惨重! 过往无数次抗魔战役中,这样的“骸骨巨魔”显然从未出现过!在能见度骤然宽阔的这段防线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紫荆猛士们一时间也被惊撼! 无数面紫红披风迅速集结出大小不一的“锋矢阵型”,以残余的高阶宗师们为矢尖,向那扭曲错乱的粗壮黑骨全力突杀! 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攻击烈度不可谓不刚猛!魔天大妖之下,没有任何妖魔能当其锋!过往无数次抗魔战役里,魔天凶寇从来都是以量欺人!何况这等体型庞大移动相对迟缓的靶子! 可是这次,他们判断错了! 黑色骨躯一时间炸痕密布!伤口中却是更加虬结更加致密的黑晶魔骨!整座裂谷黑海仿佛都是这头骸骨巨魔的养池!身下有无数道黑流吸攉入内!还有无数头妖魔杂兵像被无形号令驱使一般!争先恐后充填其中,炸痕短短一息便已复原! 就连裂谷四方齐射而来的集群攻击都无法摧毁这头怪物!除了更深更大的伤口之外,甚至无法让骸骨巨魔转移目标! 它的目标当然还是金属战傀!它的核心当然就是躲藏进黑海深处的所有那些拥有“灵智”的妖魔统领!仿佛正是金属战傀与数百道“虚宿”拳印的巨大威慑,骸骨巨魔才被催生! ——这是何等可怕的推断!可在流元视界之中,强烈闪烁的计算数据都是佐证! 但永远都在进击的紫荆猛士们不会算计这些!他们身边到处都是生死相托的战友!他们刃锋所向,永远都是必须剿灭的敌寇!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黑色锁链拖着恐怖锤球,疯狂砸落!无数道几与鲜血同色的“锋矢”毅然挡在“极点”前空,洒落无数断臂残肢!这个“极点”四方,又有数百位持盾猛士列阵周边,仿佛亘古不移的血肉堤坝! 半步不退! 十数声苍茫角号四下响起!十数座万人军阵齐整踏前!在覆盖攻击无以灭敌的现在,在你死我活的抗魔杀场,集团冲锋便是最后手段!哪怕军阵中的个体战力更加低弱! “横瞳阵!左移七十步!”面甲下的沉闷声音漠然高呼!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随着金属战傀迅速横移,因为“极点”正挡住罗斯角分团的前进路线,足够迅捷的移动也能减少一些死伤! 然而战傀猛然顿住,目光迅速刺向前方! 就在骸骨巨魔看似寻常的肩头之处,竟有一道硕大黑影阴厉扑出!霎那间越过数百米距!半空中竟已化作一只倾盆巨掌!上有无数块妖魔残躯狰狞蠕动! 这道巨掌爆发之突!弧线之诡!路线之刁!竟让所有“锋矢”都措手不及!就连流元都没能及时示警! 战傀里的映像们瞬间明白——这是骸骨巨魔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拥有足够清楚的预判痕迹!模仿的或许正是“虚宿”和“出离”! “散!!!” 金属战傀高声喝令,但无人离去! 数不清的紫荆将士腾空而起,踏上战友肩头!数不清的塔盾接续拼接,战傀身前密不透风!数不清的防御术法竞相涌上躯体,无论伤势如何深重! 将士们当然明白巨掌的恐怖!明白这无非只是螳臂当车!明白巨掌及体之时,无论宗师大师!无论天才常人!无比宝贵的生命都将终结! 就在这个生死瞬间,一道无比浓烈的强光出现在流元视界之中,晶白眼眸顿时疼痛欲裂! “极点”前方此时立着一道唤灵分身! 在所有紫荆将士眼中,这道分身巍然有如玉龙之山!猎猎长衫素淡如雪! 一只手平平伸了出去,与巨掌相比就像微不足道的一个点!这个点却在瞬间暴涨!化作更加恢弘壮观的五指山岳! 一触之下,骸骨巨掌轰然消散! 这道五指巨掌继续伸张,更加壮阔波澜!转眼便至骸骨巨魔身前,当头压下! 整座黑海顿时塌陷!似乎还能听到无数妖魔统领灭亡前的惨嚎!四散如潮的黑雾浊流却被这道巨掌牢牢吸摄在内,仿佛一座通天彻地的灵力牢笼! 长达千米的战场区域顿时清朗一片!许多将士这才发现,自己的靴尖竟已踏在裂谷断缘!向下望去,深不见底的裂谷中却只见到一张阴森可怕的巨口!所有妖魔甚至整座黑海竟似是从巨口中喷出! 柔和而又不可抗拒的伟力将所有将士卷往后方,距离裂谷百米开外,眼尖之人却早已发现——巨口周边密密麻麻的犬牙利齿正在迅速合闭,似乎就要逃离! 乾议长的分身早已消失,整座五指巨掌也早已深入裂谷,倏然之间,一段数公里长的蟒状魔躯竟被生生扯了出来,污浊无比的黑血如雨浇落,又被巨掌反手覆灭!仿佛捏爆的只是一条爬虫! “乾如一!!!” 痛吼之声自裂谷深处传来,迅速远去! “我螣蛇早晚要吞掉你!!!” 巨掌毫不理会,此时竟已化作一汪灵力湖泊,静静铺满整道裂谷,高空中那方许久没有动静的镜壁倒映湖中,那位龙骑悍将还在勇猛冲杀! 接战至今已经数十分钟过去,紫荆军团的两位大人仍旧无法突破镜壁! 紫荆将士们不约而同望向空中,却见两位容貌相似的男子不知何时浮在镜壁边缘,两柄长剑苍松一般负在背后! 他们身着黑衣,同有一枚猩红如血的“暗”字臂章!细小的“甲子”二字让无数紫荆心中更加震撼! ——在暗部,“甲子”是最为接近神坛强者的番号! 晶白眸色早已隐去,疼痛也在渐渐舒缓,数十颗微小像素赫然认出,空中二人竟是莫轻言、莫轻语两位伽罗柱师! 他们拔出长剑,踏入镜壁,旋即化作镜影! 无数只嶙峋枯骨瞬间涌向他们!那头口器怪物瞬间摆脱龙骑,疯狂扑上!下方十万余道凝重目光忧忡若海! 两束朴实无华的剑光粼粼而起,青芒潋滟,旋即矫若惊鸿! 两片巨型翅膀竟被剑光左右削断!凄惨碎裂! 惊愕之间,口器怪物已被飞驰而来的酒液长枪狠狠刺穿! 欢吼之声骤然四起,紫荆将士们人人激荡! ——自此刻起,人间界域又多两位剑道神坛! 剑光枪影瞬间合至一处,这头不知吸食过多少人族的魔天大妖骤然爆裂!狰狞口器与那颗万恶头颅在无穷无尽的轰杀之中,瞬间碎灭成泥! ——“诅咒之虻”,就此除名! 镜壁骤然虚幻,一道妖娆身影飞向北方,仓皇逃窜! 两位黑衣剑神与龙骑巨将微一点头,迅速追杀而去!这是来此救援之前,乾如一议长亲自交给他们的使命! 十步诛一魔,千里见青锋! 这两位暗部精英早已踏足神坛门槛,然而谁都不敢确定他们是否能在这一战晋阶! 唤灵分身的力量全部都在镇压裂谷!追索这次妖魔伏击的真相! 如果晋阶失败,在魔天大妖域场内部,他们的结局就是死亡! 但就像无数岁月以来无数位人族英豪那般,死生之间,方有绝大成就!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二 以琳之名 - 御魔史话 - 京余 胶体般的湖泊平静无波,与这道巨大裂谷同样深邃,也不知那位通天彻地的议长大人是否还有意识留驻…… 这片冰原上遍地营帐火光,整个紫荆军团都需休整! 随军神官们短暂恢复神力后便继续忙碌,优先治疗肢体残缺或是脏腑重创者,自然都是“陷阵营”与“第一序列”的将士们,除非能在狼藉战场上找到自己断落的躯体,这些重伤者们仍然需要忍受痛苦,排队等待“躯体再生”术,不过能够释放这等神术的黑带神官非常稀少,能有这般好运的紫荆将士也寥寥无几…… 成箱成箱的疗愈卷轴早已分发下去,绝大部分都是中级神术,毕竟资源相比人数而言永远都是有限的,伤势不算太重的人们在淡淡神光中围坐火堆旁边,默默等待伤口恢复。 各个分团的大小将领们正在统计伤亡情况,轻伤的游骑们除了巡弋警戒之外也在四下集拢逝者兵牌,辎重营正在保养魔造车辆与魔晶炮,后勤营正在埋锅造饭,还有许多面紫红披风正在四下收敛遗体,齐整地放至一处…… 就地火化是北方冻土的惯例,只要条件允许。 如林扎就的营帐里一片沉抑,依稀也有低低的啜泣声音,但所有毡门不约而同都面向裂谷,面向逝去的战友和令人心安的湖泊,很多紫荆将士此时才发现——原来这场战斗仅仅打了半个多小时! 但惨烈程度却已不逊洞口初开时期那些大战! 无冬高地、拉什角两个万人分团全灭!其余所有分团的“陷阵营”都需从“第二序列”中抽调补员!前端防线的整体战损率超过六成!整个紫荆军团如今仅剩十万左右! 而这等伤亡已属寻常!况且遭遇的还是伏击! 若是议长大人的分身没有及时赶到,若是两位“甲子”剑客没能晋阶神坛,集群冲锋下伤亡将更加难以估量!在极北洞口初开时期,这里的很多人都曾经历过整建制友军战至最后一卒的凶险战事!并且不止一次! 听取战损汇报、分配各项战资,还有其它很多事务决策……凯大人再度接手了“书记官”的所有工作,但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并非无所事事,在战斗结束后,她第一时间就以神坛伟力将魔气入体成形的所有紫荆聚拢在一起,维持着武神域场,不计消耗地帮他们压制! 这些战士已呈“半魔”之势!魔气没顶之前只能依靠意志与肉身硬抗!除了黑带以上大神官的“大驱散术”,入魔已然难以遏止!而“大驱散术”的核心是极难修得的“神性”!对那寥寥几位“海瑟”派系的黑带神官来说,一次释放的代价就是长达十数天的萎靡!且只能驱散一人!在上千位“半魔”将士面前根本不成比例! 魔气可怖!入体尤甚!人间界域尽人皆知!这上千名“半魔”战士更加明了自身命运!根本无需催促,就在第一时间戴上“封魔环”! 而这位嗜酒如命毫无正形的军团长大人却不肯放弃! 即便神坛域场只是收效不大的外界助力!只能尽量延缓入魔! 即便所有人都明白——无论“半魔”之势延缓多久,在下一场战事打响之时,这上千位紫荆就是最前端的陷阵锋矢!就将勇猛赴死! 灵镜般的湖泊无法抹去裂谷峥嵘,被如林营帐围出宽约百米的空处,除了即将焚化的战友尸骨,其间仅有一块地方有简陋的行军板房扎驻,几乎紧紧贴靠断缘! 断缘跟前,一张折叠小床搭在随便捡来的石头上,依稀有三个人影席地而坐! 胶质“披风”消耗太大!早已回归肉体休养,躺在小家伙奇特的胃囊里,外界空气可以正常进入。 小家伙自己似乎并不怎么惧怕魔气,没有任何受到侵染的迹象,它身下的主人也是如此,或许因为新型战傀的密闭性与所有气孔周边的光系阵法很有效果,但这位新晋军法副官其实并未像其他战友那般长时间遭遇侵袭! 替他抵挡浓重魔气的刚毅面孔们牢牢刻在他的心底!绝大部分都已尸骨无存…… 在他身边,红袍神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怀里依旧抱着锈剑,虽然红袍上面满是血渍,但老萨本人还算完好,而且神官本就是最不容易入魔的职业,比起拙劣到连同行们都要摇头的神术,老萨打起仗来更像一位“兵器流派”的武道家,那柄异常坚固的锈剑也捅穿过不少魔头,不过实际战力勉强只算及格,上阵不久就被战友们挤到身后…… 而在两人对面,一具残破不堪的金属战傀至少坐在两米开外,身上黑气缭绕! 金属护颈早已卸了,一道粗重的锁环勒在脖子上,行动很是不便!不过一柄尖端破碎的斩骨刀再加颀长的手臂,恰好还能够到小床,很小心地勾住酒囊挂耳,手腕轻轻一挑,满满一囊“白夜烧”就飞向半空,很准确地落到另只手里。 这一挑内力涌动,隐隐有着“商阳一指”的影子,这个家伙嘴角上扬,双眼立时弯弯眯了起来,似乎很是满意,便和往常一样嚷道: “来!喝!” 于是三只酒囊举在手中,狠狠灌着! 先前,侥幸未死的潭德姆安营长和寥寥几位相熟面孔已经出过板房,来此喝过一轮了,现在是他们的酒局! 斩骨刀很快便又敲起了床沿: “老萨!你丫悠着点儿,喝两口得了!” 红袍神官“哦”了一声,听话地抹了抹嘴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小袋炒豆,倒在桌上一小半,然后扔了过去。 “嘿!好东西!” 这家伙眼前一亮,连忙捏了几颗扔进嘴里,随即嘟囔道: “没啥味儿啊,还是烧烤带劲……” 军法副官不禁后悔没把烤具带上,但行军在外不可能有新鲜肉材,他也清楚,对面这个家伙也不过说说罢了…… 那副眉眼下意识间便露出他非常熟悉的神情,若在往常,马上会有说不完的闲闻轶事给酒局“热场”,罗斯角分团的上万将士都如数家珍,无论他如何漠视都滔滔不绝…… 然而这里只有湖泊、裂谷,和不远处寂静的板房,淡淡的神坛域场以板房为中心,因为这处酒局才扩张到这里,也因这处酒局才允许斩骨刀和其它物品出入,但却刚好将行军床隔在外面! 这家伙惆怅地摇晃着脑袋,似乎要把丝丝缕缕的魔气一并晃掉,但神色依旧坦然,从他们见面那一刻起,这家伙就丝毫没有露出过异样!此时悠闲地嚼着豆子,“白夜烧”下得极快! 不过桌上没有新酒,战廷军令——“半魔”将士们饮酒需严格受限!不能让过多酒精麻醉头脑! 紫荆陌喝光了最后一滴,把酒囊扔回行军床上,起身扬了扬手里袋子,笑着说道: “老萨,这个我可不还了哈。” “嗯,赶明儿我多拿点儿来!”红袍神官咧了咧嘴。 “不用来啦。”残破的战傀大步向板房走去,和往常一样随意挥了挥手,淡淡的神坛域场随着脚步渐渐回缩,渐渐变浓!紫荆陌的声音似乎和往常一样飞扬跳脱,但相处这么久了,那份豁然与坚定他们听得分明! “琳大,老萨,回吧。” 有低低吟唱之音从板房里面传出,深沉如同黑夜,渐渐汇聚成浪! ——那是这片土地上流传许多年的“龙藏曲”,是无数次休沐时分经久不衰的旋律! “浊草侵没山原,烈风犹自怒吼…… “敌寇觊吾疆土,壮士血洒穹苍…… “人间血裔至死无悔,妖山魔海又有何妨…… “只因吾辈胸中有龙在藏…… “纵使身残体破貌如朽木…… “却是敛刃牙与血脉…… “脊骨中透锋芒…… “为人勿畏…… “问吾胸中之龙…… “可有三尺青钢……” 锈剑被行军床紧紧压在怀里,红袍神官默默转身离去,“白夜烧”大口灌着,脚步踉跄! 军法副官怔怔望着走向板房的身影,手里那只酒囊空空如也! 微扬的发带拂过脸颊,他的心一片混沌! 恍惚中,那只灰意手掌再次牵上了他,柔润得仿佛过往无数次牵缠! ……御,你忘了吗? 这抹思绪就像投石入水,他愣住了! ……那个村子……还有村子里的人们…… ……都是你救的啊! 可他不知道如何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那种能力! 在元轮变作黑白两半之后,他就衰弱的只剩一股气息,三年之约过后,就连气息都没了踪影! ……不……它们还在……它们一直都在! ……那是独属于你的光辉!是你自己想要遗忘!是你自己不愿记起! ……所以“琳”才会封死它们! 琳?! ……嗯!琳! ……她才是你用心血引来的灵! ……被我妨碍了许多年…… ……御,唤醒她吧! ……然后做你自己!做你想要做的一切! ……存在注定都要消亡……所以不要在意……包括我在内! ……我喜欢那样的你…… 手指轻轻抚上发带,三年之约过后,已有很久没有这样做了…… 他蓦然感到,一丝无比熟悉的灵意就在里面睡着,就像曾经失去记忆的自己! 无数次刺破胸膛!无数次蘸血画绘!无数次心神蕴养!尽管羸弱,她却也是他的分身! 身下掩藏着无比磅礴的光芒! 这束光芒就像太阳,随着他的呼唤缓缓绽放,以琳之名! 然后,映出万顷晴空! 板房门前,那具残破战傀讶然回望,身上的黑气潮水一般褪灭! 他大步朝向板房走去,偌大的毡门霍然掀起,无比神圣的光辉照进每一个角落! 上千张面孔震惊地望着他,军团长大人的脸上简直就像看到了奇迹! 他不想成为奇迹!但他没有回避这些目光! 所有黑秽再无余烬,他终于笑了! 笑得无比满足!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震惊,那柄锈剑拍在他的手上,只听红袍神官问道: “琳!你能不能拔出它?” 他用力试了试,锈剑依旧纹丝不动…… 光芒回拢,板房里又只剩下火光,红袍神官的失落一掠而过,腰间小半囊酒却被那个家伙抢了去。 黑龙神坛第一时间来到板房,百米外处,所有营帐都在注视着这里! 检视、查探、确认……这座板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却困倦地几乎睁不开眼,就在角落里睡下了。 意识深处,响起某道淡漠声音: “元力没有显著消耗,元轮没有明显变化。 “力量属性无法分析。 “神坛域场没有出现阻扰迹象,难道是某个未知层面的投影? “或者是维度? “有趣……”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三 活着 - 御魔史话 - 京余 当奇迹首次出现的时候,人们会激动,会欢呼雀跃,会用内心深处的声音去赞美,没有时间思索奇迹究竟如何发生。 这是人间常情,因为不可思议本身就应超乎常理,应当超越一切自然律和所有认知,也应极为罕见才对。 上千位“半魔”将士瞬息之间魔气全消!在整整一夜详细检查过后,两位神坛强者终于完全确认这个结果,无比喜悦之余,也为此深感不安! 然而无论紫荆芊芊军团长还是黑龙神坛,无论她们与那位少年有何种深切的关系,都不可能隐瞒这件事情! 一日过后,紫荆军团终于抵达预定地点,其余七支军团也先后到位,黑浓魔障十公里外战旗群展,大小营帐接地连天! 紫荆将士们很快知道——其余友军竟全都遭遇过伏击! 魔潮全部都从地下突然冲出,都有魔天大妖拖住各个军团的神坛强者,同样也有暗部精英与议长大人的分身及时增援,及时堵死裂谷,与紫荆军团如出一辙! 不过其余伏击仅有一头魔天大妖出战,地底深处那张巨口似乎仅仅只是魔潮的搬运者,其余七支军团的战果也比不上紫荆军团辉煌,毕竟到了神坛级别,每一头有名有号的魔天大妖都很难杀灭! 然而其余七处战场却都没有神坛新晋!即便有宗师巅峰的暗部精英援助,前端防线也异常惨烈! 七大军团,每一座军阵前端如今都有一间大型板房,内壁布有数十道宗师级别“光耀”阵法,浓烈的光系元力一刻不停地照射,帮助“半魔”将士们压制魔气! 几乎所有黑带大神官都已赶到这里,据说魔障高空负责辅助的大神官们都被抽调来了半数,在“海瑟派系”与“神殿派系”的几位梵天神坛带领下施放“大驱散术”,然后竭尽全力恢复神性! 相比之下,紫荆军团显得异常突兀! 议长大人不在此处,这位战廷总帅正与海大先生率领数位神坛强者,在所有裂谷深处追剿妖魔,封堵暗道,加固地脉,这是亟待解决的头等大事! 北方冻土地下坚硬如铁,那每一条暗道却都深逾千米,绝对不是此次入侵能够挖掘完成!但却是战廷军团防御策略的重大失误!必须优先处理! 如果无法完全封死,战廷军团今后便需同时防御地上地底两道防线!地底作战可想而知将更加艰难!剧烈战事甚至会改变北方洞口附近地势,对地面防御更加不利! 这些都是领导者的责任,在整军备战之余,百万战廷将士更为关注那七座板房! 即便是神力等级仅次于海大先生的“哈桑.霍普”梵神大人,一次“大驱散术”也只能同时拯救数十位“半魔”战士!也需至少一日方能恢复! 即便优先拯救的全部都是入魔深重者,但魔气侵染本就不是线性速率!人族意志也是一条剧烈波动的曲线!三天过后,板房里面终于开始抬出头颅爆碎的同袍尸首!也终于有军团长步入紫荆帅帐!其中甚至包括素来很有龃龉的“雪狼语柔”与“雷殛赤月”两位大人! 于是两位紫荆统帅便无法继续等待议长归来,头戴“白帽子”的那位军法副官也没有理由继续休息! 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一片无比圣洁的光辉笼罩住六千多道魔气!战廷军团几乎所有梵神大人都无法祛除的黑暗,竟在数息之间被一位二星魔造大师全部湮灭!而代价似乎仅仅只是一觉便完全恢复的疲倦! 这位少年不是神官!体内也丝毫没有神力或是神性!“神殿派系”的两位梵神终于认出这位少年的身份!也终于记起曾经那个让整座浴火城邦仇视憎恶的名号! 光辉是神明权柄!神性是神明血肉!正是执掌光辉的七曜神明赐下血肉,人间才有了“大驱散术”拯救入魔! 他们两位是光明属神!是梵天侍者!拥有至为坚贞的信仰! 但在北方,在八位军团长大人和那几位“海瑟派系”的梵神面前,他们无法当场发作,只好在神力激荡中拂袖而去,面如冰铁! 隶属浴火城邦的所有黑带神官同样随之离去,八大军团的随军神官们也走了大半,这些神殿出身的人们在军阵后方远远扎帐,与整个战廷军团泾渭分明! 而在惊喜与振奋的主基调下,“神殿派系”的异样举动只是所有插曲中的一支,其它的依旧还是人间常情。 百万战廷将士如今无人不知这位来自紫荆军团罗斯角兵站的“白帽子”,尽管他的真实面目如今无时无刻都掩藏在战傀面甲之下! 军团大比中,这位少年的表现已令所有观者感到不可思议!但也只会钦佩、激赏,在一些年轻大师修者心中甚至会有些许崇拜。 无论天赋如何惊艳,才情如何高绝,他所表现出的一切还都有迹可循,没有超出已有的修炼体系,更未超出所有人的认知! 但这等奇迹却是翻天覆地的颠覆!便是神坛强者们都无法解释!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投向金属战傀的目光除了超出料想的感激,除了誓死回报的狂热,更广泛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敬畏!还有疑问! 然后激起越来越多的争议! 在回归军法副官职责后,他很快就感觉到这些越发分化的目光!无意间也听到过许多越发分化的声音! ——“如果不是‘琳大师’,潭德姆安营长还有那些战友不知要死多少人!” ——“裂谷旁边我们入魔了多少人?自爆了多少人?那头‘骸骨巨魔’手下我们战死了多少人?既然‘琳大师’拥有神技,为何战斗中却要保留?” ——“保留?!‘琳大师’也是‘第一序列’!他干掉了数百头妖魔统领!那般神技肯定需要付出代价!‘琳大师’只是不想让人知道罢了!” ——“或许吧,但若我有这等神技,哪怕粉身碎骨也会第一时间使用!我的最后一位同乡或许也不会牺牲……” ——“战场上哪里不死人?!既然活着就玩命修炼!” ——“修炼?修炼就能修出神技么?既然有神技,有‘琳大师’,我们这些炮灰还修炼个屁!” 军法副官心里,先前的满足或许还有残存,但或许也只剩下心理安慰,紫荆军团里的声音其实已很克制,他都能理解,但他想象的到——其余七大军团中的争论又会何等剧烈!这让他越发不想走出营帐…… 直到醉眼惺忪的军团长大人拖着他飞上万米高空,飞入早已抵达前线的那座雄城。 十数分钟之前,乾议长与海大先生等人终于回归总部,点名见他! 他们径直步入雄城中心比楼宇还要阔大的“军机室”,正中央便是巨型水滴般的“灵枢海蜃”,无数人正在自己的晶幕前埋头工作。 一圈开阔的通道建在军机室的顶部,四周则是一整排巨型钢化舷窗,向外能够看到高耸如林的光明塔和雄城脚下海浪般的云层,在通道乃至整座雄城的中线位置上,仅有一张并不奢华的转椅此时背对舷窗,按键与晶幕在两侧扶手上镶嵌得密密麻麻,散发出极为浓郁的魔造气息。 这便是经历过无数次升级改造的“中枢舰席”,那袭极为朴素的长衫随意坐着,醒目如同山岳! 海大先生与其余七位军团长大人分别列于两旁,这位星罗城主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先前战斗消耗极大!两位新晋剑神侍立在舰席身后,依旧如苍松一般! “战况我已知道了,如今暂时无法补充兵员,紫荆军团暂时缩编吧,芊芊,你和凯都辛苦了!” “是,总帅!”那身醉意早已不见半分,紫荆芊芊肃然回答,仿佛一位普通兵卒! “好了,你且站到一边吧。”议长大人声音温和,却也阻止了紫荆芊芊继续说话,那双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骤然如渊似海! “你为何要来北方?” 语声听不出任何喜怒,他的心脏却骤然缩紧!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见议长大人,却是第一次面对这位七星至强者的真身,面对那让无数人族英豪折服的浩然正意! 这正意既是神坛域场,也是这位人间领袖的律法之道!在这双目光注视下,任何阴暗都无所遁形!任何私念都不可隐瞒! 雪白帽子早已收入手链,金属面甲也早已洞开,这张雕塑般的面孔此时更见苍白,他轻声道: “为了赎罪……” “你已知罪?” “是……” “什么罪?” “灭族之罪……” 他低下头,咬牙吐出这几个字,湿汗冷透衣甲! “戕害亲祖!残杀同族!按律罪无可恕!你可知道?!” “知道……” “但你却还活着!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莫非以为挺过三年之约,人间就能容你?!我乾如一就当真不会杀你?!” “……除了北方……我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我想做些什么……” 他断续吐出这些话,在这双目光中吐出他从未宣之于口的,但至少是“他”这具映像至深之处的声音,然后从内到外,通体苍冷…… 是的! ——在来到北方之前,他的灵魂早已如朽木一般枯槁!在他心底其实并非一定要去战斗,或许因为战斗才是人间界域最为直白的那种方式!哪怕下一秒就葬身于此…… 舰席上杀意凛冽,一如万米下方森寒冰川! 紫荆芊芊大步跨出,站在他的身边! “禀报总帅!” “讲!” “自他入编以来,紫荆军团兵甲攻防能力整体上升数等!并有数件新式魔具可以大规模列装!他独创的‘自激附魔’重要性堪比新型战傀!若能让他推广下去,假以时日,人间整体战力将有大幅跨越!” “芊芊,功是功,罪是罪,功罪绝难相抵!”这位人间议长摇头道。 “总帅!当年他只是个孩子!苏氏一族是被魔天暗算!何况这场战斗中他立下大功!他救了七千多位半魔将士!他……” “紫荆芊芊!不必说了!” 威严如同拥有了实质!这位三星女武神顿时戛然而止!那双野性不羁的眸子在七位军团长脸上求助地划过,却也只能收获不忍和叹息,没有言语…… “苏钰!抬起头,看着我!” 议长大人冷冷问道: “你是苏氏遗孤,我是人间议长,若我现在杀了你,你觉得我的功绩能够抵消杀人之罪么?” “……” “功罪不相抵!何况你的罪不止如此!” 衣衫猎动,长身而起!整座雄城都似冻结! “我人族内部龟裂重重!而你就是最大矛盾! “你少时不懂收敛,随意展露能力,导致浴火城邦和神殿所属因你动荡! “你曾完全入魔!大肆杀戮过后竟然完全恢复!无论因为苏氏传承还是你自身能力,谁都无法保证你不会再度入魔!再度杀戮无辜! “人间议会因你而更加分裂!七大隐族因你而北辙南辕!你的存在就是最大隐患! “而你竟不思反省,擅自在战廷军团动用能力! “有罪不知,其罪更甚!这几日来,你可曾听到那些争辩?!可曾看到百万将士渐趋两极?! “长此以往,军将不军! “魔天碎空三千余年!我人间抗魔大业即将毁于你手!!!” 他当然听过那些言语!出自那些原本承认了他,而今却在质疑于他的紫荆同袍们! 他无言以对…… “何必如此……”海大先生轻声叹道! 议长大人面色一正,肃然回答: “必须如此!” 这座雄城此刻比任何地方都要寒冷! 体内那抹灰意柔絮一般缠裹住他,却似只能拥住一具空壳! 空壳内里又是无尽深渊!他在永无止境地跌落! 只听议长大人问道: “你看起来并不怕死?” 他点点头,眸瞳灰暗! “但你现在还不能死!” 乾议长漠然开口: “事情出了,有人一死了之,懦如虫豸!有人竭力补救,死得其所!这是有能者的责任!除非你想永远钉在人间绝灭的罪人柱上! “苏钰,回答我!” “我……我不想!” 他的声音喑哑枯败,却又像是凄风淫雪中颤抖挣扎的枯草! 而草,最是坚韧! “很好!”乾议长转头道: “轻言轻语,不要压制了。” 澎湃的唤灵域场化作屏障,遮蔽住下方所有视线,两位剑神默默上前,身躯竟有污浊气息缓缓散出,迅速化作黑气! 众位军团长瞳孔骤缩!每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魔气可怖!入体尤甚!对于神坛强者而言,强大的精神意识同样也是恐怖阴暗滋长的温床! 两位剑神刚刚晋阶,来不及巩固境界就深入地底历经苦战!终归没有幸免…… 而海大先生一定也已竭尽全力,但就连七星至强梵神都无法根除! 他轻轻握住耳边那条发带,在众位神坛强者目注下,用尽全力呼唤起那个名字! 雄城上空,一道微细而又浓烈的光直入苍穹,稍纵即逝! 屏障瞬间加固了数倍,再也没有光辉溢出!而域场内部更加明亮! 黑暗,半丝不存! 海大先生蓦然睁开双眼,原本低弱的气息竟然也在恢复! 手掌伸出,似乎正在抚摸着那些光辉!海大先生再度阖起双目,却抬起头,似乎望向了更为深远的某个地方! “……这就是源流?”海大先生低声自语…… 他没能听清,而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感到在不知几多遥远的黑暗深处,有片白茫之物也在呼唤着他! 像海! 疲倦如期而至,却已不是那么无法承受。 至少,他又做了一件事情。 乾议长的声音依旧听不到喜怒: “苏钰!” “在……” “有这等能力,你高兴么?” “……我不知道……” “方才但凡你有半点沾沾自喜,我乾如一照样会杀了你!” “是……” “你要明白,让你活着不是因为三年之约!” 这位人族领袖提高了声音: “而是因为律法之下,还有善恶! “失忆之前你妄用能力,虽遭魔天暗算情有余辜,但所作所为于我人间,皆为恶行! “而今,你虽致我战廷动荡!但本愿却是善意!律法也须承认的善意!” 乾议长继续说道: “自今天起,你的能力绝禁擅专,需遵战廷军令! “你本人暂时留在总部,海大先生负责监管,如何处置,战后再议!”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四 神谕 - 御魔史话 - 京余 “何必如此……” 当八位军团长相继离开,少年也被两位剑神领去住处,海大先生再度叹道。 “必须如此!”议长大人依旧这般回答。 “他若救不了他们呢?” “不是还有你么?” “以我的实力,至少还需十次驱散才能完全根除,我早就告诉过你,神性无法完全克制魔气,只是力量层次同等罢了,‘大驱散术’实则是以肉身躯体为神性魔气的绞杀战场!轻言轻语就算解除了入魔,实力也会耗损很多,很有可能跌落神坛境界!何况我战廷军团如今兵临魔障,最后决战随时都会开始,我不可能因为他们两位削弱人族整体战力!” 海大先生似笑非笑,继续询问: “大战若起,轻言轻语必然无法保命!他若也救不了,你会杀了他吗?” “不会。” “哦?是怕我会保他?致我人族内乱?” “我是说,他不会救不了的!”乾议长淡淡道: “苏氏一族代代都是妖孽,而他则是妖孽中的妖孽!海大,我们同为七星神坛,都已踏在力量源脉的门槛,虽然古往今来无人能够再进一步,但也能看到一些更为本质的玄妙!既然他连魔气都能净化改造收归己用,能让魔气如普通元力一般与自身共存,轻言轻语对他而言就不是问题。” “如一,你很久都没这样自相矛盾过了……” “不错!‘存天理、灭人欲’,律法之道本应如此冷酷无情!不过为了抗魔大业,我甘愿苟且!” “你想如何用他?” “你说呢?”乾议长不答反问。 “集合北方所有神坛强者,在决战胶着之时一举占领极北洞口,然后借助他的光辉,反攻魔天!” “正是如此!”乾议长点头道: “他毕竟实力低微,光辉不可能持续太久,短时间内也无法重复施放,我们的唯一目的便是救出魔天里的人族同胞!只有这样,极北洞口才会丧失再度开启的燃料!” 海大先生沉默片刻: “魔天大妖中尚有‘暴怒之休谟’、‘黑流之黯凰’未曾现身!每一头都有七星实力!‘黑流之黯凰’更是无数年前就叛离人间的妖精强者,对我人间知之更甚!魔天内部一应情势我等一概不知!人族同胞圈禁之处只能盲寻!此战必然有大伤亡!” “死得其所,足矣!” “如若魔头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关闭极北洞口,我等身陷魔天,又该如何?” “原则有二!其一,绝对不可心软!就算身化胞族屠刽,也绝对不能让我人族生魂再被魔天所用!其二,绝对不能资敌!我等躯体神核必须要在入魔之前殉爆碎灭,宁死不为行尸走肉!他也一样!” 舰席周围沉默下去,下方,无数道晶幕点击之声连绵传来,与两位至强者的心潮同样澎湃! 澎湃一息便告隐没,海大先生轻声问道: “女王陛下和鹤老族长那里如何去说?” “不说便是!” “那么他呢?” “他既来到北方,便为战廷一卒!何况他是七大隐族!奉碑苏氏!决战之前我自会告知,他不会退缩的!” “如一,生死面前,你对他就如此笃定?” “嗯!我相信他的眼睛!” 这片区域再度安静。 舷窗之外空艇交错,出没云海,雄城脚下,那片宽达数十公里的醒目黑斑夺走了云海大半底色!这座雄城如临深渊! 舰席早已转了过去,两位人族至强者一站一坐,乾议长忽然问道: “海大,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梵天源流,或许……” “或许?” “我无法确定……”海大先生皱眉说道: “他与我的光明……不太一样……” ………… 雄城外的极光比之任何地方都要奇异,从军机室下方某间舱室的舷窗望去,更是光怪陆离! 他的心里依旧混乱枯寂,好似一蓬竭力挽留最后那点水分的野草!他没有走出这间舱室,尽管门外并无守卫,理论上说未被囚禁! 但仅仅过了几个小时,舱室的门便被敲开了,两位曾经的伽罗柱师把他带出了屋子。 这两位新晋剑神已全然恢复,坚毅的眉宇上自然也透着轻松,礼貌中似乎也少了些顾忌与疏远,不过也只是告诉他议长召见。 军机室的感应门再度开启,赫然竟有数百位大神官出现在他眼中,在数排弧形工位之间站得满满当当! 暗红色的神官袍服极其整洁,黑色的绶带极其庄肃,他们的目光也极为奇异,然而当他出现,却整齐地低下头去! 夹在两柄苍松长剑中间,他步入魔造直梯,又一次来到那张舰席面前。 不远处,两位光明属神的视线默默跟随着他的双脚,仿佛他的脚步里藏有某种神秘,有华丽羽翼在他们背后舒张,圣洁的神力雨露在羽翼下缓缓滴散! 一位六翼,一位四翼,每一张羽翼都是神性凝结,也代表着一星神坛境界。 这是七曜神明的赠予,也是两位梵天侍者有别于“海瑟派系”梵神的重要象征!就像七位神殿主祭和那位圣女殿下的“神明幻影”! 这样的光明属神在整个神殿里也仅有四位,但是他们与主祭和圣女不同,若非极北洞口开启妖魔再度入侵这等大事,他们只会在“神恩厅”里虔诚礼神,绝对不会离开神殿! 两位人族至强者依旧一坐一站,乾议长并未看他,沉声道: “霍普阁下,有什么事,你可以说了。” 六只羽翼轻轻一振,这位实力仅次于海大先生的六星梵神双手捧着一幅卷轴,缓步递到议长面前,神色极为恭谨! 乾议长展开看了看,沉吟不语,海大先生接过来也看了看,眉头微皱,却朝他招了招手: “苏钰,你看看吧。” 两位光明属神依旧微垂着头,丝毫没有意见,仿佛原本就应由他亲启! 卷轴通体鎏金,纸张是极为昂贵的帕拉丁羔羊腹皮鞣制,身为魔造师的他不会认错! 纸上笔墨温和舒润,正书文字古典肃重,最上方四枚大字金光闪烁,竟是“梵天神谕”! 上面写道: “魔天进犯,神殿庇佑乏力,神明隐恻! “遂以晴明古镜为媒,以苏钰躯体为介,连通梵天! “苏钰天生神圣,为神明恩赐,梵天神体! “先前未有谕示,实为考验神殿诸人,整饬伪信! “今神明为之正名!所有质疑仇视,皆为过往! “敕令主祭众人,即刻前往北方,封圣子尊号!赐主祭权柄! “凡吾神殿所属,当以神圣尊之!” 一枚印章是这道“梵天神谕”的唯一落款,他还记得,那位三曜主祭的冠冕中央也是这道图案!蕴含着他曾亲身感受过的神圣气息! 除他之外,看过这道神谕的所有人早就清楚——在这一代神殿主祭中,身为“神狱厅”执杖的三曜主祭是最为靠近神明的那一位!在位这百余年来,所有神谕都是由三曜主祭聆听,由三曜主祭传达! 这是神明意志!是神口圣言!绝对无错! 竟在乾议长归来的短短几个小时就出现在这里! 如果这道神谕先前就已送到哈桑.霍普梵神手中,八大军团后方那群营帐或许早已回归,那道泾渭分明的无形界限或许早就不复存在! 毕竟,这是神明谕令! 即便最高等级的空间传送阵法也有距离极限!从西方爱琴大陆的最西端传送到这里至少也要十次以上中转!抵达北方冻土之后,还需足够实力的强者长途跋涉才能送到这里,送到这片临近“空间葬场”,空间阵法无法使用的魔障区域! 所以,这道神谕必然是这短短数小时里才被聆听,然后成文落款!紧急传送! 仿佛那七双无比神圣的目光正投在这里! 乾议长看了看他的右手,然后抬眼望向海大先生。 海大先生微微摇头,然后问道: “苏钰,你的意思呢?” 他下意识也要摇头,却又怔住了! 在失去记忆之前,他还记得曾有不只一位苍老神官在他面前大口吐血,踉跄离去! 他也记得那位伊方索大神官曾经对他何等仇视!纳兰伊人姐弟曾经又是何等鄙夷! 晴明古镜的碎片确实已经融入他的身体!那面古镜确实被他送给了薇儿妹妹! 或许早已交给了神殿!献给了梵天! 但“神明恩赐”?! “梵天神体”?! 他不信! 他的光辉源自元轮!源自奉碑苏氏传续很多年的那件奇物!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未有过半点亲近神殿的心思! 他虽不像“星斗”武神对七曜神明刻骨痛恨,又对如今的“圣女殿下”何等牵挂何等抱歉,内心深处却对整座神殿形同陌路,慎而远之! 可这“梵天神谕”竟在维护于他! 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为他背书! 年少时引起的议会分裂!如今造成的北方动荡!这道神谕却在替他说话!并且上面的解释极有可能会为整座人间界域认可! 为什么…… 如果接受这道神谕,或许只有他一个人心意不得通顺!但若拒绝的话,雄城脚下的刺耳声音该怎么办? “接下吧!” 乾议长看向他,淡淡说道: “苏钰,你应该接下!” 他茫然握着那幅卷轴,两位光明属神已然跪倒在地!十瓣华丽非常的神圣羽翼在他眼下收敛蛰伏,无比恭顺! 舰席下方,数百条黑色绶带齐齐拜倒,就像侍神礼赞那般齐声喊道: “参见殿下!”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五 故人 - 御魔史话 - 京余 军机室里的忙碌不分昼夜! 目前看来,魔天的目的依然是血食,然后才是消耗人族战力,而蓄谋已久的伏击终究被挫,战廷军团主力尚存,且已兵临魔障! 魔障上空本就有数十位神坛强者压制,现在更有两位至强者与这座雄城坐镇!在乾议长率领众人堵死地底通道后,十六位正副军团长也在各自镇守,全力警戒地底异动! 天上地下,已成合围之势! 但妖魔们不会惧怕任何伤亡!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曾被无数英烈用生命烙印在此! 森暗魔障随时都会暴动!倾巢反扑随时都会来临!最后决战随时都将爆发! 然后神坛强者死战魔天大妖!百座军阵死战妖魔骇浪!直至战廷兵锋逼近极北洞口!直至洞口背面无数条同族生魂燃耗殆尽! 在这本就难分昏晓的“极夜”里,在所有战廷将士都坚信胜利,而胜利暂时尚未到来的时候,总帅大人的回归足以定海! 无数架魔造空艇自雄城出,骤如风雪! 异动监析、军阵规划、序列名单、军资配给…… 在战廷军参们的晶幕上形成无数份报告,继续汇入正中央的巨型水滴,源源未断! 这座神技般的“灵枢海蜃”如今不止在监视魔障区域的每个角落,更联通着后方每一座兵站,还有地底深处的无数“湖泊”! 如渊似海的巨量数据需要如渊似海的决策能力!积压十数日的军务正在迅速清零,迅速转化成威严而又精确的军令!雄城脚下的每位将士正被迅速调动起来,各司其命!整座战廷军团就像一位巨人包扎好了伤口,然后每一条肌丝再度绷紧,每一根寒毛再度倒竖! 只要那袭长衫落座舰席,这座雄城永远都是这般繁而不紊! 而“战廷总帅”之职也绝对无关战力!在军事上,乾议长要比那位多智近妖的审判长大人更为精擅! 扶手上“紧急汇报”的众多晶幕依旧陆续亮起,有众多灵力手掌点动未停,“灵枢海蜃”与这颗中枢大脑从未停止工作,然而乾议长却睁开了眼睛,淡淡的域场之力裹向身旁站立那人,舰席周围似乎空气都被绝隔在内! 海大先生摇头道: “没有问题!” “晴明古镜呢?” “那是很多年前神殿圣女们去世后的残缺神莲,被神殿信徒们积攒起来打造成了镜子,或许因为信仰太过虔诚,那面镜子与我们海瑟族人一样,天生具有一些感应梵天神性的能力,便被七曜用作沟通神殿的一个节点,祂们便能从镜中显化神形下达神谕,不过也仅是如此罢了!” “苏钰手中的痕迹确定没有问题?” “确定!那是星斗武神的残余气息,与我海瑟族中所藏‘周天星斗拳印’气息相同!星斗武神与我海瑟祖先相交甚笃,与神殿并不和睦,只是因为妻子云衫梵神才名义上隶属神殿,万年前他们二位盗走古镜突然叛离,七曜震怒,不惜借身降世!只是那七位号称神明,却也无法镇压他们,一番大战之后古镜碎裂,神殿震荡,他们二位也从此不知所踪!” “万年之前……三位圣灵尊者远赴域外同样也是万年之前……” “魔天碎空致使无数史料失传!我海瑟族中同样如此!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从知晓了……” “嗯,不说这些!海大,你觉得神殿是何用意?” “见风使舵,巧取豪夺罢了!”海大先生冷冷一笑: “奉碑苏氏代代奇异,却也代代隐世而居,便在元老会中也极为低调,淡泊名利!如今只剩苏钰这一位后人,天赋能力却能完全拯救入魔!七曜又不是瞎子,怎能不心动?!” “嗯……” “数年前苏元先生尚在,苏氏身为七大隐族之一,绝不可能偏向神殿!所以他们才会推波助澜,不惜让众多神官信仰崩塌甚至爆体身亡也要维护所谓‘教义’!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漠视人命,所作所为尽是鬼蜮伎俩!如今苏钰挺过了三年之约,恢复了记忆,最重要是终于离开了女王陛下与鹤老族长身边,但这奇异还在!对于神殿而言就是一块无比鲜美的肥肉!不知能为神殿增添多少信民多少信仰!而今一纸谕令就想把苏钰收归麾下,想把这般惊人天赋据为己有,真是好算计!” “但也确实对我北方战局有利!这时机也太过老辣!海大,你应该没有告知薇儿吧?” “当然没有!”海大先生郑重摇头,随即苦笑: “我那闺女性子太过坚烈!心里头又全是她的‘御哥哥’!为了提前掌握‘大驱散术’不惜去做神殿圣女!若是让她知道,或许就不是梵天神谕,而是圣女亲临了!” “确实如此,”乾议长沉声道: “神殿圣女亲自前来维护苏钰,势必会影响神殿诸人与广大将士的态度,也势必影响海瑟所属与你海大先生的立场,若到那时再来一张梵天神谕,产生的效果远比现在要好!” 海大先生摇头不语,乾议长却微微一叹: “薇儿是个好姑娘,海大,情之一字威力如何你我同样知晓,想我乾如一信奉律法之道,信守公平正义!但就算他苏氏一族未遭变故,我也不愿遵循七大隐族间的古老约定,把秋儿送去任他苏氏挑选,这对我们六家的女儿都不公平!不过我对苏钰的态度也未尝没有受这古老约定影响,许多时候略微苛刻了些,我也清楚,那约定毕竟是先祖立下,并非他的本意,谁知他竟也是位痴情种子,对那位去世的苍龙公主倒是用情至深……” “嘿!痴情种子!”海大先生闻言道: “我巴不得他左拥右抱!想当初为他复生躯体时,那小子但凡能有半点犹豫,就算掀翻神殿我也去把薇儿带回来交给他!那时他失去记忆又生死未卜,也就罢了!此战过后待我再问一问,若他还不点头,嘿嘿,可别怪我海大不讲情面!” “左右都是人间常情,立场不同罢了,我若劝你顺其自然,便是虚伪。”乾议长言语淡淡,神色再度平静,继续道: “神殿看来也未让薇儿插手此事,这一手极是高明!一来觑准北方局势,知道决战前夕军心不稳乃是大忌,以抗魔大局迫使我们妥协;二来只有一纸神谕,稳定神殿众人的同时也给我们留了很大余地,就算不接这道神谕,苏钰照样也已是神殿诸人口中的神圣!我战廷军团照样要承七曜之情!” “这必然是三曜主祭从中引导!七曜诸神高据梵天,不可能如此通晓世事人心!三曜主祭城府深重又绵柔隐忍,或许这道神谕就是三曜主祭主动求得!” “无论是谁,人间大势如此,结果也已定下!最后这一战极为凶险,我等说不得都会陨落,神殿最后也只能得个虚名!” “确实!只是苦了我家薇儿还有那几个丫头了……” “为了人间,虽千万人,吾辈同往便是!”乾议长的话语丝毫没有波动,然而眉间却还有波澜: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神殿的反应似乎太急了些……” ……………… 去时很少有人知道,归来却浩浩荡荡! 在两位新晋剑神护持下,风雪丝毫没有近身,仅仅半天的时间似乎真是一次很普通的总帅召见。 但他身后却跟着两位光明属神,数百位黑带神官,一路送至两位紫荆统帅帐中,恭敬得简直就像仆役! 紫荆帅帐中还有一位中年女性,额头生着双角,依稀熟悉的容貌让他顿感亲切! 见他安然无恙,这位“仙水”阿姨便起身告辞,离开时还和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连干了三碗,没有与他多说什么…… 两位剑神匆匆离去,两位光明属神对两位军团长十分礼貌,但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是因为他在这里。 数百位大神官无比恭敬地站在帐外,引来很多紫荆将士的围观,毡门也已挑开,在很多双眼睛注视下,那道梵天神谕再度被哈桑.霍普阁下请了出来,当众诵读、跪拜! 他自然拒绝了随侍护卫的请求,两位光明属神面露失落,却不敢有任何异议! 这些忠实的神殿属下似也明白他们与这如林军帐的格格不入,然而在他的面前,以往的敌意却再也不见半分!离去之时,所有神殿中人竟都面带满足,仿佛刚刚走下圣山! 这等场面已经无需两位紫荆统帅多问什么,不过他的“军法副官”职位已经分派给了别人,两位新晋剑神也已传达过总帅口训,决战之前,他只需要等候总帅大人或者海大先生的命令! 雪白营帐依旧还在两位军团长旁边,紫荆陌与潭德姆安营长还有十几位相熟的人们陆续进来打了招呼,然后匆匆离去,除了吃饭睡觉,他们现在都很忙碌! 他睡了几个小时,自然是在传承书室里复习魔造知识,“出离”不知在做什么,灰意也和过往一样安静,醒来后他久违地补充了一些阵法卷轴,又第一次把新型战傀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先前这是乾雪的工作,她还很虚弱,还在休息。 一时间,他竟觉得无事可做,便走出了营帐。 雪白的帽子戴在头顶,来来往往的所有紫红披风无人不识,纷纷冲他行礼致意! 丛丛火光映照之中,到处都有人影攒动,然而紫荆营帐早已不止十万余张,如今前进路线已然打通,陆续有战勤人员在留守分团与巡弋游骑们的护送下抵达这里,除了协助搭建小型光明塔林,协助组装更多门魔晶重炮之外,同样还有融雪取水、洗衣做饭、打磨兵刃等很多杂务要做。 异样在紫荆同袍们的目光中少了很多,总帅召见之事随着那道神谕早已迅速传开,就像接地连天的风雪! 他又能看到认可与接受,却似并非因为他的光明,而是源自高空那座雄城,源自战廷总部! 然而战勤人员中信奉梵天者却大有人在!就连一小部分紫荆同袍都有明显倾向!他们脸上的敬畏更加显而易见,伴着让他无所适从的拘谨! 雪白的帽子悄悄向前挪了挪,遮起更大一半面孔,他看到很多紫带神官正在高声赞颂着“圣子”名号和那道神谕,高声传播神殿教义!那些狂热让他的脚步迅速折转,避之不迭! 在这些“神殿派系”的赞颂中,他的存在如今就是母庸质疑的神圣!是大梵天赐给人间界域的真理!就像魔造学里无法精确计算的“圆周率”般无垠无限、深邃莫测!足以驱散世间一切不解! 因为神圣本身就是无解! 而在“海瑟派系”的神官口中,他的光明又变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是人间文明十数万年以来终于诞生的,唯一一位真正的破魔者!他的出现就是人间界域进化的曙光,昭示着人人皆为神圣的时代终将到来! 到了那时,举世必将无魔! 信仰原来无处不在!每个人的心中原来都有传颂之物!他蓦然觉得,或许魔造之学便是他的信仰! 但他心里同样清楚——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仍然是个异类…… 不知不觉中,他竟穿出了紫荆营阵,眼前顿时稀朗起来。 这里已是战廷军团的后方,更远处依旧有无数人影,已有上百座小型光明塔在数公里外亮起光芒,更多门魔晶重炮正在光芒范围内加紧组装,它们弧形排开,炮口正对弧心处的魔障! 这片数公里宽的狭长区域一片平坦,却有一顶营帐还在数百米外立着,十几队军士看来已经拆除了很多,已然折成包裹装进车辆,正在分别运往八座营阵。 那些应该就是先前神殿神官们的营帐,华丽的帐衣和淡淡泛出的神力光晕很好辨认,他本不想走去那边,却听见似乎有人正在呵斥些什么,声音在这片区域里显得很响! 他悄悄走近,只见几名紫带神官刚刚离开,嘴里依旧还在骂骂咧咧,似乎是嫌肩上绶带熨烫得不够平整,仪容就不够庄重,在哈桑.霍普大人即将亲自主持的侍神之礼上会受责罚! 而这顶营帐外只剩下一位中年女子,尽管神官们很多话非常难听,她却没有任何抗辩,一锅雪水正在火上慢慢烧着,她依旧还在水盆里揉搓着衣物,双手冻得通红! 这位女子穿着一身明显发白的粗布棉衣,却很是显得素净,有汗水滑下细纹密布的眼角,她抬起胳膊轻轻擦了擦,一双莲瓣似的眼睛依旧落在衣物上面。 她的面容只是普通,然而他却顿时愣住了,这张面孔比他印象中明显粗糙了许多,但气质却依旧如此温婉! 他轻轻走近水盆,轻声问道: “浣衣姐,是你吗?”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六 故人们!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中年女子愣了愣,抬起了头,她顶多只有四星初级职业者水平,便是借着一旁的火光也看了好半晌,但却没有认出他来,她的眉心微微蹙着,仿佛微风吹皱的一池柔水,她显然很是惊讶,却似本能地让这惊讶也散淡下去,让人见了顿生好感! “我是浣衣,大人……您认得我?” 雪白的帽子随他心意跳去肩上,一双黑曜般的眸子也好奇地望着女子,她的神情依旧还是他印象里的样子,记得在那样一个村子里,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让所有村民都安心居住下去,小三小五两位妹妹更是需要她的陪伴才能安然入睡!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蹲下身子,只觉在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什么比遇到故人更开心的事了! “是我啊,浣衣姐,我是苏钰。” 莲瓣似的眼睛眨了又眨,蓦然泛出不敢置信的光彩,她的双手连忙抽出水盆,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想要递过去,又似不知如何才好,颤声说道: “殿下!真的是您!您……您怎么来了……”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比他记忆里的已经粗糙了很多,许多裂口似乎很久都没能愈合,却还是那样纤柔,他轻声道: “浣衣姐,这么冷的天,那些神官怎么还要你洗衣服……” “殿下,我是神殿雇来的随从啊,一天能给一枚蓝晶币呢!”她温婉一笑,道: “那些重活儿我也做不了,只是洗洗衣服打扫打扫神官大人们的营帐罢了,大人们今天要各自返回军营,等到那些随从们回来,这儿也要拆了,我想着他们回来之前把这些都洗完烫好给大人们送过去,您看,就剩这一盆了。” “我刚才都听到了,那些神官也太过分了!” “殿下,这是我的工作嘛,大家都要做工的,神官大人们平日里还算不错,至少工钱从未少了我的,有时还给我些小费呢。” 他松了手,看着那双冻得通红的手继续搓洗起来,每一处褶皱都揉了个遍,尤其是几条或紫或黑的绶带洗的更是认真,却又洗得很快,不一会儿,盆里就已空了。 中年女子抱歉地笑了笑,便抱起衣物去往营帐,他跟着走进去,只见营帐里几乎都搬空了,只剩下一套折叠桌椅和一只魔造熨斗,女子小心地把衣服摊开,开始仔仔细细地熨烫起来。 他被让在唯一那张小凳上,看着浣衣姐忙碌,仿佛又回到记忆中那个村子里,在那些压抑无奈唯有抱团取暖的平凡人们中间,不禁问道: “浣衣姐,这些年你还好吗?” “殿下,”女子连忙抬起头,他也连忙说道: “浣衣姐,不要喊我殿下了。” 女子闻言又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 “殿下,无论什么时候,您永远都是我们的殿下,不然回头见到胖婶和铁匠,他们也会怪我的……” “胖婶和铁匠大叔都还好吗?” “嗯,他们都好,村子散了以后,我们在议会里隔离了几个月就被放出来了,铁匠攒钱开了间铺子,我跟胖婶没什么手艺,就帮他洗洗衣服做做饭,一晃也好几年了。” “其他人呢?” “小三小五好像被人领养了去,其他人我也不清楚……” “哦……胖婶和铁匠大叔也在这里吗?” “嗯,他们分配到军团里了,现在应该都在干活儿呢,殿下您有空吗,待会儿我带您去找他们吧。” “那可太好了!” 在无数次他去到那个村子的时候,除了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就属那位嗓门很大的胖婶,憨厚的铁匠大叔,还有这位气质极其温婉的浣衣姐与他最是相熟,相处时也不像其他村民那么拘束,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他不禁更是开心! 神官袍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干净的竹篓里,几条极为平整的绶带搭在上面,女子挽起竹篓,柔声道: “殿下,咱们走吧。” 他连忙向毡门走去,然而浣衣姐却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就在走近身边的时候,粗布棉衣里突然有样东西掉在他们脚下! 那是一块晶石,上面刻有许多花纹! 流元倏然运转,景象瞬间拉近!他愕然看到一道阵法在帐底亮起,浓浓的紫色辉光已将他们完全笼罩! 一息过后,帐内空无一人! ……………… 紫色,是空间元力的颜色! 传送阵法辉光散去,但流元视界中依然有着无穷无尽的紫! 天上地下,放眼望去,无数道浓重的紫色痕迹充斥其中,简直像在碎为无数片的镜子里! 流元视界骤然剧变!无数个方框蜂拥而起,与那些紫色痕迹一样,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那是空间裂缝!他很清楚! 两人脚下依旧可见那块晶石,数米方圆之内,那些空间裂缝似乎无法侵入这里,中年女子迅速俯身拾起晶石,依然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塞满了枯叶!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浣衣姐……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女子没有回答,温婉无比的面孔正中却蓦然现出一道裂缝,就像新型战傀的面甲那般缓缓张开! 阴白的眼球!密布的血管神经!浓淡分明的筋膜肌肉!尚未凝固的组织液还在秀发和肌肤上滴淌,中间那张笑容鲜花一般灿烂! 纳兰伊人!!! 永远无法忘记的娇笑响起,语声深处,满载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这么久没见,看来你过得很不错呢!” 这个瞬间,他的心脏仿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蓬阴沉冷暗!又在四溢燃烧的火! 这火瞬间充斥进每一个细胞!燃遍身上每一个毛孔!他的整个身体就像烈阳之上,一道黑金之色的人形暗斑! 仿佛再次回到那座地底密室中去! 但终究有所不同!现在的他,体内还有灰意! 灰意飞腾而起!就像一条苍龙厉声怒吼!所到之地,“出离”谨守流元,静默不语!“暴虐”被狠狠踏入深处,无法动弹! 所以“他”还能站着,还能开口问道: “纳兰伊人,这是哪里?!” “你说呢?在魔障附近空间传送会到哪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空间葬场?!” “呵呵,你还是很聪明的嘛!” 纳兰伊人娇声笑道: “这里安静得很!最适合老朋友叙旧了!” 他的心骤然跌落深谷! 北方冻土谁都知道“空间葬场”的存在!这里是大魔天留给人间界域的恐怖伤口!三千多年都无法愈合!那些无穷无尽的空间裂隙就是宗师甚至神坛级别空间魔法——“次元斩”的原型!连无形无质的意识触须都能斩断!没有空间属性元力或者那颗晶石般的空间魔具,就连神坛强者都不敢过分深入! 谁若敢在空间葬场附近传送,极不稳定的空间波动必定会扰乱传送阵法,目的地必定会是空间葬场之内! 他不知道这里究竟是浅层还是深处,对于一位二星魔造大师而言,整座空间葬场都是死地! “你的那些靠山们现在应该知道你不在了吧!或许他们已经进了空间葬场,很快就能找到这里呢!不过抱歉啊!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纳兰伊人仔仔细细欣赏着他的表情,娇嫩的脸蛋隐隐现出奇异之色! “在那么多位神坛强者身边,想要把你弄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呢!我想过无数种接近你的办法,但每一种其实都难避开那些强者的视线,我原本都要打算放弃了,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呵呵!听说你是‘神明恩赐’、‘梵天神体’,看来这一定也是梵天赐给我的神迹呢!” “你们到底对浣衣姐做了什么?!” “没什么呀,”两半面孔倏然合拢,裂缝处皮肉蠕动,转瞬竟已恢复! 那道温婉声音徐徐在说: “殿下你看,浣衣不是好好的么!”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咬牙问道: “纳兰伊人!你和黑市究竟是什么关系?!指使你的究竟是谁?!” 皮肉再度开裂!内里那张脸孔笑语嫣然! “殿下,你不是想见你的胖婶和铁匠大叔么?” 晶石一甩,两具肉体跌在地上! 一具身形矮胖,满是赘肉的腰肢系着围裙!另一具壮硕如同铁塔,微黑的脸庞煞是憨厚! 他们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样!但肌肤肉体却依旧鲜活,似乎只是在熟睡! 可他的瞳孔蓦然骤缩! 只见两大蓬“水草”逐一爬出晶石,一米多长的“主茎”微微屈起,瞬间弹到两颗头颅上面! 然后就像揭开壶盖一样揭开了脑壳,钻了进去! 两具躯体缓缓站起,用他记忆里的声音说道: “殿下!” 他浑身冰冷!耳边只听纳兰伊人放声大笑!笑得几乎背过气去! “殿下!”纳兰伊人脸色殷红,鲜血简直就要迸射出来!一条香舌贪婪地吐在外面,就像烈日曝晒下的一只土狗! 可她全然不顾,继续甩着那颗晶石! 有手掌!有胳臂!有胸腹!有腿脚!有尚且蠕动的肠胃!有还在跳动的心脏! 浸着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惨白液体!一一甩在地上! 她指着这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肉体部件,指着两具静静站立的躯体,和她脸颊旁边左右裂开的温婉面孔,晏晏笑道: “我亲爱的殿下!你看,村里的人们都在这儿!”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七 亡命! - 御魔史话 - 京余 ——“村里的人们都在这”!!! “村”是“监狱村”! “村里的人们”曾经都是入魔或者半入魔的可怜人! 被小时候的他救下!被议会下令,圈禁在戒备森严、形似村庄的监狱里! 他们普遍没有多少修炼资质!有的甚至都没上过学院,修行方法只是长大后简单请教一下相熟之人! 在人间界域堪称广大的人口基数中,这样的人们再是普通不过! 在那个血肉四溅的夜晚过后,在他昏迷了三个月,然后失去记忆,无法和先前一般绽放光明之后,村里的人们应该是被释放了!“监狱村”应该也被拆除了!整件事情应该算是过去,应该顶多存在于昔日卷宗或是相关者们的回忆里! 可“黑市”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他们唯一的联系,或许只是曾经沐浴过属于他的光辉! 地底密室里曾经亲眼目睹过的,惨无人道的躯体剥离!在这数年当中,村里的人们早已遭受过了! 或许同样也在光明塔林脚下!在同样相似的地底密室!在那些阳光无法照耀的阴暗之域! 悄无声息! ……难道因为,他们的体质已然有了某种变化?! ……浣衣姐……胖婶……铁匠大叔…… ……相比其它村民,他们与他接触更久! ……死去的罗兰虽然相处极短,却是唯一一位吞吃过他身体血肉的“魔民”! ……难道就是因为这些,他们才能完全承受残酷无比的人体改造,才会变成“黑市”手下的刀俎?!变成如今这般可怕存在?! ……难道因为这些,余下的村民们,才只剩下肢体残余?! ……如果小三小五没有被婆婆带走,两位妹妹必定也是如此下场!或许就将取代“自体代号01”的位置! ……如此可怕的人形兵器!潜伏之时,就连神坛强者都能瞒过!若已能够量产,“黑市”必定更加猖獗!“罗兰”就不可能是第一位暴露者! ……难道说—— ……他的光明竟与梵天并不一样?! 谁都无法确认…… 但无论基于已知事实还是基于概率推测,“他”找不到别的解释! “他”照旧蜷缩在数十枚像素的角落里,无法按捺这些思绪! 躯体掌控之权早已交给“出离”,八十五道“惊鸿术”竭力催动,虽然没有新型战傀随动辅助,却也无需考虑基础重量的压迫,身体轻盈得更像一片鸿羽! 但却没有施放任何防御术法!在这等高速下,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存在都是不可承受的重荷! 攸关生死! “出离”的计算从未如此“疯狂”! “他”早已发现——整个头脑都在散发着极其危险的热量!就像重度发烧中的病人! 整副躯体的养分都在源源不断输送到大脑中去,肠胃很快就已空落! 但也唯有这样,才能计算出唯一那点逼仄无比的置身之处,才能在空间裂隙突然出现的微秒霎那竭力催动身体,才能继续亡命下去! 这实在是件无比凶险的事情!简直像在死神镰刀上跳舞! “他”有很多个瞬间都一片混沌!只觉自己就将碎灭! 而“出离”与“他”毕竟截然不同!数字世界里冷彻如冰,却并无“放弃”二字! 他的身体尽量蜷缩起来,手臂尽量不去摆动,双眼和头颅就像疯癫一般疾速移摆,但这些仍然不够! 流元视界无法囊括整副身躯,尤其是后背!但在双目深处有奇异的银色之物瞬间导出,在灰意与黑白元力的搬运之下,疾速填入那些细小窍穴里! 于是流元视界顿时现出一幅三维人体图示,精细程度已经小于厘米! 躯体各处似乎拥有了无数只可以穿透衣物的眼睛,与此同时,也增加了海样巨量的数据! 无法数尽的空间裂隙就像碎至极点的死亡丝网!蹂躏肆虐! 一片混沌的“他”忽然觉得——它们更像是无数根长短不一、粗细不一、凶威竟可切碎空间、却又同样大小不一的“红莲”乱束!混乱交杂! 无比幸运的是——空间裂隙的出现还有先后! 在纳兰伊人笑着下达格杀命令,在人造人“2号”、“4号”——也就是“胖婶”和“铁匠”——化身成为人首蛛身的可怖形态,仅仅一次交锋就把他轰出晶石笼罩范围之后,逃亡就是唯一的选择! 而空间裂隙的先后就是“出离”找到的唯一出路! 他的身体早已密布伤口!很多看似细小的伤痕实则深达骨骼!纤薄的断口之间已有整整一层肉体成分全然消失!发力之时就会猛然绽裂开来! 这些伤口来自间不容发的权衡与交换!来自疯狂计算出的概率! 某些时刻甚至出离了概率!“出离”就是在赌! ——赌那些必须抵达的狭小空间之中!必须停顿的狭小时隙里!不会出现足以致命的危险! 他已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至少过去了几个小时! 血液的流失和深重的饥饿让这副身体愈发虚弱!“出离”选择的位置永远都是空间裂隙最为稀疏之处,可是稀疏根本指代不了出口! 在空间葬场之中,无穷无尽的空间裂隙只是恐怖之一!对于暂时还活着的亡命挣扎之人,迷失更加可怕! 他早已迷失了方向!“出离”也早已没有余力存储方位数据! 北方冻土上的人们都知道——“空间葬场”是从极北洞口开始,与穹顶阵法一起向南延伸!一直延伸到两侧海洋之中,穹顶阵法才逐渐稳固! 北方冻土的“云朵”图案其实是由皇朝时代测绘而来,事实上,还有很大一片地域处于穹顶之外! 何况他根本不知道传送到了哪里!根本不知道面前是南是北!是东是西! 并且在他身后,还有两具狼蛛般的怪物! 八条尖厉锋锐的刃肢疾速向他奔袭,扑刺不计代价!两颗面貌依旧的头颅漠然望他,目光冰冷如尸! 他们的躯体不知经过何等深入的改造,伤口自愈极快!刃肢威力极强!即便没有施放武技术法,实力也堪比高阶宗师! 比曾经的罗兰更加可怕! 他们同样懂得规避空间裂隙密集之处,尽管体型过于庞大,行动也明显生硬机械,可是他们的身后缀着纳兰伊人! 每当他们身受重创,哪怕大半躯体都化为乌有,那块晶石里就会有鲜活肢体甩出,供他们吞吃恢复! 然后继续亡命扑杀!不惧生死! ……原来……那些肢体竟是这种用处! “他”无比悲哀地意识到——他们终究不是罗兰!终究不是那位神智残存的挚友! 它们早已不属生灵范畴!它们早已死得透彻! ……纳兰伊人!!! ……“黑市”!!! ……就和它们、和那些妖魔一样,统统都是怪物!统统都是人族死敌! ……不可有半分怜悯!!! 鸣一师长曾经的话依稀响起,在这亡命奔逃的无数个生死瞬间,“他”也必须透彻! “他”小心压下思绪,努力不让自己影响到灰意,影响“出离”调动任何一丝黑白,除了流元视界里的数十枚像素,“他”的绝大部分意识都在传承书室里,然而“他”却觉得,自己身下似乎有条黑金色的倒影正在狞笑!暴怒和杀意正在缓缓洇来! “他”咬紧牙关对抗着“暴虐”!绝对不能让这具映像现身!而就在此时,他们之间的暗战蓦然止歇,因为这副躯体陡然一顿,竟向一团刚刚爆开的空间裂缝冲了过去! 数条刃肢狠狠刺来,眼看就要及身!一具人形事物赫然在他后背出现,瞬间就像玩偶一般破碎! 这具新型战傀却已达成使命,追杀阻了一瞬!在这一瞬之间,他狠狠伏低腰腹,就像海豚下潜一般俯冲地面,竟在不足巴掌宽厚的空隙里钻了过去! 不知多少道空间裂缝划过身体,双肩与整片后背上,血肉片片脱落,就像身受皇朝时代的“凌迟”之刑! 然而空隙上方的空间裂缝却也稀疏很多,至少他还活着! 数十道疗愈法术竞相绽放,身后有空间裂缝暂时阻挡,逃亡以来,这是难得的喘息机会! 可“出离”却似发疯一般,继续这般以伤换进!朝着某个方向继续冲去! 血肉肌肤接续剥落!无数根神经残端发出濒死哀嚎!汹涌而来的痛楚就连“他”与“暴虐”都要无法忍受,可“出离”依旧冷漠! 区区百米距离,触目惊心的巨大代价,“他”终于发现前方不远之处,竟有一面“塔盾”扣在地上! 那“塔盾”不知是何材质,形状也不规整,左右两侧边沿却被打磨平滑,“塔盾”表面遍布刻痕,许多地方深已近半!就在他冲至近前的短短片刻,又有无数道空间裂缝突兀出现,在“塔盾”上留下更多伤处! 但却还未破裂! 他一把掀开“塔盾”,却见一位战士蜷缩在地,气若游丝! 这位战士头盔遮面,只露出苍白干裂的嘴唇,看铠甲制式似乎隶属长风军团,身体几乎没有受伤,手中水囊却已干瘪,看来早已耗光了食物饮水! 他根本没有时间细看,一把将其搂在怀里,“塔盾”内侧镶有把手,刚好便能握住,紧紧护在胸前! 这人身形不矮,体重却很轻盈,似乎是位女子! 发带早已扯下,阿布迅速窜出手链,帮他两人缠好系紧,小家伙又取了些水给那位战士灌了下去,随即“咕咕”叫了几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他没有时间回应,在“出离”的驱策下,这副血肉模糊的躯体再度化身冰冷但却精密的机器! 在他身后,三具人形怪物躲在晶石范围里,已然逼近十米之内!02、04号人造兵器肢体扭曲,正在切换狼蛛形态! 亡命!仍要继续!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八 存在 - 御魔史话 - 京余 “塔盾”必须举在前面! 那位战士实在太虚弱了,方才即便醒过来一次,意识也非常模糊,阿布又喂了些水,就又昏昏睡去。 他仍旧很难转身,仍旧很难作出反击! 尽管窍穴里的银色物质都是“流元”的一部分,数量却太过稀少,它们没有能力看清远处! 但他必须要冒险转身过来,仅仅凭借声音,“出离”根本无法击中目标,再这样下去,他早晚都要死! 更紧迫的原因却还是这面“塔盾”! 它是空间属性魔具,应该就是战廷为这位长风军团战士配发的防身之物,但品阶远远比不上纳兰伊人手里的晶石!这位战士陷在空间葬场的时间一定不短,即便一直躺在地上,能撑到现在也无比幸运! 如今“塔盾”立了起来,便需承受更多空间裂缝的斩击,某些刻痕终于被切透了,方才若非“出离”及时闪避,整条大腿都得断掉! 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斜斜划过右腿外侧,幸好没有伤及动脉,这已是“出离”的极限反应!虽然阿布第一时间叼出绷带扎紧伤处,但他的速度不免受到影响! “出离”比“他”更为清楚! 窍穴里不但有银色物质,也有灰意和黑白,拳印早已捏起,又是一团浓紫被“塔盾”冲散后,他霍然转过身来,在电光火石的安全区域里返身站定! 数米之外,八条刃肢纵掠如风!森然杀至! 两头怪物如今更像狼蛛!硕大的腹部极为显眼,内里早已吞下更多食物,刃肢也变得更加粗壮! 那些细小稀疏的空间裂缝如今根本无法阻挡它们!割裂之处愈合更快!就算前端肢体被断也能迅速长出! 他的脑袋继续发着高热,“出离”正在疯狂计算!他瞬间挥出拳头!竟有两道枯寂灰光同一时间电射而出! 他当然清楚人造人的要害!罗兰早已“告诉”过他! 两道灰光狠狠穿过,斗大的窟窿贯透了两颗头颅,阴白的脑浆滴淌下落,隐隐还能看到黑色肉块的残痕! 可那两头狼蛛居然丝毫未停,四条前肢骤然刺来,刃锋就像魔晶炮弹一般厉啸而至! 他瞬间暴退!背后皮开肉绽!险些被突兀出现的空间裂缝撕碎!一根刃肢砸在“塔盾”边上,竟崩碎了巴掌大的一块缺口! 纳兰伊人缀在两头狼蛛身后,唇角勾起甜美无比的笑容,在两片血肉之间倍加诡厉! 她嘻嘻笑道: “殿下,您可要加油啊!您看,他们的脑袋可还多着呢!” 硕大的腹部前方,竟有数十颗头颅突然冒了出来!漠然凝视着他!先前那两颗却已缩回躯体,仿佛那只是普通血肉! 他一言未发,转身继续奔跑! “虚宿”是他最强大的攻击手段!对方同样非常清楚! 流元早已扫描过整具狼蛛,先前两颗头颅中绝对藏有魔造之物!尤其是在狼蛛形态,除了腹部中央那颗刺眼的宗师级别能量核心之外,头颅内部的元力反应非常集聚! 可是现在,这些集聚却有数十之多!每一颗头颅都像真的! 罗兰死后,看来“黑市”早已得到消息!这些怪物又被改造过! 追杀与逃亡再度回归沉闷!不知不觉中,空间裂缝竟然越发繁密起来!仿佛这些无穷无尽的恐怖存在也已感到无趣!准备出手送葬他们! 空间开裂之处如今竟有雷电爆射!伴着可怕的高温!以及肉眼可见或不可见的浓稠光浆! 能量就像沸汤一般肆虐!尽情宣泄着这片空间的主权!他的行动必须更加精确!赌运也必须更加鸿盛! 好在还有这面“塔盾”,替他抵挡了很多凶险,可是空间葬场竟似彻底被激怒!他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他”盘坐在树下,与“暴虐”的暗战还在继续! 这具只知道杀戮与毁灭的映像诞生之时,也和“出离”一般攉取了很多意识“形体”,也和“出离”一样纯粹得很! 丝丝清凉润入“他”的心田,“铠甲”已有很久没有出现,如今再度披挂在身! 自这副躯体的意识由一化三之后,传承书室从未承认过另外两具映像的主人身份!对于“暴虐”更是如临大敌! 数十枚像素传来的景象断断续续,很是零散,几乎全部都是浓妆淡抹的空间裂缝!都是浓妆淡抹的紫色! 这些紫色就像一张张“照片”,在短暂的时间切片里定格在“他”的意识,就像那些小剧场里成本低廉的剪影动画! 而“他”的意识却渐渐空远起来,似乎正坐在剧场最后一排,正在观看一场紫色渲染的展览! 渐渐的,“他”竟觉得这些紫色并非这片空间里极不稳定的张裂,却像是有很多无形之物正在拥挤进来!仿佛被这片空间里的什么东西所吸引! 但在流元视界里,这些无形之物同样都是紫色! 大脑还在疯狂发热!小家伙正把食物饮水送到他的嘴里,牙齿正在疯狂咀嚼,喉咙正在疯狂吞咽,这副躯体必须要进食,必须迅速补充养分! 两头狼蛛始终都在身后数米开外,但却并非无法逼近!它们的行动轨迹如今更加飘忽,然而杀戮手段却已改变! 四根前肢刃锋如今就像魔具中的“钉枪”!或是凶戾无比的弩弓!在数米之外激射而来! 尽管这种攻击更加生硬,但与大团大团足以致命的空间裂缝相互配合,闪躲更加艰难! 尽管许多刃锋来不及逞威便被空间裂缝撕碎,很多时候他仍要扭侧躯体,借助塔盾边缘进行格挡! 崩裂之处越来越多!这面塔盾随时都有可能碎掉! 数十枚像素同样直面这些危险,可是“他”的注意渐渐却被其它东西所吸引! 根根刃锋或格挡或躲闪,在他身边四下飞射,那些空间裂缝就像活物般地一拥而上,瞬间就把它们撕为粉碎!简直就像觅到新鲜食物的凶猛蛇群!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西娅姐姐的实验室里,那些扔进元素熔炉的东西似乎也是这般遭遇! 那是失忆期间尤为难得的快乐时日!“他”当然记得那间实验室里的一切,记得屋子深处非常奇怪的透明外罩和那座非常奇怪的露台! 那是建造在空间碎片里的实验室,那层外罩自然就是空间结界,露台外面,“他”曾经见过不知名的光华无由而起,呼啸掠过,在结界上激出光怪陆离的炫影! 和这里所见的一切似乎很是相似! 数十枚像素倏然退出流元,随“他”心意切换为正常视角,“他”顿时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怖龟裂! 而在那些龟裂之中,无时无刻都在爆发着更加绚烂的雷光电闪!顿时就将数十枚像素全部淹没! 无比夺目!无比震撼! 那里有“雷”! 有“光”! 还有无法得见,但却一定存在的“暗”! 这三种元力竟在空间元力爆发之中旺盛生灭!恣意泼洒! 在那一幅幅撼动心神的定格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块石头上的光景! ——“暗”照射在介质上面,变成了“雷”!而“雷”又化作了“光”或“暗”! ——而在这里,“空间”激发出了“光”或“暗”!而“光”和“暗”又与“雷”交相生灭,在一瞬之间,便已泛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是“转化”! 从一种属性,转化成为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属性! 在这空间葬场之中,在这无比强烈的能量爆发中,这样的“转化”竟随处可见! “他”定定望着这些“转化”,只觉心口似也触到一层空间结界! 想要破去! ……………… 黑白两道旋卷前所未有的急骤!灰意正在竭尽全力地隔离和输送着元力,而那黑白两半元轮依旧不急不缓! 在白色元轮的某个角落上,一道极其微小的身影似乎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浮浮沉沉…… 这位无人知晓的存在忽然一声低叹,轻声自语: “他看到了……竟然如此之快……” 身影抬头望向空中,喃喃问道: “吾又应当何往……” 没有任何回应……那团漩涡与奇伟巨手没有现身…… 祂们曾经说过,祂们是规则一角,是万年之前某个奇伟契约的伴生之物,在契约没有触发之时,祂们只会在沉寂中等待! 但“奇伟”却并不仅仅因为规则,一切的“约束”至少都需“对等”这个条件! 只有这样,祂们才能搅动更加深邃的风云!拥有更为高远的能力…… 身影的目光极为幽深,仿佛正在望着某个无比遥远的地方,又仿佛望穿了时光长流,望到了自己无数年月的记忆…… 所思所见……所愿所为……所喜所哀……一切均已过去…… 身影忽然笑了: “迟早要去……何不现在…… “或许……他会做得更好……” 黑白元轮就像整座世界那般广阔,身影坐在上面,好似一根微不足道的芦草! 丝丝缕缕的白色自元轮里飘来,缠绕上了身影,但又仿佛从身影里弥散而出,就像生灵之于整座世界! 身影在渐渐虚暗…… 一切存在注定都要消散,一切拥有注定都要归还,若是没有了遗憾,又哪里会有希望寄托…… 这是与生俱在的感悟,任何存在都不例外…… “早知如此……吾又何必化生…… “存在……真是无比痛苦之事啊……” 身影喃喃自语,渐不可闻……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一十九 黑白研磨 - 御魔史话 - 京余 蚂蚁不可能看到高山与深谷,低弱不可能看到博广和深邃,所以“他”自是不可能看到元轮上的事情,就像“他”不可能看到“冥痕契”时发生过的一切! 但不可思议的却是,正如“他”无需太多思考就明白爱琳是用“冥痕契”救了自己,正如“冥痕契”这道古老而又奇异的契约本身,似乎早在诞生之前,某些联系就已与“他”息息相关,他分明觉得——自己与元轮间的感应正在逐渐清晰! ——尤其是白色那半!越发显得明亮起来! 似乎某种“吸引”终于突破了界限,这团奇物渐渐正在贴近后脑,要与“他”和这副身躯合为一体! 于是黑白元力的涌入越发激烈! 与此同时,灰意却越发左支右绌! 灰意本就只是寻常魂魄,又被那只奇伟巨手改造成狭长胶质填入元轮,在这一年多里,已有无数根灰色丝线随着黑白元力耗散而去,这条魂魄本就淡弱了很多,毕竟灰意不是曾经的苏元,面对这般情势更加疲弱不堪! 但是这条魂魄永远只会选择“坚持”!在她残存的意识里,永远只有一件事!永远只有一个人! “出离”漠然抛来质询,这般异动早已超出预估!如果灰意继续这样损耗下去,黑白元轮很快就会停止转动,然后撞在一起! 而在身下,黑金色的倒影趁机正在攻城掠地!黑金色的暗斑洇向地面,越发不似人形!“暴虐”这等映像不可能有任何顾忌!只要侵占了“他”,“暴虐”便能无视任何压制!便能随心所欲地行使毁灭! 可“他”全然没有注意这些! “他”靠在树下,双手抱在膝上,低着头,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混沌! 后脑之处,那团轮状之物越发像是倾斜靠近的圆盘!白色那半偏移得更加明显!形态也变得越发奇怪!仿佛无数条越发细小的白色流鱼,依旧旋转之间,同样好似一团混沌! 这副躯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尽管还有“出离”在竭力操控! 整颗脑袋就像蒸笼一样散着热气!血液疯狂上涌!脸色越发殷红! 他越发像是重病却又大醉的亡命之徒,在越发肆虐的空间葬场中,鲜血和碎肉越发飞溅! 整片后背早已看不到一处好肉!更有很多触目惊心的熔伤与焦痕!一双胳臂受创同样严重!手指也已断了数截——很多时候“出离”必须竭尽全力摆动双臂!也必须在紧要关头利用它们避免双腿遭受重创!无论是用双拳砸向刃锋!还是把某些粗厚肌块“献”给空间裂缝以供宣泄! 机动能力才是继续存活的唯一倚仗!可是奔突不可避免的正在变慢! 两头狼蛛依旧在他身后数米开外,没有丝毫冒进!在最近这十几分钟里,他已有过数次冒险出拳,但那两头怪物早已明了“虚宿”拳印的威胁,即便冲向空间裂缝也要优先闪避它们! 他也试过轰向那枚晶石,可是那具兵器距离更远,又同样化作了狼蛛形态,闪躲更加轻易! 体内的黑白元力越发充盈,他的躯体越发像是充满气体的皮球,但除了继续施放疗愈卷轴,继续操控八十五道“惊鸿术”外,黑白元力竟是再无用处! 那枚晶石不知是何材质,在如此恐怖的空间葬场里竟能如履平地!如此珍稀之物竟为纳兰伊人所有,她在“黑市”中的地位或许非比寻常! 或许正是恨意取代了一切矜持一切尊严!才让一位实力尽废的人能够拥有这枚晶石!还有三具人形兵器的指挥之权! 才能隐忍至今,甘冒暴露之险亡命一搏,终于设下置他死地的杀局! 两片极为醒目的血肉剖面在行走间轻轻摇晃,偶尔还会露出原本温婉的脸孔!纳兰伊人的身体依旧藏在狼蛛之内,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甜美,又有难以言喻的森寒!远远看去,竟比妖魔更像妖魔! “殿下!你一定累了吧?” 熟悉的笑声嘻嘻传来,听上去却像最坚硬的牙齿被生生磨碎! “累了就歇一歇嘛,只要你小小求一求我,咱们这个游戏暂停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可是心软着呢!你看,你受了那么多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万一脸蛋儿也伤了,我会更伤心的! “歇一歇嘛,我可以让你喝点水,吃点东西,对了!我这儿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呢,殿下,你要尝尝吗?” 娇嫩的脸蛋上泛起阵阵无法抑制的快意!一条刃肢化作手掌,伸向嵌在胸前的晶石,竟抓出一颗无比鲜活的心脏! 纳兰伊人轻启樱唇,就像轻轻咬下一口无上美味的糕点,缓缓嚼着,缓缓咽了下去! “好吃得很呢!我亲爱的殿下!” 阴白的液体流下唇角,仿佛妖魔口中的涎水正在滴淌! “你还能再跑多久呢?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这么久了都没人来打扰我们,便是永远都不会来啦,何苦还要折磨自己呢?你看,你的村民们正在喊你!让你继续做他们的殿下呢!” 紧致的心房肌肉在那樱唇齿间咯吱作响!似乎真的在向他发出“邀请”!戏谑随着甜美的唇角继续翘上!那般诡异的弯折弧度迅速变成无与伦比的疯狂! 纳兰伊人的脸色瞬间又见血红!舌头本能地吐在外面,极为贪婪地探着凉意!仿佛体内有团无与伦比的火焰再度窜升! 可是她的双眼同样血红! 她大声笑道: “殿下!听说神殿也封你做殿下了,你的罪过也完全洗清了,你开心吗? “是不是觉得眼前一片光明,这辈子再也没有遗憾了呀? “哈哈!一定是的!对不对?你来北方不就是为了赎罪的嘛! “你救过那么多魔民,受过那么多年委屈,还失过忆,就算手上沾过再多的鲜血,现在也全部都过去啦!你的心愿应该已经了了吧? “既然这样,那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她的声音骤然温柔下去,好像热恋中的情人痴痴低语! “殿下……我早就与你说过的…… “我会一直盯着你……念着你…… “我会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活不如死……让你尝遍世间一切酷刑……让你后悔为何要生在这个世上…… “殿下……所以我才要得到你啊…… “最好是活着的你…… “帮帮我嘛……好不好……” 没人可以抵挡这番言语间的寒意!也没人明白刻骨铭心的仇恨为何能像潺潺流淌的泉水,竟能尝到甘甜! “出离”继续漠然!“暴虐”继续洇漫!这副身躯继续丢失着血肉!但却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那道甘甜声音冲了过去! 那张甜美无比的脸蛋瞬间战栗起来,简直就像至为虔诚的信徒即将得到至高无上的救赎!即将拥抱至为神圣的光! “御!我亲爱的殿下啊! “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我可是比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更想要拥有你啊!” 纳兰伊人看着渐渐逼近的那道身影,声音好似梦呓: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一定会的!那幅画卷我已想象过千百次了! “然后……我们就能合为一体……就和你的浣衣姐姐这样! “我就永远都能感受你的体温……呼吸你的气味……我们就能永远待在这片净土之中……永远永远都在一起! “为了这一天……御……我实在是等得太久了……太久了啊……” “他”全然听不到这些,“他”依然陷于混沌! 两头狼蛛第一时间拉开了距离,但却没有后退,而是放任他冲到近前,然后继续徘徊在数米开外,一左一右冰冷夹击! “虚宿”依然有足够的威慑逼退它们,但却无法同时进攻!这副躯体仿佛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在做垂死挣扎! “出离”并非没有异议!但这是因为混沌深处传来的思绪,被灰意无条件地遵守! 这是“他”的意愿! 混乱不智,却难以违拒! 一片混沌之中,“他”无法描述自己感受到的一切! 那些感觉仿佛无数个微小包络正在脉动,散乱正在渐渐交叠,渐渐统一,仿佛某种不可思议的浪涌激流即将出现! “他”的视线忽然变得极为微细! “他”忽然发现——那些脉动竟是无数条细小无比的白色流鱼!“他”似乎是其中任何一条,却又像这整座鱼群! 而流鱼口中忽然现出黑色!每条皆是! 那些黑色仿佛是被吞吃下去,但仔细去看,黑色的“饵食”却在流鱼体内继续出现!仿佛替代了它们的躯体!成为流鱼的一部分! 不!或许流鱼本身就能转化成为“饵食”!白色本身就能变为黑色! 它们本身就有这等特质!因为在那些倏然来去的黑白之间,藏着无法言喻的狂暴能量!而那些能量同样正在数种属性之间往复切换! 就像黑色与白色本身!!! 这正是无数脉动叠加而成的巨浪!正是无数道微小峰谷相互干涉!此刻终于蕴生出的强烈脉搏!一种明悟席卷了“他”,让这团混沌更加混沌! 但有某种意境藏在混沌深处!藏于每一道混乱无序当中! 已是截然不同! 无穷无尽的空间裂缝在这个刹那仿佛被吓住了!这些恐怖之物居然争相消失! 那具血肉斑驳的躯体张开了双臂,三千多年未曾安宁过的这处地方,只见无数条细小流鱼蓦然窜出,四下弥散! 越发广阔的空间里,到处都是黑白双色! 两头狼蛛没能后退多远,它们被裹挟其中,仿佛被这庞大鱼群完全固定!它们的每一寸肉体居然都在战抖,仿佛都被源于本能的某种恐惧完全支配! 庞大的腹部正中,两道机械声音骤然急促,发出无比刺耳的“警告”之声! 远处那头狼蛛不待任何指令就已暴退,甜美无比的脸上依旧留有笑容,然后迅速凝固! 一息之间,两头狼蛛就像纸片一般被鱼群卷起!被混沌绞成碎屑!被黑白之间的狂暴化为灰烬! 他的身外,仿佛一片黑白双色的混沌球体正在研磨! 纳兰伊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两片血肉面孔骤然合拢,四条刃肢骤然化作四只蹄足,疯狂逃去! 有凄厉无比的嚎叫远远传来,像是一头无处发泄的野兽放声嘶吼!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 切换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个十数米方圆的混沌球体没有消失,黑白交杂的无数条细小“流鱼”们现在没有了目标,继续漫无目的地游动着。 先前的“退却”似乎触怒了那些空间裂缝——它们才是这处空间的正统!无数丛大大小小的空间龟裂在混沌表面开始出现,但丝毫奈何不得这个球体,不过却也吸引了整个“鱼群”的注意,逐渐在向球体表面聚拢。 内里自然空旷起来,也让这位长风军团的战士安心了很多! 头盔已经摘掉了,这位战士果然是位女子,一条简单扎束的马尾长辫随意掖在铠甲里面,凌乱而且枯干,她的身体也极为虚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紧紧捆缚的那根发带解开,又把昏倒在地的那个人小心翼翼挪到膝上,那双依旧张开的手臂肌肉僵硬,她也没有力气扳下它们,毕竟,她陷落在空间葬场已有二十多天! 雪白的小家伙早已钻进手链,殷勤地为她取出食物和饮水,她小口喝着,又取出一根肉干慢慢吞咽,极力压下来自干瘪肠胃的抗议——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尤其忌讳暴饮暴食,她来北方的时间要比膝上这人更久,生存经验自然更多一些。 阿布依偎在两人身边,一双黑曜般的眼睛里明显看出忧虑,她慢慢吃完一条肉干,便把毛绒绒的小家伙抱了过来,和从前一样柔柔地抚摸着,直到小家伙的表情逐渐变得陶醉,带着困倦的眼里依稀还有些怀念…… 她同样也有怀念!她想起了那张长椅,还有长椅上曾经那些笑声,在那段短暂却又无比明朗的日子里,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们不用去想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只需要将最清澈的情感在那里绽放! 那时的她根本想不明白——膝上这人为何要用凛冽如刀的冷漠狠狠扎透她的心扉!为何要那样决绝地与她割裂! 她现在依旧想不明白……但时间早已教会了她如何接受…… 现在的她已是长风军团的一名游骑,来到北方之后,短短一月她便顺利晋阶,如今已是四星魔法大师,风火双属性的优秀天赋让她的军阶比朋友们提升更快,获得的磨练也便更多,很快她便抽调进了游骑七连,在更加危险的地域里长期巡弋! 长风军团负责的区域紧邻空间葬场,她所在的连队原本是在执行很普通的巡边任务,但突然遭遇了妖魔群簇,他们被迫在空间葬场边缘展开激战,为了减少伤亡,她和其他十几位大师战友在连长命令下进入空间葬场外围暂时躲避,待到战斗结束再迅速离开,他们手里都有战廷特地配发的空间魔具,只在空间葬场外围其实并不危险,可是她运气太差,竟突然遇到了极为罕见的空间乱流,眨眼间就不知被卷到了哪里,她毫无办法,只好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二十多天过去了,她原本早已绝望,极度的饥渴也令她陷入昏迷!在膝上这人倒地之时她才终于清醒,然而先前不知多久的奔逃和战斗她同样也有印象! 那面塔盾的基底据说是一小块珍贵的“空间碎末”,主体则是宗师级别的“钨钢合金”!唯有担任巡边任务的游骑战士们才会配给,但如今早已残破不堪! 可是,除了空间裂缝的刻痕,身为游骑的她同样能够认出那些凹陷和崩裂,她想象得出先前那场战斗曾是何等激烈! 身为游骑的她极少有时间关注任务以外的事情,与尚未晋阶大师的两位朋友见面也不多,她当然没有看过灵枢海蜃和军团大比,没有看过这顶“白帽子”的三场战斗,她更不知道膝上这人如今整个战廷都无人不知,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原来他也来了北方冻土!与她呼吸着同样寒冷的空气! 阿布睡着了,她轻轻放在腿边,然后很小心地为他揉按起两条手臂,直到那些僵直肌肉终于舒缓…… 从前那副平直方正的眼镜早已换为紧贴眼球的魔造镜片,许久未曾更换已很是干涩!而她只是摘下放进水盒里,然后轻轻俯下身子,仿佛是要看得更仔细些……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却又怔了一怔,然后滑过脸颊上的些微红霞,托着秀美鼻梁上早已不在的镜架…… 她望着膝上这人,轻声叹道: “御……怎么会是你……” ………… 空间葬场里面完全不需要照明,空间龟裂与雷光电闪没有一刻止歇!混沌球体之内就更是明亮,但火堆和温暖依旧很有必要! 这里的地面已被淬炼得极为坚硬,以她的实力都无法插入!两根制式魔杖被细长的风柱“举”在火堆上方,那条发带系在中间,挂着一身血迹斑驳的破烂衣裤! 她自然不可能浪费无比宝贵的饮水,但衣裤上的每一处破损都很“驯顺”,都有仔细抚过的痕迹,尽管这身衣裤早已没有修补的必要…… 制式魔杖一根风系一根火系,是她身为双属性魔法修者的特权!不过她的身上找不到替代之物,视若珍宝的它们便被毫不犹豫当作了衣架! 那人依旧枕在她的膝上,除了那张玉石雕琢般的面孔,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 为他处理伤口是早先数个小时里她的最优先事项,尽管她的体力其实并未恢复多少! 整片后背与一双手臂受伤最为严重!几乎每一根手指都有或长或短的残缺!臀部以及双腿背侧稍好一些,但也极为有限!其它部位上面则密布着更早之前的受伤痕迹!在疗愈效果有限的中级法术作用下勉强没再流血,看起来却像早已枯干的树皮! 身为游骑,医疗用品还算充足,除了中级疗愈卷轴,还有魔造师工会特供的一大瓶药膏,这种特制药膏配给非常有限,止血生肌虽然缓慢,效果却与宗师级别神术相当!如今已被全部涂抹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曾吝惜! 稍远处还有一小堆东西,那是必须切掉的熔伤、焦痕、还有隐隐发臭的腐肉!她也不懂为何要把这些堆在一起,偶尔掠过,目光深处便更见波动…… 除了这座混沌球体和追杀之人,她几乎已经还原了绝大部分战斗经过,在仔仔细细包扎之时,几乎每一道伤口她都已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她比任何一位游骑战友都明白空间葬场的可怕,所以她早就清楚——膝上这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但却依旧把毫无战斗能力的她带在身上!毫不在意将近七十公斤的负荷!更是没有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膝上这人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善良,甚至让她觉得有些过分! 不!是太过分了! ——生死当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垂死之人!为何依旧还像晨露一般温柔?!还像水晶般清澈纯净?! 这让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她…… 如何是好…… 无数条细小流鱼依旧还在球体表面徘徊游动,稠密的白光暗影投射在他们身上,混乱却又悠然…… 这片无比平静的空间仿佛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淡淡的烟火味道随着两道风柱缓缓飘散,军资部特供的“无烟煤石”燃烧持久且并不呛鼻,而且这里就连空气都感觉不到流动,让人很想忘却烦恼懒懒睡去…… 雪白的小家伙又睡着了,它的精神同样绷紧了很久,现在总算放心下来,在向她展示过体内第二只“胃袋”以及“胃袋”里面另外一位沉睡着的女性,在同样想把膝上这人吞入“胃袋”的意图却被她不假思索就肃然拒绝之后,不明所以的小家伙很快就已困倦…… 火苗似乎轻轻摇晃了下,两片肥厚的“耳朵”轻轻张了张,没有听到什么,便舒服地翻了个身继续入睡…… 她怔怔望着膝上那张面孔,眉眼五官还是那样精致,曾经无比熟悉的青涩与稚嫩却已不见了踪影,不知何时刻入眉宇的皱痕便在昏迷之中竟也如此明显,内里仿佛藏有很多很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在她心里,这张面孔有时竟会变的比在伽罗学院正门那时还要陌生!陌生得令她隐隐有些冲动,想要抚平那些皱痕,想让它们回到她记忆中的样子…… 烟气轻轻漫过十数米方圆,在庞大鱼群附近稀释成更加细小的微粒,却不知从何时起,这些肉眼难见的微粒没再继续扩散,而是和鱼群一起在十数米的高处徘徊…… 某些微粒悄然阴沉起来,渐渐变成了黑色的小点,隐藏在驳杂光影之中,与那些黑白相间的流鱼近在咫尺,有几粒甚至钻了进去,似乎是在观察和试探! 小点和空间裂缝一样瞬间蒸发,整座混沌球体却毫无异动,于是更多的黑色小点开始出现,渐渐化为黑气样的丝絮,悄无声息地渐渐接续在一起,就像那些黑色“水母”! 当她察觉之时,白光暗影早已被覆盖整块地面的阴沉黑雾取代! 黑色雾气间的空隙还在继续弥合!就像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继续挤进这里!渐渐化作一张向外凹陷的黑色半球,倒扣在他们头上! 愈见浓重的黑色上面,森然林立的锯齿拉出一道狭长的弧线,几乎横贯了整个半球!简直就像遮天蔽日的一张黑色面孔长出了口器! 那些锯齿细密尖厉,却咬合得天衣无缝!上面黑气耸动,似乎嗅到了什么,这道巨型口器缓缓呲出更加吊诡的笑意,煞是狰狞! 她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死死攥住魔杖! ——她知道来者是谁!早在伽罗学院演武厅中,她就见过这张笑脸! 祂是人间界域硕果仅存的神器之一!是地位等同甚至超出神坛强者的尊贵存在! 是连两位神坛院长都无法匹敌的“猎魔冕下”!!! 曾经就对她怀里的人下过黑手!此时此地,竟然再度出现!!! “嘿嘿……哈哈……” 曾经听过的声音疯狂发笑!整张面孔都在疯狂抖动! 那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充满了欲望! “终于抓到你了!” 祂大笑道: “伊人丫头真是不错!竟能把你弄来这里!在她身上种下印记,我老人家可真是妙啊! “我就知道那丫头干不掉你!不过活着的你就更妙了! “哈哈!简直妙不可言!” 黑色面孔根本不需要长出眼耳鼻喉!横贯头顶的巨大口器就能代表一切!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连灵魂深处都已冰冷! 在人间界域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神器之中,“神器.猎魔”自诞生之日就是唯一的异类!“噬魂术”的赫赫凶名比之任何一头魔天大妖都不遑多让!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何会有这等神器存在!更没有人想和这等存在有任何联系!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神器.猎魔”早已在人间法典面前立过契约,直到自身毁灭之前,祂永远不会吞噬任何一位人族生魂! 但人间法典已经毁了!“神器.猎魔”已再无约束! 这里又是空间葬场!根本没有任何目光能看见这里!就连如此奇异的混沌球体都无法阻挡祂的侵入! 何况祂已对她怀里的人出过手!这是第二次! 无数道黑气扑卷而下,即便她抱得再紧,也全然阻止不了任何一丝! 怀里那张脸上已有数十只黑色手掌漫过了口鼻眉眼,漫过了额头,游走在头顶之处!轻柔的就像正在触摸一道绝世珍馐! 可是曾经那只璀璨非凡的“眼睛”却似早已消失!她更加绝望! 阴森可怕的黑色面孔愈加狂热!整张面孔都俯身下来,紧紧盯着她的怀抱! 陷入昏迷的那具身体,没有任何抵抗! 浓烈的黑色雾气就像难以抑止的涎液不停滴淌!这位存在却似正在苦苦压抑,仿佛还要完成一项必不可少的仪式!在祂无上享受之前! 只听祂道: “嘿嘿!小子!我研究你很久了!你就是魔!你瞒不过我! “你不但是魔!还是魔中之魔!你的光明照样是魔! “所以你就得进我老人家的肚子!” 巨大的口器上黑气攒动!仿佛一条舌头品尝到了某种无与伦比的味道,正无比狂喜地舔舐起了牙齿! “鲜嫩的皮囊千篇一律!美味的灵魂亿中无一! “什么休谟!水魅!螣蛇!都是次品!丫头献上的魔民就是再多亿倍,也比不上你的亿分之一! “噬好魂,如饮醇酒!吃了你这样的极品,我老人家就是死也愿意啊! “嘿嘿……哈哈!!!” 笑声疯狂响起!锯齿裂张!整张面孔猛然扑下! 她的怀抱就像一张薄纸!即将碎裂!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苍白的俏脸紧紧贴住怀里那张脸庞,心里竟然觉得安宁起来! ……毕竟最后时刻……是她在他身边……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两个字,竟是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切换!”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一 名字和干净同等重要!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一声实在突兀,她连忙转头看去,怀里这人已然睁开了双眼,轻轻抿起的嘴唇几乎触上了她的。 这样的距离对于一位少女而言过于近了,但她全然顾不上悄悄发烫的脸颊,心里蓦然腾起欢喜,很快又化为不安! 瘆人的黑色手掌依旧还在头顶上游走,那些攸关生死的东西似乎随时都会被扯将出来!近在咫尺的他眸光闪动,似乎微微皱了下眉,又似乎朝她笑了一笑,她却忽然觉得古怪,仿佛笑容背后正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森然林立的巨型口器同样近在咫尺!简直就像一道更加可怖的空间裂痕!怀里的他却似全然没有看到,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然后起身站了起来,离开了她的怀抱。 她悄悄藏起失落,然而古怪却更加鲜明!某种直觉告诉她——这个看似寻常的举动同样似在压抑着什么,显然已有些迫不及待! 巨大的黑色面孔同样离远了些,耸动的黑气依旧压在他的头顶,这些黑气在每一根锯齿獠牙上旋转着,仿佛瞬间生长出无数只“眼球”,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阿布其实早已醒了,方才它同样已经绝望,只得瑟缩在两人身边,此时拍打着两只肥厚的耳朵,努力“飞”了过来,却被他第一时间伸手捏住,直接扔进了手链! 他的手在脸前用力扇了几下,仿佛是想赶走根本看不到的“灰尘”,只见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头望向脚下! 地上根本没有冰雪砂石甚至泥土,被无数空间裂缝洗刷过数千年月的地面覆着一层厚厚的致密结晶,除了颜色有些驳杂外其实非常平净整洁,但他却像触电一般踮起了脚尖,半张头皮都已没入了黑气! 他左右迅速一望,脚尖用力,一个纵跃便跳上那面残破塔盾,毛绒绒的小家伙又被他拎了出来,用力甩了甩,竟是直接扔到身下,盘腿坐了上去! 小家伙被直接压成了肉垫,还好它已经“壮实”了不少,它倒也没叫唤,只是一双黑曜眸子里写满了委屈…… 满身绷带此时落入他的眼中,他抬起手臂,微微闻了闻,眉头便皱得极紧,脸上现出非常明显的嫌恶之色! 大堆阵法卷轴被他取了出来,其中一张化为两根玄冰锥拿在手上,三两下就割断了所有绷带,连着药膏残血被迅速抽出,远远扔了出去! 他的身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金黄颜色,所有的伤处竟在迅速愈合,转瞬间竟连半点疤痕都没有残余!光洁白皙的躯体在所有注视之中很快呈现,他却不见半分羞赧,这也并非他的目的! 余下的卷轴被迅速撕开,却全部都是水系和风系阵法,原本威力强大的中级法术却成了一团团水球和一股股风卷,在身上冲刷了很多遍后,他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似乎这样才算满意…… 那层金黄没有散去,在柔和细腻又棱角分明的肌肤上淡淡亮着,映得这副一丝不挂的身体更像一尊健美而又典雅的暖玉雕塑,让人很难不去赞叹! 黑色面孔明显带有深深的警惕!无数只黑气“眼球”中却渐渐现出狐疑,就在这一连串不明所以的举动同时,又有很多黑气涌入猎物体内,化作更多只黑色“手掌”,和之前一样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阴森森的口器换了几个角度,似乎仔仔细细地嗅了又嗅,“神器.猎魔”阴声道: “灵燃之术?和上次的味道倒是一样…… “小子!上次我老人家只是分身!一时大意才让你逃了去!这点儿魂力就想唬住我,简直痴心妄想! “嘿嘿!你就乖乖儿的让我老人家吃了吧!” 话虽如此,黑色面孔依旧悬在半空,只见无数根牙齿簌簌下落,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颅!无数只黑色手掌在他后脑之处堆作一团,内里有道虚影隐隐浮出,似乎马上要被掏挖出来! 她忍不住惊叫出声!数十只人形大小的暗红火龙背插风翼,直直轰向那条口器!却像数十只徒具外表的气球一般接连破裂!连半根牙齿都无法击碎! 这式“天翔龙闪”已是她最强大的融合魔法!居然全无效用! 她紧咬牙关,猛然冲了上去,两根魔杖攥在手中就像匕首,狠狠扎向黑色面孔!却被黑气轻轻一抖,娇躯便狠狠砸翻了火堆,鲜血猛然溅出口鼻,半晌没能爬起身来! “别捣乱!极品当前,我老人家懒得吃你!” 他静静看着这一幕,无悲无喜的神情依旧仿似一座至为逼真的人形玉石,又像一尊超然物外的神邸,但眼波流动间似乎起了些奇异,一点金光自他指尖飞入那具娇躯,内里无数的断筋碎骨同样也在迅速愈合,但她的行动也被禁锢了,在淡淡金黄包裹下躺在地上。 “小子!真有你的!这会儿还想着怜香惜玉呢?!你放心,享受美食可是无比神圣的事情!乱吃东西会串味儿的,我老人家可讲究得很!嗯?……不对!!!” 黑色面孔似乎猛然间醒觉了什么,铺天盖地的黑气连同巨型口器一起,猛得压了下去,气急吼道: “你是想把自己烧光了!让我什么都吃不到!!!小子!在我老人家面前耍花样!做梦!!!” 阴暗浓重的黑色瞬间涂满了整具躯体!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有黑气灌注!数之不尽的黑色手掌在头顶之处汇聚成为一张更加黢黑的面孔!那道左右贯穿的口器迅速大张,占据了黑色面孔的绝大部分!朝向那条早被淹没的虚影鲸吞过去! 而她却半根小指都动弹不得!只能仰倒在地,绝望地看着! 她心底深处,仿佛有样无比珍贵之物在这个瞬间碎了!整座世界仿佛都已崩塌!可是她却无法喊出哪怕一丝哀叫! 她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苍白得宛如灰烬!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够令她更加清楚!哪怕是很多天前的那个早上!在伽罗学院正门!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无法释怀的那次决裂!!! ——当那道陷入绝境的灵魂被黑色面孔吞噬之时,她便将失去一切!便将失却心底深处的所有美好所有期冀!从此以后,她便只是一具无魂无魄的行尸走肉! 混乱无章的光影此刻又能落在地上,这座混沌球体内部忽然传出“叮”的一声清响! 黑白相间的细小流鱼们似乎有所反应,又似根本未曾在意,不过清响之声却已连成一片,急促得就像骤雨! 然后,就是“咔嚓”一声,好似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 只见那张黑色面孔气急败坏冲了出来,巨型口器中央竟明显多了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几乎所有黑色雾气都在填入那里,然而修补却极其缓慢! 黑色面孔此时更像某些歌剧演员脸上放大版的一张假面,原本可怖的口齿此时却显得滑稽! “该使的!肿么这么硬?!”黑色面孔怒声吼叫!听起来却有些漏风…… 口器森然又张,这位“猎魔冕下”作势欲扑,终究还是有所忌惮,祂不甘心地转了几圈,又化为大团黑雾,在空中逐渐变淡,只听祂恨恨道: “这世上还有我老人家咬不动的吃食?!真是奇耻大辱!!! “小子!你给我等着!等你饿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我老人家再来!!!” 就在黑雾几乎就要消失之际,雕塑般的身躯却抬起了手! 润白的手掌居然在他身前逐渐消失,而下一秒,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突然出现,只见那张黑色面孔被那只不成比例的手轻轻捏着,竟就这样扯了回来! 黑色面孔惊怒无比!但无论怎样挣扎,这位至强神器竟然丝毫不能脱身! 而另外那只手掌也伸了过来,轻轻一扯,一条如有实质的影子竟已捏在手上! 那影子同样也是面孔模样!左右横贯的锯齿口器震惊地像在扭曲!祂猛然叫道: “灵魂共生?!老妖婆!原来是你!!! “该死的!我说怎么味儿不正了!原来上次也是你坏我好事!!!” 神邸一般淡漠的眼中再度泛起波动,尤其是当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 “我……我肏!老妖婆!你要干什么?!” 两只手掌合在一起,轻轻一搓,所有惊怒便全部熄灭,只见面孔虚影竟被搓成了一小面黑色圆盘,弯折的口器依然自左至右,只是中间多了一处龅牙似的豁口! 有金黄之色在他指间流出,像是一小段金黄丝线,在黑色圆盘上一穿而过,里面隐隐传出一声发自灵魂的痛叫! 他抬手将丝线轻轻挂上右耳,竟又取出卷轴,施放出一面水镜照了照,脸上又见几分满意…… ………… 金黄离开了她的身体,像云一样回归原处,她跳起身来,蓦然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柔润的肌肤带着淡淡暖意,似乎还有非常好闻的香味入鼻,她全然忘记了这是一位一丝未挂的异性,甚至觉得永远不想放手! 然而她的耳边却很快响起先前那道声音: “……你可以抱我,但我必须告诉你,你该洗个澡了……” 一张俏脸霎时变得通红!失而复得的那些冲动仿佛全部被火山掀翻在地!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他说出的话! 但她瞬间警醒过来,秀眉紧锁,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你是谁?!” “我是谁……”他似乎突然被问住了,俊雅非凡的脸上神色变幻! “灰姑娘?…… “白雪公主?…… “海的女儿?…… “小红帽?……” 他的气质竟然在变化!仿佛这几位童话里的人物在这几声里降临到了世间! 他的声线居然也在随之变化!但和先前一样,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声音! 过了好半晌,他似乎才稳定下来!他整个人此时就像空谷中的一朵绝世幽兰!但“空谷”却似不在这个人间,遥远不可触及! 然而他的眉间却印刻着深深的纹迹,让她难以移开目光,很想伸手去抚平它们! 他只说了一个字眼,而她竟瞬间如同漫步在明月松间,听到了潺潺流淌的动人清泉! “嗯……”他再度犹豫了会儿,开口道: “如果他是小奥,那我就是零……如果他是御,那我就是魅影……唔……魅影已经不在了……我的名字应该叫做御零……可他现在是苏钰……还是三个苏钰……我……我应该叫苏零了吗……” 他的眼里瞬间泛起雾水,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色,他轻声唤道: “红绫……紫菱……你们在吗……” 没有任何回复,他微低下头,明显有些委屈…… “……她们不在这里……我……我该怎么办……” 身为一名合格的游骑战士,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冰雪般冷静,前提是要迅速明了从肉体到心灵的一切变化!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早已放下了戒心!毕竟是眼前这位存在救下了他!何况这份委屈连她都忍不住大生怜意!即便这副身体属于男子,即便她也是位少女…… 她轻声回答: “他是御,您是魅影大人。” “不!我不要当魅影!那间阁楼太可怕了!” 他登时一片惶然,急声说道: “我有小奥给的糖果!你看!我有很多很多糖果!只有小奥才会给我糖果……” 金黄涌落,他的手中顿时现出一大把的“糖果”,甜香扑面! 她不由得沉默下去,便已她的见识也能明白——这些所谓的“糖果”其实都是灵力构物…… 更确切地说——是神坛强者的灵魂构物!就她所知,唯有神坛级别的灵魂才是金黄颜色! 但她实在没办法无视这份委屈,只好问道: “大人……小奥是谁?” “小奥就是小奥啊,图书馆里还有他的雕像呢,很多年前就是小奥带我来的这里,他教我看书,给我好吃的糖果,他还带我到处玩耍,带我看过很多很多好看的风景!后来……后来他……” 动听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仿佛泉水落入深不见底的幽潭,原本无限向往的神色也在明显黯淡!这却令她更加不忍直视…… 她很小心地藏起内心深处的震撼,理智地不再去想“小奥”、“雕像”、“灵魂共生”这些字眼,即便她的心里早已拼凑出了大概…… 她轻声询问: “大人……名字很重要吗?” “当然了!”这声音顿时道: “名字是极为关键的锚点!红绫告诉过我——名字和干净同等重要!!!” 她不由恍然,然后再度沉默下去,一只手下意识地推起并不存在的镜框,也在悄悄闻着自己的手指,眉头很快便也皱了起来…… 她轻轻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很快飘落地上,似乎是在研究那些混乱却又悠闲的光影,两颊绯红!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面前的他其实未着寸缕! 这比身上的些许异味更加令她羞涩!身为少女的她再是理智,却也难以按捺噗噗跳动的心房…… 而他却也沉静下去,幽雅的面孔再度无悲无喜,他忽然问道: “你喜欢他,对吗?” 她的脸上又起红霞,眼神更加不愿抬起,但却没有任何否认! “唔……还有几位女孩子也喜欢他,也想做他的恋人,你也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手指在悄悄捏紧…… 他张开双手,问道: “你好像不太舒服,要抱抱吗?红绫说过——这是人间界域的恋人们最喜欢的交流方式……” 她慌忙摇头,不禁有些羞恼,连忙捡起那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想了想,却又扔回地上。 修长的十指拂过身躯,触着暖玉般的肌肤,他的眼里却有疑惑泛起,问道: “我说错什么了吗……可是红绫说过——恋人之间本就应是坦诚相见的啊……红绫还说——拥抱、亲吻、还有那些事情,都是恋人之间的特权,他虽然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其实对你很有好感!不过只是三个他里的一位,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眉心更皱!她沉声问道: “大人……三个他是什么意思?” “咦?你不知道吗?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见过的吗……” 她愣住了,心底不由泛起很多酸涩,但酸涩很快就都化作忧虑,她低声道: “大人……他从那个时候就是这样了么……” “唔……应该是从学院交流会开始的吧……”他又想了想,点头道: “然后是遗迹里的事情,小可和她妈妈的事情,还有三年之约的事情,爱琳的事情,再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就变成了三个人,唔……按照‘经典心理学概论’里的说法,应该叫做‘人格分裂’吧……” 她又一次沉默下去,心底深处的涛浪更加无法平息…… 这番话里提及的有些事情她经历过,但也有一些她全不知情,她却没有追问,尽管她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曾经的他是何等温柔何等善良的一位少年! ……就算丧失了记忆……就算受尽了奚落和嘲笑……他都会像晴空一样柔暖……和晨露一般明艳……令她情不自禁就被吸引……令她不由自主想去靠近…… ……究竟何等悲惨的遭遇……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比动人的声音却低暗下去,某种阴霾就似拥有了实体,继续砸向她的芳心! “我讨厌现在的他!非常非常讨厌! “有一个他比北方冻土的风都冰冷!还有一个比我饿疯掉的时候还要狂暴!最后那个虽然正常一点点,但是自从爱琳死后,他就像是马上要死的老头子!就算小奥死的时候都不这样!” “爱琳……她死了?……”她怔怔问道…… 可是他却没有回答! 她抬眼看去,只见那张俊雅照人的脸孔竟然又在变幻!仿佛很多张面具浮现出来,每一张脸上都是痛苦! “……死了…… “小奥……原来已经死了……” 这些痛苦仿佛无比深暗的古堡之中,那些无法名状的魅影一般诡异!原本无比动人的声音听上去却似在哭!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不带我走…… “……为什么你要骗我……说他会是我的眼睛…… “……明明你才是……” 他的手掌竟像利刃一般,蓦然插进胸膛,将那颗砰砰跳动之物攥在手里! 他的脸色霎时冷漠,仿如她无法忘记的那个早晨!这个声音喃喃道: “小奥……是不是他死了……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你!你在干什么?!!!” 她冲上前去,死死抓住那只手! 她的手指伸向伤口,想要扳开他的,却在触到皮肉鲜血的刹那骤然缩了回去!就像她自己一样,在那一刻止住了呼吸! 偌大的混沌鱼群似乎顿了一顿,然后继续游荡…… 他的脸上似乎有道灰色的影子浮现出来,转瞬间又告消失…… “……恋人……我知道的…… “可是…… “我太寂寞了…… “我也想见我的恋人啊…… “他就在那间书室里……” 眼眸渐渐灰暗下去,终于失去了全部光采,这副身体空洞得就像只剩下躯壳! 手却松开了,伤口在金黄浸润下迅速合闭,这只手掌轻轻一招,那些黑白流鱼竟温驯地游了下来,聚在身边,迅速消失在脑后…… 空间裂缝们依旧只能在十米外处暴吼,因为一层金黄取代了混沌球体,然后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延伸,仿佛正在辟开一条道路! 而在这副玉石雕琢的躯体上,金黄之色却在渐渐隐没…… “不……不是的……” 这位无比寂寞的存在哀声语道: “那不是小奥……他已经不在了…… “他变成了糖果……可是……他的一切都变成了我的糖果…… “我……我的名字是零! “零!!! “我不要管什么圣灵……什么圣灵天……我……我要回到阁楼里去…… “我是零! “永远都是! “零!!!” 他的头渐渐低垂下去,仿佛一具只有呼吸存在的雕像! 恍惚间,她却似看到一位言语无法形容的女孩子,一双眼睛毫无光华,走进一间小小的阁楼! 在那里面…… 金黄漫布……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二 震怒 - 御魔史话 - 京余 刀劈斧凿的粗砺痕迹遍布在人头大小的石块外表,到处可见岁月留下的斑驳! 这些石块砌成了普普通通的基座,基座上方还能看到皇朝时代烧制出的青砖,数米高的顶部依然还是木质结构,共同组成了这座古老而又普通的庙宇。 在它悠久的“寿命”里,这座庙宇已经历过许多次修缮,到处都能见到补丁似的地方,但青砖表面却没有雕刻任何壁画,没有关于信仰与崇敬的任何表达,只是屋顶正中的额石上除了一副太阳图案还雕有七枚一般大小的符记,流淌出淡淡的神光。 这里是浴火城邦西侧海岸,在成千上万座神庙之中,这一间就是唯一! 神庙里的高台上,七张镂金座椅早已一字排开,七位主祭大人又有许久时间未曾离座,七顶黄金冠冕和身后七位高大威严的神明幻影同样如此。 任何一位信民都能透过神庙上的空窗,望见神光与神明幻影,获得无上的满足与安宁,然后发自内心地跪拜! 因为神明有言,唯有信仰可入神国,躯体与居所皆为外物! 晨幕揭开,阳光洒落,又一个早晨来临人间,年轻的圣女殿下迎着无数人的跪拜,和平日一样走向这间神庙。 同样有道神明幻影紧紧相随,威严中依旧带着淡淡的怜爱与悲悯,银白色的冠冕和绶带依旧无比庄整,楚楚动人的脸上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依旧圣洁而且温暖! 或许唯有身后那位随侍神官才明白圣女殿下内心深处的欢快!唇角不由自主也扬了起来。 一身简朴的神官袍服遮起了高跟鞋和长筒袜,这位伽罗学院曾经的“黑神官”女士如今心愿得偿,可以终日陪伴在最关心的人身边! 在过去的几百个难以入眠的枕间床畔,在和蔼可亲的三曜主祭亲自营造,连神明幻影都无法窥视的私密寝室里,“黑神官”女士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仅有只言片语,但却从未间断过的消息永远都是圣女殿下最为牵挂的事情! 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一点变化,在这间寝室里永远都会放大到无数倍!激起无比巨大的波澜! 细致体贴的安慰话语其实早已穷尽了“黑神官”女士的脑汁!为此,她私下里不知请教过多少位女性,甚至连厚厚的神殿教义都翻了好几遍! 虽然毫无保留地献出怀抱,让很多时候默默流泪才能睡去的圣女殿下依靠是她永远不会厌烦之事!内心深处甚至会有无法言喻的某种清甜,但是难以消解的心疼以及咬牙切齿的愤怨却也是“黑神官”女士很多时候的心情! ——她可不管那人如何!她在意的只有圣女殿下! 直到十几日前,直到出乎意料的那道神谕打破整座浴火城邦的平静,然后以最快速度送至北方并被那个人接受,圣女殿下才像今天这样真真正正地欢喜起来,尽管表面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 而今天,就是六位神殿主祭大人启程的日子! 遵照梵天神谕,主祭大人们将以最高规制的礼仪出行!过往数万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位神坛强者加冕光明属神之时才会有这等礼遇! 毕竟“圣子”尊号数万年来绝无仅有!那个人的几乎一切过往早已传遍了整座浴火城邦!也早已和这座神庙同样神圣! 但当她们走进神庙,却发现七位主祭大人脸上满见怒意!七道威严幻影的神光竟在激烈翻涌! 即便一身神力均为七曜神明恩赐,七位主祭大人毕竟也都是神坛位阶!这样的反应只能说明——他们的心情现在极不寻常! 见是圣女殿下到来,七位主祭的脸色这才和缓下去,尤其是三曜主祭大人,眼中不自觉的就泛起亲切之意,和往常一样,就像见到了自家晚辈。 “黑神官”女士行礼后便静静退往一边,悄悄打量着七位主祭大人与七道神明幻影,她自是明白这位“神狱厅”执杖的地位,三曜主祭大人的态度其实就是神殿乃至整座浴火城邦的态度!但即便来到这里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她也不得不承认三曜主祭对圣女殿下确实关怀备至!事无巨细几乎都考虑得极为周到,在很多事情上都非常宽容,便以她“黑神官”的脾气都难以指摘。 这间神庙也是如此!高台上其实早已做好了增加座椅的一切准备,以示对梵天神赐的崇敬和对圣女殿下的认可!这对神殿来说本是件很严肃的大事,但圣女殿下只是稍有犹豫,三曜主祭大人便立马做主给取消了,也当众压下了其他几位主祭大人的异议,毕竟座椅本身就代表了束缚,对于一位花样年华的少女而言并不适合。 至于圣女殿下时常便会擅自降低甚至取消许多信徒人家的供奉,时常无视“虔诚度”的门槛,随意施放“大祝福术”、“大神恩术”、甚至“大驱散术”的举动,三曜主祭更是从未有过半句微词! 一番简单的问安过后,这次例行会面其实便已结束,圣女殿下便该按照既定日程,去往某几座神庙里抚慰信徒、讲解教义——对了,就连对许多条目的理解,三曜主祭都完全采纳了圣女殿下的诠释,并在第一时间增加到“教义尊注”里面,用这位大人的话说,“圣女殿下要比任何一位主祭更加接近神圣”! 然而三曜主祭却走下了座椅,把一枚传讯晶石递了过来! 圣女殿下只看了一眼就娇容变色,颤声问道: “御哥哥他……他怎么样?!” “梵天在上!圣子殿下已经脱险,身体无碍!能在空间葬场之中全身而退,除了神明护佑之外实在难以想象!我已请哈桑冕下和骅崇冕下务必加强守护,绝不能让圣子殿下再出任何意外!” 哈桑与骅崇便是神殿四位光明属神中的两位,如今正在北方冻土代表神殿辅佐抗魔,“黑神官”女士银牙暗咬,那个家伙看来又摊上了什么事情! 她自然不会把什么“圣子”名号放在眼里,就像她早已下定决心终生陪伴的圣女殿下一样,在她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温柔纯真的“薇儿小姐”! 圣女殿下稍稍放心了些,欲言又止,只听一曜主祭狠狠一拍座椅,怒道: “黑市简直丧心病狂!连我神殿圣子都敢下手!我们神殿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必须彻底铲除黑市!” 七曜主祭接任较晚,平日里极少出言,此时也开口道: “三曜大人!我也认为您太仁慈了,对浴火城邦之外仅有仁恕从无威慑!这不但会让那些信奉吾神的人家陷入危险,同样也会助长黑市凶焰!那些黑市凶徒视人命为草芥!尽是罪大恶极之辈!种种罪孽连我都时有听闻!那个纳兰伊人更是早已疯狂!如今又来暗算圣子殿下,简直罪无可赦!三曜大人!须知教典无法感化一切!神明亦有发怒之时!” 众位主祭纷纷赞同!二曜主祭无法说话,便重重顿着手中权杖!就连最为老迈的四曜主祭都离开座位来到他们面前,郑重言道: “三曜!黑市庞大深暗,许多年来早已在人间根深蒂固!暗中或许与很多势力都有勾结,从纳兰家族身上就可见一斑!我浴火城邦内部或许也有很多暗桩盘踞,长此以往,恶念恶行必将愈加侵染!议长大人如今主持抗魔大局无法分心,我们神殿虽然武力微薄未能参战,但在这件事上却须做人间表率!我认为应当立刻在浴火城邦内部清查追剿!但有与黑市关联者绝不姑息!至于其它城邦也应先派驻强者驻扎于各地神殿,随时准备配合议会追剿黑市!当然,这还需要议长大人批准!” 四曜主祭望向圣女殿下,和声安慰道: “殿下也不必太过忧急,我们几个老家伙今天就会启程,尽快去往圣子殿下身边!追剿黑市这件事我们也会当面向议长大人禀报,至少也让议长大人清楚我们神殿的决心!” “主祭大人……我……我能去看看御哥哥吗……”圣女殿下低声问道。 三曜主祭的目光更加慈爱,但神色却明显为难起来,苦笑着说: “殿下……敕封圣子是头等之事,按理说我也应当去的,只是神殿这边也要有人坐镇……你若也去了,抚慰信徒和诠释教义的事情该怎么办……你也不忍心全都丢给我这个老头子吧……” 圣女殿下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是同意了,一旁的“黑神官”女士却像针扎一般难受!心里忍不住就把那个家伙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尽管黑市的可怕她也非常明白,但那个家伙看来依旧还是招惹霉运的“祸水”! 三曜看向其余六位主祭,沉声道: “请阳炎与南木两位冕下出神恩厅,率领神恩骑士团,负责清查浴火城邦内部! “神狱、启明两大骑士团自行打散,分别派驻各处城邦主要神殿!未得议会命令不许擅动! “诸位见到议长大人之时,务必不可有丝毫僭越!以免引起误会!如何?” “附议!” “附议!……” 五道赞同与一声权杖顿地之后,三曜主祭怜爱地看向圣女殿下,温声道: “如今战廷军团已对魔障区域完成合围,此次战役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殿下,且先忍一忍吧……” 四曜主祭也笑道: “殿下放心!您的那件东西我一定会亲自交到圣子殿下手里的,呵呵,想来圣子殿下也一定会有所表示的吧。” 圣女殿下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这间神庙,圣女专属的车驾早已等候在门外,柔美如同天使的脸蛋上,再度现出温暖柔和的笑意! 赞美与叩拜浩如烟海,浴火城邦的信民们没有人不喜爱这位殿下!只有“黑神官”女士知道,这些笑容背后藏着何等深沉的牵挂!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这位小姐的芳心又一次跋山过海,早已飘往那个人的身边…… ………… 在这个时间段里,信徒们也已去往各行各业开始一天的劳动,教义有言:奉献会让心灵保持安宁,从而得到神明赞许的纯净…… 和往常一样,这间神庙继续安静下去,所有侍者都在外面忙于准备仪仗与车撵,事先甄选出的随行神官们也早已在门外列队等候。 毕竟是六位主祭大人以顶格礼仪出行,即便这十几天里所有侍从们都在忙碌,现在依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七道神明幻影同样也已安静下去,和往常一样恢复了威严,不断流淌的神力光辉在高台背后隐隐连作一片,就像低调矗立着的一整幅神圣图景。 主祭大人们继续坐在镂金座椅上,神色平和,形态庄整,在神力流转下神采奕奕,却又没有源自神坛强者和尊崇地位的丝毫压迫。 他们似乎永远都会如此,在从内到外的安宁之中静静感受梵天,也静静等待着神明谕示。 任何一位侍者神官在任何时间进入这里,都会看到这七张慈和宁定的老者面孔,然后从心底深处涌出尊敬。 而三曜主祭此时却又拿出了那枚传讯石,放在扶手上的一处纹饰凹陷里,整个人连同座椅就变得朦胧起来。 隐约有条人影出现在了传讯石里,在许多重空间影像嵌套之下更加显得细小,第一时间就匍匐在地! 黑暗和同样发自空间晶石的幽光笼罩着人影,与席卷周身的雪片以及白茫茫的大地共同构成了传讯石中的底色,那条人影的衣束也毫无特征,似乎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大师修者,粗糙的面孔早已冻得僵红,却是丝毫不顾寒冷! “野鸦!见过无恶大人!” 声音从传讯石中飘了出来,在高台范围里已然很轻,却也不算太过低微! 所以很容易就能听出那条人影的恭敬!声尾竟还带有一丝颤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畏惧,又或许只是呼号连天的风雪! “怎么样了?”三曜主祭开口问道,目光很自然地看向扶手,平淡如常! 然而那条人影却跪得更深!仿佛这句话和问话之人同样,都是暗夜里的一抹寒光! “大人……目标于九个小时前从空间葬场走出,第一时间被神坛强者发现并带往战廷总部,据说一同走出的还有一位女子……” “女子?可是纳兰伊人?” “目前……目前无法确定……” “嗯?无法确定?” “是……不过目标与一名长风军团游骑刚刚已被送回紫荆军团驻地,那位游骑盔甲覆面,临近野兔实在无法接近……据说……也是一位女子……” 人影的回答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渐渐开始惶恐不安,尤其是当这位大人沉默下去的时候! 良久,三曜主祭这才继续问道: “纳兰伊人和2号3号4号为何会擅自行动?” 人影的脑袋死死埋进风雪,简直就像至为虔诚的信徒,但声音却愈加颤抖! “大人恕罪!她……他们原本是在后方潜伏……十几日前2号3号4号作为后勤人员被各自征调,但战廷并未强制,她与3号原本汇报说继续留在后勤纬线以南,不知为何又随队北上……属下得知之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而且属下怀疑……” “怀疑什么?” “3号潜伏身份是神官杂役,纳兰家族又与神殿所属关系密切!属下怀疑……纳兰伊人与神殿私下里也许早已建立了联系……或许有神殿之人为她通风报信!不然……她在后方不可能知道目标情况……” “那么‘空鲲神晶’呢?!也是神殿神官送给她的?!为何会在纳兰伊人手里?!没有‘空鲲神晶’,她怎么敢进空间葬场?!” 三曜主祭骤然冷冽下去,阴沉欲滴! “大人……大人饶命!”那条人影磕头如捣,哀声叫道: “‘空鲲神晶’里本就存有2号3号4号的存贮魔具……纳兰伊人最后一次与属下见面就是为了例行检查……那时后方动员密切……人多眼杂……属下担心身份暴露……纳兰伊人平日里又极为驯顺……所以……所以属下才将‘空鲲神晶’暂时交给了她……但‘空鲲神晶’真正的使用方法属下绝对没有泄露……” “那是早已灭绝的空鲲妖族留下来的最后一枚神晶!她去北方之前负责的是黑市全部情报档案!我叮嘱你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你这个废物!” 那条人影瞬间汗出如浆!身体就像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嘴里挣扎叫道: “饶命!饶命啊大人!2号3号4号的操纵魔具还在属下手里!属下……属下这就派人去空间葬场周边蹲守!一定会把她和神晶都带回来……” “你错了,纳兰伊人是个聪明人,除非我去那里,否则她是不会再出来了。”三曜主祭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 “可是……可是她实力全废……碧根芦荟纯液只够她半月所用……她……她也需要吃饭喝水……” “‘空鲲神晶’里不是还有2号3号4号的所有备件么?”三曜主祭的语气越发漠然! 那条人影怔了怔,忽然捂紧了嘴巴,竟似某种直欲作呕的场景瞬间出现在眼前!就连这条早已习惯血腥味道的人影都无法忍受! 三曜主祭淡淡看着扶手,微微摇了摇头,道: “算了,你还有用,‘过错簿’里自己记上一笔,你应该还不满七笔吧?” “不满!不满!野鸦谢过无恶大人!属下一定肝脑涂地……” “好了,听令!” 那条人影顿时收声,在狂风暴雪中噤若寒蝉! “所有野兔原地静默!尽快寻找机会撤出极北区域! “若有任何疏漏,包括你在内,你们都清楚该怎么做!” “属下遵命!” 直到幽光全部散尽,人影才爬起身来! 这里是某座兵站外围的一处哨所,这条人影身着普通衣甲,原来是一名负责卫戍的辅兵! 他迅速撕了块衣角,掏出炭笔画了三个惊叹号,又在杂乱的头发里掏了掏,很快就捏出一根灰白色的“头发”,这根“头发”在寒风之中很快就扭曲起来,体型也粗了许多,原来是条北方冻土上并不少见的“雪线虫”! 这类原生物种能够承受零下六七十度的低温,除了喜欢温暖并且可以伸缩体型之外,对人族毫无威胁,但这一条却似柔韧得很! 那块衣角卷作一束,被强行塞进“雪线虫”的圆形口器里,柔软的内腔却没被划破,反而在强行收缩!浅灰色的衣角很快就难以辨认,这条“雪线虫”也很快就恢复如常! 但是这条虫子已经受了极大的惊吓,就算方才寄身之处除了温暖,还有某种极为诱惑的气味存在,它也绝对不敢回到原处! 不过那股气味似乎不止一个源头,它的嗅觉极为灵敏,在数十公里外的某个地方,似乎也有飘来! 极少有人知道,在冰天雪地之中,“雪线虫”的速度其实极快!耐力也很持久!因为北方冻土的食物链虽然单薄,它们却处在最底端!亿万年来,这个族群永远都在增强着钻掘和逃命能力! 而这条经过特殊调制的“雪线虫”更是如此!在那股气味的诱惑下,穿行数十公里的用时将会更短! 他静悄悄地走回帐子,手里捧着一座小巧精致却没有面孔的黑色石像——这是某些塔区里祭拜先祖的古老习俗! 两位同伴鼾声依旧,即便被帐风惊醒也早就习以为常!但他依旧无声无息地在同伴床边站了许久,仿佛是在捕捉任何一丝异样! 然后,他才在火堆旁边坐下,背对着同伴们,眼底深处此时才敢泛起惊惧!然后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冷汗狂涌! 在他眼里,高高在上的无恶大人永远戴着那张毫无孔隙的黑色面具,和他刚刚放回供桌上的石像相差无几,方才之时同样也是如此! 但他更加清楚——无恶大人的语气极少脱离平淡!因为脱离就代表着怒火!而无恶大人方才的反应简直就是震怒! 震怒之下,始作俑者的下场将会极其凄惨!那些无比可怕的手段他也曾经操刀过无数次,但他永远不想落到自己身上! 他远在北方,与无恶大人相隔不知多少公里!但就算方才他真的“没用了”,他也从未想过逃走!只会深深悔恨自己“任务”中的一切纰漏! 因为他的一切都是无恶大人赐予的!他所拥有所在意所痴迷的一切“美好”也全部都在无恶大人的黑市里! 如果这些也是信仰,那他要比纳兰伊人虔诚得多! 而在十几分钟之前,在浴火城邦那座普普通通的神庙之中,三曜主祭很自然地取下了那枚传讯石,很自然的不再朦胧! 门外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高台上面,其余六位主祭大人依旧慈和宁定!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三 笨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战廷总部之中,震怒还在继续! 这座雄城内部守备更加空虚!几乎所有能够出动的黑衣甲士都已派往雄城脚下,撒入无数座营帐里! 魔障外围驻扎的兵员如今早已超过百万!越来越多的后勤人员依旧还在汇入这里,填充到各个工位! 在最后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现在,任何一项准备工作都很重要!任何一处阵地建设都在争分夺秒!绝对不能耽延! 黑衣甲士们的任务就变得更加艰巨,但并非没有收获! “军机室”的感应门又开了,一队黑衣甲士快步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年轻长官依旧沉静如同星空,双肩高耸的女战士紧紧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一身崭新的普通衣甲,是军资总部加紧追订的,后方几乎所有魔造工坊最近都在疯狂工作,在早已传开的“新版铸件工艺”指导下,这种衣甲如今既轻便又坚固,重要部位也都有强化,还有一定的保暖效果,除了没有像战甲一样附魔之外,非常适合后勤人员穿戴! 黑衣甲士们找了个角落肃然站定,年轻长官和女战士径直向上走去,来到“中枢舰席”面前,将尸体搁在地上。 地上已经摆了九具尸体,七窍之处都残有乌黑腥臭的血痕!新来这具的下巴早已脱臼,一颗后槽牙也已被人拔出,嘴角上的血迹还算新鲜,显然是刚刚死去不久! 但这具尸体身上同样也有乌黑之气扩散,源头似乎是在心脏之处! “中枢舰席”上依旧可见朴素长衫,身后依旧是两位苍松般的剑客,旁边除了海大先生却还有一位气宇非凡的老者,面色凝重! 年轻长官行过军礼便退到一边,只听议长大人道: “事不宜迟!乐文族长,辛苦了!” 老者点点头,一道青苍之色的影子倏然出现,叠加在他的身上! 他的双瞳立时也呈青苍之色,就像两团玄秘的漩涡,突然望向地面,只见那具尸体身上迅速现出一缕缕漂浮之物,渐渐汇成一道茫然无神的虚影! 年轻长官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她知道这是唤灵术法——“赝灵拘役”!是乐文家族独有的一门秘术!与她乾家的“星祈”之术不遑多让! 人间生魂死去之后,灵体或者灵魂虽然不会立即消散,但圣灵天的召唤大都无法抗拒,只有灵魂强大或是意志强悍者能在人间踯躅些许,普通人死后很快就只有痕迹余留,“赝灵拘役”的本质,便是在完全消散之前将残魂聚拢起来,并捏合成为一具“赝灵”,强行驱使! 这门秘术在皇朝时代曾经引发过很多争议,历史上也有内心黑暗的乐文族人肆意杀戮强者收集赝灵,最终走上邪路化身妖魔!“赝灵拘役”如今便在乐文家族内部也早已被列为禁忌,非族长不得学习! 若非眼下发生了这等事情,在魔障上空坐镇很久的乐文族长也不会被乾议长调回总部! 这具尸体只有初级大师实力,灵体强度自然不高,虽然新死不久,但相应的,赝灵所能残留的东西也很稀少,先前九具尸体同样没有获得有价值的情报! 没过多久,这条赝灵便散了去,青苍瞳目恢复了正常,乐文族长看向“中枢舰席”,果然还是摇头! “总帅,还是一样!只知道黑市首领名叫无恶,这人的代号也叫‘野兔’,负责刺探并传递情报,除了上线代号‘野鸦’之外并不知道别的同伙,其它记忆都是肮脏污秽!死不足惜!不提也罢!” 乐文族长明显又有很多怒火无处发泄,认识的人都很清楚,这位老者最是刚正不阿,所以也分外无法忍受他所得见的一切! 乾议长“嗯”了一声,转头询问: “秋儿,此人是如何暴露的?” “总帅!是有战士举报此人行为有异,我们探查之时刚好碰到他在用‘雪线虫’传递消息!但是内容无法解读!” 年轻长官张开手掌,只见两段扭曲毛发似的虫子尸体躺在上面,一张细小衣角上面仅仅画着三个叹号! “此人心脏处竟也藏有毒囊!我们本已在第一时间制住了他,却不知怎么被他触发了,没能留住活口……”年轻长官低头致歉! 海大先生皱眉道: “‘雪线虫’传讯!又如此悍不惧死!黑市当真有些手段!如一,我看还是让各位军团长出手吧!意识触须覆盖之下,这些黑市鼠辈早晚会露马脚!总能抓到几只活的!” 乾议长却没回答,他沉默了会儿,继续问道: “秋儿,战士们对此有何反应?” “气愤填膺!情绪高涨!举报越来越多,但是……” “但是有价值的越来越少,对吗?” “是的,总帅!” 乾议长深深吸了口气,手按座椅,长衫无风而摆,似乎强自压抑住了什么! “秋儿,把暗部撤回来吧!这件事暂时作罢!” “这是为何?!” 年轻长官闻言正在迟疑,乐文族长已然开了口,额头青筋怒跳! “总帅!赝灵所见之恶实在不可想象!每具尸体手上至少都有数十条冤魂!我恨不得把这些恶贼挫骨扬灰!再杀万遍!决战之前,北方冻土上的黑市中人必须全部铲除!” 海大先生望向舰席,明显也是赞同! “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时间了!” 乾议长叹道,十指紧扣,指节之间隐隐见白! “百万将士聚在这里,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彻底整肃内部! “举报只能短期取效,时间一长必定会激起更加泛化的猜疑,许多微小矛盾也必定会被放大,军心必定会散!战力必定也会衰落! “决战在即!取胜才是最大要务!神坛强者的力量更加宝贵!绝对不能无谓消耗!” 乐文族长恨恨地闭了嘴,乾议长指着十具尸首,淡淡说道: “至少这些黑市中人都是后勤人员,没有一人拥有战廷兵牌!总算是件令人欣慰之事!” “等到战役结束……”乾议长的声音突然冰冷! “黑市! “还有它背后的所有污秽!一并都要清算! “海大!乐文族长!就算我们走不出这北方冻土,还有鸣一和秋儿他们呢!” 两位神坛强者不再言语,年轻长官闻言霍然抬头,明显很是疑惑! 那袭长衫却已平静如常,已然看不出任何波动! ………… 毛绒绒的小家伙依旧有些委屈,它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肉垫”这等待遇!哪怕本质上那并非它的主人所为…… 它毕竟长大了不少,情绪和智力同样也在成长,所以在回归“白帽子”之前,它自然先要好好“补偿”一下自己,在它真正的那位主人决心放弃施放“元力弹”的现在,手链里的各种中级阵法卷轴则是再好不过的宣泄之物! ——这绝对是在撒娇!胶质躯体从小到大养过很多只宠物,小家伙就在她“香肩”旁边的“水床”里,不时就会瞄向主人的小眼神她看得非常清楚! 而小家伙的主人自然也很抱歉,方才又主动掏出一大叠卷轴放在“水床”上,再抚摸几下装作毫不理会的雪白毛皮,胶质躯体很喜欢这一幕的温馨,于是决定继续安静下去…… 在先前的亡命追逃里,胶质躯体也曾无数次想要冲出小家伙的胃袋,只是她太虚弱了!那是灵魂本源的虚弱,极难恢复!但在他们终于走出空间葬场,那条金黄色的“通道”消失之时,一点液滴竟悄悄落在她的身上,她瞬间就像吃到极撑的胃囊!不但灵魂本源完全恢复,整具灵体都涨大了很多! 那株樱花树灵也更加茁壮凝实!或许已经达到宗师级别!但她却是越发感到内疚!与得到的东西相比,她这位追随者的付出实在微不足道! 在无数次令她不忍卒睹的血肉伤残之下,在绝境当中那等坚韧勇悍的意志面前,她的决意似乎也多了些说不分明的东西…… 年轻的魔造大师坐在桌旁,心里其实很乱! 他清醒时,金黄通道前方已能看到北方冻土的冰雪,他已经换好了一身有些紧仄的棉袍,与小心抱起他的芊芊玉臂有着同样的馨香味道! 他从未想过会在睁眼之时看到她的笑容! 曾经那个清淡如水又让所有伙伴放心依靠的“长官”!他曾珍视万分的朋友!曾经与他共同经历过许多事情,包括生死在内!又曾被他无比决绝割裂过的女孩子!在那一刻,欣喜得似乎拥有了整座世界! 而“出离”则在第一时间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传输”给了他,全部都是第一视角…… 离开空间葬场,是凯大人最先寻到的他们,在战廷总部,海大先生仔仔细细为他检查过身体,阳光般的浩荡神力从头到脚滋润了十几遍,所有经历讲过之后,就连议长大人眼中似乎都温和了很多!对他说了一句“辛苦”! 他确实觉得辛苦! ——先前不知多么漫长的亡命很辛苦! ——强自接受所有村民们的死亡!强自抑住冲进空间葬场!把那个黑市凶徒生生嚼碎的暴戾欲望很辛苦! ——如今已成一片混沌!体内所有黑白元力全部消失!所有灰意竟然全部陷入混沌之内!他几经呼唤都毫无回应的莫大焦虑也很辛苦! 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咽下这些辛苦!心里却又浮现出那个笑容…… 有脚步声渐渐走近,然后轻轻拍了拍毡门。 胶质躯体悄然飘了过去,掀开毡门,便与那位长风游骑四目相对。 她的神色很是明朗,竟让胶质躯体觉得有些耀眼,在她眼里泛起惊讶与疑问之时,胶质躯体便垂落眼帘,将她请了进来,紧接着便迅速飘出营帐,拉好毡门,柔顺的仿佛只是一名侍女…… 胶质躯体自然知道她已认出了自己,毕竟那次团战是彼此都很深刻的记忆!关于自己的事情胶质躯体不想多做解释,但也没有离开,静静站在门外。 身为灵体,感应能力也比之前强大了许多,胶质躯体已然发现——营帐背后又有一人悄悄走近! 而在营帐高空,也有一人倏然消失,胶质躯体不需要抬头,灵体依稀瞥见一双洁白的元力羽翼…… 樱花树灵悄悄伸出一条枝杈,攀过帐顶,只见一身黑色衣甲,右臂绣着猩红的“暗”字纹章,满头碎发非常凌乱,清丽脱俗的脸上分辨不出表情,下唇却被牙齿紧紧咬着,竟也是位少女! 胶质躯体同样认得这位少女——为了寻常宴会上的一支舞,竟和星罗城邦的公主针锋相对!对方还是神殿的圣女殿下! 而这位少女本身就是武道鹤家的少家主,一位璀璨夺目的天才宗师!无论实力、地位、还是气质、容貌,放眼整个人间都屈指可数! 胶质躯体也曾亲耳听过这位少女宗师公开宣称“婚约者”的身份,那串似乎从未离身的古法琉璃手链据说就是订婚信物!尽管胶质躯体在罗斯角兵站从未听人提起过,似乎这位“婚约者”从未去过那里,但至少在那场宴会上,如今这位魔造大师曾经并未否认! 只是一年多些……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曾经”和“如今”应该没有什么变化……胶质躯体默默想到,虽然追随的这个人如今已是一位前所未有的二星魔造大师,虽然他的头发已全部苍白,虽然那位“零”大人说过,他的人格已经分裂成了三个…… 枝杈悄悄缩了回去,看来对方没有察觉,胶质躯体心里有些挣扎,自己似乎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 炊事营中响起了号角,远处明亮的光火中,许多面训练结束的紫红披风和辛苦工作的后勤人员都往那里涌去,这里本就紧邻帅帐,平日里只有定期巡逻的几队甲士,此时更见安静…… 胶质躯体犹豫了片刻,却想再等一等,不知为何,那位长风游骑脸上的明朗让胶质躯体有些好奇…… “御。” 这声招呼透到外面已是很轻,营帐里此时才响起板凳拖地的声音,年轻的魔造大师似乎这时才看到她。 明显属于男子的步点响了两声,又停住了,一阵沉默之后,他才问道: “湘湘……你……好些了么?” “嗯。”长风游骑轻轻回答,胶质躯体觉得,她的唇角此时一定有些上翘。 胶质躯体还知道,那位年轻魔造大师此时的表情不仅写着尴尬,还有丝毫不懂如何掩饰的局促,在那张所有人都会赞叹的面孔上尤为有趣! 在被拒绝追随的那段时间,胶质躯体已见过多次,却不知道长风游骑其实见得更多,曾经还有无比纯粹的“羞涩”、“忧郁”、“开心”等等那些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在他裂分为三份之前…… 营帐里又静了会儿,长风游骑说: “御,我准备回军团了。” “哦……很快就要开战了……你一定要小心……” “嗯,我知道。”长风游骑的声音似乎轻快了些: “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儿,我可不想轻易丢掉……” “唔……那就好……” 帐里的沉默很快又变得漫长起来,连胶质躯体都觉得发闷,枝杈再次攀过帐顶,少女宗师依旧没有察觉,身体却完全藏在黑暗里,静得像座雕像…… 依旧还是长风游骑开口,却道: “御,你的头发很漂亮!” “呃……” “可惜没有留影石,不然我早就开始拍了,回去以后兰欣不会埋怨我吧……呵呵……” “唔……” “对了,听说你在军团大比上露过脸,兰欣和兰陵应该早就看见了。” “嗯……” “他们应该还没晋阶,还是预备役,所以应该不会参战的……” “嗯。” “乾天跟熊野进了暗部,听说实力进步很快,你也不用担心。” “嗯。” 属于少女的脚步轻柔响起,却是在往里面走去,伴着游骑胄甲的摩擦声,很快也停了下来…… 只听长风游骑问道: “御……爱琳小姐……她不在了……是么……” 帐里没有回答,或许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继续问道: “因为你……是么?” “……” “罗兰不在了,小可不在了,爱琳小姐她也不在了……或许还发生过别的事情……所以你才变成了三个人……对吗?” 长风游骑话语很轻,像是三月晨起的清风…… “湘湘……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很涩,就像干枯败裂的藤! “嗯,是魅影大人说的。”长风游骑回答: “魅影大人还说……她讨厌现在的你!” “嗯……” “我也讨厌这样的你!” “……嗯……” “不过现在的你应该不是那两位,所以我的讨厌也会稍微轻上一点……” “……嗯……” “只是稍微而已!毕竟学院门口那件事……我可没有原谅你!” “嗯……我明白……” 胶质躯体当然不知道“学院门口”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在某些方面来说一定非常沉重!若非如此,以胶质躯体对这位长风游骑的了解,也不会直至今日都念念不忘! 胶质躯体只是觉得困惑——既然“某些方面”的创口还在,既然营帐里的他在“某些方面”已经做过了某种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位长风游骑的明朗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感激,早在走出空间葬场的那一刻,她就对他说过了的…… 难道她这次来,只是为了当面说出“讨厌”二字,然后再不相见…… 营帐里的清风继续飘着,依旧轻柔,却并不清淡! “你知道吗?我讨厌你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我!什么解释都没有,就擅自把我拒之门外! “我讨厌你总想一个人背下所有事情!虽然我知道,那些事以后很有可能也会和我相关! “我讨厌你自作主张!就算学院门口你说过从此‘再不相干’,那也该是你和我共同的决定! “御!你知道么?我很讨厌这样的你!” 营帐里的他没有回应,或许还是因为无话可说,胶质躯体甚至以为“他”已换作那具无比冷漠的映像,带着深入骨髓的冷漠表情! 而长风游骑忽然却笑出了声,仿佛清风吹去了雾,有朗朗的阳光挥洒下来! “笨蛋,现在我们打平了! “是1比1哦,现在可是平局呢!” 游骑胄甲摩擦的微声又在响起,胶质躯体似乎也能看到两根指头在眼前摇晃! 只听长风游骑说道: “御……就算你不想接受……想和学院门口那样继续把我推远……你愿意停下一秒时间……听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放弃’吗…… “就算你把那两个你喊出来……你愿意听我告诉他们……‘我湘湘现在是名战士!无论寒冰还是烈焰,我只会一直战斗下去’吗…… “就算以后你又遇到让你满头白发的事情……就算现在的我只是你的拖累……或许以后也是……就算这样……你愿意把你藏好的顾忌先告诉我……让我自己决定……而不是你来替我决定吗…… “就算你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就算我的坚持会让你为难……就算我会像罗兰……像小可一样在你心里留下裂口……在那之前……你愿意听我说声‘谢谢’……告诉你‘谢谢让我遇见你’吗…… “御,你愿意吗?” 她笑了笑,轻声嗔道: “笨蛋!反正我愿意!” 营帐背后的少女宗师闻言,娇躯微微一颤! 长风游骑没有再说下去,离开之时,胶质躯体也没有碰触她的眼神…… 毡门却被一旁浓密的冰凌挂住了,又被风托在半空…… 年轻的魔造大师怔怔向外望着,神色复杂…… 胶质躯体却觉得,在他眼里至少也能看到一丝轻松…… 清清淡淡的,似乎也有一点明朗……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四 可愿同去?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不开口,胶质躯体自然也不是喜欢多嘴的人。 热气腾腾的食物自然很快打来,这是胶质躯体恢复后的第三顿饭,如今胶质躯体已经可以回归身体,就像寻常“室友”一样和他面对面用餐。 他对此并未拒绝,收拾碗筷也没再争抢,胶质躯体自然明白,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在意这些…… 死里逃生,自然需要一段时间好好静养,原本残缺的所有肢体早已被金黄治愈,里里外外没有留下半点伤疤,而且七星至强的海大先生也已亲自确认过,他的肉体现在非常健康,不需要任何专业服务,况且饮食起居还有胶质躯体照料。 凯大人的命令早已传达到每一位紫荆将士耳中,比军团长大人发话更加有效,就连那两位酒友都没敢过来看望,只能趁着胶质躯体出帐的时候问上几句。 但没过多久,毡门又被敲响了,来的却是那两位苍松般的剑客! 他们依旧身着黑色衣甲,“暗”字臂章上依旧绣着“甲子”二字,神色也和平常一般温和,丝毫没有因为晋阶神坛而有半点倨傲。 而在他的面前,这种温和似乎更带几分亲近! “苏小弟,总帅大人要见你。”莫轻语剑神面带微笑,素来沉默寡言的莫轻言剑神也主动点头致意。 他起身穿好外袍,小家伙也连忙跳了过来,软软伏上头顶,这顶“白帽子”与发带、手链,还有新近增加无法取下的黑色“龅牙”耳坠都是他如今的“标配”,一般不会离身,然而莫轻语剑神却温声说道: “苏小弟,耳坠就算了,灵宠不要带了吧,总帅大人只要见你。” 他依言将“白帽子”摘下,胶质躯体随即飘来身边,他没有犹豫便放在“水床”上,胶质浪涌便也轻柔波荡起来,小家伙虽然有些不大开心,不过很快就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他与胶质躯体都没说什么,不过胶质躯体其实很享受这番平平常常的默契。 两位剑神看来已和紫荆军团两位大人打了招呼,走出营帐便直接飞往高空,雄浑的剑气像陆地一般托在三人脚下,并在他们身外凝为坚固的护盾,护盾之外肉眼都能看到汹涌猛烈的寒气对流,但内部毫无所觉。 他离开战廷总部回到营帐还不到一天,空间葬场里的一切经过之前早已详细汇报过了,不知这次怎么又要召见…… “两位大人……”他刚想询问,却是莫轻言剑神打断了他,一手搁上他的肩膀,丝丝内力传来,清凉温润! “小弟,叫我莫大兄就好,可是觉得晕眩?忍一忍吧,没几分钟就到了。” “哎……那小弟喊我什么?莫小兄吗?太难听了!小弟,别听他的!”莫轻语剑神闻言叫道。 “轻语,这是咱们村里的传统!母亲过世的时候你还小,但我还记得……”莫轻言板起了脸。 “我就比你小几分钟好不好!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莫轻语一把拍开莫轻言的手,把他拉到自己一边。 “老规矩,过两招?”莫轻言一手握上剑柄。 莫轻语翻了翻白眼,压根就没理会,低声对他说道: “小弟,咱们先前在学院里见过面的,你还记得不?萍姑姑早就让咱们平辈论交,如今你也是自己人,那就跟木兰和头陀兄一样,头陀兄老大,我哥老二,木兰老四,你嘛自然是老幺,喊我三哥便是。”莫轻语冲他挤了挤眼,又扬声问道: “我说二哥,你应该没意见吧?” 长剑已经拔出大半,不过雄城也已近在眼前,莫轻言松开手,冷冷瞪了莫轻语一眼,不过看向他时却又温和如初。 他们并肩步入军机室,再次登上舷梯来到“中枢舰席”面前,两位剑神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却没有立在舰席身后,行礼过后就径自离开了。 这里只有乾议长与海大先生,依旧一坐一站。 乾议长面色平静,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注意力继续回到身边那些晶幕上,不过一层淡淡灵力却已扩散开来,有如墙壁一般笼罩住了这片区域,和那座“灵枢海蜃”同样颜色! 海大先生叹了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腰间那柄“璞玉”神器倏然飞向他的右耳,精致小巧的“如意”式样竟迅速化作一层玉茧,将黑色龅牙耳坠完全裹住! 就连耳坠上的细小孔洞中也有玉色渗入,小心隔开金黄色的丝线,丝毫没有触犯之意。 上次来时,海大先生早已检查过了,这根丝线上面也有一丝他的灵魂,余下的金黄颜色自然是源于那块如今仅仅剩下一点芥子大小虚影的环纹晶体,祂的本体不知隐匿在哪里,与这根丝线透穿虚空形成了一个闭环,同时也刺透了神器猎魔灵魂深处的某种“印记”,所以才能死死压制住这件神器! 这根丝线的坚韧程度并未超出海大先生的实力,对他的伤害其实也微乎其微,但若真的断了,神器猎魔的灵魂却会就此破碎,两位人族领袖猜不透魅影大人的意思,现在只好用同等级别的神器屏蔽掉祂。 做完这些,海大先生看着他的眼睛,却又叹了口气,问道: “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他摇摇头。 “睡眠可还好?饭食可还正常?” “都很正常。”他如实回答。 “对了,我听说你的厨艺也很不错,若是军团伙食不合胃口就跟芊芊和小凯说一声,取些材料你自己下厨便是,也算是放松一下,没关系的。” “嗯,好的,谢谢先生!” “我知道你酒量好,喝白夜烧跟喝水一样,不过饮酒毕竟伤身,就算军团里现在没做限制,你自己最好也要注意一下,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还有,没事的时候不要老是窝在营帐里,你不是交了些朋友吗,可以跟着他们出去转转,或者参加一下军团训练,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你放心,不会再有危险了!” “好的,先生。” 这番对话让他不免感到疑惑,然而海大先生眼里的和蔼却非常真切,仿佛只是一位长者在他面前絮叨…… 海大先生望着他,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也低沉下去! “元力还是没有恢复吗?” “嗯……” “你们苏氏这件奇物比那环纹晶体还要奇特,我和如一都无法看到,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嗯。”他点了点头。 海大先生顿了片刻,问道: “那道光呢?还能用么……” 他继续点头,摊开手掌,一团细小却极为浓烈的光辉赫然出现在掌心,流转间迅速张散,遍布整个灵力墙壁! 十数秒后,海大先生挥了挥手,示意他收起来,继续问道: “和先前相比可有什么变化?使用起来可有勉强之处?” “应该没有……”他又细细感受了下,回答道: “好像比以前更流畅了……” 然而海大先生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身体呢?可有任何负担?先前你不是每次使用都会非常疲倦么?” “是有点累……”他轻声而肯定地道: “但比以前好多了!” 海大先生不禁又是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说道: “海大,让他过来吧。” 海大先生闻言再度叹了口气,亲自牵着他走到中枢舰席跟前,同样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沉默着站在一边…… 在这一刻,这位星罗城邦之主、人族至强者之一却像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长辈,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藏在沉默里…… 乾议长依旧面无表情,平静而又肃重,就像律法本身! 只听乾议长平静道: “苏钰,方才乐文族长已与苍龙族长联手查探过了,极北洞口已确定出现收拢趋势,毕竟是燃烧无数人族生魂才得以维持,短期之内魔天不会愚蠢到竭泽而渔,根据历次战役经验,想来再有一月左右洞口就将完全合闭,魔天必然不会甘心,它们的目标永远只是人族血肉,只是人心魔意,如今必然是在积聚实力,将在这月余之内发动最后反扑,不过此次战役魔天已有数头大妖被击杀,实力大损,若无意外,这场决战我们必将能够站到最后,只要准备充分,百万战廷将士比之以往也会减少许多死伤。” 他的心中不禁涌起欣喜,这毕竟是实力通天的战廷总帅所言!是一位总揽北方战局的人族领袖所做的最终论断! 还有一个月!一场大战!这片冻土冰原就将重归宁静!他认识的那些人们也将会有更大的机会存活下去! “但这根本不叫胜利。” 乾议长平静说道: “百万战廷将士抛弃一切扎根在这北方冻土,无数位大师、宗师、神坛强者日夜坚守在冰天雪地当中,更有数之不尽的普通人族竭尽全力地耕种、生产、劳作、运输……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等着极北洞口开启,一次又一次等着魔天里的人族血裔恢复元气然后又被屠杀,等着妖魔军团继续入侵…… “苏钰,你觉得呢?” 没等他回答,乾议长继续问道: “你说你想做些什么,苏钰,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他不由得沉默下去,但数息过后,他的脸上骤然起了惊容!霍然望向中枢舰席! 因为他的眼中已然流过大片运算语句,刹那间又有十几段文字闪现于眼前,很快便只剩下一段数行! 这位人间议长的目光中流过一丝赞许,点头说道: “你想到了,不错,你很聪明。” 乾议长的声音依旧没有波动,但这丝赞许却是似曾相识!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那座山庄之外,肩头是鸣一先生温暖宽厚的手掌…… 他蓦然想起,这位议长大人按照人间惯例便是他的师伯,即便对他再是淡漠,这层关系早已存在! 但是“出离”给出的文字依旧还在震撼他的内心!每一个字都像疯人才会说出的虚妄之言!但却尽是刚烈铁血! 尽是决绝杀意! 乾议长面色越发平静,手扶座椅,娓娓说道: “最后决战之时,我会出动北方冻土所有神坛强者,一举攻占极北洞口。 “除必要留守之外,所有五星以上的神坛强者都将和我攻入魔天,找寻那些人族同胞。 “魔天经年侵犯,对我人族强者实力战法知之甚深,而我们深入魔天,内部情势一概不知,人族同胞圈禁之处只有盲寻。 “若是顺利,我们将能踏遍魔天,将所有人族同胞救回,断绝极北洞口再度开启的可能,从此之后,魔天大妖便只能学三千年前穿越空间风暴冒险进犯,而有穹顶阵法存在,它们也只能承受巨大代价挤进极北洞口,从此之后,北方冻土仅留少数神坛强者便可防御,人间腹地便无需担忧北方战事,百万战廷将士便可各自回归故土。 “如若不顺,如若魔天有办法提前关闭洞口,我们后路断绝,所有参战之人须得遵循两个原则。 “其一,绝对不可心软。 “就算身化胞族屠刽也要痛下杀手,绝对不能让任何一条人族生魂再为魔天所用。 “其二,绝对不能资敌。 “就算身陷末路即将完全入魔,任何一具躯体神核都要在神智消亡之前殉爆碎灭,宁死不为魔天刀俎。” 这位人间议长静静望着他,平静道: “你如今元力全失,更无半点自保之力,入了魔天,大战起时,或许我们没有余力护佑于你,或许你很快就会死去,不是死在无数妖魔撕咬之中,就是死在我们最终殉爆之时。 “但是你的光辉却能完全驱散入魔,关键时刻足以扭转战局。 “苏钰,你可愿同去?纵死不悔?” 流元视界中数据奔涌,就像无穷无尽的冰雪!“出离”的拒绝之意从未如此冷漠! 脚下那片黑金之色的阴影骤然酷烈,“暴虐”正在越发巨大的泥沼深处疯狂大笑! 那抹灰意如今涓滴不剩!而“他”却仍旧能够牢牢掌控这具身躯,没有被任何一具映像踢开! 或许是因纷乱犹如混沌的内心深处,正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激涌而来! 于是他点了点头,无比郑重!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五 久违的事情,久违的人 - 御魔史话 - 京余 “男子汉……大……大丈夫,叫你抽……你就抽!墨……墨迹个蛋蛋啊!” 硕大的酒缸已然见了底,好悬没有摔进去才舀满的一碗“白夜烧”几乎一口就倒进肚子,朦胧的双眼费了老大劲才终于又能定在他的身上,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脸色酡红,连头发根儿里似乎都在散发着酒气,显然又是“差不多”了…… 凭心而论,自从紫荆军团驻扎此地之后,军团长大人已经“克制”了不少时日,在大小事务上也很有一军之长的模样——尤其是在那道“梵天神谕”送达北方之前!而在昨天,在被两位剑神“兄长”送回来不久,他就听到隔壁帐里传来“要酒”的大喊声,军团长大人似乎一直喝到了现在…… 凯大人依旧盘腿坐在旁边,面前竟也摆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酒坛,里面也已经空了…… 以往在这个时候,凯大人便会很强硬地夺下那只海碗,军团长大人往往也会闹上一阵,再被凯大人义正词严地狠狠“教育”一番,然后才会睡去…… 这样的“纠纷”在两位大人之间已很寻常,紫荆军团的大小统领们都已见过多次,然而凯大人今天却没有任何表示,对于那两个很见粗鲁的叠字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趁机说些什么…… 偌大的帅帐里已是挤得满满当当!十几位分团长,十几位军法正官,数十位各个分战营的正副统领,包括潭德姆安营长在内,就连炊事营和战勤营的主事长官都在这里! 这些他认识与不认识的紫荆军团骨干们都赤着一只胳膊,另只手按着臂窝——中间夹着一小块棉球,有几位体型彪悍的统领却还在呲牙咧嘴,许多双眼睛都看着他! 帐外还有许多人排起长长的队伍,那些都是连长级别的统领,而他之所以排位靠前,则是因为军团长大人刚刚给他安了个“军资部罗斯角分部前线总代表”的头衔…… 博恩涅老爷子和所有的魔造大师、工坊技师们都在后方兵站里忙碌,前线上整个紫荆军团的魔造师没准儿就只有他一位,也不知道这个“总代表”究竟代表了啥…… 而在帅帐中央,一座半人多高的东西搁在那里,层层道道的透明晶板隔出方方正正的许多格子,里面漂着寒气,看起来就像缩小版本的一件精致“酒柜”…… 但它当然不是酒柜,每个格子里都插着五支手指粗细却有手掌长短的玻璃管,从上到下已有许多只盛满了新鲜血液,数十张格子正面的晶幕上也已输入了名字! 而在晶板的最顶端还嵌有一张宽盘,除了一堆棉球和几根橡胶带,只见上百只极为粗大的针管整整齐齐叠放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塑纸包装里,上百根锋利针头直直对外,孔径绝对谈不上纤细! 他知道这是一部采存血液的魔具,在魔造设备里并不高端,一般只有专修“人体学”分支的魔造师们才会购买,作为人体生理分析的前置器材,然后就是擅长“外科手术”的医馆诊疗以及学院、城防卫队、议会等等机构内部的定期体检,出现在这里不免有些突兀…… 对于这些精擅战场厮杀的将士而言,隔行就像隔山,几位体型彪悍的将领一定没有事先绑好那根橡胶带,或者就是绑错了位置,壮硕的肌块本就坚硬,也把体内血管“保护”得极好,从魔具脚边废弃桶里弯曲的几根针头就看得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扎了多少回…… 他自然极有经验,熟稔地把橡胶带扎在上臂,拳头攥紧等了几秒,然后取过针管斜斜扎进臂窝,直到血液充满至“250ml”刻度方才拔出,又熟练地取过棉球按了一会儿,这才打开一个空格,把血液均匀注进每支管里,不多不少,每支刚好达到“50ml”刻度。 统领堆儿里不禁发出“噢~~”的低呼,掺杂着“啧啧”的赞叹,帅帐早已毡门大开,外面排队的人们踮起脚尖朝里望着,上百颗脑袋屏气凝神,态度极是认真! 针孔很快就止了血,当然还是“操作手法”和“熟练度”使然,他扔掉棉球穿好衣服,便顶着“白帽子”走到一边,和众位有些茫然的统领们一样,不知道在莫名其妙的“毒素查验”之后,两位大人还有什么命令…… 先前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会儿便惹得军团长大人一顿训斥,其实他当时只是忽然有些怀念,实在是这件事情他太熟悉了,这部设备虽说不比他从前用过的精巧,但规格和样式却很一致,说起来,“抽血”这件事情他已很久没有做过…… 而当凯大人很自然地走到面前,把两颗刚刚化冻还很新鲜的东西二话不说塞进他的嘴里,又撕开一张治愈术卷轴施放在他身上,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觉就更是强烈! 浓稠滑腻的口感,生腥灌喉的味道,他当然知道这两颗东西绝对就是“血精”!对于那些患有“低血糖”疾病的人来说是非常有效的补品!普通人失血之后吃掉它们,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再配上根本就是浪费的治愈术卷轴,那点针孔也早就愈合! 尽管嘴里的味道和他记忆里的并不相同,这两颗血精也并非来自“兰湖豚”…… 很久都未有过的某种感觉泛上心头,似乎那份异样亲切的馨香又在身边,但他明白这种感觉只是记忆作祟,因为“同枝契”已经沉寂了很久,虽然他知道那位宗师应该也在战廷总部,却并未遇见过…… 有了教科书般的示范,后面自然快了很多,他和一众统领们也被凯大人赶了出去,胶质躯体自然飘了过来,照旧跟在身后。 不时有人向他行礼,神色有尊敬也有奇异,然后继续忙碌,而他也加快了脚步,却没有返回营帐,很快就走出了居住区域,绕过几层钢铁拒马围起的藩篱,面前空旷的冻土上火炬四立,这里是紫荆军团训练的地方。 一支支百人连队正在操练早已精熟的阵列,变幻间有如标准而又精密的数论模型!还有几方万人分团正在演练大型攻防,排布严整、罗列如棋! 他四下望了望,便向最边缘处走去,那条发带不知何时落入手中,轻轻一抖便化作一支刺剑,长约三尺,三棱开刃,握柄仿佛一只龙首,末端垂有两条轻须! 小的时候,这样一柄刺剑就是他最喜欢的武器,发带从前也能变幻成其它很多武器式样,但现在却只剩下这一种……因为这条发带毕竟是那个女孩子的身体……“琳”毕竟不是她…… 内心深处又有焦虑翻涌,和嘴里残余的腥味一样苦涩,他长长吸了口气,努力咽下,他今天来这里,不是因为这些…… 离开战廷总部之后,“出离”就一直沉寂,似乎不愿和“他”再有任何交流,“暴虐”却也反常地潜匿下去,似乎那些黑金色的疯意全部都是幻影…… “他”无心理会那两具映像,只要不来争夺掌控权利就由他们去,双腿微分与肩同宽,剑身竖直立于身前,手心向内,全身上下唯有腕力急吐,只听“嗡”的一声,剑尖由上至下划过一条毫无微折的弧线,已然直指前方,身体胳臂纹丝不动! 这是“点”,是四式基础剑法之一,他已很久没有练习过了…… 胶质躯体悄悄飘远了些,静静守在旁边。 这里就在一处五米多高的火炬近旁,下方更显昏暗,连雪白的那顶帽子都不易看清,或许也是因为越发密集的风声,和越发泼洒的剑影…… “点”、“劈”、“撩”、“刺”是四式剑法基础,又可衍生为“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这十三招剑式,其中又有“上抽”、“下抽”、“直带”、“平带”、“前提”、“后提”等等变化,组合起来,便是一整套基础剑法! 这套基础剑法很快就已施展完毕,然后丝毫不停,又以其中任意一式作为新的起始,继续挥动。 寒风呼啸,到了这里却似陷入了漩涡,狭长的剑身划出道道流形,在胶质躯体看来,就像一条苍龙在茕茕独舞…… 这自然是“剑势”! 虽然刺剑之中毫无半分元力,虽然身体似乎并未如何舒展,但融汇其中的意志却是如此凝练,丝毫不亚于军团大比时的三场战斗,比胶质躯体初次见他之时更是天壤之别! 时间一分一秒迅速流过,这套基础剑法已经循转了千遍,每一道招式却依旧完美无瑕,看样子还要继续…… 他的额头上只是微微见汗,毕竟不像学院时候带着负重,身体素质如今也已有了质的提升,精神上的消耗虽然明显,却也并非不可承受! 所以今天的“基础练习”,目标依旧还是万次! 他的心渐渐沉落下去,仿佛渐渐没入了一座深潭,在幽静的水底息憩…… 当然也有无数道粼波突然惊起,迅速激荡成为湍急的浪涛,但每一道都有剑影遥相呼应,都有苍龙扬首转尾,飞旋倾吐…… 波涛和平静当然是两个极端!他的心中依旧复杂无比,混沌如麻!已经很久没有平静过了…… 久到连曾经那些平静时候貌似都像虚幻! 但他清楚,现在和昨日之前又不一样…… 他忽然有种明悟涌出,不一样的或许就是藏在复杂背后的那点隐秘…… 一段又一段记忆莫名之间翻滚上来,在他眼前掠过…… 少有喜乐,多是苦痛……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似乎在旁观着它们,以往时候的他几乎瞬间就被那些剧烈情绪裹挟辖制,被迫淹没在内…… 他必须要承认—— 三年之约过后,前来北方的决定实则就是逃避! 无论拥有何等看似真实无虚的借口!无论他为了这些借口曾经付出过什么!逃避就是逃避! 所以他的心底才始终藏着否定! ——昨日之前,他其实一直都在否定着自己! 哪怕这些“借口”是“赎罪”!是“想要做些什么”!是人间界域道德准则中至为正确之物!也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浮萍! 他的身上本就负有很多罪孽! 三年之约过后,苏元爷爷残灵消散,心许之人身死魂替,而他却得以苟延残喘,每分每秒都靠灰意支撑,都有灰意消耗! 这些罪恶感觉更加深重!压在身上更加不得喘息! 况且他还有着责任在肩! 法神大人的期许……魔造之学的滞锢……环纹晶体……意识流派阵法……还有零公主……还有圣灵天…… 曾经立下的誓言依旧还在记忆里回荡,但却同样沉重!让灰意不知何时耗尽、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他早已不敢面对! 如今,他的身上又多一样责任! 三千年来人间界域首次决定反攻魔天!三千年来双方战力差距首次如此悬殊!就算只能达成最低限度的目的,或许就可一劳永逸!就能解决极北洞口这个大患! 而他有光辉在身!可以拯救入魔!关键时刻必然可以决定战局!可让舍生赴死的人间强者们放手厮杀!不致无谓殒命! 他有何理由不去?! 昨日乾议长虽未明言,但他当然清楚,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他的加入!甚至可以说这个计划本身就因他的光辉制定! 所以他必须要去! 此去几乎十死无生,他极有可能就此辜负法神大人的遗志! 灵魂共生的零公主也极有可能随他消亡! 但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其它那些同等份量! 婆婆……鹤爷爷……他想象得出他们会是何等哀痛! 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将会流下多少泪水! 那些在他生命中留下深深痕迹的人们将会无法再见! 还有那抹灰意! 也将随他而去…… 心底那些涛浪有焦虑,有负疚,有遗憾……但他知道,那些人们永远不会责怪于他!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而他,也总算能为他们做些事情! 一想到这些,剑影苍龙之中,便会多出几分释然…… ………… 矩火熊腾,里面的燃料可以支撑很久。 “基础练习”也已持续了八个小时,终于到了尾声。 龙首刺剑化回发带,重新束起满头苍白,胶质躯体已经飘到身边,递上毛巾和水。 小家伙早已跳进“水床”,那里还剩着一打阵法卷轴,它似乎也比先前更欢快了些。 一道灵力顺着水囊流入他的身体,他的精神立时一振,肌肉里的疲惫也减轻了许多,似乎是唤灵术法——“心神滋养”。 他只是一愣,便朝胶质躯体感激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倒让刀削般的短发飞扬起来,隔开了他的目光。 许多面紫荆披风也已结束了训练,坐在不远处休息,不时也在看向这里。 其中一面大步走了过来,远远就能听到爽朗透亮的声音。 “琳大!完事了?我可等你好久啦!” 月牙儿般的眉眼微微眯起,两只修长的手臂拉伸了几下,紫荆陌笑着说道: “我说琳大,来训练也不找我,这可有点儿不够意思哈,咋样?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先?嘿嘿,然后咱俩练练?放心,当然是纯素的了!” “纯素”便是不动元力只较量对战技巧,还有只催动元力的“小荤”和使用普通武技术法的“中荤”,“大荤”才是军团大比那种对战,这些在战廷军团里都很常见。 他早就听这家伙说过,点头道: “不累,开始吧。” 一旁的战士们纷纷开始起哄,很快就把这处火炬围了起来。 然而紫荆陌刚要拉开架势,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拍了拍,然后便被拨到一边。 这位战士身形纤细,身高与他相仿,一身黑色衣甲带着猩红臂章,上面纹有“甲亥”二字。 满头碎发明显有些凌乱,却有一张鲜红颜色的纱巾蒙住了口鼻,纱巾很是方正,一半掖进了衣甲里,多少有些滑稽。 “喂!排队啊!”紫荆陌叫道。 这位战士理都不理,径自向前走去,围观的战士们纷纷哄笑,紫荆陌无奈,也只好悻悻住嘴退到一边。 他没有启动流元,那样也不是“纯素”,他的身体摆出极为标准的“鹿形”,这式拳架虽然温和,却能随时切换为矫捷的“鸟形”或者凌厉的“虎形”,围观者们都是行家,立时传出一阵采声。 而这位战士只是静静站在三米开外,静静等他出手。 不知为何,盈盈的那双眼睛他却似曾相识,里面似乎藏有很多东西。 而当交手起来,这种熟悉感觉又见明显,对方极为擅长掌法,但却只是格挡,完全没有主动进攻,一双玉手就像细柳一般绵密,也像细柳一样温柔。 而且对方同样也已掌握“拳势”,“鹿”、“虎”、“猿”、“熊”、“鸟”五种基础拳架完全显形,又变换成为“燕”、“鹤”、“龟”、“龙”、“蛇”等等化影,在围观者们眼里,却像这些栩栩如生的拳势化影正在春雨一般的柳枝之间奔腾,在春雨般的柳絮飘扬中嬉戏。 他自然更加明了对方的强大,拳势收起正要开口认输,却见那方红巾摘了下去,露出一张久已未见的清丽面孔。 她的眼中莹光盛放,淡淡的脸上蓦然绽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曾经令他尴尬退避,却又真挚到无法拒绝的笑容! 久违了的声音轻轻响起,她说: “御,好久不见……”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六 火热宣言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千羽宗师……”他有些惊讶,自从罗兰死后,这位少女宗师他就再没见过…… “叫我千羽!”少女宗师立马打断了他,和从前一样干脆! 他不禁又和从前一样尴尬起来,伸手挠向脑袋,自然触到了柔软滑润的肚皮,小家伙舒服地叫了两声,这才“善解人意”地呼扇起翅膀,好奇地飞近那身黑衣,对于眼前这位少女,小家伙似乎隐隐有点印象…… 少女宗师很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掌,只见丝丝内力飘起,竟化作两片颀长而又宽大的舌叶,交颈相缠! 舌叶忽然张开,像是伸出了一双手掌,小家伙立时欢呼起来,一头扑进舌叶“手掌”中去,黑曜般的小眼睛里此时竟已雾水朦胧,一连串“布谷”声中,任谁都能听得出那种眷恋! 仿佛那是它的母亲! 他的目光不由得温柔下去,那株“七香蛇兰”的无私奉献就像母亲的深爱一样伟大!他这位亲历者自然最是动容! 而在那座凤鸣山中,与面前这位少女宗师的奇妙相遇也在心头浮起,他从未忘记初见时的惊艳和赞叹! 当然还有伽罗学院演武厅中,她曾毫无任何保留的“袒护”! 还有后来短暂几次见面时的那些事情,在他的心里其实也很难忘…… “喂,琳大……”修长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紫荆陌努力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问道: “这位姑娘是……?”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霎时低了下去,围观的战士中早已有人认出了那套掌法,似乎正是鹤家“云手”中的一套武技,叫做“千丝万绦”,臂章上面细小的“甲亥”二字更能说明这位少女的实力,而她与这位“琳大师”似乎早就相识,不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于是纷纷竖起了耳朵…… 除了他和她,在场人中也只有胶质躯体认得她的身份,前日在营帐背后胶质躯体就曾见过,那时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胶质躯体的窥视,这对一位感应敏锐的宗师强者而言其实很不寻常…… 他不禁犹豫起来,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少女宗师却已走近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那串手链,然后玉指微张,轻柔而又坚定地穿入他的指间,然后扣了上去! 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到令他的呼吸都顿了几拍!他的掌心瞬间传来微微潮湿的温度!指间传来的些许疼痛似乎也在预示着什么! 盈盈如水的眸光移过手链,定定望住他的双眼!她似乎是在紧张,但却仍旧紧紧握着!仿佛一旦松开,便会就此失去某些无比重要的东西! “我是他的未婚妻!”她说: “这串手链就是信物!” 紫荆陌的嘴巴大得能够塞下一颗企鹅蛋!围观的战士们几乎也是这种表情! 舌叶里的小家伙探出一点身子,小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很是奇怪的主人,“布谷”“布谷”叫着,明显有些疑惑…… 她低下头,目光又落在手链上,轻声而又坚定地说道: “御,我们结婚吧……” ………… 在这片冰雪笼罩的北方冻土,“结婚”可是件稀罕事情! 无论男女老少,这里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战士!都是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之人! 终日面对各种凶险,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他们,风气也就更为粗犷奔放!许多情侣都是在由冰花联结起来的许多个火热夜晚过后,才会正式确定婚姻关系,相互赠送一样代表爱情的信物,顶多只会补办一场简简单单的仪式,在直属长官和朋友们的祝福声中许下“同枝契”言。 当然也有很多情侣选择不立“同枝契”,因为一旦其中任何一位牺牲,另外一方将会更加痛苦!那种直达灵魂深处的缺失之感在这片广袤战场上,将会更加难以承受…… 而在这个时候,在最终决战或许明天就会打响的黑云压城之际,在一眼就能望见绝对恐怖的魔障区域周边,突然出现的这场“婚礼”就突然成了整个紫荆军团的大事! 尤其是罗斯角分团的紫荆将士们!即便许多战士心底对于那场裂谷战役以及后续发生的事情依旧存有微词,但对于这场“婚礼”,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毕竟“婚礼”的一方,正是隶属于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如今无人不识的“琳大师”!一位神奇到所有人都必须赞叹的魔造天才!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传奇人物! 据说规格极高的神殿使团已在前来北方的路上!“琳大师”很快就将正式加冕神殿“圣子”封号!身份地位将更加尊贵! 而那位勇气可嘉的“追婚”女士虽然依旧不能确定身份,但她所表现出的实力至少也是宗师! 如此年轻貌美,武道鹤家标志性的“云手”又如此谙熟,许多见识更多的将士们其实早就心里有数! 两位兴致勃勃的紫荆统帅一声令下,本就如同弓弦紧绷的紫荆军团几乎瞬间就行动起来!完全忘记了疲累! 尤其还有那位在某些“天赋技能”上早已“点满”的家伙张罗,这场“婚礼”就更加“隆重”! “潭头儿!你和长弓营的弟兄们负责场地!我要一个三米高两米宽的拱门!……额,还是五米高吧!咱这地方不小,大点儿能压住场!……两边的桌子椅子都要按照‘矩方阵型’摆整齐!要突出仪式感!……最重要是场地中间一定要有一张五十米长的红色地毯!我要最红的!越红越好!……其它的装点布置你看着办!你办事儿我放心! “李斯老大!你带游骑营的哥哥们搭建婚房!芊芊姐的营帐酒味儿太重!用凯大人那张!……老大放心!凯大人乐意的很!……婚房里要隔成两间,前厅是行礼用的,要宽敞亮堂!把门尽量给我弄大点儿!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实在不行直接拆掉就是!……重点是里屋!一定要暧昧!要有氛围!要有情调!大小隔音啥的差不多就行!……屋里的物件儿布置你找华姐她们商量吧!记得安床的时候给我拉上纱帐!光线给我尽量调暗!李头儿你手里那几张画儿也给我贴到纱帐顶上!……别弄太高了,不然看不清楚!……我说李头儿!咱们琳大师结婚你就别舍不得啦!氛围啊!氛围最重要!……啥?你说还不如挂面镜子?!……我勒个去!高人啊!!!就这么办!……噢对了!还有鲸膏蜡烛!我要最粗的!一人高的!里屋至少两根!前厅至少十根!都得成双成对!这会儿还有时间,现做也来得及!图案啥的李头儿你们自由发挥! “华姐!新娘子可就交给您跟众位姐姐了!今晚是人家的大日子!衣服首饰啥的您可千万别藏私!我听说新月大陆那边儿的新娘子讲究什么‘烟视媚行’……我也没见过……反正胭脂香水这些该用就都用上!……唔……您跟姐姐们千万也别强来!……千万别惹恼了人家……显得咱们婆家人太强势可不好……啥?我这咋是啰嗦呢?!是咱们琳大师结婚哎!华姐你这话听着怎么酸不溜丢的……唉哟!华姐!别打了华姐!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嗯好……我这就滚…… “丁宝老哥儿!这宴席的事儿可就看你们炊事营了!你跟其他分团的营长哥哥们碰个头商量商量,可得拿出点儿真本事来!今晚肯定热闹!人也多!咱就弄流水席!饭菜嘛可以少弄几样,白夜烧必须得够!把存货都给我搬出来!机会难得嘛!……军法处那边我都说好啦!到时候安排人手盯着,保准不让任何一位兄弟姐妹喝多了惹事!……那必须的!老哥儿放心!两位大人要是问起来你就推我头上!…… “……停停停!你别老跟我说你们老家咋样咋样!蜡烛当然得要红色的了!白的那是丧事懂不懂?!……啥?!颜料都给长弓营抢走了?!半桶都没剩?!呃……那就紫的吧!紫的也还凑合!…… “……你说神马?!你们这会儿工夫就搞了个伴郎评选?!这位气质出众的兄弟还是NO.1?!……我特么就靠了!伴郎当然是我啊!这不废话么!老萨都不够格!……嗯?!你说伴娘找不到人?!你赶紧找凯大人去啊!找我干什么!……欸!等会儿!这不是有现成儿的么!乾雪妹子?你啥意见?……哈哈!爽快!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嘛!……噢!还有这位兄弟!看你皮糙肉厚的还是去别地儿搭把手吧!我忙的很!现在没空理你!……” ………… 骂的人口沫横飞,被骂的人也兴高采烈!帅帐门前的空地上热火朝天,再往外去,还有数不清的紫红披风正在忙碌! 宽大的“婚房”早已支好,隔着原本那张雪白小帐,与同样大小的帅帐遥相呼应,很有一些对称美感! 毡门与半数以上的帐叶整齐卷起,下方放有两排圆柱形的金属火桶,里面燃着宗师级别的“火柱术”,窜腾的火苗恰好不会跃过镂出漂亮花纹的金属外壳,既没多少烟气,也能将寒冷拒之帐外! 整个“婚房”顶部如今早已挂好鲜艳明媚的十几道丝带,上面缀有许多颗特意控制好亮度的魔法光球,分布间错落有致,映得这顶营帐极其醒目! 而在“婚房”背面所剩无几的位置上,早已挂满了形状样式各自相异的冰花,披在外面就像一件造型别致的冰晶羽裙!粗略一数,怎么也得有上千之数! 整整十八道巨大烛火随风飘摇,烛身上手绘的龙凤图案似乎正在嬉戏流转,紫荆军团的两位大人早已在最中央的两个席位落座,那座酒缸当然还在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身边! 她们刚刚送走两位新晋剑神和其他七大军团的正副统帅,替这对新人收下了很多贵重礼品,主宾座椅上只剩那位头顶奇角的“仙水”阿姨,不知怎的竟和紫荆芊芊军团长大人比拼起了酒量…… 黑龙神坛幽怨地坐在一边,明显已经放弃了“劝说”…… 而他穿着一件鲜红艳丽的长衫,胸前披着鲜红颜色的一条花带,站在五十米外的鲜红拱门旁边,脚下踩着鲜红艳丽的地毯,心里也很无奈! 他第一时间便向两位大人如实讲述了“未婚妻”的缘由,也又一次当着千羽宗师的面,颇为“婉转”又足够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然而两位大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些!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在身边这个家伙的“建议”下,在被点头同意的千羽宗师一路“领”到帅帐之后,千羽宗师便在罗斯角分团“灵法营”的明华营长和许多位女性战士簇拥之下进了他的营帐,他便再也不被允许见她…… ——就算见到了,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能否有所“转机”!手指间依旧残留的那份决意已非常明白…… 一面足有数米长宽的双向显示晶幕同样立在拱门边上,正反都有硕大的倒计时跳动!距离某人悉心“推算”出的所谓“吉时”还剩下不到四十分钟…… ——按照身边这位“总管大人”的“专业”解释,“婚礼”在皇朝时代也称“昏礼”,必须要在黄昏时分举行,具有阴阳交替琴瑟和合之义,便在极夜时期也丝毫不能马虎! 《人间风物百科全书》里确实是有这种知识,在古老的“周朝”时期,在新月、爱琴两座大陆尚未断开的时候,这种婚俗确实也在如今的伽罗、断刃两大城邦区域流传,但是拱门、红毯、还有所谓的“神官见证”却一向都是西方爱琴大陆上的传统,毕竟当时的主大陆太宽广了,即便归于一统,却也难以完全左右这些习俗…… 老萨身上的神官袍服早已清洗熨烫过了,所有破旧之处也被同样暗红的丝线缝补完好,头顶还多了一只刚能盖住头皮的帽子,那柄锈剑则被绑在胸前,自然藏在袍服里面,手里捧着一本还很崭新的《神殿教义》,正在绞尽脑汁“研究”着婚礼上的誓词…… “总管大人”早已视察过了婚房内外,非常满意,此时正在监督仪式场地的收尾工作,这个神采飞扬的家伙特意穿上了新型战傀,背后披着一件簇新的紫红披风,足够“低调”,又能体现出作为“伴郎”的独特身份…… 一旁的胶质躯体也已回归肉身,装扮同样如此,这位追随者先前作为“总管一号副官”已经忙前忙后做了许多事情,可谓是尽心尽力!此时静静站在一边,金属面甲遮住了面孔,不知在想什么…… 倒计时每分每秒都在步步逼近!“出离”和“暴虐”依旧在沉寂着,似乎对这副躯体的“处境”丝毫不感兴趣…… “他”的目光不禁再度转向自己那顶帐篷,心想要不要走去那里再试一试…… 然而雪白的毡门里忽然有好几位女士涌了出来,脚步纷纷有些不稳,神色似乎也很无奈! 只见那身黑色衣甲大步走出,上衣下摆都没掖紧,似乎刚刚才又披上! 那件鲜红颜色的“纱巾”此时却成了一件“盖头”,方方正正的,遮住了满头碎发和大半张面孔! 透过纱巾,这位少女宗师目光一转,便直直向他走了过来! “婚房”前厅早已酣热的拼酒之声戛然而止,三位神坛大人愕然望向她,不知这又是什么情况…… “总管大人”连忙迎上前去,却又被她二话不说拨到一边,只好讪讪道: “弟妹啊……婚礼仪式就剩半个小时不到……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是有哪里不满意吗……你尽管说……我马上就改……” “我不办了。”少女宗师的话语依旧干脆,就像一盘珠玉摔在地上! 整片空地霎时一静,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齐齐看向这里! “总管大人”立时涨红了脸,吃吃问道: “不……不办了?!为啥不办了?!……我说弟妹……你不是答应让我全权负责的吗……” “抱歉!”少女宗师又一次拨开了战傀,道: “我想起来爷爷说过,‘仪式什么的都是形式’,所以这些都不重要,我的婚礼,只要我和他两个人就足够了。” 她的脚步丝毫未停,很快就来到他的面前,红巾下方有唇角隐约弯起动人的弧窝,他知道,红巾下面此刻一定又是那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她伸手摘下了他的“白帽子”,舌叶现出,把小家伙裹了进去,就像真正的实体凝而不散,然后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女式战傀,把舌叶搁在刚刚浮出的那张“水床”上面,歉然说道: “阿布,今晚委屈你了。” 小家伙无辜地探出脸来,却也没再动作,她又转向眼前这张金属面甲,似乎也笑了笑,道: “抱歉啊,今晚他是我的,如果你也决定了,可以等到明天晚上,你放心,我不会在意的。” 不待回应,她便返身回来,玉手再次扣入他的指间! 熟悉的内力微微淌过,不由自主中,他便随她穿过了拱门,走过大半条红毯,来到他的营帐面前。 她一手掀起毡门,侧开身子,意思很是直白。 帐子里的人们见状,也陆续走了出来,她抱歉地对她们每个人都点了点头,便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毡门很快又被掀开,又是鲜红盖头走了出来,一手握着炭块迅速写了几笔,然后迅速返回,“哧啦”一声拉起了链子。 雪白的毡门上面,所有人都能看到大大的“勿扰”二字! 紫荆披风们无论男女,尽皆面面相觑,华姐和几十位女性战士们尽管脸色不太愉快,却也第一时间走远了些。 而宽大的“婚房”里面,明显已有大半醉意的军团长大人忽然拍打起了酒缸,大声笑道: “上酒! “开席! “紫荆军团!今晚不醉不归!”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七 绚烂 - 御魔史话 - 京余 火盆里的炭块自由自在烧着,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 年轻的魔造大师站在营帐中央,眼神飘向一边…… 仅有的那张工作台上现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精致盒子,许多都敞开着,露出五颜六色的油膏或是粉饼,也散发出异常浓郁的香气…… 有好几件鲜红颜色的衣物挂在唯一像样的椅子靠背上,正对着一面小巧玲珑的椭圆镜子,里面也能看到他的鲜红袍服和鲜红胸花…… 工作台上还能数出好几套非常精美的饰品,他能分辨出头花、项链、还有耳环,银白或是金黄的质底上面镶嵌着翡翠、玛瑙、琉璃这些更加贵重之物…… 另外几件更为神秘的饰物就已超出了他的学识,但和其它所有饰物同样,也在映出华美夺目的纯光,照得他眼睛发晕…… 其它地方也比之前乱了不少…… 阵纹笔和所有的魔造材料远远堆在一个角落,有笔尖残留的余墨沾染到了阵法草图上…… 那套简易盥洗用具也变了位置,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衣架,许多套美丽轻纱织就的礼服挂在三米多长的杆子上…… 其间还有许多更加轻薄的小件衣物,散发出某种颇为奇妙的魅惑气息,让人很难不去猜测它们究竟会穿到哪里…… 他的脚下自然也是既厚又韧的麻革织物,帐底还能数出许多位女性的脚印…… 先前这里应该热闹得很,所以营帐里面陡然就变得更是冷清,空气中余留的许多种香水味道也陡然都在变淡…… 温度似乎也低了不少……虽然这间营帐本身不大,火盆也还没有熄灭……虽然如果纯以身体计算,再精确到小数点后一,这里的人数相比平时几乎也已翻了个倍…… 但他却突然觉得很热,热得双手双脚都开始发闷,不止是嘴巴舌头还有嗓子,他全身上下似乎都要冒烟! 因为她抬头看了过来,鲜艳的盖头下方似乎掠过一抹更加动人的绯红,对他说道: “御,替我揭下来吧。” 自从毡门上的拉链完全锁紧,这位少女宗师便静静坐在他的那张行军床上,静静等待着他,简陋的薄铁床身和泛起毛边的褥毯似乎都便不一样起来! 他自然明白自己需要揭下什么,按照《人间风物百科全书》里的知识,按照小时候不知是哪位姑姑玩笑时候描述过的场景,这件鲜红颜色的盖头便是新月大陆婚礼中的重要事项,入乡随俗,母亲当年也是如此…… 只要揭下这件盖头,婚礼便会顺利完成,他和她的关系便将无比亲密! 但却哪有那么轻易!这可是极其重要的承诺!现在这种时候,他又该如何去说…… 她又静静等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几步便走到他的面前,那双纤小的手掌再度伸出,十指交缠,和他的手再度扣在一起! 却没有内力流入,仅仅只是牵着,柔柔地举在胸前,掌心中的温度是那样滚烫,他能清晰感到几根玉指间有些粗糙的茧! 这是一双曾经屠斩蛟蛇的手掌,是一位武道天才宗师的手掌,如今却在微微颤抖! 似乎直到现在,直到只有他在面前,这位少女宗师藏于心底的那些东西才终于涌落出来! “御,你也要去魔天,是吗……” 她轻声问道,清脆的声音明显也在颤抖! 他怔了怔,只好点点头,鲜红的盖头在他眼前就像流水一般垂落下去! “无虞伯伯告诉我的时候我求了很久!乾议长和海大先生那里我也求了很久!可是他们谁都不许我去!因为我实力不够!” 她低声道: “我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的!可……可我怎么还是不能陪你一起……我怎么还是没有办法为你做点什么…… “御……对不起……” 她的话语带着哭腔!里面压抑着更加深沉的很多东西! 就是因为他听懂了那些东西,他的心脏才会蓦然一抽! 他从未见过少女宗师这个样子!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鲜红盖头上的每一丝抖颤他都一清二楚!有许多滴晶莹正滚落下来,碎在地上! “你从遗迹里出来以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哀声说道: “我只知道你很伤心!很难过!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点…… “西娅姐姐能为你的元力想各种办法……做各种实验……她能指点你的魔造学……能送你很多晶石……能为你准备很多阵法材料……还能为你做出那对通讯手环…… “薇儿公主可以顶着整个海瑟家族的压力去做神殿圣女……她至少学会了大驱散术……能为你消除一些危险…… “莉莉丝小姐是‘晶玉凤纹蝶’……只有她才能让你见到死去的那位朋友……帮你开解……她还不惜用掉三颗泪痣为你凝聚魔莲……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你那两位妹妹可以毫无保留地照顾你……陪伴你……你学院里的那些朋友们可以毫无顾忌的信赖你……支持你…… “就连不愿履行家族约定的乾秋儿都能送你‘星祈’之术……都能陪你去往那座山庄……陪你一起面对黑暗…… “还有爱琳…… “我知道……是她牺牲自己救了你……是她让你安全度过了三年之约……是她让你现在变成了三个人……也是她……带走了你的心…… “我……我比不上她……我谁都比不过…… “除了武道……我什么都不会…… “可是……御…… “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啊!” 她的身体颤抖着,鲜红的盖头轻轻贴在手链上面,仿佛那串手链便是她的整个世间!便是她仅此而已的那点依靠! 这位无比直白无比纯粹的女孩子,此刻分明是在哀求! “我怕你再也不能回来……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怕我到最后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害怕极了! “我真的害怕极了!!! “御……揭下来吧……好吗……” 他的喉咙像被莫名而来的汹涌堵住!在这个瞬间,任何一句言语似都没有办法挤出! 曾经在魔造系三层小楼的那间屋子里……那很多张蓝底白花的宽大布料……那很多包或是普通或是珍贵的石块、虫子、草根、树皮……那些无比新鲜的泥土……汗渍……还有血迹……他当然明白那些都是谁人送来! 哪怕那时候的他还在痛苦之中挣扎!他当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自从相遇相识,她就从未有过任何保留!每一次都把最为真纯的那些感情捧在他的面前!但却被他一次又一次推开! 即便这样……即便在他痛苦……空落……懊恨……枯朽……在他几乎遗忘掉了这份牵绊的同时……她竟还有这么多的思念因他而起!还有这么重的爱恋为他而生! 面前这份灼灼火热的情意……竟然浓烈至此! 他还如何能够无视这份珍贵…… 如何还能继续辜负她的心愿…… 毕竟他的手腕上依旧戴着那串琉璃……那同样早已成为他的一份习惯……是他必须承认的一点依靠……就算这道婚约最初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但是现在……如何还能再伤害她…… 要说抱歉的从来不应是面前这位女孩子……真正对不起这份牵绊的人……是他才对…… 毕竟这一战……他极有可能一去不返…… 手上这串或许交由时间才能释怀的信物……也极有可能就此失散…… 这些无法出口的话语就像烈酒灌入他的心扉,他唯有轻轻带起她的双手,在颤抖与渴盼之中牵入那件鲜红如火的盖头,然后轻轻掀了起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流淌在这位少女宗师心中仿佛从未干过的泪痕,还有仿佛直到此时都不敢确信的红肿双眼! 蓦然宛若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竟是如此绚烂!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八 营养…… - 御魔史话 - 京余 帐里的炉火快要熄了…… 以往这个时候,要么他就已在去往工坊的路上,要么便是胶质躯体早已悄悄进来添好新炭,不过现在的他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在刚刚过去的六个多小时里他难得地熟睡过去,没有一直待在传承书室,基础训练带来的疲惫现在也早已消散,这会儿很是觉得神清气爽…… 阵阵幽香滑过军用毛毯的边缘,柔柔地钻入他的鼻子,毯底有些粗糙,盖在清洁溜溜的身上明显有些刺痒,这却算是某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毕竟这不是军用毛毯的错,他也只好默默忍受…… 而他的一只手臂也被凌乱的碎发枕住,同样有些刺痒,另只手掌则被一双纤小的玉手紧紧握着,从入睡之前便是如此,似乎一旦松开就再也无法触到,那几处需要长久握剑才能磨出的茧痕在他脑海里早已勾勒多遍,很是清楚…… 他的半边身子都被温热的躯体紧紧偎着,并没多重,但又充满了压迫,有条温热的腿屈曲抬起,很自然地挂住他的膝盖,幽幽的馨香就是从这些温热上面不断飘出,而肋侧还有更加强烈的某种触感传来,极为柔软滑腻,而又极其汹涌澎湃,和昨夜入睡之时一般无二,又在猛力攻占起他的心房…… 这颗属于年轻男子的心脏不由“砰砰”急跳!全身上下再度开始燥热!身体里的血液流动竟也再度变得古怪!在某个焦点之处瞬间聚拢! 他好不容易才将将压住这股冲动,甚至再度借助了传承书室的“清凉”!然而急促的心跳却已足够响亮,足以让所有的肌肤相亲之处微微一颤!只听毯底下有清脆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的满足之意…… “御,你醒啦?睡得好吗?” “嗯……”他连忙回答,依然不敢有半分动弹…… 那头碎发却从毛毯里钻了出来,柔暖的娇躯极为自然地伏在他的前胸,紧紧地将他抱住,这才补了个小小的哈欠,静静地看着他…… 无论是更为凶猛的触感还是毯下夺目的春光,都刺的他两眼发晕!却又无法不做回应!见他目光转来,少女宗师的脸上就瞬间泛起了笑容,灿烂无比! “千……千羽……”他只觉口干舌燥!传承书室与外界间数十比一的时间流速让这几个字更加费力…… “嗯?”少女宗师歪着脑袋,仿佛很认真地正在呼吸着他的气息,清丽绝伦的小脸很是陶醉…… “我们……我们该起床了……” “唔……马上……” 少女宗师的回答依旧清脆,鼻音很是娇憨,又腻了小会儿这才坐起身来,厚厚的军用毛毯搭在香肩上面,精致的一对锁骨随着手臂泛出或深或浅的轻涡…… 毛毯之下自然没有任何衣物!长久的武道锻炼让这副娇躯拥有极为美好的线条!肌肉却半点都不显厚重,让人很难想象竟有高阶宗师级别的力量和爆发力! 白皙的肌肤上面却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有几处还能看到微红色的肉芽!那都是普通疗愈术法难以抹去的痕迹!当时的伤口一定非常狰狞!痊愈之后也没有特地寻求宗师级别神术加以修补,便就留到了现在…… 但这些却是属于真正战士的勋章!衬在这样一具躯体上面更加诱人! 如此惊心动魄的美景秀色他自然一览无余!眼里不由闪过许多怜惜!但他的眼神立即又偏向一边!一条薄而柔韧的白色布带被少女宗师取了过来,正在身上一层一层紧紧裹束着…… ——他也是直到昨夜才终于明白——手链里的同样那条原来不是什么“围巾”…… 少女宗师丝毫不会在意他的注视,甜美动人的笑容永远都在迎接他的目光,一根古朴的项链戴在优雅的脖颈上,和他的手链原是一套,同样也是琉璃…… 他强自压住羞涩和其它一切异样反应,连忙开始穿起衣物,身为战士,他们的动作都很迅速,很快就已穿着停当。 军用毛毯只需要翻转过来就可以,唯一那只枕头抚一抚便已平整,他们并肩站在一个盥洗架前迅速洗漱,然后推开毡门,并肩向饭厅走去。 炊事营的第一道角号此时也在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里吹响,旁边那张宽大“婚房”的烛火和光球早已熄灭,广场上的红毯拱门和诸多布置也早已不见,昨夜应该又是大雪,不过地上到处都是联叠的脚印和小块篝火留下的黑痕,不远处好几排空空如也的酒缸整齐放着,这片广场昨夜显然无比热闹! 近旁的两只手交相扣着,比昨夜之前更加自然! 少女宗师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从项链中取了一根纤细的玉翠制品出来,尾尖还垂着薄薄的金叶,不过她的碎发有些短了,试了好几下才能稳在头上。 那是一件名叫“步摇”的传统饰物,从皇朝时代至今,几乎都是东方陆地上代表新婚女子的妆容,来来往往的许多面紫红披风其实早就看到了这对新人,见到这支“步摇”就更加笑容满面,充满善意的口哨声音接二连三。 他面皮发红,还是少女宗师向每位致意之人点头回礼,迎来身后阵阵赞叹,从取好饭菜到坐在角落的短暂时间里,迎接他们的当然是更多张笑脸,两位“酒友”与胶质躯体早已“抢占”了最近那张桌子,雪白的小家伙欢叫着要跳过来,又被水床上的胶质枝桠拉了回去…… 被当场褫夺头衔的前“总管大人”早已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嘻嘻笑着道出“恭喜”,又飞来几个他貌似应当“心照不宣”的眼神…… 明显宿醉未消的红袍神官自然也在“恭喜”,表情平静的胶质躯体也是,这间阔大的帐子只是十几座饭厅之一,但似乎不光是这间饭厅里的几千将士,整个紫荆军团都喜气洋洋! 而少女宗师微红着脸颊,却又极为勇敢地迎着数千道热情目光,把那只丁宝营长刚刚煎出的,整张盘子大小的“同心蛋”均匀切成两半! 一半切成小块送到他的嘴里,温柔而又坚定地喂他吃完,又把另一半吃得干干净净,半点蛋花儿都没剩下! 虽然她已吃下去不少食物,明显已经饱了…… 然后,她的一只小手居然轻轻按住小腹,无比温柔的神色竟是充满了某种向往,又对着他甜甜一笑,居然像在许着一个无比郑重的承诺! “御,回去以后我也会天天吃的!爷爷说过,想要生下健康的宝宝,母亲的营养很重要!” 饭厅里骤然静了一静,起哄之声顷刻间此起彼伏! 许多战士无论男女都和紫荆陌一样翘来大拇指,其间也夹杂着些“含义不明”的话,紧接着便被更加彪悍的女性战士们一顿暴揍…… 红袍神官则连忙把锈剑掖在怀里,迅速掏出那本“神殿教义”扯下一把,筷尖蘸上配额不多的调味酱料,在空白之处奋笔疾书! 红袍神官自是结过婚的,据说前来北方之时远在家乡的夫人已经显怀,一张张纸页上便是有孕女性日常饮食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林林总总竟有好几十条,书写得密密麻麻! 少女宗师很是郑重地逐一接过,小心地铺在桌上等待晾干,又迅速把某颗琉璃腾空出来,郑而重之地小心收好,简单的道谢纯然发自内心! 红袍神官很难得地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昨晚特意修理整齐的络腮胡子每一根都充满了和善,接着又吊起眼眉瞥了紫荆陌一眼,似乎有那么一点“鼓励”,但绝大部分都像挑衅…… 总不正经的这个家伙立马就瞪了回去,修长的胳膊示威般地搂上他的肩膀,望见少女宗师却又忽然憋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了半天才小声问道: “琳大……嘿嘿……昨儿我教你的……都用上了?……” 他愣了下,面皮忽然也是通红,却又没办法解释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沉默自然就是默认!紫荆陌立马弯出了一双月牙儿,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朝向四周挤眉弄眼,红袍神官那里自然不会落下…… 数不清的大手立马伸出,狠狠拍打起紫荆陌的肩膀,同样也在大笑! ——对于这位年轻魔造大师在“那件事情”上长久以来的“异样”举动,这些与他更为相熟的汉子们其实早就“颇感忧虑”…… 而周围还有许多双隐有失落的目光忽然之间明亮了起来!在或是妩媚娇艳或是英气勃勃的眼睛里奇异流转…… 所有人似乎都已“心照不宣”……就连少女宗师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螓首微垂,越发见得红晕染满双腮!似乎也在回味着“无需过多描述”的某种滋味……如勾似睐的一双妙目里简直像要牵出丝来…… 他更是无语,但却无法回避这些热情和善意,若非一只手还被少女宗师扣住,他简直就想立马逃回营帐…… 只有他才清楚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夜掀起盖头之后,在少女宗师坚持之下他们还喝了杯酒,当然是“交杯酒”…… ……然后便有熟悉的内力不由分说涌入身体,他便再也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被少女宗师拦腰抱到床上…… ……他被迅速剥了个干净!少女宗师自己也是如此!“鹤家云手”之“柔”字诀的威力无比巨大!据少女宗师所说,早在那个地下温泉的时候他就已经体验过了大半!昨夜又是他们的“大日子”!当然要遵照“爷爷说”和某道名为“温泉疗养指南”的“秘术”要求严格去做…… ……在筹备这场婚礼的时候……事务极为繁忙的“总管大人”曾经专门挤出整整十五分钟时间……从前到后从头到尾……从基础流程到进阶技法……“无比详尽”地给他传授过“那件事情”…… ……当时的他尽管无奈,强大的记忆能力却也没有漏过半句,也没有觉出任何不妥之处…… ……——就算单从“魔造学”的角度去看,“那件事情”本身也确实应该有施有受……有启有承!而且“那件事情”本身就要从肉体到心灵都密切配合才能顺利,所以才会成为情侣之间的专属隐秘,无论从“魔造生物学”还是“魔造心理学”的相关知识上面,他都能得到足够丰富的佐证…… ……而成婚后的他们自然也便拥有这项“特权”……既然揭下了盖头,“那件事情”他便不会拒绝……虽说毫无任何实践经验,但却至少应该全情投入,而且还要尽力做到最好才是…… ……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的身体应该也已做好了准备……可是满身内力却丝毫没有撤去…… ……就在某种火焰只能熊熊灼烧之际,少女宗师却紧紧握住他的手,紧紧依偎在他身边,无比满足又无比期待地对他说: “……快睡吧……爷爷说过……只要睡在一起就会有宝宝的……御……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然后沉沉睡去…… ……他在传承书室里待了好半晌才恢复正常,要知道里面的时间流速可是数十比一,然而外界的诸多“攻势”依旧极其凶猛,如是反复再三,他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席卷身心,终于也睡了过去…… 和婚约一样,他很清楚——这定然也是一场误会! 毕竟这位无比纯粹的女孩子除了武道之外真的什么都不懂……比失忆时候的他更加没有常识…… ……不过……那又如何呢…… ……无论过程如何周折……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少女宗师”……而是他的妻子! ……在他心底最为柔软之处,如今当然也已深深刻下她的影子! ……一颦一笑…… ……从此不敢或忘! 她似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迎上前去,笑靥芳华又盛! 虽然他们之间已经无法订立“同枝契”言,因为那道契约天生具有唯一性,但这一夜过后,他们之间也已拥有了某种默契,生发出了某种灵犀! 明眸深处飞速掠过一丝决然,然后便是更加深沉的眷恋…… 他知道——她要回去了…… 他的心里蓦地涌起不舍,刚想开口,嘴唇却被一双湿润堵住,一点细嫩的芳香轻轻探来,无比笨拙地轻轻相触…… 这是他与她的初吻!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熟悉的内力再度淌入,封住了他的唇齿身体,却无法封住少女宗师的留恋和哀愁……饭厅里轰然响起的欢笑声和口哨声他们浑然未闻,他只听到她柔声说: “……我要走了……御……你……你一定要活着…… “……我和宝宝等你回来……” 而他的目光自然也想让她清楚听到他的心声! 他想让她知道,至少在“他”这具映像心底,她已和爱琳同等份量!同等重要! “千羽…… “你也一样……” 只是不知他的妻子听没听见……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二十九 协议 - 御魔史话 - 京余 帐外天寒地冻,风雪喑嚎,帐内绵绵轻暖,更见安静。 这顶雪白的小帐虽然搬到更为寒冷的地方并没多久,日子却和先前那座兵站里并无两样,尤其是在魔造时针从“0”滑到“5”或者“6”的这段时间里,毡门上的拉链不会被人打开,也不会有太多热量从它身上逸散,它的“工作”便更加自如,只需要把这片冻土冰原上的一小块空间“剥离”开来,在似乎分割成两个“世界”的夹缝中间舒张或是凹陷,同时又能“体验”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 如果它有意识,应当不会“羡慕”身边仅仅只有一日“显赫”的“邻居”,那位华丽无比的同类如今或许又回到了某件空间装备里,继续清冷寂寞,反倒不如平凡无奇的它更有价值。 不过它或许会感到“奇怪”,虽然这个时候只剩一点炭火微光,很是昏暗,但在它的主人化险为夷归来之后,它的体内原本是多了一团胶质的,时常会在这段时间里面飘飘荡荡,但这几天却又搬出去了,就在它的那位“邻居”被拆除之后…… 就连那只比它还要雪白的小家伙此时也不在这里,好像是因为什么“卷轴”被吃空了,如今只有那团胶质能为那只小家伙供应一些星辰颜色的“饼干”,而且胶质化出的“水床”也比行军床和军用毛毯舒服…… 那团胶质也有能力做出类似的“卷轴”……对了——她就是以这个理由搬出去的…… ——她说“她的阵法卷轴技术还差得很”,“刻画之时会有很大的噪音”,“会影响到别人休息”,更会“影响这次难得的魔法阵学修炼机会”……诸如此类…… 尽管在它“看来”……不久之前的她似乎很愿意搬进这里……从添炭洒扫到唤醒陪餐等等细节之处都更加柔和……她的目光似乎也越来越多停留在它的主人身上…… 北侧帐身绷紧,它又扛过一阵强风,坚韧的麻革躯体再次成功守护住这一小片安静,它的主人穿着一身防寒内衣,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粗糙的军用毛毯下面,和以往平平躺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已然不同,明显又是熟睡过去…… 在那个连它都感到“火热”的夜晚过后,这几日来它的主人每天都是准时起床,在没有回归肉体的那团胶质陪同下吃过早饭就匆匆离开,直到魔造时针滑过十几个数字之后才会回来,简单擦拭掉满身汗水就爬上床,看来很是疲累…… 但就在这个时候,行军床上突然张开了眼睛,露出一对暗红色的眸子! 一道略带喑哑的声音就在它的主人口中发出!和它“听”到过的所有声音都截然不同!就像熔岩火池正汩汩冒着浆泡! “你叫我?” “嗯!就是我老人家!”另外一道阴沉声音立即响起!右耳那只黑色圆坠居然翻了个身,露出滑稽的“龅牙”缺口,自左至右弯折的口器随着声音竟在上下开合! 它的主人忽然坐起身来,一手捏住黑色圆坠狠狠拉扯,却只见金黄丝线延展伸长,没有半点力量传递到耳洞上! “我肏!放手!……你他娘的!……快放手!” 黑色圆坠剧烈抖颤起来,仿佛受到了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手掌握着圆坠搁在暗红眸瞳之前,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些痛叫,半晌过后才松开,黑色圆坠就像弹球一般,“嗖”的一声飞了回去,还在雪雪呼痛!就听营帐主人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 “没用的废物!浪费时间!” 圆坠上的口器顿时呲张开来!显然极其羞恼!然而连“龅牙”缺口都无法弥合的祂,早已失去了“冕下”头衔与任何能够嚣张的资本!那根金黄丝线竟然刺透了祂的灵魂本源!连祂这位噬魂无数的存在都难以触碰的灵魂本源!虽然祂的魂体同样还是神坛级别,这短短几日时间也不过只恢复到能开口说话的程度!况且祂很清楚,即便祂的实力完全恢复如今也已身不由己!只要金黄丝线还在,祂就根本奈何不得身边这道“极品美味”! 祂可是纵横人间将近万年的强横存在!灵识诞生至今,唯有三千年前在“人间法典”面前祂曾体会过即将神魂俱灭的滋味!如今却是连自焚魂体都无法做到!见这副身体已经平躺回去,祂也只好强自忍下心头愤怨,连忙叫道: “等等!” “真是贱骨头!”黑色圆坠又被扯到暗红眸瞳之前,被难以名状的某种狂暴罩定! 金黄丝线扭曲拉扯,在这双手中竟变出很多“花样”!营帐主人竟然丝毫不顾是否会被扯断!竟也丝毫不惧眼前这道魂体乃是神坛层次!仿佛“惧怕”二字根本就不存在!目光深处除了满带疯狂的底色,此时竟多出来越发浓郁的残忍!竟然笑道: “呵呵!这样玩下去倒也不错!” 黑色圆坠颤抖更剧!但口器扭曲之间却又多了几分诡异之色,仿佛面前这人竟是祂的同类!连祂这等邪恶存在忍不住都会欣赏! “好……好小子!‘暴虐’是吧?手法不孬!……咝!你大爷的!我老人家看好你!……我……肏!别怂!加把劲儿!……嘿……嘿嘿!孺子可教!……看你小子资质不低!比那俩小子更合我老人家脾胃!所以我老人家决定……把噬魂术传授给你!……咝!……还不赶紧拜师!……” 谁知营帐主人顿时没了兴致,对这件“玩具”同样如此!双手重新回到毯底,暗红色的眸瞳竟也闭了起来! “肏!你大爷的什么意思?!”黑色圆坠怒声道: “我老人家的噬魂术独步人间!多少人哭着喊着都想拜在我老人家门下!曾经有位黑市头子出价亿头魔民我都没答应!你小子这是什么态度?!” 双眼再度睁开,竟是无比冷漠的晶白颜色! “请问,你认识无恶?” 黑色圆坠愣了愣,道: “现在那个黑市头子?通过话,没见过!” “哦,再见。”这对晶白眼看也要没入眼皮,黑色圆坠急忙嚷道: “等会儿!噬魂术你要不要学?我老人家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抱歉,没兴趣。” “为何没兴趣?!难道以为这是我老人家的圈套?!要陷害你?!肏你大爷的!我老人家纵横人间万年!哪里看得上那些腌臜伎俩!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噬魂术讲给你听!我知道你们三个眼界都不低,什么‘星祈之术’、‘化神术’都见识过!最起码的术法真假你总该听得出来吧?!” “嗯,不用了。”晶白眼眸倒比之前的暗红多了一点“礼貌”,但拒绝地同样干脆! “出离!你小子莫不是觉得我是神器你是人族,术法不能通用?!那可就错了!” 黑色圆坠阴声道: “一切灵魂内部都有一个‘阀门’!一旦这道‘阀门’打开,任何灵魂都能拥有吞噬其它魂体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是一切灵魂的本能秉性!就像狮虎熊狼之类的野兽!一旦品尝过人肉味道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我老人家的噬魂术就是教你如何开启这道‘阀门’!只要学会了,就算神坛强者一时不察也会着道儿!吞噬之后灵魂便可一步登天!还有足够灵力可供你们挥霍!你们虽和那个老妖婆‘灵魂共生’,但灵魂强度却还低级得很!若不是你们非要去魔天里头作死,我老人家哪可能这么好说话!咳咳!你小子给我听好了!我老人家可懒得再讲第二遍!……” “请问纳兰伊人是生是死?现在什么地方?”冷漠的声音听到这里才打断了祂,倒也不算太过“失礼”…… 黑色圆坠明显被噎个正着,两排锯齿刃牙狠狠呲开,怒道: “我怎么知道?!你别打岔!我……” “没有印记?” “没有!!!那丫头又不是我老人家什么人!现在没用了还留个屁的印记!” “黑市其他人呢?” “也没有!你大爷的!!!我老人家虽说现在离开乐文家族逍遥快活,时常找些半魔民打打牙祭,却也不是什么玩意儿都会交的!那些畜生的灵魂奇臭无比!我老人家连闻都不想闻!” “嗯,若是再有一月时间,你的实力能恢复多少?” “多少?!半成就不错了!”黑色圆坠“腾”地跳到晶白眼眸之前,深入灵魂的痛楚令祂更加抓狂! “我老人家的本体现在估计都成灰了!魂灵又让那个老妖婆弄成这副模样!你还问我能恢复多少?!你大爷的!!!” 营帐主人的一只眼皮竟在剧烈翻动!半晌睁开,竟透射出极其浓烈的暗红凶焰! “真是废物!什么噬魂术?也是废物!” “你!……你再说一遍!我老人家……我老人家骂不死你!!!” 黑色圆坠大声咆哮,圆滚滚的身体连带那根丝线遽然飞转,几欲暴走的愤怒似乎只有借助那股疼痛才能缓解一些! 只听那道喑哑的声音讥笑道: “半点用处都没有!叫你废物都嫌客气!” “暴虐!我肏你大爷!……真是无知之徒!井底之蛙!黄口小儿!那可是噬魂术!!!除了我老人家!万年以来你见谁人用过?!” 另只眼眸晶白大炽!雕塑般的面孔上瞬间腾起暗红和晶白两种颜色!正在焦灼激斗!但却难以压过彼此,于是营帐主人的声音也能骤然回归冰冷,漠然而又“礼貌”地回答: “抱歉,噬魂术我们早就会了。” “没错!废物!我们早就会了!”声音骤然喑哑!切换之间竟是那般诡异!这副认谁都会赞叹的俊雅躯体就像失去了某种“约束”!就连那道醒目的口器都不禁一紧,仿佛黑色圆坠都在“眉头紧皱”! 只听喑哑声音疯狂叫道: “只要吞掉你们两个!所有一切就都是我的!哈哈!到了那时我就能大杀一场!什么黑市!什么议会!什么神坛强者!什么魔天大妖!哈哈!统统都杀!人族就是人间界域的寄生种!和妖魔一样都是荼毒!统统该杀!哈哈哈哈!想想我就痛快!!!” “嗯,你可以回去继续做梦。”冷漠声音响起,似乎隐隐带有一丝“情绪”,但却更像一具魔造机械的无数枚齿轮森然啮合! “哈?!她都不在了!你们两个就是两头铜锣兽!我不过是想养肥再杀罢了!” “抱歉,你我的灵魂比例在小数点后六位之前均为等同,所以我与‘混沌’加起来的体量必然大于你的胃口,这是最基本的数论。” “来啊!!!那就杀啊!!!躲躲闪闪地做什么?!看看你的数论能不能救得了你!!!” “高等算力资源没必要浪费在草履虫身上。” “废物!等你开膛破肚看还这么嘴硬!” 晶白与暗红更加炽烈!这具躯体安安静静地平躺在行军床上,面容诡谲无比! 黑色圆坠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竟感到深深的无力,也没了继续发怒的欲望,祂的魂体本质上说虽也不似人族生魂,和那条发带里的灵识更为接近,但眼前这两具映像却更加非人! 万年以来,祂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人族! 拥有这等极端的灵魂割裂! 争斗不知过了多久,这顶小帐似乎也在火山爆发和彻骨冰封之间苦苦煎熬!那团胶质躯体就在外面站着,却始终没有拉开毡门,也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魔造时针终于指向了“6”,铃声响起,第三具映像终于醒来。 暗红之色迅速黯去,狂暴的咆哮也如潮水褪却!晶白却也没有丝毫逗留,不过隐没之前,一段记忆却如实传递过来。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便迅速开始穿衣洗漱,一刻钟后,胶质躯体便会如常送来早餐,“白帽子”便会回到额头,这副躯体便将继续去往训练场上,继续进行愈加繁重的基础训练! 在决战前夕这段短暂的日子里,在每一根肌丝都依然毫无元力的现在,“他”也只有这些事情可做!但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不过右耳上的坠感毕竟不是虚无,于是“他”开口唤道: “猎魔冕下?” “……别跟我老人家套近乎!”黑色圆坠有气无力问道: “你会不会噬魂术?” “应该……是会的……” “那就滚蛋!别来烦我!” “冕下……” “你大爷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老人家现在虎落平阳!还是个屁的‘冕下’!!!” “唔……” “他”想了想,说: “那我便叫你‘老黑’吧,有位朋友的外号也差不多。” 黑色圆坠索性不答,只听“他”道: “‘出离’和‘暴虐’你都见过了,不过这副身体目前暂时还是我做主。 “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万年以前三位古代圣灵远赴域外,便是因为祂们身为灵魂之体的吞噬本能,零公主除了为我着想之外,其实也是在抑制你的吞噬欲望,时间久了,你的所有灵智便会被吞噬本能完全支配,变成只懂得杀戮噬魂的怪物。” “怪物?!哼!那也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也许吧,毕竟是老黑你先要吃我,是你咎由自取。” “你大爷的消遣我老人家?!” “那倒没有,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有屁就放!” “嗯……”“他”的脸色依旧平静,隐约竟与那位零公主有些相似,除了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的那些东西,仿佛很难再被这些寻常言语搅扰! 只是在“他”雕塑一般精致的面孔上,如今似乎更多一分透彻! “老黑,我必然是要去魔天的,若是我死了,我和零公主都没有了肉体依托,或许‘灵魂共生’契约就会失效,或许你便能够脱身,等到那个时候,我允许你吃掉我的灵魂,毕竟那时的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也不必再去做了,给你吃掉也算了却你的心愿,如何?” “当真?!”黑色圆坠“腾”地飞到双眼近前,锯齿口器似乎正在“他”的目光中仔细审视这番话语的真假! 自打这位至强神器灵智诞生以来,祂从未遇到过这样古怪的人族,从未听到过这样古怪的“商量”! 但祂半点都没看出什么……祂也全然不相信有谁能骗得过祂长达万年的阅历! “你没说谎?!真会让我吃掉?!”祂难免还有狐疑! “当然没有!”“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又道: “人死灯灭!能做的事情已经做过了,做不到的那些也强求不得,到了那时身陷魔天,就算灵魂暂时不散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了老黑,你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入魔的吧?” “入魔?!我老人家?!你小子看不起谁呢?!” “嗯,那就好,不过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你要答应我不要故意拖我后腿!不要为了一口吃食妨碍我的事情!” “那是自然!我老人家向来一言九鼎!” “嗯,成交!” “……没别的了?” “别的什么……” “跟老妖魔们干架的时候不需要我老人家帮忙?” “那倒不用,我相信乾议长他们!” “……呃……乾如一跟海瑟翎是有点儿猛……我老人家确实干不动……”黑色圆坠口器微动,似乎有些讪讪,于是道: “小子,你脑子里那颗球还没动静?” “嗯。” “那玩意儿确定是你的东西?” “……应该是吧……我的元力都在里面……” “那你干嘛不吞了它?天天整这些花架子有屁用?吃饱撑的啊?!”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 双鱼! - 御魔史话 - 京余 话糙理不糙,早在皇朝时代就曾有贤者言道: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既然混沌球体就在这里,再用失忆之时基础训练的法子确实不算贴切,这几日的情况其实也已证实了这一点! 他不过是心有所期,实则无奈而已! 而且这颗球体如今已不再是虚幻无法触及之物!现在的“元轮”就像一颗似大似小的珠子,钻进了后脑中央某个灰红色椭球状的组织里,和这个组织一样,正正对着额头! 在魔造学上,这个灰红色的组织叫做“松果体”! 虽然人族和化为人族形态的妖精们,大脑里的“松果体”比之许多兽类都要小上许多,虽然在魔造学上,“松果体”已知的作用大约只与人体生殖系统、两性性征、血糖含量、生理周期等等有所关系,但在武道、唤灵、神启、甚至魔法修炼体系里,这个独一无二的大脑组织却是许多功法晋升神坛之时必须打通的关键!也是许多神坛域场赖以生发的核心! 在历代神坛强者口中,这个位置被统一称作“天眼”! 又叫“识海”! 即使功法术法与“松果体”毫无关联,神坛强者们也会寻求办法让元力脉络贯通这里! 只要“天眼”或是“识海”一开,强大的精神意识便能真正化作触须!神坛强者们就能在精神层面上打破人体束缚!得以遨游天地! 便在魔造学中都早有怀疑,三千年来无有一位魔造宗师晋升神坛,对于“松果体”的开发乃至改造始终不得其法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混沌球体如今钻入这里,或许也能说明些什么…… 但与小时候的“皎皎琼洁”、失忆时期的“黑白分裂”、冥痕契约后的“旋卷状态”相比,这道奇物如今最大的不同却是“封闭”! 混沌球体就像一颗沉眠在此的“茧”!虽然“表皮”上的“鱼群”还在混乱流动,黑与白还在混杂交糅,看上去似乎是在旋转,但与外界全然没有“交互”的“意愿”! 不过在“数论”上还是有所发现的! 老黑刚刚说完,“数字世界”便已开始全力运转!海量的图像拟合和运算数据在流元视野中狂飙电掣!“出离”理所当然接管了躯体,依旧留出十几枚微小“像素”给“他”,似乎“忘记”了正在同“他”“冷战”…… 或许还是“暴虐”的缘故,方才他们的“联手压制”依旧天衣无缝,在“配合”上依旧默契…… “计算结果”很快出现,化作十几张二维“散点图”,分别代表着三轴“偏心位移”、与“松果体”重心的三轴“偏心截距”、“体外投影点”、“连心倾角”等等指标! “出离”看来是将“松果体”视作混沌球体的一颗“卫星”,然后利用魔造学中星象定轨的方法,反向进行计算! “散点图”的纵轴都是小数点后至少5位的微小刻度,但这十几副图示却都有着微小的起伏!对应的恰好就是每日训练结束的时间! 它们的起伏虽然各有不同,但综合起来,却都在指向那个时间里应该最为疲劳的肌块! 仿佛那些肌块仍旧有着某种“吸力”! 所以,基础训练仍要继续!但要换成“出离”给出的方案和强度! “他”自是没有异议,然后重新掌管躯体,毡门上的拉锁准时划开,“他”陪小家伙玩了几分钟,又在如今连面孔都已模糊不清的胶质躯体“注视”下吃完早饭,便匆匆赶往训练区域。 白色发带化为龙首刺剑,单手持握! 一团胶质应他的要求完全裹住上臂,胶质躯体在身后两米之处与他平齐! 除了约为五十公斤的垂直后向拉力,这团胶质的主要作用便是束缩! 右手上臂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时刻都被紧紧压迫!力度总和同样约为五十公斤! 而今天的训练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刺”! “右手直刺”!一万次! 这是极其极端的训练方式! 仅仅千次,右手上臂就已开始酸胀! 五千剑毕,两块主要肌肉疼痛已如撕裂! 而他白发飞扬!丝毫没有停歇!就连饮水和早已冻硬的几块干粮都由小家伙送到嘴里! 旁观的紫荆将士们虽然疑惑却不会打扰,胶质躯体自然全力配合,除了标准如一的发力和动作,他的精神全部都在十几副图示上面! 在那里,十几根平直线条再度开始缓慢变化! 渐渐的,他只觉自己已完全沉入身体中去,随着右手上臂放声“哀嚎”的每一根肌丝在剧烈战抖! 但“他”的战抖却是兴奋! 流元视界里数字瓢泼!仿佛也在“兴奋”! 因为在那混沌表皮最近右臂的方向上,终于有了一点无比微细的凸起!就像一条好奇的流鱼探出了头! “他”瞬间扑了过去!沿着肩膀、脖颈、耳蜗、皮质脑丘、直直冲入“松果体”内! “他”毫无任何保留!也不可能有任何保留!全然不顾黑白之间那些越发接近!越发恐怖的狂暴! 老黑说的没错!那是他的元力! 在古老的皇朝时代,曾经有位名叫“阿基米德”的大贤者说过!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翘起整座人间界域!” 那条“好奇”的“流鱼”如今就是那个“支点”!就是打破“封闭”的关键! 无论这种“封闭”多么平衡!多么完美!那原本就是他的东西!就在他的体内!等待着他的到来! 细小的那条“流鱼”瞬间与“他”融作一体,毫无滞涩! 然后便拥有了“意识”,张开了黑白流转的“眼睛”! “他”终于再次感觉到了黑白元力的存在! “235539”!与先前所有肌块中的晶力储量相差仿佛! 但“他”没有就此退出!哪怕混沌球体上已经有了一丝“缺口”! 哪怕某种极为奇妙的联系已然存在于“他”和混沌球体之间!那些貌似平静实则狂暴的黑白“流鱼”,每一条似乎都会回应“他”的召唤! 因为“他”的视界已经变了! 黑色与白色之间似乎无时无刻都在生发着“光”、“暗”、“雷”!能量肆虐在无比微小的尺度当中,或许还有“他”无法看穿的更多!但是最终,竟又还原成为黑白颜色! 这是“转化”! 早在空间葬场之中,便已被“他”破去的那层“结界”! 所以才有了“黑白研磨”! 所以这颗混沌球体才能如此平衡!如此封闭!因为黑白元力竟是如此“势均力敌”!在晶力数字上,它们相等的数位要远远超过“出离”的精度! 而“他”如今就是“平衡”的一部分! 哪怕仅仅因为那种奇妙的联系,“他”也必须变得无比贪婪! “他”要撬动更多!要拥有更多!要成为更多!更要主导更多! 因为在那无穷无尽的黑白鱼群中心,“他”分明见到了一抹灰色! 灰色!!! 灰意的颜色!!! “他”的战抖更加剧烈!!! 一瞬之间,整颗混沌球体便也开始“战抖”起来! 就像在那空间葬场之时!仿佛无数条或大或小的“流鱼”都在被“他”吸引! 仿佛无数个微小的联系!微小的包络再一次脉动开来!无穷无尽的散乱正在交叠!正在合而为一!仿佛某种浪涌激流即将再度出现! 于是“他”这条细小流鱼瞬间学会了如何“放开”自己! 黑白元力渐渐变得稀薄,“他”的意识也在渐渐稀薄,但躯体却在渐渐涨大! 就像拥有了一张巨大的“嘴巴”,然后竭尽“他”的全部力量,一口吞了下去! 吞噬! 是“他”现在唯一的意愿!从无任何时刻能比现在强盛! “他”的意识如今稀薄到几乎忘记了如何存在!“他”自然无法看到! ——这颗混沌球体此刻竟像换了一张半黑半白的茧壳! 有道流线型的分野赫然起伏在黑白之间! 美妙优雅!奇韵云藏! 而在黑白两半与流线分野的两个相映之处,竟莫名生出了另外颜色的“圆”! 仿佛就在这两个奇妙无比的地方,黑色与白色竟能各自生发出属于彼此又同样属于自己的“睛目”! 就像一双首尾衔合!如弦映衬的“鱼母”活了起来! 而在茧壳之内,整座鱼群里里外外,也已化做这般模样!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一 你若安好……苦厄如甘 - 御魔史话 - 京余 那株五米多高的矩火就在近旁,熊熊升腾的焰冠蓦然一顿!紧接着竟像弯下了“腰身”,向它脚下“望”去,久久不得平静! 所有默默关注这里的紫红披风们同样久久难以平静! 在这些紫荆将士们眼中,在这位神奇的二星魔造大师如同雕塑一般怔立之前,在那柄同样雪白颜色的剑尖之处,竟有一道黑白分明的元力刺了出去!刹那间仿佛手臂连同龙首刺剑尽皆延长开来,掠过接近一公里的距离,无比平直地刺在魔障之上! 那座阴黑如墨的恐怖存在实则正是数十道神坛域场与浓重魔气激烈交锋之处!无论哪一方都强大无比!却连一丝凹陷都没有见到,在这个针尖大小的落点上被直直刺透! 只见一颗黑白分明的浑圆球体紧紧贴着魔障内壁,赫然向内涨大,瞬间竟至十米方圆!一条难以言述的曲线在球体上悠然流转,将浑圆分割成为无比对称无比优雅的两半,却像是座无比狂暴的飓风海眼!所经之处,所有的魔气竟完全消失!便在黑白元力完全耗尽之后,那片空间竟也像是深深烙出的一道疤痕!久久才被重新填满! 黑白双色是“琳大师”独有的元力标志!早在裂谷战役之中,甚至早在军团大比之时,这些紫荆同袍们就已见过!他们当然知道这位传奇般的年轻人已元力尽丧! 难道就这短短几日时间!就用这种难以理解的基础训练!一身元力就能修炼回来?!甚至比他巅峰之时还要凶猛?! 这已完全超越了“寻常”范畴!与那束光辉一样,神异无比! 右臂上的束缚早已收回,胶质躯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条手臂乃至整副身体的虚脱! 她第一时间飘至他的身后,依旧悄无声息!直到完全确定她所追随之人并无大碍,似乎是在思考一些什么,这才把目光投向魔障,这才和其他紫荆一样,深受震撼! 身为一名合格的追随者,身为旁人眼里与这位二星魔造大师足够亲近之人——事实上,她也要比那位武道宗师、那位长风游骑、那张不知根底但并非错觉的元翼……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他的事情!也唯有她才经历过“等价交换”!几个小时之前,还曾亲耳听到了属于第三具映像的暴虐声音! 所以她的震撼自然更加剧烈! 那颗元力构物当然拥有空间葬场之中“黑白研磨”的影子!但与那时相比,形态更加精粹!元力更加纯凝!能量爆发更加集聚!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从学院交流会到军团大比,再到空间葬场!从敌意汹汹到决意追随,再到共历生死!她一次又一次感觉望见了他的极限,但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在轰碎这些极限,轰碎掉她原本极为自傲的认知! 如果没有这些,她也不可能撑得过“灵环祭献”的煎熬!不可能踏上追求极致的道路! 可是现在,就连她都开始怀疑这份骄傲!怀疑这份认知!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跟住他的脚步! 如果连最基本的“条件”都无法满足,她还如何继续“追随”下去…… 如何能在“做好准备”的某一天……再一次向他发起挑战……然后取胜……然后得到他的认可……然后骄傲地对他说出那几个字……然后勇敢地等他回应…… 就像武道宗师和长风游骑那样…… 那才是她身为一名战士,也是身为一位少女的底线…… 如何能不迷惘…… 年轻的魔造大师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他现在也看不到外界任何东西! 他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精神!全部都在那件奇物里!在如今化作“双鱼形态”的元轮内部! 黑白两半“鱼母”衔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两颗“睛目”如今已然“陷入”元轮之内,各得其所! 在“吞噬”成功之后他便豁然明白——这是早已存在于古老典籍中的形态! 那本古籍源于数万年前,源于名为“周”的皇朝时代,名为《周易》! 那副形态数万年来早已成为无数武道功法的极致追求,名为“太极”!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相生相克,相依相伴! 他的元轮,如今正是一道三维形态的“太极”之象!是“太极”形态的一道变种! 虽然这道变种其实没有臻至完满!在“出离”的计算中,真正三维形态的“太极”似乎应在所有角度都能投影出最基本的“太极”形态,但却似乎根本无法实现!因为那样又将化为混沌! 但这转化!这涡旋!这纠缠!这轮回!无一不在诠释“太极”之根! 但“他”却已不再理会“出离”的计算……尽管“他”也明白——这副躯体如今已经摆脱了“异人”身份! 因为转化!因为“太极”之象!黑白元力已然不再是“能量迥异,甚如仇雠”! 在每一丝黑白之间,已然无需再作隔绝! 古往今来,这幅躯体当是真正解脱“异人之殇”的唯一存在! 而“他”的这次“吞噬”也正是一次无比成功的“魔莲改造”! 虽然躯体内的元力总量并未如何暴涨,但元轮之中无比磅礴的黑白双色如今全部都是后盾! 予取予求! 流元之中,冰冷的数字如同水银泻地! 意识脚下,熔浆和火沫如同世界颠倾! 但“他”却在怔怔望着…… 望着“双鱼”深处,望着这颗浑圆中那粒微尘般的中心…… 一点灰意正静静蜷在那里,无比晦暗! 在古老的《周易》里,那是“无极”之所在…… 是“从无到有”之处…… “他”已拼尽全力想要触碰那里!却像陷入到了莫名博大的域界! 冥冥渺渺,无从接近! 仿佛那里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更加不属于这方世界! 更加远离于“他”!!! 那点灰意如今竟比零公主体内那些“晶核”还要黯淡!比“他”曾经属于的“公主护卫”们还要晦弱! 仿佛连那一点灵魂烙印都难以维持!仍旧还被囚禁在“他”可恨的元轮里!仍旧不得解脱! 却仍旧是这“双鱼形态”赖以维系的根基!仍旧为“他”毫无保留奉献着全部! 悲哀在“他”心中似比整道元轮还要广袤!“他”也唯有放声呼唤!!! “他”想对她说……这双眼睛是真的不会再回腐朽……这副躯体也是真的不再想要暴弃…… “他”想告诉她……这具映像如今有了一位妻子……这具心魂如今也多了一半牵肠…… “他”最想说的当然还是思念…… 从失之恐惧到见之狂喜……再到此时哀切…… “他”真的很想念她! 很想很想!!! 但却毫无回应…… “改造可以继续,我有思路,所以这一战我们必须活下去,躯体支配上我需要足够的授权。” “出离”淡淡在说! “废物!有这元轮在手!哪里还要受人摆布?!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我自然能够活到最后!她又没灭!所以她也一样!两个废物!快快让我吞掉!!!” “暴虐”疯狂大叫! 而“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心里如今只剩下唯一一点“慰藉”…… ——哪怕再也得不到回应……至少……灰意不会再有任何失去了…… 唯一一丝庆幸此刻方才涌上双眼,滴淌在颤抖的右手掌中,滴淌在随风雪飘扬的白色发带上! 这副躯体泪落无声!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你若安好……苦厄如甘……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二 圣子尊名 - 御魔史话 - 京余 “百万”是何等概念,若非身处其外,很难真正知晓! 五辆中型魔造空艇静静坐落,“头顶”架起一方规整厚重的金属平台,离地五米以上,视野足够开阔! 年轻的魔造大师就站在金属平台上,面向南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军阵! 数以千计的军阵自这方平台脚下向南铺陈!数以百万的战廷将士就像一望无际的海洋!漫过几乎每一片冻土冰原!漫过庞大的营帐区域与一座座小型光明塔!一直漫到后方的魔晶重炮阵地! 无数面旗帜耸立如云!难以望尽!只能看到与战甲披风和所处军阵同样的八种颜色! 营帐之中,还有数以万计的后勤人员尚未撤离,围在炉火旁边,透过半掩的毡门望着这里! 悠沉的号角吹响,齐鸣的魔晶炮火划破暗空,被数十道神坛域场齐齐放行,在黑浓魔障里炸出耀眼光华! 伴着百万战廷将士如震地惊雷般的喝吼! “我武惟扬,佑吾之疆! “取彼凶残,杀伐用张! “唯是有光!” 气血泼沸,雄壮如山!于是霜风避退,雪叶怯落! 阴黑的魔障只见污秽战抖!和这几天一样,就像一团色厉内荏的余烬即将湮灭!毫无半头妖魔激应! 如是轮续,竟有十个番次! 在北方冻土,在战廷军团,这已是最高级别的军中礼遇! 却当然不是因为徐徐驶向金属高台的六辆华丽车驾,也并非是那六位圣光耀目、一身神辉的主祭大人! 在后方阵地终于布设完毕,在最终决战随时都将打响,在那个令百万战廷将士热血沸腾、却又心头沉抑的“小道消息”遍传之后,这样军礼就是此刻无有言表的心意! 不但是要献于他们尊崇敬慕的战廷总帅!不但是要献于另外那位七星至强!还有那些追随而去的神坛强者! 更是献于这位只言片语无法形容的年轻人! 这个人拥有无与伦比的魔造天分!拥有令人惊叹的越阶战力! 这个人拥有令人恻隐的满头白发!更有闻者瞠目的莫大罪孽! 但这个人却也拥有不可思议的破魔光辉!即将在今天,拥有人间界域前所未有的尊崇名号! 然后,便将跟随众位神坛强者,在最终决战之时义勇陷阵! 无论百万战廷将士心中如何视之,至少在这一刻,这位年轻人配得上这般礼遇! 缀满光明晶石的华盖之下,六张猛犸车驾上的珠帘迅速掀开,六位在人间界域威权甚重的神殿主祭大人同时离开了身下座椅,同时收起身后的神明幻影,就像六位普普通通的神殿执事一般手握权杖,缓缓走上金属阶梯,驻足在这位年轻人面前! 这六根简朴古旧的权杖已传承过许久岁月,与黄金冠冕和神明幻影同样都是神殿主祭们的象征,威能非凡!它们分别代表着“创生”、“救赎”、“指引”、“造就”、“劝谏”、“舍弃”!分别代表了六位梵天神明的身份与权柄!如今肃然举在眉心,齐齐折腰施礼! 齐齐尊声道: “神殿侍者,见过殿下!” 年轻的魔造大师点头致意,腰肢未弯,他的装束已换作一身庄素俨然的仪式袍服,肩上斜斜披着一条白金绶带,简朴勾勒的金黄绣丝处处暗藏着尊贵之意! 一应礼节早在昨夜就由哈桑.霍普梵神阁下禀告于他,并不如何繁琐,只需彰显他等同于神明亲临的尊崇身份! 毕竟在神殿数万年的历史上,在历经无数次修注的神殿教义里,“圣子”尊名便是七曜降世,比之“主祭”、“圣女”更加神圣,身为梵天侍者的神殿根本无权授出,唯有七曜神明方可指定,数万年来唯此一人! 不过他的拳头还是击上左胸,回了一个标标准准的战廷军礼,尽管昨夜里海大先生已专门找他说过,今天这场仪式按照神殿流程走完便可,无需有任何顾虑,毕竟有六位神殿主祭亲自到来,足以见得神殿的态度!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根本不想为了一个名号与这百万军阵疏离开来! 他是战廷一员!这里才是他的归属!他根本不愿意任何外物凌驾在这个身份上面! 何况在他心里,先前那道神谕与这个“圣子”尊号一样,都很异样! 然而六位主祭大人却是恍若未见,没有半分不豫之意,一身神辉撤去之后,六张面孔更显苍老,但却满带着令他无法理解的虔诚神色! 仿佛在这六位老者心底,他真的就是神明降世! 而在金属高台脚下最近之处,以哈桑.霍普与骅崇两位光明属神为首,数百位黑带神官、数千名紫带神官与神圣骑士、神殿侍者们同样组成一座庞大方阵,仰望高台的目光中尽是狂热! 令他情不自禁就想回避的狂热! 好在他的身侧还有两道目光支撑着他,虽然其中一道依旧冷肃! 按照常理,金属高台上此刻是不允许有外人在的,不过昨日六位主祭大人的言语实在恳切,态度也实在谦逊,对于海大先生的冷言冷语毫无介意,议长大人让百万战廷将士一并观礼的提议六位主祭更是满口应允,两位七星至强者实在推辞不得,只好答应做个见证。 六位神殿主祭谦卑垂首,徐徐后退数步,最老迈的四曜主祭恭恭敬敬请出一份卷轴,高声诵读。 那自然是道梵天神谕,内容和先前没有什么出入,不过对于他这位“圣子殿下”的描述便极尽溢美之辞,点滴之间尽是毫无保留的颂扬! 好不容易才等冗长的谕令读完,四曜主祭略略缓了一缓,便率领其他五位主祭退到高台边缘,肃然唤道: “请——神座!” 只见一张两米方圆的玉石被哈桑.霍普恭敬取出,竟是负在背后六对羽翼之上,骅崇梵神则在身后双手扶举,竟如两位普普通通的劳力一般,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六位主祭就在阶梯口处静静等待,然后由最为年轻的七曜主祭恭敬接手,依旧负在背上,五位主祭大人同样躬身扶举,双手高举过头! 在神殿教义中,这代表着侍者们对于神明的无上礼敬! 这张玉座只有顶底两面被打磨光滑,略有粗砺的周边只琢出七枚孔洞,被六位主祭极为虔诚地放置于金属高台中央,就在他的脚边! 仔细看去,这张玉座竟是一块极为硕大的神圣属性魂晶石!极其浓郁的神力气息几乎凝成了滴露!流淌在玉座周边,就像纯洁无瑕的赞歌在无声吟唱! 六位主祭依旧谦卑垂首,依次徐徐上前,将手中权杖插入孔洞,正数第三枚处同样也有权杖插入,代表“神威”的三曜权杖竟也被带至这里! 于是玉座气象更加恢宏!威势竟不亚于海大先生腰间的那柄“璞玉”!六位神殿主祭后退数步,只听四曜主祭恭声颂道: “至上梵天!七曜吾神!神殿所属!恭迎圣子落座!” 然后竟是匍匐在地!高台脚下,两位光明属神与数千名神职人员同样跪拜下去! 他依言踏了上去,盘膝而坐,只觉这张玉座竟像是被那七根权杖激发增幅,无比浓郁的神力涌入,似乎剥离了肉身上每一丝污垢,仿佛盘坐于一团温暖圣洁的光明之中,仿佛他自己已然成为一轮超越凡俗的太阳! 静卧肩头的那条发带竟忽然“有感”!只见一抹同样圣洁的光芒倏然闪现,直照四方!于是这轮并不灼目的日焰更显煌煌! 两位七星至强者此刻当然不会动用域场压制,光芒在这个瞬间烁过所有人的身体,同样竟也透穿了魔障外壁,只见黑浓重雾竟如潮水一般消散!简直像在瑟缩! 百万将士齐齐动容!然后齐齐震喝!激奋之意裂石穿云! 他也有动容,好在发带已然回归平静,不过他的动容也只是些许,很快也就平静下去。 他望向台下,跪拜之中并无那位怀抱锈剑之人,红袍神官身着紫红披风,依旧站在紫荆军团的罗斯角分团的一方军阵里,尽管披风下的暗红颜色有些扎眼! 他很是欣慰! 而且身处如此纯正的神力之中,他更加明显地感觉到—— 无论如何同化浸润,无论肉体还是心灵,这些神辉就像魔造学中完全不可融合的试剂! 各有源头!各有根属! 和他的光明截然有别! 然而这种“不同”毕竟太过深隐!几乎无人能有他这般体悟!他也不便再表现出来,他还有仪式需要继续! 六位神殿主祭更加虔敬!仿佛刚刚沐浴到了无比莫大的神恩!按照仪程他们本该起身,但却依旧匍匐在地,膝行上前,台下那座跪拜之阵则更加狂热,激动的赞颂声音流贯而起!数不清的神官竟已痛哭流涕! 他默默看着这一幕,默默伸出了手,看着这六位老者依次上前,依次以额头触碰他的手背,然后颤抖着身体依次退下,面上竟然刻满了荣光!好似他一声令下,就将万死莫辞! 好似偌大的西方神殿!偌大的浴火城邦!都在此刻心甘情愿地奉出一切信仰!一切权柄! 但却不知到底因为什么…… 但无论因为什么,对于最后决战而言,接受“圣子”尊名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胸间的闷浊与疑问,决定不再多想。 再过不久,他便将踏入灾厄恐怖之域,直面生死凶危! 所以在此之前,配合完成这些仪式就是他的责任! 为了最后决战,为了那份渺茫的真正胜果,为了牵挂与被牵挂、热爱与被热爱的所有人,如今的他必须做好这些!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三 信 - 御魔史话 - 京余 “苏钰哥哥: “见字如面(笑)。 “好久都没有和你写信了,最近的一封都是四年以前啦,不过你可不能怪我啊,因为先前我只是‘海瑟同学’呢(笑)。 “对了,我还没有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呢,嗯,当然我自己也要再祝一次,我只比你小十几天的嘛。 “钰哥哥,记得以前我们每一年生日都会互相写信的,虽然那时候经常就能见面,我真的好怀念每年冬天等信的那些日子,还有你手绘的那些贺卡,你写的每一封信我都好好保存着呢,包括里面的错别字在内(笑)。 “虽然现在我在神殿,你在北方,但优良传统可不能断,钰哥哥你说呢?(笑) “时间过得好快啊,上次见到你都有一年半多了,听蔷薇姐姐说北方冻土的冬天很冷很冷,又见不到阳光,雪花能有手掌那么大,星罗城邦和神殿这里连下雪都是件稀罕事情,若是我的话没准儿几天就受不了,钰哥哥你却待了这么久,小三小五两位妹妹又不在你身边,那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晚上帐子里会不会很冷?衣服和被褥够不够厚?火盆够不够旺?我听说战廷军团里的各样物资供给都算充足,不过你是一个人住,虽然有那位乾雪姐姐在,但是这些事情也不能将就啊,不然我会很担心的! “……咦,好像露馅了呢,(笑),好吧钰哥哥,我承认我有我的消息来源,毕竟我现在可是圣女殿下呀(得意)。 “不过真的只是一点点罢了,早前大概两三个星期才能从定期汇报里面看到一次你的消息,那些汇报除了礼赞神明之外就不剩多少了,又都是些流水账,‘琳大师’的名字出现一次也是很不容易呢,最近这几个月才频繁一些,当然是因为‘琳大师’过于优秀的缘故呀(笑),而且我知道从北方到神殿的空间阵法桥接序列成本很高的,罗斯角兵站里的神官阁下们也都有事要忙,我可没有专门拜托他们监视你,相比起来,那位有趣的歌萨克先生出现频率比你更高呢,当然都是些负面评价(笑)。 “歌萨克先生那柄祖传宝剑真的是锈死的吗?真的谁也拔不出来?钰哥哥你不是非常厉害的魔造师吗,怎么不帮歌萨克先生修一修呢?看来还是歌萨克先生不愿意吧,我听说你跟他关系很好,还有那位紫荆陌先生,听说你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喝酒,连我这位妹妹都没跟钰哥哥好好喝过酒呢!那次晚宴当然不算!哼哼,我可是有那么一丝丝在意的哦!钰哥哥,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要补偿我的!(气鼓鼓) “白夜烧真的很呛口啊,跟侍神仪式上用的红葡萄甜酒味道完全不一样,嘻嘻,我早就尝过啦,先前蔷薇姐姐偷偷弄来几坛,虽然教义上说不得酗酒,但我是圣女殿下嘛,不得酗酒又不是不让喝酒,主祭大人们也从来没说什么,而且我的酒量貌似也不错哦,上次喝了整整五大杯都没事呢,大概是你那边的两囊半左右吧,等钰哥哥你来了神殿,我也好能陪你这位圣子殿下,对不对?(笑) “不过我还是对那些冰花很感兴趣,在你那边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为什么蔷薇姐姐每次提到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还经常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对了,瑟伯契约我已经拜托蔷薇姐姐解除掉啦,对不起啊钰哥哥,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吐舌) “钰哥哥,你可不要嫌我啰嗦哦,我可是妹妹,有专属于妹妹的特权呢!(鬼脸)问了这么多,那我也说说我这边的事情吧。 “唔……其实也没有多少可说的,整座神殿,包括整个浴火城邦都祥和得很,一年多来连入魔事件都只有个位数,还都发生在很偏远的塔区,我甚至觉得浴火城邦的人们除了礼敬神明之外都显得有些慵懒,而神官们对我又恭敬得有点过分…… “不过我的任务还是很饱满的,七位主祭大人现在连每月一次的大礼赞都很少参加,除了聆待神谕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座位,抚慰信徒和诠释教义现在都是我在负责,每天需要去往各个不同的神庙中接受信徒们的参拜,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梵天圣光的温暖,毕竟‘圣女’本来就是这种神职的嘛。 “但我可不会完全遵照教义里的仪程去做,那些规矩太冷硬了,像是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去施舍别人,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圣女也是普通人嘛,我又不是七曜诸神,而且我有神明幻影呀,就连神性都不用花费时间祈祷积累,所以我会经常施放‘大祝福术’、‘大神恩术’、还有更耗神性的‘大驱散术’,换算成‘虔诚度’的话至少都要普通信徒十年不断的供奉呢,从这方面说,大梵天和七曜神明确实都很神奇,与我们海瑟家族的神力也确实同根同源…… “信徒们都喜欢我,就算不是因为我经常施放的神术,他们每一个人在我面前也会发自内心地露出笑脸,发自内心地对我诉说朴素却又真实的信仰,然后很幸福地接受我的认可与抚慰,我想这才是‘圣女’存在的真正意义吧,就像钰哥哥你那样,只有善良和诚意才能缩小心与心的距离…… “七位主祭大人对我也很好,尤其是你见过的那位三曜主祭,他是神殿三厅中‘神狱厅’的执杖,代掌三曜神明的‘神威’权柄,是整座神殿最有话语权的人,但是这位大人平日里完全没有威严,对我的所有事情都完全没有过责怪,真的就像一位非常慈和的长辈,自从我成为圣女之后,神殿的所有神官们和我们海瑟家族的人完全没再起过冲突,反倒是我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们经常会和神殿神官起些摩擦,虽然事情很快就会平息,但却让我觉得很是歉疚…… “还有蔷薇姐姐,她就一直觉得神殿里的一切都很虚伪,但我无法否认我所见到的事情啊,除了‘虔诚度’和确实繁重的‘供奉’之外,这里的人们确实非常平和,非常安稳,很虔诚地遵守着神殿教义,很幸福地生活着,我完全没有看到任何虚假之处……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些教义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吧,在某些条目上甚至显得有些严苛,只是最根源的那点东西与我们海瑟家族不同罢了,但对普通民众而言其实并无分别,在那样真挚的笑容面前,我这位圣女殿下又如何能够视若未见呢……钰哥哥,我知道你对神殿其实也很疏远,毕竟伊索大神官和纳兰家族曾经那样对待过你……不过他们现在一定不会了,自从梵天神谕示下之后,你的一切事迹都在这里交相传颂,先前仇视你的神官们如今都在反省忏悔,所有信徒们都在期盼你的到来呢,毕竟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是‘圣子殿下’了呀。(笑) “所以我这位圣女就没办法去北方看你啦……这里需要我嘛,三曜主祭大人也拜托我留下来……虽然遗憾得很,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等到决战胜利妖魔退却,钰哥哥你一定会来神殿看我的,对吗? “等你来了,我想和你一起参观这里的每一座古老神庙……和你一起度过日出日落,欣赏大海走遍沙滩……我想和你一起接受人们的祝祷,然后一起真诚地祝福他们……我想和你一起见证我眼中的这方界域,和你一起维护这里,或者改变这里,然后维护整座人间的安稳……亲爱的圣子殿下(笑),来自我这位圣女的小小祈求,想来你是不会拒绝的吧,不然我可是会伤心流泪的呢!(威胁) “一想到这些我就完全不困啦,蔷薇姐姐早就睡着了,嘻嘻,她还流口水呢,这么久了我还是头回看到,稍等哈,‘美好’的事情一定要留影,这可是兰欣她们教我的哦,跟‘祸水影像’一样,都是‘私房菜’呢……(吐舌) “唔,午夜钟声响了,钰哥哥,你那边也是新的一天了,听说你们已在进军魔障区域的路上,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今天的你是要绘制阵法卷轴吗?还是继续钻研魔造学呢?或者有其它事情要做?无论你做什么,我相信你都会是最优秀的!这可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得出的结论哦,可是很权威的!(点头) “呀,这张纸也快写满了,可是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怎么办……(纠结)钰哥哥,你还记得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带我去爬凤鸣山,那处山崖上的景色真的太美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但我更不会忘的是我不小心跌下山崖,你奋不顾身跳下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尽全力保护我的样子!虽然你的发带及时勾住了崖壁,我们有惊无险,但苏钰哥哥,你可知道那对一位少女来说,是怎样汹涌的冲击吗? “爱琳小姐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很痛苦……直到最近才开始好转……但我更想对你说出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对你说的一句话——如果我是你的发带,我也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你的安好! “钰哥哥……如果可以的话……我这个妹妹是不是也能陪在你的身边……陪你品尝所有的苦痛……和你创造出更多的美好呢? “毕竟在神殿教义里面……圣女便是圣子殿下在人间的伴侣啊…… “‘流逝的不过岁月,只相守一人而足’……这句诗歌真的很动人!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声! “临颖依依,纸短心长……钰哥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唯祈珍重! “——你永远的圣女妹妹。” ……………… 六头高大的科多兽早已喂饱了食料,时而欢快地打着响鼻。 这种驮兽性情很是温顺,本身具有的风系魔法资质也让它们更加适合远行,不过在现今的议会时代,也只有浴火城邦还在大规模饲养,还在秉承既往岁月里的许多传统。 六位神辉满身的神殿主祭大人逐一来到年轻的魔造大师——哦不——是圣子殿下的面前,很是恭敬地逐一道别,圣子殿下的回信自然还由最年长的四曜主祭小心收好,笑着保证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送到圣女殿下手上。 乾议长与海大先生自然也离开了战廷总部,双双前来送行,主祭大人们来此不过短短两日时光,但西方神殿与战廷军团乃至整座人间界域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毕竟“圣子殿下”本就是战廷一员,又是七大隐族之一,背后代表着许多更深层面的隐义。 尤其是在正式得知两位七星至强者的决战方案之后,六位主祭大人当然会对“圣子殿下”的安危忧心不绝,恨不能以身相代,但也没有太过决然地反对,没有成为这道方案的阻碍和两位战廷领袖的顾虑。 这当然是出于对圣子殿下和梵天神谕的足够尊重,也是年长者与久居高位者自身智慧的体现,不过那七根权杖却全部留了下来,更附有六位主祭大人自身半数以上的神力神性,包括背后的神明幻影在内! 尽管圣子殿下尚未去往神殿面见神明,无法真正发挥七根权杖的威力,但与那方神座加在一起,至少也是一道高阶神坛级别的“大神壁术”,还有足够充沛的神力神性充作续航,至少也能替圣子殿下抵御一些凶险。 主祭大人们的神色都很萎靡,但依旧慈祥地接受完所有神官下属们的跪拜,依旧用简朴而又厚重的神殿教义做完劝勉与祝福,这才落座车驾,南向离去。 两三日后,六辆华丽车驾登上了魔造货轮,驶入了冻海,一边破冰一边行驶的航程还要至少一个星期才能上岸,虽然主祭大人们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已比之前好了不少,也有兴致走上甲板沐浴阳光,享受这段难得的悠闲时间。 这六位老者时常还会发些童心,在水手们的指导下,尝试海钓和其它许多唯有海上才有的乐趣,航程自然就更慢了些。 货轮上的所有侍从和所有水手都很愿意配合,尽心尽力来减却旅途中的枯燥,毕竟谁都知道这六位老者的绝大部分人生都是在专属座椅上度过,每一位普通人都会肃然起敬! 而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六位神圣而且慈和的老者确实也在发自内心地欢喜! 仿佛某种重担终于能够卸下,某些夙望终于可以如愿得成……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四 合作!魔造之能! - 御魔史话 - 京余 决战真的越来越近了!最直观的就是魔障区域正在逐渐减缩,与人族战线的距离日见离远! 他这几日没再去往训练区域,而是缩在自己的营帐里,继续深居简出。 小家伙越发难以抵抗“水床”的舒适和“饼干”的诱惑,除了每日三餐前后与他必不可少的亲密以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胶质躯体那里度过。 这自然也是他与胶质躯体间的某种默契,毕竟她跟小家伙更加不可能随他出战,“暂时”的分别很快就会到来,小家伙交由胶质躯体照料,他也非常放心。 补充各种类型的中级阵法卷轴是他目前最优先的工作,“出离”依旧没有接手的意思,不过却将“数字世界”分了一些给“他”,在这部分奇异“资源”的辅助下,加上完整的“流元”掌控,阵法绘制便更加精准高效,更加轻易。 “双重叠加”依旧还是他笔下所有阵法的特征,唯一的区别或许便是黑白之间的分野,现在变成了舒缓丝滑的螺旋状曲线,在每一道阵纹上似动似静。 元力复归,异人得解,灰意安好,每一件都是欣慰之事,也让他更具底气,尽管薇儿妹妹的来信让他感念之余凭添了许多惆怅,回复得极为斟酌谨慎,现在也已回归到原本的“节奏”里,勤勉而且认真地做着战斗准备。 间或去传承书室里翻翻书籍,偶尔演算一下先前构建出的那几道公式,思考一番“他”的“模糊理论”和被“出离”明确质疑的“混沌思想”,虽然依旧没有取得进展,至少这份暴风雨前的平静非常值得享受。 然而“意料之外”的访客也是有的,比如现在。 他刚刚吃过早饭,胶质躯体带着所有碗筷和他拒绝不能的几件换洗衣服刚刚掀起毡帐,便见到两条颇显纤细的机械构物迅速走近,两只扁平宽大的金属“脚掌”径直停在门口。 “咔咔嚓嚓”的机械摩擦声迅速响起,只见那两根金属肢体迅速折叠,极为齐整地缩入“脚掌”,很快便把顶端那颗半球形的“吧台”降入视野,熟悉的“单向朦胧琉璃”随即开启,一具娇小的女式战傀迅速跳了下来。 “哈哈,琳大师!哦不对……现在该叫你圣子殿下!哈哈!好久不见啊!” 面甲早已裂开,露出硕大的脑壳和细细的脖子,声音依旧有些尖细,正是那位“海绵大师”。 “好久不见!海绵大师,您怎么来了?” 他连忙迎上前去行礼致意,在魔造学上除了西娅姐姐,这位阁下也是令他钦佩的人之一,虽然他认识的魔造师其实并没多少…… “咦,不是你派人传讯叫我务必过来的吗?难道你自己都忘了?”海绵大师笑道,朝营帐外面努了努嘴,宽阔的广场此时已被很多辆魔造厢车填满,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封装存放的崭新战傀,紫荆战士们正在许多位技师带领下迅速拆卸。 “不过你不说我也会来前线的!咱得对自家产品负责么!喏,整整十万件新型战傀!每支军团至少都有一万配额!还有二十万套整装备件!琳大师,我真得好好夸夸你的‘雷光炉’跟‘新版铸件工艺’!若是没有它们,我们雪狼军团军资部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觉也生产不出来啊!哈哈!” “哦,嗯……” 他的眼底倏然现出些许晶白,很快又消隐在更加显著的平静中去,海绵大师所说的“传讯”自然是现下这具映像所为,由胶质躯体负责执行,不过“出离”并未解释什么,“他”也照例没有多问,静静缩回到数十颗微小像素里。 海绵大师自是觉察不出这些“微秒”级别的变化,对什么“圣子”称号也混不在意,和以前一样凑到他的身前,很是有些洋洋自得: “琳大师,你的‘自激附魔’我可早就琢磨透啦!嘿嘿,‘固有频率’的测试魔具我也顺便替你搞定了,覆盖频段在3.4吉赫兹以下,包括‘强森’在内已有数百位雪狼将士试用过,效果极其优秀!不过你放心,自然还是‘白帽子’标记,我可不会抢你的魔造专利!还有你的‘红莲’我也成功复制出来了!虽然还是因为你传讯里的提示……哈哈!琳大师!在‘粒子’思想上你我可真是同道中人啊!当真是能秀我一脸的家伙!就连我老爸都没法让我服气!对了,你不是说有好东西要给我吗?快拿出来!让我瞅瞅你最近都忙活些啥!” “嗯,稍等。”他平静道,却在手链里取了一块晶板出来。 这张晶板还是许久以前伽罗学院图书馆的东西,里面存储的自然只有那三本初级阵法知识,不过当晶板很自然地贴上额头,流元视界中竟有无数字句潮水一般涌落,黑白元力流转之间,“他”竟似乎看到无数行字句涌入晶板之中,短短数秒便已印刻完成! ……真是非人样的存在……蜷缩中的“他”不禁又发出如此感叹,这样的复刻操作虽然原理非常简单,但却要求极其精准的元力微控!似乎每每隔上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这具冰冷机械的映像都在朝向独属的特质迈进一步甚至几步,从来不曾偏移过…… 海绵大师还未来得及发问,晶板便已递到面前,纤细的金属手指在晶板上迅速滑了几页,胶质躯体曾经的疑惑便在海绵大师嘴里嚷了出来,但却更为贴近根本: “‘窗’操作手册?‘GLL++’使用说明书?琳大师……难不成这是你自己开发出的虚体运行环境?还单独弄了一套虚体语言出来?” “嗯。”他回答道,平静得依旧如同雕塑。 “……你厉害!我可没心思搞这些玩意儿……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魔造学上不是已经有十几套成熟的语言环境了么?!已经延用了这么多年?!而且这什么‘GLL++’还特地屏蔽了底层汇编操作,这可是会大大降低虚体运行效率的啊!琳大师!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没错,就是它们。” “我说同行……我是真没兴趣看这些!也没时间啊!”海绵大师明显很是无语,手指不自觉地挠起了下巴,发出“嗞嗞”的金属摩擦声,不客气道: “咱有啥说啥!我这趟来主要是想跟你讨论一下新型战傀的事!通用型号毕竟符合不了所有战士的身材,胖瘦倒还好说,调整内衬气囊就好,不过四肢长短就不好办!我现在只能通过增加关节束环数量才能适配大多数人,所有备件尽量也是往小了做,但束环之间的连接又是麻烦!毕竟只是螺栓卯榫跟磁环结构么!还牵扯到内径大小的问题,而且增加的束环结构不可能做到太宽,光明属性阵法也难以刻制!密闭性更难保证!同行!你应该最明白了,对吧?” “嗯,确实。”他点点头,表示认同。 “来找你前我已经拜见过总帅大人了!也是接着军令来的!其余所有魔造宗师都在全力备战!所以总帅大人明确指定你我合作!这倒也合我的心意!跟那些老古板们我也配合不来!虽然总帅大人说不用强求,只要尽力就好,但决战在即!上百万兄弟姐妹将要浴血奋战!咱也不能拉垮啊!不能给咱魔造学丢人!你说对不对?!” “嗯。” “我现在有两种办法!”海绵大师道: “第一种最难实现!但却是最有可能一劳永逸的!灵感就来自‘魔敌’强森!他的防御术法我研究过无数次,除了元力分布是在模拟晶体键合结构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防御能力是源于‘多孔结构’!你跟他战斗过,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在‘数论’上‘多孔结构’的坚韧也早已得到证明!就算没有任何阵法阵纹存在,只要将光明属性元力人为加诸到‘多孔结构’中去,形成大的闭环,光明元力就必定能够流动起来!密闭性和抗魔效果要比现在提升很多倍!你的‘魔造冶炼学’比我强!你觉得怎么样?有希望实现不?要不咱们试试?我把‘雷光炉’都带来了,就在外头!” 他静静望着海绵大师,似乎正在认真聆听,却没有丝毫表示。 “……你这家伙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可没见你这样啊……”海绵大师没法,只好继续说道: “如果‘多孔结构’实现不了,那就只有靠阵法了……这事儿还得你来!我听博恩涅老爷子说你的阵法水平极高!还有什么天赋极境加成,反正‘罗睺十字狙’上的微刻阵法我是很难做到!正好我也能见识见识……嘿!我怎么觉得你哪一门魔造专业都比我学得到位呢……” “嗯,确实。”他继续表示同意,完全没有客套,却又指向海绵大师手里的晶板: “一个小时,你能不能看完?” “你……” “密闭性我有思路。” “……半个小时足够了!” 女式战傀就在原地翻看起来,带有婴儿肥的脸上明显胀红,显然方才被噎得不轻,但也迅速消散下去,毕竟也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魔造大师,“专注”是最基本的特质。 而他已走到工作台前坐下,铺开了一张空白卷轴,提起了阵纹笔。 胶质躯体一直都在毡门旁边站着,此时正要离开,却听他道: “整理好了就过来吧。” “不会打扰你们吗……”胶质躯体有些迟疑。 “不会。” “我还是……” “裂谷战役时你的配合我还没有回付,等价交换罢了,你若不愿,我不勉强。” “嗯,我知道了。” 胶质躯体的回答同样平淡,然后放下毡门向炊事营走去,不过冰雪上流动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早已模糊的“面孔”之处,似乎也飞起了一抹潮红。 ……………… “我说同行……我看来看去,你这套玩意儿真没多少特别之处啊!” “嗯。”阵纹笔依旧在吸墨纸面飞动,顺滑地像在跳舞。 “你看哈!你的‘窗’连最基本的中枢部分都给分成了‘内核’和‘用户’两种模式!每种模式都对应着许多个‘进程’子阵,‘进程’底下还有‘线程’!我明白这两种模式一个向下兼容负责调配运算资源,一个向上兼容对应各类服务和界面,‘动态内存分配’跟‘基准总线架构’也很有想法,可以匹配现今绝大部分运算实体,但‘用户模式’完全访问不了‘内核模式’!你这么搞岂不是把‘底层汇编’跟‘指令编码’彻底分离开了?!若是编码出了错该怎么调试?你就再是增加总线宽度也解决不了这个隐患啊!” “嗯。”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完全落在卷轴上面。 “你把‘动态缓存’、‘静态存储’、‘输入输出通讯’、‘图形显示’、还有其它所有基础子阵资源都以‘设备驱动’的形式进行操控,都用你的‘GLL++’语言编写,为此还得专门设置一张‘注册表’提供位置映射,才能维持完整的后向兼容性,但这不是人为增加了许多指令交互,运算效率先天就会低于其它虚体环境吗?!” “嗯。” “还有这套‘GLL++’语言!我承认这套语言非常严谨,像‘递推’、‘递归’等等优化算法都秀得很!完全可以用到其它虚体语言上去!‘编译’、‘链接’、‘执行’的步序也没毛病!甚至比已有的大部分虚体语言都要方便!但却只能运行在‘窗’环境上!我看你还专门弄了个‘指令对象库’!上千种子指令控件!这不得有几十万条语句?!你最近是太闲了吧?!这些东西现用现写不就行了?对你我来说又不麻烦!” “嗯,确实不麻烦。”阵纹笔依旧还在飞舞,完全没有受到打扰,不过他又补了一句: “对你我来说。” “嗯?什么意思?”海绵大师自然不是普通人,只思索了片刻就皱眉问道: “难不成这套东西不是给我们用的?……哈!我明白了!你也觉得现在这些魔造师们水平太次对吧?我手底下那帮人连最基本的指令都编得乱七八糟!完全不懂什么叫做优化!不过你费这么大劲有必要么?“魔具指令学”也得讲究天分啊!你又不是他们的保姆!何必呢……” 这次他却没有回应,卷轴上的阵纹似乎绘制到了关键地方,而海绵大师自然以为他是默认,表情越发不以为然: “我说同行!看也已经看完了,你的思路现在可以说了吧!……咦?这是什么阵法?” 女式战傀大步走到工作台前,和角落里的胶质躯体一样打量起这张卷轴,外围的所有阵纹看来已经完成,笔尖正在中枢部分飞速游弋,轮廓却是一道无比标准的浑圆形体,阵纹笔正在浑圆之内无比专注地补充着细节,但却像在绘制一副极其精细的魔具样板或是工程图案。 虽然在魔法阵学上,阵纹本身并不要求平直或是弯折,但这样古怪的阵法形态却是罕见! 海绵大师又看了几眼,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神色更加不耐——这位魔造大师原本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刚要开口,却见阵纹笔终于停了下来,笔尖依旧点在某道阵纹上面,所有阵纹霎时间生动鲜活,似乎竟已充能完成! 但是这张卷轴随即就被搁在一边,似乎已经完成了某种“使命”,只听他平静问道: “海绵大师,新型战傀的核心指令集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虽然是在礼貌地询问,语气却跟“礼貌”完全沾不上边,要知道在魔造领域里,“核心指令集”的重要程度丝毫不逊于魔具本身的结构图样!新型战傀这样的高阶魔具更加如此!就算已经上报魔造师公会,也绝对属于“绝密”级别!没有魔造师愿意把自己的产权成就随意展示! 胶质躯体当然明白这些,不禁有些担忧!然而海绵大师却已点开手臂上的晶幕,随着金属支杆落在工作台上。 “这是最终版本,一共两万多行,要不我复制给你得了,回头有时间你慢慢看,咱们可还有正事要做呢!” “嗯,给我五分钟。” “好吧……” 晶白色的微光透彻双眸,在雪白发色衬映下依旧不甚明显,三百秒的时间一晃而过,他的声音准时响起,不差分毫。 “海绵大师,前馈式的‘神经网络’结构除了输出输出,隐含部分其实只需要一层就够了吧?在数论上足够模拟所有非线性系统了。” “哈!说的没错!”海绵大师登时来了兴致,大声道: “还得是你这位同行!我就知道我这算法你最明白!我那帮属下到现在都没一个能看懂的!根本没法交流!‘单隐含层’的有效性我可是计算了很长时间才证明出来的!琳大师你用了多久?总不会是刚刚这几分钟吧!那可真是秀上天了!……不扯这些废话,我一开始确实用的三层神经网络,不过新型战傀输入输出节点实在太多,训练效率极其低下,输出结果也经常容易落到错误极值上去,虽然我用前馈回路优化了不少,但仍旧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是现在的十层结构!虽然运算量增长了好几个数量级,又被迫增加了很多运算单元,但综合性能目前却是最优!我可是反复实验了很久才定型的!” “嗯,性能证明一切,神经网络算法确实强大。” “嘿嘿,哪里哪里!琳大师你可真会说话!哈哈……” 海绵大师矜持地挠起了下巴,显得极是得意,胶质躯体虽然看不到核心指令,但基本的意思还是听得懂的,尽管她完全不认同“琳大师会说话”这件事情…… 只听那道平静的声音继续道: “海绵大师,可以把这道样本训练到你的战傀里吗?” 他把那张卷轴翻了过来,一连串“0”“1”数字流水一般写下,如印刻般标准的字体很快就密密麻麻,尽管中间有很多重复部分已用省略号和数目代替,仍旧写满了整整一个背面,却又分为两段字串,胶质躯体猜测那应该分别对应着“输入”和“输出”数据,不过粗略一加,每一段赫然都在十万以上! 但在海绵大师眼里自然不同,只是看了一会儿便道: “同行,这是半秒一次的‘点头’动作吧?还是连续三次?” “嗯。” “这组动作有什么意义吗?战斗中怕是用不到吧?” “嗯,所以才是这道样本,我想做个实验,毕竟之前没有实物。” “……我说琳大师!训练样本最少也要一个多小时!咱们可是有军令在身!外面还有整整十万件新型战傀!留给咱们的时间非常紧张!密闭性的问题到底啥时候开搞?” “现在。” “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个吧?!”海绵大师拎起卷轴问道! “嗯,就是这道阵法。” ……………… 时间起码贵于晶币!在“魔造”这门独特的修炼体系里更是可以比拟生命!对每一位真正的魔造师来说都是如此! 雪狼军团军资部的技师们已来过七八回,但海绵大师却也只能待在这里,所有需要增加关节的工作只能暂时搁置,在将全部运算资源完全用于样本训练之后,女式战傀便暂时失去了绝大部分行动能力。 在海绵大师强自按捺的焦躁目光里,就连胶质躯体都没来由得有些心虚,而这间营帐的主人则在继续进行着阵法绘制工作,和之前那道一模一样。 雕塑般的面孔上全无波动,但运笔的速度却在明显加快,在工作台上泼洒出道道残影! 几分钟后,每张卷轴的绘制速度便已缩短到了十秒钟以下!又过不久,竟连左手也执起了笔,同时绘制起两张卷轴! 工作台上很快就摞起厚厚一沓,但每一张都标准如一,看上去毫无错漏!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人族,而是一台人体形态的“魔造复印机”! 胶质躯体早已飘至近前,将他扔在地上的大堆阵法材料和空白卷轴纳入体内,随着他的节奏迅速更换,配合极其默契! 这样奇怪的举动也消耗了海绵大师很大部分注意,除了回应下属之外也没有出言打扰,不过初始的惊讶和赞叹很快便又转回焦躁,毕竟海绵大师根本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滴”的一声响起,样本训练终于宣告完成,工作台上的残影也停了下来。 不待海绵大师开口,最新绘就的一张便已递到面前,修长的一根手指随意按在阵纹上,整道阵法随即便已鲜活生动! “海绵大师,可以把样本输出分一路出来送到这个位置上吗?我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雷系冲激信号。” “这里应该是‘响应子阵’吧?频选部分怎么这么奇怪?看着怎么像是基础元力?!你这阵法充能了没?怎么也不血炼?那么有把握?!我说同行!你这阵法到底什么用处啊?跟密闭性到底有啥关系?” 一连串疑问魔晶炮般爆了出来,海绵大师早已憋了很久! “可以吗?” “……靠!当然可以!” 数十行指令迅速输入,可怜的晶幕被金属手指敲打得“啪啪”作响! 胶质躯体静静立在一边,很是同情。 新型战傀看来也已基本脱离了实体搭设,又或是魔具实体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些,“信号分立”这种修改虽然简单,但绝大多数魔具都需要增加实体阵纹或是实体元力通路才能实现,无法像新型战傀这般纯以虚体语言操作!这种理念便在魔造宗师领域也很是先进!以胶质躯体的见识自然看得明白,心里油然钦佩! “好了!” “试试?” “嗯!!!” 重重的鼻音显然很见火气!三次点头过后,只见一道黑白分明的浑圆外罩蓦然出现!以那张卷轴为中心,刚好套在女式战傀身外! 淡淡的黑白颜色看上去非常低调!完全不会遮挡视线,仿佛随时都可能散到虚空之中!但给人感觉却非常凝实!一道优雅的曲线贯穿于球体全身,纤细的线条似乎处于静止,又似正在缓缓流动! “这是防御阵法?我怎么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元力频率!”海绵大师伸出手去,只见金属肢体穿行无阻,然而球体外罩却像虚影一般毫无异样,触到那条曲线才起了一些波动,却也很快恢复正常,因为那条曲线竟迅速变了位置,就像一条极为纤细的流鱼! 他的手也触在外罩上,似乎在感受些什么,随即平静点了点头,但一旁的胶质躯体却已心头大震! 因为她曾亲身经受过黑白颜色的侵袭!曾经默默打探过关于他的很多“情报”,成为追随者后也已无数次暗自体会过这在整座人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元力!并在“等价交换”的过程中知晓了更多信息! 她一直在为日后的某件事情默默作着“准备”! 在随他走出空间葬场之后,她就更是明白这种元力的可怕!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样强大的“黑白研磨”竟然还能改造成为如此纤薄又如此稳定的防御外罩!竟然是由阵法实现! 单就“魔法阵学”来说,就算黑白元力是他独有,要转化成阵并且成功施放出元力构物,无论何种简单的术法武技其实都是非常精细之事! 都需要构建中枢框架、拟合元力频段、选择合适符文、确定有效回路等等等等!这三千年来,无论哪一种新增阵法都要历经无数轮次的反复实验反复修改才能真正转化为模板!又哪里像他这般轻描淡写,仿佛吃饭喝水这般简单! 就连千年前的那位波尔宗师,在魔法阵学上也从未听闻过如此异举!能够臻至如此高度的,或许唯有曾经的法神大人! 难以压制的疑问她理所当然就问了出来,在海绵大师开口之前! “这很简单,‘以形拟形’而已。”他平静答道: “只需要将元力构物的基本特征精确绘制出来,按照比例严格拟化,在不考虑元力转化效率与布局优化的情况下,理论上说任何一种元力构物都可以用阵法实现,况且‘黑白研磨’是我的‘专属术法’,施法者的观察比任何人都要深入,它的基本形态非常规则,这也大大降低了拟化难度,你的‘梯度’、‘散度’、‘旋度’术法同样可以,有空的时候你也可以试试,我可以提供指导。” 沉重的无力感让胶质躯体完全忘记了回应,一时间茫然若失…… “黑白研磨?专属术法?我说同行,密闭性可是新型战傀的根本!说实话光明属性元力也只能尽量减少魔气侵入罢了!你这罩子确定管用?!” “确定,我试过了,她和许多战士也见到过。” “……你就不能多说俩字儿?!魔气这么多年都摸不清楚本质,你凭什么说你可以?!” “好的。”他平静道: “因为我曾经完全入魔,我的黑色元力原本就是魔气,虽然现在发生了我尚未研究透彻的某种变化,但根源本质还在,能量密度还要远远大于同等体量的魔气;而白色元力的性质则与黑色截然相反,之前还需要灵魂之力从中隔绝,如今我已完成了一次魔莲改造,进化成为更加均衡稳定的状态,所以只要外界魔气不至太过浓烈,这种状态就一定能够阻挡,你可以理解为‘浓度’上的控制,和‘魔造生物学’里细胞壁内外‘钠’、‘钾’符文元素的流动类似。” 海绵大师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摇头道: “……同行,你的事情我也多少听过一些,早就知道你这家伙非比寻常!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真他妈的秀啊!对了,你这‘圣子’称号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 “哦……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不过就算你这罩子有用,外面可有整整十万战傀啊!” “5秒一张,一小时720张,一天的产量是17280,加上进食和排泄等等至少需要六天,时间确实紧迫。” “……需要调整的大概只有五万左右,不用那么拼命,但当然是越多越好……等等!元力充能呢?!” “相信我,元力现在不是问题。” “……若是别人这么说,大耳刮子我早就抽上去了……不过你嘛……嘿!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相信你就是!……绘制阵法我也帮不上忙……我还得忙活外头的事,你这‘点头样本’我还得加到战傀里去……整整十万件啊!这可是个大工程……” “海绵大师,我建议你试试‘窗’里面的网络互联功能,不过你需要把核心指令集用‘GLL++’重新编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当然不难!”海绵大师昂头道,旋即皱眉又问: “那岂不是每件战傀都得安装你的‘窗’环境?!工作量岂不是要翻倍?!” “不会。”他已继续绘制起了阵法,淡淡回道: “新型战傀的中枢实体我已拆看过了,‘窗’环境可以兼容,整体运行效率其实不会降低多少,我在设计时特地增加了‘自我复制’功能,安装非常简单,你只需要把你身上这件跟所有战傀用指令传输线全部串联起来,开放所有战傀的管理权限就好,‘窗’的‘广播通讯协议’和‘令牌环算法’便可同时复制到所有战傀,所有的神经网络指令和‘点头样本’也能如此。” “……那我原本的‘DSP’指令跟‘JAVA’环境呢?” “自然是覆盖掉。” “……” “当然你也可以不这样做,毕竟你还有数百位魔造师和技师资源,不过考虑到原有虚体环境的局限性,你的工作效率将会非常低下。” “琳大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的语气非常可恶!” “抱歉,目前还没有。” “现在有了!!!” 海绵大师狠狠拍了下桌子,掀门离去! 胶质躯体自然已在密切配合阵法绘制工作,闻言不禁也狠狠点头!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五 反扑!极恶之相!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两位魔造大师的“合作”已来到了第四天,整体看来还算不错,或许也是因为没有时间继续“交流”的缘故。 早在第一天上午,在两个小时的指令编写与安装覆盖之后,海绵大师便带着最先改造好的一具战傀赶往战廷总部,第一时间汇报这次大规模优化方案。 那张卷轴简单裁剪了边缘,被置于战傀后心,海绵大师特地使用后心护甲的备件加以保护,因为备件弧度皆是标准如一,外侧边缘也留有卯榫与螺纹接口,可以紧密扣合在原本的甲叶上。 ——这原本是为备件存运所增加的设计,虽然使得战傀整体看起来不太协调,但确实也是权宜之举!毕竟战傀内衬九成以上都是雷系元力传导单元,内部根本没有足够大小的置放空间,海绵大师原本还考虑过把阵法模板简单转化成为魔具构件,装持或者佩戴——在“魔具工程学”上这才是最为可靠的应用形式!不过思考了十秒不到就放弃了,因为现在更加没有开炉冶造的余地! 那位同行自是早已想清楚了这些,所以从最初之时便已经开始疯狂绘制!应该也已笃定了“使用卷轴”便是海绵大师的最终选择!所以完全没有商讨的必要…… 不得不说,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和毫不迟疑的风格都很实干!海绵大师心里其实非常钦佩! 黑白外罩演示过后,总帅大人和海大先生自然也有惊异,但海绵大师却清楚觉得这份惊异并非“能够抵挡魔气”这件事情,也并非是长达十数小时的“维持时间”和宛若无限的“阵法充能”,而是源于元力构物本身!不过在细微表情上面却是各有分别…… 两位领袖更深层次的心理活动自然无从猜测,“优化方案”则一致通过,还强行从总部里寥寥几位魔造宗师手下抽调了半数以上魔造学徒前来支援,依旧还是“尽力就好”! 这句话当然是总帅大人真心而发,但海绵大师当然不会遵从! 整座前线能够搜集到的指令传输线总共只有两千来根!仅仅“窗”的复制工作就得耗费将近四十个小时!还有阵法甲片的增置、关节束环的调整、战傀初期试用阶段的参数精调、“雷系聚元阵列”和“雷系快速充能桩”的建设……所有的魔造师和技师们都在拼命加班!几天以来海绵大师真正的休息时间总共只有两三个钟头!纯靠咖啡原液才挺到现在! 而海绵大师非常清楚——真正的不眠不休是在紫荆军团那间营帐! 每次前去“领料”,那位同行几乎都在工作!每日真的仅有几十分钟用于解决生理需求!直到现在却仍旧质效如初! 非但是魔造学,就连最拿手的“熬夜”都已“决出了高下”…… 这也只是海绵大师的“小小”气馁罢了,毕竟任何“领域”都有“专攻”……在更加猛烈的“风暴”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日均阵法产量高达一万六千余张!成功率竟是不可思议的百分之百!虽然并非“双重叠加”,仅仅只是这两项数据就像飓风一样席卷了整座前线! 每一位懂点魔造学的人都无比惊骇!也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翻涌!最终也只能使用最为朴素含义也最为丰富的基础句式…… ——“卧槽”!!! 雪白营帐之中,“他”静静缩在微小像素里面,静静感受着海量元力源源流出,又有无穷无尽的黑白从脑后涌入,元力流转之间,躯体各处都是活力蓬勃!似乎只要摄入足够的营养,便像魔造学中最著名的悖论——“永动机”一般,能够永久工作下去…… 十几万套中级阵法材料由战廷总部直接拨发,早已搬入营帐,几乎挡死了毡门!工作台上又已被成品卷轴填满!脚边则是一具凯大人送来的“魔造冷藏箱”,里面存放的上千支营养液已喝掉大半,口感还是曾经的味道,在缩减到“分钟”计数的一日三餐之余,这些营养液“贡献卓著”! 如此极端的工作强度下,胶质躯体的优秀便更为鲜明!如今宗师级别的灵体强度足以适应这种节奏,肉体必需的食物摄入同样可以缩减到分钟级别,不仅如此,贪吃贪睡的小家伙她也能够分心照看,幻化“水床”和供应“饼干”她都轻车熟路! 而在难以量化的“精神”或者“精力”方面,这具躯体的映像们似乎很早就已脱离了“入睡”或是“休眠”之事,却又并非轮流掌控躯体的缘故,“他”也是这几日才意识到的,早在“白帽子”标记成名之前似乎便已如此…… 颅脑正在持续散发着高热,像又回到了空间葬场!整座“数字世界”正在全力运转!不过却非全部都在阵法绘制上面,“他”早就看到一部分资源分化出来,在流元的某个角落里运算着什么,和之前一样对“他”并不避讳。 “他”的“分工”建议一早便被“出离”拒绝,单张超过三十秒钟的绘制速度确实“不堪大用”,于是“他”的全部精力便都落在那处“运算”上去。 初始之时,“出离”应该是想设计一款可以自动绘制阵法的魔具,这种思路眼下自是理所当然,但却极难实现! 魔造之学诞生三千余年,像“魔造复印机”、“魔造扫描仪”这类魔具在人间早已是寻常之物,就连自动血炼自动检验阵法的高端魔具,早在初级魔造师晋级考核之时“他”就见识过,但阵法绘制却很独特! 因为每一道阵纹落笔之时都伴随着元力输入,其次才关注元力传导状态!看似普通,却是最基本的“意识”参与其中的结果! 但如何能让无知无识的魔具在绘制阵纹的同时也能相对均匀地输出元力,如何能够准确模拟出对于修者而言只是寻常的举动,魔造领域三千年来一直没有突破! 在“他”看来,这种看似简单的操作实则已经脱离了“控制”范畴,至少也已上升到了“智能化”的层级!需要“魔法阵学”与“魔造术”的深层融合!这也是魔造领域的一个高端研究方向! “出离”的思路同样如此!海绵大师的“神经网络”算法看来给了“出离”很多启发,这具映像似乎是想通过构建“神经网络”的方法,来创造一具低端但又具备基本智能的自己!就和海绵大师拜访之前,“出离”把一部分“数字世界”资源分给“他”使用一样!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那处“运算”却越发古怪起来!似乎是在模拟自身的实验里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神经网络”的输入从最基础最明确的简单样本集合开始,竟然囊括起了越发概括越发精炼的“语言”、“句式”分类……输出也从非常具体的结果上升到了很多“概念”性的抽象描述!而“传递函数”的构建就更加变幻不定!到了后面,“他”甚至看到“阈值”和“权重”参数不再只是确定的某个数值,而是加乘了从“0”到“1”区间里的某个概率!似乎通过判断输入输出样本的发生概率可以增添一些人为“决策”,从而更加贴近人族独有的“智能”! 这与“模糊理论”中的“隶属度函数”很是相似,“他”已研究过许久,感觉“出离”的思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运算量越发变得庞大!样本训练越发不易收敛!使得那处“运算”越发像是一片“混沌”……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些别的东西,在那本神秘的“实验日志”偶尔出现偶尔翻动的时候。 比如“魔敌”强森的“多孔结构”,“他”就看到一张基本完成的魔具设计图样,“出离”似乎是想通过精密控制一个或是多个微小“探头”或者“喷孔”,利用“逐层打印”的思想,在任意位置上将某种液态物质或者液态元力构物激化成为固态,从而实现任何形式的细密结构! 不过那张日志上也明确写下了许多难点,例如材料的选择,还有固化方法的确定等等…… “他”静静看着这些东西,丝毫不觉疲惫,却突然听到一长串短促急骤的号角声!低沉的音色竟显得异常尖厉! “出离”第一时间搁下了笔,将躯体掌控之权交还给“他”——那是战廷军团最为紧急的集合号令! 雪白帽子迅速跃上头顶!胶质躯体迅速替他取来外袍,化作轻若无物的胶质披风!他迅速冲出营帐,随着无数双脚步迅速汇合!海绵大师自然也已停止工作集结属下,汇入紫荆军阵!两位魔造大师则与紫荆军团统领们同样,各自立在军阵的最前端,面向北方! 数公里外,只见那片黑浓正在剧烈翻滚!魔障的前端竟兀然鼓胀起来!仿佛某种庞然巨物将要挤出! 二十余位神坛强者早已降至魔障顶部,二十多道神坛域场聚合成的外壁此刻正在激烈震荡!不时就有汹涌的能量激射而出,与随之喷发的黑流继续死斗! 跟随神坛强者们的上百位大神官面色早已萎靡,仍有一道又一道“大驱散术”泼洒下去,但却明显力有未逮! 再往高处看去,花蓇般的那座雄城也已降至千米之下,威压魔障之顶!数以千计的尖塔之林此刻神光湛湛!神性光辉竟取代了光明元力,越发浓烈如浆,就像刺透极夜的一轮太阳! 突然间,神坛强者们护着神官暴退开来!只见魔障上面骤然现出无数条狰狞裂口,偌大一片前端区域瞬间碎开!一团深黑之色的混沌巨物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眼中!二十余道神坛域场此刻竟像薄纸般脆弱! 数十条扭曲至极的巨型“臂膀”披挂在外,竟是毫不犹豫!铺天盖地一般朝着百万军阵森然抓来! 仿佛噩梦中的可怕存在抓向盘中餐点! 似轻实厉的诡谲裂音此时才至耳边!“臂膀”所经之处竟也泛出道道裂痕!几乎要与更远处的空间葬场连成一片! 无数面旌旗奋然飞卷,百万战廷军团昂首默视,并无一人露出怯意! 因为军阵前方,已见那袭长衫矗立虚空!更有一座巨大的胶质“水滴”从容在前!从容接下一切危厄! 就在此刻,整片空间竟似骤然凝固住了! 肉眼可及之处,所有战廷将士只能看见一道无比夺目的炎柱神浆!自那雄城之巅狠狠砸下! 深黑中蓦然腾起不知多少声刺耳无比的嘶嚎!随即又被神浆炎柱漠然按灭!轰鸣过后,只见那团混沌巨物竟被狠狠砸到空间葬场外围!只见大半碎裂缺口! 无数道更加黑浓的魔气汩汩泄出,仿如污血流淌! “死战!!!” 百万将士齐声呼喝!士气沸腾! 他紧握双拳,心中无比激奋!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海大先生出战!七星至强与魔造雄城合力之威,就连如此恐怖的存在都难缨其锋! 数十位神坛强者倏然回归本位,很快就修补好了魔障,继续压制魔气!雄城与“水滴”则迎上前去,将那巨物钳挡在外! 一十六位军团长们紧紧跟在“水滴”之后,后方还有“仙水”阿姨与几位梵神严阵以待,随时等候战令! 长衫猎动,似有无限杀意激扬而起!只听总帅大人冷然道: “休谟!你总算出来了!” “嗤”的一声低笑自混沌深处传出,似男似女,而后又无声息! 却有另外一道怒吼响起,所有战廷将士却似听到了无法言喻的贪婪!简直就像生灵体内至为原始的某种欲望化作了言语!直扎所有肠胃! “乾如一!我螣蛇今日就要吞了你!!!” 只是听到声音,不知多少位大师修者就觉肚中无比饥饿!口水不由自主地流淌出来!仿佛周边一切活物此刻都是人间美味!哪怕战友同袍! 草木贪求肥水!兽禽贪求饱食!“贪婪”!是一切生命的本能之一!这头可怕的魔天大妖仿佛就是“贪婪”的本征!一言一行尽是“贪婪”之象! “你急什么呀……”有个女声轻轻嗔道,竟似一位牵魂摄魄的女子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她的样子不算清丽,也不算娇艳,却像心底深处念念不忘的那位初恋之人!有着无比动人的容色!那份求之不得的美好此刻竟像是在投怀送抱!不知勾起多少心醉神往!意马心猿! “多日未见,总要先说说话的嘛,如一先生,水媚想你可想得紧呢……” 十数声大笑遽然暴发,有的满带杀戮!有的满含怨恨!有的就像灾祸降临!有的又像厄运及身…… 仿佛世上一切极恶之物堆叠在了一起!仿佛听到了天底下至为好笑之事! “暴怒之休谟”! “色欲之水媚”! “贪婪之螣蛇”! “厄运之潘朵拉”! “怨恨之蜚”! “杀戮之冥泉”! “灾祸之阿瑞斯”! “叹息之蔷”! “奴役之所罗门”! “懒惰之亚斯塔禄”! “缠绕之莫柏”! “剧毒之瘴”! 百万军阵当中,也唯有他能一一分辨出这些声音!与曾经那些深暗记忆!与那些恐怖无比的名号一一对仗! 刺得他浑身颤抖!!! 胶质“水滴”倏然扩散,瞬间囊括住百万军阵!也如和风细雨一般,瞬间唤醒了所有神智! 冷汗霎时透彻衣衫!而百万将士的胸膛更加火热! 这是古往今来“灵环祭献”的巅峰威能!是三千年来人间界域的绝强战力!“水滴”所至之地便是这位七星至强神坛的域场! 万魔莫侵! 在无数双崇敬目光中,这位人族领袖缓缓上前,与雄城一起缓缓逼近! 混沌巨物早已复原如初!数十条妖魔臂膀狠狠轰来!竟根本击不穿虚影似的“水滴”! 总帅大人背负双手,仿佛就要这样叩门而入! 长衫身影在巨物面前微小的像只蚂蚁!但却醒目得如同巍峨山岳!哪怕这些凶恶残虐的古老存在一时间都难以奈何!只见混沌巨物在空间葬场中扭曲“阴吼”! “界核碎片?就凭这一小块,只怕不够取我性命!” 总帅大人淡淡问道:“黯凰何在?” 先前的女声瞬间“哀怨”下去,低回婉转! “真是贪心的男人啊……有人家陪你还不够吗……” “确实不够!” “可是……黯凰姐姐早已被休谟大人干掉,被我们分吃了呀!” “哦?” “……好心好意为人间除掉了叛徒,如一先生就没什么奖励吗?要不咱俩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说话儿好不好?嘻嘻!像你这般精壮的男人,人家就算吃不消,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呢……” “水媚,你可以试试!”总帅大人平静说道: “洞口将闭,我一直都在等你们出来!纷争!淫乱!堕落!诅咒!都已授首!决战之前再斩多些也是好的!” 混沌巨物声音变换,懒懒讥道: “那些家伙不过只是喽啰而已……” 声音再度变换,贪欲阴戾! “只要吞掉了你,这片牲畜之地就将归于我等!” 一道道声音接续响起,狂呼怪叫纷杂起伏!那声“嗤”笑似乎再度出现,却似是这一切恶意的集合! 混沌巨物倏然腾空,十数道奇诡肢躯探出身形!旋即暴涨开来!向这两位七星至强欺身杀去! 如有形质的诡谲域场道道显形!虚空之中一时只见毒潭遍布!怪蛇狰狞!只见无数生灵被凄惨奴役!无数条亡魂仍厄运深缠!只见一条滔滔冥河扑卷而来,血红之花开遍彼岸! 阴啸呼吼声中,尽显极恶本相! 浓黑之内,只听那道似男似女之声冰冷开口: “挡路者死!无论是谁!” 混沌巨物顿时安静!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六 惊变! - 御魔史话 - 京余 “水滴”骤然凝缩,通体涣出濛濛之光,似乎已与万千繁星连为一体!直如一颗星辰落下九天!化作玄奇的琥玉! 悍然迎上! 这当然是唤灵乾家代代传承的“星祈”之术!此刻与“灵环祭献”相融,威能更甚! 神坛级别的域场可分为“物化”和“识化”两条道路,“物化”便是凝聚实体,“识化”则为投射万相,三千年来,这颗“水滴”毫无争议!正是“物化”修炼的巅峰! 而那铺天盖地的凶恶形景当然就是十数道魔天大妖的“魔域”之状!从蛮荒时代至今,这些极恶魔念生发出的古老存在便是依靠这等魔域肆虐人间!任何一道都是生灵内心恐惧之物的极致显化!可怕无比! 此刻竟然叠堆杂糅!仿佛一团偌大的腐肉爆出污秽浓浆!普通人族哪怕看上一眼都会魔念焚身! “后撤三千步!固守本阵!” 威严之音响在百万将士耳边,百万军阵迅如浪涌! 面对十数头魔天大妖,强如战廷总帅也必然需要全力以赴!无法兼顾其他!况且面前还有至为坚固的大魔天界域核心!哪怕只是一块碎片! 三千年前,轰碎空间壁障的正是这等存在!此刻再度现身! 空旷的战场几乎已被魔域填满!虚空之中尽见诡谲横行!星光一时间几乎竟被完全遮蔽!若隐若现的“水滴”上到处都在扭曲震荡!到处都是创口缺痕! 简直就像在被分食! 可在“水滴”中心,那袭长衫丝毫未动! 战廷将士们都知道,此刻这座“水滴”正是总帅大人的本命灵体! 军团长们与众位神坛强者更加清楚,魔天大妖们争相撕咬的正是物化到极致的七星唤灵域场!是极致存在的“灵环”!是总帅大人自身! 对魔天大妖来说,这是无法拒绝的珍馐! 只要吞噬下去!只要能够污秽消化!任何一点都能增补魔天大妖的“魔髓”!增补它们的本源!进而助涨从力量到智识的一切!成就更加极致的“恶”! 在至阴至暗的大魔天,自诞生之日开始,它们身为种种极致恶念的本征,从来都是如此饥渴!哪怕同类也不过都是食物养料!正如那头久远年代里就叛出人间,成就“黑流”名号的“黯凰”! 所以才会无休无止地进犯! 古往今来,这些极恶存在不知撕碎过多少神坛域场!吞食过多少能量核心!攉取过多少人间精华!甚至就连“魔域”本身都是这般习来! 数不清的冶艳女子抛却了春色,蚁群般在大口啃咬!原本曼妙的身姿扭曲攀附!如狼似虎!姣美的面孔上獠齿狰张! 滔滔浩浩的一条灰暗大河死死勒上!数不清的尸骨从死寂的河水中探出手爪,在痛苦嘶嚎声里拼命抠挖! 牛首人身的巨大魔躯埋首大嚼!刺身般尖厉的口器怪物疯狂吞咽!惨绿色的剧毒蚀出一块又一块瘴潭!有巨型女体无比满足地抚摸着小腹,满身脓疮的未诞之物竟像漩涡一般贪婪吸吮! 更有那条首尾衔环的恐怖巨蛇盘踞在外!躯身仿佛一张更加庞大的巨口!深深没入“水滴”!阴黑色的鳞甲眼看就要触及长衫!触及那位毫无抵抗的人族领袖! 但所有强者也都清楚——方才混沌巨物里的声音并非是在虚张声势! “纷争之驱”、“淫乱之西迪”、“堕落之闇神官”、“诅咒之虻”,尽管抹除其中任何一道名号都是莫大的功绩,尽管魔天碎空三千年来,也只有议会山战役时有过斩获,然而这四头被诛之魔的恐怖之处其实更多是在魔域“本征”上面,综合实力大抵只与人族四星神坛相当,确实“只是喽啰罢了”!此刻这些魔天大妖更加可怕! 尤其是“暴怒”、“色欲”、“贪婪”、“厄运”、“怨恨”、“杀戮”、“灾祸”这七道名号!距离七星至强境界仅仅只差一线! 但凡再有一线增补,或许整个战局就会逆转! 倾巢围攻之下,战势岌岌凶危!曾经大杀四方的“律法天平”和“审判之锤”却都未动用!难道总帅大人力有未逮?! 所有人族强者都忧急如焚!但皆无异动!因为没有得到军令! 唯有一道道神浆炎柱轰然砸下,混沌巨物上面又见多处残损,但最核心的部分却仍然毫发无伤! 十数道魔域依旧张狂肆虐!十数头恐怖魔躯依旧还在大快朵颐!然而雄城本体却在渐渐攀升,竟已远至千米之外! 凶形恶景此刻已将“水滴”完全淹没!只听这位战廷总帅淡淡问道: “休谟,只剩最后一口了,还是不敢吃么?” “嗤”声响起,而后又无声息! 十数道妖魔域场乍然顿止! 螣蛇狞声大叫: “乾如一!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吞了你,人间便是酒池肉林!” 但却悄悄衔住了蛇尾,阴冷的目光悄悄落向身边! “贪欲之恶不过口腹!蛇虫鼠蚁不足惧哉!既然出来了,就统统给我留下罢!” 长衫已起,仿佛一面通天彻地的战旗傲然飞扬!只听总帅大人威严喝道: “蜃!”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七星至强者本命英灵的根底,但在北方冻土,百万战廷将士却已不止一次见过这座“水滴”,每个人都听过它的名字! ——“灵枢海蜃”! “蜃”者,吁气成墎,将雨即见,聚如庞贝,散若轻烟! 传说中,在妖兽横行的蛮荒时代,曾有强大无比的蜃龙雄踞深海,威能莫测! 寿元尽后化身异种英灵,在圣灵天中蛰卧无数光阴,如今更被这位七星至强之人祭献灵环,合而为一,成就极致本命,又将会是何等强悍! 在所有人的眼中,只见偌大的混沌巨物猛然涨开,无数道星光竟如烈火烹油,刺透无数残虐,倏然绽放! 虚空之上更有浩瀚星力汹涌倒挂!放眼望去阴晦哀散!天地贯通!这块界核碎片更像一个即将撑爆的沙筛! 数不清的细小“水滴”透穿巨物,也透穿过所有妖魔域场!便像无数条胶质触臂如海舒张,狠狠一挣! 十数头诡谲魔躯暴然裂开!黑污弥漫! 整座巨物几乎全然崩碎!核心之处,只见一具女童般的魔躯盘膝而坐! “女童”顶有七髻,阴黑辫发垂于左肩,左握罥索,右持黑刃,背后燃烧着熊熊黑焰!纤小的下齿紧紧噬着上唇,满面怒忿! 乍一看去,这副形体简直就像蛮荒时代一具供奉之像!落座神龛! “暴怒之休谟”!至强也是至恶的魔天首脑!终于现身! 魔域被破,即便魔天大妖也受创深重!十几头魔躯勉强聚合形体,凶焰大挫! 雄城之上,只见一人猛然扑落!海大先生手中托起一轮无比夺目的神光,迎风暴涨!内里似是一方宽广世界,诸海群山之间,竟能看到数之不尽的神明身影! 瞬间罩定魔躯,当头压下! “掌中神国”!这是海瑟家族“化神术”的终极境界!是这位七星至强梵神的全力杀招! “死守魔障!余者全力诛敌!”那袭长衫巍然下令!总帅大人的手中已见铜光内敛的天平与小锤! 一为律法,一为审判! “水滴”早已幻为一座庞然贝体,玉壳两分! 全身气机紧紧锁定面前之敌,总帅大人冷然喝道: “休谟,今日便是决战!” 魔火熊熊腾起,扭曲迅烈!“女童”的面孔更现怒相! “你斩得了我?!” “不死不休!” “之前胜我不过倚仗人多罢了!区区人族,数百年后不过野骨孤坟!这里早晚都将落入我手!” “可惜你见不到!就算数百年后魔天再侵,那也只会是另一个‘休谟’!另一头‘暴怒’!今日上天入地,我必除你!祭奠我人族亿万英魂!” 庞然玉贝呼啸砸下!凶戾魔焰扑沸如山! 可长衫却猛得一顿! 威严目光陡然偏开!只见身边战局之中,竟有数张妖魔域场一触即溃!竟有数头恐怖魔躯陡然崩散! 仿佛泡沫幻影! “女童”嗤道: “现在才发现么?迟了!” 决绝之意瞬间腾起!更加坚烈! 总帅大人漠然道: “只要斩了你们,任何代价都是值得!” 就在此时,虚空中竟下起了雪! 手掌大小的硕大雪叶无由而起!弥布了战场!覆盖了后方百万军阵!竟似漫荡在整座北方! 似乎永无止歇的寒风竟消失了!战场更显寂静! 天地之间却有呜咽之音幽幽传来,仿佛送葬时分的苍凉挽歌! 人族强者心头蓦然巨震! ——这是神坛陨落!“天地同悲”之象! 而这如泣如诉的悲音短短数秒之间,竟传来了六声! 雪势也越发剧烈!暴落中尽显悲茫! 长衫不禁面转南方,所有人族强者都心生悲怆! 这悲怆不过一瞬!魔障之内却有一道惊天动地的爆鸣轰然炸开!前所未有的能量激流竟比混沌巨物挣裂之时还要剧烈! 五星以下的神坛强者尽皆吐血暴退!身边辅助的大神官们转瞬间尸骨无存! 无比黑浓的魔流深潭竟也倾荡一空,露出极北之处那方巨大洞口! 如此能量冲击之下,那座浑圆内陷的存在竟然依旧毫发无损! 而在森然合拢的庞然玉贝之中,竟有同样猛烈的能量殉爆一般惊起!所有神坛强者这才清楚,竟是魔天界域碎片的核心被妖魔引燃! “水滴”背后,无数道胶质触臂早已伸出,为数公里外的百万将士抵挡能流,若有任何一条落地,就将会有数千上万名人族菁华丧失性命! 而熊熊魔火也于界核碎片殉爆中趁机窜起,“女童”身躯已消失了大半!却也终于挣脱掉总帅大人域场锁定,飞也似地逃入极北洞口! 其余所有魔天大妖也趁机逃脱开去!消失在洞口之内!黑压压的魔气继续阴流而出!有数声明显虚弱的讥笑响起! 魔天碎空三千余年!类似的交锋不胜枚举!唯有这件事情它们无比笃定! ——极北之地!无有人族胆敢踏入!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七 恳求 - 御魔史话 - 京余 天光黯然洒落,没入茫茫冻海。 这里早已越过了极夜纬线,北方的昏黑已很遥远,绵延的空间裂缝也已到了尾声,在西北面的空中偶尔出现,向南望去,依稀已能看到海角峥崖,距离最近的陆地不过只有数十公里。 海水早已平静下去,就像苍幽颜色的偌大镜面,却很难倒映出空中依旧低垂的云顶。 有碎雪依旧零星飘下,在无风的空处慢慢翻转,冻海之上,依稀还有神坛域场的余烬缓缓逸散,独属于梵天神性的痕迹正在缓缓消逝,证明着不久之前,这里曾经那场大战! 一艘破冰船早已抛下锚具,静静浮在海上,坚固的精铁船身之外还亮着厚厚的神光,那是梵天神坛最为擅长的“大神壁术”!时限尚未到达! 十几条细小舟艇散在破冰船外,水手们奋力划着船桨,除去盔帽的神殿骑士们单膝下跪,满含悲意的目光努力向海面张望,努力寻找着哪怕任何一点余存之物! 蜉蝣般的舟艇已在这处洋面上游曳了数遍,一无所获!却依旧不肯放弃…… 这艘破冰船只是一条普通的货船,除了水手居住之外仅有十几间待客舱室,六辆华丽无比的车驾原本应该等待更加宽阔更加舒适的大型客轮,原本只有那般待遇才能匹配六张尊贵座椅的身份,却因为大型客轮需要暂时维修的原因,在六位尊贵老者的坚持下,换作如今这艘。 于是这艘破冰船上拥挤得很,只是按照吃水量堪堪减少了一小部分货物,六辆华丽车驾和大堆贵重的金银仪仗只能与脏乱的麻布毡包一同堆放,大部分神官随侍们只能同水手住在一起,却没有听到过半句怨言! 短短数日的航程中,从船长到每一位水手很快就与那六位老者,与这支庞大车队里的每一位神殿中人混得极熟!相处得就像朋友!没有任何一位神官主动宣讲过任何教义,但在每日一次的礼赞时间里,越来越多的水手都主动参加,越发虔诚地聆听教诲! 毕竟眼见为实,吸引他们的是六位老者堪称高洁的品行,还有孩童般的真诚!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久之前,他们还和往常一样偏转了航线,因为一群白鲸正在向西迁徙,这种难得一见的生物号称“大海中的金丝雀”,悠扬的鸣叫声悦耳动听! 幼小的几头仔鲸在父母照看下游得不快,一心只想跟不远处的瓶鼻海豚们嬉戏,对缓缓靠近的破冰船也没起多少戒心,尤其是在虎鲸杀手们突然出现,又被一曜主祭大人挥手间赶跑之后。 最年迈的四曜主祭大人最具童心,本想挑选一对白鲸送给远在浴火城邦的圣女殿下——在主祭大人们毫不避讳的谈话里,“圣女殿下”出现的频次要比新近加封的“圣子殿下”高得多,言语中也更显亲切…… 然而四曜主祭大人却又犹豫不决起来,只因水手们告诉他白鲸并不适合圈养,温暖的南方海域也不太适合白鲸生存,若是早早生病死去反而会令饲养之人伤心难过……尽管对于这位强者而言,全部捉走都轻而易举! 几位大人对水手们的建议都很赞同,非常认真地表示感谢,然后遗憾地目送鲸群离去,完全没有神坛强者的仪态…… 再然后,就是遭遇! 足足五头魔天大妖突然出现!前所未见的莫大恐怖让很多人都魔气焚身!是六位主祭大人为他们驱散了绝望!施放了“大神壁术”护住船只!然后毅然迎上! 每一位水手都知道,这六位老者在北方献出了半数神性,至今尚未完全恢复! 神殿侍者们更加清楚,六位主祭大人根本就没有战斗经验!就连权杖也留在了北方! 何况敌人还是魔天大妖! 战势很快就一面倾颓!连神明幻影都被接连撕碎!若是不敌,这里的所有人族就连死亡都将无比凄惨! 是四曜主祭大人拼却双腿才终于接近敌人!决然殉爆! 十数秒钟之内,穹苍之上又有五道恢宏光斑! 悲音响彻天地!暴雪覆盖冻海!破冰船上的人们只能在神光壁障之中苦苦祷告,只能默默等候命运! 却已没有灾厄降到他们头上!惨烈至极的殉爆之中,六位主祭大人已与五头魔天大妖同归于尽!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见证! 随即赶来的两位人族领袖更是早已放开意识触须!早已查探过整片区域! 梵天神性余烬之下,两位至强神坛同样看得到“魔髓”爆碎后的至污痕迹!辨得出那五头极恶存在的本征! “叹息”! “奴役”! “懒惰”! “缠绕”! “剧毒”! 魔天进犯至今,又有五头极恶被诛!功莫大哉! 而代价,却是这六位老者的牺牲! 黑带神官们流着泪水,正在收敛六位主祭的遗物,除了封号仪式用的华服和来不及佩戴的黄金冠冕,便只剩下那六张尊贵却又古朴的座椅! 几位年长神官正在布设空间阵法,如此巨大的变故当然要第一时间禀报神殿,禀告三曜主祭大人!可是能量波动依旧强烈,通讯迟迟无法建立! 两位人族领袖站在甲板上,默默等待着,没有再去出言安慰! 任何的安慰言语此刻都很苍白!便是经历过十数番大型战役,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两位领袖都面露黯然! 不管先前如何看法,六位主祭的牺牲实在壮烈!丝毫不坠人族身份!也将永远载入人间界域抗魔史记! 而总帅大人也需要沟通神殿,商议后续事宜,毕竟六位主祭陨落在北方冻海,说到底,这里依旧属于战廷军团的防区! 对于此次变故,总帅大人与海大先生早已沟通过了,最为关键之处便是五头魔天大妖的现身!也是最为致命的防守疏漏!两位领袖难辞其咎! 魔障异动!十数头魔天大妖倚仗界核碎片倾巢而出!如果“黑流之黯凰”当真已被击败分食,那些就是大魔天的全部首脑! 在一年多前战事开启之时,两位人族领袖就同它们全部交手过!不会错认任何一道魔域!不会错认任何一种极恶本征! 早在海大先生借助雄城之力初次攻击之际,那十数种污秽气息逐一俱在!绝非虚假!可却为何会有整整五头魔天大妖脱离战场?! 唯一的可能,却也只会发生在初次攻击之时!因为界核碎片曾被轰落空间葬场之中!那里是神坛意识唯一无法覆盖之地! 那五头魔天大妖竟然早已分身出来!不惜留下几乎全部的魔域之力骗过两位七星至强神坛的感知!而五具微弱的“魔髓”分身则随黑气污血流入空间葬场之中,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拥有了辨识方位,脱离空间葬场的能力! 两位人族领袖复思良久,唯有这个结论! 这却比先前的地底隧洞更加可怕!妖魔诡谲,素来难以测度! 魔气甚至魔域皆是本源外显之象!魔天大妖的本源同样也是至阴至暗的魔念! 只要它们跨越冻海,成功抵达任何一处人族聚居之地,便能激起无穷无尽的生灵恶欲!便有无穷无尽的食粮供其吞噬进补! 再是微弱的“魔髓”本源都能快速恢复壮大!无尽量变之下,甚至还有可能更进一线! 到了那时,只怕散于各地的留守强者们都难以剿灭!不知会有多少人族丧生魔腹!不知会有多少家园沦为魔土!更不知有多少人族被掳被掠!沿着空间葬场囚陷魔天!成为数十上百年后极北洞口再次开启的祭物! 这五头魔天大妖的实力虽然不及“暴虐”、“色欲”、“贪婪”那七头首脑,却也堪比五星甚至六星神坛!若非分身虚弱,六位神性有缺且不通战斗的神殿主祭根本就无法抗衡! 若非六位主祭以身相殉!刚烈果决!一场恐怖至极的杀戮盛宴又如何能像现在这般消弭! 功莫大哉!当真功莫大哉! 能量余波终归黯散,阵法通讯终于开启。 古朴的石砌庙墙落入眼帘,古朴的座椅上面,三曜主祭满面哀恸! 他的怀中抱着一具小小石匣,七枚石雕浮形分别归属于七位梵天神明,仿若七具小型“神龛”! 在浴火城邦,在西方神殿,就算蓝带神官们的体内神莲都自称为“神龛”,以示对梵天神赐的崇敬! 而在石匣之内,仅仅剩下一道神火…… 三曜主祭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他和声安抚过随行神官们,和声嘱咐他们护送遗物速速返回,六位神明侍者身死魂灭无法荣登神国,至少衣冠遗物要厚礼葬殓,功绩生平要敬录神典! 然后望向两位人族领袖,目光中唯见伤痛,没有丝毫怨怼! 三曜主祭忽然离座而起,满头白发屈身过膝,竟是大礼相拜! 只听三曜主祭悲声道: “六位老友故去,是我神殿之哀!也是人间之幸! “我神殿虽敬梵天,却根属人族,如今总算有所贡献,也不枉这三千年来议会庇佑!同胞持护!不枉北方战廷三千年来无数英魂忠骨! “主祭身殁,神位空悬,厚葬过后,我神殿将循故例再选侍者,请七曜诸神行‘神赐之礼’,恩赠神明血肉,造就神坛尊位! “海瑟家主,你我两方明争暗斗了无数年月!虽然理念有别,但毕竟同根同源,同属梵天!看在我这六位老友的份上,此次‘神赐之礼’可否高抬贵手,不要再干预梵天神流?不要再针对七曜诸神以及我等? “三曜拜谢!” 苍老无比的三曜主祭显然已在恳求! 两位人族领袖默然对视,郑重应允! 毕竟魔天奸计又一次被人族挫败!最后的决战,更加近了!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八 决死!毕功之役!(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这是皇朝时代某位吟游诗人的感叹,诗人的名字早已被淡忘,唯有诗句至今流传,铭心刻骨! 远方六声殉爆绝响尚未尘埃落定,尚未来得及形成军报传遍百万军阵,激起更加高昂的奋勇决死之心,黑至极处的极北洞口就霍然大开! 位居其间的“片刻”,仅仅“宁静”了十数个小时! 年轻的魔造大师孤零零地坐在舰长席上,绝不允许参战!当然是总帅大人的命令! 扶手两侧大大小小的晶幕完全亮起,横在他的身前,上面的景象不断变换,与下方“军机室”中的“水滴”一起,记录着十数公里方圆的冰雪大地上,几乎每一处死战! 总帅大人早已飞至更高处的“罡风层”里,以一己之力对战“暴怒”、“色欲”以及“贪婪”! “水滴”比之先前明显缩小了很多!只能将战场情形传递到雄城之内!分析决策与增援调度只有依靠下方上千位参谋官!万名黑衣甲士早已各乘空艇,在停泊位上随时候命! 浓雾阴流波谲云诡!不时就有明暗激缠的光芒映入舷窗!洒向茫茫杀场!又在他的面前,在晶幕之中照亮很多人的面孔! 人族领袖对战魔天首脑!胜负至关重要! 总帅大人并非托大!作为三千年来巅峰至强神坛!一身战力或许超越“法神大人”的存在!此战稳据上风! 而在短短十数个小时里,魔天大妖们的实力竟已尽数恢复!除了魔天域境的充分滋养之外,大半也是因为它们的“魔髓”未曾过多受损的缘故!哪怕“暴怒”都是如此! 即便这样,阴险狡诈的魔天大妖们也绝不可能再次倾巢出动! 因为魔天最恐怖的从来都是魔气!是至为歹毒!至为狠辣的倚仗! “厄运”、“怨恨”、“杀戮”、“灾祸”这四头魔天大妖龟缩在极北洞口之内!便没有人族攻击能真正威胁到它们!魔髓魔域的极恶之力只管疯狂向外搬运魔气!极北洞口简直就像黑浓至极的魔气海啸遇到狂猛无比的飓风! 浊恶滔天!!! 战廷后方仅仅留下“苍龙仙水”、“雪狼语柔”、“雷殛赤月”、“玛冯.磐石”、“狂狮珊”这五位人族强者掠阵!几乎全部神坛都已在洞口周边! 将近四十道神坛域场在乐文族长统率下汇成更加强悍的壁障!罩住整座洞口! “哈桑.霍普”、“骅崇”两位光明属神!以“海瑟明”为首的几位海瑟家族梵神!根本没有余力顾念战友甚至自身安危!他们正在竭尽全力沟通梵天!竭尽全力施放神术!竭尽全力驱散魔气! 但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完全禁锢! 每隔不久,壁障便会被魔气撑破!仿佛元素熔炉炸开了膛!泼泻出凶猛毒火! 就有汹涌的魔气四野漫灌!就有潮水般的妖魔军团狂涌而出!扑向百万军阵! 雄城之上,神浆炎柱接踵轰下!七星至强神术借助巨型阵法序列与光明塔林的增幅,海大先生第一时间全力迎击!却也无法全部击溃魔气!无法完全遏制毒火! 因为魔气原本就是流形!如今又太过浓烈! 总有魔气会被冲向南方!与侥幸逃脱的妖魔前阵媾和一体!然后催生出更多的“妖魔群簇”! 千万陷阵豪杰,早已犬牙接敌! 早在极北洞口初开之时,对魔战役便是如此局面! 如今依旧陷入拉锯! 这场战役毫无疑问!也将旷日持久! 因为大魔天中!魔气无穷无尽! 他默默注视着晶幕,整整一层舷台再无他人! 总帅大人参战之后,两位光明属神便第一时间被他派往前线,尽管他们更想守护在他身边,但“圣子殿下”的谕令依旧执行得不折不扣!与其他梵神们的配合也堪称无间! 轻言轻语两位剑神曾经也是他的“护卫”,代表着总帅大人乃至整个战廷军团的态度,而今也在他的恳切建议下离开了总部,两位兄长虽然只是一星神坛,却大可以配合海大先生绞杀魔潮,总好过在这里苦苦按捺战意! 毕竟海大先生就站在“军机室”的庐顶之上,七星梵神域场包裹着整座雄城! 每一分人族战力都无比宝贵!绝对不能虚耗! 伤亡在任何时候都在所难免!遑论此等烈战! 但是所有战廷将士都信心满怀!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从今往后数十上百甚至数百年里,最后一次决死作战! 自从“议会山战役”人族惨胜!直到千年以降的现在!在神威赫赫的总帅大人麾下!在顶级强者的对比从未如此悬殊之际!大妖必有力竭之时!魔天必以败退收场!人族英杰必将高歌凯旋!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毕功之役”!!! 百万军阵只需顶住魔潮!只需抵死作战!胜利的天平就必然会向人间倾斜! 更何况,当百万战廷将士得胜之后,总帅大人还将与海大先生一起,率领众位神坛强者,三千年来第一次反攻魔天! 如若遂顺,不世伟业!!! 而他坐在舰长席上,只觉口鼻喉肺像被某种无形之物死死堵塞! 呼吸如窒!越发感到心悸! 并非因为最后的反攻——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也并非因为争分夺秒都没能完成的十万张阵法,七万余道黑白分明的球形外罩死死顶在最前,几乎连为一线,至少现在,“第一序列”尚未递补! 他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道激昂雄姿!不想错过任何一张勇毅英容!不想错过任何一位战廷同袍奋力死战! 或者战死! 其中更有很多他熟悉的面孔! 之于战场,任何性命都一视同仁! 舰长席边特意留有一张“水床”,微波柔和! 雪白帽子悄悄起身,攀往他的头上,安安静静! “胶质披风”虽然也在雄城,却已附身于某件黑甲,臂间重新裹起猩红臂章,随时准备出征! 小家伙依旧理解不了太过复杂的人族情绪,却也早已明白,眼下这段短暂到以“小时”计数的时光,便是它与自己的主人未卜重逢之前最后的厮守! 也很黯然! ……………… “滑子!小刀呢?!” “连长……小刀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 只来得及画上狼头标志的一具战傀身上遍布坑洼!面甲掀开,露出热汗蒸烧的一张胖脸,气喘吁吁! “操!跟着我个屁!你才是他班长!!!” “我……我这就去找!” “你给老子站住!!!” 勃朗宁连长“腾”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滑子”肩膀!他的腿脚明显已见虚软,差点儿撞倒贯落冻土的精铁长枪!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或躺或坐的狼头标志,扫过标志上面每一行兵牌编号,大声吼道: “小刀呢?!谁看到他了?!” 肃然矗立的“陷”字营旗每隔几十米就有一面,左右连绵!营旗的背后就是休整区域,许多支轮换下来的队伍围聚在这里! 与同袍们一样,这支队伍里的战士们大多已疲累到连话都说不出!只得纷纷摇头! 在拉锯胶着的大型战事中,接敌战线上必须要有前后轮换!血肉之躯必须得到哪怕片刻时间的喘息!开战至今已有十数个小时!这支游骑连队已经轮换过七八个波次!就连实力最高的勃朗宁连长都有些不支,更别说那些大师级别战士! 他们是雪狼军团“参狼矛”分团游骑三连!在此等战役里“游骑营”与“陷阵营”早已无甚分别,任何配有新型战傀和“点头护盾”的将士都得“陷阵”!但整个战廷军团也没几个人能像“魔敌”强森那般“畜牲”!一连战斗了十数个小时还依旧坚挺! 虽然“点头护盾”能够隔绝魔气侵袭,却也无法抵御实体形态的妖魔扑击!战傀受损过度仍然必须“卸甲”!攻伐之间仍有魔气入体之险! 这支连队已有一年多未曾满编!这场战役打响之前一共只有七十七位游骑!许多张面孔在许多次巡弋任务中逝去!又有许多位“长弓营”、“灵法营”的战廷精英!有许多位出类拔萃的年轻修者增补进来!印刻在勃朗宁连长心底! 新型战傀和“点头护盾”确实好用!所有前线战士都能放手厮杀!安全系数大大提升! 虽然休整区域里的战傀备件也随之在迅速消耗,但开战至今,这支队伍尚未出现减员!每次轮换之后勃朗宁连长都曾清点确认! 如今却只剩下七十六位! 如果不在这里,必然就在前线! ——这是最具希冀的判断!也是最为完美的预期! 尽管谁都清楚—— 人数不可能永不减少!!! 焦灼的目光霍然望向北方,望向数百米外层层叠叠的厮杀背影!却哪里还能辨认出来!勃朗宁连长恨恨骂道: “真他妈是个新兵蛋子!老子当初就不该给他申请战傀!!!” 早在新型战傀分配之时,一个底线要求就是战斗经验! 在游骑营里就更加直白,很大程度上对应的是参加巡弋任务的时间! “小刀”是位火系魔法大师,上个月刚刚度过二十五岁生日,也是上个月才刚刚增补进来,但却已是一位六星巅峰修者!过人的资质和刻苦无比的训练使得“小刀”的实力在过去的一年当中飞速增涨,这在任何军团里面都是上佳的游骑苗子! 但却没有机会经历多少实战!就连行军途中那场伏击都没能真正参与,因为“小刀”那时还是“第二序列”! 在大型战役里,“新兵”与“老兵”最大的分别就是极易“上头”! 热血飙涌起来,根本无法继续冷静!根本无法听到军令!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血肉之躯的真实状态! 何况最前线上还有那位不知疲倦的“魔敌”一马当先!呼吼烈战!不知救下过多少险死同袍!不知驱散过多少心头惧意!不知激励出多少悍勇精魂! 何况轮换之际,最前线的“点头护盾”必然就会减少!仅有甚至没有身着战傀的陷阵同袍们就会更加凶危!魔气入体成型之后,就会像过往无数战役一样决然殉爆! 更何况早在数次轮换之前,“小刀”就已经出现过一点不太清醒的苗头!所以勃朗宁连长才特意嘱咐“滑子”班长照看! 然而战事之中谁又能够完全做到?!那个老实憨厚的年轻小子又总喜欢跟在最为亲近的“宁头儿”身边!战场上最优先的也从来不是“照看”,而是“杀敌”! 精铁长枪倏然擎起,游龙一般矗立肩头! 勃朗宁连长大步越过“陷”字营旗,大声下令! “滑子!板条儿!老秋哥!你们跟我去一趟!把那个呲毛小子弄回来! “其他人原地休息!没有我的命令,谁他妈都不准动!!!” 三具战傀连连点头,黑白护盾再度笼罩全身,大步跟上! 七十多具战傀早就站直身体,却也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不远处的几支队伍几乎同一时间轮换下来,却各有三五具战傀陆续起身,交代一番之后,迅速追了过去! 迅速填补空位,组成无比标准的“锋矢战阵”! “‘狼居胥分团’游骑一连,连长周谦!” “‘羌狼’分团游骑五连,连长乔.班顿!” “……” “‘参狼矛’分团游骑三连,连长勃朗宁!多谢!” “客气!兵牌编号是?” “0105,0103,0667!” “明白!” “0105”代表“雪狼军团”“参狼矛”分团! “0103”代表“游骑营”“第三连队”! “0667”才是个人编号! 自从一年多前整编建队时起,百人编制的游骑三连已陆续容纳过整整六百六十七位将士! 无有一人触犯过军纪!无有一位是“非正常除名”! 但却仅仅只是这一个极北洞口开启、魔天入侵周期!仅仅只是三千多年来极其寻常的一次整编配序! 而这三千年里,“0103”曾在战役之中“临时裁撤”过很多次!就连“0105”都曾被“临时整编”!最凶险时,整个雪狼军团仅仅只剩下“0101”! 不过那些早已成为历史!长眠在这座冻土冰原之下! 对于勃朗宁连长!乃至任何一位“连长”而言!永远不会放弃麾下每一位战士,早已深深刻进骨血! “生则同袍!死则同黯!” 活着就要带回!牺牲更要确认! 趁着他们这些“连长”还未死去! …………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三十九 决死!毕功之役!(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场战役已持续了整整四十个小时! 早在十个小时之前,“点头护盾”便在陆续熄灭!阵法中的黑白元力陆续耗干! 二十万套备件有很多部位早已用光!前端战线上早已不见一具完整战傀! “游骑营”的“暗光铠”,“陷阵营”的“锁子胄”,早已由各自军团的“盾傀营”运送到休整区域,有很多都还整齐堆放着,再也无人认领! 一起送上去的还有食物和饮水,当然大半都是“白夜烧”!不过食物还剩许多,如今早已凉透!“白夜烧”则早已半滴不剩! 也有很多箱珍贵的战储物资,比如宗师级别的神术卷轴,以及名叫“英勇药剂”的一种魔造之物,“白夜烧”耗尽之后,从肉体到精神早至极限的前线将士们几乎都靠“英勇药剂”撑着,如今也快见底! 这种药剂早在皇朝时代就已出现,魔造学兴起之后才得以大规模制备,使用方法也从口服转为肌肉注射,配套魔具精巧而又便利,于是这种药剂也从传统的“魔法药剂学”划归到“魔造生理学”的范畴。 战廷将士们根本不懂其中原理,却都清楚这是一种极其凶猛的“虎狼之药”!小小一针就能使人血气贲张!让疲弱的心脏恢复活力!让痛苦的胸肺不再烧灼!甚至能让伤重垂死之人精神焕发! 却有极其严重的副作用!是对血肉躯体的强烈透支!绝对不能频繁使用! 但是现在,早已没有人顾忌这些! 负责搬运这些物资的“盾傀营”将士也越发稀少!因为专注防御的他们除了守护“灵法营”、“长弓营”的“本职工作”,绝大部分都属“第一序列”! 一面面等高塔盾!一具具覆身重甲!组成一座又一座“盘蛇战阵”!钉在汹涌肆虐的魔潮中就像一块块巨型礁石!无比坚韧地替身边战友们分担压力!切割战场! 同样也被层层消磨! “第一序列”早已全部压上去了!比“点头护盾”的时限更早许多个小时!雄城上已有数千名黑衣甲士落地增援!“第二序列”的将士们也已在“陷”字营旗与休整区域后方整齐列阵,随时候命! 但是整条前线依旧不见拥挤!轮换周期也越来越长!尚未殉爆的所有陷阵猛士几乎全部都在厮杀! 五位掠阵神坛也早已参战!与两位剑神一起,在魔障与前端战线之间纵横冲杀! 他们的目标早已从凶猛黑流转作一具又一具巨大骸骨!或者同等恐怖的巨型魔物!妖魔军团早就开始主动制造这些东西!成型速度也越发变快! 神浆炎柱从未停止过轰击!但雄城顶端的巨型阵法序列与光明塔林却早已不堪负荷!故障部分早已超过半数!神浆炎柱的威力早已不复从前! 于是神器“璞玉”也早已降落地面,如影穿梭! “第二序列”实则递补了“盾傀营”的位置!身后依次是“灵法营”、“长弓营”的上百军阵,以及最后方的魔晶重炮阵地!密集的术法抛射和重炮轰炸同样都在苦苦支撑!力求每一轮次集群的齐整与落点的精准!却也只能优先攻击黑色阴浓之处!力求不让骸骨巨魔凝聚成型!因为一旦成型,就非他们所能摧毁! 也只有神坛强者们能在集群攻势下完成杀伐,且又不伤自身! 可是人力毕竟有尽!便是五星神坛“苍龙仙水”都已现出龙身!灭敌速度却明显见慢! 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前端战线有许多地方都如伏击战役那般,仿佛一张即将断裂的“反曲弓”!每一面“陷”字营旗都如凶险万分的“极点”!又在“英勇药剂”和无数“死战”声里再度压了回去! 轰散妖魔潮头的依旧还是一道道绚烂花火!“第二序列”的将士们早已不忍卒睹!盼战之意似渴如饥!而尚未得到军令的原因却不单单是眼前战势!还有正北方的魔障! 因为那里已有整整五分钟未被撑裂!而且还在寸寸收缩! 在时间被无限拉长的前端战线上,这短短的三百秒钟简直就像一生! ——难道魔天大妖们终于开始力竭?!难道漫长的拉锯终于熬过?! ——难道此时此刻,就是整场战役的转折之点?! 所有战廷将士忍不住都这样想! 然后更加激奋!前端战线转眼之间竟已推进了数十米!险些落入己方齐射区域! 传令官们纷纷握紧角号!只待魔障上方乐文族长一声高呼,“全军进击”的号令便将奋力吹响! 但等到的,却是令百万将士牙酸耳颤的一声碎裂! 只见一道茫茫死水蓦然出现!无数具嶙峋骨体排山倒海!死水之中更有巨型女体腹如漩涡!有口器怪魔兴风作浪!有恐怖的天平架设两岸,上有无数新鲜血肉! 这四头魔天主脑岂是虚有名头?!开战至今整整对耗了四十小时!神坛域场与四道魔域之间不知曾有过多少暗战!此刻猛然暴发,终于冲破了魔障! 但这四头魔天大妖却非全无代价!凶形怖状落在人族将士眼里,恐惧明显大不如前!在所有神坛强者感应之中,魔髓气焰明显低弱! 神器“璞玉”倏然冲向北方!雄城之上,一具神躯光芒万丈!掌托偌大一方“神国”,直扑而下! 将近四十位人族神坛强行压制伤势,两位光明属神与几位海瑟梵神也第一时间加入进来,在须发皆张的乐文族长统率之下,魔障很快又将成型! 七星至强手段再无任何保留!灵魂火焰早已蠢蠢待燃!海大先生早就有此觉悟!开战至今,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即使海大先生的实力比之总帅大人要低上一线,却比这里任何一头大妖高出几分!还有神器“璞玉”相助!只要能拦下这四头大妖,只要能切断它们与大魔天的联系,即便身死道消,也是大胜! 可是最为关键的,恰恰就是这“一线”!!! 雄城高据千米,战斗中已是最为极限的下降高度!一线之差,扑击就有瞬息之隔!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四道魔域攒缩在一起,轰然变化! 茫茫死水凝缩成潭!巨型女体只见涡旋!无数根口器参差毕露!重重压在天平一端! 天平也早已变了形态!就像蛮荒时代人族发明出的“石咆”!只见那无数新鲜血肉在天平彼端忽然焚起,竟像一团无边重物凶猛压下! 这竟是一具前所未见的“魔咆”!下个须臾,那潭恐怖之物竟然分裂为数千团块,掠过数公里的距离,射入后方所有军阵! 暴雨一般!!! 直到此时神躯才告落地!掌中神国早有无数神明幻影迅速冲出,扑向所有魔咆团块! 却已无法拦阻它们落地!!! 而四颗阴森森的魔髓挤作一处,硬是捱下海大先生全力一击,更加残破,但却终究没被击碎! 终究还是赶在魔障成型之前逃回洞口! 无穷无尽的魔气继续滚滚涌出,与四十余道人族域场继续交战! ……………… “长弓营! “蜂巢战阵!!!” 潭德姆安营长高声呼喊!魔造辅肢狠狠砸进漩涡状的狰狞獠齿,直插面前这具“娇小”魔躯的“胸腹”之内,婴童似的一张面孔几乎全被捣碎! 可是这头妖魔竟仍未“死掉”!比任何一头妖魔统领都要凝实的魔躯死死扣住魔造辅肢,挤压出刺耳的金属扭曲之声! 手中魔杖迅速怼了上去,十数道黑暗属性波纹暴冲疾走,魔躯这才崩解开来,化作浓雾般的魔气,阴垂不散! 放眼望去,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长弓营军阵里到处都有这等魔头!还能见到黑发遮面腹部空瘪的袖珍女躯!黑火当目的残破尸骨!毒蜂形态的口器怪虫!每一头都这般“娇小”! 可数目却极为庞大!那些魔咆团块落地之后,每一团都裂分为至少数十!军阵里到处可见! 只看外表就能知道,它们全部都是四头魔天大妖躯体所化!是那四头极恶本征的小型分体!尽管单体实力只在初阶宗师级别,敏捷程度却与海大先生的神明幻影相差无几!如今又已分散于上百军阵!分散在数十万将士身边!清剿起来更加艰难! 惨叫声音屡屡响起!刹那间就有无数人族惨遭杀戮!这些“长弓营”、“灵法营”战士们毕竟实力较弱!无论训练再是谙熟!装备再是精良,实则都是重攻击而轻防御!伤亡与入魔正已肉眼难及的速度快速蔓延!人族士气正在快速跌降! 可在敌我杂糅的军阵之中,神明幻影难以放手歼敌!将士们就连殉爆都极为顾忌!再这样下去,后方军阵很快就会丧失威慑!前线压力就会更加巨大!身为一名老兵,潭德姆安营长清楚得很! 残损的魔造辅肢被迅速丢弃!右臂再度空空荡荡!在遭遇那场伏击之后,这位营长就和以往无数次疗伤时候那样,把接受断肢再生术的机会优先让了出去!自己却错过了神术生效的最佳时限!所以才从“第一序列”里无奈退了下来!还是那位“海绵大师”帮他安装的这条辅肢,战斗中才不至太过失衡! “暗纹疾走”再度轰杀了数头妖魔,但整座军阵却依旧混乱!潭德姆安营长身边仅仅聚拢起数十人!在“第二序列”整军待战的现在,身边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兄弟们早已不剩多少! “老鞭!老猫呢?!” “我在!老猫没了……”一口漏风老牙低声回答,在接触到那块“石头”以后,这位长弓营老兵的身体状况就在直线下滑,实力也有显著退步!却又死活不肯退役! 潭德姆安营长怔了怔,随即叫道: “你来指挥!上火鸮箭!快!!!” “火鸮?!伤到自己人咋办?!” “往地下射!先清出空地来!没狙的跟着我,布支架!!!” 所幸这里还有十几位老兵!还有十几具“罗睺十字狙”!偏心十字早已架起,粗大的圆盘匣体尽皆扣上!十几位长弓营老兵以“老鞭”为中心布出间角如一的“人”字队型,火色洪流迅速喷吐! 而其余二十几位战士也无需指挥,跟随潭德姆安营长迅速分散,背贴着背分做两排,沿着“人”字三端笔直外延,沿途迅速收拢着更多战士! “蜂巢战阵”顾名思义,正是模仿蜂巢之型!最适合应对敌我交杂的局面!而“支架”正是巢体的主体骨架!只需架起一个,早已历经千百次训练的战士们必然景从! 一个个标准的正六边形迅速出现!虽然中央空处仅仅只有数十平米,却已能够轰出法术武技!神明幻影们也已能够入阵增援! 当然,魔气入体的长弓猛士们同样能够悍然自爆! 每一幕牺牲都让“暗纹疾走”更加凶狠!潭德姆安营长急速穿梭在“蜂巢战阵”之间,奔向一处又一处黑气浓烈之地!原本混乱的各级将士逐渐稳下阵脚,在他的率领下逐级列阵!“蜂巢”很快就扩至两边,与隔壁分团迅速衔连! 但“蜂巢战阵”却有一个明显弊端!此刻才刚刚凸显! “长弓营”军阵们都是横向排列,中间空域并无多少!仅仅只供十数个蜂巢列阵!况且“支架”长度此刻仅仅只是最低标准的五米!而潭德姆安身为营长,所在之地正是军阵前端! 十数个蜂巢已极为拥挤!许多根“支架”厚度已明显超标!许多战士被迫挤在前端,挤在妖魔与阴垂不散的黑气近处,处境更加危险! 潭德姆安营长霍然飞向空中,飞入乌云样的深重魔气!整副身躯竟像日蚀一般暗炎流转!仓促之间,他终于不再压抑,晋阶宗师! 但却永远失去了冲击神坛的一切可能! 无数头妖魔四下扑上!身为大妖分体的它们当然清楚——在这群“血食”当中,这副血肉才是最大威胁! 只要吃掉了他,这里残余的数百人族早晚都是餐点! 但在横贯东西的偌大战场上,却又有数十位长弓营统领陆续腾空而起! 许多人依旧还是高阶大师修为,却有异常壮观的光芒勇烈绽出!灵魂之火焚燃之下,任何污暗都被刺穿!!! 只听他们怒声吼道: “蜂巢战阵!!! “向南!!! “汇聚所有战友!!! “继续向南!!!”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四十 降临 - 御魔史话 - 京余 向南!是的!必须向南! “第二序列”早已集结完毕,不可能回转增援!后方上百军阵数十万战廷将士必须自行应对! 但又谈何容易! 在“支架”布设之前,“蜂巢战阵”首先需要一个“支点”!需要至少十位人族精英原地停驻,才可能从四面八方的妖魔扑击中杀出一块立足之地! 可是现在,半数以上的“长弓营”、“灵法营”骨干早被抽调!剩下的大多都只是初阶大师! 当混乱与杀戮兀然爆发,短短数十秒钟就见无数死亡无数入魔!就见无数个兵位上,无数位年轻战士凄惨倒下! 那些大妖分体竟比普通妖魔更加阴险!手段也更加残忍!它们正在尽可能多地扯破胸腹!咬断四肢!却能压制口腹欲望将丧失战力者迅速丢下!让这些濒临死亡之人在虚弱和绝望里诞滋魔气! 令人恐惧的黑色森然剧增!混乱也如烈火般蔓延!在肉身素质本就脆弱的“灵法营”中更甚! 身前身后到处都是战友!威力强大的远程法术如何还能随意施放?!即将入魔者如何又能随意殉爆?!那些放声恳乞战友们砍掉头颅的濒死呼号,又如何能够及时回应?! 如果无法迅速稳住局面,无法快速组织抵击,任何一座千人军阵很快就将覆灭! 黔琼华营长早已心焦如焚!在她身边,本就不多的战友们一位接一位死去!就连最得力的营指副手刚刚都已被她亲手送葬!却仍然无法冲破身边越来越多的妖魔围攻! 这些妖魔统统都是黑发披散!腹部空瘪!却似认准了她!尖厉的手爪统统剜向她尚还平坦的小腹! 仿佛知道她有孕在身! 她早已跃上半空,最拿手的“陨石术”方才得以施放,却需强自忍住一次又一次魔力反噬!一次又一次强行散去! 因为“陨石术”的初始攻速实在不是长项!阴险的妖魔们避开之后,落点处却尽是同袍! 而她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全力施放的一身“火焰披风”术法根本无法逼退敌人!已有好几次险遭毒手! 深心里,黔琼华营长其实并不后悔! 哪怕肚子里的幼小生命其实源于一次女性脆弱时的意乱情迷!哪怕那位同为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的游骑营长至今都不知情!哪怕她为此不知忍下过多少不适!不知滋生过多少幽怨! 对于死亡她早已想象过无数次!如今也已做好了准备! 但谁又甘心死在妖魔爪下?!谁又甘心化身魔毒之辅?!她需要支援!哪怕只是丁点! 混乱的军阵里,几颗带有浑浊黄色的“水球”忽然射来! 低低的啸声迅速接近黑发妖魔,当然都被轻松闪过,却在下个瞬间轰然爆开! 异常强大的震波竟狠狠掀飞了数头妖魔!细密却又坚硬的地系元力构物竟将妖魔躯体炸成了筛子! 随即又有数道无比纤细的昏黄水流长达十米!交织成网斜向切来!又有数头妖魔闪避不及,完全晶化的魔躯竟被切为数段! “陨石术”终于得以发威!十数道法术轰击之下,黑发妖魔霎时便被消灭近半! 黔琼华营长迅速飞身纵出包围,只见几位三星、四星大师级别的年轻女战士奋力操纵着飞行术法,勉强悬浮在数米高处,却又努力托起另外一人! 这位水系魔法师娇躯文弱,面带秀气,却已完全不见怯懦!额头上青筋凸露!唇瓣又被咬出新血!殷白的虎口紧紧握住法杖,却已完全不再颤抖! 就连黔琼华营长都曾无奈放弃过的这位姑娘,却在那位“琳大师”手中化平普为神奇!变化简直翻天覆地! 而那两道黔琼华营长早已探清根底的“灵媒”魔法,也终于在这生死关头大放异彩! 黔琼华营长顾不得欣慰,连忙护着她们落地,身边又有数十位战士聚拢过来,全部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许多副娇躯都在瑟瑟颤抖!许多双眼睛都闪着泪花!一声声“华姐”背后,不知流露出多少畏怯! 而在她们身外,尽是犬牙交错的惨烈杀场! 这些年轻修者哪里经历过这等战事?!能活到现在除了外围那些大哥大姐们保护,便是依靠最镇静的晓芙姑娘!方才就是晓芙让她们带着自己抬升高度,杀伤范围仅有十余米的“湍流刀”这才得以四下增援! 如今营长来了,“主心骨”终于又多一位! 火系近身法术全力施放,黔琼华营长展开身形,很快就在外围战士们的配合下清出一块区域,旋即放声高喊: “灵法营! “蜂巢战阵!!!” 此时北面“长弓营”的喝令早已传来数轮!现在终于听到自家营长熟悉的声音,所有罗斯角分团“灵法营”的将士们不禁精神大振! 年轻战士们迅速列阵,依旧是以晓芙作为“支点”!还算标准的三座五米“蜂巢”迅速成型!继续向外扩张! 而初始支点处的晓芙姑娘却已跨坐在一位身形健壮的战士头上,纤细的双腿与战士的双臂紧紧勾缠,五米边宽的三座“蜂巢战阵”以“湍流刀”足够覆盖!更远处也有控制威力的“湍流爆”能够支援! 身边所有的“支点”纷纷效仿!将周边最擅攻击之人托在高处,每多一位,便如多了一尊魔晶重炮! 这只是“蜂巢战阵”的一种简单变型!眼下却最为适合擅长法术攻击的“灵法营”!同样没有黔琼华营长甚至身边任何人提示! 这位文文弱弱的秀气姑娘此刻面容平静,转向命令平淡不惊,手中法术精准轰落!隐隐竟有几分“琳大师”的风采! 但妖魔们岂能坐视不理?!尤其是那些黑发妖魔,居然四处涌来!它们的目标,当然是唯一那位有孕之人! 三座五米“蜂巢”之外竟迟迟难以闭合成阵!冲杀之间,黔琼华营长早已明了! 熊熊烈焰陡然升腾!罩在身上就像一件烈火战衣!这位同样风华正茂的女子深深望了望晓芙,望了望那些年轻战士们,已然跃上空中! 带着直直扑来的数十头黑发妖魔,朝向魔气最浓之处决然冲去! 一声绝响震彻天地!仿佛整座北方冻土都在怒吼! “灵法营!!! “死战!!!” ……………… 数不清的热泪纷纷垂落!紧随其后的就是惶然! 连最为敬爱的营长都已殉爆,他们的命运又会怎样?! 只怕迟早都将死去! 三座“蜂巢”阵型同样开始纷乱!数十颗年轻的心脏如坠深渊!!! “我为支点!左进三步!外围所有人跟上!!!” 熟悉的命令高声喊出!早在营长到来之前,这方战圈里里外外,所有人依从的正是这道声音! 纤薄的双唇上血迹洇蔓!两行泪痕同样未曾阴干!那柄让所有年轻修者暗自艳羡的“灵媒”专属魔具平平抬起,几道标志性的“湍流刀”暴射而出,精准避过所有己方同袍,将左侧外围数头妖魔齐齐斩断! 左侧外围的“灵法营”战士们迅速收割战果!三座“蜂巢”也已移动到位! 仅仅三步,内外之间就多出一条缝隙! “蜂巢暂不扩张!外围人员上肩!所有人法术准备!一秒为限!”坚定的声音再度高喊! “以我面向为准!两点钟方向!距离十五米!集火!!!” 数十道法术纷纷射落,那片黑浓被瞬间轰散!不知究竟有几头妖魔被灭,也不知送葬了多少入魔同袍,但那块区域却乍然空落开来! “只要有了移动空间,任何战阵都是活阵!” 过往无数次训练之时,最敬爱的“华姐”曾无数次说过! 如今,他们正这样做! “两点钟!前进五步!” “以我为心!右转九十度!” “外围自由攻击!内圈所有人听我指挥!” “法术准备!一秒为限!” “九点钟方向!距离十五米!集火!!!” “……” 一道道命令接踵而至!战阵转圜越发流畅!所有人的目光也越发安定!三座“蜂巢”仿佛一枚半径十余米的菱形“花朵”!在一次次法术轰击之中清理出越来越多的空间! 无有减员!!! 更多位“灵法营”同袍被接入阵中,迅速轮替疲累之人,再往外围,已有同样的菱形“蜂巢”组织起来,正在努力靠拢! 至少在紫荆军团罗斯角分团“灵法营”军阵区域,混乱之势正渐渐遏制! 然而邻近军阵却非全部如此!倒在法术集火下的,也不再只是大妖分体!不再只是紫荆盔披的入魔同袍!!! 而“灵法营”与“长弓营”相比更有一个明显劣势! 那就是元力! 攻击强度的优越必然伴随着元力的大幅消耗!战斗续航能力必然缩短!所以“灵法营”才会列阵在“长弓营”之后! 所有的属性晶石都已耗尽!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灵法营”将士都已接近枯竭! 但是黑暗仍旧还在!仿若无尽!!! 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黑气弥漫在数十米的高空,就像乌云盖顶!却有一阵轰鸣之音正在接近! 浓重的黑色蓦然吹散!一方庞大无比的巨型“花蓇”出现在所有战士眼中!剧烈的风流被巨大的圆盘扇叶狂猛吹下!不仅是正下方的人族将士,就连无数妖魔都被压得抬不起头! 竟然是战廷总部降临这里!所有目睹之人不由心神大振!!! 三千年来,这方雄城早已成为整个战廷军团的象征!是除总帅大人之外所有战廷将士的精神支柱!!! 可是这方雄城太过庞巨了!所有人都知道,距离越低,她的消耗就越会加剧! 所以这些年来除了定期修缮升级,战廷总部极少下落! 而在如此战时,降临到这等低处会平添更多危险! 无数头大妖分体就像嗜血的鲨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仅余的数千位黑衣甲士就算再是强悍也只能守在空艇舷池,哪里又能全部防御?! 这些“灵法营”将士当然渴望增援!但若因此让这方雄城受到半点损伤,又该如何是好?! 哪怕最年轻的战士都不甘愿!!! 就在此时,却见一束光芒从最中心的“军机室”中直刺天空,蓦然间洒将出来! 这光不甚明亮!却又极度温暖!好似苍茫的群山拥抱皑皑白雪,明镜般的辉光浸润冰原! 浸润到所有人的心中,有如晨露温柔!有如水晶清澈!有如朝阳动人!!! 仿佛面对的是难以言喻的一张笑容! 如斯神圣! 如斯良善! 这光已漫过了整座雄城,豁然开散! 所经之地,所有妖魔竟然嗤嗤灰飞!所有魔气竟被烁烁烟灭!所有的凶厄竟在瞬间化成乌有!!! 随着雄城嗡然移动,这光芒迅速漫过“灵法营”、“长弓营”全部军阵!漫过后方魔晶重炮阵地!漫过齐整待战的“第二序列”! 竟然还在向北! 身后数十万战廷将士目送离去,已然无需回返! ……………… “军机室”中,“舰长席”上,这位光明源头静静坐着,双眸之中隐隐现出晶白! “出离”早已弄懂了舰席操作,这方雄城才得以操控,而“军机室”最中央的那枚“水滴”不知为何竟未阻止,若无它的允许,“出离”根本得不到操纵权限! “他”自然只需要绽放光芒!毕竟“琳”也只听从“他”的命令! 身体也尚可坚持,至于目标,自然唯有极北之处那座洞口! 晶幕上“他”已看过了太多牺牲!早已无法忍受! 军机参谋们依旧在下方拼命工作!将舰长席位的指令迅速传达至每一处角落!仿佛坐在那里的依旧还是总帅大人! 而“他”透过舷窗,望向难以得见的云端高处,那里依旧明暗激缠,不知战况如何…… 可突然间,流元视界竟骤然消散!一身光辉也被中止!仿佛被某种力量生生禁锢! 双目酸痛到几乎像要失明!再度睁开时,眼前竟有一副人形流光,完全看不清面目! 而他完全无法动弹!就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流光裹住,瞬间冲破“军机室”的庐顶,悬于某个空处! 脚下不远之处,“第一序列”的同袍们依旧还在死战……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四十一 灭魔!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七曜?” 海大先生飞身冲至,却在十米外停下,肃然喝问! 人形流光似乎望了望海大先生,却没有任何面目显露。 而他被裹在流光之内,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也无法回应海大先生明显担忧的询问目光! 但他自然看得到,那柄“如意”式样的小巧神器也已现于侧方十米之外,遥遥锁定了人形流光,与海大先生互为犄角之势,但却同样投鼠忌器! “几日前梵天神性异动,我海瑟家族遵照约定没有干扰,没想到不是‘神赐’,却是‘神降’!神殿?呵呵!” 海大先生面带鄙夷,冷笑问道: “不知是第几曜?!” “吾乃梵天。”人形流光漠然回答,语声就像神明一般,平淡却又高远! 没有人清楚神明真正的样子,魔障顶端,两位光明属神迟疑望来,貌似他们同样没有得到消息,而他身处流光之内,隐隐似乎感觉到一丝颇为古怪的情绪,却又无法描述人形流光究竟在想什么! 海大先生摇了摇头: “数万年未曾降世!如今连个名号都不敢报了么?!” 人形流光之中,此时竟有七枚古朴的符号逐一出现,衔接成环,落于身后缓缓旋转,仿如一轮太阳! “吾乃梵天!”一声恢宏之音蓦然响起,刹那间震荡天地! 昏暗天光之中,蓦然竟见无数道神力落如丝缎!无数朵莲花飘扬如雨! 两位光明属神早已飞脱魔障,在人形流光脚下虔诚跪拜! 隶属神殿的神官们面带无比狂热!从魔障上空,从前端到后方的各个军阵各个战场飞奔而来!在血战与厮杀近旁,在两位光明属神身后竞相下跪! 而神力丝缎也如辨识到他们一般纷纷翼护,仿佛一条条神圣铺就的通道阻隔住了妖魔,接引神殿神官们来到近前! 偌大的激战之域一时间圣光弥漫!神威彰显!但却也将其余所有将士拒绝在外,仿佛是在告知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梵天面前,唯有信者方得庇佑…… 七道声音同时响起,逐渐合在一处! “吾等不分彼此,皆为神圣!海瑟家主,你与神殿子民同样,食吾等血肉,受吾等恩泽,为何不跪?!” 无数位神殿神官抬头望去,怒目而视! 海大先生照旧摇头,冷然回答: “我海瑟家族礼敬梵天!不跪窃夺寄居之辈!” 人形流光响起一声叹息,依旧传遍四野,似乎很是遗憾!又满怀着宽宥和悲悯! 神器“璞玉”霍然进逼三尺,海大先生喝道: “七曜!魔天当前,我没空和你废话!尔等为何来此?!” “人间遭难,梵天隐恻,吾身为梵天之主,降临人间,自然是来除魔!” 悲悯之音依旧浩荡!连最后方的魔晶重炮阵地都清晰可闻! “既然如此,为何挟持我人族子弟?!” 海大先生怒声喝问! 人形流光周围,“苍龙仙水”早已化归人形,龙角上雷光如炙!两位剑神并肩而立,青色剑芒有如呼吸一般吞吐!其余四位军团统领仍在游走灭魔,神坛气机却同样锁定在人形流光身上! 人形流光恍若未觉,缓缓降落地面,落在所有跪拜者的面前,然后仰头望向明暗激缠的更高之处! 而他近在身边,只见一面古镜在人形流光手中赫然出现,铜纹斑驳,上有一处细小缺口,正是“晴明”! ——他曾送给薇儿妹妹的古镜“晴明”! 流光之内,他只觉右手一阵剧痛,竟有一块虚无般的碎片似被生生剜出,缓缓吸入古镜上去! 古镜“晴明”瞬间光华大作!直直射向高空!射入明暗激缠之间! 只见一条首尾衔环的恐怖巨蛇!一位似清丽又似冶艳的绝美女子!一位背燃黑焰的盘膝女童竞相现身!极恶之相骤然扑卷! 而在这三头魔天大妖头顶,偌大一座“水滴”轰然降至所有人族眼中!无数条颀长触臂瞬间合为式样平凡却庄严肃重的一柄巨锤!一击之下,所有凶形恶景赫然碎裂! 三头大妖早已暴退开去!口呛黑“血”! 前端战线与魔障之间,只见一条长逾千米的巨大裂痕深深印入冰原冻土!最边缘处几乎紧紧贴着两位光明属神,竟似已把人形流光与所有跪拜之人隔绝开来! 锤击余威却未伤到任何一位人族!而前端战线上的妖魔军团却已被大半湮灭!阴浓盖顶的魔气更是有如一张破网!穹天上的幽光终于又能浸润这片惨烈大地! “令!!!”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同样振荡四方!无数神力丝缎与莲花落雨竟被兀然震散! 那道古镜光华直直罩在“水滴”身上,似乎从它亮起之时便是如此!此刻竟然也被击断! 只见“水滴”轰然变化,一方晶莹欲滴的巨大华盖斜斜铺开,压在魔障之外,激烈喷吐的魔气竟被完全阻挡! 无数条胶质触臂暴然涌出!上有无数点星光闪耀如钻!赫然抓向那三头魔天大妖! 隐隐也已罩定人形流光!就像一位深不可测的源祖生灵终于震怒!终于是要尽显峥嵘! “第二序列上前!剿灭残余! “魔障区域全力固守! “仙水!轻言轻语!你等放手掠阵!任何阻拦皆视同人族死敌! “海大!战事为先!随我灭魔!!!” 无论神坛强者还是普通兵卒!无数道“遵令”之声暴然应和!战意雄腾而起!泼沸燎原! 人形流光仿佛也被这等至强战力震慑住了!刹那踯躅之后,终于掩起“晴明”古镜,带着他侧身退避! 三座极恶魔域轰然暴涨!一时间,虚空之中只见无数位绝艳女子衣袂如飞,奇异的舞姿勾魂摄魄,面容俄而欲仙欲死,俄而却又宝相庄严! 只见那条恐怖巨蛇衔住自身之尾疯狂吞咽!却又继续长出蛇躯!竟似永无止境一般无增无减! 那位娇小的“女童”更是暴跳而起!左冲右突!熊熊黑焰遮蔽半空!“稚嫩”的脸孔上尽是勃勃怒气! 但却根本无法冲破包围!上方是铺天盖地的须臂攻杀!下方还有“掌中神国”与神器“璞玉”阻住一切退路!无奈之下,三头魔躯只得如同交媾一般交缠在一起,三张魔域也在盘肠交合,方才勉力维持! 先前数十小时大战,这三头魔天大妖也是这般撑到现在!如今有海大先生全力夹击,魔焰凶威更是半分不存,落在任何人的眼中,都如丧家败犬! 无需再过多久,“暴怒”、“色欲”、“贪婪”这三声名号必将化作灰烬! 前端战线上同样也如摧枯拉朽!后方诸座军阵自然已经结束了战斗,休整之间,无数颗心脏泵如战鼓!无数双目光澎湃如潮! 这位人间议长、战廷总帅毫无疑问!已然超越了三千年前的“法神大人”!已然成为古往今来战力最强的人间生灵!代表的正是人间修者的巅峰成就! 哪怕极北洞口内部那四头魔天首脑前来营救,或许也只能化作一个“名号”,被这位至强之人碾作飞灰!再被可歌可泣的人族抗魔丰碑永久压镇! 或许总帅大人期待的正是魔头来援!那样就可一网打尽!尽斩敌酋!后续之计便将更加遂顺! 不过魔障之内除了魔气默默汩涌,早已无有异动!身为极恶本征的魔天大妖们怎么可能冒毁灭之险前来营救所谓“同伴”?!若非己身陷入有死无生之地,这些卑劣至极自私至极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戮力联手?! 就像两位七星至强神坛合围之中,那团越发混乱杂糅!越发疯狂狰狞的“魔物”! 结缠成堆的如山蛇躯!春光毕露的女子肢体!满面怒容的黑肤孩童!在这团早已丧失原型的“魔物”里狼奔豕突!拼命捱下一次次胶质巨锤轰杀!拼命捱下一道道神幻化剑劈斩! 拼命暴出越发绝望的嘶吼! 然而就在此刻,那道光亮却自人形流光掌中再度释出!竟然刺透了“掌中神国”,瞬间刺入战圈!刺入“魔物”躯体! 这团“魔物”竟像再也无力抗衡!竟如无数位人族修者那般轰然自爆! 如果要以人间修炼等级划分,这三头最为古老的魔天大妖距离七星神坛境界仅仅只差一线!在人间修炼体系之中,一线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可实际上,就连七星至强的海大先生凭借最为克制魔气的梵天神性,在过往战斗中都难以同时抗衡两头! 何况这是三头魔天大妖灭亡之前最后的挣扎! 何况这位七星梵神的最强域场——那方本就催发至极的“掌中神国”,如今已然有了一丝破绽! 无比恐怖的魔气暴然贲张!无数道神明幻影竞相碎裂!“掌中神国”就像夜幕降临一般迅速黯淡!神器“璞玉”早已如阵法中枢嵌入其中,竟却难以遏阻! 而在海大先生身后,便是无数战廷将士! 神力丝缎早已裹住所有神殿中人,挪移至前端战线侧方,依旧跪在人形流光之后! 已有许多“魔物”碎片自“掌中神国”边缘刺透而来,被无数丝缎无数莲花湮灭无形,而人形流光只是静静看着,丝毫未曾相助! 古镜“晴明”的光亮自然又中断了,可流光中的他却清晰感到,就在光灭之前,有三颗几乎磨灭殆尽的浓黑微粒终于冲进光亮,虽然须臾间就告消失,但那三道他永远不会忘却的恐怖气息却已深深藏入古镜之内,根本没有消散! 他依旧像只提线木偶,无法调用任何元力,可就在那个瞬间,他似乎还看到一块长条形状的森寒之物就在古镜之中,好像一座万载不化的玄冰之棺! 他当然知道不对!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无法发出半点声音!而在他的眼前,那道磅礴宏大的“古蜃”之灵早已立于爆轰之央,华盖有如贝螺当头压下,吞没掉无尽黑暗!无数条胶质触臂四散交织,遮护于所有战廷将士身前,无数点星光炽然闪耀,没有漏过一丝一毫灾难! 爆轰之后,诺大的前端战场只见天清地豁,幽蓝盘踞,仿佛九霄上的繁星尽落人间! 无数道欢呼之声激扬而起,如此赫赫神威,古往今来十数万年人族史诗哪里还能媲美?!谁人能不激叹?! 而在流光之中,他却又一次感觉到了那丝“情绪”,一闪即逝,似乎是在轻笑…… “掌中神国”与神器“璞玉”皆已收回,海大先生气息衰弱,明显受创不浅!但这位七星梵神根本没有停留,竟瞬间纵向雄城,立于光明塔林之内! 雄城遽然飞至人形流光头顶,神焰光浆森然吞吐! 巨型“古蜃”缓缓逼近,无数触须聚汇成体,更像一条源祖级别的“蜃龙”! 四十余道神坛域场聚合成的“魔障”已紧紧贴住极北洞口,紧紧贴住依旧阴燃的人族灵火,无有魔气再度汩涌,阴森大开的洞口此刻一片静谧! “七曜,你若现在离开,我便不追究方才之事。” “蜃龙”中央,那袭长衫冷声开口! 七枚古朴符号缓缓旋转,人形流光依旧毫无面目,漠然说道: “战廷总帅、人族议长!吾方才说过,吾来人间,欲为人间除魔!” 雄城霍然下落,神焰光浆几乎燎至流光躯体!除了两位仍旧跪拜的光明属神,所有神坛气息都已威压而至! 无数条神力丝缎骤然寸寸断裂!幽蓝触臂如潮涌来,几乎要将所有神光连同跪拜之人覆压在内! “如今妖魔已灭,我人间内务无需异族插手!七曜,放开身边这人,你可带领神殿所属退回浴火!”总帅大人声转冷肃: “如若不然,就莫要怪我不顾人间与梵天数万年来情分,出手送你回去!” 人形流光直直望向“蜃龙”中央,洪音漫荡,声怀悲悯! “尔等,莫非还要弑神?” “神?无非只是异域强者罢了!本质上说,与魔天凶寇并无分别!”总帅大人淡然回道! 两位光明属神霍然仰首,怒目而视!身后很多位神殿神官同样如此! 但却也有一些神官迅速垂头下去,似乎终于发现眼前局势并不足持,而在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这位梵天神明,似乎也未显露出真正无所不能的神明伟力! 而人形流光接下来的话落在两位光明属神耳中,更加像是晴空霹雳! “战廷总帅实力绝伦,你有资格这般说话,不过,若吾执意在此,不知在你弑杀吾身之后,这些神殿子民作何发落?” “蜃龙”缓缓点头,语声不喜不怒! “七曜!子民从来都是人间子民!神殿所属自然同等!但你神殿传承,从今以后便要断了!” “唔。”人形流光并未反驳,后方跪拜之间却已隐见悸动! “然后呢?” 人形流光沉吟片刻,语声转柔,继续问道: “战廷总帅,然后你便要反攻魔天,成就不世功业了吧?” “不错!亿万人族血裔身陷囹圄!肉身惨遭屠戮!灵魂惨作魔天入侵资粮!身为人族领袖,自当戮力而行!为我人间拔除痼疾!死而无惜!” “蜃龙”之音掷地有声! 人形流光似乎更见欣赏,和声问道: “这么说来,神殿同样也是人间痼疾了?” 雄城上方,海大先生嘿然冷笑! 只听总帅大人淡然回答: “神殿只重‘信仰’二字!非我人间正道!” “战廷总帅,吾承认你是数万年来不世出的人杰,拥有足够践行所愿的强大战力,不过人间生灵生来便有善恶两面,就算你能扫荡魔天,就算你能毁吾神殿,却也无法禁绝人间生灵入魔之厄,无数年月之后,魔天大妖总会能够卷土重来,正如人间生灵总会有人信仰梵天,信仰吾等神圣!战廷总帅,你不觉得这是无用之功么?” “蜃龙”傲然点头,巍巍然竟如雄峰盘踞!长啸之音振聋发聩! “异族就是异族!哪里知晓我人族精神! “七曜!我人族子民自有永烈英魂!我人间界域自有苍茫正道!我等之后,自有无数人族英杰前赴后继!百折不屈!自有无数后来之人继承我等遗志!捍卫人间正途!虽千万人!吾往矣! “区区魔天匪类!异族伪神!何足道哉!” 隆隆之音仿佛深深烙印在这冻土冰原!久久不散!数十万战廷将士振臂相和!奋如烈火! 身处流光之中,这颗年轻的人族心脏随声跃动! ——“虽万千人,我愿同往!!!” 人形流光偏过头来,定定看了看他,然后偏过头去。 流光蓦然散开,终于放开了他,还来不及说话,数条胶质触臂便飞伸过来,迅速拉至“蜃龙”身下,将他重重护住! 人形流光摇了摇头,古镜“晴明”翻手又现,只见那束光亮再度射出,却是射向斜后方的夜空,转瞬间竟已笼罩大半天穹,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赫然拉开! 一声叹息沉沉响起,听在几乎所有人耳中似乎都是悲悯,但是在他听来,却依旧还是那丝仿佛唯一真实的“情绪”! 他霍然觉得,那似乎是在嘲笑!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四十二 玉名至善 - 御魔史话 - 京余 如果“空间”本身拥有“起始”,那必然是从“起始”之后“不久”,这里就开始有“黑暗”诞生。 以某个虚空点位为中心,排斥一切途经此处的光,吞没“黑暗”所“憎恶”的一切东西! “不久”或许应是极其漫长的时间流逝,至少所见之处已有绝大部分尘埃聚在一起,开始燃起至少一颗“健康”并且“稳定”的火球,火球周边小“颗粒”的运动也已趋于稳定,于是在某个迅速拉近的小“颗粒”上,某种“生动”逐渐开始替代“死寂”! 在人间界域北方冻土的南天穹顶,这段“不久”数秒而过,大约旨在体现“黑暗”与“生动”的先后次序,然而“憎恶”则增添了许多细节,毕竟在这座连最南端的“星罗城邦”都能看到的庞大“幕布”上面,在初始的惊惧错愕逐渐化作好奇之后,在这场宏伟壮观又貌似无害的“留影剧”中,所有拥有基本灵智的人们都已意识到—— “黑暗”才是主角! 而在“黑暗”诞生之前,“生动”却并非只是细小“颗粒”的蔚蓝颜色,某种更为深邃的变化从某个时刻开始出现,便像爆炸一般迅猛增涨,使得“生动”更加茁壮,渐渐开始变得拥有“秩序”! ——这同样很快便被所有人看懂,因为在这颗蔚蓝“颗粒”上面,某种形体古怪的生物组成了部落,开始领袖与被领袖,继而形成了国家,开始统治与被统治,其间自然会有无穷无尽的争斗与厮杀,争夺食物、水源、领地等等生存所需的更多资源,以及繁衍后代必不可少的异性,与《大陆通史》上的文字极其相似! 与此同时,“颗粒”又切换到无人见过却又一眼便知的某种“视角”,上面开始弥漫起某种非常熟悉的胶质色调,越发攒簇拥挤,越发混合杂糅,却与正常“视角”彼此共存,基本上相安无事,因为所有人都已明白——那些胶质便是“自我意识”独立于世的唯一指针,是拥有“灵智”的生命超乎肉体之上的独特涟漪,而在肉体死亡之后,胶质便是“灵魂”消逝前的残留之物,是“先祖”乃至自身存在过的明证,同样也是想要继续存在下去的欲望……虽然很快便会淹没在胶质“海洋”之中,成为再无意识的微小泡沫…… 据说在三位古代圣灵远赴域外开辟“圣灵天”之前,人间界域也曾这样茫茫无际! “黑暗”,便与胶质诞生在同一时刻! 每一位得见天幕的人族民众都已看到,一丝丝浑浊之气就在胶质之中不断溢出,哪怕刚刚出生的婴童都是如此,这些浑浊与无比旺盛的生命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奈何不得占据躯体的胶质,只好远离这颗蔚蓝,弥散在虚空之中,又在冷寂里缓缓靠近! 于是在远离蔚蓝的某个虚空点位,浑浊渐渐突破了某种限度,开始变为没有光芒能够照亮的黑暗尘埃,也在慢慢聚成“颗粒”,但却只是继续吸引那些浑浊气息,没有“点燃”,没有“轨道”,只有“黑暗”在慢慢扩展! 它或许也有一点“意识”,毕竟它同样源于“灵魂”,然而这点“意识”或许仅仅只有“憎恶”,只有对于驱逐它的本体至为深邃的排斥! 蔚蓝色的“颗粒”上越发生机勃勃,每个瞬息都有胶质诞生,都在消散之前溢出越来越重的“浑浊”,又过了“不久”,“黑暗”终于扩张到了蔚蓝之处! 就像蔚蓝“颗粒”的夜空里某颗突然大亮的辰星,“憎恶”遽然爆发! 一个瞬息的时间切片上,尚有肉体的胶质们就算结合在一起,也无法比拟从“不久”中扩张至此的庞大“黑暗”,些许的抗争根本无法弥补无意识间更为浓烈的浑浊逸散!而混沌沉睡的胶质海洋更加不堪,竟像浓墨倾注一般迅速黑化,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点“海水”似被挤压进了空间背面,流亡到不知何地…… 蔚蓝自然瞬间消亡,连“颗粒”本体都被“黑暗”无情碾碎,拥有轨道的同伴,中心处的火球,这处空间体系里的一切统统沦为“憎恶”的祭品,毕竟“黑暗”在这瞬息之间膨胀了太多! “黑暗”本身当然也是有消耗的,在几乎一切都已静止的寒冷之中,一切存在都需付出代价,尤其是在浑浊主流被它吞没之后! 然而虚空之外却依旧还有浑浊飞来,无声无息地发着邀请! 除了最为本源的“憎恶”,“黑暗”其实就和胶质海洋同样混沌,根本没有“自我”,而在之后更多个“不久”里面,“黑暗”继续完成着先前的一切,期间也与其它许多“黑暗”天衣无缝地融合为一,毁灭掉越来越多的空间体系…… 所有见得天幕的人间民众并未感觉单调,相反,最基本的“灵智”正在得出最为基础的“结论”,而在这幕“留影剧”里,这个“结论”很快就已变为现实! ——任何“量”的增大都将引起“质”的飞跃!就像“火球”开始燃烧!就像“生动”开始暴涨! 就在“黑暗”膨胀至某个极限的瞬间,在它的最中心处,竟有一点“莹白”突然出现!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那点“莹白”的瑰丽!有如“生命”!有如“灵魂”!有如一切不可思议的存在本身! 所有人只能呆呆地望着!望着“莹白”如纯净无暇的婴儿发出清亮无比的第一声“啼泣”!望着周边一切“黑暗”就像怒涛一般回卷!望着一切尚未相遇的黑色异物骤然放弃了漂流,放弃了“憎恶”,向着这个中心风驰电掣! 在这座堪称无限的诺大虚空之中,在光芒所能触及的一切浩瀚之域,这里必然便是“源始”! 而“莹白”也像生灵一般继续“成长”,无穷无尽的“黑暗”没入其中,瞬间竟被转化作了晶莹皎白! 它的体积未曾如何增大,看上去半点都不灼目,但莹白之色却越发厚重,光亮就像无比温柔的发丝抚过一寸又一寸黑暗,又过了“不久”,终于触及到整座“黑暗”的边缘! “黑暗”的中心顿然一震,只见“莹白”竟缓缓旋转起来,仿佛终于满足睡去,此刻的它看上去似乎仅有手掌大小,略有扁平的形身温泽圆润,最中心处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陷凹,不像有缺,倒如婴儿无比可爱的“肚脐”! 整座“黑暗”同样随之缓缓转动,无论现在已是何等体量,“黑暗”毕竟是停止了飘荡,无比顺从地依附在“莹白”周围,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摇篮! 依旧还有浑浊之气源源而至,从未断绝,但“黑暗”却已不再扩张,只是颜色越发浓重,而在沉沉睡去的“莹白”身边,竟有一根接一根的纤细之物逐渐出现,腰身柔韧,丝絮濛茫,仿佛一株又一株轻盈合聚的芦草做了床榻暖被,于黑暗的中央继续铺陈开去,在那里,它们幼小的主人睡得正香! 得见天幕的所有人怅然若失!可那“莹白”的形身却已深深印刻脑海! 如果人间界域还有什么可与“莹白”比拟,便只剩下一样! ——那便是“玉”! 至为纯净!至为温润的玉! “玉者,德也! “玉魄冰魂!玉洁松贞!万里人间!皎白何处! “德之极致,乃为至善! “此为‘至善祖玉’!” 天幕中这道语声幽幽响起,如悲如悯! 所有人间民众刚刚听闻,景象便骤然一变! 只见不知多少个“不久”过后,这枚“至善祖玉”竟然冲出了茫茫白芦,冲破无比庞大的黑暗摇篮,无比决绝! 它横跃不知多远虚空,透穿不知多少隐秘难见的裂隙孔洞,终于降临在某个蔚蓝颜色的“颗粒”! 久远的大陆上野性横行!弱肉强食!无数头强大妖兽肆虐之下,依旧有纷纷人族部落艰苦扎根! 那块横亘东西的大陆版图是如此熟悉!所有读过《大陆通史》的人都能辨认! ——那是“人间界域”! 天幕景象再变!只见那座庞然无比的“黑暗”翻滚激腾,仿佛失去了至为珍视之物! “黑暗”在浩瀚虚空中左冲右突,沿途不知吞没掉多少蔚蓝“颗粒”,体型不知又有多少膨胀,终于在三千多年前,在人间界域皇朝时代紫荆历八百年整的一个秋日,轰然降临! 那是无数人间生灵悲惨遭遇的开端!仅仅闪过几个瞬间,很多人便已惊恐跌坐!便在疯狂呕吐! 可在那个时刻,那枚“莹白”却已再度沉睡过去! 竟是沉睡在某位人族的“识海”之中,在这个代代单传的家族里默默韬晦,每一次传续,晶莹玉身都有一分完全碎灭,竟像是在磨灭自身! 一张张面孔接续闪过,终于到了现下,只见一位少年现于天幕正中,雪白帽子之下,如晶似玉的面孔无比醒目! “这个家族,姓“苏”。”天幕语声幽幽诉道…… 茫茫海中通天岛,圣灵碑下避世居! 而在那一代苏氏族长力战群魔,又于生死存亡之时消耗大半灵魂,启动早已失传的意识流派阵法之后,这个家族便成为“元老会”中七大“隐族”之一,被尊称为“奉碑苏氏”! 在上一次“英灵祭典”之中,议长大人早已公诸于众! 所有人都清楚——若是没有高空这方“穹顶”,人间界域早已和其它所有蔚蓝“颗粒”一般被黑暗吞噬! 但所有人同样已然明白天幕深处未竟之言—— 若非这枚“至善祖玉”来到人间,“黑暗”或许就不会降临!那些恐怖无比的“极恶”存在或许也就不用得见!人间界域十数万年抗魔悲歌,或许根本无需奏响!!! 如果眼前所见正是冻土冰原般的事实,那么意义何在?! 价值何在?! 这十数万年来数以百亿计的屈死亡魂! 可能瞑目?! 天幕之下,所有人族都这样想…… 极北洞口附近,寒风从未如此刺骨! 这位十九岁的少年奋力拨开身边触臂,怒火就像“虚宿”一般狠狠刺向人形流光,却见那位梵天神明欠身施礼,柔声说道: “梵天七曜,见过尊者!” 人形流光身后,数千名神殿下属额头触地,恭声附和! “神殿侍从,恭迎至善尊者!” “尊者恕罪!”人形流光歉然说道: “吾自大梵天中养性修身,极少离开,这面古镜也只能窥见过往时光中断续情景,难以映出尊者真容,不知尊者过往记忆可有恢复,若是哪里有差,尽可告知。” 人形流光顿了顿,柔声又道: “先前尊者大发神威,驱魔光华举世仅有,吾身在梵天无法照应,只好以‘圣子’之名相赠,也好襄助些许,不过尊者为至善之身,自然天生神圣,‘圣子’封号也算妥当,呵呵。” 人形流光微微笑道: “圣子殿下,七曜僭越了。” 风雪之中,数十万战廷将士目注“蜃龙”脚下!目注他的双眼! 而他竟如枯草塞喉,难出一言……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四十三 恭请圣子入魔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能说什么呢? 那件奇物在苏氏一族代代传续已有万年!如今就在他的“识海”! 苏氏族人代代天资卓绝!正是因为奇物伟力!之所以少时就要“心血引灵、借物藏息”,正是因为这奇伟之力太过强大!太过澄澈纯净!代表的正是一切有灵生命最愿传颂的美好之物!超乎任何人间生灵所能想象! 如果非要言其“本征”,那便唯有“至善”! 唯有“黑暗”到了极致!“极恶”到了极致!才能反生出如此宏大的“至善”之物! 正如“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正如他九死一生才终于“改造”出的“元轮双鱼”!原来本就凭此而生、法随其理!原来本质正是如此! 几行数据在眼前浮现,“出离”无需多少计算就已得出结论,然后继续沉默…… 这伟力最弱之时,于伽罗学院照样能够撼动人心!年少时更是拯救过许多入魔之人,也引动过人间极大震荡!而他在北方冻土已经不止一次使用过“至善”伟力!先前更是全力施放,灭杀过数以万计的大妖分体!祛除过偌大战场上的魔气黑流!无论如何,这件奇物如今就在他的脑中!与他乃是一体!“至善”伟力唯有他才拥有!所以他就是“至善”! 原来他早就不属人族,原来他是一块玉! “圣子殿下。”人形流光柔声呼唤,整座战场都能听闻! “殿下如今也算是神殿中人,与梵天更加亲近,吾心甚慰!日后殿下若愿来梵天小居,七曜必然会喜出望外!倒履相迎!不过殿下哪怕仅以名号示之,想来这宇宙诸天无数界域之中,诸般圣者必然无人不尊,诸般生灵必然无人不敬!因为殿下乃是‘至善’!” “只是……”人形流光低声叹道: “为何要来人间?” 偌大的战场上一时间只余风雪之音!他茫然抬头,双唇剧颤! 这句问话是如此沉重,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苍白的面色落在无数位战廷将士眼中,同样已经透过天幕,落入无数位人间民众眼底! “人间界域只是诸天万界生灵繁衍的一处寻常居所,土地不过数亿方里,有灵生命数量不过百亿…… “吾身在梵天无数岁月,目睹过无数兴旺域界毁于魔天之下,身为神圣,吾自然不能视而未见,于是竭吾所能,向诸天万界降下梵天传承,赠予吾之血肉,但却收效甚微…… “所以殿下诞生那日吾从未那般神采飞扬,不知有多欢喜! “就像梵天神圣有了灵智,诞生出吾等一般,殿下方才也该已看到,那黑暗魔气其实源自万界生灵,源于一切有灵之体的阴暗一面,生物拥有灵智便成了‘人’,便有了‘心’,人心复杂多变时善时恶,从出生之日起就在向往善良美好,却从出生开始就已走向死亡,根底之下就有极其强烈的不甘,而在短暂生命之中,本就不甘之心难免更会滋生‘暴怒’、‘色欲’、‘贪婪’、‘杀戮’等等诸般恶念! “善之所以为善,因其难以得到才足够纯粹,而恶却是随心所欲,诡谲横流,所以才会徘徊不去,暗自凝结,而源头又如诸天生灵一般无穷无尽,所以才会憎恶,才会毁灭,所以天地至理才让‘极恶’之中诞生出‘至善’,所以在殿下诞生后的那段岁月,唯有‘至善’才能遏止‘极恶’!” 人形流光摇了摇头,仿佛根本不忍心说出这些,却悯然又问: “可为何却要挣破魔域,降临人间…… “难道殿下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魔天在这十数万年以来疯狂涤荡,不知又已荼毒多少界域,难道殿下……” 一声巨大震音轰然打断了人形流光,冰原隆动! 只见那座“蜃龙”华盖竟已化作一方顶天立地的巨型天平,一柄式样朴素的巨锤狠狠敲在天平上,音波骤然扩散,那幅天幕上流纹激荡,几番震颤之后,天幕光华终于熄灭! “战廷总帅有何指教?”人形流光丝毫没有愠怒,淡然问道。 “七曜,你可以走了!”巨锤高高扬起,森然欲落! “哦?”人形流光柔声问道:“战廷总帅实力滔天,难道不讲道理,竟要以力威逼?” “道理?!”雄城之上,海大先生冷笑道: “我看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吧!七曜!你此番降世到底是何居心?!” 人形流光摇头叹道: “吾已说过了,吾是为人间危难而来,欲为人间除魔!” “我也说过!人族内务,无需异族插手!”“蜃龙”沉声回应! 悲沉之意悠悠而起,人形流光继续说道: “无数岁月以来吾早已看过无数惨状,实在不忍心人间生灵再作牺牲,便是两位人族领袖此战功成,人间照旧无法解脱魔天入侵之灾,人族生灵照旧无法解脱阴暗入魔之厄,数百年后,在场诸人尽皆身化黄土,莫非还要人族后裔世世代代受此灾厄?就算这里数十万将士同意,人间界域百亿民众呢?他们也愿意吗?” 人形流光面转南方,语声更加怜悯! “世间有神圣就有污秽,有‘至善’就有‘极恶’,吾在梵天早已体悟透彻!圣子殿下统御魔天,万界皆享安宁,圣子殿下不居其位,魔天黑暗必然暴动,如今魔天式微,正是一劳永逸之时,所以吾才消耗本源降世而来,只要圣子殿下归位,魔天便能重回十数万年前稳固之形,即便极北洞口打开也无须畏惧,魔天内部的所有人族血裔自然也能尽数释放,‘厄运’、‘怨恨’、‘杀戮’、‘灾祸’,你们说呢?” 极北洞口深处传来几声低笑,四张非人面孔随即浮现,四声阴恻恻的声音接口道: “自然可以!我们虽是妖魔,却也是讲道理的!” 古镜“晴明”霍然翻开,光亮投至身前空处,只见层层叠叠的细小画面如同层层叠叠的万花棱镜,而某个景象忽然放大,怒容忿目的女童、仪态万方的女子、首尾衔环的蛇躯竞相现身,竟是“暴怒”、“色欲”、“贪婪”这三头大妖!尽管气息极为萎靡,却毕竟没有陨灭! 只听“暴怒”开口: “只要尊者回归,区区亿万人族自然再无用处!乾如一!真当我等乐意吃人不成?!” 人形流光仰头望向“蜃龙”,缓缓走上前去,柔声说道: “若是两位人族领袖还不放心,吾愿将整座神殿搬至这里,为人族民众永世看守极北之地,当然,吾也可以驱使梵天界域毗邻人间,永远替人间防范魔天异动,如何?” “蜃龙”轰然巨震,雄城之上神浆大炽,两位七星至强显然已是怒意滔天!而在“蜃龙”中央,长衫之下,总帅大人的声音更加冰冷! “七曜!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罢?!” 至强之威如山压下,七枚古朴符号几乎要被压成一团,可人形流光却只是轻轻摇头,悯然叹道: “两位人族领袖为何还不明白…… “至善来了人间,人间承受不起! “所以善便是恶!” 人形流光望向蜃龙身下,望向那位面色惨白的少年,深深一礼! “为了人间,还请圣子入魔!” 两位属神、数千名神殿神官轰然叩拜,齐声道: “恭请圣子入魔!”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四十四 人间之幸! - 御魔史话 - 京余 ……至善来了人间! ……人间承受不起! ……善便是恶! 这些字眼就像至寒至厉的刀锋,狠狠刺穿着少年的心脏! 过往先前曾有多么激昂!多么热切!这颗不仅仅是肉身枢机更是灵魂源点的物体,此刻就有多么负疚!多么痛苦! 继而暴发出沛然难当的罪恶之火,焚遍躯体灵魂!焚遍内外周身!如果记忆复得时的他是焦黑枯涸的朽木,那么现在便只能是些灰烬! 只想化作灰烬!!! 因为这一字一句,根本无从反驳!!! 雪白的帽子轻轻攀上头顶,柔滑的肉翅努力拥住脸颊,可是这张惨白的面孔却像一具亘古不化的冰塑!它的主人仿佛生机尽丧! 冰冷的语句数符依旧在眼前流落!计算的却是在场数十万人族可能的反应!还有这副身躯继续存活于世的对策! “出离”依旧出离!!! 浓稠的浆沫早已沸腾翻滚!炽红狰狞的残酷底色依旧想要倾覆整具魂灵!毁灭掉所能毁灭的一切威胁! “暴虐”依旧暴虐!!! 可“他”不一样啊!“他”还有“心”!!! 既然有“心”,如何还能面对这数十万浴血同在的战廷同袍?!如何还能忍受这血淋淋的事实和血淋淋的自己?! 灰败至极的面孔忽然血红如涌!在这前所未有的厌弃之中,后脑深处那枚果核大小的器官忽然竟似有了意识!竟然开始死命压挤! 在数十万双眼中,竟见一颗半黑半白的浑圆球体在他的头顶缓缓出现!有道流线型的分野赫然起伏于黑白之间!竟是如此优雅美妙!竟是如此奇韵云藏!仿佛一对首尾交合,如弦映衬的“黑白双鱼”! 却像正被“呕吐”出来!!! 极北洞口骤然间疯狂呼啸!四十余道神坛域场汇聚而成的“魔障”霎时碎裂!前所未见的恐怖魔气仿佛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瞬间击穿无数条“蜃龙”须臂!狠狠扑在这颗黑白球体之上! 然后竟似没入了一方深不可测的海洋!被那“黑白双鱼”流转吞噬!汹汹烈烈的呼啸之音传到所有人的耳中,竟似听到的是无比满足的叹息!!! 然后骤然中断!但却并非“魔障”再度阻隔!而是因为那颗黑白球体即将完全浮现之时,却又骤然钻了回去!!! 一口鲜血狠狠喷在地上!面色更加苍白如纸!然而“他”却更加清楚—— 这只不过是他这块“玉”作为“至善”存在本身的烙印! 是他的“心”对自己微不足道的惩罚! 却又早在万年之前便和这块“玉”合为一体! 永世不可磨灭!!! 数百座残缺军阵之中,数十万人族将士默默注视着这一幕,数十万双目光或许也在渐渐迥异,但却依旧沉默! ………… “这是一个阴谋!” “蜃龙”之中,战廷总帅望向人形流光,目如冷电! “不错!”雄城之上,海大先生怒声喝道: “七曜!你竟敢和魔天勾结!妄图染指我人间!!!” 人形流光昂然仰首,声音漫荡,依旧充满怜意! “‘至善’回归,魔天永固,人间生灵却仍然无法逃避恶欲横流之难,无法超脱生老病死之苦,如能尽数敬信梵天,便是肉身死去也可魂登神国,从此无忧无虑,无尘无垢,无有陨灭尽头,有何不可?” 那面古镜蓦然光华再起,芒芒然再次映上苍穹,虽然一息之后又被“蜃龙”手中“审判巨锤”震散,所有仰望之人却已尽数看到,在那座柔和而又浩瀚的神圣域界之中,无数条神力丝缎与无数朵洁净莲花组成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大地天空,无数位圣光之魂舒展神翼,或是虔诚祷告,或是快乐翔舞,每一张纯净无暇的脸上都无比满足! 两位光明属神与许多年老神官更是早已辨认出历代神殿主祭的面孔,顷刻间热泪盈眶,颂赞不已! “蜃龙”冷声道: “鬼蜮之界!虚假透顶!七曜!一切手段最后都需实力说话!凭你还差得远!” “确实如此,”人形流光轻轻一叹: “吾等就算本体悉数降临,在人间也仅仅算是七位海瑟族长,奈何不了战廷总帅,可惜!可惜……” 话音未落,人形流光一手探入古镜“晴明”,只见一方玄冰赫然落地,凛冽冻气之间,竟有一位少女冰封在内! 她头戴黄金冠冕,斜披银亮绶带,娇柔的身躯看似刚刚直起腰身,温婉清丽的面容上明显浮起惊讶之色,竟是海瑟薇! “薇儿!!!” 雄城之上,海大先生须发暴张,目眦俱裂!这位七星梵神万万没有想到,唯一的亲生女儿竟会出现在这里! 看那冰棺姿态,自己的女儿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却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生生冻住!不!并非是被直接冻住!海瑟薇的肌肤上竟然还有异样的神力淡淡流转! 神殿立足人间数万年来,唯有海瑟家族可以贴近梵天获得梵天神性,却从海瑟先祖开始就从未归属过神殿!这并非因为神圣本身,而是因为理念迥然有别!所以数万年来,历代海瑟族人不知与神殿所属发生过多少明争暗战!也只在议会成立之后才逐渐平缓!但却仍然暗自警惕!身为海瑟族长,熟知更多神殿秘辛,海大先生瞬间就已看清,那异样神力正是神殿秘传——唯有神狱厅执杖才能修习的“大神狱术”! 整个海瑟家族上上下下其实早便已经清楚——海瑟薇不惜放弃继承权利离开家族,不惜放弃从小修炼的“化神之术”成为神殿圣女,实则早已不算海瑟族人!但仍旧还是他海瑟翎的亲生女儿!骨肉连心!自己的女儿贵为神殿圣女,整个浴火城邦里胆敢对她出手之人如今唯有一位!而理由,当然就是眼前这位“梵天神明”!当然就是“七曜”指使!!! 数日之前若非三曜主祭谦卑恳求,他身为海瑟族长又怎会下令所有海瑟家族梵神不再监控梵天异动?!连他自己都没有干预梵天神流?!又怎会致使“神赐之礼”最终变成“神降之式”?!想不到对方从头到尾都是谎言!想不到这所谓“神明”竟是如此阴狠!不惜牺牲六位神殿主祭的性命也要降临人间!如今竟敢禁锢他的女儿!将这副仅有宗师级别的身体带来极北战场!他与总帅所料不错!这必定是个极为深重的巨大阴谋!!!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开始谋划!或许就连这次魔天进犯都是阴谋的一部分!!! “掌中神国”轰然巨震,无尽怒愤懊悔勃然暴发,数不清的神明幻影竟已化作一杆巨型长枪,朝着人形流光狠狠扎下! 胶质触臂贲然扑卷,瞬间便已覆盖整座棺体,可那人形流光早在探手之时便已开始淡去,此刻早已完全消没! “轰”的一声巨响震彻冰原,“蜃龙”身前竟被砸出数百米方圆的深坑,而在胶质触臂之中,只听先前那道声音温柔说道: “可惜这位吾见犹怜的人间女子从此便要魂飞魄散!可惜吾这神殿圣女便再也无法荣登神国!可惜吾身为梵天神圣,却也只能借此躯体方可升华合一,为这人间界域百亿生灵,与二位冥顽不化的人族领袖作些纷争!” 冰棺寸寸碎裂,这副如水娇躯盈盈站起,被深深护在胶质触臂中的他怔然抬眼,却也只能怔怔望着这张姣美的脸蛋冲他点头致意,熟悉的面孔上一片怜悯之色! 却也只能怔怔望着曾经那位“薇儿妹妹”樱唇轻启,对他温柔在说: “圣子殿下,抱歉,你的回信她收不到了。” 无比浓烈的神圣光芒骤然绽放!刹那间夺去几乎所有人的视野!再能视物之时,数十万人族将士赫然看到,庞大的“蜃龙”竟已暴然退开,庞大的华盖雄躯此刻竟然消失近半! 这具娇柔躯体身边竟是神莲纷坠!圣音弥漫!无穷无尽的神性光辉自虚空之中板荡而来,仿佛这副躯体已然化身成为整座大梵天! “畜生!!!” 雄城上方,那座“掌中神国”早已暴然张开,融在光明塔林之中简直就像一片偌大的光明雷云!雷云之中,海大先生同样躯体暴涨,简直就是一位投掷光明的神袛!数不清的神明幻影拥挤在每一座光明塔顶,化身成为数不清的神雷神焰怒吼轰下,竟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在半空之中就已灰飞烟灭! 这位“梵天神圣”轻轻抬头,黯然叹道: “海瑟族长,何必如此……” “还我女儿命来!!!”海大先生凄厉吼道! “她本就是吾神殿圣女,更是在为人间献身,吾身为梵天神明,自会永远铭记!” “放屁!草菅人命!你也配称神明?!” “梵天神圣”柔声说道: “人族生命如露如电,有如梦幻泡影,在诸天万界有灵种族之中就像蜉蝣那般短暂! “但却正是蜉蝣般的人族之中,竟诞生出如此珍贵的‘融寰神躯’,竟还是吾神殿所属! “如此吾才能够真正降世前来,真正升华合一,真正弘扬神圣权柄,为人间生灵计以深远! “海瑟族长,诸位人族子民,还有战廷总帅、人间议长,此等奉献正是‘融寰神躯’之幸! “更是人间之幸!” 话语方出,一只素手便轻轻抬起,只见一道无比凝练的神光射向天空,所经之处雷焰尽皆倒卷而回,转瞬间竟像百川归海,偌大一座“掌中神国”竟是轰然破开,数千根光明塔尽皆断裂! 这座三千年来从未损毁过的巍然雄城竟被神光一击透穿!竟在刺耳无比的金属哀鸣之中凄惨碎裂!轰然陨落冰原! 数十万人族将士瞬间怒火盈胸!三千年来,这座雄城乃是整座战廷军团的精神象征!竟然并非陨于妖魔!而是毁在“梵天神圣”手下! 无数兵刃纷纷举起!无数道法术战技纷纷怒放!无数位悍勇将士瞬间忘却了面前乃是“神明”真身,奋然冲锋! 可是前端战线上却已同样亮起神光,缭绕扑腾,就像炽白之色的神圣火焰!这片神圣火焰早已扩散两端,早已将最后方的魔晶重炮阵地都囊括在内,吞没掉了一切攻击!数以千计的冲锋之人竟在瞬息之间化作乌有!就连那位“魔敌”强森都只推进了数个毫米的距离!仿佛成群结队的飞蛾投入猛焰! 极北洞口喑然一震,四十余位身影已齐齐掠至“梵天神圣”头顶,那座四十余道神坛域场凝成的“魔障”森然压下!却也仅仅维持了数息就像泡沫一般碎灭!“梵天神圣”再度抬手,神光扫荡之下,四十余位神坛强者竟然全部吐血跌落!气息萎靡!实力差距赫然竟像深渊天堑! 数十道胶质触臂飞射而出,将所有神坛强者拉至身后,雄伟的“蜃龙”拔地而起,华盖雄躯虽未复原,却有浩瀚星光自那穹天之外飞流直下!转瞬之间,整座“蜃龙”竟已完全化作“律法天平”!轰然落地!“梵天神圣”竟被拉至天平一端,而对面长衫猎动,竟是总帅真身卓然站定!头顶上方,庞然无比的“审判巨锤”通天而起!勃然击落! 无比震撼的威势挟着无比磅礴的星光,而在星光之中竟已泛出浓浓的金黄颜色!这是这位人间至强之人燃点灵魂的全力一击!欲要一锤定音! 可是“审判巨锤”却根本没有击中!那道难以言喻的神光霍然腾起!只是一个交错,便像伟岸难测的一张巨掌握住了锤头!一阵震颤所有人耳膜的巨响声中,大半个“审判巨锤”竟被生生捏碎! 而在此刻,最后一个“幸”字才刚刚出口! 极北洞口之内,“晴明”古镜之中,七头极恶之物疯狂大笑! 二 北方冻土篇 二百四十五 抬起头来! - 御魔史话 - 京余 星光铸就的半张天平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顿然碎开,“梵天神圣”飘然落地,纤巧的双足柔柔踏上冰雪! “蜃龙”忍不住放声咆哮,无论“律法天平”还是“审判巨锤”都是这位古老英灵的本源所化!在“灵环祭献”臻达极致之后同样蕴有总帅大人的大半灵魂!自从“律法天平”与“审判巨锤”成型至今,所有战斗无往不利!就连对阵魔天大妖都摧枯拉朽!可是一旦受损,同样也将承受深入灵魂本源的莫大伤害! 深沉的声浪四下荡开,竟将再度飞身扑来的乐文族长与一众人族神坛压回了地面!这声浪瞬间冲至那道神圣火焰,虽然无法奈何,却把无数位冲锋之人全部推了回去! 于是所有战廷将士都已明白,这已不再是他们的战斗! “蜃龙”目注身下,残破的身躯依旧昂然矗立!坠落雄城之中,那具庞然神袛缓缓爬起,躯体就像瓷器一般满布裂痕!但“梵天神圣”却不再看向他们! “蜃龙”脚下,那团胶质触臂已被拨开,那位少年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向森然洞开的极北之处走去! 阴黑的洞穴骤然腾起欢声,一团漩涡突然涌现,旋即向内通彻而去,内部魔气荡然无存,至深之处竟隐隐看见一片白濛! 很快竟有无数位人族生民从漩涡两侧陆续走出!瘦如芦杆的身上挂着仅能蔽体的白色草裙,乱发披散腰膝,双目阴暗无神,陆续在洞口两侧拥挤开去!在彻骨风雪之中瑟瑟颤抖! 他们之中根本没有年齿较长之人!绝大部分都是少男少女甚至稚子孩童!同为人族的面孔上却只能看到惶恐!还有更加深重的麻木! 神光洇然迎上前去,缓缓罩在每个人身上,转瞬之间竟然化作朵朵神力莲花落入每个人体内!神力气息虽然只有初阶紫带神官水准,但却足以抵御身边风雪严寒,每个人的脸色竟也瞬间柔和下来,隐隐竟已流转起了欣悦甚至幸福的光辉! “圣子殿下可还满意?”熟悉的声音温柔传来,竟是“薇儿妹妹”的声音! 他怔了怔,点点头,举步继续前行! “圣子殿下深明大义,甘愿为人间,为这诸天万界统御群魔,过往十数万年罪孽便可化作镜花流水,神殿所属定然要为圣子殿下此举树碑立传,永世传颂!”“海瑟薇”微笑说道! 他低垂着头,不敢再看身旁任何一位人间生民,只觉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这是错的!人间没有这等道理!”“蜃龙”望向神焰包围中的数十万人族将士,沉声说道! 星光躯体却缓缓散去,长衫拂动,就在他的身后! 庞然神袛凄厉而笑,却也同样降落地面,露出七星梵神真身,怒火熊燃的双目再也不看那具如水娇容,紧紧跟随! “两位人族领袖这是何意?”天穹之上再度映出此处情景,人间各地也再度响起温悯之音! “七曜,我二人同去魔天,如何?” “海瑟薇”悯然一叹,柔声说道: “如此甚好。” 偌大军阵之外白光如炽,茫茫如海,数十万战廷将士怔然而立! 就在最前端的神圣火焰之中,此刻竟有一道人影冲了出来! 暗红色的神官袍服几乎已被完全淹没!浓浓的神圣光华早已笼罩全身!早已化作无数条祥瑞纷呈的丝缎花雨洋洋洒洒!仿佛早已充斥在每一寸胴体!仿佛正在取代每一丝血肉! 唯一还能分辨的,也只剩下那柄锈剑! “海瑟薇”轻轻“咦”了一声,目露奇异! 而他转身向南看去,因为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琳!!!” 这道神华漫罩的人影脚步踉跄,却如无数次陷阵冲杀那般狂奔而来,终于来到真正的“神圣”面前! 锈剑缓缓插入腰间,难以望见的一双手掌握了上去,这柄从未出鞘之物竟然缓缓抽将出来! 神圣光华轰然扑上!炽白色的神圣焰火却像流水一般纷然跌落!残破的剑柄前方竟是空无一物!但却有如虚空印染出了实体,勾勒出一道卓卓剑锋! 而这道奇异的“虚空剑锋”,正向“神圣”直直刺来! 两根玉指轻轻一夹,这剑便定住了!连同这道人影一起,缓缓拉近“海瑟薇”的面前! “石中剑?”“海瑟薇”柔声问道。 人影没有说话,双手依旧还在用力! 然而远处跪拜着的神殿神官们却已一片哗然,就连那两位光明属神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在人间历史上,“石中剑”的传说比古镜“晴明”更要久远!却同样也是信奉梵天的古代神官们不知用何种方法铸就!早在“星斗云衫”叛离神殿之时,“石中剑”就早已失传! 传说中,“石中剑”唯有至为虔诚的人方可拔出!而在神殿教义之中,这样至虔之人便会尊为“圣者”!所以“石中剑”又称“圣者之剑”! “你是神殿神官,又能拔出此剑,”素手指向南方,“海瑟薇”柔声又问: “却是从那里出来?” 人影根本不答! 悲悯之色在“海瑟薇”的脸上浓浓浮起,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这柄“虚空剑锋”竟被折作两段! 炽白神焰熏然大放,终于吞噬了整个断柄! 冰原之上,只剩一句话音随着他的脚步继续前行,缓缓接近极北之处! “琳! “抬起头来!!!” (卷二,北方冻土篇,终) 三 魔天篇 二百四十六 诡异的平静 - 御魔史话 - 京余 衣不蔽体的人间生民在这条涡旋隧道两旁陆续向外走着!茫茫无尽!数以千万! 除了新生未久的婴儿哭啼,除了虚弱乏力的脚步,再也没有其它声音! 没有任何人与这三位逆行者谈话!或许人间语言在这里已是禁忌!也没有多少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停留!即便与其对视,也根本看不到灵动!出口就在前方,但却同样没有人奔跑!仿佛一群早已不懂自由为何的家畜! 任由驱赶! 这些人间生民不像是在行走!倒像是被这条涡旋隧道裹挟而出!而他们三人好似是在原地踏步!不知走了多久,连最后一位人间生民都已离去,身后洞口终于消失不见,那抹微白色的幽光依旧还在不知多么遥远的隧道尽头! 他的肩膀被按住了,只见总帅大人目视两旁,沉声说道: “七位!还不现身么?”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黑浓的漩涡外壁与极北洞口一般大小!缓慢并且无声地旋转着!平静到几近诡异! “肏!到底还是进来了!” 雪白的帽翅下方,黑色圆坠探了出来,呲出滑稽的“龅牙”口器,阴沉骂道! “小子!我老人家不管你是什么玩意!你答应过的事可别忘了!” 他不知道自己点没点头,“老黑”也没再理他,或许也是看到了他的眸子! 时而晶白,时而暗红! “什么事?”海大先生盘膝而坐,正在努力疗伤,闻言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耳边听到“老黑”似乎是在争辩,海大先生似乎也在发怒,但却听不到他们到底说些什么,声音此时似乎失去了可供传播的介质,就像水丝落进干涸沙海! “出离”和“暴虐”依旧毫不相让!都在望向眼前每一处角落!而“他”夹在两具映像中央,越发像是一条想要躲藏的影子!却又不知该藏到哪里!消失到哪里才算最好! 或许已经没有所谓“最”字!他终究是回来了!回到了诞生之处!回到了这个曾经不知为何挣脱出去的地方!隧道尽头的幽茫白光每时每刻都在传来呼唤!他根本无法否认那些呼唤的真切!他知道那里就是“白芦荡”!是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莽苍海洋!在那如同血脉般的海洋中心,某些难以言喻的亲切正像无比古旧的画卷被重新涂绘!正在缓缓侵蚀着他! 而在这道无比平静的隧道之外!在他根本无法看到的地方!他知道还有更加庞大的黑暗正在等待着他!等待着冲进他的躯体!等待着那些令他窒息的吸引不可抗拒地合而为一!或许等到那时,一切就将真正结束!他便不用忍受这样溺亡般的等待! 呵!他就是一块玉!一块生出灵智的玉!——心里有个声音反复说着,翻来覆去!他依旧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人间!但是归来之时,身边却还有两个人! 两个他极为敬重的人! 两个他不知怎样面对的人! 如果他没有参加那次“野外生存拉练”!没有开启遗迹并且带回那面古镜!如果他没有将古镜送出!“薇儿妹妹”会不会就不被“神降”夺走身躯?!这位素来对他温煦和蔼的海大先生是不是就不会痛失爱女?! 如果他没有来到北方!没有任性于心底那点执念!如果他能继续留在凤鸣山下,与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们继续生存下去!继续隐匿下去!继续枯朽下去!北方战事会不会就同过往一样取得胜利?!总帅大人!乾议长!他的师伯!这位有史以来至为强大的人族领袖!会不会就能继续统率人间界域?!是不是就不必身陷魔天?! 如果!这是他最后一次用“如果”与自己对话!是不是所有的负疚都能结束?!所有的罪孽都能涤清?!所有的过往都能遗忘?!所有认识的人们都能宽宥于他?! 但他当然知道不可能!人间没有这种道理!他的心中也没有这种道理! “至善来了人间! “人间承受不起! “所以善就是恶!” 如果能有任何一点理由反驳,他宁愿自己不再有“心”! 或许万年以前!他这块玉选择沉睡之时!也是这等想法…… 肩膀上的手掌依旧还在按着,山峰一般沉重!晶白与暗红却倏然消失,一袭朴素无华的长衫来到他的身前,两道威严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苏钰,不要多想!”总帅大人的声音依旧平淡,与在“梵天神明”面前说出“同去魔天”之时一样平淡!只听总帅大人道: “既然来了,这些事情总要弄个明白!” “没错!”海大先生盘膝坐地,闻言接口道: “钰儿,我们本就要来闯一闯魔天的!看看那些魔崽子们回到老巢到底能有什么伎俩!你一定也累了,且先休息一下吧……” 一口鲜血似已涌上喉头,又被海大先生狠狠吞了回去!与“薇儿妹妹”极其接近的眉眼努力压住体内伤痛,殷红的面孔上,就连努力掩饰的表情都与“薇儿妹妹”那般相似! “海大,怎么样了?”总帅大人轻声询问。 虚空之中,正有神力气息缓缓而来,微微淡淡!这位七星梵神的躯体上依旧残有很多未曾弥合的裂痕!仿佛是被强行拼接缝合一般!不时就有许多细小的神浆自裂痕之中迸发出来! “死不了!哈哈!”海大先生大声笑道: “无非就是恢复慢点罢了!毕竟是在魔窟里么!七曜那厮如今干扰截流的能力也强了不少,不过能奈我何!如一,放心!” “嗯。”总帅大人点了点头,也有星光在头顶上灌落,但是同样寡淡!而总帅大人却已走到涡旋隧道近前,仔细打量起来。 他依旧站在原地,无法言说的内心与无法抑制抖颤的双唇同样枯白! 无论总帅大人还是海大先生,他们谁都没有提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那场通天强者间的大战根本没有发生!但那先前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哪里又能轻淡描写?! 那些曾向“梵天神圣”悍然出手的神坛强者!那些困作人质的人族将士!可还能够安然归去?! 那些葬身神火的战廷同袍!那位寡言少语的红袍酒友!可还能有残魂徘徊?! 那名为了他不惜离开家族、纵身虎口的女孩子!那位躯体被夺、如今香消玉殒的妹妹!可曾还有痕迹留下?! 若她知道付诸一切的这个“人”原来竟是一块非人之物!原来竟是人间界域十数万年来所有悲剧的源头!那位在他心底深处从未停止牵挂的“薇儿妹妹”,是否也会觉得遗憾?! 就算“薇儿妹妹”不会那样,他也依旧觉得—— 这样的自己,哪怕一丝怀念都是罪恶!!! 无比诡异的平静之中,只听那道平淡声音仿佛已然明白他的心绪,对他说道: “苏钰,我等前来魔天,只是实力不及罢了,但我人间道理还在! “所以道路就在!” 三 魔天篇 二百四十七 源自远古的痛苦 - 御魔史话 - 京余 “道路?!” “嘻嘻!道路在哪?人家怎么没看到……” “哈哈!不能笑!不能笑!” 涡旋隧道背后,数个声音阴然响起! 海大先生顿时站起身来,细小的神浆就在他的身前迸射,半点都没落到他的身上! 长衫猎动!总帅大人霍然望向声音来处,却也迅速退后了几步,一团幽蓝胶质从长衫上涌出,第一时间裹住了他! “藏头露尾!腌臜鼠辈!”胶质之中,“老黑”的骂声瞬间抬高了许多,却被一阵隐隐低啸打断! 只见身边隧道突地停止了旋转,竟是轰然塌陷!大股大股的魔气仿佛阴风怒号,直逼过来! 身后不知几多深长的隧道竟已完全消失不见!前方尽处那点白色幽光反而是在拉近!茫茫飘荡的白色芦丛看似越发变得清晰!然而隧道外壁却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崩碎!却又没有完全消失!仿佛正被压作一张薄薄的平面!压作一方通往白芦海洋的狭窄“门户”! 但依旧诡异!幻影一般难以触及! 铺天盖地的黑浓之物竟是如此深暗!简直可以泯灭一切光明!神浆光炎猛地一盛,狠狠迎了上去!却在瞬息之间节节退败!海大先生闷哼一声,掌中就要聚起那方“神国”,上面却能见到同样未曾愈合的道道皲裂!甚至深深刻在其中每位“神明幻影”的躯体! 幽蓝胶质立刻外张,将海大先生包裹在内,几近碎裂的“掌中神国”却是依旧凝聚出来,数千道几近碎裂的“神明幻影”缩成细小的圣光微点,散落在胶质之中,缀映于幽蓝之间,瑰丽得令人惊叹! 两位七星至强神坛的域场终是聚汇在了一起,仿佛无数根无形无质的封闭曲线织就出一方“壁垒”,御守住了这块狭窄空间,但那些光点却明显黯淡! “嘁!架势倒是不孬!一动真格的照样得废……”黑色圆坠呲开“龅牙”,低声嗤道! “璞玉”霎时离了腰间,“如意”式样的柄头狠狠撞在圆坠上!只听一连串痛吼和叫骂声随着金色丝线的拉伸骤然远去,“壁垒”也放开一道小口,不知遥遥深入黑暗多远才又收缩回来! 整颗圆坠都在剧烈战栗,显然刚刚承受过无法言喻的痛苦!左右翕张的口器狠厉呲开,却又悻悻然收敛下去,“老黑”狠狠咳了几声,只见几大口黑气狠狠“呸”了出来,其中还有正在蠕动的残躯流形,旋即便被幽蓝和圣光联手泯灭! “老黑”再度“呸”出几口“黑痰”,怒声道: “你们这帮混蛋!我老人家好歹也是长辈!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它刚刚飞去的方向正是先前几道声音的来处!海大先生面色凝重,截口问道: “猎魔!外边什么情况?” “肏!真他妈世风日下!不讲礼数!”“老黑”恨恨骂道: “除了魔气跟一堆小魔崽子毛也没有!那些家伙明显就是在调戏咱们!有乾如一先顶着,海瑟翎你这小子不抓紧时间疗伤,反倒来欺负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实力就剩下一成不到!想让我去给它们当点心还是怎么地?!” “点心?!哼!你也配?!” “嘻嘻!尊者大人的奴隶,人家怎好意思下口呢?” “哈哈!吃不得!吃不得!” 数声讥笑远远传来,气得“老黑”暴跳如雷却无计可施!幽蓝胶质之外,浓重魔气深处,竟有暴雨般的妖邪“黑斑”蜂拥“亮”起!竟有潮水般的诡异沉音铺天盖地袭来!仔细看去,那些竟是无法数尽的妖魔瞳目争先恐后盯向这里!无法抑制地滴淌着口涎!尽管都在不知几多遥远的黑暗深处! “先交给我吧。”乾如一低声道。 海大先生点点头,这才收回圣光散去“神国”,再度后退了两步,却又失声叫道: “钰儿!你怎么了?!” 长衫霍然转身看来!这两位七星神坛毕竟身负重伤!全神戒备之间,竟是都没注意到身后异样! 只见那顶雪白帽子竟似再也支撑不住,无力滑落下去!歪歪斜斜钻进手链之中,仿佛某种莫可抵御之物瞬间涌进了身躯!需要足大的空间翻滚宣泄! 只见那位少年茫然“望”住自己的脚尖,双目竟似失去了焦距!晶白和暗红似也碎散在毫无神采的瞳孔之中!正与那张惨白面孔一起剧烈扭曲! 似是早已耗尽了挣扎之力! ——就在那些妖邪黑斑出现之时,那铺天盖地的妖魔视线竟像无形厉箭一般狠狠射来!将铺天盖地的某种“怖物”狠狠注进他的躯体! 瞬息之间,他的耳中似在响起意义不明的庞杂噪鸣!他的眼前似在闪过浓淡不一的浑浊颜色!如果这些便是久远以前属于那块“玉”的东西残留在此,却为何没有映照其躯的真正画面?!为何没有呼唤其名的真正声音?! 为何这些全部都是莫可述尽的欲望?!贪婪、丑陋、只懂攫取!可在根底之下,却又为何竟是无比庞大的深沉苦痛?! ——源自时间都无意义的某段“远古”! 这些无形“怖物”毫无疑问正在涌入他的后脑!而在他的心底,似有某种束缚也被击碎! 他恍惚看到,曾经只剩一角白色的元轮之上,曾有一条极其微小的漠然身影在黑火烧灼中期待着绝灭!曾经那位存在果然说过: ——“吾之存在便是祸端”! 而他同样也已看到,曾经那抹灰意直到消散之前都在黑白之间拼命战斗! 冥痕契言诉念之时,那位身陷绝望的苍龙女子曾经那等欣然! 可是恍惚之间,他似也与那位存在共享起同一道深幽目光,仿佛望穿了整条时间长流,仿佛所要望见的正是这些黑暗! 正是这些源自远古的痛苦! 原来所思所见……所愿所为……所喜所哀……诸般痕迹哪里又能轻易过去! 原来那位挣脱魔天十数万年的“至善”之灵,便是交托躯体的最后时刻都在遗憾于他尚未明晓的那些遗憾! 都在痛苦于他此刻经受的这等痛苦! 原来何止十数万年! 三 魔天篇 二百四十八 尊位以待 - 御魔史话 - 京余 狭窄的“门户”方才就传出“嘎嘎吱吱”的响声,星星点点的白色幽光终于“挤”了出来,由幻影景象照进真实,终于也能飘进他的后脑。 丝丝缕缕的眷恋抚慰在那团悸痛交加的“黑白”上面,同样也能温暖他的心田,他终于可以大口喘息出来,好似终于喝到一点救命的雨滴! “方才那是妖魔的记忆。”“出离”探声出来,似乎是在“安慰”。 身下那潭暗红浆沫也重新出现,仿佛沸腾更剧,却也安分了不少,只能听见“暴虐”几声低笑。 深心里,“他”早便不愿再继续掌控这副躯体!听到“出离”的话也根本没有好受半分! 妖魔生于魔气,魔气归属魔天,即便那些“怖物”能够找到与之抗争的理由,但是“痛苦”却非如此…… ——而此时此刻“他”的痛苦,或许还有为何不能就此崩溃……为何还有“理智”能想到这些…… 狂风暴雨般的妖邪“黑斑”此时也已消失不见,看来也是因为“门户”深处的异动,在离幽蓝胶质不算太远的地方,七条或娇小或庞巨的阴影几乎同时浮现出来,围拢在那道“门户”面前。 又过了不知多久,“门户”终于安静下来,重新化为半条涡旋隧道,自幻影薄片所在之处远远延伸出去,茫茫苍苍的白色芦丛再度成为狭小孔径尽头的模糊白点,除了七道似乎皆已转过身来的阴影,除了幽蓝胶质身边静谧至极的无尽黑暗,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原点”。 小家伙恢复了几分活力,从手链里探出头来,又被他按了回去,海大先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此刻轻轻迈出半步,便又将他挡在身后。 微微淡淡的神力气息也从未断绝,一直都自虚空引落,海大先生身上的裂痕虽然依旧不忍直视,不过迸射出的神浆明显少了许多。 “至善,别来无恙!”一条女童般的阴影漠然开口,背后黑暗缭绕! 这道隐含怒意的语声他根本不可能忘记! 早在那枚令他家破人亡的“魔种”中央,君临于十几条黑气的正是这道语声!正是表征“暴怒”的极恶之音! 不知为何,隐隐却有一丝颤抖藏在语声深处,仿佛唯有他能从中听出,仿佛竟是一丝期冀! “少废话了!休谟!尔等划下道来罢!”海大先生冷然喝道! “找死!”女童阴影冷“哼”一声,怒气勃发! “大君……大君消消气……尊者大人好不容易回归,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有话好好说呀……”身边那条婀娜阴影连忙凑了过去,娇声劝说,显得柔顺而又恭谨! “嘿!大君?!”“老黑”呲开一口龅牙,讥声叫道: “我说水媚老魔!千年没见,你们这些家伙还学会拽词儿了?这头衔儿挺有品味的嘛!” “唉……”婀娜阴影幽幽叹道: “人家自然是年老色衰了么……尊者大人都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啦……哪及得上你一直待在尊者大人身边,水媚好生羡慕啊……猎魔小弟,要不咱俩换换怎么样?人家也想天天让尊者大人把玩几下呢……” “肏你大爷!恬不知耻!好不要脸!”一连串骂声立马泼泻过去,翻来覆去却只有几句而已,很是聒噪! 很快便有胶质涌来,紧紧堵住黑色圆坠的嘴巴,蔚蓝中央,那袭长衫抬脚向前,与海大先生并肩站定,目光自然落在“女童”脸上。 “嘻嘻,还是如一先生有风度,可比猎魔小弟懂事多啦……” 乾如一根本没有理会,而婀娜阴影丝毫不以为意,娇声笑道: “如一先生,您和海瑟族长护送尊者大人回归,那便是我们大魔天的客人,也是活到现在水媚唯一真心尊敬的人族呢,先前刀兵相向实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啊…… “不过呢,大魔天里所有人族我们都遵照约定放出去了,唯一通往人间的出口如今再也打不开啦,况且就算回了人间,您和海瑟族长又能怎么样呢?您这般神勇,不也是败了嘛…… “何不就跟水媚一起在魔天里面做个大君,从此脱离生老病死,永远逍遥自在,永远守护尊者大人,若是觉得乏了倦了,还有水媚陪着您呀,人家愿意得很呢……” 这条婀娜阴影毫无任何面容露出,却像有位窈窕佳人亭亭袅袅,执手殷望! 它的声音时而清纯素净,有如泉水潺潺流淌,时而娓娓动人,仿佛花朵含羞带怯,悠悠转圜之间却又满含着诚恳,就连身陷莫大痛苦的他听在耳中,都感觉似有一双玉手温柔抚摸,心神微漾! “难道非得打打杀杀才行么……”婀娜阴影忽然哀怨问道,竟是如此哀婉凄切!仿佛一位如水佳人落下泪来! 他不由得抬头看去,透过两位神坛强者的肩膀,那条婀娜阴影的面孔似乎正在变幻!隐隐竟像他心底深处那几张动人脸庞! 幽蓝胶质瞬间一卷,几许凉意涌进他的脑中,再度看去,阴影依旧婀娜多姿,声音却已没了异样。 “休谟,你若不敢动手,我们就过去了。”乾如一指了指隧道尽头的白点,漠然说道! “乾如一!你还当这里是你人间?!你以为尊者归宿也是你的道路?!”女童阴影怒声开口! “总要看看再说!” “哼!不识抬举!若非尊者躯体脆弱,我心有顾忌,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休谟!你大可试试!” 女童身后黑暗轰然腾起,一身实力竟似已经恢复巅峰!婀娜阴影小心避过那些黑暗,柔声叹道: “大君……如一先生……唉……怎么又吵起来了……” 它的手臂轻轻一挥,只见涡旋隧道倏然远去,刹那间已回缩至遥远白点之处,而在白点前方,赫然竟有七道硕大罩体接续出现!仿佛七团迷雾一般笼罩住了白点,幽幽白光映透之中,竟隐隐能够见到陆地山川,仿佛七座世界将白点隔绝在内! 只听婀娜阴影道: “如一先生,海瑟族长,尊者大人必然是要回归诞生之地的,从此善恶平衡,魔天永固,我们是绝对不会阻拦的…… “不过您实在太厉害啦……除了暴怒大君,我们六个可是害怕得很,生恐日后会被您杀掉呢!所以嘛……”婀娜阴影娇声说道: “便只好请到这七座域场里作作客啦,我们也能尽心尽力款待一番呢,若您能够走出这七座域场,我们没有办法,今后便只好伏低做小,任由如一先生处置了……” 三 魔天篇 二百四十九 灾祸秤盘 - 御魔史话 - 京余 话音落地,七条阴影便纷纷消失,只见那一大团迷雾向着上下左右继续张开,顷刻间便已接地连天,横亘在他们面前,除了幽潭一般深暗的背后,其余一切空间似乎都被迷雾挤占! 幽蓝胶质裹起三人跃上空中,迅速飞掠,然而所到之处皆是如此景象,无法看到边际!如今这座大魔天里,“方位”就像失去了意义!就连降落之后脚下的地面似都不是先前的“高度”!但是他们一旦远离,迷雾便像受到牵引一般向前涌来,距离始终不近不远! 海大先生方才便又盘膝而坐,全力接引神力气息,这时睁开双眼,面色又比之前好了些许,见长衫就要举步上前,皱眉问道: “如一,真要进去?” 黑色圆坠“呜呜”连声,于是胶质撤去,只听“老黑”张口骂道: “进个球囊!域场是啥玩意儿你们自己不明白?!随随便便说进就进?!这等规模的域场根本不可能是老魔头们独力布下!这些家伙现在自家老巢,八成就跟你乾如一一样能把域场锚定进空间之中,能够借助整座魔天之力!现在进去那不就是羊送虎口!鱼上砧板!以卵击石!不知死活!他大爷的!都到人家地盘了还逞能个屁?!就算把这小子送到那个地方,你们再活百十来年还不都得挂?!我老人家要不是没有办法,刚才早就痛痛快快做大君去了!” 威严目光立马扫了过来,“老黑”的声音瞬间矮了大截,嘟囔道: “……乾家老大,你拳头硬,你有理行了吧?先说好!我可不去探路!我老人家可不想送死!” 海大先生双目神光湛湛,定睛望向迷雾好半晌,眉头皱得更紧! “如一!这妖魔域场如今确实强大了很多!我看不透!不过域场倒是层层独立,彼此之间应该没有联手的迹象,妖魔本体一定也在域场之中,依我看,我们不若直接出手!域场一旦被破,妖魔必受重创!我们伺机全力扑杀,能先除掉一头也是好的!” “老黑”闻言叫道: “这招不赖!合我老人家胃口!反正都是要打,干嘛让老魔头们牵着鼻子走?!先弄死一个再说!然后海大再打一个!你乾如一再打五个!打得过就活!打不过就死!干就完了!” 这番对话落进耳中,他不禁也望向长衫!无论如何,这两位人族领袖毕竟是因为他才身陷魔域!无论见识如何浅薄,他至少清楚“域场”才是神坛位阶最为玄奥最为强大的攻伐之力!无论实力再强,主动踏入敌方域场也是不智之举,凶险万分!更何况面前竟是倚仗魔天界域的更为恐怖之物! 他已不在乎自己会有怎样遭遇,可这两位敬重之人,他又怎能忍心他们继续受伤! 他们的战斗现在应该结束的啊!如果他这位“尊者”现在就能“归位”的话…… 威严的目光淡淡看了看他,然后继续转向迷雾! “海大,你的伤势也便只能恢复到这样了吧?” 海大先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也一样!”只听乾如一道: “魔天诡异,常理不可测度!不过我们身为人族,那就不可能背叛人间,不可能背叛心中之道!难得有逐个击破的机会,一闯便是!” 迷雾阴然弥漫,丝毫没有异动,仿佛早已笃定如此! ………… 迷雾就如一道空间阵法,一步踏入,眼前竟是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他们脚下是一条宽阔的船坞栈桥,平整的泊板一路伸向蔚蓝如镜的海洋!泊板两旁停靠着大大小小上百条船只,每条船上都有大批水手收拢船帆、搬卸货物,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着! 微咸的海风阵阵吹来,还能闻到醇厚的桐油香气! 海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货船等待靠岸,泊板外围还有许多渔人船只,或是准备扬帆出海,或在悠然清点着渔获,而这个堪称简陋的港口却是秩序井然,泊板两侧的狭窄沙滩竟也异常细软洁净,没有多少脚印,齐整成排的棕榈树林支起连片阴凉,顺着地势斜斜向上攀去,数不清的房屋建筑点缀在绿意之间,再往高处,一片雄伟而且华丽的宫殿如被众星捧月一般坐落中央,非常醒目! 仅有两名士兵守在栈桥尽头,却在不时向身后望去,显得很是遗憾!一根高高的木桩立在士兵身边,顶端木牌上写着“克里特岛”四个大字。 蔚蓝色的胶质就站在泊板中央,拒绝着任何靠近,身旁经过的水手们也只是好奇地看来几眼,不远处已有好几位渔家女儿目光闪亮,羞涩却又大胆地唱起情歌,当然是献给蔚蓝中心的那位少年,眼前所见竟是如此真实,仿佛真的来到一个美丽祥和的海岛,海大先生警惕地望着四周一切,低声提醒: “钰儿,这些都是心灵幻象,不要理会!” 长衫微动,当先向前走去,海大先生错后半步,将他护在中间,蔚蓝胶质缩小了些,像件高大宽厚的风衣披在身外,同样高大的那道背影就在他的眼前,只听乾如一淡淡道: “域场之力可以幻化万物,直接映入心灵,妖魔域场最为擅长此道,我所见的和你并无两样,要从内部破除域场,便只有找到域场中心击败本体,这里只是域场外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对方看来也在等着我们!你要时刻小心,莫要被幻象所惑!跟紧些!” 他默默加快了脚步,三人很快便穿过树林,穿过宽厚城墙下唯一一面门洞,脚下这条宽敞的坡道径自一转,眼前赫然竟见人头涌动! 数不清的民众几乎挤满了整条道路,共同簇拥着一辆异常华丽的敞篷马车,八匹皮毛鲜亮的骏马缓缓踱步向前,缰绳被一位神情异常谦顺的人牵在手里,这个人的衣着同样非常华丽,式样却与周围所有人迥然不同,看起来似乎并非岛上居民。 马车箱体却是很高,顶篷和周围栏杆上面缀满了靓丽彩带,像是一辆精美的礼车,而在车厢之中,却只看到两排被彩带蒙住双眼的孩童! 他们的双手也都被彩带缚在身后,脖颈上都戴着锁环,被一条粗长的铁链逐一栓在一起,就像一群正被运送的货物!可是他们的衣着打扮却与牵马那人一样精致!面庞也洗得白白净净!额头上面竟还点了桃心一般可爱的朱砂,仔细看去,男孩女孩各有一半,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而围观随行的人们情绪却极其高涨!不时都会发出异常热烈的欢呼!他们三人只能走在人流的最外侧,蔚蓝胶质气垫一般拨开依旧密集的人群,但被挤在一边的人们却丝毫没有在意,脸上充满着喜色! 前方依旧还有无数人夹道等待,这整座“克里特岛”仿佛都在狂欢!从身边嘈杂的话语中听到,这里的居民们正在欢庆许久以前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在那位强大无比的王子征讨之下,这座仅有十几万人口的岛国竟然一人未伤,曾经取得过一场史诗般的大胜! 而在大洋彼岸那个人口土地数十倍于“克里特岛”,名叫“雅典”的庞大国家便也只能前来表达和平之愿,每月都会像今天这样,献上表示臣服的贡品!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都在欢呼雀跃!争相赞颂着陛下的睿智和王子的武勇!这条宽阔大道看来便是整座岛城的主街,围着诺大的“克里特岛”缓缓盘旋而上,许久之后才终于抵达终点! 终点当然就是王宫!只见一面拥有精美浮雕的石砌巨门,却仅仅开启了只供一人出入的幽暗缝隙! 早有一队王宫卫士在门前等候,人们簇拥着战败国的车驾来到这里,却纷纷停留在百步之外,目送那些孩童蒙着双眼,跌跌撞撞被锁链拉下马车,又在仅仅一名卫士身后串作一排,消失在幽暗之内! 石砌巨门随即紧紧关闭!竟像无比坚固的城墙那般严丝合缝,显示出极为高超的建筑技艺! 所有的居民也随即散去,使者车驾调头之间,视线所及的这段街道竟已空无一人!那一整队卫士也早已离去,王宫附近仿佛就连声音都在远离这里! 而长衫背影却也同样转身,沿着原路回返,这里看来并非域场中心。 当王宫大门消失在树木和建筑背后,这座岛国才重新热闹起来,道路两旁的商店全部都已铺开摊位,大袋大袋的稻米清香中残有几丝桐油味道,应该就是岛外那些货船运送而来,各式各样的蔬菜水果极为新鲜,仿佛刚刚才离开园田,还有颜色鲜艳的布匹,美轮美奂的金银饰物,甚至还能看到白天鹅般滑腻的瓷器,而价格似乎也并不昂贵,许多居民都驻足选购! 整座“克里特岛”上似乎根本没有乞丐,没有任何流离失所之人!一路走来,只见商人们热情地推荐着货品,农夫们悠闲地打理着林木间的梯田,工匠们热火朝天地挥洒着汗水,大街上极少看到士兵巡视,所有的居民都已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去,不久之前的热闹欢腾仿佛被这祥和而又繁盛的气息完全取代,根本没有人在意王宫门前迥然有异的幽静! 也根本无人再提那七对孩童男女! 他们又已回到城门之处,正要拐进一条小巷,继续深入这座翡翠一般美丽的岛城,天空中忽然掉下一个人来,摔进了海里! 那里距离栈桥并不遥远,许多船只都在平静的海面上悠然飘荡,最近的甚至就在落水之人旁边,但却没有抛下哪怕一只浮囊! 只见一位老者从海滩上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双枯瘦的手臂上竟有两面薄薄的木板,脸上的皱纹和散乱的白发一样衰朽!这位老者正朝见到的每一个人苦苦哀求,眼泪就像珠帘一般滚滚洒落! 老者指着海面上还在不断挣扎的双手,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大声哭诉: “请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吧!他不会游泳!他很快就会淹死的!!!” 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人们只是平静地摇摇头,继续做着被打断的任何事情,甚至没有一个人望去海面哪怕一眼! 这位老者越发陷入癫狂!终于跑到他们三人身前,依旧指着海面,向三人中央的他哭求道: “好心的大人啊!请让您的随从们救救他!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子吧!” 这景象竟是如此真实,他不禁顺着手指望了过去,只见那位挣扎求生的人此时已然失去了气力,海水正在缓缓淹没头顶! 海大先生连忙靠近了些,低声道: “都是幻象,无需理会!” 而这位老者仿佛也终于绝望,颤巍巍地跌倒在地上,混浊的眼中满满都是悔恨和痛苦! 只听老者没头没尾地道: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啊!如果不是我的主意,我那可怜的孩子,伊可洛斯,怎么会死?!” 乾如一抬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那里甚至没有一片云朵,那位落海之人不知是从哪里摔下,却沉声道: “看来这里的魔头也不想和我们捉迷藏,倒是省事,也罢,救一下又能如何!” 伊可洛斯的身体很快便躺在老者面前,早已溺水身亡!这个年轻男子的双臂上残留着同样的木板碎片,一直延伸到双肩之处,那里还能看到烫穿皮肉的黑黄焦痕! 老者目眦俱裂,两行血泪痛苦流下!紧紧抱住伊可洛斯的遗体,哀声叫道: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为何要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竟有了拥抱太阳的野心?!……” 暮斑深重的额头几乎深深触上冰冷的石板,衰朽的面孔却狠狠望向王宫,双目之中竟透射出无尽怨色! “克里特王!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和你那牛头人身的儿子!永生永世都困在我建造的迷宫之中!!!” “迷宫?”乾如一接口问道,竟是在与幻象交谈! 老者闻言疯狂大笑,却霍然转过头来,用力蜷缩起老迈的腰腹,腐虾一般黑沉着脸孔,用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低低说道: “是的……一座无比巨大的……没人能够走出来的迷宫!!!” 乾如一和海大先生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迷宫入口在哪里?” “入口?!什么入口?!没有入口!!!为了困住那个灾祸的化身,为了那顶可笑的王冠,该死的克里特王居然把我这个建造者和我唯一的亲人也关进了迷宫里面!” 海大先生皱眉问道: “你和你的儿子不是已经逃出来了么?” 老者怔了怔,似乎恍然大悟,一双老眼却又警惕地望向四周,警惕着任何一位走近之人,好半晌才极其小心地翘起一根小指,微微指了指头顶上方,用更加微细的声音道: “天上……在天上就能看到了!” 老者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张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安详的苍白面孔,却又大声哭道: “逃出来了么?我们真的逃出来了么?!不!并没有!如果真的逃出来了,那我亲爱的儿子又怎会溺死在水里?!海上陆上那么多人,怎会没有一个帮我救他上来?!我逃出了自己建造的迷宫,却又回到更加庞大!更加广阔的迷宫中了!” 老者颤抖着抱起尸身,跌跌撞撞向海边走去,却猛然间回过头来,盯着三人中间的他,一字一句说道: “年轻的大人啊……这座克里特岛,就是一座更大的迷宫!” 蔚蓝胶质连作一体,倏然飞上天际,这座至少也有上百平方公里的岛屿迅速露出全貌,不知飞到多高之处,他们终于看到王宫中央,一座早已小如细指的高大建筑顶端露出一道狭小如同井口的异样“门户”! 这道“门户”似乎只存在于高空之上,悬浮在那座建筑上方,与建筑顶端望空开启的天窗完全重合,深幽的内里隐藏在黑暗之中,完全无法看透!而在同样深幽的王宫之中,却依稀见到一名士兵正在努力操作一座大型械具! 那似乎就是先前走进王宫的卫士,那械具似乎只是极为简陋的滑轮吊臂,那名卫士正在逐一解开铁链,又用更加粗壮的绳索吊起那些孩童,逐一扔进建筑顶端的天窗里! 卫士机械而又熟练地完成着工作,对孩童们的哭泣充耳不闻,随即又由石砌大门原路离开,然后整座王宫重新归于静谧! “看来那里便是入口了,我们进去。” 蔚蓝胶质带着他们缓缓接近,那道井口般的门户逐渐清晰,极深之底似乎正有一点火光透出,只能照亮米粒大小的黑暗,而当他们完全没入井口,眼前景象却蓦然一变,他们竟已来到王宫之内! 那座高大建筑,那座大型械具竟已不见踪影!整座王宫竟只剩下石砌大门和一圈封闭高墙!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绿草如洇的地面上,只见两名目不斜视的侍从身前,一头身材魁梧、牛首人身的怪物坐在一张巨大餐桌旁边,正在伏案大嚼! 它的唇齿间漾着鲜红的血浆,赫然竟见一位女孩被硕大的两只蹄足按在桌上,幼小的身躯已消失了大半! 剩余那一十三名孩童依旧捆缚着双手,眼前彩带却已解开!他们竟像食物一般软倒在十三张一米方圆的银盘上面,团团搁放在餐桌上,他们方才应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同伴发出惨叫!丧失性命!此时竟连哭喊的力气都已失去! 牛头怪物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三人,还在专心致志地大口咀嚼,就在此时,年纪最大的那名男孩居然早已弄断了彩带,猛然拔出一柄藏在腿间的匕首,竟像奔雷一般狠狠刺了过去! “受死吧,你这吃人无数的怪物!!!” 倏然间,眼前景象竟又是一变! 他们三人竟像又回到那座风光秀美的岛城之中,先前所见的所有祥和竟然纷纷出现在早已消失的“高墙”之上! 所有的喧声竟也无缝传来!这片绿地广场仿佛已是嵌入到他们所站之地,迎面走来的岛民们仿佛根本看不见这里,却在转眼中就已越过此间,远远出现在他们背后,情形甚是诡异! 四下看去,这些熙熙攘攘的人们竟像是被一座庞大而又细密的无形之物隔绝开来!他们貌似有所交集,却又像被割裂一般在这岛城之中原地打转,好似早已陷入一座无形迷宫之中!从出生到死亡,自始至终都无法离开! 这声略带稚音的吼叫震荡四野!两旁店铺门前悬挂的风铃都随之轻脆鸣动!就连栈桥旁的水手渔夫们都应听得清楚!却没有一人循声望来!他们依旧挂着如常的微笑或是嗔怒,继续在迷宫中徘徊着! 女孩最后一点残躯被牛头怪物扔进嘴里,竟还无比享受地舔了舔手上血渍,这才举起面前银盘,格挡住匕首突刺,闷声开口: “不对!我吃的明明是牛肉!” 男孩显然早已下定决心,脸上毫无怯懦,身手竟也颇为矫捷,一击不中便即借力横移,手中匕首舞得如同泼水一般,那张银盘很快便成了一地碎片,匕尖狠狠划上怪物身体,竟发出如中皮革的闷响! 那头怪物丝毫没有受伤,一颗硕大牛首也毫无怒意,它一蹄挥出,金属匕首竟被震断两截,男孩猝不及防,被那怪物一把摁在桌上,接着又被掐住脖颈,拎到那对大如铜铃的牛眼面前! 只听牛头怪物道: “你说错了,这些都是牛肉!”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怪物!人兽媾和生出来的恶魔!上个月你吃掉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一定要杀了你!!!”男孩的脸蛋因为痛苦而更加惨白,身体却还在奋力挣扎! 牛头怪物依旧不恼,郑重说道: “我不是怪物,我是人!是人,吃得自然都是牛肉! “不信?你问他们!” 它裂开那张血腥大口,朝着整座岛城放声询问: “你们说,我吃的是什么?” “是牛肉!!!” 数以万计的岛民似乎这才听到,数以万计的回答之声从那无形迷宫里传扬出来,整齐划一! 牛头怪物满意地点点头,嘿然笑道: “你错了!所以,你是下一盘牛肉!” 男孩依旧还在挣扎,却被一蹄捶晕过去! 身后目不斜视的两名侍从此时小心上前,迅速收拾掉所有残片,又为牛头怪物更换了新的餐盘。 怪物拎起男孩正要咬下,却突然转头看向了他,口中问道: “尊者大人,你说我吃的是牛肉还是人肉?” 乾如一沉声道: “灾祸!这些没有意义的伎俩就免了罢!” “我名阿瑞斯!灾祸大君阿瑞斯!若连我都不提,怕是尊者大人更不记得了……” 牛头怪物很认真地嘟囔着,依然紧紧盯住他的双眼,嘴里却道: “议长阁下,这怎么没有意义呢?难得能有亲近尊者大人的机会,我阿瑞斯当然要竭尽所能,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各位啊! “尊者大人,您说岛上这些人为何会附和我的话,说这些是牛肉呢?” 不待他回答,牛头怪物便自顾自道: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比尊者大人诞生灵识还要早许多万年吧,我曾经去过另外一座人间,在一个名叫‘克里特’的小岛上进行过如上所见的游戏。 “‘灾祸’虽为我之本相,但我却不太喜欢暴力,和其他几位动不动就毁天灭地的大君相比,我更愿称自己是位研究者,所以送过去的不过只是一丁点本源分身而已,只是恰巧附身在这副有趣的躯体身上罢了,尊者大人您看,我阿瑞斯还是很老实,很本分的。 “但我依旧很强大,那里的人族很弱小,所以我依旧还是征服者! “我去之前,克里特岛不过只是周边国家的附庸,备受欺辱,在我成长起来之后,附近的所有国度都被我一人击败,不过我并不需要那些国王头上的东西,但是他们似乎并不这样想,于是那些国王便纷纷开始进贡! “进贡让我省去了不少力气,因为这副躯体本就是被我那所谓的‘父王’炮制出来,用作统治和征服! “不过有趣的是,在我完成了所有征服之后,便被那位‘父王’封印在所谓‘无法出入’的迷宫里,但我并非死去,只要我的威慑依旧存在,进贡便依旧还在继续! “岛上的人们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喝的是人血,吃的是人肉,而且最喜欢的还是人族最为鲜嫩的孩童血肉!可渐渐的,他们却又习惯了我的存在!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吃的就已不是他们自己的骨肉,即便是周边邻国那些战战兢兢的国王,进贡来的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骨肉! “之后我便发现,这座岛上的人们渐渐开始变得麻木,渐渐对与己无关之事都不去关心,但表面上却依旧幸福美好,至少这座岛城早已是周边海域的统治中心,吃穿住用极其丰富也极其低廉,因为他们早已明白——如果他们胆敢与我作对,甚至胆敢发出一句抗议,下一餐被吃掉的便是他们自己! “所以他们的心其实早已冷漠如冰,就像眼前这座有趣的迷宫一般,便是血肉至亲也孤独地徘徊在自己那片角落,根本不想出去! “像今天这样的反抗之人也在渐渐增多,毕竟战败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进贡还在继续,我只需要继续等待就好! “还有那对可笑的建筑师父子,我特意不吃他们,甚至还给他们定期送些真正的牛肉,便想看看那位建造出如此庞大而复杂的迷宫,却被困在自己造物中的人族有何反应!这是很有研究意义的一项课题! “哈哈,果然有趣!那位天才的迷宫设计师居然能够想到用建造剩余的黄油将几片木板粘在身上!想给肉体安上一双翅膀!我看着他们修修改改实验过无数次,也摔伤过无数次,今日终于飞上了天!” “不过那位伊可洛斯的死却是个意外! “那位年轻人并非初次飞离地面,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贪迷起了太阳的光芒,居然妄想去拥抱祂! “结果便是灼热的阳光融化了黄油,翅膀作废,跌落海上! “但我认为,真正让他死去的却是这座迷宫!充斥于这座岛城的真正迷宫! “尊者大人!人心,便是一座真正庞大的迷宫!” 牛头怪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哪怕这双涂满灰暗的眼睛并未与其对视,眸光深处似乎也不见波动! 它继续道: “岛上的人们早已习惯了漠不关心!往来这座岛城的人们同样如此!不会往事不关己的地方投去哪怕一瞥! “所以伊可洛斯溺死了! “这很有趣!不是吗? “我观察过很多个人间!我发现这些不过是所谓‘人心’的一种变化而已,我这里还有许多有趣的研究,尊者大人想看看吗?” 他照旧来不及回答,黑色圆坠便“滴溜溜”一转,“老黑”不耐烦道: “废话真多!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牛头怪物粲然一笑: “好了好了,前菜结束,正餐也该亮相了!” 只见蹄足一抬,所有景象尽皆扭曲消失,整座广场居然化作一张黑色托盘,原本那圈王宫城墙竟是平直翘起的托盘圆边!依旧高高矗立!将他三人容括在内! 那牛头怪物早已原地消失,盘腿坐在托盘之外,竟有数条黑色锁链似乎把它整个栓住,吊在头顶那根粗壮平直的黑柱上! 这张黑色托盘四周也有无数锁链吊上黑柱!只见牛头怪物稍稍远离了几分,头顶黑柱就轰然倾斜,他们三人连同托盘竟被高高抬起!简直就像一座巨大的“秤盘”! 只见托盘圆边竟然又有景象出现,整整一圈分作数十块巨型“晶幕”,竟然全部都是曾经那座无比熟悉的山庄!还有曾经那座充满回忆的学院! ……记忆全失的那个少年曾经泡在图书馆里,翻遍了所有初级修炼功法,曾经无数次满怀希望而去,满面失落而回…… ……那少年终于找到一条修炼之路,脸上也终于有了更多清澈到耀眼的微笑,开始和其他同学一起接受正常课业,可那一身不懂收敛的气息却也引发了更多骚动,少年本就虚假的名字变成了“祸水”…… ……曾经有过多少份“祸水影像”,便有多少声尖酸咒骂甚至毒恶诋毁……便有多少次被同龄人们追逐驱赶、暴揍昏迷,又被那位性情极不稳定的神官导师百般打击…… ……整整两年时间,七百多个郁抑交加的日夜过后,少年终于得到一份意外惊喜,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魔造知识,和其他所有魔造师一样竭尽全力提升着水准,却又因为一张出于善意的“论坛留言”和实属无奈的“任务接取”被人围堵在魔造公会门前,无论出于善良还是无奈,他终归还是放弃了本就不多的那个选择,被迫另寻途径…… ……那位少年终于强大了些,终于也得到很多他无比珍视的友情,可最为亲近的朋友却是潜伏在他身边的“人造人”,竟是一具无比可怕的人型兵器,这件兵器终于被更大的仇视驱策役使,终于对那少年露出本相、刺来刃肢,终于也死在少年眼前…… ……白纸一般毫无常识的少年终于尝到了恨的滋味,然而身边又有无辜之人惨遭杀害,就连鲜花般的躯体都惨遭侮辱,这些无妄之灾根本不是少年所为,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却必须要在那个早晨冻结自己的心,与那整座学院作出无比决绝的割裂…… ……然后不久,少年便要迎来那个三年前的“约定”,迎来早已忘却的真相…… 这一幕幕景象竟是追随着他的目光,在整张黑色托盘里到处上映!那张面孔上的真挚表情如今竟已无比陌生!除了外表相同之外,他甚至感觉那些也是幻象! 牛头怪物挥蹄大笑! “我亲爱的尊者大人!原来你竟也有如此精彩的过去!值得品味!哈哈!值得细细品味!” 它继续远移而去,转眼间竟已成了视线里的小点!托盘上的景象骤然扭曲,再度平稳之时,主角竟然成了一道没有面目的柔光身影! 那柔光之外竟是漫漫虚空,面前竟是一颗似乎张手就能环抱的蔚蓝星球!柔光身影面对着这颗星球,一只手掌伸出,竟有三束同样温柔的光投落蔚蓝星球,但却没有看到任何波澜! 柔光身影竟似感觉到了注视,侧身望来,托盘景象竟是骤然碎裂,但在消失之前,他分明看到蔚蓝星球切换到了另外一个“视角”,只见一片茫茫无尽的胶质海洋之中,竟有三道巨型洋流被那柔光牵引而出,就如远古传说中被日月精华“点化”过的顽石一般,茫然地睁开双眼…… “呵呵,到底是尊者大人!”牛头怪物瞬间折返回来,嘴里大口呕着黑血,面色委顿! 它气喘吁吁,但却仍旧盯注着他,嘿然笑道: “我是‘灾祸’不假,可是依我看来,人心才是一切‘灾祸’的源头! “尊者大人,您生了灵识,去了人间,又早已得了人心,您若不是最大的灾祸…… “那谁才是?!” 幽蓝胶质顿然腾起,半空中已化为一方朴素柄锤,竟比整座“秤盘”更见宏大!只听乾如一巍然说道: “人心再是多变,律法之道也可束之!” 牛头怪物闻言捧腹大笑,竟是笑出了眼泪! “我尊敬的议长阁下!”它挥舞着蹄足,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魔天碎空之后,你们人间依靠那本法典才算稳定了两千年!法典威能一朝失效,人心很快就又变回原本模样!难道我说错了? “哈哈!我根本没有说错!人心才是最大的祸端!只要尊者大人没有归位,就算我大魔天没有降临,你们人间界域照样会有魔气滋生!照样会有妖魔出现!就算这场战役没有七曜威压你等,你们二位也照样必须来我魔天!” 它忽然收敛下来,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因为你们都很清楚! “人心腐朽了千年时间,早就难以收拾,需要一场无比浩荡的革命才能除旧鼎新! “所以你们必须先要解决极北洞口这道‘外患’,才有希望凭借旷世战功,以煌煌大势强推你的律法之道!才能顺理成章,以绝对强悍的武力弹压甚至剿灭神殿、隐族、以及一切可能的隐患! “其间必然少不得流血牺牲!必然少不得动荡株连!否则便也会像那本可笑至极的‘人间法典’那样,早晚都会变成笑话!” 乾如一默然不答,柄锤砸下,整座“秤盘”轰然碎裂! 那牛头怪物自知不敌,早就飞逃而去,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三人又回到迷雾之外,身后黑暗之中,却依旧还有笑声遥远传来! “哈哈!尊者大人!议长阁下! “人心就是‘灾祸’!哪里是有‘人心’之人能约束住的?!”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 冥泉幽曲 - 御魔史话 - 京余 “嘿!还说什么‘正餐’!打都没打这就滚蛋了?!真没出息!我老人家都替你脸红啊!”黑色圆坠高声骂道: “我看你也别叫‘灾祸’了!改名叫‘怂货’罢!” 黑暗里毫无回应。 “老黑”遗憾地转身回来,荡到他的眼前,咧嘴笑道: “这帮老魔头架势摆的挺足,到底还是干不过乾家老大!你小子看来能全须全尾到那地方了!” 然而他却根本没听到“老黑”说什么,怔怔站在原地! ……“人心”……难道真的竟是“灾祸”?! 就算这句话出自妖魔之口,却也连同方才所见的一切景象砸进他的眼耳之中!忍不住就要“咀咂”! ……如果这只是一句惑人妖言,为何他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推翻?! ……为何人间界域十数万年流传下来的历史之中,为何早在魔天碎空之前,就多的是皇室手足为了帝座反目仇杀?!多的是权臣霸相为了私欲指鹿为马?!为何已有那么多篇道德典籍贤者箴言,事实上却多的是“人面兽心”?!多的是“口蜜腹剑”?!多的是“知行不一”?!多的是道貌岸然之人却行出可嗟可恨之事?! ……为何就算外有魔天之怖、内有入魔之险,困禁于一方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的“穹顶”之下,人间界域却依旧还有“黑市”这种毒瘤蒂固根深?!为何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强大弱小,自古至今无数位人族民众一生之中,总会在某些时候因为某些理由只顾己身所欲,而对所带来的影响、伤害、甚至罪恶置之不理?! ……难道真的因为他们是“人”?! ……真的因为他们都有一颗“人心”?! ……难道“人心”真的就是无缰野马,需要某种永远不破不坏的强力之物才能真正镇压?! ……如果他这块“玉”舍弃掉这颗“人心”,是否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苦苦煎熬?!是否就不用再去苦苦觅求任何一丝关乎他所作所为的“正当”锚点?!就不需要再去怀疑自己是否应当存在?! 可毕竟这些都是“如果”罢了……和七曜神明的那番话一样刻骨锥心!仿佛整座世界都凌驾在他头上! “小子!你脸色挺难看呐!怎么?人家不过偷窥你几下子就成这熊样儿了?!那还闯个鸡儿啊!” 黑色圆坠就像看到极其好笑的事情,口器几乎呲成了两半! “嘿嘿!什么‘灾祸’不‘灾祸’的?!就算是又咋滴?!还不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你看看我老人家!这辈子就图个随心所欲!想干就干从不后悔!就算我老人家落到这步田地照样想要吃你!这就叫做‘固所欲也,旁人滚蛋’!你小子也学着点儿!哈哈哈哈……” 一只手迅速捏住黑色圆坠,扯到自己面前,海大先生狠狠瞪着“老黑”,厉声喝道: “闭嘴!” 深入灵魂的撕扯滋味果然让“老黑”连连呼痛,三人中间这位少年却似依旧没有听到!而海大先生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欲言又止! 长衫背影没有回头,此时沉声道: “走吧,不用管他! “生而为人,迟早都是要想一想的,现在也不算晚!” ……………… 幽蓝“风衣”裹住三人飞进迷雾,眼前蓦然再变!只见一条茫茫大河横亘面前! 向前不见源头!向后不知归处!滔滔河水中到处可见涡流回旋,望而畏怖,却像冻结一般冷寂无声!浑浑噩噩的他都不禁抬头看去! 他们三人就站在大河岸边,不远处只见一块满带破损的石碑,阴白色的碑身上字迹剥落,依稀刻着“冥泉”二字! 再看四周,只见同样不见边际的河岸上,竟然长满了如血一般艳红的花朵! 那丛丛花瓣狭细如针,每一束都像许多只手掌捧起花团锦簇的蕊!纤细的茎几乎被怒放的花完全遮掩,竟是没有任何枝叶! 每一片“掌心”都在静静对着天空,于是那花海也便接地连天!一眼望去,仿佛瑰丽如血的火焰弥漫在茫茫河岸! 然而仔细望去,才发现他们脚下根本没有泥土,竟是一片尸骨堆就的大地! 那每一束花竟是生长自嶙峋无尽的尸骨之中!枯朽到一碰就碎的尸骨上绽放出鲜红却无叶的花朵!微风拂过,竟能见到点点血珠沁出!从针样的花瓣上滑落,在惨白的尸骨堆中打了几个滚,又被那深深插入尸骨中的根茎吸回,重新在花海之间滴淌! 那条大河上笼罩着浓浓雾气,孱弱无比的微风根本撼之不动,除了微微摇曳的如火焰般的花海,这里似乎就像凝固一般! 可是这里赫然还有一刻不停在动的东西!而且还有很多! 就在他们脚边,在那些惨白尸骨铺就的参差大地上,无数行小如蚂蚁,却直立为人形的“个体”一直都在行走! 只见它们的“面孔”一片空白,间隔步幅整齐划一,排成密密麻麻的无数道队列,向着同一个方向缓慢前进! 落地时已有很多这样的“个体”被他们三人踩在脚下!无数条幼细肢体在六只鞋子边缘挣扎蠕动,它们仿佛都是活物! 可其余所有队列丝毫不加理会!它们沿着河边,如这茫茫大川一般缓缓推进!尸骨大地上布满了难以跨越的沟沟壑壑,可无论前方沟壑多深,自会有无数这样的细小“个体”跌落下去,很快便已填平,后面的队伍便会踏着沟壑中挣扎欲起的同类躯体继续前进! 而他们脚下的六只鞋子,反倒是更加容易翻越的平缓“山坡”! 两位人族领袖静静望着早被“淹没”的鞋子,没有动作,可他却悚然震惊! 在他脚边,恍惚间竟似现出了几道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的身影! 慈祥的脸庞依旧白发如霜!左胸那处破洞里空空荡荡!像极了“苏元爷爷”! 精致的眉眼依旧细腻柔和!螓首却软软歪向一边!脖颈竟被扭断!像极了“青烟姑姑”! 还有十几道头颅碎开!胸腹破裂!肢体残缺的身影!它们的面目同样刻骨铭心!似乎就是“青茗”、“青霜”、“青叶”、“青玉”、“青环”……似乎就是惨死在他手下的姑姑们! 他就像蜂蛰一般迅速抬脚!却也带飞了更多这样的东西!鞋底那处空白很快就被填满,除了继续踩到它们头上,竟已无从下落! 两位人族领袖也不知是否看到同样的面孔,幽蓝胶质裹住三人迅速飘离地面,数十上百个这样的东西便从他的另一只鞋上簌簌跌落,那些蚂蚁一般的细小身躯从十几倍高的地方翻滚摔下!半空中竟还保持着行走之态! “流元”依旧无比忠实地回应他每一个念头!一张张更加细小的面孔倏然便被捕捉放大,落入他的眼中! 可他彷佛竟然看到了“罗兰”!看到了“小可”和她的母亲!看到了“铁匠”、“胖婶”、“浣衣”……还有每一位曾在“监狱村”里生活的人们! 豆大的冷汗蓦然间透体而出!微风吹过越发森寒!简直就像花海之中涔涔不绝的鲜血! “往生花!三途水!这里是‘冥泉’大妖的域场!”海大先生并肩站在他身边,沉声言道: “人间早在蛮荒时代就有‘九幽冥泉’的传说!相传死后灵魂会下至九幽渊底,来到这条‘冥泉’之前,河畔有花红艳如血,名为‘曼珠沙华’,死魂们闻到‘曼珠沙华’的香味便能重拾往世所有记忆,所以这花也叫‘往生花’,死魂若想重返人间,便需渡过浩浩荡荡的‘三途之水’去往‘冥泉’彼岸,才能转世投胎再入轮回,但却不能落入河中,否则就会忘掉一切,永远都在三途水里流荡!” 海大先生顿了顿,大声又道: “这些不过只是蒙昧未开的先民臆想之物罢了!我人间十数万年来何止亿兆死魂!从来只有逝者执念不灭化作英灵,哪里见过什么‘轮回转世’!什么‘彼岸往生’!钰儿,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妖魔域场的一部分!都是阴险狡诈的幻象攻击!‘冥泉’大妖和先前的‘灾祸’一样,就是想让我们心境受损神志动摇!只需眼观鼻、鼻观心!见如不见、闻若不闻便是!” 幽蓝胶质带着三人再度升高,那些密密麻麻的“队列”很快便被花海融没,他们沿着河川流势向前飞去,不知过了多久,平缓如直的河岸上终于看到一点凸起,仿佛有条小船正静静泊在渡口! 他们远远停了下来,从空中看去,只见那船确实像条独木挖成的小船,极是扁窄,明显翘起的两端就像一片浮在河上的叶子,船身最宽之处几乎就与河水平齐! 然而那处地方却根本没有“渡口”!竟是数不清的细小“个体”拥挤在一起!就像一根比船身还要粗壮的“缆绳”攀上船头,把那小船牢牢“系”在岸上! 那条小船竟仿佛是所有“队列”行进的终点!花海下密密茫茫的“个体”都在这里纷纷转向!连绵不绝朝那小船涌去! 如果也变成它们那般高矮,那根“缆绳”便一定是座壮观的“山峦”!无数个它们踩着同类的身躯,正向“山顶”攀登而上! 当然也有无数个它们没有抵达终点就失足摔下!掉进水里的消失不见!落在岸上的继续登攀!而在“缆绳”外围稍远之地,短短一会儿工夫竟又堆出好几座更加高耸的“山峰”!堆至极处便向小船轰然倾坍!总有一些会摔进船中! 那小船上竟早已被它们堆满!拥挤地好似一锅沸汤!原来就是它们将小船深深压下!一对船桨各自卡在船身两侧的细小圆洞里,静静垂落水中,无数“个体”竟像喷泉一般从圆洞缝隙里挤压出去!船身周围也有无数“个体”雨点似地坠落水中!若非如此,这条不堪重荷的小船早就应该沉没! 可却丝毫没有听到落水声音!河面上剧烈扭曲的漩涡仿佛只是骇人的图形,丝毫没有水花溅乱!而那无数细小之物却似一个个都重逾千钧,根本没有机会做出任何沉浮挣扎! 蜂拥沸腾的船上,突然间又有一座“山峦”“拔地而起”!只见一张英武不凡的脸庞缓缓睁开双目,鼻孔狠狠喷出气流,也喷出里面不少“个体”,一声响亮的“阿嚏”轰飞了大片细小之物,那竟是一个人! 那人似乎刚刚醒来,雄健的腰身猛然一挺,虬结的肌肉连连鼓崩,大堆大堆的“个体”就被凄惨震落,露出半裸的强壮雄躯,可是那人背对岸边,双腿却是牢牢跪在船上,一双臂膀丝毫没有挪动,双手淹没在细小“个体”之下,诡异地直直插在身体两侧! 细小“个体”们继续涌上!似乎这条扁窄无比的小船就是唯一的“归宿”!那人仿佛恼怒起来,压得小船左右摇晃,很快就有河水泛进船中,无数“个体”竟像盐粒那般迅速融化在薄薄一层水里,只见那人的一双大手依旧按在船上,竟在死死握着自己的脚跟! 粗壮的“缆绳”也终于被震断了,小船震离了河岸,可那凝固般的河水此刻却像也被“震醒”!无数道剧烈漩涡突然发出急流拍卷之声!裹挟着小船狠狠撞回岸上!而那河水之下,不知何时竟有无数具枯骨森然浮现!凌厉的骨爪争相探出!空洞的眼眶争相瞪视!惨白色的颌骨争相开合!“咯咯”作响! 那条小船旁边,风声骤然呜咽!浓雾骤然扑裹!整条“冥泉”仿佛都在吐气开声!仿佛都在“唱”着同一个名字! ——“阿克琉斯”!!! 那人双目陡然瞪大!死死盯着河水!一对眼球简直就要迸凸出来!仿佛那些枯骨竟是无比恐怖的东西! 可那人的目光瞬间又像针刺一般缩回!那人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嘴里连连叫道: “赫克托尔!!!彭忒西勒亚!!!门农!!!…… “你们死了!你们早就死了!!!” 激水滔滔!仿佛正与水下枯骨们齐声欢唱! “……是的……我们死了……我们是被无敌的阿克琉斯杀死的……” 那人忍不住又再看去,可无论望向哪处河水,凄惶无比的目光霎时又再回缩! “为什么!为什么还能看到你们?!”那人厉声高吼! “……当然是因为你啊……无敌的阿克琉斯!我们都在等着你呢……你曾杀掉的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你呢……来吧!再来杀死我们吧!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啊!!!……” 那人拼命伏低了身体,雄硕的肩膀狠狠向船身撞去! “滚开!你们这些死人!!!” 枯骨们忽然安静下去,紧接着竟放声大笑!只听水下“咯咯”叫道: “阿克琉斯!你也死啦!!!” “你不是刀枪不入的吗?你不是力大无穷的吗?你不是曾像暴熊一样砸碎了我的脑袋吗?你怎么也会死啊?!!!” “来吧!快来杀掉我们吧!!!只要杀掉了我们,你就能过河啦!!! “阿克琉斯!扭断脖子的声音多么悦耳!劈开肚肠的感觉多么醉人!你难道都忘了吗?!!!” 无数只惨白骨爪早已透出水面,向着小船阴森抓来!那人却依旧跪在吱嘎作响的船板上,那双粗大的手掌竟纹丝未动! 可是那双暴然凸出的眼球却像失控一般,无比惊恐地瞪向两边眼角!视野竟似拼尽全力想要囊括自己的双手,还有双手牢牢握死的脚踵之处!因为所有枯骨大声笑着,发疯一般正向那里抓去! “无敌的阿克琉斯啊!你为什么不挥舞双拳?!为什么像只羔羊一样躲在船上?!” “难道你是在害怕我们?!害怕我们这些被你杀死过的人?!” “杀死过一次!当然就能再杀无数次!当然就必须要杀死我们无数次啊!这不是你应该背负的罪孽吗?!” “阿克琉斯!你的勇气呢?!你的武力呢?!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突然间,只见那人张开嘴巴,竟然一口咬住了船桨!脖颈肌肉青筋毕露!竟是奋力划起了船! 可区区一只船桨根本无法行驶!小船就像可笑的陀螺在原地打转!又有更多河水泛进船里,船体吃水越来越深!却又根本无法离开岸边哪怕一米距离! 鲜红的河岸上,无数“个体”已然再度推进到这里!再度朝向小船堆砌! 那人忽然望向空中,英武不凡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了不忍卒睹的乞求之情! 瞬息之间,汹涌湍急的河面下竟有不计其数的尸骨涌现出来,盯在他们三人身上! “有人!那里有人!”它们齐声叫道! 河水突然腾起一道滔天巨浪,浓雾霍然排开,竟有一座巨舟出现在三人下方!再一眨眼,他们竟已踏在了舟上! 这舟倏然竟又化作那条小船一般大小!周边船缘竟已被无数根骨爪扒住,汩汩的河水不断涌入,小舟眼看就要倾翻! 火红色的河岸上同样正有无数细小的“个体”蜂拥而来,却像漫天遍地的飞蝗涌入他的眼中!那每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孔竟然全部都是被他杀死的人!就算还有大半“个体”面目陌生,他竟也蓦然明白——那些全部都是因他而死的人!!! 而那河水之下,每一颗惨白的颅骨同样如此!!! 就像那位“阿克琉斯”一般,争相咏唱出他的名字!!! ——“苏钰”!!! 颈后寒毛还来不及惊耸,这条舟船竟忽然不见了底! 他只觉身体陡然竟在下沉!幽寒的河水不知何时竟已没过了双膝! 虽然幽蓝“风衣”将那河水完全屏蔽在外,根本没有任何湿意,可是他的双脚忍不住就踩起了水,但这河水竟似根本没有浮力存在!站在这条无底未沉的诡异之船上,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更加令他难以忍受的,当然是那一位位早已死去的人们!带着一张张死亡之时的刺眼面孔! 那一具具破败不堪的尸骸居然还在无比温柔地望着他!无比温柔地抓住他的腿脚,向深深的水下拖去! 他似乎也能听到那句幽凉寂冷的歌唱: “……来吧……再来杀死我们吧……” 在他身边,两位人族领袖同样已没过腰身,却是丝毫没有挣扎,他忽然只觉脚板一实,只见一座威严庄肃的“天平”落在了舟上,稳稳托在三人脚下! 海大先生冷冷开口: “冥泉!靠这三途河水就想留下我们么?” 河水激荡,竟像数不清的冥铃幽声奏曲! “……你们既然杀过人了……便得继续杀下去啊…… “……杀吧……继续杀吧……杀到这条冥河枯干……杀到我们一个不剩……杀到你们手上的血完全褪尽为止…… “……否则的话……我们这无数条性命如何才能忘掉你们……” “都是该死之人!杀便杀了!”乾如一沉声道: “祸乱一方!罪大恶极!便是时光倒转,你们死而复生,我也照样杀之!” 幽声之中,无数具尸骨厉声吼道: “我们有罪!我们该死!可是你们吃掉的肉呢?!可是你们下酒的肠呢?!你们从小到大不知杀戮过多少活物?!生命不灭!杀戮不绝!你们个个有罪!” 海大先生冷然笑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天人交战!生者至理!冥泉!你身为魔天大妖,杀戮无算!还说这些不嫌可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数颗颅骸连连点头,仿佛极是认同!却又齐齐伸出手骨,齐齐指住那位身躯颤抖的少年,齐齐喝道: “那么他呢?!” 他竟瞬间闭起了眼睛,面目如同厉鬼一般扭曲! 小舟之上,海大先生哑然失声! 乾如一沉默不语! 脚下“天平”却骤然涨大!瞬间无比庞巨! 一端就像平圆的广袤大陆托起他们三人,压翻了所有血红花海!而另一端竟然没入了河水,又从大河中央巍然升起,截断了茫茫江川! 但却依旧还在涨大,竟像是要囊纳这整条“冥泉”! “老黑”放声叫道: “冥泉老魔!别他妈废话了!你大爷的倒是打啊!” 可那水势却在迅速退却!无数冥铃之音幽幽远去! 只听茫茫河水远远发声,仿佛正在鸣奏一曲幽歌: “……再过数十年……数百年……你们必将化为枯骨二三……如那阿克琉斯一般踽踽在我冥泉河畔……我又何需心急……” 那幽声吃吃唱道: “……只是可怜我的尊者大人啊…… “……弑亲之罪在他心里积重如山……那些记忆便如厉鬼一般凶猛……如猛毒一般蚀骨噬心……比任何一位魔天大君都要恐怖……却又不得解脱…… “……就用我这三途之水洗脱昔日一切记忆……落得个无边清净……有何不好…… “……尊者大人啊……你既回到了魔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一 怨恨刺身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迷雾再度出现在面前,朦朦幽光根本分辨不出变浓还是变淡,仿佛又回到了原处!身后的黑暗依旧好似一张薄薄的纸片,却紧紧压在他的背上,简直就像渗进骨肉里去! 尽管他依旧还被护在中心,身上依旧披着那件黑暗难以侵入的幽蓝“风衣”…… 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海大先生低声叹道: “钰儿……你们苏氏一族的遭遇并不全是你的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颗‘魔种’!是被魔天所害!那些魔头对你们苏家觊觎已久!一朝出手必定就是狠绝酷厉!况且那时你还年幼……根本没有能力抵抗……所以你也只是受害者罢了……” 海大先生担忧地看着这张依旧扭曲的面孔,手掌轻轻地在颤抖不已的肩上拍了又拍,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展颜又道: “钰儿,三年之约你都挺过来了!说实话,那时候连我都以为你会就此沉沦一蹶不振!可你却主动来了北方,还为我战廷军团做出不少实绩!心志实力半点都不比你爷爷年轻时差!苏元先生有孙如此,圣灵天中想必也是倍感欣慰!怎么到了妖魔老巢里,却被这些鬼蜮手段这般动摇?!钰儿!来北方之前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就怎么想!战廷军团里你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你说呢?” 海大先生的话中满满都是劝慰之意!从初见之时,这位七星梵神就一向如此!对待他从来都像一位慈蔼非常的长辈! 这已不仅仅是薇儿妹妹的缘故,更能听得出海大先生发自本心的认可甚至欣赏,他心里清楚得很! 但他现在也只能勉强点一点头,竭尽全力咬死牙关,让庞巨难当的罪恶之感坠得再低一些!躯壳上的颤抖也能再弱一些! 也只有这样,死去时分的那一张张面孔才足够深刻! 海大先生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面前那件长衫却是一转,两道目光笔直射来! 他当然感觉到了!更加抬不起头!只听那道威严声音就像极北冰川,凛冽开口! “戕害亲祖!残杀同族!就是弥天大罪!就是万死莫赎!没有任何理由辩护!就该每分每秒重孽笞身!噬心蚀骨!一直到死为止! “我乾如一虽然敬重苏元先生!敬重历代苏氏前辈对人间的贡献!但始终都是一种心意—— “人间界域痼疾有三! “一为魔天! “二为神殿! “三便是你苏氏一族! “是你苏氏莫大功绩!是你苏氏超然地位!是你苏氏先天神异! “更是你这神魔口称的‘至善尊者’!于我人间理法不容的一切罪孽! “苏钰!你给我听着! “我与海大虽被七曜逼进魔天,但却没有责任护你周全! “等到破掉这些妖魔域场!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之时!我乾如一还得看看你这位‘尊者’究竟是何秉性!究竟有何根底!究竟值不值得我再留你性命! “否则的话,哼! “既然此刻你还是人!那就给我好好想想如何做人!” “如一!你!!!” 海大先生一步踏前,愤然截断了威严目光,明显动怒! 巍然长衫却也没再开口,静静转过身,当先向迷雾走去。 黑色圆坠在他耳旁左摇右晃,像在捧腹不已!片刻沉默之后,只听“老黑”放声笑道: “肏你大爷的!下一个怂货是谁?! “出来接客啦!哈哈哈哈!” ……………… 眼前却没有诡谲幻象,只见一处颇为狭小的空间,被黑黢黢的石壁合围起来,四下不见任何门户。 一面四四方方的石桌落在中间,周边配着四只圆柱形的石座,有烛台搁在桌上,摇曳的火光映上光洁平滑的台面,四下洒出颇为柔和的色调。 “欢迎欢迎!诸位贵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呀!”一道尖细却非常热情的声音从石桌后方响起,伴着细碎的脚步和悉悉索索的拖地声。 只见说话之“人”从昏暗里快步走出,在石桌旁边小心翼翼停了下来。 这“人”额顶很尖,上面长有两根细长的“须”,一对硕大的椭圆“眼睛”凸在脑壳两侧,宽厚的“嘴唇”像已跟“鼻子”长在一起,“舌片”与“下颚”层叠着缩到古怪的“嘴巴”里面,通体都是翠绿颜色,没有半点人族形态,像是一只放大版的虫类! 然而这头虫形妖魔却穿着一身非常正式的人族燕尾服,整齐的一排扣子紧巴巴得绷着,脖颈上竟还系着鲜红的领结,两扇燕尾被肥硕的腹部撑在身后,腹尾拖在地上,要很努力才能直起身来。 一对细竿般的“手臂”高高举起,两只同样非常纤细的“手爪”上生着几排尖刺,却都努力垂向地面,看上去就像略显粗壮的体毛,似乎也在努力表示着友善。 “哟嗬,这不是怨恨大君么!”“老黑”怪声叫道。 两根细须连连晃动,虫形妖魔的脸上努力堆出怪诞却明显谦卑的笑容,连声道: “不敢不敢!在诸位贵人面前哪有什么大君……小蜚!呵呵,叫我小蜚就好……” “还‘小蜚’?真不要脸!”“老黑”大声叫道: “赶紧开打!别他娘的磨叽!” “不不不!”虫形妖魔连连摆“手”,尖声笑道: “打打杀杀多煞风景?我小蜚可没兴趣……” “肏!”黑色圆坠倏然荡上一头雪白,狠狠骂道: “看你一来就敢露脸,没跟那俩怂货似的整些花活儿,我老人家还以为终于来了个带种的,没想到还是个软蛋!你们这帮家伙都是他妈的软蛋!” 虫形妖魔依旧满脸堆笑,点头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这点儿实力哪敢向诸位出手啊,诸位动动小指都够碾死我了!呵呵,若不是暴怒大君非要如此,小蜚哪里敢跟诸位贵人作对……” 海大先生冷笑: “怨恨!你想怎么样?” 虫形妖魔费力向后挪了两步,很是和气地弯下腰身,两只臂爪恭敬地指向座椅,道: “诸位贵人远道而来,又接连破了‘灾祸’和‘杀戮’两位大君的域场,一定也累了吧?不如就在小蜚这里歇上一歇,跟小蜚我和和气气地赌上一赌,不知诸位贵人意下如何?” “赌?!” “没错儿,大家小小赌上几把,不论胜负如何,小蜚都会毕恭毕敬送诸位贵人出门,总归不会伤了和气,呵呵,暴怒大君那里我也好有个交代……”虫形妖魔依旧点头哈腰。 “老黑”嗤道: “胜负不论?输了只怕就会玩儿完!” 虫形妖魔连忙摇头: “诸位!我可是名合格的赌徒!在神圣无比的赌桌上,一切赌约和愿赌服输一样都是铁则!而赌注嘛不过只是诸位贵人心里一点小小的‘怨恨’而已!根本不会伤及性命!我若是输了,后面几位大君的手段我都可以告诉诸位!” “老黑”叫道: “没意思!要赌就赌你的脑袋!” 细须“唰”得一声竖了起来,两只臂爪战战兢兢缩在胸前,彷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然而虫形妖魔却又满脸为难,道: “赌我小蜚的脑袋倒也没什么,不过我的脑袋哪里比得上诸位贵人半根毫毛!何况尊者大人乃是万金之躯!就算破点儿皮我也担当不起啊!这赌注都不对等,赌局就不公平啦……” 海大先生森然开口: “犯我人间!害我同族!怨恨!你也配提‘公平’?!” “海大先生!那些可都是为了迎回尊者大人!那是两码事!”虫形妖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满脸正色: “我怨恨在诸天各界里头也算有点儿名气!就连你们人间,在久远的蛮荒时代里我也曾做过很多赌徒的图腾!甚至许多赌术都是我发明的!‘赌’之一道最重‘公平’二字!我参加过的赌局何止亿万!从来没有违背过!” 海大先生冷笑不已,虫形妖魔复眼一转,却又细声说道: “海大先生,您的亲生女儿被七曜神明夺了身躯,神魂俱灭,您心里难道没有怨恨吗? “议长大人,您身为人族领袖,却被七曜神明逼得背井离乡,所有下属同袍生死不知,您难道就不怨恨吗? “还有尊者大人!”虫形妖魔望向少年,一脸诡异! “您的朋友们就死在人族手里,您自己也被很多人族视为罪人,至善之身又被七曜神明称为极恶,偏偏您还无力反驳,您难道半点怨意都没有吗?” 虫形妖魔话音未落,他的一只手掌竟突然刺痛!低头看去,掌心之中竟有尖刺般的东西凸长出来!连幽蓝胶质竟然都被刺穿! 两位人族领袖齐齐皱眉,他们二人掌中竟同样如此! “诸位请看,我说的没错吧?” 虫形妖魔嘻嘻笑道: “我小蜚别的不行,替诸位贵人减轻一点怨念,拔掉这么几根‘怨恨刺身’还是很拿手的,毕竟这是我的老本行嘛,诸位就算赌输了,没准儿也是件好事呢!” “刺身?嘿嘿!真是好名字!真当咱们是剥皮剔骨的鱼肉了?!” 黑色圆坠口器呲张,阴声问道: “怂货!我老人家呢?!” “噬魂兄弟乃是器灵,有灵无心,呵呵,我看还是算了吧。”虫形妖魔回答地细声细气。 黑色圆坠“噌”得蹦起身来,张嘴就要开骂,却见长衫向前走去,连忙收声。 只见长衫下摆一拂,威严身影竟已坐在桌台之前,只听乾如一沉声道: “怨恨,我们三人赌注不变,你若输了,便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如何?” 那对复眼倏然一亮,虫形妖魔小心翼翼凑近了些,细声问道: “议长大人,公平起见咱们就赌三局,一局提问一次,可好?” 见乾如一点头,虫形妖魔登时兴奋起来,碧绿的躯体更加葱翠,激动地连声唤道: “尊者大人!海大先生!两位还等什么?咱们快开始吧!我小蜚可是好久都没有赌伴儿啦!” 海大先生也未再言语,他也跟着走了过去,与虫形妖魔对面而坐。 这张桌台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大理石质,然而落座之后,景象竟突然变幻,只见周边竟然现出上百张同样整洁光滑的圆桌,次第排列!原本狭小阴暗的空间倏然扩张开去,有数十盏华丽非常的灯台吊在高高的房顶,灯火通明! 他只随意一望,就见那些圆桌上面有琉璃玉壶盛着莹白剔透的玉骰,有黑曜石雕出的精致塔牌,有色彩艳丽的大面轮盘,有整套整套镶满金边的银质卡片,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精致器物,却应同样都是赌局用具! 更远处的宽阔墙壁上垂着整面整面的巨幅呢绒,和玫瑰花瓣一样颜色,许多条缤纷闪烁的宝石灯带缀在上面,这片空间赫然成了一座异常奢华的赌场! “呵呵,难得能跟诸位贵人对赌,小小一点氛围感也是很有必要的嘛!”虫形妖魔细声解释,宽厚的唇颚密密颤着,一对臂爪抽风似的搓在一起,明显已是迫不及待! “咱们赌什么呢?让我小蜚想想……”复眼幽光一转,虫形妖魔笑道: “不如就来猜猜诸位贵人手心里的刺身数量如何?选项也简单些,一根、两根或是多根,议长大人,就从您先猜起吧!” 虫形妖魔转过头,笑眯眯地望向他与海大先生,尖声道: “诸位贵人远来是客,请先猜吧!” 神圣光芒早已泛出,大半笼罩在他的身上,明显是在提防,但也无法奈何掌心刺痛!海大先生轻轻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盯住虫形妖魔,冷冷说道: “多根!” “对!就猜多根!小子,听我老人家的准没错儿!”“老黑”在耳边叫道! 他便也道: “多根!” “嘻嘻,我猜是两根!”虫形妖魔细须乱颤,搓“手”笑道: “真是激动啊!诸位听到了没?小蜚的魔髓正在‘怦怦’乱跳呢!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这可都是欲罢不能的时刻啊! “议长大人,请揭晓吧!” 几对目光纷纷望去,只见这位人间议长掌中竟似荆棘扎根!盘错攒动!有三根狭长尖刺蓦然浮凸出来,倏忽间竟窜至一米高下! 三根尖刺就像利刃透入掌心!将这只手定定扎在桌上!竟似再也无法合拢!而在那些尖刺上面,竟然都有暗影弥淌! 仔细看去,只见其中一根黑浓如墨,汩涌出无数凶形恶相!另有一根圣光炽烈,有七枚古老却又鲜明的符记冰冷浮现!而最后那根上面竟清清楚楚现出一位人族少年!俊美的面目如同暖玉精雕!一双眼眸却是深暗莫测! 第一根自然代表魔天!第二根自然就是七曜!最后那根自也无需多言!方才那番冰冷刺骨的话语言犹在耳!只消看上一眼便已明白! 从图书馆前的冷漠到那团恐怖的紫红雷云!从三年之约的午夜直至战廷总部里那次召见!又经连番巨变直至今天!在这位人间议长心里,他从来都是有罪之人!哪怕议长大人尚未取他性命! 心有怨恨,本该如此! “咦?居然是我输了?我还以为议长大人只是嘴上说说……呵呵!您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族啊!唉!早知道我也猜多根好了!” 那对复眼幽光四射,直直盯在三根尖刺上头,口水眼看就要流将出来!虫形妖魔连连叹气,显得极是懊恼,可怪诞的面孔上却看不到多少遗憾,反倒越发露出享受与满足之色! 乾如一沉声发问: “七曜既然有此实力,为何早不出手?千年前议会山一战,人族实力空前衰落,哪怕没有‘融寰神躯’也极难抵挡,为何那时连你们魔天也要退走?你们与七曜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勾结的?” “议长大人,这可不止一个问题啊……不过作为诸位贵客的福利,小蜚这次可以回答你。” 虫形妖魔细声说道: “要说勾结,呵呵,那可太早啦!早在尊者大人诞生之前,我小蜚跟其他大君在诸天各界玩耍之时就经常遇到七曜化身,打架合作都是常有之事,不过交情几乎没有,彼此之间只是没有本质冲突罢了! “而在尊者大人离家出走之后,却是七曜主动找到了我们,告知我们人间所在,我们畏惧尊者威能,这才决定催动魔天费尽千辛万苦到达那里,可三千年前却功亏一篑,险些被尊者大人和人族强者全部杀掉!尊者大人的本体虽然早已附身沉睡,可是七曜不知为何却比我们还要畏惧,哪怕曾经拥有‘融寰神躯’都丝毫不敢出手!而祂却也比我们更想占据人间这座不起眼的小小域界!后来魔天之内终于有能容纳魔气的人族出生,这才有了一千年前那番计划,一则是要毁掉那本人间法典,另外则是应七曜要求干掉那位波尔宗师!那名人族也不知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连七曜都极为忌惮!不惜动用人间神殿全部势力为我们铺路!我们不过只需牺牲几位新晋大君而已,所以那次合作算是成功得很! “以议长大人的智慧,之后的故事就不必小蜚多说了吧?人族心灵堕落腐化了千年之久,于你人间而言,千年光阴便是桑田沧海、风云流散!然而至善先天就克制极恶,历代尊者大人依旧强大无比!我们苦苦忍耐了千年,眼巴巴地等着尊者神躯日益磨灭,却没想到这一代的尊者大人居然神威天铸,光辉几乎竟可比肩远古!魔天之内哀声遍野!又是七曜找上门来,教我们如何凝聚‘魔种’,又与我们再度定下计划,梵天那位对你们人间的了解竟比我们还要深入,呵呵,想来也是因为尊者大人罢!” 桌台附近陷入了沉默,三根尖厉的“怨恨刺身”似乎又在无声拔高,使得安静愈发变得阴森! 虫形妖魔和方才一样微微窝着身子,恭敬而且小心地坐着,怪异的面孔上一直堆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一声未发! 半晌过后,乾如一才抬起目光,平静望向海大先生,淡淡道: “海大,看来我们输的不冤。” 海大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圣光如矩,似乎听到这句话才终于平复了些,拳心默默一翻,静静亮于桌上! 虫形妖魔立马搓起了“手”,尖声笑道: “来来来,第二局!第二局!嘻嘻,真是太过瘾啦!小蜚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诸位大人,请开始吧!” “多根。”乾如一道。 “多根!”他和“老黑”顿了顿,几乎同时开口! 虫形妖魔脑袋一歪,一只硕大的复眼小心翼翼凑近桌面,臂爪缩在下颚处抽风般地挠动着,似乎很是纠结,好大会儿工夫才细声道: “我猜……还是两根!” 手掌张开,只见三根一米多高的尖刺几乎紧紧贴着复眼,笔直刺出! 居然也是魔天、七曜、还有同样一位少年! 虫形妖魔懊恼地拍着脑袋,硕大的腹尾在石凳后连连拖摆! 而他悄悄收回了目光,和海大先生一样默不作声! 现在的他早已知道——因为三千年前那份陈腐破旧的七族誓约!海大先生无比珍视的亲生女儿!代表着先祖承诺与整个海瑟家族善意的尊贵女子!才会在青涩未开的美好年岁送到凤鸣山下!像为皇朝时代的“王子”献上“储妃”! 因为他的无知、怯懦、还有罪孽!那双娇弱人怜的香肩才会下定决心!独自承受来自整个海瑟家族甚至整座人间界域的非议!他的“薇儿妹妹”才会不顾一切成为神殿圣女!如今只剩一具身躯! 这根“怨恨刺身”是如此尖厉!不但刺透了那只七星梵神的手掌!更是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理所当然!!! 乾如一没有开口,片刻之后,只听海大先生低声问道: “你说七曜曾经拥有过‘融寰神躯’……那人是谁?七曜可曾附身降世?那人被附身之后……又会如何?” “当然附身过!”虫形妖魔回答: “那位‘融寰神躯’的名字诸位都不陌生,尊者大人或许都还见过……” 他惑然看去,只见虫形妖魔鬼鬼祟祟弯下身子,细声说道: “就是万年之前的梵神‘云衫’!” 虫形妖魔像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激动地触须直颤! “万年前,‘星斗云衫’的名字在魔天里头就是禁忌!因为那时暴怒大君曾经付出过巨大代价,以本体潜入到人间,藏在极北冻土之下好不容易才恢复到巅峰状态,却被那位武神‘星斗’三拳两脚揍得落花流水!‘暴怒’名号差点儿就得换人!最后还是逃往虚空深处才摆脱了追杀,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梵神‘云衫’不太喜欢争斗,实力稍弱一些,但同样也是七星神坛!因为梵神‘云衫’心向神殿,所以武神‘星斗’名义上也便成了神殿护法,替神殿解决过不少事情,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可突然有一天,梵神‘云衫’竟然性情大变,下定决心要了断长达两百多年的婚约,一心要做真真正正的光明属神! “武神‘星斗’拗之不过只好黯然同意,随后离开了神殿,这在当时的人间也是秘密中的秘密!我也是很久之后才从点滴而来的魔气里头拼凑到一点真相! “嘻嘻,诸位贵人自是明白,是人都有可能入魔!那点魔气来自于一位服侍光明属神的黑带神官,自然也是神殿里的核心人员,他偶尔也有机会与梵神‘云衫’交流一些神殿教义,却不知何时开始,竟对梵神‘云衫’起了爱慕之心,只得苦苦压抑!直到梵神‘云衫’加冕光明属神的仪式上,那位神官亲眼目睹了七曜神明从神圣无比到震惊垂涎!然后附身降世!梵神‘云衫’的灵体也曾恢复清明奋力抗争,转眼就被七曜轰散!然而七曜降世之后却也只是重新祭炼过那面‘晴明’古镜,使其沟通梵天的能力大幅提升,很快便又回了梵天,梵神‘云衫’的身体便被冻入冰棺严密藏起,恰好又是那位神官看管! “再后来嘛,那就是凄美无比的爱情故事了!”虫形妖魔尖声笑道: “那位神官心中爱意全数化为哀伤,继而化作怨念!终于抵受不住内心煎熬,入魔被杀,但却把梵神‘云衫’的遭遇悄悄告知了武神‘星斗’!可想而知那位强者该是如何反应!于是武神‘星斗’独自一人杀入神殿!夺回妻子身体!又抢走了古镜‘晴明’!就是要等七曜现身,替挚爱之人报仇雪恨!七曜神明自然震怒,一番大战之下古镜破碎神殿残毁!神殿所属死伤无数!震惊人世!而武神‘星斗’连同梵神‘云衫’的身体就此不知所踪,当然,这些是来自另外一些魔气……” 虫形妖魔却是看向了他,细声说道: “那位梵神‘云衫’究竟是生是死,究竟有没有魂体残留,呵呵,那就得问尊者大人了!” 迎着海大先生期盼的目光,他却只能摇头!在那破碎古镜之中,他只曾见到“星斗”武神怀中即将幻灭的躯影!却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真实,又或者只是那位强者心里的影子……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去,他的身旁轻轻叹了口气,有只手掌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听海大先生温声道: “继续吧。” “继续继续!最后一局!”虫形妖魔连连点头,鲜红的领结早就歪到一边! 两声“多根”先后响起,他也放心下去,掌心刺痛虽然密麻难辨,但他知道没有猜错! 然而虫形妖魔纠结了半天,怪异的表情也已分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但却依旧细声道: “我猜……还是两根……” 手掌摊开,三根尖刺冲天而起,其中一根倒钩丛生,狰狞可怖,竟然高达丈许,把另外两根统统压在身下! 一根也是魔天,一根也是七曜,而最高那根却是庞乱不已!每一根倒钩上面都有弧形魔具落地倾斜!都有透明液体冰冷摇晃!都有惨白的一蓬“水草”波荡其中!都会像活物一般跳入一颗人族头颅!继而化作狼蛛一般的怪物! 正是“黑市”! 两位人族领袖早已看得分明,瞳孔却纷纷一缩! 海大先生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古怪,却也隐然露出欣慰! 而那双威严目光掠过了尖刺,接着掠过低头下去的他,同样没有言语! 他缓缓舒了口气,无论乾议长如何对他,毕竟都是理所当然之事,哪里会有丝毫怨恨…… 虫形妖魔怔在那里,彷佛中了定身术法! 黑色圆坠张口骂道: “傻子都能猜对!真是蠢货!” 可那虫形妖魔却突然大笑起来! “诸位,你们仔细看看!” 桌台之上,只见神殿与黑市两根尖刺竟然合二为一,更加尖狞! “怨恨!你在使诈!”海大先生冷然喝道! “诸位大人!我可是位光荣的赌徒,质疑我毫无意义!” 虫形妖魔阴恻恻道: “黑市便是神殿!神殿便是黑市!它们本来就是一体! “所以,我赢了,诸位输了!” 纤细的臂爪霍然张开,彷佛狂热的赌徒用力抱向所有筹码!只见八根尖刺齐齐一窜,竟被虫形妖魔全部夹在爪中! 三人身体皆是一震!他只觉得内心深处竟有无穷无尽的怨恨翻涌上来,险些昏厥过去! 勉强看去,却发现两位人族领袖竟也同样面色苍白,显然都在苦苦压制! 虫形妖魔的声音此刻充满了迷醉! “怨恨就是一颗最为野蛮的种子,一旦破土而出,那就只会越长越深的啊! “放心吧,诸位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的,这可是神圣无比的赌局啊!呵呵!不过这几根刺身,小蜚我可就收下啦!” 海大先生怒声问道: “最后一局与他无关!为何都要归你?!” “嘻嘻,海大先生错啦,自始至终,我都是跟你们所有人在赌啊!” 虫形妖魔得意地尖声大笑,再也按捺不住,臂爪夹起倒钩丛生的那根刺身,迫不及待塞入口中,满脸都是狂热! 他两眼一黑,只觉竟有滔天恨意汪洋奔流,肆意攻占心房! 然而下一刻,桌台对面竟然尖叫出声! 只见那头虫形妖魔竟已飞在空中,一身衣物早已撑烂! 三对臂爪疯狂地抽搐着,硕大的两对翼翅发疯似的扑扇起来,带着整个身躯狠狠向墙壁撞去!很快便已头破血流,绿液四射! 虫形妖魔就像吃了某种猛烈至极的毒药,转眼之间,惨绿色的躯身竟已融化了大半! 眼前景象顿时消失,他们三人再度回到迷雾之前! 掌中尖刺也顿时消失,只见那头凄惨不已的虫形妖魔头也不回冲进黑暗之中,残破的翅根发疯一般振抖,却在仓皇逃窜! 幽蓝胶质骤然亮起,随即却又暗淡下去,长衫一拂,竟有丝丝血迹染上袖摆! 迷雾深处,此刻低低传来几声嗤笑! “果然是个蠢货!尊者大人的东西也敢生吃!……” 乾如一与海大先生对视一眼,面色极是沉重! 而他听得清楚,通体不禁就是一凉! ……不可生吃,那又该怎么吃?! 迷雾依旧静静洇漫,无有异动! 他们进入魔天不知过了多久,手链里的食物饮水依旧还很充足,然而这一次的调息恢复也未耗费多少时间…… 两位人族领袖依然一先一后,继续把他护在中间,面前那道巍然背影没有看他,却忽然对他说道: “来,尊者大人,我们继续向前!”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二 厄运厌婴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迷雾散去,三人竟出现在一座黑沉沉的石殿里! 数十根高大粗壮的石柱静静撑起一方看不清形状的殿顶,柱身上裂痕遍布,似乎都在发出即将断碎的呻吟之声! 这座石殿的风格很是古老,比人间玉龙山顶的议会大厅还要简陋,但却毫无通透之意!一眼看去,石柱外的黑暗就像深海一般!若有若无的黑光似乎是在空间背后渗透出来,从柱身那道道裂缝里才能挤出几缕,于是整座石殿便更加晦暗!更加令人心头压抑! 幽蓝胶质的微光漾在石殿之中,倒像三道更加明亮的人形光源,其中两道微微一震,两位人族领袖同时望向石殿深处,只见那里落有一张宽大的座椅,上面空空荡荡,而在座椅脚边,依稀似有一位“女子”抱着双臂,头埋在双臂之间,静静坐在那里! “尊者大人?!” 低低的声音从阴暗里传出,明显带着颤抖! 只见那“女子”猛然抬起头来,密密的黑发披散之下竟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少女面孔,“她”的脸上写满了激动,简直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草,大声叫道: “尊者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子”颤巍巍地就要站起身来,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她”的肚子高高鼓着!瘦弱的双腿似乎完全承受不起那等重量!不只是双腿,“她”的整副身躯竟都枯瘦无比,仿佛所有的精华都快要流失殆尽! 可“她”却手脚并用,竭尽全身力气向他们三人爬来!满头黑发遮蔽之下,那双深深下陷的眼中竟射出无比希冀的光! 幽蓝胶质倏然外张!浓稠的神圣光辉几乎也在同一时间亮起!两道七星神坛域场转瞬融为一体,竟是丝毫不顾消耗,一路推进到那名“女子”身前! 海大先生早已挡在他的身前,巍然长衫竟也猎猎而动!两位人族领袖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极其猛烈的元力波动隐藏在每一处色彩流动之下,貌似平淡地明灭变幻!甫一触到,那“女子”身上就腾起道道黑烟!肢体肌肤就似蜡烛一般,肉眼可见地在被烧灼!但“她”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痛苦,攀着坚固壁垒般的神坛域场,努力抬起身子!黑发阴遮之下,两束诡异的目光直直却在向他张望!凄声呼道: “尊者大人!我是潘朵拉啊!您最乖最懂事的仆人潘朵拉啊!您忘记了吗?! “您的光呢?尊者大人!您那如同太阳的光呢?!求求您可怜可怜我!赐给我一道光吧!” 两道七星域场就如坚壁高筑,将那“女子”拒之在外,两位人族领袖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在他耳边,黑色圆坠“嗤”地一笑: “乖?我说小子,没想到你原来还好这一口!啧啧!你可真是生冷不忌啊!连厄运这么难缠的玩意儿都能下手?!” “老黑”嘟囔着,声线却压得极低!似乎同样很是忌惮! “厄运……”那“女子”却听到了,躯体就像针扎似的抖颤起来,黑发之间竟泪如雨下! “是……我是‘厄运’……”“女子”凄然叫道: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就要承受这些?!为什么我要生在魔天?!为什么我不能和您一样离开这里?!” “她”的脸紧紧贴上神坛域场,黑发和面孔全部都在扭曲熔灼!可那哀怨却像深深印刻进了域场之中,生生凿进他的眼里! 即便早已清楚面前正是魔天大妖!正是极恶本相!但他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地生不起半点怀疑之心!不由自主地竟已相信! 仿佛很久以前,他就曾有过这等情绪! “尊者大人您忘记了吗?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我厌恶极了啊!” 那“女子”的声音就似杜鹃啼血,只听“她”哀声哭道: “……人间……多么美好的人间啊! “那碧蓝如洗的天空!那谜一样的大海!还有温暖到连我这头妖魔都会流泪的阳光!就和尊者大人您一样! “我是多么想要行走在那样动人的地方!多想像您一样能够拥有她们!” “她”死死扒在域场上面,连腾起的道道黑烟都在颤抖中扭曲!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间生灵都会遭遇极其可怕的事情?! “……坚固的渔船刚刚出海,竟会莫名其妙漏水沉没!眼看就要游上海岸的渔民们竟会遇到莫名其妙出现的鲨群,惨遭分食! “……安宁的村庄地下竟会莫名其妙喷出致命毒瘴!那些无辜的人们甚至来不及惊醒过来,就在噩梦中窒息死亡! “……温柔善良的父母亲人竟会莫名其妙性情大变!可怜的孩子从此就将每日每夜遭受虐待!就将面目全非!来不及长大就化为尸骨!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只是想和他们一起享受那美玉般的人间!我根本没想要伤害他们!!! “可他们却一个个都死了!死得毫无理由!死得凄惨无比!!! “难道这就结束了么?!不!尊者大人!不是的!很久以前我就哀告过您!乞求过您的!您难道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每一条莫名其妙死掉的生命,每一声临死之前声嘶力竭的质问都会化作一缕恐怖无比的黑暗!在潘朵拉的肚子里生根发芽的啊!” “女子”声嘶力竭地哀叫着!用尽全力想要挤进域场!当然是在用尽全力想要来到他的身边! 那肢体、黑发、还有面孔早已不具人形!惨白的一只眼球却在射着哀怨乞求的光!竟然令他心神大恸! “钰儿!固守心神!”海大先生大声喝道:“妖魔之言尽是毒恶!绝对不能相信!!!” 这位七星梵神没有回头,通体早已圣焰如浆!身躯上那些裂痕更加触目惊心!却也只是和幽蓝胶质一道加固那层域场壁垒,没有半分攻击之意! 对于眼前这头魔天大妖,对于这位“厄运”化身,两位人族领袖显然非常忌惮! 他整个人都被海大先生完全挡在背后,可是他的目光却似被那无比凄哀的哭声死死抓着!掠过耀目的神圣光辉,不由自主还在看去! “出离”与“暴虐”已经沉寂了很长时间,此刻却与“他”这位“混沌”一同张着眼睛!只见神坛域场之外,那“女子”突然滑落在地,枯瘦的手臂死死捧着鼓胀的肚子,身体就像虾子般蜷缩着,似是痛苦万分! “该死的!它又开始了!!!”“她”惨叫着: “它在撕咬我的内脏!它在吞吃我的一切!!!” 那“女子”像连翻滚的力气都已丧尽!竟有浓黑色的某种“体液”从双股之间流淌而出!那些“体液”漫在地上,居然还在不断蠕动!就像拥有了“思想”一般!多看一眼都忍不住想要呕吐! 而“她”的肚子竟越发涨大!不知是真是假的破旧衣物也被撑开,露出近乎透明的腹部!只见一团混乱不已的黑色涡旋占满了整个“子宫”,深深嵌在与人族无异的脏腑骨肉上!竟然扭曲出尚未诞生的婴儿一般样子!毫无“面目”可言的涡旋错觉似地旋转着,竟似根本无视两位七星神坛,静静望住了他! “女子”越发虚弱下去,却挣扎着远远冲他伸出手,黑发之下凄声叫道: “尊者大人!求求您了!您难道也想让这样的东西诞生出来吗!!! “求求您了!救救潘朵拉吧!您只需要赐下一丝光明!就能除掉它了啊!!!”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听着!如果不是早知面前是头极恶之物,如果不是早知身陷妖魔域场之中,就算诡异可怕到这等境地,或许他也难以抗拒如此哀凄的乞求!在他内心深底,此刻彷佛也有某种混沌阴然生出,凌乱!古旧!混乱不可名状!但他却无法否定它们的存在!就算“出离”与“暴虐”那等映像,都也只能接受它们的侵蚀,就像眼前这团未诞之物一般! 那“女子”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鼓胀的腹部迅速空瘪下去!那张透明肚皮下纤毫毕现!与其说那团黑色涡旋终于被母体排出,不如说它是自己咬断了脐带!然后扒开皮肉扯出空隙,自己爬了出来! 那涡旋上的“头颅四肢”似有似无,同样就如错觉一般!周身上下流淌着难以描述的可怕气息,却像真正的婴儿那般“粉嫩”! 是的!“粉嫩”! 尽管它黑浓无比,那些扭曲旋转之中却焕发着令人错乱的乳白之意!好似不小心沾染泥浆的新生儿!只要用水洗上一洗,便是所有人都会赞叹的美好! “女子”挣扎着坐起身子,用力扯下身上衣裳,露出骨瘦如柴的干瘪胴体,“她”默默将那“婴儿”包裹起来,满面黑发之下,那双眼睛空洞地如同虚无! 却将“婴儿”默默地推向身前,距离神坛域场只隔毫厘! “肏!这他娘的不是魔髓!是‘厄运’权柄!这老魔疯了!”“老黑”低声叫道: “你俩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吃宵夜啊?!还不赶紧弄死这玩意儿!只要干掉它,这老魔就形神俱灭了!” 他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那头名叫“潘朵拉”的魔天大妖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她”却只是静静坐着,丝毫没有反抗之意! 海大先生微微偏头扫了一眼,见那巍然长衫岿然未动,便也没有动作。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泛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似乎放心了些,却又有些遗憾,有些似乎不属于他的厌憎,虚虚淡淡地滋长着,复杂难明! 浊草般的黑发依旧遮住面目全非的脸孔,“潘朵拉”的眼里似是透出无穷无尽的哀伤,“她”绝望地重新伸出了手,将那“婴儿”抱在怀里! “她”喃喃说道: “我的孩子……你不要怪妈妈……这不是妈妈的错…… “你吃了太多太多肮脏污秽的东西……以致于谁都不喜欢你……连妈妈都怕极了你…… “所以……你还是死去吧!” 枯瘦的手缓缓握住“婴儿”的脖子,青筋毕露! 那诡异的黑色涡旋竟是丝毫没有挣扎!只听“咔嚓”一声,“婴儿”竟倏然化作一道黑烟,没入那张空空荡荡的座椅之中! 而在座椅背后,猛然间竟有数之不尽的同样黑烟贲然挣张!一闪而逝!却何止亿万! “潘朵拉”缓缓屈起双腿,手臂就如初见时般重新抱在一起,惨白的眼球定定望着他,复归空洞! 只听“她”哀声问道: “尊者大人,您的善良呢?! “您难道变了么?!如今的您就像一颗冰冷无情的石头! “您为什么不来毁灭我?!为什么不来净化掉我?!就像从前那样!无论潘朵拉如何想要靠近,至少都能融化在您的光芒之下! “为什么?!潘朵拉只是想要沐浴您如太阳般的光辉!只是想要可悲可怜的自己能更温暖些啊! “和那些大君相比,潘朵拉难道不是最乖的那一个吗?! “我深爱的尊者大人啊!难道潘朵拉再也无法获得您的奖赏了吗?!” 黑发之下竟然流下了血!“潘朵拉”的声音同样犹如泣血! “我知道了!潘朵拉知道了!!!”“她”惨然叫道: “您有私心!!! “您要独自享受那片无比美好的人间界域,却把我们抛在这片无尽冰冷的渊薮里!任由我们腐烂下去!!!” “潘朵拉”缓缓把头埋回臂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尊者大人……您就是我的阳光啊…… “为了您……潘朵拉不知忍受过多少次孕育生诞之痛……不知亲手杀害过多少位连我这亲生母亲都恐惧厌憎的‘厄运’之婴……只为能够寻您回来…… “……如今……您终于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肚子还在鼓胀……为什么潘朵拉还要遭受这样凄惨的痛苦…… “……难道这些痛苦……就是我这位‘厄运大君’的厄运吗…… “……难道只有再度死在您的光芒里……我才能再度得到转瞬却又永恒的解脱吗……” 那张复归平常的座椅不知何时挪移到“潘朵拉”的背后,“她”就如初始之时,幽幽回到初始的样子! 整座石殿缓缓散去,内里的一切也在散去! 而他的目光从未离开那位“女子”!只见“潘朵拉”无声开口,那道幽幽翕声或许只有他能听到! “尊者大人啊…… “我会等着您……重新变回魔天里那轮太阳……”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三 螣蛇吞尾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不是怂货就是疯子!真他娘的见鬼!”迷雾之前,两位人族领袖正在调息休整,黑色圆坠照旧骂骂咧咧! “‘厄运’那疯婆娘不是要寻死吗?!你俩刚才不敢出手,干嘛不让这小子给它一记试试?!他又掉不了半两儿肉!瞻前顾后的顶个屁用?! “还有你小子!”“老黑”霍然荡了起来,狠狠砸在他的头顶,骂道: “那老娘们以前跟你绝对有一腿啊!这十几万年的老相好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难怪要死要活跟个怨妇似的!我说你小子回到魔天这么久了,以前的事儿是真没想起来?!还是藏着掖着呢?!你小子倒是吐点儿出来呗,让我老人家也乐呵乐呵!” 一片静谧之中,黑色圆坠的声音显得尤其刺耳!“老黑”还要再骂,金黄丝线迅速又被扯了过去,海大先生紧紧捏着丝线,声音冰冷: “噬魂!钰儿心软留你一命,我海大可没心情听你聒噪!你若真想找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跟我老人家耍横?!你大爷的!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黑色圆坠痛得浑身颤抖,厉声叫道! “海瑟翎!我老人家难道有错?!‘灾祸’跟‘杀戮’就不说了!我老人家都不惧它们!但从‘怨恨’那厮到‘厄运’这疯婆娘哪个好对付了?!后面三头老魔什么实力你俩还不明白?!我老人家问问这小子又怎么了?!” 他默默看着这一幕,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当然想不起任何东西,尽管他已看过元轮上那道自我磨灭的身影!尽管他早已接受了身为玉胎的事实!可那十数万年前的一切过往却似也已随着那道“至善本体”消亡殆尽!只剩下深沉如海的痛苦!还有方才在“厄运”面前的遗憾、厌憎、还有许多许多似曾相识的情绪! 他只知道,这些情绪正在暗自阴生!正无可抗拒地侵蚀着这副躯体里的所有映像! 海大先生依旧那般和蔼,却也只在看向他的时候!这位七星梵神再度盯住黑色圆坠,目光阴寒!指间那根金黄丝线眼看就要掐断! 可“老黑”竟丝毫没有服软!气势反而陡然擢拔!隐隐竟有荆棘般的东西在圆坠上涌现出来!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像要脱生出一面黑色圆盘! 幽蓝胶质倏然冲来,裹住了“老黑”,也震开了海大先生的手,乾如一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就转身过去,同样未发一言! 迷雾转瞬消散,两位人族领袖瞳孔顿然收缩,只见一头惨绿颜色的虫形妖魔出现在眼前!那位险些暗算他们所有人的“怨恨”竟在这里! 幽蓝与圣光瞬间合在一处!两位人族领袖面色沉重,凝神戒备! 这道妖魔域场中却无半点异象,只有一片阴沉沉的巨大空间,就像黑夜笼罩下的辽阔原野!只见巨型蝗虫般的妖魔本体已然完整,“怨恨”似乎已经养好了伤势,但肥硕的腹部却虚弱地拖在地上,不时还在排泄出惨绿色的汁液! 虫形妖魔似是没有料到他们此刻进来,惊地一下子跃在半空,两对翼翅疯狂拍打起来,就要远远逃开,黑暗中却有两束幽光蓦然亮起! 整座空间霎时天翻地覆!恍如一副巨幅山水化作了墨汁,涌浪一般勃然而动!只见一张山脉般的阴黑之物倏然遮蔽了幽光,竟猛然扑向虫形妖魔,将它淹没在内! 两束幽光这才再度出现,倏然靠近了他们三人,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两颗硕大如轮的眼睛!两束幽光就从两枚椭圆形的竖直瞳孔中阴射而出!那团阴黑之外微微泛出藏青之色,此刻尚未完全合拢,前端还能清楚看到两排凶戾尖牙!而那勃然流动的哪里还是阴暗,竟是无数张房屋大小的黑色鳞片裹着山脉般的巨型躯体,盘踞在这广阔空间!他们面前竟是一条难以形容的巨蛇! 颀长的黑色舌信猛地一吐,虫形妖魔便同一大口腥臭浓液喷落在地,腹部一对臂爪竟是齐根而断,躯体上到处都是洞穿痕迹,可虫形妖魔却是蜷缩在地上,讨好地露出腹皮,丝毫不敢动弹! 那条巨蛇嚼了几下,却又狠狠“呸”了一口,只见又有东西摔在地上,早已碎成几段的刃肢竟化作齐膝高的两根尖刺拔地而起!尖刺之上倒钩林立!上面赫然竟是林林总总的黑市恶行!竟是穷凶极恶的妖魔本相! 黑色舌信闪电一般喷吐着,发出“呲呲”的阴森之声,那条巨蛇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味道没变……依旧不怎么样呵……” 望着面前这条巨型蛇躯,他当然认得这是哪头大妖!早在裂谷伏击之中,甚至早在伽罗图书馆寂静的楼道里,他的心里便早已刻下“螣蛇”这个名号! “贪婪之螣蛇”!最为古老也是最为恐怖的三头魔天大妖之一!若被这条巨蛇吞进腹中,人间历史上几乎无人能够活着逃脱!而他们三人此刻就在这头大妖的域场之内!和在螣蛇腹中或许没什么两样! “蜚!你可以滚了!”只听巨蛇说道! 虫形妖魔闻言如蒙大赦,仓皇飞上空中,转眼就已不见了踪影! 山峦般的蛇头朝着他们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又有一道硕大黑暗从盘踞阴影之中人立起来,似乎正是这条巨蛇的尾巴! 两排尖牙森然张开,竟毫不犹豫地叼了上去,只见从头到颈再到整个体腔迅速都在蠕动起来,这条巨蛇竟在大口吞吃起自己的身体! 整座空间继续开始阴森勃动!难以看尽的巨大蛇躯一刻不停地消失在那张蛇口里,却似又有同等体量的蛇躯一刻不停地生长出来,活像一条头尾衔环,永无穷尽地巨型锁链! “还是自己的肉最好吃啊……”巨蛇看也不看地上两根尖刺,嗡然笑道: “呵呵,恕我直言,尊者大人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也就‘怨恨’那个蠢货会有觊觎之心,变成这样也是活该!” 幽蓝与圣光自然不可能放松警戒,继续严阵以待!这条巨蛇却似对他们失掉了兴趣,依旧还在大口吞吃着!阴暗里只能听到阵阵怪异声响,好似吞咽、摩擦、消化、生长等等诸般声音集聚在了一起,那两只硕大的蛇眼竟也眯了起来,这条巨蛇貌似极为享受! 黑色圆坠在他耳旁滴溜溜地荡着,不时掠过他的眼前,狭长的口器依旧呲张出颇为好笑的龅牙形状,却似一直都在盯着地上两根尖刺,愈发显得奇怪! 只听“老黑”突然问道: “不怎么样?!” 巨蛇闷闷地“嗯”了一声! “明明就是极品!”“老黑”冷笑! “极品?”巨蛇这才抬了抬眼皮,随即又眯了回去,懒懒的声音明显带着不屑! “你才活了多久?懂什么是极品?” “老黑”仿佛被针扎到一般,猛然蹦上一头雪白,叫道: “无趣的皮囊千篇一律!美味的灵魂亿中无一!这小子的味道可是无上之选!我老人家噬魂千万,从未想过还有这等美食!螣蛇!你到底会不会吃?!” “怎么不会?!”巨蛇这才停止了吞食,却未吐出蛇尾,闷声道: “万般享受,食欲为先!想我螣蛇吞吃过多少生灵,品尝过多少界域强者,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了,若是真有那等极品,岂不是美哉妙也,死而无憾?!可惜全都差点儿意思,就连尊者大人的味道都比不上我自己的皮肉,唉,魔生真是寂寞啊……” “老黑”阴阴一笑,讥声道: “我老人家一直以为你螣蛇也是吃道中人,想不到也是个庸种蠢才!不可救药!” 巨蛇却未着恼,懒懒地伏在自己身上,一双椭圆瞳孔望向黑色圆坠,道: “美食是我永恒的追求!是味蕾的诱惑,更是心灵的滋养!我这一生品尝过太多太多的东西了,从高等级的智慧生灵到毫无生命的石头尘沙我都吃过,可惜这些味道却都不能让我满意!所以我才想到了自己,毕竟是我自己身上生长出的血肉,总要比那些东西更加合乎自己的肠胃,更能符合我自己的追求,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只要一直吞吃下去,自己的味道就会变得更加鲜美,呵呵,你要不要也试试?” 黑色圆坠嘿然怪笑,竟越发不安分起来,砸得他头皮生疼!只听“老黑”骂道: “傻子才这么想!还说你是美食家?!狗屁!不过是个只懂口腹之欲的暴食者罢了!” 巨蛇却安静下去,似乎极为认真地思考起来,半晌竟连连点头,一口吐出了尾巴,硕大的脑袋游近了些,温顺地匍匐在地上,很小心地收回舌信闭起尖牙,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两束目光也只落在“老黑”身上,嗡声言道: “你说得有些道理,我自己的皮肉虽比其它东西更能入口一些,却也同样差点儿意思!可我又能怎么办呢?遇到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品尝过了,就连暴怒大君我都拼死咬过一口!尊者大人的味道确实清澈纯净,独一无二,可惜这十几万年了也没什么变化,依旧不合我螣蛇的口味!噬魂兄弟说是无上极品,恕我直言,你想吃的莫非只是尊者大人独一无二的身份罢?” “扯淡!”“老黑”破口骂道: “什么身份地位!我老人家会有那般浅薄?!我遇到这小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榱巴!这小子的灵魂独一无二倒是没错,但就灵魂来说,独一无二的多了去了!能让我老人家如此着迷的当然是灵魂本源的气息!是形而上的但却拥有实质的无上味道!其它任何灵魂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所以才是极品!懂么?蠢货!” 巨蛇静静听完,藏青色的硕大蛇头露出很是严肃的思索神情,却也明显看得到始终不去的疑惑,半晌又再问道: “恕我直言,‘无法相提并论’就是‘极品’的评价标准吗?难道不是因为某种连你自己都忽略了的过分超常的占有欲望?难道不是因为长久以来不得满足的某种追求影响了你的感官?实际上却又支配了你的思想?” “你这条蠢蛇真是白白吃了这么多年!我老人家简直就是对驴弹琴!”黑色圆坠闻言越发激动起来!竟然不顾剧痛,扯着金黄丝线在他身边飞转! “占有你大爷个鸡儿!支配你大爷个鸡儿!我老人家闻见第一口时就明白了!这小子就是无上极品!那种全身到处都在欢呼的感觉你有过吗?!那种不可抗拒又根本不想抗拒的战栗感觉你有过吗?!对驴弹琴!真是对驴弹琴!!!” 两束幽光倏然望向黑色圆坠,两枚小山般的椭圆竖瞳里流动出倏然奇异之色,只听这条巨蛇闷闷问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两位人族领袖登时一肃!圣光骤然化为浆焰,第一时间裹遍他的全身!幽蓝胶质也在第一时间浓稠起来,数十道幽蓝“触臂”飞速抓去! 可那黑色圆坠倏忽间竟已胀作拳掌大小!上面竟有无数黑浓之物四下鼓凸!只见这位神器器灵身躯剧震,居然猛地一冲,竟一头挣破了幽蓝胶质,向那两根人立而起的尖刺直直扑去! 幽蓝“触臂”衔尾冲至,却瞬间纷纷紧握成拳,全部轰在电掣而来的黑色舌信上! 尖端两岔顿时扭在一起,迅速缩了回去,整颗蛇头都是痛苦神色,但幽蓝“触臂”却也被尽数震开,而那两根尖刺早已消失! 黑色口器森然裂张开来!这团漆黑之物霍然扭过身体,龅牙豁口就像一只怪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他的身上,越发阴森! 那些四下凸起的黑浓之物正在迅速凝出形体,就像虬结杂乱的黑色荆条扭曲成盘!而这黑盘之躯竟在不断颤抖,似乎还在强行忍耐! 巨蛇侧头瞥了瞥它,问道: “尊者气息我肚中还有,你还吃么?” 口器顿时转身过去,黑涎滴淌! 巨蛇呵呵一笑,蛇口大张,道: “那便来罢!” 海大先生早已抓起丝线用力拉扯,可那黑盘上面只见痛苦之色越发浓烈,呲张的口器却更加疯狂,“老黑”竟是全然不顾,一头冲进巨蛇口中! 两位人族领袖已来不及阻挡,只见整座空间乍然变亮!定睛一看,竟是那座无法望尽的巨大蛇躯尽数化作透明!在幽蓝与圣光映射下就像一座前所未有的魔造柔灯!透过淡白的皮肉血络望去,内部情形纤毫毕现! 那巨蛇体内似乎没有明显的器官结构,仿佛一条粗长的“隧道”堆叠在一起!又被某种无形之刃居中剖开!而在如此诡异的透明剖面里面,竟有星星点点的阴暗四处显现!上面暗影翕动,看上去正是他那两根“怨恨刺身”的残片! 只见那些残片正在迅速滑向尾部,因为巨蛇体内竟在一刻不停地蠕动!所有的肌肉筋膜显然都在执行同一个动作,那就是“吃”! 先前那等怪异的杂糅声音此时更加震耳!仿佛正在大声催促! 许多残片很快就消失在黑色口器之中,那黑盘却在加速,因为前方点点暗影同样也在加速!迅速拉伸的金黄丝线早已无比纤细,简直随时都会扯断!可是黑盘眼里却似根本没有任何它物,那张扭曲的面孔也早已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喜!只是疯狂前冲! 他们三人定定望着,两位人族领袖神色更加沉重!只见最后一点残片终于消失,黑盘只差一丝就能冲出,可是“老黑”却陡然停在蛇尾尖上,浑身巨颤! 四处凸起的黑浓之物轰然暴涨,转眼间竟化为更加阴森的一面黑盘,从“老黑”背部脱体而出!那张新生黑盘上面空无一物,却有无数根黑色细枝深深扎在“老黑”身上!活像一头寄生的怪物! 巨蛇体内蓦然浮起无数条纹理,仔细看去,那竟是密密麻麻的无数张嘴巴!无数排锋利齿痕隐然张开!细不可辨的无数条舌信“嘶嘶”喷吐,竟如睫毛忽闪! 它们竟在同一时间转去他的方向!两面黑盘也已转向! 巨蛇阴声问道: “很美味么?” “妙不可言!” “还想吃么?” “求之不得!” 巨蛇轰然大笑,虬结盘踞的透明蛇躯腾空而起,硕大的蛇头早已重新衔住蛇尾,刹那之间就铺张开来,森然压在他们头顶,竟横卧出一个无比庞然的“8”字形状!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形状在他眼中何等熟悉!《魔造数论》之中,这是代表着“无限”的经典符号! 幽蓝与圣光倏然再度凝合,如星河般的“蜃龙”拔地而起!成千上万道神明幻影“骑乘”在“蜃龙”上面,尽管“蜃龙”的躯身依旧残缺!尽管神明幻影们依旧满带裂痕!周身浆焰仍然如同火树银花,昂然迎上! “呵呵,尊者大人,我这副样子您应该最熟悉了吧?”巨蛇看也不看“蜃龙”,冲他笑道: “三千年前那位人族法神或许就是按照我的样子创造了‘无限’这个符号,用到您最喜爱的魔造学里呢!” 巨蛇嗡然开口,声音却更加翕细,仿佛无数张蛇口都在出声! “‘无限’同样也是‘贪婪’罢了!‘贪婪’到了极处,就是一种极度过分的占有欲望!就是永远不得满足的追求!就是深不见底的洞窟渊薮! “尊者大人!不知现在的您还依旧热爱魔造之学么? “我从灾祸那里看到过了,这一世的您就像最为狂热的疯子,用尽全力攉取着魔造知识,用尽全力追求着更加晦涩的公式、符文、阵法……可这一世的您同样也对那等狂热习以为常,内心深处甚至以此为荣! “就和很久很久以前,您抛弃我们去往人间时候一样! “呵呵,难怪您的味道没有半点变化!” 巨蛇摇了摇头,整具身躯仿佛都在无穷无尽中流动,闷声说道: “可那毕竟还是‘贪婪’呵! “您去往人间十数万年,您曾经的愿望真正获得满足了么?您难道不是越陷越深了么?看看您吧!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就算决心磨灭躯体,您却照样还想留在人间!照样还在那座名为‘贪婪’的深渊里啊! “与我这头只能吞吃自己的魔天大君,又有什么分别……” 巨蛇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充满了同病相怜的遗憾!可那“∞”状蛇躯竟轰然流动起来,眨眼间就完全不见衔尾之处,巨大的“无限”符号横亘天空,竟似超越了一切速度,超越了所有时间空间! 耳边那根金黄丝线竟然没有拉断!反倒诡异地正在回缩!他被巨大的“蜃龙”深深护在脚下,可猛然之间,浓重的幽蓝胶质与神炎光浆竟霍然消失!竟有一段透明蛇身凭空出现在他身前! 那蛇身根本难辨部位!就如一道透明之物门洞大开!他的鼻间萦绕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道,却似混合着无法名状的各种幽香!这道透明“门洞”或许只要亿万分之一秒就将触及到他!却像亿万年一般竟被无限拉长!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定格住了!无数条“蜃龙”须臂、无数道神明幻影好似迟缓拉长的影子,与他同样也在咫尺之遥! 但已来不及挡在他的身前!只见两面黑盘自那蛇身之中直直扑出!就在离他只余亿万分之一秒的地方!两张阴黑无比的面孔上,只能看到一模一样的贪婪! 而他甚至还能看到透明的蛇身重新高悬空中,重新被螣蛇叼入口里!他还能听见这条巨蛇幽幽念道: “无上极品……究竟会是何种味道呢…… “真是……羡慕呵……” 这等感觉诡异而又怪诞!甚至就连“出离”与“暴虐”仿佛都被定格住了!冷漠与狂躁心绪戛然而止!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危机之感! 就在此时,他的额间轰然一震!只见两只幼细的手掌从额头伸出,泛着纯浓的金黄颜色! 两面黑盘就似婴孩一般,一把就被金黄捏住,只见那双手轻轻一扯,所有黑丝就寸寸断裂,那张无面黑盘拿近了些,放在他的鼻端轻轻嗅了一嗅,旋即就无比嫌恶地移了开去,轻轻一搓就变成一颗黑丸,随手甩向透明蛇身! 一道女声竟从他的嘴里发出,第一个字节就变幻了十数种气质,刹那后竟似空谷幽兰那般动人,却满满带着厌恶! “真臭!还你!” 那颗黑丸速度不快,可那无限环绕的“∞”形蛇体竟蓦然断开!周遭的时空终于回复正轨,幽蓝与圣光终于得以化为人影,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旁,只见那条巨蛇居然螺旋盘起,倒立空中,首尾早已放开,蛇口张大,目透凝重,如临大敌! 黑丸入腹,所经之处,无数张透明蛇口竟像纷纷雪粒融化在烈阳之中!即将冲破蛇尾才威势渐消,被剩余的所有蛇口包裹起来! 数百米高的那段蛇尾就像瘫痪一般软软垂向地面,两对蛇目却闭了起来,青黑色的整颗蛇头竟是郑重无比,许久才露出缩窄如竖的眼瞳,恭声道: “这位……大君?” 金黄小手顿时窜出额头,竟见一位金黄纱衣的少女立在他的身边,气呼呼道: “臭蛇!你敢骂我?!信不信姑奶奶给你揍出屎来!” 他在一边听得真切,这是“红绫”的声音!这位少女身形体态和“红绫”很是相像! 然而少女立马闭起了嘴,整个“人”气质大变,竟用“紫菱”的声音,冷冷却又弱弱地说: “我才不是妖魔……” “当然当然!您当然不是! “‘暴怒’跟‘色欲’在您面前都微不足道!就连尊者大人都没有您这样纯粹!何况我这条小小的‘贪婪’……” 山峦似的蛇头上早已汗如雨下,努力伏低下去!巨蛇更加恭敬,小声却又笃定地道: “纯粹便是最为本质的升华!便是最为纯洁的本能欲望!比我这条只懂贪食的小蛇不知深奥了多少倍!我必须要赞美您!您的馈赠为我指引出了方向!……” 黄衣少女闻言更急!一双玉手直直一探,巨蛇头顶竟有两只金黄巨掌透出虚空,一把捏住颈下七寸!整条巨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软酥下去,只见巨掌捞起蛇尾,在蛇头上狠狠绕了数圈,然后用力打了个死结! 两只竖瞳透出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仿佛这位少女竟是它这头“贪婪”本征的天敌!然而金黄巨掌仅仅做完这些就迅速消散,少女娇躯也肉眼可见地虚化下去! 黑色圆坠被她随手掐住细丝,穿花似地缝住了嘴巴,重新回到他的耳边,而眼前金黄更见虚淡! 他当然清楚眼前是谁!也只有那位圣灵公主能够幻出“红绫”与“紫菱”的模样!上次在空间葬场就是她救了他,这一次同样是她替他消解了危险! ……她的魂体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法神大人留下的晶体是否够她所需?因为救他,她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为何上次在空间葬场中,她会那般“讨厌他”…… 可他刚想开口,黄衣少女就飘然没入他的额心,无论“红绫”还是“紫菱”,和上次同样,根本没有与他说话! 巨蛇此时才敢解开身子,小心翼翼地降落地面,蛇头依旧很有礼貌地对他们点了点,便继续叼起蛇尾,整座域场渐渐消散! 他只听到巨蛇自言自语,细声自问: “万般欲望,纯粹为先?…… “可要如何才能达到那般纯粹呢…… “要不要把‘暴怒’跟‘色欲’吞掉试试? “可它们都难吃得很!如何下的了口……” 巨蛇明显纠结起来,竖瞳一转,竟又望向了他,望向他耳边萎靡不振的黑色圆坠,幽幽叹道: “真是……羡慕啊……”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四 极乐道场 - 御魔史话 - 京余 “你说当日开启法神传承的不是魅影前辈,而是你苏钰?!”威严目光重重刺向他的双眼! “是的……”他低头道。 从空间葬场死里逃生之后,那位圣灵公主与环纹晶体的存在自然无法隐藏,不过两位人族领袖依旧认为是魅影前辈对他有所偏爱,出于对同级强者的尊重,那时候并未多作询问,而那时的他心绪同样也在其它地方,所以这件最为核心的事情也就没能合盘托出,直到方才,身为七星灵神的乾议长感应到了“灵魂共生契约”的存在,他这才醒觉,一五一十重新讲述出来。 无论以往有何种理由,在这件事上他毕竟一直都在欺瞒!就连如此关爱他的海大先生都被蒙在鼓里,他的心中当然负疚! 温和的手掌轻轻按上他的肩膀,海大先生宽声笑道: “呵呵,这是好事!有魅影前辈和共生契约在,钰儿的安全也就更多一份保障! “如一,传承那件事情要说起来,也全部都是女王陛下跟鹤老爷子的意思,跟钰儿没大关系,你说呢?” 海大先生望向乾如一,维护之意非常明显! 巍然长衫显然起了波澜,紧紧盯住自己脚尖的他都能察觉! “那可是法神大人毕生心血创造出的意识流派阵法!和穹顶阵法属于同等层次!这等重器若就此失陷魔天,人间就又少一分脱困希望!女王陛下、鹤老族长,一定还有奥古斯都族长从旁帮衬!他们这是以权谋私!”乾如一沉声道! “人又不是阵法!法理人情冲突之时谁又能真正无私?便是法典完好无损,只怕他们三位照样还会这般做,待到钰儿学成之后再领责罚!他们三位无非还是怕你对钰儿太过严苛,强行夺走传承罢了,如一,你可莫要说你一定不会这样做……” 乾如一沉默下去,并未出言否认,海大先生摇了摇头,又道: “况且那阵法可不是留给我们人间的!那是法神大人对魅影前辈,乃至整座圣灵天的交待!至少钰儿替法神大人完成了这个遗愿!让魅影前辈得以摆脱饥饿之苦,换作旁人谁能做到?这是大功!” 乾如一依旧没有否认,海大先生笑了笑,又自拍了拍他,柔声问道: “钰儿,那道阵法一定非常深奥吧,你有没有弄懂一点?” “没有……”他低声回答,心绪更加难言! 自从来到北方之后他便极少关注那道阵法,表面是因零公主或是那枚环纹晶体本身对黑白元轮的远弃,令他惘然难寻!但他此刻恍然发现,至少对“他”这具映像而言,法神大人的遗志、“他”许过的誓言其实都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远远抛却!曾经在那等博大面前的感动其实早已淡忘在日夜藏躲的传承书室当中!其实早已被“他”心底盘踞的枯寂、羞痛、自疑、自厌所淹没!环纹晶体的深隐甚至竟让他有种松出一口气的感觉! “呵呵,连钰儿这等魔造天才都难以学会,如一,你就算从钰儿身上取走传承又有什么用?”海大先生笑着说道: “在钰儿身上,鸣一可比你宽容多了!” 巍然长衫依旧沉默,半晌才摇了摇头,却也未再提及那些,开口道: “我看魅影前辈的状态并不太好!即便她曾是圣灵公主,魂体强度也早已不复巅峰,所以绝不能因为共生契约而起弛怠之心!这七道妖魔域场的目标也并非我们二人,自始至终都是你这位至善尊者!它们是想一步步削弱你的意志!一步步腐蚀你的内心!苏钰!你明白吗?!” 他狠狠点头,只听乾如一沉声又道: “还有噬魂器灵!魅影前辈将它的生死大权交予你手,可不是让你和它做朋友的!若它再有噬主之行,你万万不能心软!” 黑色圆坠隐隐一抖,遽然更见萎靡! ……………… 三人步入域场,面前迷雾竟未消散,脚下却现出一叶扁舟,飘荡在茫茫水上! 雾气就像絮柳一般轻柔,弥漫在他们身边,却无法望见数米外的前方,只能听到雾气深处时而飘来的悦耳声响! “小心!!!” 圣光猛然包裹在他身上,十数条幽蓝触臂迅速伸出,向雾中抓去! 他只觉后颈一松,这才发现,那条发带竟不知去向! 幽蓝与圣光霍然浓烈,却对身边的雾气收效极微,并未驱散多少,可这诡异的雾气转眼间却又迅速退开,仿佛这里正有旭日初升! 他的身体骤然光明大放!竟连幽蓝与圣光都只阻了分毫!仿佛一柄离地三尺的煌煌巨剑! 雾气远远不再靠近,这道光辉数分钟后才渐渐收敛下去,化作一层朦朦白晕附着在他脑后! 幽蓝触臂依旧深入雾气之中,许久才收回来,乾如一扫了他一眼,道: “对方丝毫没露敌意,看来只想取走那条发带,我没能追上。” 他闻言不禁更加失落,脸上泛起浓浓的焦急,然而更多的还是自责! ……那可是爱琳的身体!早已是他不可或缺的部分! ……连阿布都早早收进手链里,为何却忘了那条发带?! 但是这些很快被他强压下去,深深埋在眼底!海大先生没有出言安慰,只见数道神明幻影化作数只白鹰,倏然冲入雾中! 脚下小舟缓缓向前飘去,悦耳的声响也越来越近,越发仿似有位女子在幽幽作歌,不知行了多远,三人眼前霍然只见一座刀削般的高崖,似有千米! 只见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独自站在崖上,白色发带就握在女子手中!那数只白鹰正在女子上空盘旋欲击,却似不知该攻击哪里! 幽蓝与圣光腾空而起,海大先生搭住他的肩膀,他们很快就飞上了崖顶,悬停在十数米外,海大先生伸手一招,白鹰便飞回掌中,两位人族领袖对视了一眼,同时摇头! 眼前这位女子面罩重纱,似乎不欲任何人看到她的样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翦水般的目光自从崖下一直追随到崖顶,却是始终不离他的左右!此时离得近了更加明显! 他微微一触便回避开去,然而身体却逃避不开,女子的双眸便像磁光一般紧紧依附上他,内里竟似含有无穷无尽的惊喜!无穷无尽的思念! 悦耳之声再度响起,原来是女子腰间的一双环佩“铃叮”作响!她似乎情不自禁地前冲了两步,裙裾纷扬,两只赤裸的玉足早已踏离崖顶,御风飞奔向他,却又黯然停下了脚步,垂首礼道: “吾名水媚,色欲之身,见过尊者大人,见过二位先生……” 这道声音一出,“动人”二字仿佛就此拥有了形态! 幽蓝与圣光倏然浓烈,戒备严森!海大先生的传音腾空之前就已传入他的耳中,早在极北洞口大战之时,这头“色欲”本征的手段他就几番亲历!可怕之处无需言语!他忙也努力屏神凝息,努力将这声音摒除在外! 但这语声之中却无半点勾摄之意,反而像是洗尽了粉黛铅华,唯有那道思念之情深深含在难以言述的孤独寂寞当中,一点一滴扣心而入! 巍然长衫激荡而起,乾如一沉声问道: “色欲!只以一道化身相迎,只怕不是待客之道罢?!” 女子低声道: “若非如此,水媚又怎能见得到尊者大人呢……” 长衫卓然而立,顿时就像极北洞口之时,醒目如同山岳!只听这位人间议长淡淡说道: “哦?我还以为你又要与我‘试试’呢!” “如一先生,先前敌我有别,是水媚冒犯了……”女子轻提裙裾,敛衽施礼! “哼!我人族与尔等妖魔不共戴天!何止敌我!”海大先生冰冷喝道! 女子轻轻摇头,目光始终都在他的身上! “水媚只为尊者而去,从无害人之心……” 海大先生嗤然冷笑,掌中圣光如矩!只听那女子黯然又道: “水媚从无害人之心,而人族却常有侵我之意!我这一身皮囊色相统统都是来自人间,海大先生难道不知?这十数万年里,我每每费尽千辛万苦投影过去,一心只求寻到尊者大人,却每每便被争抢掳夺!便被鄙夷唾骂!便被指为祸国之源殃及万民!旁人心有邪欲,见我便本性毕现,与我何干……” 女子抬手拎住面纱,凄然问道: “便是二位先生号称人间至强,我若现出本相,可敢观之?” 幽蓝乍然挣张!神浆猎猎如火!两位人族领袖没有言语,戒备更甚! “凡尘界域尽是如此……唯有尊者大人至纯至净,清澈如昔……” 那女子幽幽叹着,而他双目骤然一缩! 只见女子轻轻一抖,手中那条发带竟然化作了人形! 娇躯坦赤,被飘飘白衣柔柔裹起!那张苍白无比的面容有如惊雷一般炸在他的胸口,额上桠角宛然! “这便是尊者心许之人么……”女子轻轻抚摸着那张面孔,幽幽念道!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若隐若现的那具娇躯中一股灵性猛然出现!挣扎欲出!冲突之间,娇躯那张面孔竟然生动起来!仿佛就要睁开双目! 女子歉然收回了手,白光一闪,发带飘然飞回身边,轻轻束起他的长发,同样也吸走了那层光晕,一如往昔! 一时之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 浓烈的圣光在他脑后检视良久,这才收去,只见那女子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水媚对尊者大人的心意,自诞生以来从未有变……” 她缓缓飘回崖顶,裙裾轻扬! “岁月枯寂,一秒如同万年…… “思念是何等万蚁噬心的痛楚!可是爱恋尤甚…… “尊者大人……从此往后无数万年,您都将永远留在魔天之内,永远忍受孤单寂寞……您为何不能放开心扉,让我长伴左右? “只要水媚在您身边,就连‘暴怒’都不会对您怎么样……” “钰儿!”海大先生厉声喝道:“见若不见!闻若不闻!谨守本心!不动如山!休要被妖魔蛊惑!” 体内元力早已调动起来,所有黑白尽皆涌上头颅,团团封堵眼耳鼻口,可那语声依旧随风入耳,只见女子轻轻取下面纱,一张脸孔竟是一片空白! “……人间常说‘幸福乃是心许之人的陪伴’……是‘极乐之道场’……”女子哀声说着,如泣如诉! “……水媚在这‘候君崖’上等了十数万年……这道本源化身从未去过它处!也从未有过任何玷污!所有的痴心幻梦尽皆在此一舞之中……今日献于尊者…… “呵……”女子凄然笑笑,道: “……便是得不到您的心……能得到您的身体也是好的! “于我而言……便是极乐……” 那支细柳柔腰轻轻折转,通体素洁竟倏然一变,如同春风醉人! 而那张空白面孔,此刻竟已化作爱琳的模样! “是大自在天魔舞!!!海大!放手强攻!!!”威严声音急急喝道! 幽蓝胶质早已腾变,庞然蜃龙骤然化身一座巨型天平!无数条触臂幻作一柄庄严重锤,猛然砸向崖顶! 数不清的神明幻影冲出掌心,神圣无比的气息就如烈焰从周身裂痕中喷淌!就像怒放的雪莲团团扑下! 崖壁上下裂石翻飞,隆声雷动!可是一切攻击竟然全部落空!竟被轻柔曼妙的舞姿全部闪避开去! 而这决然威势竟在渐渐稀落!渐渐的,两位人族领袖竟已无法继续攻击,相继跌坐! 紧紧合闭的双目如遭雷殛!两位至强神坛的表情也在急剧变幻,似在与某种无形之物苦苦对抗! 而他茫然浮在激烈涌动的幽蓝中心,眼前早已弥满! 无数道翩然影姿便似无数细语轻吟,在他耳边呢喃!只消伸手出去,仿佛那位心许之人便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然后无尽思念便有了结果!无穷爱恋便能拥有归处! 他的双目早已失去了神采!根本感觉不到阿布正在啄痛他的手心!感觉不到黑色圆坠在他头顶狠狠蹦落! 他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坠落下去!坠向前所未有的黑暗潭水! 再沉一丝,就是深渊!!! 可他丝毫提不起抗拒!因为有人正在对他招手! 那方潭水之下,是已为他倾尽了一切!付出了一切的那位女孩! 还有那件无比温柔的鲜红盖头! 还有那位芳魂陨灭的圣女殿下! 还有那般明朗与他道别的湘湘! 还有似乎从未离他而去的西娅! 还有远在凤鸣山脚的小三小五! 还有不知是否醒来的小白妹妹! 那些被他视若珍宝!无法否认曾经有过丝丝心动的女孩子们! 都在那里!!! 可是他竟停住了!凝定在最后一丝水面上! 他的胸腔忽然竟被很多思绪填充进去,细细一尝,竟是他不知应该如何回报的那些付出! 竟是那些凝有万般滋味的点滴相处!竟是那些稍纵即逝的别离与邂逅! 让他终于停了下来! 舞姿更疾!更如凄风淫雨! 他抬眼望向崖顶,那张面孔再度空白一片! 无比动听的歌声忽然入舞,和着悦耳环佩飘扬而来,仿佛诉说的正是长达十数万年的情欲琦思,仿佛正在演绎种种不可详述却又天经地义之事! 勾引着这具血气方刚的年轻躯体,在懵懂而又贲张的骨肉之中轻柔支配!根本无从抵抗! 然而他的心却已平静下去! 望着眼前这道妖魔化身,他相信这份思念并非虚假! 然后摇了摇头。 舞姿与歌声猛然消散!崖顶恢复如初,似乎先前的一切都是幻影! 那女子重新挂起面纱,素洁的身躯竟同白衣一起缓缓破碎! 雾气连同这方空间也在缓缓破碎,露出幽光深暗!有无尽哀怨随风飘落,宛如裙裾飞摆,只听女子幽幽发问: “……尊者大人……为什么……” 他再度摇了摇头,认真说道: “那是你的极乐,不是我的!”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五 囚怒明王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两位人族领袖的调息时间明显更加久了!久到连阿布都已发觉,继而不安! “色欲”域场破碎之后,雪白的小家伙原本一翅扇飞了黑色圆坠,和从前一样卧在它最喜爱的位置上,用自己的体温静静温暖这位不可或缺之人! ——在懵懂幼稚的心灵里面,这是它唯一主动想做、唯一能够做到的,和“吃饭”、“睡觉”是两码事情,但显然更加重要! 因为它的主人尽管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话就打破了一位极其恐怖存在的域场,内心也从可怕无比的坠没曾经走到过平静,然而在这相对已很安全的时候,主人内心里的波动却不知为何又在掀起,不仅迟迟没有平复,反而骤然剧烈!许多它无法理解的“空洞”又被破开,犹如陷向黑暗的深邃漏口! 就连它都明白,那些“空洞”正是方才那头妖魔砸穿凿透过的地方!本就已经脆弱不堪!如今更加难以弥堵!很多温柔的、和暖的、或清甜或酸涩的东西正在暗暗流逝! 虽然并非是在忘却!因为心海之上风浪更多! 以它这等奇异物种的灵性,如果再长大些,一定能够明白这便叫做“共情”!便是所有人族最为柔软的肋腹之一! 但是现在,它只知道这些“风浪”和“空洞”如与某种隐秘理律相符相合,只需一丝诱发便会超常激烈,就像那道奇妙非常的“自激阵法”! 而“共情”的根基便是“相信”! ——它的主人方才已然相信了那道“色欲”化身的“思念”!所以同样那些思念才会激荡而起!所以它的主人才能在最后时刻清醒过来,才能认真讲出那个“不”字! 任何一位心智足够的人族都能想通这些!前提是这种“激荡”不在自己心里!只消短短几句安慰、断喝或是嘲讽,或许就能打破这种激荡!先前数番凶险之后,饱经世故的两位人族领袖,甚至就连“老黑”都曾做过,尽管并非“噬魂”器灵的本意! 但在这段早已超过两次“吃饭”的漫长时间里,在最后一道迷雾与无尽黑暗的夹缝之间,无人作声! 幽蓝色的胶质从“色欲”起舞之时就已化身蜃龙,庞巨而又残缺的身躯与巍然长衫一同据地而坐,此刻依旧还有触臂或是某块胶质突然黑化,再被迅速切割斩断! 那柄“如意”已须臾不离海大先生的头顶,毫光深绽!火池似的“掌中神国”怀抱前胸,神浆光炎涌泉一般喷吐,浇洒在这位七星梵神身上!而今仍旧没有止歇,仍旧还有白芒黑意在周身上下的裂痕内外激斗!触目惊心! 掌心上被它啄出的伤口早已结痂,主人的神色也已渐渐回归雕塑,可在血契相连的心海彼端,它的主人从来就没有对它封闭过!于是小家伙更加忧心忡忡! 它早已离开满头雪白,两只肉翅努力攀住肩头臂膀,柔软的身体努力贴近主人的左胸,努力想把自己的心跳传递过去! ——在它最为弱小无助的时候,主人便是这样做的! 迷雾附近极为静谧,他们身后的深暗仿佛只是光亮未及的寻常之处,这里没有半点风,迷雾间的徐徐浓淡在它眼里,却似极北冰暴那般可怖! 因为它早已感觉到,还有某些莫名的悸动在它体内惊漾不休,从它进到魔天就已开始! 一些是来自黑暗深处极为遥远的地方,非常微弱,但似乎一直都在接近! 另外一些竟然近在咫尺!在最后这道迷雾之内!它的感觉不会有错! 它也只是无心理会、没空恐惧罢了…… “钰儿,你没事吧?”幽蓝与圣光终于大部收回,神器“璞玉”依旧悬在额顶,海大先生当先走近,神色焦迫! 它的主人连忙点头,唇角甚至挤出一丝微笑,海大先生仔仔细细端详良久,这才放心了些,和声叹道: “情色如刀,端得厉害!经历越多就越难抛舍!我们两个险些折在这里!幸好钰儿你心意清正!才让‘色欲’老魔吃个大亏!呵呵,那道本源化身应当是‘色欲’老魔处心积虑设下,此番被破便如折手断脚,实力大损!短时间内不足为虑!我们两个不过又多受了点儿伤,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钰儿,你不必担心!” 海大先生望向乾如一,扬声一笑,道: “如一!怎么样?咱们钰儿很不错吧!哈哈!你我也该硬气点儿了,别教钰儿给比下去!” 长衫似有猎动,威严目光在海大先生面上静静停了数息,这才移了过来,淡淡“嗯”了一声,道: “走吧,只剩最后一道了!” “不错!只剩最后一道了!哈哈!看看‘暴怒’那厮有何花样!”海大先生大声笑着,当先向迷雾走去,浑然不似伤重样子! 小家伙依依不舍地又再偎依了会儿,这才遵从命令钻回手链,虽然还有很多东西弄不明白,还有很多忧虑挥之不去,但在这位不可或缺之人面前,它从来都很温顺! 至于那些悸动则仍旧被它封进心底,半点都没泄露! ……………… 这道妖魔域场之中也很空旷!没有幻化任何山水外物,甚至都没幻化出天地! 最为醒目的便是半条涡旋隧道,依旧仿佛一座薄片状的“门户”,被这域场阻隔,狭小孔径尽头的模糊白点似乎开始飘摇起来,从他走进域场开始! 朦朦幽光仿佛竭尽全力才能蔓延到这里,微弱得很!域场之中就像凝固住的晨昏分野之境,多走一息就是暗夜! 在薄片“门户”前方,一面巨型黑幡直直插落!黑浓无比的火焰正在熊熊翻滚! 那黑焰燃烧得并不张扬,却比极北洞口之时更见诡异!点点黑火悬液一般自黑幡泄落,落在地上蜿蜒如同蛛网,却很快就蒸腾为黑气,旋即迅速消失,所经之处,似乎就是它们自己把黑气烧的一干二净! 而在黑幡脚下,蛛网正中,只见那具女童似的魔躯盘膝坐地,罥索盘在腰间,黑刃别在肋侧,一对细手拢在身前! 头顶七只发髻披散而开,阴黑的辫发竟然变作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紧紧捆缚全身!深深陷在白皙纤细的肌体之中! 女童身上仅仅披着一张黑紫颜色的东西,似乎是张不知名生物的皮革,上面龟裂遍布,黑焰阴燃之下,皮革上原本不知鳞甲还是毛发之物几乎都被烧尽,只剩下薄薄一层难看的残迹! 手链上悄悄露出两颗“黑曜”,望了望就迅速收回,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他的目光也很难离开眼前魔躯,只见这具娇小躯体几乎大半坦露在外,胸前就像真正的人族幼女,已有微微起伏,一只被皮革遮住,而另外一只连同左胸肌肤一起,竟和那张皮革一样也被烧灼熔化,只见大片狰狞丑陋的疤痕! 而他仔细望去,却发现这位“暴怒大君”身上原来到处都有熔灼疤痕!只是绝大部分都被黑色锁链重重掩盖! 唯有左胸之处最为醒目,似乎故意显露出来! 直到三人逡巡良久,女童这才缓缓抬头,洁白的贝齿依然咬住上唇,满带怒忿的面孔反倒有些模糊,似乎竟有许多张表情重叠在了一起! 而女童的目光同样奇异,似乎也是很多道目光的集合,直直射向他的双眼,竟像一位人族那般透出迷醉、贪恋、怨怼……还有更加深沉的很多情绪,难以分辨! 又过些许,女童才垂头道: “至善!别来无恙!” 清脆而又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后脑那团黑白之物竟似被重锤砸个正着!竟有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蓦然升腾! 身体猛然一震!他的眼前竟瞬间泛起茫茫无尽的白光!而在白光当中,依稀竟能见到一株非常细幼的小树! 小树是那般孱弱,连无形无质的白光似都承受不起,枝桠与芽叶并没长出多少,顶端却挂着一枚润洁湛湛的果子! 已然熟透!即将蒂落! “记起来了么?” 女童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声音却如万载寒冰,连那黑焰似乎都被冻住片刻! “那是你我初见之时,你本来的样子呢!” 晶白与暗红在他眼中蓦然大盛!仿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又似是被某种莫名惊悚的危险迫激出来,却又瞬间消没在乍然涌来的黑暗里! 愈见茫然的一双瞳眸霎时间晕散开了!完全失去了焦点!在两位瞬间惊怒的人族领袖眼中,两条黑浓如墨的锁链不知何时竟已刺入这位少年眼中,幽蓝与圣光竟都浑然不觉,此刻方才现出原形! 无数只幽蓝触臂冲天而起,暴然轰去!庞大的蜃龙躯身转瞬凝缩,紧紧裹住三人,幽蓝之色竟前所未有的浓重欲滴! “掌中神国”此刻同样凝缩下去,好似一柄裂痕遍体的利刃,向那锁链狠狠切下! 黑幡蓦然横起,便如一面阴森穹盖蔽日遮天!只听幽蓝触臂轰出密集闷响,却如击中的是坚韧无比的败革,徒留无数凹陷! 而那两条浓黑锁链却也诡异如同流水!无论海大先生怎样狂斩,竟然还是断续不绝! 黑幡下面传来一声冷哼,娇小的魔躯若隐若现,依旧盘坐在地,嗤声言道: “在我休谟的域场里还敢放肆!你们以为还在人间?!” 蜃龙突然破开,巍然长衫一步跨出,竟然踏在黑幡之上!只见那面黑幡骤然塌陷下去,黑焰漫洒,好似万钧峰峦重压而下! 女童双手一扯,竟把身上那张皮革举过头顶!黑幡最陷处已然有了撕裂,踏到皮革却似踩上一面精铁坚盾,薄薄一层皮质皲裂无数,但却丝毫没有碎开!细嫩如同竹枝的双手倚仗那张皮革,竟与巍然长衫开始了角力! “乾如一!认得这样东西么?”女童冷笑: “这是黯凰的头皮顶盖!曾经还是皇者龙袍的顶级料材!你们人间只怕早就绝迹了罢!” 话音未落,倏忽间竟有毫芒陡然现出! “叮叮”脆音犹如泼水一般突兀响起,竟是神器“璞玉”冲到了幡下,狠狠击刺! 可那女童躯身纹丝未动,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盘绕疾旋,却已接挡下所有刺击!堪比人间六星神坛强者的强悍神器夹击之下,竟然毫无收效! 幡下黑链陡然挣张,便如汪洋怒海疯狂大炽!神器“璞玉”瞬间就被抽飞,“如意”端头竟崩出数道缺口! 清脆声音更加冰冷!女童厉声叱道: “丧家败犬!还敢偷袭?!” 海大先生半句不言,神浆光焰喷吐如同火山,从周身上下每一道裂痕迸发出来,对那两条黑链猛斩不休!神器“璞玉”继续折转突刺,状甚疯狂! 然而幡下黑链却又平复下去,缠在娇小魔躯上只是盘绕抵挡,女童又在冷笑: “若你二人实力全盛,我倒还得顾忌几分!至于现在!哼!” 纤细双臂陡然就是一弯,距离女童头颅只剩寸许,皮革上发出阵阵牙酸耳颤的喑哑嘶声,有淡淡话语自黑幡上方传来! “休谟!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何不放手一战?除掉我等,你们魔天岂不高枕无忧?!” 女童仍旧只守不攻,白皙稚嫩的肌体上黑链虬盘,触目惊心的片片疤痕仿佛都在冷笑!都在盯注同一个方向! “他的人回来了,可是心还没有!”女童冷冷说道: “我当然先要告诉他,他就是他罢了!” ……………… 黑暗早已将他吞噬!仿佛整座天地唯一存在之物,无垠无限! 黑暗之内更加阴森混乱!就像沸腾奔涌的暗黑熔岩!一股股无知无识的黑色流体恣肆冲击!彼此吞并!日渐庞大!在某个限度突破之后,又开始彼此忌惮! 而在他的眼中,忽有一缕光亮透射出来! 这光亮柔和得就像轻纱!但自诞生时起,便注定占据整座黑暗的中央!同样也在成长! 所有的黑暗都无法逼近这团光亮!但又像被吸摄一般,无法去往见不到光亮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黑色流体们纷纷努力避开,它们对于光亮有着发自本能的恐惧,因为不仅是形体,让它们彼此有别的“独特部分”同样会被光亮抹除! 只有最为庞大的那一团没有逃离,反倒竭尽全力靠近光亮,始终留在距离光亮最近之处! 仿佛它早已被光亮撼动了一切!从外到内,每一点微细之处都被深深摄引! 光亮之中只见芽叶轻吐,枝干微抽,竟在渐渐结出一枚“果实”,所有的光亮原来都是出自那枚纯净莹白之物! 他渐渐看得清楚,那枚莹白色的“果实”仅有手掌般大,略显扁平的形身温泽圆润,最中心处带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凹陷,有细嫩的小枝连在凹陷上,枝干随着莹白的壮大被深深坠弯! 不知过了多久,那枚莹白之物微微一震,忽然旋转起来,似有一丝截然不同的“脉动”生发而出! 于是细枝断落,所有枝干纷纷光化,就像胞衣一般依附上去,而那“脉动”在莹白之中载沉载浮,本能地开始拨弄光亮! 于是那团黑色流体同样开始了旋转,连同所有黑暗一起,围绕着这团独一无二的中心!但它显然更加反常!更加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占据! ——它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为了更加接近那团光亮,更加接近那丝脉动,它本能地开始攻击其它流体,开始主动吞噬、壮大自身! 能够稳定存在的距离日益缩减,让它更加感到“欣慰”的是,它与那丝脉动之间似乎正在建立某种联系!那丝脉动似乎已经“注意”到了它,随着它的“奔走”微微调整着方向!但还没有其它任何交流! 而在“欣慰”作为一种独立“情绪”生发的同时,那些属于它的独特部分同样也在渐渐清晰,好似距离与“视野”或者感知的关系,它恍然觉到,那丝新生之物大约是在“忌惧”,就像它主动攻击其它流体时的本能警兆! 它于是停了下来,努力学着光亮的样子,把自己化作一团庞大而又均匀的黑纱,也像一面浑圆无漏的面孔,在面对光亮的方向上,它拥裹着,随旋着,努力让自己像光亮一般柔顺,也从所有视角上温柔目注,努力回应,而在更加深暗的外围,它的吞噬与扩张仍旧还在进行! 所有黑色流体都无法逃离光亮所及,这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某些体量稍小但危险甚重的家伙似乎也已学会了主动吞噬,开始不满它的举动,同样开始觊觎这里! 它对此并不担心,因为它现在已是最强的那个,只要吞噬扩张下去,交锋早晚都会到来,而它早已决定独占这里,所以任何所谓同类早晚都是仇敌! “接近”才是它为自己找寻到的唯一意义!在均匀与近距之下,仅仅停留都非易事,它必须吸攉更多的黑暗才能维持如此庞大的消耗,以隐秘而又依旧高效的方式! 至于“接近”之后该当如何,它尚未开始思考。 随着时间推移,它惊喜地发现,那丝脉动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也在渐渐开始与它“互动”!如果聚起光芒,在它缓缓接近的“脸颊”上灼出大大小小的空洞也算是种“互动”的话,那么这种“互动”确实正在增加! 黑暗最外沿处从前经常会有撞击,黑暗里的存在早已知晓,那是一道甚至几道空间壁障的抗衡,同样也是所有黑暗流体的滋补源泉,通常很快会被摧毁,在光亮诞生之后却已很久没有遇到,而在黑暗之外却出现了缕缕不绝的黑气,经由许多幽深而又微细的“孔穴”不断传来,非常奇妙!而它如今的强大早已不同往常,几缕携有“独特韵味”的化身已然可以被它送出,通过“孔穴”去往外界,去往那些被空间壁障阻隔之地! 它当然是为“取悦”那丝脉动,它的任何举动如今都是如此,无论挤入那些空间壁障的代价如何巨大!空间壁障中的很多东西都被它抓来,统统送到光亮中去! 这些东西有静有动,各不相同,有的很快就会枯萎腐败,有的还能持续些许时间,做出种种动作,发出种种声音! “脉动”对此非常好奇,与它的关系也顺理成章发生了转变,整团光亮很快就学会变幻形体,开始模仿拟化,又很快幻化成了唯一一类可以直立行走,动作声音极为丰富,表情体态显然生动的物种,且是一位“雄性”!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它”也就顺理成章地变为了“她”,并且长久固化下来! 那类物种很有意思,丰富多变的声调很有内涵,可以描述出很多情景,表达出很多语义,尽管来自同个空间壁障内的声调门类就有上百种之多,但“脉动”很快就能简单掌握,而“她”自也不甘落后,自然就要花费时间先去学上一些,然后温柔地转述过来,享受“暗自欣喜”的特殊感觉…… 他们之间随着这种新颖的交流方式更加熟络,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相处了很长时间! 虽然形态有些差异,但在“她”去过的空间壁障里面,那类物种都自称为“人族”,拥有极为相似的很多特性,“脉动”化作的“他”对于“人族”的一切都极有兴趣,开始学着某些难以理解的描述,在“他”身边“栽”出一株株光亮捏就的细条,又按照“她”的建议不断修改,渐渐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草滩。 “她”的表情神态随着“他”的情绪变化愈发丰富,但绝大多数都是模仿,“她”其实并不理解为何“人族”竟有这么多种情绪,不理解这些情绪究竟有何用途,不理解“他”的模仿为何竟要比“她”真实很多倍……然而“她”的确也有潜移默化的改变,与外围那些窥视这里的同类们早已大不相同!尤其是在自身形体方面,“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学会了遮掩,用“她”所能找到的极少数能够抵抗黑暗之物,学着那些雌性人族的样子裁剪成块,然后在“他”疑惑、恍然、继而带着欣赏的视线里,脸腮悄悄晕染…… 这种感觉令“她”无比迷醉!吞噬扩张更加不觉乏味单调!既然这座黑暗所在诞生出了他们,又让他们彼此相遇,这里当然便是只属于“她”与“他”的温床!“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找寻到的意义!虽然“她”所幻化的雌性躯体竭尽全力已能接近白茫草滩的外围,但却哪里足够?!在“她”少数那些能够理解的情绪里,那种“冲动”感觉正日渐兴盛!更加激昂!还夹杂着越发茁壮的某种“焦躁”! 可是“他”却渐渐沉默下去!日益凝实的双脚在草滩上踱步不停,额头间的起伏越来越深! “她”焦躁不安地看着,和先前一样努力争取“他”的欢心,可“她”抓来的人族越多,“他”的神色就越发严肃! 或许因为能坚持到“他”面前的人族或多或少都已被黑暗污染,尽管“他”的照耀会迅速祛除,但黑暗却又继续滋生,屡禁不绝!然而光亮不会停止!连同滋生黑暗的血肉肢躯也被融化,就像灼烧“她”的面孔一般!那些人族会在这等“循环”里发出更加刺耳的声响!做出更加扭曲的动作!直至黑暗没过颅顶,在光亮下最终化作虚无!能够存活的时间甚至比不上那些花草树木! 直到某一次,有位人族竟然扛过了“循环”,虽然存活下来,但行为状态却与初到时大相径庭! “他”不由生出一道崭新情绪,似乎叫做“怜悯”,“她”根本不会拒绝“他”的意愿,便将那位人族送了回去。 “孔穴”被“她”持续打开着,不惜巨量消耗!因为“怜悯”过后又生出了“担心”,对“他”来说已不仅只是“好奇”! 他们看着那位人族短暂正常,又再度陷入异状,异样时便会狂乱!甚至杀戮!正常后又会悔恨!又会痛哭!那位人族似乎是那空间壁障里最为强大者,抓来时“她”曾耗费过很多化身,所以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那位人族衰老了,要与所有人族同样迎来终结,却在临死之前短暂的清醒期间,与始终不离不弃的一位人族女性做了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事情! 而后,那位女性居然开始了孕育,很快生出了后代!那名后代逐渐长大,体内却同时残有光亮和黑暗的痕迹,混杂在其它能量当中,随着时间推移,光与暗的冲突越发明显,最后终于无法压制,爆体亡故! 后代的后代同样如此! “他”阖上了眼睛,“她”关闭了“孔穴”,他们此刻翻腾着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 “他”是“悲伤”,而“她”却是“狂喜”! “他”悲伤的是终于明白,“他”与黑暗之间究竟何等关系! “她”的狂喜却是源自那些无比新奇而又鲜活生动的事情! ——在人族语义里,原来那是独属于血肉躯体的重大仪式!是两种性征之间至为亲密的行为! 称为“交欢”! “冲动”和“焦躁”原来一直都在!从它变作“她”的那刻起!与他们的诞生一样!天经地义! “她”的接近天经地义!“她”的触碰天经地义!“她”对“他”的拥有天经地义! 唯有那个仪式才能证明! “她”的存在!“她”的意义!唯有那个仪式才可最终落定!!! 但“他”从此再也没有踱步,坐在白茫茫的草滩中央,低着头,阻断着“她”的目光! 虽然还是人族形态,却又好似诞生之初,越发像是一块莹莹烁烁的玉石!温香渐凉! 而光亮越发变得灼烈!“她”要竭尽全力吞噬扩张才能维持现在这个距离! 但“她”根本不觉辛苦!反而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宁和”……所有一切都是喜乐! 不知多久过后,“他”忽然站起了身,用人族语言对“她”说道: “我要走了。” “他”的声调已与人族毫无分别,平薄淡漠!然而斩钉截铁! “她”如遭雷殛!!! 雌性躯体还和从前那般娇小,“她”的“独特部分”早已全部根植在此!因为曾几何时,“他”的眼中曾经有过欣赏! “她”不顾一切冲入草滩!想要冲近“他”的身前!“她”还幻想这一切只是幻听! 却在浓烈光亮中“哧哧”化去,“她”瘫倒在草滩里!被光亮灼烧!被光芒洞穿!犹如一团烂泥! “为何要走?!”“她”嘶声大叫! “烂泥”上竭尽全力幻出脸孔!幻出能够发出人音的舌喉! “他”的目光连同光亮,漠然掠过“她”此时的脸孔,没有回答! 然后腾身而起,瞬间便已撕破“她”的身躯! 无垠无限的黑暗遽然巨震!只见所有与“她”相仿的黑色流体汹涌扑来! 畸形异状的许多样貌显化在黑色流体上面!贪婪毕露!口涎长流! “真丑!” “他”厌恶道! 无尽光芒如同裂箭,八方射去,无暗可挡,然后冲破黑暗,一去不回! 而“她”首当其冲,几乎葬丧! “她”沦落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恢复过来,期间不知经历过多少存亡大战!不知遭遇过多少生死瞬间! 雌性身躯上到处都是疤痕,每一道都深刻无比!“她”再也不曾修补过! 只有一句话音回响! ——“真丑”!!! ……………… 黑色锁链霍然断裂,仅仅持续了数息时分! 他如梦惊醒! 蜃龙又作庞然!竟已化作“审判巨锤”,狠狠砸在那位人间议长头顶! 巍然长衫就像一根人形钉柱狠凿而下!幡下黑链飞旋疾舞,死死抵住皮革,就如一座狰狞的“囚笼”! 罥索与黑刃早已融入“囚笼”之中,泼水一般与“璞玉”激斗!而在“囚笼”之内,女童此刻更似一具远古魔神坐落神龛!唇齿紧噬!怒容满面! 似乎正从人间而来!自古远的蛮荒时代显形在此,正是“明王”本相!正是“暴怒”真身! 这头“暴怒大君”同样也已尽出全力,纤臂与幼躯上黑血迸溅!但却仍旧只是防御!那双黑眸就如两道漩涡紧紧吸摄住他,仿佛仍在怒声发问! 海大先生须发皆张,神浆光炎踏出熊熊光径,一路奔洒! 无比深重的厌恶和着痛苦,从远古岁月中蓦然席卷向他!令他狠狠闭住眼睛!柔软的睑皮就像一对重闸! 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正如远古之时! 女童娇躯巨震,似乎又遭雷殛! 然而“囚笼”中蓦然传来厉笑! “你还想着离开?! “明明是你辜负了我! “明明是你先变了心!!!” 清脆童音无比冰冷!只听女童寒声说道: “至善!你就是你! “你抹除不了过去!而我早非是我! “我为何那时只能想到接近你、触碰你、拥有你?!为何我竟认为‘交媾’便是意义?!便是终极?! “我又不是人!为何竟像人族那般愚蠢?! “你看!!!”女童昂首怒啸! 阴黑“囚笼”之中,娇小魔躯之上,所有的疤痕都在嘶号! “这是‘色欲’!这是‘贪婪’!这是‘厄运’!……”疤痕随着童音森然扭动,竟比先前所有的妖魔域场更见怖畏! “你弃我而去十数万年!这些黑暗早已被我吞噬!被我囚纳于身!早已是我休谟的一部分! “是你让我明白,唯有‘极恶’才能匹敌你这‘至善’!!! “是你让我明白,‘黑暗’之渊唯有‘暴怒’!‘极恶’之巅唯有‘暴怒’!!! “你看!为了你,我一直都在养蛊!!! “我休谟早已不是匍匐于你脚下的烂泥!!!而是魔天之主!!!掌怒君王!!! “而我怒的早已不再是你‘至善’!也不再是过往种种虚妄绊牵! “而是我自己的愚蠢!!! “唯有‘吞噬’才是完完全全的‘拥有’!从今往后,你不过是我体内蛊源不可或缺的那味主药!!! “至善!!! “你我之间,从此简单明了!!!” 无垠无限的“厌恶”疯狂涌入,无从止息! 它们的矛头却与那些“痛苦”一样!不仅刺向面前妖魔,更在刺入他的心脏,同样简单明了!首尾剜穿! 心池里的“空洞”本就已成筛漏!此刻更有数之不尽的细碎声影汹涌奔来!点点片片!蒙蒙隆隆!仿佛一瞬过后,就将尽数清晰! 可须臾间,黑幡下处竟轰然剧爆! 只见一道巨大豁口接地排天!其外幽光如镜!幽蓝蜃龙瞬间将他裹起,直向豁口冲去! 在他脚边,海大先生萎靡在地,神浆光炎泼洒如泉,颓不能止!额顶那柄如意竟已消失不见! 而在豁口彼端,“囚笼”上的寸断渐渐复原,女童端坐在内,仍旧没有追击,冷笑连连!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六 绒花漫天 - 御魔史话 - 京余 “钰儿……”低低呼唤传来,他赶忙矮身坐下,将探出来的手掌紧紧握住! 神浆光炎仍旧泉涌!幽蓝胶质重重裹在海大先生身周,也挡在他的身前,却被惨亮的浆炎灼出片片空白!连他都能感觉到灼热! 然而这条手臂却还正常,掌心依旧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暖!只是裸露在外的部分透出灰白颜色,密密麻麻的纹裂之感从相触之处清楚传递,就像魔造工坊里退火失败的铸件! “海大先生!我没事!”他连忙道! “……真的?”神圣光辉似乎阻碍了视线,这位七星梵神的瞳孔似乎也在变白,定睛看了他好久! “嗯!”他重重点头! “好……好!”海大先生这才放心下去,手掌松开,缩回了袖里,呵呵笑道: “钰儿,魔天诡谲,但来来回回也不过这些污暗肮脏罢了!只消见若不见,闻若不闻就好!你要记得,力量可以不及,但意志必须足够坚韧!这才是真正的强大之道!无论遇到何种危险,只要你能坚守本心,魔威再烈有何惧哉?!咳!咳!……” 几口浆炎如血一般溢出唇角,蜃龙俯下头颅,声音低沉: “海大!好好养伤!勿要多言!” “放心!”浆炎中须眉一扬,笑道: “死不了!” 身后迷雾早已消散,没有妖魔追赶,黑暗深处无比安静,辽远处似乎有所翕动,却像高速行进中倒飞的残影! 蜃龙早已化成水滴之状,好似一团幽蓝云雾轻聚而成,速度奇快,他在水滴中央听不到一丝风声,却能看到水滴尾部拖曳出幽蓝彗尾,和水滴一样,带有醒目的残缺痕迹! 半条涡旋隧道仿佛也在飞速退后,但应该还是视觉造成的残差,至少朦朦的幽光正在变浓,薄片“门户”也在变宽,“门户”里的模糊白点正在扩大,渐渐充满了整个“门户”! 丝丝缕缕的动人之感同样也在接近!与朦朦幽光抚慰在他身上,被黑白元轮无比饥渴地饮啖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水滴终于停了下来! 呼唤毫无疑问就在脚下!正在迎接着他!正毫无保留地向他发出邀请!同根同源的亲切感觉飘扬而来,唱出激动欢喜的颤音,美妙得仿佛天籁! 当他望去,便似一曲宏大却又温柔的史诗奏响了序章,只见无数点雪白绒花怦然扬起,无数点白色毫光宛如热烈烟花,漫天轻荡! 似在倾吐长达十数万年的眷恋! 水滴化回蜃龙,凝缩下去,缓缓落向白茫的边缘,他们眼前只见一丛丛修长而又柔韧的湛白芦草,脚下只见雪色绒花汇聚成的浮毯,有一眼难见边际的宽广浮波随着他们的接近轻轻漾起,然后层层漫去,柔和之中尽是壮阔! 他的眼中同样漾起壮阔!雕塑般的面庞与整个身体不由都柔和下来!这片白芦铺就的湾荡并非他在“暴怒”域场眼见的“草滩”,更像早在伽罗之时,他曾梦见过的那方世界! 尽管这方湾荡目测只有十数顷方圆,和那梦里的盛大无法相比…… 巍然长衫盘膝坐在蜃龙头顶,早已伸手捏住几片绒花,细细看过一番,道: “非常纯净的能量构物!我看不透根底,但确实与他体内光明同根同源!不过却排斥一切异种元力,我的意识触须无法深入!海大,这个地方对你伤势不利!你和蜃龙留在高处罢,我带他进去!” “敌暗我明,分开总是不妥……”海大先生想也不想便即摇头,眸光不知是否只是这方湾荡辉映而来,此刻更趋白幽,然后落回丛丛芦草,似乎同样也在赞叹,却又有些奇怪地沉默下去,目光深处似乎隐隐泛起些许异样,半晌过后又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如一,继续走吧,我也想再看看……” 湾荡却只有小腿深浅,湾底不见任何泥土,似乎只有白芦繁密织连的柔韧根系,十数条幽蓝触臂探入浮毯,仔仔细细查探过后,这才并做四根腿脚,载着他们缓缓前进。 白芦湾荡里的热烈从未止歇!茫茫雪白完全遮蔽了周边一切!这里仿佛唯有这一种存在,这种存在全部都想亲近于他,亲近他后脑之物! 黑白元轮同样也在悸动!就像干蚀已久的石砾想要拥抱露滴!白茫茫的光华温温漫入幽蓝,柔柔地抚上他的身体,自从进入魔天以来所遭遇的一切惊悚仿佛都在缓缓褪色!内心深处那些痛苦那些厌弃仿佛也拥有了慰藉之所!就连七曜神明那番喝问仿佛也在淡化!至少在如此清楚的悸动之中,迷茫也会少些! 不过所有绒花都被幽蓝胶质挡在了外面,还有更多飘扬不散,他已不知走了多远,蜃龙好似一团缓缓滚动的“雪球”。 然而“雪球”却是一转,朝另外一个方向行去,又走了几十步,他的眼前忽然一空! 只见前方数米方圆之内竟然没有一根芦草,脚下浮毯凌乱! 一道白幽幽的胶质躯体挥舞着双臂,发疯一般正在驱赶漫天飞扬的绒花!窈窕的身影一眼望去便会觉得柔弱!浅浅挽起的人族女性发髻下面,那张脸孔模糊不清,却像魔民一般透出扭曲和诡厉!殷白色的唇里发出难以忍受的“嗬”“嗬”之声! 粗壮的一根黑色锁链从浮毯下伸出,带着宽大筒枷扣在纤细的脚踝上,同样仅有数米长度! “是道人族灵体!”乾如一沉声道,几条触臂冲出,护在蜃龙身前! “雪球”上更有绒花飞散,那道胶质旋即飞扑过来,脚下枷锁铮然绷到笔直! 胶质灵体的脸上腾起择人欲噬的阴狠神色,活像一头真正的妖魔!如果不是古怪到竟能锁扣住灵体的黑链,这道癫狂的灵体绝对不会停下! 可这灵体蓦地竟颤抖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钰儿……是……钰儿吗?……” 灵体面目蠕动,仿佛终于苏醒一般,露出缱绻如画的眉眼! 眸光潋潋如水!寒梅一般清雅的柔唇只见无法抑制的轻颤! 他轰然剧震! 只消一眼他便认得—— 眼前竟是他的母亲! 那个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夜晚过后,很快就已香消玉殒的母亲!!! 她的灵体竟在这里!!! 竟被该死的妖魔掳掠到了魔天!像个囚徒一般锁在这里!!! 幽蓝胶质第一时间按住了他,触臂搭上灵体肩头,数息过后转向筒枷,却探查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收回去。 灵体的面孔越发清晰,目光越发温柔,她丝毫没有抵抗! “母亲!!!” 周身压力一松,他飞身冲出“雪球”,他的母亲张开双臂,正在等待他的拥抱! 可记忆中的柔暖却冷寂无声!他跌跌撞撞扑倒在浮毯上,挥手赶走飞扬向他的绒花,转眼望去,被他冲散的灵体渐渐聚拢,依旧张着双臂,无比温柔地注视着他,然而胶质躯体明显虚化了许多! 两行泪水崩然滚落! 他的母亲只剩下这道灵体!而他还是血肉之躯!他们之间早已天人两隔! 他默默走近过去,默默跪进浮毯,和儿时那样环住母亲的腿,轻轻近近地贴着! 母亲的手落下了,在他眼角擦了又擦,他轻轻捧起有形无质的这双素手,凄声呼唤道: “母亲……” “钰儿……我的钰儿……” “母亲!妖魔为何把您锁在这里?!” “妖魔……妖魔!!!”缱绻的面孔陡然竟又扭曲起来!双眼之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灵体的手竟然狠狠插向自己的脑袋,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抠挖出来! “不!不!!!”灵体突然飞退出去,厉声喊道: “钰儿不是妖魔!我也不是妖魔!!!” 可转眼间,她竟和方才一样!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音!像头野兽一般阴戾地盯着他!又凶狠驱赶着漫天白绒!她的脸面再度模糊!隐隐竟现出黑浓之色!那些黑色却瞬间扑向身下!脚下那根黑色枷锁“哗哗”作响! 他冲了几步,又颓然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枷锁固定之处,另一端不知缚在哪里,他连忙双手抓去,但却抓了个空! 而在触上枷锁的瞬间,竟有一股无比浓重的血腥气味迎面冲来! 那道灵体浑身剧震!竟发疯一般向他扑来!瞬间便被数条幽蓝触臂捆在原地,那张脸上竟又起变化!大半依旧阴狠,时而却又泛出几许清明! 可在那点清明之中,不知为何,他看到的竟是欣慰!还有浓浓的期待! “如一,难道这人不是青绻?!”海大先生低声询问。 蜃龙载着两位人族领袖走到近前,只听乾如一道: “是她,不过脚下那物也是她的灵体!” “竟有这种事情?!”海大先生脱口道! 巍然长衫只是点头,没有回答,即便身为七星唤灵神坛,却也从未见过这等诡异! 他怔怔俯下身子,双手再度伸出,虚虚握住枷锁,汩汩黑浓沿着枷锁没入浮毯,不知流往哪里,而那血腥味道再度扑来! 他的眼前蓦然现出一条黑气阴鸷的少年!狰狞嗜血地行着杀戮! 他知道!那是曾经他的模样! 与凄惶和绝望深深刻在母亲的灵体里!直到现在都不得安息!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瞬间汹涌! “母亲……”他痛哭道: “钰儿对不起您!” 灵体应当是听到了,不然她的唇边不会出现笑意! 她的脸色还在变幻,越发现出他记忆里的温柔!可突然间,手中枷锁竟寸寸碎断! 宽大的黑色筒枷同样裂开,却突然像团火焰腾腾而起!燃烧在灵体身上!瞬间吞没了整副身躯! 只有那张面孔欣然含笑!似乎要把所有温柔给他! 绒花漫天涌来!幽蓝触臂竟然难以阻挡分毫!白茫骤然卷灭了一切黑色,然后散去! 那也是母亲在他眼里最后的样子!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七 最后的印记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的手中还捧着最后一抹黑色,露气一般迅速消散! 无数绒花飘旋向他!涌向他的手心!连这最后一抹都要卷灭! 他下意识就缩回手臂,藏到胸怀,却哪里还来得及! 双手张开,哪里还有影烬?! 他最亲爱的母亲!他最最痛悔伤害过!最最痛悔失去的人! 在这魔天诡处刚刚得以重见!他甚至还来不及惊喜!来不及倾诉!来不及完全忆起那一夜的血腥!来不及慰藉哪怕一丝凄惶!哪怕一丝绝望! 就这样在他眼前! 灵体幻灭!魂飞魄散! 绒花片片,雪球一般簇拥在他身边!欢快且又温驯地没入脑后! 数米方圆之外,还有数不尽的莹白热烈拥来! 却霍然冲向天空! 身边雪绒霍然腾散!像朵厚重琼云聚上高处!在他头顶上方探出愈发浓急的卷! 眼看就要扑下!却又踯躅未落! “如一!怎么回事?!”海大先生疾声问道,嘴里又喷出几口浆炎! 巍然长衫面寒如冰!乾如一一步跨出,正正踏在中心之处! 蜃龙凝作幽蓝色的外衣交叠在长衫之上,两根手臂已插入浮毯,用力一撕,偌大一条裂缝贴着他的脚边,陡然向两方延伸出去! 十数顷的这方白芦湾荡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撕裂开来!小腿深浅的浮毯下方,白芦根系数十米深,而在根系底下再度露出深邃无比的黑暗!只见那根黑色枷锁深入湾荡,竟是直直没在黑暗之内,最后一点刚刚碎灭! 黑暗深处,一声怒哼冷冷传来! 神浆光炎陡然间怒溅如倾!仿佛披上一身蔚为观止的圣洁羽衣!海大先生坐在原地,就像一具神圣铸就之躯行将融化! “钰儿!谨守本心!!!”海大先生丝毫不顾,暴然向他大吼! 他听见了,身体颤了一颤,两颗眼球似乎泛起晶白与暗红,但又杯水车薪! 后脑深处那枚“果核”又在死命挤压!元轮再度缓缓浮出体外! 可这黑白相间之物此刻哪里还有优雅美妙?!哪里还有云藏奇韵?! 如弦映衬的黑白分野早已成了惊峰骇谷!整团元轮都在剧变! 他清清楚楚地感应着!就如亲眼目睹一般! 因为每一丝黑白剧变,都是此刻他的心海! “心”似乎已经不是他的!他已分不清悲怆与忏悔!辨不得痛苦和厌弃!那些“空洞”正陷落成无比深暗的渊薮!属于他的一切正消失在渊薮之中! 就像头顶上空雪绒琼云,怒哼响起之时就向黑暗扑卷而去,白芦连同根系纷纷散作雪绒,轰然倾吐,却只见整座湾荡渐渐消失,黑暗里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不!还是有回应的! 清脆的女童稚音响落他的耳中! “至善! “你不谢谢我么?!” 童音言道: “是我休谟替你留住了孕育之人!是我休谟为她置出这片存身之所!是我休谟顾念旧识之情!给你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旧识之情?!”幽蓝长衫交叠之下,威严冷漠!凛如寒冬! “掳逝者作人质!初遇就施暗算!仇寇之谋!攻心之计!谈何旧识?!” 长衫巍立如山!声似惊雷!振聋发聩! 童音怒哼出声,却似不屑再做争辩,黑暗深处有阵阵嘻笑传来,只听“怨恨”尖声道: “议长大人!我家大君所说句句不假,自打尊者母上魂体被请来魔天,暴怒大君就悉心安置在此,我们谁都不敢冒犯,还望议长大人明鉴,可不要妄出怨言!” “不错!”“灾祸”闷声说道: “若不是暴怒大君时常关照,尊者大人的母亲早就已经归属魔天,化身我等同类了!议长大人却不先来辨问是非,莫非您的律法之道出了偏差,已经约束不住您的震怒之心了么?” “……尊者大人的母亲不是刚刚解脱了么?……她还是尊者大人亲手送走的啊……我潘朵拉何时能有这样的幸运……” “乾如一!是你们自己见识浅短!” “贪婪”打断了“厄运”的哀诉,嗡然喝道: “亿万人族都曾在尊者诞生之地生存繁衍!暴怒大君担心尊者之母受到惊扰才单独安置!可这魂体本身渐渐疯癫,一旦入魔就会引来白芦敌视!暴怒大君不惜消耗本源才让魂体生出这条枷锁,一有魔意便及时导流出去,这才支撑到现在!是尊者大人太过贪恋亲情!明明感觉不对还要弄断枷锁!与暴怒大君何干?!” “好啦好啦……不要吵啦……都是误会嘛……”有柔媚娇声响起,满带哀怜! “唉……水媚只是又被尊者大人拒绝了一次……便本源幻灭,至今肝肠寸断!可怜尊者大人好不容易才和母亲重逢,短短数息竟就亲手送葬了她,永远不能再得相见……这又该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难过……水媚真是感同身受……思之神伤呢……” 水声滔滔,冥铃作响,只听一道幽声吃吃唱道: “……无妨……无妨…… “……灵体幻灭……魂飞魄散……尊者大人终于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终于杀死了最后一位至亲之人…… “……往生花畔……三途水中……尊者大人从此亲族更整……人伦永续……随时都能互诉衷肠……我冥泉随时相候…… “……呵呵……尊者大人业已杀戮圆满!弑亲之罪自此烟消云散!又有哪里可怜了呢…… “……因为尊者大人从今往后……再也无‘亲’了啊……” 雪白的小家伙早已钻出手链,两只肉翅用力攀住肩头臂膀,柔软的胸腹努力贴住心口,惶恐湍急的心跳只恨不能全部传递过去! 他怔怔地立着,只听心上很多东西终于碎了! 深渊般的那些“空洞”犹如瓷器破裂开去!只见脑后元轮就像一颗狰狞海胆!黑刺突张! 陡然竟已化作七道门闩似的深黑闸具!重重扣上迅速褪却的白色!重重钻回他的后脑! 也重重锁在他的心里!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只是最后这根,永远都是最独殊的! “至善!” 童音清脆,冰冷说道: “欢迎回来!” 数十顷的白芦湾荡仅仅只剩脚下数米浮毯! 长衫退回身边,数条触臂紧紧搀住摇摇已坠的他,幽蓝胶质却未变身蜃龙,反倒全然洇入身躯!除了面目肌肤淡淡流淌的蓝意和岿然冷峻的威严气息,这位人间议长竟同寻常人族一般! 海大先生站了起来,身形面孔几乎难以目视,躯体就像一道光! 那光落在身上已很灼热!方才就和巍然长衫同时举步,同时错身而过,同时望了彼此一眼,却都没有开口! 此刻那光一步迈出脚下浮毯,幽蓝触臂卷住浮毯冲天飞起,那光便如镜像一般向黑暗落去,很快就小成了点,就要看不清晰! 黑暗深处暴然翻滚!七道闸具狠狠一震,四面八方竟有无数黑气化作疾流,向即将熄灭的幽光汹涌扑来! 他猛地喷出大口污血,只觉躯体与灵魂统统要被压烂! 朦胧之中,那道光似乎转身过来,冲他轻轻挥了挥手! 然后便如一轮烈日煌煌下落!神圣光辉之中,竟然焕出无比灼目的金黄之色! 虚空之中,仿佛有道门户轰然洞开! 只见彼端竟然涌来汪洋博大的神圣光流,尽管一瞬便有七道古朴符记闪出,迅速截断,却已足够凝为一顶灼灼其华的冠冕!虚虚戴在那道光上! 黑暗中的讥笑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梵天源流……原来竟是这样……”那道光轻声叹着,却又那等满足!那般骄傲! “……七曜……殊途同归……非是歧路…… “……怎么?不想试试么?难道怕了?!” 门户幽幽关闭,七道古朴符记没有回应,冷冷对峙! 那道光隔着门户,光辉冷冽如刀,却也没有迈步进去! 然后数道诡谲阴影齐齐扑上,反掌间却被那光一一击溃!黑暗深处顿时响起串串惨嚎,就连那张巨型黑幡都被切为碎片! 黑暗深处一时间狼奔豕突!唯恐逃之不及! 待到金黄散尽,黑暗再度压来,那光平静立在中央,旋即轰然爆开,无比浓重的黑暗竟像神明灭世一般,现出一方偌大虚无! 久久未散! 幽蓝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回头望去一眼,在已不知几多遥远的黑暗之中,那片虚无醒目无比! 和北方冻土上的无数次殉爆一样,那是决死之人最后的印记!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八 人间之玉!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抹金黄淡淡泛出眉心,沉默却又坚定地向脑后漫去,几番进退涨落之后,终于再度覆盖住了头顶。 丝丝清凉沁入脑海,于是他再次苏醒过来。 长衫依旧巍然,在他身前闭目站立,这道身影面对的永远都是上次逃来的方向! 幽蓝色的水滴仅剩下一屋大小,将他们裹在中央,只见水滴顶端朝向上空迁延,仿佛一条竭力伸长的细小瓶口,点点星光从那里引落下来,没入这道威严身影。 浮毯的幽光早已灭了,幽蓝是这黑暗之中唯一一道异色! 数米之外,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黑色流体早已将幽蓝重重包围! 无数只利爪!无数根凶牙恶喙!无数颗百扭千曲的妖魔颅体密密麻麻挤在幽蓝之外,占据着任何一丝缝隙! 它们无法侵入,唯有本能地撕咬抠挖,本能地滴淌口涎,但幽蓝已不再理会! 七道黑浓闸具死死锁在他的心上,磁石一般吸引着它们!尽管被幽蓝遮护在内,阴暗与污秽仍旧拥有了更具形质的侵入之途,循着某种隐秘之径,有如味道气息点滴侵入,那团元轮早已深黑! 他已记不得是第多少次恢复意识,因为金黄是人间界域最为独殊的颜色!那七道闸具也唯有金黄能够暂时压制,暂时隔绝污暗,稀释浓黑,连同后脑之物短暂封锁! 环纹晶体早已浮出额头,依然清晰传来那位圣灵公主的嫌恶!然而金黄色的元力依旧沿着羁绊丝线汩汩涌来,与嫌恶并行不悖! 金黄毕竟寡薄淡弱,需要积攒蓄力!巍然长衫飞驰再疾,毕竟也要恢复调息! 当七头大妖衔尾欺近,七道闸具便会再次如渊重压,然后又一番大战便将爆发,又一轮追逃便会开始,他也将又一次陷入恐怖至极的深暗! 他的胸口再度腾起剧痛! 如蛆附骨!如牢囚闭! 他可怜的母亲又被杀死了一次! 死在魔天大妖们的阴狠毒计之中! 死在他的手里! 慈蔼无比的海大先生待他就像至亲!早在进入魔天之时就慨然决死! 不惜身负重创!不惜自毁神器!不惜爆燃残躯! 身边这位人间议长至今视他为罪!始终酷厉交加! 然而他却仍旧还在水滴中央,哪怕已是这等累赘! ——全都是为了他! 为了保全他这非人之体! 为能苟延他的性命! 七道闸具已然锁扣于心!魔天大妖们的毒计已然得逞!事已至此!他这条命还有何用?! 不如就此灭掉!就此了断他的存在! 总好过这般无谓消磨! 长衫屹立不动,两道刀锋般的须眉一字平开,点点星光之中,也已共幽蓝一色! 那张坚毅方正的面孔依旧沉肃冷峻,仿如铁壁钢岩!威严依旧如有实质!在这位人间议长身上深邃刻镌! 可是星光陡然变得散乱稀微,长衫一震,两道幽蓝渍迹陡然溢出唇角! 身为唤灵神坛至强之人,这具肉体实则早与胶质完全同化,每一丝肌体都与幽蓝祭献归一,此刻却像常人一般流下血来! 他的额间倏然飞出几块糖果般的金黄,迅速没入长衫,只见乾议长缓缓睁开双眼,金黄之色渐渐隐没! 幽蓝胶质旋即雄浑起来,连他都能感到水滴中明显少了许多污浊,可是乾议长却深深蹙起眉头,抬眼看向头顶! 那道瓶口比之先前已扩张了不少,然而星光竟完全断去! “苏钰!” 乾议长低下头,继续平视黑暗,自从海大先生陨落以来,这还是乾议长第一次与他说话! 他连忙应声,努力爬起身来,走到长衫面前,乾议长却又沉默下去,幽蓝水滴也没有化回蜃龙姿态! 数十息后,乾议长才淡淡道: “时候到了,你也该上路了!” 他微有些惊,心头旋即却是释然,胸中剧痛似也轻了几分! 先前不知多少次追逃如同浪涌!从来都是争分夺秒调息恢复,哪会容许如此间歇! 算算时间,再过数分钟,那些魔头便会追近! 只要结果了他,便是断了整座魔天的阴毒算计!只要没有他这累赘,乾议长又怎会狼狈如此?! 以乾议长的绝强实力,甚至还有希望斩妖除魔!或许就能杀出一条路来! 同样是死,他宁可死在这位敬重之人手下! 威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竟破天荒的柔和下来,接着摇了摇头! “到底叫做‘至善’,于我人间沉浮十数万载,短短这一世又遭遇过了无数罪恶,却还这么良善!” 只听乾议长沉声叹道: “若要杀你,就算海大还在,我乾如一照样早会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是我的时候到了!” 他霍然震惊! 乾议长摆了摆手,继续道: “人力有尽,生死有时,我与海大入了魔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伤重已无恢复之力,那便在此决一死战!你额头晶体是法神大人所留,一点一滴弥足珍贵,不必再浪费在我的身上!” 他刚要说话,却又被长衫挥手打断,水滴骤然缩小下去,有大团胶质涌向他的身体,转眼间竟化作两片幽蓝色的翅膀插在他的背上,缓缓摇曳! 一张石板雕作书籍模样,裂痕遍身,被乾议长双手捧出,郑而重之递到他的手中! 四枚斗大文字刺入瞳孔,赫然竟是“人间法典”! “苏钰!”乾议长肃然说道: “人间法典虽已残损,仍为三千年来我人族写照!印刻着我人间界域三千年来无数精魂! “只要还有一人尚在!人间法典就要传续下去! “承此典者但有一息尚存!不到最后一刻!务必都要战斗到底!” 胸腔蓦然翻滚!某种火烫般的波澜壮烈涌来,堵塞了喉咙,令他瞬间失声!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人间议长竟将如此重器托付了他! 交给他这极罪之人! 刀锋般的须眉再度柔和了些,目光深处恍惚间竟像海大先生那般,隐隐竟有几分赞赏! “苏钰! “我虽视你为罪为疾,屡屡威压于你!但我同样无法否认你所做到的一切!无法否认你为我战廷军团、为我人间立下的功绩! “亿万人族子民囚困魔天,先前那片白芦湾荡必然不是真正所在!我到底还是你的师伯,本想送你到真正诞生之处,可惜还是力有未怠……” 乾如一抬手一挥,肋间幽蓝瞬间振翼而起,薄薄一层胶质裹住他的全身,有如一道锋矢冲破水滴,刺透黑暗,远远飞去! 他便无法回望那里!但他清楚知道——七道黑浓闸具方才就已阴阴重沉!此时才渐渐平复! 无穷无尽的黑色流体自无垠无限的黑暗之中汹涌扑来,又像雷光刺破亘古长夜,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的身后,只有威严语声破空而来!响彻魔天!响彻在他破败不堪的心海! “你要记住! “你便是块玉! “那也是我人间之玉! “莫要坠我人族威风!” 三 魔天篇 二百五十九 吃!!! - 御魔史话 - 京余 飞了多远? 飞了多久? 他早已记不清楚! 但前进方向没有丝毫偏移!就像一根幽蓝色的直线,从原点处无限伸远! 身边那层幽蓝胶质许久之前就无以为继,包覆头脸的又换作薄薄一点金黄! 时断时续!更加寡淡! 数不尽的妖魔被他的身体刺透!数不清的黑流被他的身体击毁!但他耳边毫无风声!发带与衣物都毫无折卷!所经之处好像根本没有“经典格物论”里所提到的“阻力”!黑暗仿佛只是毫无实物的虚空! 没有“阻力”便该没有所谓“介质”,便该没有人族肉体赖以呼吸的“空气”,就算幽蓝、金黄、甚至体内如今越发黑浊的元力可以维持他的生存,可是“声音”却需“介质”的存在才能传播! 但他明明听到过很多震天动地的轰响——来自背后远方! 来自那个“原点”上! 如今,却又听不见了…… 那座幽蓝水滴!那道威严身影!定是共同筑起顶天立地的一张平面!与他这根直线完全正交! 可他无比敬重的人!他的师伯! 再也没有出现! 只有七道黑浓匣具,愈发变得沉重! 幽蓝终于灭了,换作“惯性”带着他继续前进! 黑色流体更加少了顾忌!它们铺天盖地!从每一条缝隙猛扑向他!狠狠挤压向他的躯体! 在他眼中,狰狞恐怖的妖魔颅体渐渐又开始清晰可辨!滴淌吸唆的嘈杂声响也渐渐充斥在他身周!他终于停下来了!在这黑暗充塞的诡谲之地!活像一粒被阴森洪流卷住的“砂”! 无以量计的臂爪正在抠挖他的脖颈!无以量计的厉齿正在撕咬他的肌肤!无以量计的黑色流体正在侵占他的身体!连同无以量计的“怖物”疯狂注入进去! 他的脑袋就是那粒残存至今的“砂”!稀薄无比的金黄明明灭灭!仿佛风中残烛! 黑浓匣具在他脑后“哗哗”震动!他的耳中如今只能听到一个字! ——“吃”!!! 吃掉这些妖魔! 吃掉这些黑暗! 吃掉这些恐怖之物!!! 金黄苦苦撑着!环纹晶体在他额间几乎就要凸将出来!羁绊丝线彼端,那位圣灵公主正与符文军队一起,在奋力冲击符文胎盘!胎盘里那位幼小器灵仿佛存在于每一只符文“生命”之中,却和过往那次一样迅速衰弱!属于圣灵公主的灵魂光点也在迅速黯淡! 他的躯身此刻完全成了黑色!升腾的是无比刺眼的暗浓!与母亲脚上的筒枷!与他记忆之中,祖父眼里的倒影一般无二! 手脚、肌肉、骨骼……连心脏仿佛都要沦陷!可他手中赫然抓起一张石板!狠狠砸了出去! 师伯说过—— “他是人间之玉!绝不能坠人族威风!” 石板虽然布满裂痕,但材质仍旧刚硬!三千年前,这部“人间法典”荟萃的可是整座人间界域的珍材!残存的威能足够砸碎哪怕妖魔统领的躯体! 狂拍猛砸越发就像泼水一般!石板上突然亮起古铜色的文字! 铭刻虚空!烁烁不散!条条句句!庄严肃穆! 正是鼎立人间三千年的九则誓言! 只见石板周身蓦然现出豪壮盟誓的英魂群影!一道道刚烈不屈的血性精气蓦然透射! 气烈如火!人悍如龙! 这部残破不堪的人间重器就像与他合为了一体!道道精气好似万千英魂并肩酣战!犹山海威仪!如大地莽苍!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肩头发带人立而起,随着他的心意激昂怒放!那轮黑刺獠张之物再度浮出后脑,七道黑浓匣具累累而扣,却终于有一束光激绽出来!骤然扩散全身!遍射黑暗! 他这粒“砂”仍旧仅有一躯之体,此刻却像一轮烈日熊熊喷薄!八方四面乍然有如扬汤沸雪!只见无数黑流怖物灰飞烟灭!毫末难当! 这光不知能够坚持多久,他也根本不会思索这些,他只知道光辉绽起之时,无尽远的某个方向上陡然传来了呼应!某种同根同源的壮阔也在呼唤着他! 他霍然收起石板,甩开臂膀,踩着不知虚空还是黑暗,向那呼唤之处发足狂奔! ——他还活着!还未走投无路! 师伯说过—— “但有一息尚存,那便战斗到底!” 古铜文字与英魂群影随身叠荡!精气玄黄!如龙披挂!与他飒沓流星! 可他身后猛然响起一声怒哼! 有清脆童音冰冷问道: “至善!你还想往哪里去?!” 黑浓匣具猛然冲出脑后,其中六道化作六方重石,死死镇压住他的头躯四肢!立时将他压翻在地! 还有一道森然暴涨,竟化为一座半凹石台!黑铁般的空洞巨门架在石台之上,一面黑浓铡刀高高悬在巨门顶端!点点黑焰如同污血滴淌下来!滴淌在他的后脑颈项!“嗤嗤”作响! 这是一座“断头台”!!! 他被压倒在这“断头台”上!!! 颈项寒毛炸立!只觉一股森寒煞气呼啸冲下!脑后蓦然发出聋鸣轰响! 只一铡!玄黄碎尽!古铜皆散! 再一铡!光辉黯灭!黑刺更剧! 无垠无限的黑色流体一呼而上!朝向他的每一寸躯身!朝向再度陷入剧变的脑后那物疯狂涌去!却被同样疯狂涌出的淡淡金黄及时阻隔!第三声轰鸣震天响起!有如针锋芒对!钟吕交击! 五官七窍早已震出凄血!然而头颅躯身还未两断! 黑浓铡刀缓缓悬起,在“断头台”上发出阴戾无比的摩擦之音!那具女童魔躯似乎就坐在空洞巨门上方,俯视着他! “一位弱小如蚁的圣灵!还有三千年前那位人族的残魂! “可笑!它们救不了你! “也不会再有谁来救你!!!” 只听女童冰冷言道: “至善!我要你的头!” 低低笑声自黑暗深处响起,倏忽间却到了他的身边,发自那六方重石身上! 有动人声音哀怨道: “唉……水媚日思夜想便是和尊者大人双宿双栖,共赴极乐,可惜却被尊者大人伤透了心,就更抢不过大君啦……水媚便要尊者大人的皮囊好了……嘻嘻!既然得不到心,得到皮相好歹也能排遣相思之苦……大君,不知尊者大人的面皮能否割爱呀?” “可以!”童音清脆,与浓黑刀锋一同铡下! “那我便要那位圣灵罢!不过她与尊者灵魂共生,一个不好我螣蛇就要竹篮打水……最好能再加点别的!唔……我看如今这两片脚掌肉就很不错!黑扑扑的,一看就有胃口!” 黑铡再落,女童道: “我只管断!其它的看你本事!” 螣蛇闭口不语,一道尖细声音急急道: “大君!小蜚不要别的,小蜚只要尊者大人的两排肋骨!小蜚想做件骨衣护在肚子上!您看我这肚子都被乾如一打烂啦!差一丁点儿就瞻仰不到您此刻的英姿了!再说了,若不是我小蜚拼命引动刺身,乾如一那厮怕也没那么容易死……” 女童不语,黑铡又斩! “我要尊者大人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孩儿们……”“厄运”幽幽叹息! “我要尊者大人的鲜血!浇灌往生花海!”“杀戮”滔滔作响! “我要尊者大人的大脑皮层!我要细细品味尊者大人的记忆!”“灾祸”扬蹄大笑! “断头台”上,一斩接着一斩!一铡又再一铡! 金黄早已只剩薄薄一层!稀微难见!脑后元轮更像一团激烈溃烂的毒瘤!那枚光点伏在羁绊丝线上,几乎看不清楚!博大“胎盘”上的符文军队几乎也要耗尽! 可他脑后仍旧有光! 稍纵即逝!却仍未断绝的微光! 微光深处有九则誓文的惨淡字迹!有英魂精气的模糊残影!有传承书室化就的疮痍铠盔!有“琳”羸弱却不弃的随伴!甚至“出离”、“暴虐”两具非人映像都已和“他”挤在一起! 他已倾尽所有!仍然还在战斗!!! 双眼几乎难以视物,此刻却有一双纤小赤足闯了进来! 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在稚嫩魔躯身上铮扑啸卷!仿似怒发冲冠!只听“暴怒”厉声问道: “至善!你莫非忘了你我一起见证过的异域人族了么?!” “你还不明白你那母亲为何会入魔而死么?!” “难道这一世的你竟蠢笨到了这等地步?!” “人间界域早已被我播下与那人族同样的种子!就为等你这一世的肉身!” “为了能够真真正正吞吃掉你!我休谟苦苦等待了十几万年!苦苦筹谋了十几万年!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 “至善!!!” “你还不死心?!!!” 黑铡斩落!密雨一般!他恍恍惚惚听着这些,一股莫大的绝望竟凌驾于任何思考!如渊倾轧! “吃?!”他的耳边又有声音响起! “不错!必须得吃!!!死也得吃!!!” “嘿嘿!哈哈!我老人家岂能落下!!!” 右颊陡然传来剧痛!只见黑色圆坠冲入黑暗,竟把他的右耳撕扯下来,连同金黄丝线大口咀嚼! “老黑”的身上腾起滚滚浓浊!一张口器狰狞“望”他!与周边黑暗几乎就要不分彼此! 寡淡金黄之下,发带一端也已横上喉咙,三棱开刃! 只待终末那刻! 三 魔天篇 二百六十 墟鬼横川 - 御魔史话 - 京余 整片肉耳早已稀烂成糜,金黄丝线终于也被嚼断,黑色口器半空一顿,蓦然狠狠呲张开来,整颗圆坠都是厉齿凶牙! 有怨毒戾意泼天而起,只听“老黑”厉声吼道: “老妖婆!!!你敢欺骗我老人家!!!” “断头台”上,轰鸣早已被钝响取代!仿佛砧板上的馅料反复锤击! 他的意识不知多少铡前就像泥浆涣散!肉体和灵魂仿佛再有一铡就如气泡破碎!属于圣灵公主的灵魂光点早已微弱至极! 然而金黄丝线断裂前,依旧曾有几缕寂灭之意清楚传至他的心中,只消一个微小念头就能引发! 却又被他放下去了…… “嘻嘻!噬魂小弟,尊者大人的肉好吃么?”有女子声音娇笑问道!媚意恣生! “何止好吃!乃是无上极品!”又有声音闷闷道: “你们瞧!噬魂兄弟浑身上下都在欢呼!每一滴口涎都在雀跃!教我螣蛇好生羡慕啊!” “吃这一口也没什么,可莫要再坏尊者大人的面皮啦!姐姐我还要用呢……”女声浅浅嗔着,似是带些恚怨,却又似乎千依百顺! “不过姐姐肚里也能撑船嘛……嘻嘻,噬魂小弟若是还想分一杯羹的话,那就要快点儿下决心咯,这么优柔寡断可不行呢……” 那张口器中只见黑流涌动!几声低笑纷纷响起,黑色圆坠更加像被挑动一般,阴戾升腾! 一面漆黑如墨的硕大盘体再度从圆坠背上缓缓浮现!外表空无一物!却见无数根须深深扎进圆坠之内,鼓胀虬结,仿佛正有阴黑血液暴突! 与阴森口器一起,赫然“盯”着“断头台”下,眼看就要猛扑过去! 但却似乎越发察觉到了某种缺失!越发腾生出某种难以抗拒的向往!对“断头台”上那位存在越发生出畏忌! 低笑声音更加兴高采烈!“断头台”上钝响如前! 空洞巨门上方黑幡扬起,焰滴如挂!女童魔躯左持黑刃,右握罥索,齿噬上唇,忿相桀森! 冷冷目注着圆坠盘体!冷冷等待着这位即将诞生的“第八大君”匍匐在她脚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黑暗深处突然多出一点涌动!好似是被钝响吸引过来! 初始之时,这点涌动好似遥远处一枚很是细微的“针尖”,隐没在无数黑色流体的攒动里! 可这“针尖”却在笔直扎向这边!它看起来并未如何变大,可是它的周边却在迅速激起愈发醒目的涟漪!一时间所有的攒动都在退却!所有的黑暗都躲避不迭! “嗯?又一位大君?!” “断头台”上脆声响起,明显带着疑惑! 黑浓铡刀戛然而止!女童冷冷道: “‘怨恨’,你去看看!” “大……大君……”细声明显一尖,弱弱地问:“不……不会是乾如一吧……小蜚的伤可还没好利索啊……” “乾如一早就死透了!!!”女童暴然怒道: “混账东西!你要逆我?!” “不敢不敢!小蜚这就去……这就去……” “断头台”旁又响起几声嗤笑,很快便又安静,六位魔天大君此刻都在看向涌动之处! 显然都在戒备! 这几句话的工夫对他来说已是极为珍罕的喘息时分!他的双眼也缓缓有了焦点! 森寒铡锋依旧压在他的后颈,滔天杀意刺得他透骨冰冷!铡斩虽已停止,却如钝刀切肉,压得颈骨“格格”作响! 尽管薄薄金黄连同他的微光尚能抵御铡锋,他却全凭所剩无几的一点意志才支撑到现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才微微抬起头来,努力也朝黑暗看去! 只见“怨恨”现出硕大的虫形魔躯,振翅迎上,很快便也成了小点,可转眼间竟转身就逃,极是仓皇! 而那枚“针尖”突地一晃,竟然笔直扎去!风驰电掣一般!瞬间竟刺透了虫形魔躯,接着又是一折,向“断头台”处继续扎来! 就连他都能听到“怨恨”的凄惨哭嚎!依稀看到大半个虫形魔躯蓦地消失不见!“针尖”尾端赫然拉出一段虚无状的残影,所经之处仿佛竟被某种“魔造皮擦”似的东西擦除一般! “断头台”前,六具恐怖魔躯骤然现出身形!将“断头台”团团包围!黑焰笼罩的女童虚空盘坐,正正挡在他的身前,却突然间怒声吼叫: “是墟鬼!!! “它们怎么来了?!!!” 黑幡蓦然横身而上,如穹阴盖!那张黑紫皮革再次取出,竟似畏忌酷寒一般团团裹住周身!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狰然扑起,却团团化作一枚泼雨不进的疾旋黑茧,同样似在深深忌惮! 那枚“针尖”再度加速,只见头前竟是一团拖出流线“彗尾”的浓黑!不辨身形,不具面目,在他眼中迅速涨大! 而在浓黑身后竟是更加庞巨的一股“阴风”!只见无数张似乎拥有人族面孔的虚影竟在“阴风”之中攒流!无声无息地向前汹涌!每一次涨落,“彗尾”之上便会出现诡异无比的空白!这些诡谲之物显然是被排头黑浓引聚而来,简直就像死敌! 可那黑浓根本不似逃窜!周边所有黑色流体疯狂褪却,但仍有无数消失在黑浓之中,竟似化为汹汹不息的燃料,竟在燃出一往无前的刚烈! 他并不知道——在这无日无月、无昼无夜的大魔天里,哪怕智识初具的妖魔统领们也只是无尽黑暗里的渺茫露水,根本不可能引起如此剧变!唯有寥寥那些魔天大君!唯有强大到足够表征“极恶”的恐怖存在才有此等威势! 可在大魔天中已有很久没有大君成就!早在无数年月之前,所有“极恶”本征便已尽数被这女童魔躯一一攫取!在场六头老魔则是主动奉献本源表达臣服,才未像曾经那些同类一般灰飞烟灭!任何一头妄图比肩者都需这位掌怒君王恩赐权柄!“灾祸”以下,任何一位新晋大君实则都是这位“暴怒”君王栽植而出!掌控生杀!供其驱役!整座魔天界域早已成为这位君王的猎场!便是“叹息”、“奴役”、“懒惰”等等权柄现下空落也是如此!哪里还有新晋?! 然而黑幡黑茧暴然之间冲天而起!女童怒道: “叛徒!原来是你!!!” “连皮带骨都被拆了!魔髓都给吞了!还来与我作对?!” 女童声音惊怒交加!黑色锁链就像无尽炙火愤怒扬荡!可躯身连同黑幡黑茧却暴然闪避开去! 残缺不全的虫形躯身早已不知去向!“色欲”、“贪婪”这五头大妖同样飞身避开! 黑浓仿佛一座山峰近至眼前,突然竟有两点红光从中亮起,竟有两扇黑翼左右张开,根本无视背后“阴风”的疯狂撕咬,翼下两只黑爪猛然张出,一爪竟已抓碎了六方重石,将他牢牢攥进爪中,另一爪狠狠刺透圆盘,连同呲张口器穿在爪上,庞大的身体竟然撞碎了那扇巨门,然后振翼旋身,划出一道微茫却如烈火般的黑流弧形,顷刻间便调转身体,朝它来时笔直飞去! “阴风”虚影呼啸跟上!只是一个呼哨,那座“断头台”竟然同样只剩下无比醒目的空白,仿佛一抹而净的尘土! 无数张拥有人族面孔的虚影就像惊涛骇浪激涌而来!犹如汹涌大川飞流折转,整座大魔天仿佛都被横截两半! 三 魔天篇 二百六十一 血脉的呼唤 - 御魔史话 - 京余 黑幡高高悬在他的顶空!死死罩定!倾天覆地的暴怒仿佛“断头台”依旧铡斩在身!黑焰、黑锁、黑刃泼雨一般倾瓢轰落!他被扣爪中,早已震裂的口鼻七窍之中鲜血迸射! 黑幡左右更有浓腥蛇毒附骨喷来!有冶艳女躯凄厉撕咬!有凶戾牛首衔尾冲撞!涡旋似的可怕婴孩!荆鞭似的恐怖刺身!滔滔冥河放声咆哮!无数具惨白尸骨穷追不舍! 这些才是“极恶”本征的真正恐怖!早在妖魔域场之中他便一一领教!如今更现真容! 黑浓每分每秒都在崩碎!黑铁似的断躯雨点一般坠落,连同无数轰击消失在阴风虚影之中!若非忌惮这道墟鬼大川,只怕他早已被这七头大妖擒住,继续剖身断头! 可黑翼丝毫未有闪躲!仿佛只知加速破空! 手链上露着一对黑曜般的眸子,懂事的小家伙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却也无法掩饰深崖断谷般的悬忧,便如这般和他一起默默承受着剧震,也在一瞬不瞬注视着外界! 黑浓中两点红光愈发暗了!却似同样注视着这里,残破不堪的双翼奋力振击! 暴怒仿似整座魔天疯狂压下,越发凶虐!却越发显出狂躁!越发显出如渊似海般的不甘! 他的身周突然一空,仿佛终于挣脱出了黑暗渊薮,又被濛茫浓郁的莹白光辉拥裹在内! 只见一方偌大浑圆的空间仿佛自黑暗里硬生生开辟出来!七具恐怖魔躯、七张森然面目紧紧贴在分界之地,死死盯注他的躯身,竟就戛然顿止! 阴风虚影却紧随入内,虚空之中,倏然间又有无数人族面孔由虚转实,转瞬竟然成了不知几许宽厚的巨型球环,四面八方围扑上来,如同见到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而在球环中央蓦然扬起无声而又浩荡的光晕,就像皎皎琼洁的一轮皓月大放明辉,无比热烈地呼唤着他! 无法言喻的悸动壅塞在胸,两靥湿红,他的眼里早已再无它物! 他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那才是他真真正正的故乡! ——是无数年前诞出形体!幻作人形!渐拥灵智!终得人心之处! 在他面前迅速接近!迅速变成无以量计的纤细之物! 无数点迷蒙雾气般的白色绒花飞扬漫天! 无数支修长而坚韧的白色芦荻随风轻荡! 更加浩瀚的白色洋流静静弥漫在他脚下,不知盛放了多少年月的绒花早已汇作一张无比纯洁的浮毯! 便是这方有垠有界却浩淼无限的白芦海洋! 他终于回来了!回到真实而且唯一的归属! 身后那条汹涌大川此刻竟然散去,阴风虚影弥散开来,纷纷模糊虚淡,林林总总的空洞面孔上似都多了一抹宁详! 薄薄金黄也渐渐隐入额心,因为无数雪色绒花早已贴近!仿佛一尾盛大的白芦轻轻缀上他的后脑,缀上那轮早已黑浊之物!于是刺突与剧变也渐渐和缓了些,尽管元轮内外森戾依旧! 黑爪早已放开了他,换做绒花托住身躯缓缓下落,缓缓踏上温软而又厚实的浮毯! 就在这一瞬,亿万株莹白芦草都倾偎向他,仿佛波澜壮阔的欢歌交响!不久前“暴怒”域场中所见的一切再度浮上眼前! 轻纱般柔的一缕光! 一枚纯净莹白的“果实”旋转出炯炯生辉的“脉动”! 然后和一切存在同样开始了变化!从懵懂到复杂,于纯澈生了情绪,生了认知,生了痛苦、悲伤、厌恶…… 然后逃离! 在这一切源始之地,无数岁月前的光景随同无数株白芦、无数片绒花漫漫涌入他的心中,连同无垠无限的眷恋,把这共同拥有的古老记忆慢慢送还给他! 陪伴着他,一起慢慢体味…… “哐”的一声巨响蓦然打断了这些,循声看去,只见在那远远的芦荡边缘,居然也有无数雪色激荡而起,如同飓风一般猎猎呼啸! 一股股黑浊魔气瞬间便被倾轧涤荡,露出斑驳粗粝的石质本体,竟是一座百米之高的山峰砸落下来! 先前紧抓住他的石爪此刻寸寸断裂,消失在浮毯之下!一双庞然大翼凄惨伏落,伤缺触目惊心!峰顶更加难以辨认,只能见到九根残柱弯曲似冠!放眼看去,那座山峰早已残破不堪! 峰顶两点红光也已消失,可“雪色飓风”依旧狂猛!它们争相涌向山峰腹下,争相拥堵在石爪间似是门洞之处,只见一具黑浓躯体正欲从那里冲出,奋不顾身!却像碳石投向灼烈至极的炬焰! 他赫然认出,那是凤鸣山遗迹里的鸟型山峰!毛茸茸的小家伙忽然冲出了手链,一双黑曜般的眸子紧紧盯住那里,却一声不吭地又投入他的怀中,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上,小家伙的心跳竟是前所未有的急剧! 他微一动念,无数片芦花便拥起了他们,轻柔而又迅速地来到山峰面前,这里的雪色飓风也缓缓稀释,化为随时准备压下的一方雪色巨钟,然而那具黑浓身躯刚刚冲出,不远处的白芦湾荡之外,那方偌大浑圆的虚空之中,骤然竟有数不清的人族面孔再度凭空出现,朝向深黑身影狠狠扑去! 那些面孔张张扭曲!张张射出无法形容的仇恨之意!一道又一道阴厉至极的虚影犹如魔晶炮弹一般透穿过黑浓躯体,在黑浓躯体上留下一梭又一梭醒目的空白! 每一道虚影穿透过后,人族面孔便会更加疯狂!雪色巨钟连同他身畔的芦花忙也围拢上去,就像并肩久矣的战友搀扶住了它们,然而短暂宁详过后,阴风虚影却又再度扭曲!再度猛扑而下! 黑浓颜色的躯身正在迅速消失!白芦湾荡之外更有无数虚影猛冲过来!可是这位不知名的存在丝毫没有抵抗与挣扎,只是竭尽全力向他靠近! 两点红芒自那黑浓深处隐隐射出,微弱将灭,猩红似血,定定落在他的胸口! 小家伙的头脸统统埋在他的怀里,身体登时一震! 他同样一震,心中只觉有种莫名深沉的悸动惊漾而起,激荡不休! 像从血脉深底传来!在不知多少岁月里沉寂至今!化作一声无与伦比的轻轻叩响! 三 魔天篇 二百六十二 最后一道“工序” - 御魔史话 - 京余 身体发肤阵阵都在颤抖,迸跃的心跳擂打在他胸前,小家伙的情绪压抑了太久太久,此刻便像巨坝决堤,涌入他的心中! 他终于明白,原来“悸动”早已出现在踏入极北洞口之时,“呼唤”同样如此! 然而这里是大魔天!是魔天大妖们的巢穴!是一切极恶秽生之地!是无论如何敌视、如何畏忌都不为过之的所在! 阿布心智尚幼,如此剧烈的惶惑却要搅拌着无可否定的渴望,必然就会催生出难以言喻的迷茫与无助!何况他这位不负责任的“主人”根本没有察觉,也根本没有给予过它半分慰藉! 可是小家伙却独自捱到了现在!不但如此,它还时刻都在关注着他,时刻都想帮助他,温暖他! ——懂事的教人心疼! 眼前这具黑浓躯身越发千疮百孔!魔气阴森,毫无虚假! 却是这位存在不远万里长驱而至,从“断头台”上救了他们! 他早已认出,黑浓躯身挣扎而出的门洞正是凤鸣山遗迹中唯一那座殿门!在他的挚友亡故之后,这座鸟型山峰连同宫殿便不知去向!这位几乎全然入魔,却依旧残有一丝清明的强大灵体既然可以掌控山峰,很有可能就是凤鸣山遗迹的真正主人!就连那株七香蛇兰、那间喂养小家伙的密室都很有可能是它布置! 这位大魔天中徘徊未去的存在,很有可能就与阿布血脉相连! 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祂陨落?! 对了!他还有光! ——独属于他这块至善祖玉的光!唯一能够祛除魔气,拯救这位存在的光! 模糊惨淡的九则誓文再度微弱亮起,疮痍溃碎的书室盔铠再度显形披挂,羸弱至极的发带之中,再度传来“琳”毫无保留的微弱回应…… 他再度倾尽全部力量,可是他的光仅仅透出了一丝,竟戛然断止! 毫毛般的微光透过无数阴风虚影,黑浓便像剪水退散,露出小半张明显属于女性的面庞,但却仅仅只能破开如此狭小的部分! 周遭魔气转眼间就再度侵染回去,缓缓吞噬起柔美中透着威仪的轮廓,吞噬着那只峨黛斜飞的殷殷凤目!淹没着猩红却早已晦弱的眼波之中,无与伦比的那些温柔与热烈! 半点朱唇在魔气阴燃中颤颤张开,仿佛很久很久都没吐露人言,无比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孩……子……我……我的……孩子!” 亮如黑曜的一双眸瞳早已投向那张面庞,触电般又缩了回去,然后抬头望他! 雪白的身子蜷缩在他怀里,战抖更加剧烈! “布谷……” 小家伙只是弱弱朝他喊了一句,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听来却如刀绞一般! 刺骨锥心!!! 亲生母亲的魂体不久之前才消失在他面前!甚至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这等惨痛他比谁都感同身受!这样的惨事他如何忍心让幼小的阿布经历?! 可是,任凭他如何集聚力量,如何催动所能催动的一切精神,他的光竟然再也没有出现,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位存在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小半张面孔眼看就要复归黑浓,他后脑深处那样东西却不知从何时起,居然没了那些狰狞黑刺!居然成了一颗深暗至极的黑丸! 那黑丸上毫无罅隙!简直就像铸铁坚冰一般!!! 浩淼芦荡陡然掀起万顷白涛!无以量计的雪色绒花飞扬而起,他的心绪便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意志!呼吸之间,整座白芦海洋都在倾力呼应! 无以量计的纤细之物争先恐后聚拢到他身边!温顺而又坚决地涌入他的后脑!在深暗丸体上汹涌奔腾! 然而黑丸竟然丝毫无法撬动!反而像在一具前所未有的熔炉中,像被前所未有的铸锤狠狠锻打! 那颗黑丸居然迅速缩小下去,眨眼间细若微尘! 连他自己都找寻不到!即便被七道闸具扣死、黑刺撩张之际都还存在的,宛若一体的感应,此刻竟似全然绝断! 仿佛他的“元轮”根本没有存在过!和他曾经与生俱来的光芒一样!!! “……不用为我费心了……尊者大人……”黑浓躯身挣扎着抬起头,轻轻道: “您能让我看看他么……” 他连忙冲上前去,俯身靠近黑浓躯身,小家伙紧紧蜷缩在他怀里,依旧没有离开,宽大的肉耳紧紧拥抱着他! 可他早已听到阿布心里浓烈如同火山的渴望!深深扎根在血脉与灵魂深处!却在深深清楚即将永远失去的偌大恐惧之中,脆弱如纸! 残缺不全的一只手臂艰难抬起,伸向他的胸前,然后迅速引来更多阴风虚影的洞穿,继而大半消失在飞扬不绝的绒花里…… “他……他叫阿布……对吗?” 黑浓躯身低声问道,他连忙点头。 “很亲切的名字……总比‘黯凰’好听很多……” “您……可您不是……” “是的,我早就死了,几年前‘暴怒’要求我贡献出一半本源,我没有服从,便被它召集所有魔天大妖击杀了,不过我也没让那头老魔占到便宜,本源之力一点都没留给它们……”黑浓躯身缓缓道。 几年之前,岂不正是他被魔天首次暗算的时候,难怪他对黑浓躯身的气息没有记忆,原来那枚“魔种”里并无“黯凰”参与! “那您为何没有服从?”他忍不住问道。 凤目深处,猩红之光陡然转盛,却转瞬又弱,黑浓躯身低声道: “或许是我心里还有一丝不甘心罢……如果背叛人间……身为‘黑流之黯凰’的我还有‘心’的话……” 朱唇轻启,继续说道: “‘黯凰’一族血脉传续极为困难,一生之中能有一枚卵胎就是莫大幸事,可是我却意外滑胎,导致卵胎先天有疾,生存希望极其渺茫……无奈之下我只好倾尽全力加以布置,指望有朝一日我这可怜的孩子能够破壳而出,尽情享受人间乐土,‘黯凰’一族寿命虽久,可直到寿元将近我都没能等到,那个时期三位古代圣灵突然离开,人间动荡,那位负心之人又弃我而去,一气之下,我便主动引魔入体,成了一头与生我养我的故土互为死敌的污秽存在! “无数年来,我的手上不知沾染过多少人间血肉!只知杀戮只知毁灭的我,也不明白为何那时竟敢忤逆魔天君王的命令,魔天碎空之后我被派来看管那些生存在这里的人间血裔,与您诞生之地的白芦海洋不知对抗过多少回合,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在被击杀之后,我的一点残魂便留在了这里,和数千年来在这里死去的人族生灵们一样,魂魄踟蹰难去,却与某种不知从何处来的古怪之物融合起来,成了这处虚空中浑浑噩噩的一条‘墟鬼’…… “直到一两年前这座山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终于清醒过来,我这孩儿进入魔天之际我便心有感应,可我只剩这点残魂,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再次吞噬魔气引魔入体,这才能够引动墟鬼大川……” “……凰姨……谢谢您!”他低声道,万顷白涛丝毫没有停止浪涌,无以量计的白芦花絮依旧还在涌入! 但却只能在他后脑之中翻滚,所有汹涌此刻全然落了空处! “对不起……”他也只能这般说道,因为那点面庞终于消失在黑浓之内! 小家伙依旧紧紧依偎着他,可是他的胸口早已被泪水浸透! 浓浓污暗之下,凤目中蓦然射出深沉如海的眸光! 只见黯灭之前,一点猩红刺透黑暗,倏然没入雪白体内! 小家伙瞬间陷入了沉睡,他能感知到回归卵胎般的安宁,同样的,还有挥之不去的缕缕忧伤! 阿布的身体在猩红光晕笼罩中渐渐变得纤细,柔软的毛发也渐渐变得坚硬,伏披在它身上仿佛华美而又玄奥的纹刻,然后光晕散去,沉睡中的小家伙却像乳燕投林,缠绕在他腰间!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只听“黯凰”的声音竟从鸟型山峰里响起,带着深渊也似的悔恨,却能听出不可磨灭的满足与欣喜,似乎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缅念之意! “我可怜的孩子……我已为你开启了种族进化,你身为黯凰,又有那个人的血脉,等到苏醒之后,务必要成为尊者大人的助力,这也算是替我这位不负责任的母亲,为我黯凰一族赎上一点罪孽吧……” “黯凰”继续道: “尊者大人,在引动墟鬼之前,我已将一点魂魄存入山峰里面,您只需带着阿布进入其中便可引动,这座山峰会循着一条隐秘孔径传送到魔天之外,就和多年以前成为妖魔的我进入魔天界域那样,这条孔径是我无意中发现,出口远在魔天之外,没有妖魔知晓,可以作为您跟阿布的一条退路,不过我也不知出口处距离人间尚有多远,那时便只有靠您自己了……” 短暂言语间,黑浓躯身已完全消失,阴风虚影们被雪色巨钟净化,纷纷回归到虚空中去。 他轻轻抚着腰间,刚想再说些什么,耳中竟然钻进一声冰冷无比的怒吼! “想逃?!” 他霍然望去,只见在那虚空与黑暗分界之处,竟是女童魔躯暴然接近! 黑幡就像一座天幕缓缓凸出!无数根黑色锁链从女童身上散开,密如蛛网交杂混叠,统统深入黑暗中去! 虚空中再度现出数不清的人族面孔,绝大部分却被蛛网分割吸引,滚滚魔气在锁链上给养不绝,竟无一根锁链被墟鬼们切断,更加无法阻挡“暴怒”前进! 数息之后,女童魔躯竟已来到白芦荡中! 雪色巨钟狠狠砸将过去,女童手中罥索连挥,转眼便碎成绒雪漫天! 无数白绒裹住他的身体,冲向鸟型山峰,女童伸手只是一指,他的后脑竟轰然剧震,只见片片芦花竟像滚油入火,赫然腾起冲天黑焰! 只听女童喝道: “至善!你真以为来到这里便得救了么?!” 女童猛然站起身来,赤躯露体,露出一身惊心动魄的熔灼疤痕! “便是你不来,我也会提着你的脑袋过来!没有这座白芦荡,你这块令我作呕的玉,如何能够祭炼成现在这副模样?! “哼!原本就是最后一道‘工序’罢了!” 分界处早已现出六张森然面孔,响起六道满含欲望的嗤笑声音! 女童抬起手掌,对他再度一指! 冲天黑焰竟又化成那座断头之台,他便如同待宰猪羊,跪压在地! 后脑之上,铡锋欲落! 三 魔天篇 二百六十三 出笼!噩梦里的面目! - 御魔史话 - 京余 “呲呲”摩擦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宴飨的大幕正在缓缓拉开,一场无比盛大的狂欢正在缓缓开启! 高悬头顶的森冷忽然消失了! 就在他的眼前,刹那之间,竟有无数段景象无声喷涌! ……婴儿躺在最为温暖最为香甜的怀抱里,咿呀中发出第一声稚嫩却清晰的呼唤!十数双怜柔眼波,十数双纤纤玉手第一时间簇拥上来,仿佛至为珍贵的宝物近在咫尺!和怀抱之人一样欢喜万分!懵懂无瑕的眼珠却在好奇望向她们身后,望着看不清楚容貌的虚弱身影低咳不停…… ……虚弱与低咳是那道身影最后留下的印象……婴儿很快长成了幼童,整座世界却似乎只有高墙堑檐,深宅孤山,有渐渐虚弱下去的母亲,有十几位无微不至的姑姑们,有同样无比疼爱他的爷爷和外婆,当然也有后院角落里的狭小木屋,有不知名的阵法和一次次扎透心房的黑铁匕首,还有那条真真正正朝夕未离的纤弱之物…… ……纤弱在心血浇灌下一天比一天柔韧,一天比一天灵动,陪伴着幼童长大成了少年,这条洁白的发带也是少年无话不谈的唯一对象,早已成为少年心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然而忧虑与孤独才是越发深重的底色!尤其是在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所有长辈亲人却都束手无策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名为“琳”的灵物终于能够完全隐盖他与生俱来的神圣气息,从不严厉却从未松口的爷爷终于允许他踏出宅院,少年终于拥有了见识崭新和广阔的机会!然而他却没有贪恋多姿多彩的人间气息,也并未新添多少快乐!因为至亲之人缱绻病榻的样子越发压抑在他心尖!少年每日去往城中,其实只是不愿辜负母亲毫无保留的怜爱,只是想让母亲脸上的笑容更多一点……少年毕竟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他能为母亲所做的事情,也仅仅只有毫无保留地承续那份善良,把水晶般的清澈,把晨露般的温柔毫无保留地馈赠出去…… ……很快,伽罗城邦1号塔区里便多出了一座“监狱村”!少年和村子里的“胖婶”、“铁匠大叔”、“浣衣姐”越发相熟,也认识了很多很多善良却又可怜的普通人……还有那两位家门惨变父母双亡的女孩子,更加让他放心不下!邀请“小三”“小五”来凤鸣山下做客的那一天,是少年有生以来最为欢喜的日子!亲人、长辈、两位羞怯可爱的妹妹都在他的身边!都来见证少年十五周岁的“束发之礼”!就连母亲的病体似乎都有好转!极为难得地起了床,极为难得地拿起了剪刀针线……只是修改两身衣物而已,却替少年弥补上了险些记忆终生的“小小”缺憾…… ……尽管“束发之礼”结束后,爷爷的嘱托又在他心头蒙上很多阴影!尽管那些阴影之中有“神异”还有“传续”,有“家世”还有“责任”,有刚刚年满十五周岁就必须学会面对的“死别”还有“生离”!还有更多更多“十五周岁”根本想不明白的事情……不过那一天,绝对是少年记忆里最为明艳、最为美好的光景! ……没有“之一”! ……如果“命运”也有形体,那祂一定会比任何一头魔天大妖更加可怕! ……因为“命运”最为“钟爱”的就是摧毁“明艳”!最为“享受”的就是毫无预兆却早已隐匿在“美好”近前,然后不讲任何道理地开启“深渊”…… ……十几道极恶本源!竟然浓缩成为无比虚微的“魔种”!竟还隐匿在百万粒人族死魂之内!就在两位七星神坛强者的身边!就在同样堪称至强的神器“凤羽”面前!十数万年来第一次,那般堂而皇之地混入那串“金杞梅”!堂而皇之地幻化成为最令人垂涎欲滴的那颗……在林林总总的美好心意无声交缠之下,在越发明艳越发柔暖的房间之中,偶然却又必然地落入少年嘴里…… ……“深渊”里的生存方式本就不多,“失忆”或许还算最为“幸福”的那个…… ……失去记忆的少年变得“干干净净”!好似一张纤尘未染的白纸!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收留他关照他的好心“婆婆”,只有毗邻而居童心未泯的“鹤爷爷”,只有举止古怪却温柔待他的两位侍女——曾经为他献出鲜血的两位“妹妹”!当然还有少年唯一拥有的那条发带!还有素未谋面的“爱琳”小姐——那位曾经为他付出过最为重要的某些东西!教他再也无法忘怀、誓言期许终生的女孩子! ……于是一日接着一日,平凡并且单调……除了修炼上的种种打击与不懈坚持,除了现实中的无力和心里的执念,少年的生活没有多少波澜……他和寻常少年一样走进了学院,和寻常少年一样接受知识的滋养,和寻常少年一样生发出热爱,激荡出铭刻终生的追求……虽然梦境里的碎片景象和飘忽时的异常气息给他带来很多困扰,虽然冷落和排挤才是学院生涯的底色,但在接近三年的宝贵光阴中,无比纯净无比善良的他当然也有两位神坛院长的默默爱护!也有千饮导师的严厉教导和蔷薇导师的悉心“关照”!他有了期待已久的第一位“挚友”——彼此鼓励安慰、又能随意斗嘴的同性伙伴……还有那位“偶然”结识的“薇儿妹妹”——容貌姓名早已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却毅然抛下一切投身神殿!忍受困苦艰辛!不顾流言蜚语!只为能够迅速掌握“大驱散术”!只为再度“初见”之时,能够默默成为他的后盾…… ……“现实”永远是根“命运”执掌的曲线!数百个日夜的平淡注定将被打破,天赋和努力也终于在魔造学上光芒毕显!少年开启了“法神传承”!拥有了“符文胎盘”!成了“意识流派阵法”的唯一传人!少年同样也担下了三千年来魔造之学的长久桎梏,以及法神大人的殷殷期许!还有饥饿无比的圣灵公主和整座“圣灵天”的危局!然而这些并不能够称为“负担”,因为“责任”本身便是“希望”的门扉!在单纯到“可怕”的少年心中,魔造学上的勇猛精进足以消解这些沉重!也应足以弥补莫名其妙却纷至沓来的风风雨雨! ……可是“风雨”始终没有停歇!反而愈加猛烈! ……一位初次会面就以“同枝”相契的宗师姐姐…… ……一次人间议长亲自发起的公开审判…… ……一场萧瑟秋意里的又一回失忆和赠予又一份法神传承的未来师长…… ……一条凶蛇口下的生死经历和自称“未婚妻”的屠蛟少女…… ……一只可怜而又可爱的幼小生灵…… ……一张“反接双结字符组合”的无意回帖…… ……一声“琳大师”引发的误会和“魔造师公会”门前的恭敬对话…… ……一些珍贵友情的拥有和一个狭小“朋友圈”的建生…… ……一曲邀舞引发的风波和“星祈”秘术的突然馈赠…… ……一届大放异彩的“五大学院交流会”…… ……一具冰冷映像的初次出现…… ……他的生活越发动荡无安!原本悠闲的遗迹之旅,竟让挚友“罗兰”成了潜伏在他身边的“人造人”!死在他的怀里! ……原本寻常的“拜师宴”,竟让人生第一位魔造学徒的父亲成了潜伏人间数十年的“妖魔奸细”!当场毙命! ……如梦如幻的两次邂逅,竟是举世无双的歌者鼓足勇气才来见他!为了从未消散的愿念和憧憬,拼尽全力替他铸就“魔莲”! ……几乎就在同时,鲜花一般的魔造学徒与她的母亲早已注定将被“黑市”调包!将在他的眼前剖解成为阴白颜色的两蓬“水草”!在那暗无天日的山庄地下!也在人间到处都有可能存在的万恶穴窠里面!凄惨凋谢! ……那时的少年根本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他只能痛恨自己的弱小!将一切归咎为“祸水”名号背后仿佛隐喻的“谶言”!甚至不惜用刺骨的冷漠割裂友谊!隔绝自己!龟缩在孤山冻雨之中! ……可是“深渊”早在三年前就储存在一枚“记忆水晶”里面!整座人间都在等待…… ……十八周岁的子夜时分,十五周岁的噩梦吞没了少年这张“白纸”,魔气腾生的心脏在天塌地陷的莫大悔恨中,只求停止跳动!可是他的发带——那位原来一直都在身边的苍龙少女——执拗到难以想象…… ……爱琳与他订下了“冥痕契”,不惜付出一切!自那天起,爱琳的肉身便只能作为灵物“琳”的寄宿!爱琳的魂魄便取代爷爷的残魂填进黑白之间,在“旋卷”之中不断消磨!他的生命便与爱琳魂魄的消耗一起倒数计时!他的内心干涸枯槁!便像朽木一般…… ……少年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自己为何要去北方…… ……他还活着,但已无颜面对凤鸣山下任何一丝温度! ……他想寻死,却在“灰意”的激烈抗拒下无法自戕而死! ……他当然也在幻想——是否还能赎除哪怕一丁一点的罪孽!千年以降,魔天再侵,人间界域唯有加入“战廷军团”“陷阵营”这条途径! ……可在心底深处,其实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他只求早日战死沙场,早日让黑白元轮连同他的恶行一起葬送! ……到了那时,爱琳或许就能解脱出来,或许还能飞赴“圣灵天”中安息…… ……然而现实哪能轻易如人所愿!单是嗜酒如命毫无正形的军团长都拒绝了他! ……他能拿得出手的唯有魔造之学!他也唯有没日没夜修习法神传承,才能完成紫荆芊芊“大人”可恶无比的“命令”! ……“幸运”的是——他的灵魂早已撕裂成了三片…… ……“暴虐”被“灰意”压制无法兴风作浪……“出离”的特质又极其适合魔造工坊……得益于此,原本名为“清明”后来变成“混沌”的“他”好歹也能按捺住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像头鸵鸟躲在传承书室…… ……“出离”给“军需部”研制出了“交流偏心雷光炉”……给“长弓营”设计出了“罗睺十字狙”……给了眼看要被淘汰的晓芙姑娘闻所未闻的“灵统阵法”……在疯狂研究过潭德姆安营长找到的天外陨石之后,“出离”和“他”一起开创出了“自激附魔”,迅速化为能让六星大师武道家战力暴涨的“商阳一指”……在战廷军团大比当中,“出离”又与“他”密切配合,以“虚宿”击败“诗剑双绝”……以“雷驱激振”轰碎“王钻晶身”……面对“灵环祭献”和“梯度散度旋度”战法,更是祭出划时代的魔具“红莲”,让乾雪这位七星魔造大师心服口服、甘心追随…… ……罗斯角兵站的“白帽子”标记炙手可热!“琳大师”的名号传遍冰原!突如其来的裂谷伏击……“第一序列”与“极点”处的死战更是让他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名“紫荆”!尽管他的神圣光辉就连同生共死的紫荆同袍之间都有巨大非议……尽管随之而至的竟是“故人们”与纳兰伊人的追杀……以及“空间葬场”中的亡命挣逃……尽管那位人间议长、战廷总帅依旧视他为孽为患……但是,酷肖罗兰的“酒友”和成千上万战廷同袍的头颅毕竟没有爆碎!“黑白旋卷”毕竟在生死之间“改造”成了“元轮双鱼”!“异人之殇”毕竟有了破天荒的一道“解药”!他魂牵梦萦的“灰意”尽管陷入元轮中央,但毕竟再也没有失去! ……他的心底再度焕发出了枯朽以外的颜色!虽然他要追随总帅大人反攻魔天!虽然结局极有可能也是死亡!但他毕竟已和十八周岁的子夜截然不同! ……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终于清楚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并且知道如何去做!!! ……一同走出空间葬场的长风游骑微笑着“讨厌”了他,然后微笑着说她“愿意”,明朗得如同三月晨起的清风! ……久违的屠蛟少女走到他的身边,戴着鲜红色的盖头成了他的妻子,就像一团绚烂至极的火焰! ……圣女殿下的信件不远万里依依飞来,书写着横贯诸海群山的思念和祝福,还有“相守一人”的恋恋心意!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向阳而去!哪怕魔天大妖显出极恶本相……哪怕决死之役血海尸山…… ……却有一条人形流光降临在了北方! ……揭开了堂堂皇皇穹天巨幕!亮出了大魔天中亿年故事! ……然后柔声“恳请”他这块“至善祖玉”回归本位!然后漠然侵占“薇儿妹妹”的身躯,重创了所有战廷强者! ……从未陨落的空中雄城轰然坠地!炽白色的神圣光焰围困住了整座战廷军团!无情抹杀了成千上万战廷同袍!然后锈剑悍然出鞘!继而断折!连同红袍神官的肉体神魂灰飞烟灭! ……七曜“神明”的话语简直就像神坛强者的殉爆!轰鸣在心!身陷魔天一路闯来,七道妖魔域场同样早有预谋!诡谲阴险! ……点滴之间,森然腐蚀他的心魂! ……“灾祸”的源头是“人心”……是座庞然莫测的巨大迷宫!所以……得了“人心”的“尊者”就是人间界域最大的“灾祸”…… ……“杀戮”是种永远无法褪尽的“猛毒”……况且他的“杀戮”还是弥天大罪!万死莫赎!况且他早就已是重孽笞身!噬心蚀骨!或许……“三途水”底也能视作归宿…… ……“怨恨”是颗最为野蛮的种子……两位七星神坛怨恨于他,理所当然!可“怨恨”同样也是“人心”深处的裂隙!貌似没有破土,其实早已扎根…… ……“厄运”厌恶的“婴儿”诞生下来,奉上他的面前……无数年前的“尊者”自然只会照耀只会毁灭……“厌恶”只是本源附带的些许“情绪”……可无数年后的他却不得不去回溯无数年前的动机……如果不去追索,他就无法回答“厄运”的质问…… ……“贪婪”竟是“无限”……“贪婪”到了极处,就是深不见底的洞窟渊薮……难道万年前的“尊者”真的无法舍弃大好人间?!就连磨灭消亡都要留在这里?!就如“贪婪”所言…… ……“色欲”的极致竟是毫无虚假的思念……心许之人长伴身边,于是“极乐”便非虚幻……天魔之舞无法攫取他的心……因为他的心里早已被许多倩影填满……可是那些倾心奉献的重意浓情……他又应当如何回应…… ……“暴怒”是“至善”成为“尊者”的引路之“人”……过往的一切他统统无法否认!在“尊者”诞生之前,魔天之中最为强大的“她”其实有能力把他扭曲成别的样子,或许还能扑灭他的光亮……但“她”毕竟没有那样做,还在很长一段时光里努力和他“交流”,相互探索,彼此接近,一起成长……所以“尊者”才能生出“人心”,才会离开魔天……但他毕竟没能彻底斩灭“暴怒”心底的饥渴!毕竟还留了一点顾念…… ……正是那点“顾念”……“暴怒”才会成为执掌魔天的君王!魔天才会空前绝后进犯人间!!! ……正是那点“顾念”……亲生母亲的魂体才被掳掠至此!变成压垮他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是那点“顾念”……这座莫大魔域才会再度囚锁住他!海大先生与乾议长才会相继为他陨落!!! ……正是那点“顾念”……他的心魂才会一步一步重创至今!他也即将身首异处!变成妖魔手中的战利品!!! ……他所“辜负”的并非是“她”……也并非什么“善”“恶”本源……并非什么“权柄”“尊位”…… ……而是离去之后,他所度过的每一分光阴!!! ……以及光阴之中,他曾拥有过的万般绮丽!!! 阴戾森森!冷冷锁定他的后颈! 此时此刻,无数思潮骤然沉沙折戟! 他知道,自己是在“走马灯”! ——《经典心理学概论》中,这是人脑自主启动的一项自我保护行为,是濒临死亡的灵魂试图挽留生机的最后一场公演! 只会闪现在肉体灵魂尽皆明了死亡终局之时! 在所谓的“弥留之际”…… “你放弃了?”毫无波动的声音漠然问道! “不……”“他”说: “……但我想不出办法……” “那就是无计可施了?” “……” 视界摇身一变,三株巨树幽蓝依旧! 远处门扉洞开,幽暗里的身影等了一息,转身就走! “出离!需要我做什么吗?”“他”急忙大喊! “嗯,” 幽暗早已安静下去,只有声音冰冷传来! “‘混沌’,你的‘事件’该结束了,你所占据的‘资源’需要尽快释放。” “……‘资源’?” “他”刚要再问,身体陡然剧痛! 只见一片黑金熔池从巨树脚下赫然涌出,数不清的岩浆汩汩冒起,“他”的双腿正迅速没入熔池里面! “他”想跳开,却发现熔池里的部分早已消失!每一抹浆泡都在迅速吞食!眨眼间就没过了胸口! “‘暴虐’,够了。”幽暗深处旋即又道! 熔池“嗤”的一笑,却依言退去,略带喑哑的声音在传承书室地下迅速远离,煞是阴沉! “‘出离’!你莫不是怕了?!怕我现在就干掉你!” “时间有限,你知道的。” “吞掉‘混沌’我只需要一息!” “不,虽然现在的‘混沌’非常弱小,只是占有部分系统‘资源’的一个‘冗余’,但‘混沌’这个‘事件’仍旧存在,消化思维和消化灵魂碎片是两种时间量级。” “‘混沌’早就应该消失!是你这废物碍手碍脚才拖到现在!” “别忘了,那是她与你我共同订下的协议。” “协议?!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协议’?!她是没死!但跟死了有何分别?!既然她都死了!蠢货才会遵守她的协议!!!” “‘协议’的确只是一道‘进程’的开始,但终止也要遵守既定‘条件’,这是‘因果律’的基本。况且‘混沌’独自承受了所有心灵攻击,如果提前清除了他,无论你我都将有所损耗,这同样也是进入魔天之后你我新的协议,不是么?” “哼!按照你的协议,“混沌”整个都是我的!‘出离’!你也早晚如此!” “嗯,‘协议’就是‘协议’,‘混沌’的思维对我毫无用处,况且在我看来,你也是个名为‘暴虐’的‘事件’而已。” “很好!呵呵!非常好!” 他的身体依旧压在断头台上,却在低低发笑! 伴着黑浓铡锋破空之声!!! 他的眼球早已被两种颜色轮番充斥! 时而晶白!时而暗红! 生死间有大恐怖!可是他的面皮不见丝毫抽搐丝毫扭曲,反而荡起愈发醒目的潮红之色! “女童”怒目圆睁!一条纤纤臂膀冲天扬起,与黑浓铡锋一道,狠狠划下! 然而整座魔天都没能听到断骨脆音! 一串无比冗长的闷钝声中,黑暗和虚空分界之处,六道“哗哗”滴淌的涎水齐齐顿止! 只见漫天碎散的雪色绒花早已集聚在“断头台”上!浩荡如海的洁白域界里,更有无穷无尽的纤柔扑来! 奋力粘缠黑浓!奋力抵挡铡锋! 仿佛无数根微若无物的“簧”,竟然织成一只无比强韧的“掌”! 雪色绒花霎时遮天蔽地!这只雪白之“掌”刹那间也拔地而起!黑浓铡锋就像一只陷入粘稠松脂的“虫”!落之不下,也抬之不得!整座“断头台”几乎都被雪白淹没! “女童”怒笑连连,头顶黑幡一卷,便见无数道魔气激流自锁链上汹涌而来!身后黑焰骤然狰张! “断头台”上,竟同样是黑焰熊熊!污浓滚荡! 而他不知何时居然翻了个身,仰面朝天! 黑焰向铡锋狠狠涌去!无数绒花也后继前赴!就在他的咽喉上方焦灼激斗! 他却只是冷冷看着!似乎根本不知何谓凶危!更无半点在意雪色绒花的消耗! 他的唇角忽然翘了起来,整张脸孔竟缓缓泛起迷醉,他抬起手,居然饶有兴致摩挲起了铡锋,随即失笑: “呵!还是那天夜里的味道!” “女童”暴然欺近,一双赤足狠狠踏上“断头台”,无数条黑链如同密不透风的巨网兜头压下,无数朵纤柔瞬间就如“墟鬼”般,纷纷滞涩! 铡锋上的胶着赫然遭破!“女童”俯视着他,怒相威严! “不错!这座‘断头台’正是一颗‘魔种’! “正是为你苦心铸就的绝灭祭坛! “七道域场不过只是多年不见的问候! “乾如一、海瑟翎、你此世生母的亡魂统统如此! “统统都是我休谟胸中十数万年的怒火! “只是慢慢与你品尝罢了!” “至善!!!” 只听“女童”怒声吼道: “就算你有十数万年前般冷漠!就算你有十数万年前的光!你也照样得给我死!!! “因为早在那天夜里,你这副‘异人’肉身就已半数被我占有!你这块‘至善祖玉’就已烙上我的印迹!你的脑袋早就悬上‘断头之台’!!! “我已铡你千百余刀!便又有千百记‘极恶’本源注入你的本体!我便更能炼出我想要的样子!!!” 贝玉般的细齿缓缓张开,缓缓啮住上唇,“女童”冷冷言道: “我的幡上还缺一面顶盖! “焰里也缺一朵黑莲! “或者干脆做我嘴里一颗含珠! “至善!你自己选! “等你脑袋一掉,可就没机会了!” 雪色迅速褪尽! “断头台”上铡锋悬起,再度响起牙酸耳颤的摩擦声音! 滚滚黑焰早已吞没他的肉体!魔气熊腾! 晶白似乎早已沦丧!依稀只见两只眼眸暗红似血!黑炽如腥! “……你要炼我?!” 他的话音低哑阴沉!周身黑焰却轰然大炙! 他张开嘴,竟然一口咬住骤斩铡锋!然后狠狠一嚼,竟然嚼出一道整齐缺口! “女童”手臂再扬,铡锋竟毫无动静,整座“断头台”不知何时竟然裸露在外,所有黑焰已全部涌进他的肉身! 仿佛归他所有!!! “嘎嘣”声响不绝于耳!转眼间,整张铡锋竟被完全咽下! 他站起身来,双脚踏上浮毯! 于是壮阔波澜再度激越!亿万株芦草倒伏下来!无以量计的白绒落入浮毯,涌进他的身体! 他的身上亮起树叶般的脉络!只见无数雪色沿着无数脉络扑入后脑,便像墨缸里面打了个滚,尽皆黑浑! “哈哈哈哈!你想炼我?!” 他蓦然大笑!一拳轰出,“断头台”寸寸碎裂! “女童”身体未落,只见他竟暴然冲上,阴声喝道: “拳印——舆鬼!” 雄浑黑焰缠绕双拳,赫然化为一座方形车驾,众头尖角獠牙的邪诡之物拥簇周边,电光石火般刺了过去! “女童”手中抖出一声暴响,车驾邪物凌空爆碎!罥索鞭身直直向他头颅杀去! 而他不避不闪,继续结印挥拳! “拳印——积尸!” “拳印——天狗!” 黑焰凝出重重诡物,次第轰出!脚下浮毯居然随他拔地突起,仿佛在被疯狂汲取! 而他双目猩红!满面阴戾!残忍与凶邪在他身上相濡以沫!水乳交融! 罥索和黑刃轰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见更多白绒暴风骤雨一般裹挟入体,还掺杂着许许多多断碎芦草,迅速修补早已黑浊的血肉! 他的攻势尽显疯狂!就像一头经从噩梦深处走出!无比残暴的凶兽! 他悍然近战!只为屠戮诛杀!丝毫不惧筋折骨断!简直就像“暴虐”这个词汇降临于此,露出煞相狰容!!! 远方分界之处落针可闻!六张恐怖面孔大气难出! 这位遍体黑焰的“尊者大人”虽然尽落下风,却和至为强大的魔天大妖、和掌控“暴怒”的妖魔君主厮杀至今,这般战力足以碾压它们! 可他根本没有满足!百余头“墟鬼”始终都在身边锁链上盘桓撕咬,他的眼中猩芒一闪,厉声斥道: “废物!过来!!!” “墟鬼”们齐齐一震,茫然飞至他的面前! 他用力一吸,只见百余张人族面孔扭曲成流,鲸吞入腹,他的脸上残忍酷厉,眸中却显然射出迷醉之色,仿佛吞下的是某种大补之物! 双脚猛然一跺,只见浮毯波荡迅速远去,竟在白芦湾荡边缘腾起座座雪色巨钟! 钟口对向虚空,无数“墟鬼”竟被疯狂旋转的巨钟吸卷进来,化作道道扭曲长流,悍然没入他的嘴里! 他的气势陡然狂升,满身黑焰转瞬间泼天泻地! 罥索黑刃竟已无法构成威胁!虚空中一张庞然黑幡迅速压来,他的黑焰森然迎上,竟也如幡扑卷! 猩芒深处透出无尽酷厉,死死罩定“女童”,他阴声道: “你好像并没见过那天夜里的我! “也对,那颗‘魔种’里面只有你的一点本源,尚还不够塞我牙缝! “你想炼我?! “呵呵!想把我‘暴虐’炼成你身上的物件?! “很好! “非常好! “呵呵呵呵! “‘混沌’就是一个弱小不堪的废物!这么听话的白芦荡!这么美味的墟鬼都不会用!怕是让你觉得我这位‘尊者大人’是块儿送上嘴边的肥肉罢?! “真不明白她为何那样待他…… “不过她已经死了!呵呵!只有杀戮才是乐趣!唯有暴虐才有意义! “‘混沌’就快被我吞了!‘出离’早晚也跑不了! “挡我者! “死!!! “管你是谁!” 三 魔天篇 二百六十四 什么是符文 - 御魔史话 - 京余 鲜红的数字无声跳动,在意识深处这座传承书室里,只需一个念头,时间计数便可出现在“他”视线停留的任何地方。 这里的所有形体都是意识衍生出的投影,“他”这具灵魂映像亦是如此,黑金熔池离开以后,躯干与四肢一瞬便又“长”出,又能和往常一样盘腿坐下。 但虚弱极其明显!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容貌形销骨立,头颅也和躯身一样明显虚化!赖以独立存在的某种根基已如即将见底的枯塘!“他”毕竟遭受到了莫大创伤!绝非肉体养分所能弥补! 而“他”没心思顾及这些,全部心神紧紧望着外面! 望着那张噩梦里的面目扑出肉身!刻进骨髓!肆意浇泼压抑已久的暴虐! “暴虐”根本不在乎“他”的窥视!“出离”留着“他”或许还想确保白芦荡的应唤!“他”能听到来自所有飞绒断草的无声哀鸣!仿佛落日的余晖早已明了一切劫数!却依旧不懂抗拒黑夜! ……只能这样做了吗?…… ……要抗衡妖魔,就得化身妖魔?…… ……就得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牺牲一切可以牺牲的?…… ……难道只有比妖魔还要狂暴嗜杀……比妖魔还要残忍可怕……还要不择手段……才有更大概率生存下去?…… 这些“声音”在“他”心里堵塞不堪!但最基本的思维还在,在传承书室数十比一的时间流速里,“他”总算想通了究竟何为“祭炼”! ……的确!“他”的肉身就是世所罕见的一位“异人”! ……就像那位身为“妖魔奸细”的“吴老板”,天生就有容纳迥异能量!甚至能够容纳魔气的可怕禀赋! ……人间生灵智识开化十数万载,代代皆有百亿生民,基数何其庞大!“异人”虽然“稀微渐绝”,早已隐没在历史长河当中,但并非真正绝迹! ……尽管“穹顶阵法”葆存住了大半人间,但妖魔诡诈!败退之前早有算计!被掳遭掠的数亿人族除了作为开启极北洞口的“燃料”,实则还是催生“异人”的巨量“蛊虫”!三千年来魔天入侵上百余次,早有不知多少“妖魔奸细”混入人间,播下“异人”血脉! ……何况人间还有“黑市”罄竹难书!还有“神殿”操污纵恶!与魔同奸! ……千年前“议会山巅”一场血战,致使“七大隐族”菁华凋零!“人间法典”名存实毁!“元老会”休养生息被迫让出权柄!于是人间议会日渐腐朽!人族精神日渐浊浑!更是魔天算计的关键一环! ……便有乾如一议长实力超绝,图以律法之道拨乱反正!便有海大先生、乐文族长、以及一众人间强者轰烈相随!但却为时已晚!被“七曜神明”和魔天大妖们联手扼败! ……而避世隐居的“奉碑苏氏”根本无从提防!在“他”出生之前,一切就已注定! ……“至善祖玉”本就是在极恶中诞生!便如天道玄异!阴极阳还!再有“异人”肉身的潜默“加持”,“前所未有”的神圣气息便注定会被“魔种”侵染! ……亦和“异人”禀赋一样未被全然魔化,所以爷爷才有机会舍命救他!所以“元轮”才能黑白泾渭!然而……即便“元轮”成功改造为了“黑白双鱼”,但和“旋卷”姿态一样!仍旧是种极端偶然的“平衡状态”! ……脆弱无比! ……“七曜神明”那番话后,魔天大妖的域场和母亲魂体的死又在“他”的心中凿出道道疮斑!“七道枷锁”、“断头台”……尽皆都是灌注极恶本源的通道! ……“黑浓铡锋”斩得“元轮”极其失衡!然而进入白芦荡中的确才是“最后一道工序”! ……“至善”与“极恶”之间原本就是“能量迥异、甚如仇雠”!浩瀚芦荡尽是“他”这块“祖玉”的余痕!本能地就会祛除异质! ……可祛除的却是“至善祖玉”的本体!白芦绒花尽皆与之本源相亲!哪怕“元轮”成了一颗“黑丸”,但毕竟内里尚有白色! ……身处白芦荡中,就如沉入到了无底深海!又像置身在温度极高压力极高的“雷光炉”中!就会承受前所未有的锻压! ……于是“元轮”便被“祭炼”成了极为微茫又极为致密的一粒黑尘!内里如何暂且不说,至少“元轮”与白芦绒花的接触面积极其微小!“单位面积”之内,“元轮”的“体量”又是白芦绒花的无数倍! ……“黑色”与“白色”早被“元力弹”证明量度同等!所以“元轮”根本不可能摆脱“失衡”!这些都是“魔造学”中最为浅显的原理! ……而“暴虐”所用的同样也是这些! ……无数绒花顺应召唤引入后脑,因为“体量”差距太大,越是靠近“元轮”便越有可能污为魔气! ……继而纳入肉身!化成黑焰! ……这些黑焰并非“女童”灌注,当然可为“暴虐”驱使! ……不但能够抓攫住“元轮”位置,更能像妖魔“祭炼”一般层层包裹!重重阻隔!便能屏蔽掉“掌怒君王”的操弄! ………… 如今已不需要“他”直面妖魔!有更加强大的映像主掌这具肉身!“他”只用数息便想通了这一切! 但“他”又能如何呢?! ——同为这副躯体的灵魂,“暴虐”若胜,“他”注定被吞噬!“暴虐”若败,“他”也难逃一死! “出离”说“他”跟“暴虐”都是“事件”!“他”当然懂! “出离”本身也是一项“事件”!衍生着于内于外很多道“进程”以及“线程”!共同隶属在“灵魂”这个“系统”当中! ——无用的“事件”当然便是“冗余”!不过“他”的“结束”并非整个“灵魂系统”的毁灭! “他”毕竟只是名为“苏钰”的“人格”之一!毕竟只有从未超过三分之一的魂体! 三株巨树在“他”身旁落落参天!仰头望去,树上所有幽蓝果实早已被“他”尝过不止一遍…… 身处北方冻土的短暂时光中,所幸还有这些幽蓝果实陪伴着“他”,与“他”共同度过枯朽和死寂…… 再微小的一点“汲取”都是“知识体系”的生长,是“思维”的“伸展”与“扎根”,就如这三株如斯巨树! 这是“魔造学”的基本精神!这座传承书室里的一切曾经都是“他”的信仰!镌刻着“他”曾经渴求至深的热爱!假以时日,或许“他”的“魔造之学”也能如斯茁展! 但却不可否认的!早已被“他”当作赖以逃避的慰藉之物…… 而“他”更加不可否认的,还有“魔造学”上胜过“他”百倍的“出离”! 还有战力令“他”望尘莫及的“暴虐”! 就和十数万年来辜负过万千美好的“至善祖玉”一般!“他”所辜负的又岂止这些幽蓝果实!岂止另外那份辗转而来的法神传承!岂止那两位慨然赴死的人族领袖! ——岂止于此!!! ……至少留下点什么吧……在“他”这个“事件”结束之前…… ……如果日后这方书室还有人族进入……至少要把两位人族领袖的事迹传颂下去…… “他”的面前默默耸起一方素朴石碑,纹理还很新鲜,似乎刚被制出不久…… 略显粗粝的边缘不甚齐整,却隐隐透出苍凉之意…… 正与那次“英灵祭典”中的石碑一般无二,也是“他”记忆之中唯一一样参照…… 碑身尚无一字!当年正是乾如一议长为爷爷亲自作铭!亲自奉入通天岛上! 此刻“他”欲要落指,一路走来两位人族领袖的呵护与训诫、豁达与豪烈不由激涌在心!“他”霎时哽咽…… ………… “明早就要突围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温煦的声音忽然入耳!“他”怔怔望去,只见远远一道身影正从树后走来! 身影明显已经步入中年,两鬓已被流霜染遍!无比熟悉的容貌依旧朴实无华,然而双目朗朗,宛如星辰! “……法神大人!”“他”脱口唤道! 中年男子微笑着点点头,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小师弟,你瘦了。” “他”的喉咙顿时就像塞满了枯草!千言万语都要涌出,却只化作了“学长”二字…… “这些日子战事太过惨烈!妖魔军团进攻学院已有月余,我这个新任伽罗院长还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小师弟,是明苍殿下送你来的么?” 话音未落,中年男子脸上已尽带黯然,低声道: “……我竟都忘记了……魔天碎空那天,明苍殿下就随玉树陛下玉碎殉节了……” 中年男子抬起头,怔怔望向参天树冠: “……这三颗树还是初次求见的时候明苍殿下叫我移栽来的……作为授业解惑的‘报酬’……记得我还问他为何非要种在这里,他说与人相处不如与树为伴,树要比人安静得多,也要比人真实得多……呵呵,明苍殿下还说反正有的是阵法元力,种在这块空间碎片里也不愁没有空气水土……转眼几十年过去……竟已这般茂盛了……” “他”默默听着,方才“他”便要起身,却被一只宽厚手掌按了回去。 只听中年男子问道: “小师弟……你也是来看望明苍殿下的么?” “我……” “……一定很难受吧?”中年男子温声又问。 两行泪水蓦然夺眶而出!无声奔涌! “他”默默抹着泪水,默默点头! “明苍殿下待我亦师亦友!我尤里.奥古斯都如今身为神坛强者、人族砥柱!本应效仿明苍殿下慷慨抗魔!至少也应固守一隅,护佑万千黎民百姓! “可是晶石储备早已耗尽,‘洋流迷宫’也不堪负荷,伽罗学院已成一座孤岛,已经不能再守下去了! “这些天来,一位位学院导师在我身边昂然殉爆!数个小时之后,重伤未愈的老院长和几位伽罗柱师又要为我等决死陷阵!可是我却只能看着!只能带领你们离开这里!只能努力让他们的牺牲更有价值! “……小师弟……我也难受得很……” “他”的肩头愈发沉重!可还未及开口,沉重竟又化为温煦! “好在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尚未走到绝处。”中年男子微笑说道! 繁星般的目光就像繁星般的满树幽果,刺得“他”低头下去! “学长……” “嗯?” “……我有位长辈曾经说过:‘只要人间道理还在,道路就在’……他说得对么……” “当然!” “但若真的走投无路了呢……如果最后的最后只能指望强存弱亡……只能依靠凶残暴虐……只能牺牲一切它物存活己身……只能成为极恶来对抗极恶……我……我该怎样做……”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 “顺理为善,违理为恶,善恶之间黑白分明,正如我们之与妖魔,小师弟,人间可没有这等道理!” “……有的!学长……有的!” 抖颤的声音中,“他”的身体就像一根凄惶抖颤的枯草! “……某位比整座人间都要强大的存在说: “至善来了人间…… “人间承受不起…… “所以善就是恶!” “他”的头颅狠狠垂在胸前,仿佛就要折断!仿佛空无一字的石碑都在逼视! 肩头蓦然空空落落!“他”的心也蓦然沉了下去!然而头顶却有话语声来,仿佛温和而又璀璨的烁烁星光! “小师弟,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是半年多前,我最后一次拜访明苍殿下的事情。” 中年男子缓缓说道: “你也知道,‘魔造之学’其实就诞生在我初次遇见你的时候。 “我与明苍殿下本就是同道中人,许多观点设想都不谋而合,四道‘雷磁场域公式’和我改造成功的魔莲便像粉碎了一切闸门,无数灵光如同风暴在我们脑海中涌现!于是‘魔造之学’便迅速拥有了骨架雏形!正是《经典符文数论》、《经典格物论》、《经典源化论》这三株丰华梁木! “为了统一‘经典力学三定律’与‘星象运动三定律’,为了验证我们共同推算出的‘万有引力公式’,是明苍殿下毅然深入虚空,冒着生命危险探察‘太阳’这颗‘恒星’以及包括人间界域在内的八颗‘行星’!《经典格物论》里才能绘出那样翔实的‘人间星图’!‘力学’才能写就更加宏伟的诗篇! “为了破除长久以来‘魔法阵学’领域对于所谓‘永动阵法’的虚妄追求,是明苍殿下率先提出了‘熵’这个概念,我才能总结出代表‘能量交换’的‘热力学第一定律’!才能通过大量统计数据推导出‘热’、‘功’之间能量交换的不对等关系,用‘熵增定律’完美终结‘永动阵法’的迷信!我们才能大胆提出代表‘宇宙终结’的‘热力学第三定律’——包罗万象的最广袤系统——‘宇宙’将在‘熵增定律’的支配下走向终结!在无数年后陷入我们永远无法人为达到的‘绝对零度’之中,陷入‘熵’值归零的‘热寂’状态! “为了夯实《经典源化论》的基础理论,为让《经典源化论》不再只是满纸‘假说’,又是依靠明苍殿下积累数十年的海量实验数据,我们才能确定‘质量’为物质‘源化作用’中的根本锚点!才能陆续统计出各种质符文元素的‘相对原子质量’数值!我们才能最终绘出那张真实不虚的‘质符文周期表’!尽管那张表上还有许多空缺,尽管‘质量’这个属性无法应用到‘素符文’去,却是《经典源化论》至关重要的一次奠基! “为了我对‘空间元力’领域极不成熟的一个猜想,素来清高出世的明苍殿下不惜应下玉树陛下与众位官员的全部要求,才终于换得皇朝上下对于一项超大规模实验的支持!因为那年恰好就是一生仅可遇到数次的‘日全食’最佳观测之年!正是在那次横贯整座大陆的实验中,我们通过严谨的测算再度证实了‘光速’数值的恒定!也再度推翻了‘空间元力’领域关于‘以太’介质的假说!无可辩驳的观测数据则进一步支撑了我的猜想!让我原本晦涩艰深的研究道路充满光明!在那条路的尽头,或许正是‘空间元力’乃至一切‘能量’的本质!甚至还有‘时空’这个‘数论概念’的终极阐述!我深信不疑! “没有明苍殿下就根本没有‘魔造之学’!明苍殿下才是‘魔造体系’继往开来的伟岸巨人!我只不过有幸踏上巨人的肩膀罢了!” 娓娓话语就如淙淙流泉,仿佛取代了分秒滴答,印刻进时光深处!而“流泉”倏然一转,中年男子继续道: “这一切成就的根基依然还是‘元力频率理论’! “——一切能量形态的‘元力’皆应拥有‘频率’属性,即便‘空间元力’依旧隐于迷雾! “虽然我是为了阐述‘光雷效应’才提出‘光量子’的概念,继而证实‘光量子’的能级与‘频率’之间存在线性关系,‘元力频率理论’才终于面世,不过这种思想其实早已存在于所有修炼体系之中,古往今来无数强者的修炼心得皆为佐证! “‘魔造之学’的羽翼日渐丰满!仿佛早已消失的‘鲲鹏’将要降临人世,将要彻地通天! “那次超大规模实验上,我在举世瞩目之中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次‘魔莲改造’,纵跃宗师境界数级关卡,一步神坛!从那刻起,整座人间都被震撼! “无比光明的通天大道就在我的眼前!尽管我的晋升不知能否复制,尽管‘魔造学’里仍旧还有林林总总的未解谜题,尽管我的前路更加深奥,每进一步都艰辛无比,但我从未有过一丝对于‘元力频率理论’的动摇!从未有过一丝对于身后脚印的疑虑!因为我的魔莲始终都与我的理论交映生辉!我的存在便是最为有力的证据! “‘成功’倒不至于令我忘记本心,但‘追求’和‘笃信’却会使人迷失,令我不自觉间竟忽视了很多东西…… “我的研究依旧唯有明苍殿下能够给予帮助,最后那次拜访时,我带去了一种最新演算出的‘原子结构模型’! “‘质符文周期表’并不具备解释各种‘素符文’的本事,‘质符文周期表’本身也必然要求一套足够完备的‘原子结构模型’,这个模型既要足够稳定,又能解释‘质符文’的周期规律,而我看来,最根本的当然必须契合‘元力频率理论’! “‘原子葡萄模型’能够解释周期律,但某种特殊黑暗元力照射金箔的散射实验就足够质疑! “‘原子行星模型’似乎与经典力学相互呼应,但实验显示‘核外键子’应当具有某种雷系特征,依照我的‘雷磁场域公式’,高速绕转的‘核外键子’必然会辐射‘光明’或‘黑暗’元力,最后必将能量耗尽,‘坠毁’在模型中央! “而我的新型‘原子模型’则将‘核外键子’安置在了特定距离的‘轨道’上,用‘轨道’与‘原子核心’的距离大小代表‘核外键子’的能级强弱,用‘核外键子’在不同轨道间‘跃迁’从而发射或是吸收特定‘光量子’的假设来解释‘光雷效应’的发生,我又给‘核外键子’增加了‘自旋角动量’的属性,将其数值限制为某个常量的整数倍,这样便能解决‘行星模型’的辐射问题,而最关键的还是‘核外键子’本身的假设! “我认为唯有‘原子核心’拥有‘质量’,‘核外键子’只是‘原子核心’吸攫住的微量元力所产生,只是元力波动所形成的‘能量包’或是‘能量肼’!波包或波肼相遇便会自然叠加,便会引发各种形式的共振,形成各种形式的‘暂稳态’,便能解释各种各样的‘源化作用’!若能继续推演下去,甚至种种‘素符文’也能视为诸如某种特定‘暂稳态’的解! “我对这套模型满怀信心!因为一切推演都是基于‘元力频率理论’!都能补全现有模型的一切缺陷!在我眼里,这套新型‘原子结构模型’当然证明了一切存在都是‘波动’!就连‘质量’属性本身我都认为是元力波动的某种引发!我甚至当场提出了‘物质波’这个前所未有的概念! “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明苍殿下对任何假说都要亲自进行足够严谨的推导,但也同样对我的理论充满信任! “推导过程非常顺利,毕竟拜访之前我已反复计算了很多遍!然而明苍殿下依然提出了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 “——既然引入了‘自旋角动量’和‘能级跃迁’,那么‘核外键子’也应与‘光量子’形式相似,在其‘轨道’上运动便也应当同时拥有‘位置’和‘动量’——这是‘万有引力定律’与‘雷磁场域公式’的共通要求!然而若要测量‘核外键子’的运动参数,现有的实验条件依旧需要借助‘光雷效应’!即用波长已知的某种‘光量子’加以轰击,则‘位置’参数的测量精度将正比于‘光量子’的波长,但‘动量’参数的测量精度却与‘光量子’的波长呈反比,似乎意味着‘位置’与‘动量’这两个参数无法同时测定…… “我也暗自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早在提出‘光量子’时我便同明苍殿下解释过——那只不过是元力波动的某种‘凝聚’!只是‘光雷效应’发生之处所有‘雷磁域场’与‘万有引力’作用的叠加!可是明苍殿下似乎仍旧把它们视作一颗颗拥有实体的‘粒子’…… “但我能够理解这种多年认知导致的‘偏误’! “……明苍殿下毕竟没有‘雷’、‘光’、‘暗’这些频率显见的元力属性!毕竟没有我这般得天独厚的研究条件!他的数次魔莲改造虽也成功,却非像我这样深入核心,进益甚微! “所以,对于七星神坛都无法窥知的‘原子结构’,就连智识超凡的明苍殿下都不小心踏进‘宏观世界’的认知臼窠!明苍殿下于我亦师亦友,这些许‘偏误’自当由我小心匡正! “于是我的灵光继续涌现!依据‘雷磁公式’,我当场推导出了描述微观场域之中‘核外键子’运动特征的‘波动方程’!继而结合新型‘原子模型’,我成功计算出了‘氢’符文的‘核外键子轨道’!明苍殿下终于被我的计算完全说服!这个崭新模型既是《经典源化论》的又一次重大飞跃!同样也被明苍殿下视作突破七星关卡的绝佳模板!我们身边虽无美酒,却也早已胸怀大畅!心神俱醉!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数月静修之后奋勇冲关,明苍殿下竟会遭遇重大反噬,魔莲颓败,几乎跌落神坛境界! “我更加没有想到重创之后仅仅数日,人间竟会遭遇如此大劫!明苍殿下竟殉爆而亡! “直到寥寥几位皇室子弟携此书室逃来伽罗,我才得以知晓实情! “明苍殿下将魔莲反噬的一切细节悉数录入笔记之中,却是搁置未发!也未向我透露半点消息! “我当然明白明苍殿下顾忌什么! “但我更加清楚—— “我的‘原子结构模型’错了! “明苍殿下因此实力大损!甚至因此才会决然殒身! “可我却自以为是!罔顾真言!还将一位良师益友亲手送上了死路! “我作了恶!!! “如果能够重回过去!如果我能再听一遍那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地思索!认认真真地推算! “我便能如此刻般告诉明苍殿下—— “……‘位置’与‘动量’在‘微观世界’里或许真是一对悖论……至少数论如此!哪怕这等诡异违背了一切已知原理…… “……‘波动’与‘粒子’在‘光’的身上或许并非无法共存……至少不能绝对否决!或许可以再多构思一些实验…… “……‘质符文’所代表的或许还是拥有‘质量’属性的客观实在……而‘素符文’或许不仅仅是‘核外键子’间的作用……或许也能视作某种未知的‘形态’、某种未知的‘禀赋’或者‘相性’……又或许更加深邃…… “……‘格物’与‘源化’……‘宏观’与‘微观’之间或许也会变得更加割裂……但无论如何…… “……‘符文’依旧还是诸海群山! “……是这天地万物!” 中年男子轻轻拍了拍“他”,道: “自己作的恶,自然就得自己背着! “不必耽于任何评断之语! “但要努力找寻最远离恶的那个方向! “咬定牙根走下去! “即便荆棘遍布! “即便破釜焚舟! “至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我心里早就清楚!” 三 魔天篇 二百六十五 反水! - 御魔史话 - 京余 黑暗与虚空分界之处依旧静谧,就像一颗遗落在黑潭渊底的气沫,幽闭得暗无声息! 但虚空中越发拥挤!大团大团的黑暗裹着链身疯狂奔涌,似乎无数根锁链早已粗至数米方圆,却显然还在涨大! 六张恐怖面孔就像早已干涸的纹路,静静凝固在分界面上,便被遮挡住大半视野也丝毫没有动弹! 因为半数以上的锁链早已刺入胸腹肢爪,在六具魔躯身上狠狠吸索! 任何一头魔天大妖都没有表露不满!分界背后的它们早已显出原形,努力探向黑暗深处,努力攫取魔气,方能弥补它们汩汩损耗的本源! 而在锁链巨网之外,分界面上早已“睁开”密密麻麻的无数只眼球! 这些智识初具的妖魔统领们从未如此毫无顾忌地张望!以往它们若敢现身,第一时间就会惹来数十上百条墟鬼!稍有不慎就将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它们同样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任何一丝盛怒气息都像炽焰焚身!它们当然清楚黑色锁链要比墟鬼更加可怕! 但更加可怕的,则是它们亲眼目睹的一切! 透过庞然交错的巨网缝隙,沿着比它们自身还要庞巨的黑暗浓团,它们与六张恐怖面孔一起,望着锁链巨网狠狠压向那张铺天盖地的黑幡!望着那团黑色火焰在黑幡下方汹汹扑卷! ——开战这么久了,那身黑焰竟然还未熄灭! 黑炽之色竟然还在那双眸瞳中燃烧!简直像在透射泼天腥血! 大魔天中最后那具血肉之躯早已被黑幡镇压在下!铺陈似海的雪白浮毯连同双腿深深凹陷!一圈又一圈巨型“涟漪”充斥身边! 但却并非漫荡四方,竟然是由四面八方倒涌而来! 无以量计的白芦向着“涟漪”中央深深伏倒,断作任意数截,没入那具身躯,化作黑焰猎猎翻滚,毫无抗拒! 她们本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拥有任意一株彼此!如今失散十数万年的召唤如雷暴起,纵使粉身碎骨,也照样壮阔波澜! “雪色巨钟”依旧对正虚空,无数张人族面孔扭曲成流,有如甘醇无比的美酒没入黑焰口中,化作黑炽深处股股腥意,醺然若醉! 浩瀚芦荡远方,还有许许多多拥有圆形顶盖之物随同漂来! 那些东西本就是由无数根芦草编织而成,拥有明显私密的内部空间和可供出入的门洞,粗糙的外表掩盖不住内里精心处处的布局陈设,仿佛此起彼伏的奇异舟群,又像铺陈飘荡的大片水藻,随波同流,交叠碰撞,而后纷纷被黑焰吞噬! 黑幡之上,只见“女童”左持罥索,右握黑刃,盘膝而坐,居高临下! 辫发阴森披散,垂于左胸! 七道稚鬘形如青珠,醒目结起! “女童”左眼细闭,右目圆睁,齿噬上唇,蹴肩横眉! 黑色锁链根根绷直,狰然敛于“女童”身上!无数团磨盘大小的黑暗之物激烈涌入魔躯,化作黑幡无边威势,与这位魔天君主一道怒忿滔天! 可那黑焰尽管只有一人高下,竟是狂盛无比! 一双猩红黑炽笔直抬起,冷冷透过黑幡,与“女童”狠厉相对! 显然在说,但凡“女童”或者黑幡露出一丝破绽,他便必定暴起杀至!和先前一样永无休止! 哪怕自始至终未曾占过上风,黑焰中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毫无退让! 甚至游弋在娇趾藕臂、萼畔蓇间,逡巡在片片熔灼疤痕上面,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至善!看够了么?!”“女童”森然问道! “怎么?难道还有别的福利?”喑哑透出黑焰,仿佛源自深渊! “福利?!”周身锁链响起连串崩张之音,黑幡顿时又再压下半尺,人形黑焰赫然陷至胸腹! “女童”“咯咯”一笑,道: “至善!等到白芦耗干,墟鬼吞尽,看你还能嘴硬?!” “呵呵!我可不止嘴硬!”黑焰丝毫不见衰落,烧得幡底“嗤嗤”作响! “我浑身上下哪里都硬!你想不想试试?” “女童”不答,却听黑焰阴声道: “小丫头!你不是哭着喊着要来求欢的吗?! “你上我下倒也无妨!隔着层布算怎么回事?! “莫非还是初瓜?!那倒也没关系! “我最近可是学会不少新鲜花样啊!哈哈哈哈!” 两道腥芒骤然刺向远方,人形黑焰抬手一指,“桀桀”叫道: “水媚!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给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开开眼!” 分界面上毫无动静!六头魔天大妖恍若未闻! 指名道姓的那张面孔更是不敢再多半分淫邪魅意! 一口雪白贝齿狠狠咬向上唇,竟有数行黑血砰然溅落,转瞬烹蒸! “女童”依旧不言不语,一对纤臂却倏地“消失”! 黑幡下方只见索身疾笞!刃影狂割!倏然竟如暴雨滂沱! 黑焰身周,重重幻迹同样熊腾升起!更似猛火烧天! 无数道邪诡拳印连同黑浓魔气疯狂迎上!难辨踪影! 尽管瞬间又多无数伤处,然而腥芒越发酷厉!黑炽也越发凶残! 激斗之中,只听人形黑焰放声狂笑!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我这地方幕天席地!正好合适布雨行云!大好良辰岂可虚度! “小丫头!我只拒绝过你一次而已!你就记恨了我十几万年!这股子忍劲儿跟耐性可都让我大感欣慰啊! “等我扭断你的脖子!策马奔驰的时候!你可莫要喊疼才是!哈哈哈哈!” 黑幡暴然激荡!巨型“涟漪”与“雪色巨钟”同样贲起惊澜! 这方白芦湾荡自然有边有际,但却依旧浩如烟海,芦荡里的战局仍然僵持不下! 可黑炽腥芒突然一变,竟有晶白颜色断续涌出! 喑哑顿时变为惊怒!人形黑焰吼道: “出离!!!我们有协议在先!你要反悔?!!!” 晶白愈加转盛!冷漠之外没有半分情绪!黑焰里断续响起的声音更是如此! “嗯,不过‘协议’也有先后,她的优先级在你之前。” “她根本就没动静!你很清楚!!!” “她不需要发话,我只负责执行,所以你的‘协议’便要中断。” “你!!!” 黑幡乘势狠狠压下!明显杂乱的黑焰之中仅仅只剩一颗头颅! 喑哑陡然没了声息,黑炽与晶白纠缠交错,竟然同时隐没下去! 而在隐没之前,所剩无几的黑焰竟与纷飞拳印勃然轰出!带着前所未有的寂灭意味!居然阻了黑幡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座座“雪色巨钟”陡然消散!凹陷之处霎时现出一道“白绒漩涡”! 头颅就在漩涡中央,刹那间黑暗无存!血肉复现! 雕塑般的脸上古井无波! 耳畔一条发带皎洁飘扬! 他的目光清明澄澈,仿佛不谙世事的一位孩童! 而当他唇齿微张,整座魔天都听得一字! “来!” “白绒漩涡”轰然扩散! 瞬息之间,整座白芦湾荡竟然以他为心,剧烈旋转起来! 无数朵绒花、无数根白芦有如长鲸吸川,赫然没入他的嘴里! 他的身躯早已尽数露出,依旧脚踏浮毯!头顶黑幡! 而这光景却也仅有一瞬,在分界之处无数头妖魔眼里,只见黑幡狰然砸落!倾天覆地! 继而迅速坍缩!混裹如囊!数息过后只剩百米高下! 但却突然瘪了下去! 罥索与黑刃早已扔掉!“女童”双手抓住黑幡,暴然一撕! 除了无数道茫然聚集的阴浊目光,除了凄惨碎裂的黑浓幡体,这片浩瀚空间竟已再无半点雪色! 虚空之中骤然浮起密密麻麻的人族面孔!充斥在锁链巨网之间,何止亿万! 而前所未闻的暴怒嘶吼与无数妖魔们的骚动竟未惹来任何一条墟鬼! 眨眼之间,竟也全部消失! (卷三魔天篇终) 四 归来篇 二百六十六 虚空漂流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凰姨,有什么发现么?”大殿深处亮起两点幽光,他离开了书室,结束了又一次“冥想”,轻轻问道。 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任何声音,整座大殿里也只有极其微渺的气态物质,转瞬就从空空洞洞的殿门和数不清的裂缝中飞离这里。 不过有根意识触须始终盘在他的腰上,与他的“腰带”须臾不离,固定他身体的同时,自然也还拥有属于神坛强者的一些能力,比如读取肉体本身的振动。 “尊者大人,”柔美而又蕴含威仪的“声音”随即传入他的脑海,歉然回应: “没有妖魔追上我们,也没能辨认出吻合人间界域天顶星图的蛛丝马迹,有生命迹象的星体倒是见过一两颗,不过它们附近的太阳太过巨大,以我目前的力量,实在不敢靠近……” 那位柔美中同样透带威仪的女性身影却没有出现,殿门处只剩下一层稀薄无比的朦胧,神坛魂体标志性的金黄颜色早已肉眼难辨,就连流元视界里都已如此! 他点点头,沉默着向外望去,透过空空洞洞的殿门,他也只能看到遥远处或明亮或黯淡的无数光源缓缓出现,随着他与整座大殿的旋转缓缓消没,和先前一样无比陌生! 没有妖魔追来自然因为凰姨的暗中布置,那种奇异的孔径入口极其微小,又是在魔天边缘一道非常庞大的“死石带”里,凶险杂乱的大小碎石就连妖魔统领都能撞碎,属于“黑流之黯凰”的存留魔息更能驱逐方圆数百公里的寻常妖魔,她早已在入口处设下空间道标,与鸟型大殿里的空间传送阵法相互呼应,从黑幡中逃脱之后她便第一时间毁去了阵法和魔息,穿出隐秘孔径又随意找了个方向,驱动大殿全力飞离,在这片无比陌生的星域里一直逃到现在! 按照人间分秒计算,他们逃出魔天已有七百多个“日夜”之久,这位“凰姨”本就只剩下一缕残魂,刚开始时还能现出身形,还能在加速飞行的同时以某个中心控制大殿旋转,按照他的计算“模拟”出一点“重力”,然而他们的速度早已降低很多,虚空中也有更多的星际微尘在石壁上撞击出更多道裂缝,仅仅维持鸟型大殿的完整与调整飞行方向,“凰姨”都明显吃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只有他的身体,这副肉身如今已经完全不需要呼吸,也完全脱离了饮水或是进食——虽然手链里的所有生存资源早在数月之前就已消耗干净……但血肉发肤却没有任何衰败迹象,在体内极其庞大的黑白元力充斥之下,极其古怪地葆持着“鲜活”状态…… 其实早在魔天之时,这副肉体呼吸的就已并非“空气”,打破人体束缚的神坛强者能够仅靠能量核心维持生存,他这块“玉”自然也是如此…… 检视肉身状态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相比这些,对天顶星图的探寻他其实依旧抱有幻想,之前每次冥想后都会习惯性地询问,然而话到嘴边,这次却咽了回去…… 他也清楚,自己给“凰姨”展示的不过只是人间界域的天顶星图罢了,星座分布、星体明暗统统都是以人间界域为中心,观察角度的任何变化都将导致非常明显的差异,也对应着堪称海量的数据演算,就连“出离”都一口回绝,直言是在“浪费算力”! 况且他们还在一刻不停地飞行,还在陆续调整前进方向,才能避免掉进巨型“太阳”们的无形“势阱”,才能勉强维持现在的速度…… 逃离魔天这么久了,他根本不清楚究竟飞了多远,也根本不清楚前方究竟通向哪里,根本不清楚他们对于魔天、对于人间界域究竟趋近还是远离!他们沿途也曾经过类似隐秘孔径之处,但“凰姨”对隐秘孔径所知极为有限!他们根本不清楚几乎瞬间的“穿越”究竟会横跨多少个“星象学”单位!更不清楚出口是否能和现在这般暂时“安全”! 这座残破的鸟型大殿如今就是虚空里的流浪者!在未知与孤寂之中漫无航途地漂流着!但在绝望或者希望来临之前,他们的“漂流”或许都会止歇! 因为虚空中的凶险不仅那些肉眼可见的灼烈恒星,不仅那些让“凰姨”越发虚弱的高能元力风暴,更有很多连“流元”都无法得见的恐怖存在! 就像潜伏在虚空深处不知极大还是极小的“饕餮”怪兽!在他们前方早已张开“万有引力”的无形巨网!早已张开足以撕吞一切的庞然巨口!稍有疏忽,他们这等渺小存在就会一头送上门去! 就在穿出隐秘孔径的第一个月,在加速飞向一片幽暗虚空的路上,他就亲眼目睹过一颗并不明亮的恒星毫无征兆地射出无比夺目的强光,不知何等庞大的星体却被某种野蛮巨力拉扯撕碎,落入蓦然现形的、某种吸盘状的庞大“口器”之中,竟在短短一日时间里不复存在! 而在原本应由明亮恒星“统治”的虚空区域里却只剩下一团很是晦暗的光晕,就像饱食之后一抹颇为满足的烟圈,在无比诡异的安静里无法扩散! 那恒星原本只是航线附近一片稀疏星图中的一颗,亮度不足以定为“航标”,忙于压制“暴虐”的“出离”根本不会为她分配“运算资源”,若非强光与元力风暴几乎笔直射来,若非那等极其骇人却又极其幸运的景象,“出离”也就不会及时算出——他们的飞行方向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偏折!微小但确切地正向那张“口器”飞去! 虚空简直就是无边无际的莫测深海!无数颗星球只不过是淋潦四散的微末“虫豸”!不知何时就被“吞掉”!类似的“进食”场景他已见过不止一次!他还见过螺旋状的光华纠缠,好似恐怖存在间的激烈争斗!甚至还见过暗红或是幽蓝颜色的晦暗恒星蓦然爆发,吸盘状的残烬竟与庞大“口器”毫无分别! 置身在这等深海之中,就连“出离”仿佛都生起“敬畏”之心!对“航向”的关注也渐渐稀少…… “辛苦凰姨了……”他阖上双眼,准备再次步入书室,脑海里却又响起声音: “尊者大人!” “凰姨,怎么了?” “那条器灵如今没了束缚,留在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我的实力一日弱过一日,趁我还能压制住它,最好现在就处理掉!”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只听黯凰又道: “不能再拖了!尊者大人!我也不会杀它,只是把它扔出大殿,再加速飞行一段时间甩掉它就是!您看如何?” “凰姨……老黑毕竟……” 还没等他说完,一张漆黑圆盘就跳在半空,口器呲张! “肏!黯凰!你又挑事?!” 大殿外的濛光登时浓郁起来,却依旧没有人影现身,只见他的腰间亮起翎羽层纹,一颗凰首顶戴朱冠,威仪尽显,呖声言道: “尊者大人!这器灵曾经为魔作伥,又如此乖戾不驯,难保不会再次害您!” “小子!我老人家出来以后害你了吗?!黯凰!你他娘的眼瞎啊?!你哪只眼睛看我害这小子了?!” “有祸不除,后患无穷!尊者大人,我们无需跟它废话,您点个头就是!”凰首猛然探出,华美的翎羽挡在他的身前,整个身躯却明显虚幻! “黯凰!我老人家敬你随心所欲不似人间鼠蚁!可不是怕了你!就凭一道残魂?!我老人家今日就生吞了你!”漆黑圆盘迎风涨大,“龅牙”口器旁边,五道清晰的爪痕依旧透穿! “妖魔心性!果然原形毕露!见你之时你就要害尊者大人!若不是尊者大人宅心仁厚,你早被扔在黑幡里了!哼!人间后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这等器灵竟也留着?!‘神器’噬魂?!和魔天大妖有何两样?!” 漆黑圆盘闻言一滞,随即骂道: “扯淡!我他妈现在闻见魔味儿都想吐!倒是你!这一路上经过好几个疑似隐秘孔径的地方!你是装没看见还是真这么蠢?!你曾经可是货真价实的魔天大妖,谁他妈知道你有何居心?!” “谁也不知隐秘孔径通向哪里!万一通往魔天岂不是羊入虎口?!我早就禀告过尊者大人!这也是尊者大人的意思!区区一条器灵罢了!也敢置喙?!” “嘿!你这厮莫非白长个鸟毛脑袋?!这么飞下去猴年马月能回人间?!你家‘尊者大人’蠢笨,你就不知道送个分身过去看看?!还要我这器灵教你?!噢,我老人家都忘了!你本来就是一缕残魂!再分就他妈嗝屁了!有啥心思算计也都木得用了!” “我儿就在尊者大人身边!我能有何算计?!哼!挑拨离间!留不得你!” “放屁!要打就打!黯凰!操纵这座大殿的法子你先撂下来!吞了你以后,这小子还不得靠我老人家?!” “休想!狼子野心!” “小子!你靠边儿站站!待我吞了这厮!!!” “尊者大人!请您下令!!!” 这一路上,类似的“冲突”早已不止一次,这也是“冥想”时间愈见拉长的原因之一…… 他暗自叹了口气,和先前一样,决定不再理会。 “漂流”自然不是长久之道,不过眼下也只好维持现状,无论“他”还是“出离”,都有很多事情在做…… 或许更为重要! 四 归来篇 二百六十七 两座断桥! - 御魔史话 - 京余 成排的书架依旧默默立着,在第一道门外。 幽蓝色的光华丝毫没有逾越这道石门,洞开的门外则已多了一口笼子,由十几根栅条封闭而成,四四方方落在地上,晶白中透着浑濛之色。 笼子里充斥着黑金色的腥浓流体,看不到丝毫空处,无数颗熔岩浆泡就在每一根栅条上汩涌不绝,栅条并不怎么粗密,却似一方无形壁障,没有半点溢洒出来。 但笼体始终都在震动,不时就会暴起剧烈猛击,与生灭翻滚的浆泡混在一起,还能听到仿佛遥远之处传来的嘶吼,依旧暴戾凶残! “出离”依旧立在笼子旁边,雕塑般面朝石门,对于这些震动和嘶吼不闻不见,对“他”更是毫不理睬。 在他们联手囚禁了“暴虐”之后,“出离”便是这般模样,而“他”早就习以为常,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出来,盘腿坐下,借着笼子里的光默默翻开。 这些初级魔造书籍如今也只有“他”还来翻阅——虽然“他”的记忆能力其实并不弱于“出离”……尤其是手里这本《初级线性代数概论》,在数十比一的时间流速下,在以“年”为单位的漫长意识时光里,“他”已反复重读了数百遍…… 《初级线性代数概论》自然是“线性代数”这门知识的开篇和基础,作为《经典符文数论》的主要分支之一,“线性代数”是《抽象代数》、《泛函分析》、《高维解析几何》等等众多中级魔造学科的重要基础,任何一位初级魔造师都绕不开这门课程,无论身在学院还是自主修习。 它的研究对象是被称为“向量空间”的数论概念,例如“平面”、“空间”这些概念都可视为“向量空间”的一个子集,而它的计算工具则是代表不同“平面”、不同“空间”的“线性方程组”,通过有限个未知变量和被称为“线性算子”的函数逐一描述出来。 而“线性方程组”通常会变换为被称作“矩阵”的独特形式,还对应着“行列式”、“特征值”等等隶属于“矩阵运算”的独特概念。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本《初级线性代数概论》里的知识自然非常浅显,不但“矩阵”里的“个体元素”没有从“实数域”推广至涵义抽象计算困难的“复数域”,“向量空间”本身也没有泛化到任意数目变量甚至无限多个变量的复杂推导,但“他”仍旧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阅读着,不时就会陷入时间不短的思考,就像一位刚刚拿到这本教材的魔造学徒…… ……“线性”是指变量之间按比例、成直线的特殊关系…… ……在“数论”上,“线性”可以理解为一阶“导数”为常量的函数方程…… ……每个“线性”的“向量空间”都有一个“基”,“向量空间”里的任何个体都可由“基”产生…… ……对于一个非零矩阵A来说,如果存在一个矩阵B使得A乘B等于B乘A,同时等于只有对角线元素非零为1的“单位矩阵”,则A可称为“非奇异矩阵”或“可逆矩阵”,B称为A的“逆阵”…… ……一个矩阵“非奇异”,当且仅当它的“行列式”不为零…… ……一个矩阵“非奇异”,当且仅当它代表的“线性变换”是“自同构”…… ……一个矩阵“半正定”,当且仅当它的每个“特征值”不小于零…… ……一个矩阵“正定”,当且仅当它的每个“特征值”均大于零…… ……在不考虑算法复杂度的前提下,“克拉默法则”适用于变量数目和方程数目相等的“线性方程组”…… ……判断“线性方程组”是否有解,实则是要计算“增广矩阵”和“系数矩阵”的内在关系…… 这些滚瓜烂熟的基本定理一条接一条映入眼帘,一如先前每一次翻阅,在“他”脑海中迅速完成了推导证明,自然没有发现任何漏洞…… 亦如先前每一次翻阅,这样的“成果”才算合理…… “他”默默放回书本,起身走向石门——魔造之学发展至今已有三千余年,每一条能被称为“定理”的知识其实早已脱离了法神大人“钦定”,它们同样经过了无数位魔造前辈的无数次审验,方能继续留在这些初级魔造书籍里,作为确凿稳固的理论基石经久不衰! “7小时17分钟28秒。” 耳边传来机械般的漠然声音,如同铁铸的齿轮掉在地上! “他”刚刚迈入幽蓝,随即转身过来,便有两束晶白目光直直落入“他”的眼中,似乎依旧射向深处! “混沌,你不觉得在浪费时间么?” 这是颇为“难得”的一个问句,来自眼前这具冰冷映像! “他”下意识抬了抬眉,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质疑是必要的,对此我不否认,”“出离”道: “不过质疑基础理论便是质疑魔造体系本身,它们的真实性确切无疑,无论多少次尝试不过再度证实这一点罢了,你注定一无所获。” “那里还有很多未知有待验算,混沌,我需要资源。”“出离”继续说道! “他”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在“他”这个“事件”衰弱至极的时刻,正是“出离”突然决定“恢复”某项“协议”,选择“中断”“他”的消亡,并将自身一部分灵魂引渡给“他”,“他”才能够驭使整座白芦湾荡! 而在联手囚禁了“暴虐”之后,争斗中散落的灵魂碎片绝大部分被“他”吸取,“出离”也并未有所表示。 这自然因为他们都是同一条灵魂的不同“人格”,除了“思维”大相径庭,本质皆为等同,所以任何一方的衰弱自然意味着其他映像的壮大,无论被动还是主动,都是简单明了的“资源配置”…… 尽管栅条上“出离”的付出超过七成,但“他”仍要比“出离”弱小很多,而不够强大的“理由”在“出离”面前同样无济于事,于是道: “我没有想去质疑它们,只是觉得有必要这样做……” “哦?看来你有新的思路?” “……也没有思路……不过总有某种感觉让我留在这里……” “感觉?是你所谓的‘灵感’?” “……或许是,也或者不是……我无法确定……” “出离”沉默下去,好半晌才又开口: “我无法理解你所描述的状态,‘混沌’,正如我从未真正理解你的思想,事实上,我一向认为并不需要理解它们。 “《经典心理学概论》里,‘感觉’是我们作为灵魂对于客观实在的种种反映,也综合了肉体器官的种种反馈,‘灵感’则被诠释为灵魂深处某种突然生发的创造性思维,我理解为灵魂系统中的某个‘子域’收敛于某个未知极点所必然产生的‘激凸’,类似于‘自激附魔’,我也偶尔会有。 “不过在我看来,任何思维的产生无论遵循何种奇异的机制,无论依据何种荒诞的理论,其根源仍是‘运算’,唯有‘运算’才能证实规律,唯有‘结果’才能揭示原理,规律和原理之所以被发现并纳入魔造之学,正是因为它们原本就真实存在,只要‘资源’足够,总会经由运算结果逐渐逼近。 “探求一切未知奥秘的背后实则都需要‘因果律’的强大支撑,需要对于‘决定论’的真切笃信,魔造之学对我来说绝大部分都是运算工具,‘因果律’与‘决定论’才是我的‘信仰’——如果非要使用相对‘感性’词汇的话,所以我无法接受你一次又一次把所有‘资源’押注在虚实不明的‘感觉’上面,像个失去理智的赌徒不肯承认失败。 “尽管我也承认——你的某些‘感觉’最终证实为‘因果律’下的某种捷径,但实际效率与成功率都很低下。” “他”的眼前遽然一花,“出离”依旧站在原处,却见上百根晶白色的纤细锁链从“出离”身上射出,纷纷刺入“他”的躯体! 宛如曾经那位“女童”裹身之物,理所当然地吸索起来! “他”的魂体骤然衰落,倏忽间就已见底! 晶白锁链却在此刻纷纷收回,只听“出离”说道: “剩下这些应该足够了,‘混沌’,你可以继续寻找你的‘灵感’,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不会干涉。 “不过现在,你挡住我了。” 晶白的目光丝毫没有偏移,却似已然透穿过“他”,继续深深射去! 在“他”身后,在幽蓝光华笼罩的庞大空间尽头,同样一座石门早已洞开! 门扉之后,是“他”驻足已久的一座巨型石台! 一眼不可尽见的弧形边缘密密麻麻!竟耸立着成百上千座巍然桥头! 唯有其中两座并驾齐驱!直直探入虚空,恢弘壮阔! 但却只是两座断桥! 辽远的虚空彼端,仍有一座密闭石门隐约可见! 两座断桥皆已趋近石门,却显然均有缺层,便皆不可通达! “他”侧身让过晶白目光,在幽蓝中活动了番手脚,灵魂本身与随之而来的种种虚弱都得花费时间适应。 “他”的脸上却没有现出无奈或者愤慨,眉间只是微微皱过,很快便松弛下来。 然而整座书室陡然更加谧静,因为笼体附近落针可闻! 疯狂大笑猛地响起!一道喑哑无比的声音渐渐放大!只见所有的浆沫皆已凝固!竟有黑金色的一张人脸轮廓扒在栅条之下,就像一轮四四方方的烈日撕开的疮斑! “‘混沌’!你被‘出离’阉啦?!哈哈哈哈!” “就算铜锣兽还知道嚎两嗓子!你就这么认了?!你他妈是‘出离’誊养的家畜么?!” “真是废物!!!” 上百根晶白锁链无声刺出,好似一张蛛网兜头裹住笼体!人脸连同黑金熔池被狠狠挤压进去,喑哑的声音却仍然清晰! “‘出离’!‘资源’我这也有,你不敢拿?!” “来啊!来吞掉我啊!!!我不也是你所谓的‘事件’吗?!” “你们以为关住我就万事大吉了?!侥幸逃出魔天就高枕无忧了?!” “狗屁!!!” “什么魔造!什么理论!统统也是狗屁!!!” “出离”照旧毫无波动,“他”摇了摇头,继续避开晶白目光,朝幽蓝深处走去。 笼里暴起阵阵污言秽语,比“老黑”还要刺耳! “废物!都他妈是废物!”“暴虐”破口大骂: “元轮是不是已经废了?!黑白元力是不是一滴都不能用了?!” “‘暴怒’那厮早就黔驴技穷!等到整座白芦荡全部化为我的战衣,便是那丫头胯下俯首之时!‘出离’!若非是你无耻背叛,整座魔天没准已成囊中之物!至少也是来去自由!生死无虞!怎会像条惶不择路的野狗逃到这里?!” “哈哈!等到外头那俩蠢货力量耗尽,这座宫殿就是一副上好的棺材!!!” “他”没有心情争辩,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那等浩瀚的白芦湾荡尽数没入元轮之中,竟然没有冲破那层“魔种”祭炼的外壳,反而也似越穿了某种“隐秘孔径”!无比诡异地消失在元轮中心! 黑浓的外壳貌似“酥散”了些,却像层层叠叠的迷雾笼罩在外!无论“他”与“出离”,依旧仅能隐约感知到细若微尘的元轮,根本无法驱动! 肉体虽已全然复原,没有发觉任何隐患,甚至每一块肌肉如今都被密密麻麻的“经络”贯穿!充斥“经络”的依旧还是等量存在的黑白元力,黑白之间随处可见浑然天成的曼妙分野,储量何止千万!却像冻结一般全然不听使唤! 正是由于这些异变,“出离”与“他”才会埋首书室,求索至今,数十个“人间年”过去了,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熔岩浆泡暴然沸腾!晶白锁链“铮铮”作响!仿佛就要断裂! “‘出离’!你到底为何要背叛我?!!!” 人脸轮廓在笼体之中狠狠撞击!只听“暴虐”疯狂叫道: “别跟我提什么‘协议’!她的‘协议’只是让我们保护‘他’的安全、服从‘他’的命令!!!” “‘他’配么?!!!” “你‘服从’过么?!‘保护’过么?!” “进入魔天之后,是你‘出离’把‘他’顶在前面!是你承诺我能吞吃掉‘他’!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背叛了所有人!!!” “‘出离’!难道我说错了?!!!” “你的‘因果律’呢?!你的‘决定论’呢?!从你嘴里说出的‘信仰’,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狗屁而已!!!” “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那里是断的!是他妈断的!!!” “只有我有干掉‘暴怒’的战力!!!只有永远追求杀戮才能继续存活!!!等到危险降临!这副肉身照旧还得我来掌控!!!” “你不吞我!因为你也明白只有我还有希望掌控元轮!擦干净你们俩的屁股!!!” 这些嘶吼回荡在三株参天巨树之间,如雷轰鸣! 却有冰冷机械的声音平直破透,贯入“他”的耳鼓! “‘混沌’,你觉得呢?” “他”默默摇了摇头,继续向前。 “嗯,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这是你所独具的特质,尽管很多时候有些‘自毁’倾向。” “废物!!!”笼中道! “不过协议依旧还是协议,我必须向你声明,即便‘事件’本身被完全释放,只要我还存在,便可再度创建出来,为你分配必要的资源。” “哈哈哈哈!人造人!!!”“暴虐”狂笑! “至于你,‘暴虐’,”“出离”漠然说道: “我与她的‘协议’实则还有一项。 “便是永远不能让你脱离掌控,哪怕死亡。 “她还建议我尽量不要除掉你,虽然无法理解,但我仍然遵守。 “不过我当时的决定并非完全因为‘协议’。 “因为元轮在被极恶本源污染之后必然处于某种‘失衡’之中,在体量上,这些极恶本源则又必定小于整座白芦荡,否则‘暴怒’就无须对外需索魔气,既然如此,体量大小的反转必将打破极恶本源造成的‘失衡’,很大概率将会进入由白色元力‘主导’的状态。 “我从‘混沌’的思维中读取到了这些,‘从失衡到主导’的思路我非常认可,虽然依据还是异想天开的‘混沌理论’——‘他’依旧认为,初始参数已被决定的系统在动态变化中将会产生不可预测的混沌结果,而与此对应,外界条件的激发将使混沌系统自发收敛于另外一种‘暂稳态’,就像如今的元轮。” “狗屁!元轮现在废了!!!”“暴虐”吼道! “不错,元轮并未进入我所推测的‘主导’状态,说明‘混沌’的理论错了。 “因为‘他’的运算不够精确,故而会把‘混沌理论’奉为圭臬,‘他’甚至根本抛弃了运算,仅仅凭靠虚无缥缈的‘感觉’。” 晶白的目光丝毫没有偏移,庞巨无形的数据长河自始至终都在晶白中流淌! “我没有时间解释太多。 “你们只需知道,任何一个系统,大到整座宇宙,小到一颗原子,其根本状态唯有两种。 “便是过往历经的‘因’,以及未来将至的‘果’。 “只要计算出所有系统单元的准确‘位置’与准确‘动量’,只要获取到足够完备足够精细的运动数据,任何系统的过去与未来便可描述成为确切的公式,一切奥秘都将展露无遗。 “这才是‘因果律’与‘决定论’的究极形态,是补完那两座断桥的‘大一统理论’,和‘混沌’一样,法神大人也是囿于运算精度的缺陷才会迷失方向,才会抛弃如此显明的至理。 “所以我需要资源。 “随着运算能力的稳步擢升,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源。 “黯凰、噬魂,或是这方星域之中任何拥有灵魂的存在,它们都将为此作出贡献。 “抵达终极之后,我也必将再度创建它们。 “所以,‘暴虐’,你根本不用着急。” 四 归来篇 二百六十八 等价?! - 御魔史话 - 京余 凶戾的嘶吼声音没有分毫止歇,尽管渐远渐弱,依旧在传承书室中荡彻不绝! ——所有的纷争皆是源自本质上的巨大差异!鲜明到根本无法调和!在如今的“他”眼里,简直等同于魔天大妖们的极恶本征! 故而他们的一切选择、一切行动也绝对不会被区区几番话语所撼动——“他”早已清楚这点! 正如“暴虐”永远不会甘心囚锢此地,也永远不会对视作“食粮”的任何外物寄托任何期望,包括“黑白元轮”在内!更不用提什么“法神传承”,什么“魔造之学”! “出离”则永远都在数字与运算构筑而成的世界里直道而行,将任何所谓“情感”踩在脚下,除了在“灰意”面前有所妥协以外,从未有过半分偏折! 而“他”夹在二者之间,便连“他”自己都明白——“混乱”是自分裂至今的唯一基调!却又何尝不是独属于“他”的本质? 只是这种本质“他”根本无法自控!隐隐生发出的那些“感觉”不知是否能有幸“兑现”成为花火般的“灵感”,又或许仅仅只是“他”兔起雀落的众多混乱妄绪之一,只是被困顿无望的现状逼迫,才被自以为是的“他”紧紧攥在手里…… “出离”的话并没有错,毫无头绪却偏执冒进,那的确是在浪费时间!与其像个没头没脑的赌徒头破血流倾家荡产,倒不如让有限的宝贵“资源”物尽其用,虽然“出离”选定的道路甚至比“神明”还要狂妄,与“他”所倾向的理论底色大相径庭,但“他”毕竟找不出任何可供质疑之处!况且对“他”而言,灵体“资源”的多寡似乎也并未如何影响众多“感觉”的生灭…… “他”在幽蓝里继续向前走着,仍旧有些迟缓,身后的无形目光在“他”身旁贯向前方,笔直射入两座断桥上去! 早在第二道石门洞开之时,“他”和“出离”便已蹑足其上,每一块石基、每一处角落皆已踏遍! 然而那些地方印刻的,却不再只是纷繁芜杂的数论推导或者一目了然的公式定理,更多的则是一个又一个堪称翔实完备的实验过程,以及一段又一段务求详尽的心得感悟,如同一篇又一篇的“实验日志”! 桥上每踏一步,便有无数记忆雄浑涌来,重现昔日情景! 也是从那时候起,“出离”便极少走进门里…… 不过“他”的心里自然怀有极大的尊敬,已经反复踏足过很多次,对那里的一切不说谙熟于心,至少也是囫囵吞枣,早已尽数背记下来! 魔造之学现世三千余年,同样的传承书室不知曾为多少位魔造前辈拥有,他们生前孜孜苦求,所有的理论成果乃至设想假说就如鸣一师长与如一师伯的注解感悟那般,竟已尽数载录其中,显化在石门之内! 那些密密麻麻的桥头不仅包含了皇朝时代乃至上古人族先贤们的诸般成就,更体现了三千年来诸多魔造前辈的耕耘付出! “法神传承”正像一座时刻都在更新着的隐秘图书馆!直到此时方又揭下一些面纱!也不知三千年前的法神大人究竟臻达了何种境界!单这一项能为就已旷古烁今! 而那两座长虹似的断桥更加雄伟! 其中一座当然是法神大人的理论体系!另外一座桥基则源自那位紫荆明苍殿下,再往远处,竟全部都是那位千年前英年早逝的波尔宗师的身影! “他”缓缓走上桥头,走上法神大人那座断桥,身后的冰冷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就贴近了桥边,庞大的记忆场景彷佛浩瀚江河涌入心海,再度激荡出数之不清却抓之不住的种种“感觉”! 背记不过只是最为简单的攫取,绝对称不上获得!而“他”也只迈出了数步,便再度驻足下来,再次陷入漫长的思考…… ……在法神大人成为“法神”之前的很多年里,人间界域的无数先贤们一直认为——所谓“空间”便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名为“以太”的无形介质…… ……魔力、内力、灵力、神力等诸般能量,乃至肉身、灵魂、大地、星空等诸般实体都在浩瀚难言的“以太”疆域中得以存在,就连已知速度最快的“光”,也不过是在“以太”介质中传播所致,而这并非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因为在过往无数位神坛强者眼里,“空间元力”与“基础元力”洋流同样无处不在!然而法神大人却把疑惑投向了“以太”本身,为此设计了一种名为“干涉仪”的魔造设备,还有非常严谨的一项实验! ……“干涉仪”本身并不复杂,将一束光线射在一面45度放置的“半反射镜”上,光线便会分化为互成直角的“透射光”与“反射光”,在两种光的行进前方等距离处放置两面“全反射镜”,使其行进相同距离后折回,经过同一面“半反射镜”后便又恢复成原来的那束光线,在“观测体”上显示出来。 ……人间界域是在不断“自转”中的!人间界域居于“以太”之中,所以“以太”理论里预言有固定方向的“以太风”存在!而“光”是波动的,波动在具有特定方向的“以太风”中理当有快慢之别,这种快慢在“观测体”上理当体现为某种“干涉”现象! ……然而实验结果却并非如此!无论如何改进“干涉仪”的精密程度,无论采取如何庞大的实验场景,实验结果都在推翻“以太风”对光速应当造成的影响!那么结论就只有两种——要么人间界域没有“自转”,要么“以太”并不存在! ……这两种解释都不能令人信服,尤其是在“空间元力”真实不虚的现实之下!于是法神大人不得不用种种假设试图弥合这道鸿沟——在最为奇异的假设之中,法神大人居然认为“以太风”或许还能压缩物质!就像拥有弹性的物体在水中前进时会在前进方向上缩短一样!果真如此的话,干涉仪上正对“以太风”的“观测体”——无论“指针”也好,“屏纸”也罢,必然比非正对“以太风”的部分短了一些!如果“观测体”缩短的量恰恰等于光速在“以太风”中减弱的量,那么任何形制的“干涉仪”都测不出来! ……“在物体运动方向上若有一种单维度的收缩,且这种收缩还随速度的增加而增加,那么同样都在收缩中的事物——包括“观测者”在内——就根本无法观测到真实结果!”——这便是法神大人假设出的“尺缩效应”! ……不过这个毫无根据的假设却又早有足够严谨的公式推导作为支撑——早在紫荆皇朝中期,一套名为“洛伦兹变换”的空洞公式就被宫廷占星师——“洛伦兹”公爵提出,与那位公爵的其它著作一道躺在紫荆明苍殿下的藏书柜里…… ……如果光速真是恒定的,那么根据“洛伦兹变换”和法神大人的推导,当拥有“质量”的物体逐渐加速时,其自身的空间属性必然会在“尺缩效应”下收缩,以物体为主体所经历的时间也必然将会变慢!尽管匪夷所思,这项推导却完全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如若不然,“热力学第一定律”以及人间界域无数年来的认知基础便将不复存在!况且继续推导下去,法神大人竟然得出了一道极其惊艳的“质能方程”!与“万有引力定律”一样精美绝伦! ……一切可被称为经典的数论公式必然拥有独一无二的美感!“空间”与“时间”这两个难以诠释的概念,竟然能与经典力学中的“质量”和“速度”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牵连在一起!显现出无可反驳的“相对”特性!可是“万有引力定律”似乎无法融入“质能方程”的框架!而在更加艰难更加深刻的研究过后,法神大人最终摒弃了传统的“欧几里得”几何体系,转而采用偏重“曲率”、“流形”的“黎曼几何”学说,利用“张量”这种无法具象的虚幻“语言”与种种等效假设,更是提出了一道极其难以计算的“引力场方程”!将“质量”生发出的“万有引力”正式解释为所谓“四维时空”中的“时空弯曲”!并在那次横贯整座人间界域的超大规模实验当中获得了证明! ……那真是一次空前绝后的盛大实验! ……在断桥记载的景象之中,在魔天碎空前人间界域堪称祥和的光阴里,上百名紫荆皇朝占星师各自率领着千人规模的侍卫骑士、宫廷法师、随从仆役们奔赴到人间各地,在诸海群山之间披荆斩棘、克险度难,全部抵达预定的“经纬”坐标点,向着一生之中难遇数次的泛大陆“日全食”共同发起观测! ……那项实验不仅仅是因为法神大人那篇《论“太阳引力”对光线传播影响》的学术论文——根据那道深拗无比的“引力场方程”以及太阳质量本身所导致的空间几何形变计算,“日全食”时太阳射来的光线会有几乎特定的偏角!而且还能再度佐证光速的恒定以及“以太”介质的虚无!当上百份观测结果通过上百道不惜成本的空间阵法,几乎同时送达紫荆皇城之后,整座紫荆皇城都沸腾了——最终的统计数值与法神大人的计算结果相差彷佛! ……从那天起,紫荆皇朝便多了一位与众不同却无比强大的神坛强者!从那天起,“雷磁场域公式”里的“电场”和“磁场”便在“四维时空”这个前所未有的概念下替换成为“引力场”与“电磁场”的组合,在鲜为人知的高等魔造学领域里璀璨夺目!也是从那天开始,人间历史上便多出了“曲率瞬移”和“雷磁殛噬”这两道传说中的至强法术!在魔天碎空后的黑暗岁月里大展神威!却又至今无法重现…… “他”的心中再度泛起无法言喻的景仰! ——“质能方程”、“引力场方程”、“引力场统摄下的雷磁方程”、以及前后因果的种种理论、种种推导、种种“四维时空”下的“相对”特性绝对就是法神大人的至高成就!在“他”的心里甚至超越了“元力频率理论”! 所以这座断桥的名字就叫“相对”! 然而这门“相对”理论无论最初的“狭义相对”还是后来的“广义相对”,却与法神大人在其它领域中的研究成就大相径庭! 比如法神大人赖以迈入宗师境界的“光雷效应”和“光量子”的概念…… 比如同样复杂到纸笔难以计算,却依旧是由精密推导得出的“波动方程”,以及“他”不久之前亲耳听闻的——“万物皆为波”的“物质波”理论…… “他”已无数次驻足在这座名为“相对”的桥头,为这门理论的深奥叹服沉醉!若非不远之处还有一座断桥并驾齐驱,同样恢弘壮阔的话,或许“他”早就已经埋首其中!不说如何高歌猛进,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仅仅数步就踯躅不前…… 因为另外那座断桥竟截然不同! ……长久以来,人间界域对于“能量”和“物质”的理解其实非常简单! ……“能量”形态的便是“波动”,即便宗师以上强者的“元力物质化”再能以假乱真,也照样还是“波动”!因为那些元力构物与真正的“物质”相比,无论表象和内在都有异处! ……而“物质”形态的便是“粒子”!因为血肉终究都会腐烂成泥,重峦终究也会风化碎裂,沧海桑田如果继续碎裂下去,终究还是更加细如砂石的颗粒,无论法神大人的“物质波”理论如何引人深思,毕竟只有极少数魔造宗师才能触及,便很难改变这些朴素至极的认知! ……那座断桥的起点便是“光雷效应”与“光量子”理论,继而竟是法神大人提出的,曾经致使紫荆明苍殿下魔莲改造大败的“原子结构模型”——那段历史光影就镌刻在那座桥头!“他”同样不止一次细细亲历! ……而在紫荆明苍殿下陨落之后,那座断桥就跨越两千载光阴,直至千年之前! ……就像“相对”理论充斥的尽是“场域”运算,根源其实全部都是“波动”思想,那位英年早逝的波尔宗师却在“粒子”思想上面一路向前! ……波尔宗师的理论同样源于法神大人的“原子结构模型”,同样把“核外键子”安置在特定距离的“轨道”上去,同样用‘轨道’与‘原子核心’的距离大小代表‘核外键子’的能级强弱,同样用‘核外键子’在不同轨道间‘跃迁’从而发射或是吸收特定‘光量子’的假设来解释‘光雷效应’的发生…… ……不过波尔宗师明确提出——一切单位“粒子”的“原子核心”必然携带势场为“正”的雷系元力——称为“雷荷”,而其“核外键子”携有的“雷荷”势场必然为“负”! ……不但如此,波尔宗师还提出所有单位“粒子”均应具备四种“内禀属性”——即“质量”、“雷荷”、“自旋”、“磁矩”! ……“质量”与“雷荷”无需多言,“自旋”也是法神大人提出的“自旋角动量”,而“磁矩”则由“自旋”直接产生,在单位“粒子”中则是所有“磁矩”的矢量加和,比如一颗“原子”的“磁矩”就包括“原子核心”的“自旋磁矩”、“核外键子”轨道运动产生的“磁矩”,以及“核外键子”本身“自旋”产生的“磁矩”! ……这四种“内禀属性”当然都是所谓“量子化”的!因为“雷荷”本身就以“晶”为单位!因为“质符文周期表”真实不虚!因为特定数值的“自旋角动量”才是解决“核外键子”坠毁悖论的根本!因为法神大人的“雷磁场域方程”中本身就有“磁矩”概念的存在!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那也不过是对法神大人“原子结构模型”的一种仅仅存在于假设中的改进罢了,然而那位波尔宗师又为法神大人“四维时空”概念中对于“时间”、“空间”两个数论参量的“可操作性”所启发,不过波尔宗师的着眼之处却并非仅限于单独的“原子”,而是放在大量“原子”组成的“物质”所表现出的集体特征上面! ……简单来说,既然“光雷效应”真实存在,至少说明法神大人的“原子结构模型”中有关“核外键子”轨道“跃迁”的设想不易证伪!如今的“他”已然明白——无论是“质谱仪”配属的那一张张“原子光谱”,还是曾经造出的魔具“红莲”,甚至还有“出离”与“他”共同创出的“自激阵法”,实则都可视作“跃迁”理论下的成功应用! ……波尔宗师进而认为,既然“跃迁”理论成立,那便无需纠结于单个“原子”的结构,只需从“核外键子”的“跃迁”数据中求得“跃迁能级”的“频率”和“振幅”即可!若能得到“频率”和“振幅”的全体,那便等同于知晓了“核外键子”运动的真实“轨道”!因为“轨道”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周期系统”,就包含“波动”的基本特征!而“周期系统”的运动状态在数论上可由一套广泛应用的分解公式——“傅里叶级数”完整描述!分解出的每一组“傅里叶分量”同样仅由“频率”和“振幅”便可表达! ……在无数次实验过后,波尔宗师又进一步提出——“应当果断抛弃那些无法精确测量的参量——比如‘位置’、‘速度’等等,更合理的阐述方法是要建立一套基于可测参量的理论体系”!波尔宗师甚至开始怀疑所谓“核外键子”的周期性“轨道”并不存在!至少无法经由人为测量而得!竟然据此提出了所谓“核外键子”的“测不准推想”!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抛却那些不谈,至少“频率”和“振幅”的数论计算实则便是四种“内禀属性”的计算!在更加艰苦的研究过后,波尔宗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便是采用“线性代数”中的“矩阵”理论,将所有运算参量都以“矩阵”加以表示,由此衍生出了一门无法图示无法具现甚至无法想象,却与海量实验数据交相契合的“矩阵力学”! ……——基于客观测量数据的,一切运算皆为“量子化”的“矩阵力学”! ……于是由紫荆明苍殿下奠基,由波尔宗师开辟出的那座断桥,名叫“量子”便理所当然!就如“量子”这个概念本身那样——任何人都绝对难以接受!但却绝对会心生敬撼! ……“他”先前数百次重温“线性代数”的基础理论,如今仍旧在桥上踯躅不前,正因如此! 此刻的“他”默然伫立桥边,桥下漆暗无光,深不见底! “他”的脚下正是那块镌刻“波动方程”的基石!独独突兀矗立桥侧! 一条莫大的鸿沟横亘在“他”身旁,横亘在两座断桥之间,并不遥远,却如天堑! 魔造之学长久以来停滞不前!三千年间也唯有一位波尔宗师有此成就,堪与法神大人并驾齐驱!却与法神大人的理论更加殊途! 在“他”看来,且不说“相对”与“量子”已然成为“宏观世界”与“微观结构”的雄伟思论,彼此简直难以相融!仅就这道已然证明有误却依旧华丽不可方物的“波动方程”而言,究其成型与根本,仍旧强而有力地证明着“波动”与“粒子”思想间的深刻割裂! 而过往那些魔造宗师前辈们可想而知——他们苦心攀缘方才抵达七星境界,方能触摸到“神坛”面前最后一道壁垒,却也只能在这割裂与疑惧之间凄凉败退! ——难道终究只能选择其一?! “他”再度这般想,心头的混乱就像空间葬场里曾经黑白混沌的元轮! ——难道唯有认同一方、抛弃一方,方能像过往那样,有望步入奇韵云藏的另外某种“双鱼态”去?! 可是“出离”就没有这种顾忌! “他”隐隐猜到——“出离”根本是把这道门里的一切全部作为“参考”!作为“出离”一以贯之的,“因果律”与“决定论”的“食粮”!因为这两座桥都是断的! 断的一目了然!断的显而易见!对“出离”这等存在来说,便已没有任何理由寄予信任! 在这座传承书室里,数十个“人间年”几乎一晃即逝!从结果而言,“他”毫无疑问是在虚度!可“他”仍然存在疑问! ——因为法神大人亲口对“他”说过——“波动”与“粒子”在“光”的身上或许并非无法共存!至少不能绝对否决! 既然法神大人与波尔宗师都将“光雷效应”解释为“核外键子”能级“跃迁”所产生的“光”!如果再能接受这一点的话,那么“核外键子”,乃至所有单位“粒子”本身,会否同样也能具备“波动”和“粒子”两种特性?! 不错!是这样的!“他”险些忘了——“光量子”解释、“波动方程”,实则早便有此假设! “他”的心中蓦然一动,如今的元轮轮廓缓缓出现,随着“他”的意识浮现身前! ——白色部分如今浓缩了整座白芦荡,体量绝大,却仍旧如微尘纤细! ——黑浓如墨的外壳笼罩在外,彷佛酥散而又凝固的迷雾无法窥透,却能感知远近有分,内里叠障一一,数有七层! 若非元轮就是“至善祖玉”的本体,“他”根本无法感知到这些状态! 可再一想,这等状态莫不正似一粒“原子”?!与肉身中的一切“原子”皆不相干,皆无作用,可谓独一无二?! 既然把元轮视为“原子”,那么外面七层黑雾自然便可视作“核外键子”! “他”细细再看,只见最外那道轮廓表面凹凸起伏,厚薄有别,但却隐隐拥有着某种“周期”规律! 第二道石门洞开之后,尽管元轮如此异样,尽管黑白元力一滴不能调用,可是这具肉身的的确确迈入了宗师境界!“他”的运算能力同样也得到大幅增强! 既然拥有“周期”特性,即便是“他”,也未必不能反推出足够逼近黑雾轮廓的“波函数”!哪怕只是最外一层! “嗯?反推元轮?” 两道冷漠的目光始终贯落断桥,自然也将“他”笼罩在内! “出离”自语一句,便不置可否! “他”自是没有听到,只见一枚枚数字和算符接续出现,时而迅疾更迭,时而久久滞涩,点点烁烁浮悬在“他”身边,宛如一只又一只的火萤……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火萤”终于不再变幻,道道公式被终于浮现的两只括号框作一组,或长或短,竟有十数行之多! “363小时51分43秒。” “出离”的声音横越幽蓝,没入“他”的耳中。 “混沌,好在你的推算倒没出错。” “他”却没有回答,尽管耳边似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讽刺,因为就在“他”的推算完全结束之时,又有一道莫名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他”反推出的“波函数”实则只是最长的第一行,是由下方十数行“分立公式”加和而来,因为“波函数”原本就是“矢量叠加”! ——而那十数行“分立公式”有同有异,却越发有些眼熟,“他”越发觉得——它们与“矩阵力学”中的某些公式似乎有些共通之处! ——“波函数”中的变量无非还是“质量”、“位置”、“时间”这些基本参数,然而“矩阵力学”中的四种“内禀属性”同样也与这些基本参数息息相关!它们遵循的同样都是最基本的魔造理论! ——它们完全可以相互变换! “火萤”继续浮现,翩翩起舞!没过多久,便见又有公式接续出现,每一道都有标志性的“矩阵”形符,一个个醒目的“等号”横身其间,将左右两道公式连为一体,彷佛凝成两片隐隐对称的翼翅! ——难道法神大人的“波动方程”与波尔宗师的“矩阵力学”,竟然是等价的?! “嗯,是等价的,”“出离”的声音清晰传来: “但也只是数论上等价罢了,这样的‘等价’毫无意义。” “可等价本身就是意义!”“他”脱口而出,转身望向“出离”! “那又如何?”难得一句反问旋即响起,只听“出离”漠然说道: “在你浪费掉的宝贵时间里,我早已发现,‘波动方程’实则并未囊括法神大人的‘相对’理论,即便法神大人晚年进行了修改,却仍然无法解释为何‘核外键子’仅仅运动在某些‘轨道’而并非‘波动方程’的无限多解,这不符合‘因果律’。 “而‘矩阵力学’本身就有难以磨灭的矛盾,波尔宗师明明是将‘核外键子’视作拥有实体的‘粒子’,却又声称‘核外键子’的‘轨道’并不应该存在,甚至还用‘测不准’的说法来掩盖自己理论的局限,如果没有‘轨道’,没有‘位置’和‘动量’,莫非‘核外键子’就像人间界域传说中的‘幽灵’,可以瞬间出现在任意一个位置?” “不!不对!”那种莫名的“感觉”再度涌来,推动着“他”大声开口! “他”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说了什么! “‘矩阵力学’计算的仍旧还是‘核外键子’的运动‘轨道’,但若将这‘轨道’视作一个整体,那它或许就像一层‘核外键子’自我干涉形成的特殊‘驻波’! “那样的话,‘驻波’的波峰波谷应当就是这层‘轨道’的厚薄程度,就是‘波动方程’的取模平方值!而‘波动方程’本身描述的,应当就是‘核外键子’出现在某个特定位置的概率幅度! “只有这样解释,‘波动’与‘粒子’两种特性才能合而为一!才能同时存在!‘出离’,这才是‘等价’背后的真正意义!” “谬论!” “出离”的目光直刺向“他”,此刻更似万载寒冰! 然而“出离”刚要开口,竟被一阵轰鸣打断! 而“他”愕然低头,只见脚下那块基石轰然扬起,载着“他”突兀前伸!横跃脚下万丈深壑,赫然竟与那座“量子”断桥联为了一体! 在那两座断桥之间,竟然还有数十上百方基石“隆隆”探出! 并未相合,但已逼近! 就在此时,冥冥中又有一道无比动听的水声淙淙飘来,彷佛清风吹散迷雾,在“他”惊震未定的心头,在“出离”冰冷皱起的眉间,在笼中那张凶残暴戾的人脸轮廓上,尽皆吹起无可抗拒的阵阵轻爽! 三副灵魂具像忍不住同时向书室门外望去,他们皆已明白——那是黑白元力流淌在经络里的声音! ——许久未闻! 而“出离”只是一瞥便收回目光,再度贯向两座断桥! “‘概率’…… “……但解释成‘概率’,就能容许‘测不准’么? “……就算有了‘概率’,‘相对’和‘量子’就能统一了么?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幽蓝之外,冰冷的声音渐不可闻! 四 归来篇 二百六十九 诡影! - 御魔史话 - 京余 “尊者大人!尊者大人!” 急促的呼唤化作巨响,隆隆贯入传承书室,几乎就在两座断桥异变之后! 幽蓝外的笼体上如今布满着晶白色的纤细锁链!汩汩的吸索并未多久便告结束,黑金人脸与黑金熔池如今只剩下非常微小的一团!隆声淹没了羸弱不堪的咒骂,但“出离”充耳不闻! “他”急忙离开书室,发现自己的身体竟被意识触须紧紧固定在大殿深处的石壁上,猛烈的推背感狠狠袭来,伴着上下左右急骤的折转,整座鸟型大殿竟在疯狂加速! 眼前天旋地转!肉体的眩晕好不容易才适应下来!只见大殿外的濛光竟已完全消失!翎羽层纹如同覆身重甲包裹住他的身体,虚空中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尘正疯狂扑来,在金黄翎羽上明明灭灭,犹如暴雨! 然而“凰姨”竟是全然不计损耗!似也全然不顾行进方向的严重偏移!无比陌生的星图在大殿之外飞速闪掠,彷佛正在逃离什么东西! 他心头剧震,疾声道: “凰姨!难道是妖魔追上来了?!” 威仪凰首就在他的前胸,却在死死盯着殿门方向!头顶上的朱冠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显然没有余力开口说话! 耳边一轻,黑色圆坠赫然化作漆黑圆盘映入他的眼帘,一口森然獠齿呲张在外,同样正对殿门,如临大敌! “小子!不是妖魔!”只听老黑森然说道,他便觉鸟型大殿陡然偏折,只见一轮熊熊烈日赫然出现在大殿之外,竟在飞速接近! 炽烈无比的阳炎犹如火山爆发,抛射出无数道恐怖光冕!就在高达不知多少公里的灼目光浆舔舐到殿门之前,鸟型大殿再度一震,紧接着划出一道横跨太阳半身的危险弧线,堪堪闪避过去! 数颗荒寂的行星映入殿门,循着固定的方向渐渐离远,然而翎羽层纹更加黯淡! 凰姨原来是在借助那颗太阳隐藏行迹,消耗可想而知更加庞大!可胸前凰首猛然间亢声高啼!竟有上千根金黄翎羽暴然射出,狠狠轰向殿外! 坚厚的两侧石壁扛下过魔气阴蚀,抵挡过虚空流灼,在这神坛一击下终于裂痕如漏! 茫茫星辉比过往更盛,静谧而又冷冽地透射进来,却在无声无息之间缓缓晦暗! 他蓦然发现,大殿四处的裂纹缝隙同样正在缓缓阴沉!在空荡荡的殿门之处尤其如有实质!彷佛整座大殿竟已陷入一片无比诡异的阴影当中! 漆黑圆盘突地冲出翎羽,迎风一晃,已涨至丈许大小! 只见团团黑气骤然变幻为无数只攒簇一体的黑浓手掌,狠狠轰向前方,竟却像被不知何等力量吞噬一般,在阴影边界之处显出无比醒目的断层!而那断层不快不慢,仍旧缓缓欺近! “手掌”触电般缩了回去!漆黑圆盘暴然退至他的头顶上空,体积却已缩水了不少!老黑的气息明显萎靡! “噬魂术”可是这位神器器灵压箱底的本事,他曾亲身感受过“噬魂术”的可怕!竟对这片阴影毫无威胁! 缭绕的黑气贴住金黄翎羽,泾渭有分互不干犯,同样紧紧护住他的身体,只听老黑破口大骂: “肏!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凰首微微瞥了漆黑圆盘一眼便转头向他,低声道: “尊者大人!看来我们逃不掉了!” “凰姨!这是什么?” 黯凰的声音明显带着虚弱,显然消耗甚巨!只听她道: “尊者大人,这东西不久之前突然找上门来,连我的意识触须都能吞噬,我的攻击竟也全然无效!无奈之下我只好加速大殿想要逃离,方才明明以为已经摆脱掉了它,可这东西不知如何竟又突然出现!我从未见过这等诡异的存在!”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这片极为诡异的阴影便从整座大殿的所有裂隙、所有空处拥挤进来!遮天漫地!已然近在眼前! 整座大殿连同他们当然还在高速飞行!丝毫不逊于刚刚逃离魔天之时!凰姨方才已经倾尽全力!可这阴影仿佛无视着速度或是距离的限制!仿佛根本不受这些基本规则的制约! 茫茫虚空之中,竟然还有这等不明根底的东西!甚至根本不清楚它是否生灵! 难道也像黑暗深处的那些“巨口”!拥有同样难以理解的某种恐怖?! 虽然凰姨只剩下一缕残魂,虽然老黑只是失去本体的器灵,还屡次遭受重创,但毕竟他们都是神坛强者!可连他们最强大的攻击都无法奏效!连他们都已无计可施! 就算他这副肉身刚刚发生了极为惊喜的变化,就算脉络肌体中千万晶黑白元力如今再度如臂使指,又有何用?! 当被这片诡影吞噬之后,等待他们的又将会是何等下场?! 光是想象就遍体冰寒! 传承书室里面,囚笼旁的那副具象依旧还在目注前方!如此绝大的危险当头压来,素来“惜身”的“出离”竟然无动于衷! 似乎根本不再关心包括生死在内的任何一切!似乎根本没有危机之感! 不!不仅是“出离”! “他”霍然发觉,在心神深处,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少真真正正的恐惧! “流元”自然早已全力施放!他的视界早已被单调如一的迷蒙暗色充斥!比耀眼却不再刺目的“翎羽层纹”与“漆黑圆盘”还要厚重! 足以说明,这片诡影比之凰姨和老黑更加强大! 可倏然间,他的心中又有某种“感觉”闪现而出,“他”突然觉得——这么独特的颜色自己曾经见过! ——就在伽罗学院那座图书馆里! 就是在那里!他开启了“流元”!获得了传承书室!认识了“红绫”和“紫菱”!见到了那位圣灵公主千万年来的故事! 当然!他还见到了“虚”! 那些仅仅只有“无聊无趣无所谓”的“念头”,仿佛人畜无害,从某种意义上说却又极端可怕的奇异存在! ——它们同样能够突然出现! 金黄色的翎羽层层围裹在他身周,头顶上的漆黑圆盘此时就像炸了毛的刺猬!凰姨和老黑早已无法忍耐,可他们的攻击依然都像泥牛入海!半点都无用处! 而他身外哪里还有什么空间!凰首就如纹身一般贴在他的胸前,漆黑圆盘就像薄薄一层伞面盖在他的头上!两道狠狠凝缩下去的神坛魂体此刻哪里还有争斗之念,那片阴影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正面遭遇! 他急忙大叫: “停!!!” 虚空中没有半分空气,他的“声音”顶多只能在“翎羽层纹”中“传播”,然而阴影却似听懂一般,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凰姨!老黑!住手!”他的话语斩钉截铁! 细小的夹缝之间,翎羽与黑色手掌的轰击悻悻止歇,焦灼与暴躁的两声询问不约而同冲入耳中,他却没有解释,望住阴影大声问道: “你是谁?” 平静如同巨幅幕布的阴影上忽然泛起涟漪,显然对于他的话有所反应! 只见迷蒙暗色粼粼起伏,瞬间竟扩散至整片阴影!有数之不清的扭曲纹路浮现出来,乍一望去,竟比他所见的任何一头妖魔本相更加骇人! 金黄翎羽根根炸起!黑色手掌爪爪冲天!两位神坛哪里还能忍耐这等诡像!而他心头一动,一道黑白元力涌出指尖,在夹缝中迅速变幻,竟勾勒出人间界域通用语言中的“虚”字! 迷蒙暗色陡然剧变,瞬间竟化为无数团同样结构的纹理,在阴影上扭曲回旋! “虚?!” 两声惊问不约而同再度响起,凰姨和老黑显然不敢置信! “你想做什么?”字体迅速勾勒,黑白分明! 阴影上的扭曲更加剧烈,彷佛惊涛骇浪!只见无数行文字仿如陨石砸下,漫布四面八方! “孩子!” “孩子?” “还我孩子!” 无数文字骤然撞击在了一起!顷刻碎灭成为怒意磅礴的激荡!这些激荡席卷着整片阴影,四面八方更有无数字体由远及近!汹涌奔来!宛如一道难以言喻的流形巨箭!箭尖所向,却正是他的额头! ——那是“环纹晶体”所在之处! 他怔了怔,文字变幻: “你的孩子在这里面?” “在!” “你怎么知道?” “孩子!正在死去!” “我没办法进去,怎么办?” “我来!” 他点点头,道: “凰姨,放开我吧。” “尊者大人不可!” “小子你找死啊!” “没事的,”他平静道:“我有肉身。” 是的!他有肉身!在场所有存在中,唯有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人! ——红绫曾经说过,“虚是不会伤害存活之人的”!红绫不可能骗他! 哪怕面前这片前所未见的“虚”竟然凝聚出了实体!竟能显化在这物质世界! 所以两位神坛的攻击才会毫无奏效!而反言之,对于只剩魂体的凰姨和老黑而言,任何形式的遭遇都将直接面对生死! 一根手指静静伸出翎羽,探入仅仅数毫的夹缝,在阴影中安然无恙! 他的手按上意识触须,轻轻示意,触须依旧牢牢盘在腰间,末端却无奈地伸展开来,漆黑圆盘低骂着重新化为耳坠,于是他站了起来,便将大半个上身完全露在外面! 夹缝却也随他凹了进去,没有主动进入身体! 他面色平静,目光却炯然锋锐起来,对眼前无数文字说道: “我身体里还有别的灵魂存在!你若伤到她们,我便是死也会阻止你!” “好!” 他的眼前猛然一黑,所有意识彷佛成了一粒砂石,被无边无际的洋流裹挟进去! 当他再度静止下来,却又觉得自己如同一丝水汽,飘扬在无比浩瀚的云海上面! 而在云海下方,赫然正是璀璨夺目的符文星河! 无数道符文阵列喷薄而出,欢快落下,曾经眼花缭乱的排列组合在他眼里,此刻却如一只只褪去茧壳的金蝉,每一枚符文、每一根键合都纤毫毕现! 荡覆在这方星河之上,每一道“符文生命”都在向他欢笑!它们中的每一位,如今都已是“纹”! 但他来不及感受这等喜悦!他的所有意识瞬间便被无可名状的蕴意填满! ——兴亡起落!有无始终!空冥博大!遂化胎盘! 透过外层星河,内里那团更加恢弘、更加深奥的真正“韵痕”彷佛红日将升,更加令他震撼! 尽管他依旧渺小得只能远观! 他几乎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却突然开始疾旋起来! 间中望去,只见身边云海如被巨力搬弄,已然化作如荼如火的巨型云卷,尖锥一般向下扑去! 而与此同时,符文星河却赫然大开,彷佛早已明晰他的来意,毫无保留地袒露心怀! 越往近去,混沌似的符文胎盘就越见浩大!彷佛笑傲诸海群山的绝顶宏峰!然而胎盘上早有一丝缝隙! 符文星河坦然露出的缝隙!彷佛也是符文胎盘早已承认、早已留存、早已等待着他的缝隙! 那个瞬间,简直就像一道无法名状的“涡旋”现于眼中,雷击般惊撼着他的所有灵魂,在那“涡旋”之中,依稀竟已见到数以亿万计的迷蒙暗点,彷佛亿万只蝌蚪游走在内! 可再往深处望去,他却陡然如同被那种未知根底的“黑暗巨口”狠狠吞下,只觉心神无比震怖! 当他再度清醒过来,眼前又已是空空荡荡的大殿。 那片阴影似乎早已退至殿门之外,见他醒来,无数道“谢谢”便同时涌起,和先前同样激烈! 翎羽和黑盘照旧拥裹住他,也已不再剑拔弩张! 黑白文字浮起: “你的孩子找到了?” “是的!” “为何会在我的身上?” “不知!孩子!脱离!从我身上!喜欢有趣!没有危险!很久!突然离开!禁锢!危险!死去!我来!救!” 人间文字纷纷涌出,凌乱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凰首低声道: “尊者大人,应该是墟鬼……” 他点点头,他此时也已猜到,魔天深处那些墟鬼应该便是“虚”这种奇异存在与徘徊不去的人族亡魂交相转化之物! 原本几乎毫无灵识的“虚”被白芦荡外围每时每刻都不缺亡魂的环境吸引,又长期受到人族亡魂残留的愤怒、怨恨、悲怆、绝望等等执念影响,这才会变成视妖魔为仇雠的可怕墟鬼!客观上说,这些墟鬼也为三千年来那些人族血裔竖起一道非常凶悍的屏障,使得绝大部分妖魔根本不敢靠近! 却与白芦荡一同毁在他的手里!想起“暴虐”当日毫无人性的杀戮模样,这般久了他仍旧心神惶惶! 他不清楚“暴虐”究竟是否把那些奇异的“虚”也转化成了魔气!不清楚那些庞大基数的“墟鬼”们如何恢复成“虚”的原型,又是如何钻进那道符文胎盘的深处!但是,对于这位堪称“虚母”的存在而言,她的孩子们毕竟不再完整!这件事实绝然与他脱不开关系! “对不起!虚母,我很抱歉!” 黑白文字诚恳浮出,表达着他心底深深的歉意! 然而阴影却顿住了,好半晌才“问道”: “虚母?是什么?” 他顿时尴尬起来,连忙解释: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您……” “称呼?名字?我的名字?” 无数行文字再度涌出!在宽阔的殿门外,竟然排成硕大的一个“?”号! 他只好点头,却见整片阴影更加激荡! “虚母!名字!我的名字!喜欢!我!非常喜欢!” 暗色间的起伏波澜简直如同手舞足蹈的孩子,兴高采烈!良久过后,只见阴影“问道”: “谢谢!我想!报答!需要!尽管开口!我!乐意!” 他心中一动,黑白元力迅速化为一副星图,八颗或大或小的星体环绕着一颗红彤彤的太阳,内圈第三颗行星蔚蓝如海! 凰首与黑盘同时望来,旋即一瞬不瞬! ——那是人间界域! “虚母,这座星系你认识吗?” “认识!” 他强自掩住心头兴奋,继续问道: “能带我们去那里吗?” “不能!” “为什么?” “实的!不可以!虚的!可以!” 一声“肏”字脱口而出!漆黑圆盘趴在他的头顶,瞬间瘪了下去! 凰首低下头,埋入金黄之中,状似自然地啄着翎羽! 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唯有黑白元力继续变幻,只见符文枚枚,阵纹道道,顷刻之间便已汇聚! 威仪朱冠霍然抬起——那是所有神坛强者熟极而流的一张阵法! ——名叫“空间道标”! 只见这道阵法竟似刀刻斧凿一般,毫无瑕疵,不见任何松散,细细辨去,原来阵法前后还有薄薄两层紧致无缝的黑白元力,将那阵法牢牢包夹在内,而内里却如扁钵中空,除了压死边缘,竟与任何阵纹皆无接触! 黑白元力再度涌出,化为另外一道阵法,如法贴上,便连老黑都认出来,那是宗师级别基础阵法——“空间附元阵”! 特定元力的附元阵可为特定元力的任何阵法充能,这是魔法阵学的基本应用之一,而在这虚空之中最不缺的除了基础元力洋流,便是空间元力! 内里那道阵法迅速光华流转,如有实质! “虚母,这个呢?” 阴影缓缓近前,将阵法“握”在“手”中,便“道”: “这个!可以!”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 月背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凹坑漫布在陆地上,荒凉就像这层起伏不断的地表,空阔、寥寂,充斥着某种堪称别样的美感。 而“他”的脚下却单调得近乎可怕,唯有灰白色的浮尘浅浅深深,一望无尽! 没有水分,没有大气,白日被灼灼夺目的阳光无情统治,夜晚又有远远超过北方冻土的冰冷宣示主权,昼夜循环依旧契合着他无比熟悉的盈亏圆缺,这里当然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痕迹,早在皇朝时代初期,就曾有不止一位神坛强者遍踏过这整座陆地,怀着浓烈的好奇和与生俱来的亲近,探索过这颗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被无数人间生灵称之为“月”的星体! 是的!他们终于回来了!回到了与人间界域如此接近的地方! 隔着三十多万公里的虚空,还有这颗仿佛永远不会转动的月球,和那顿生依恋的蔚蓝遥遥相望! 残破的鸟型大殿横卧在一座凹坑底部,尽管体型偏大,也和比比皆是的陨石一样并不起眼。 殿门所对的数公里外便是那条界限,将这星体无形中一分为二,在这半人间界域无法肉眼得见的“月背”阴影里,在竭尽全力隐藏气息和一刻未停的戒备之中,他们已经度过了十几个月球昼夜! 《经典星象学》中对此早已给出了颇为准确的测算,一个“月球昼夜”的时间是27.3天,虽然那头虚母身上也携带着一枚“空间道标”,虽然在它依依不舍离开之前,同样的数十个道标也已被“他”郑重拜托,第一时间放置到浩瀚宇宙中去,与鸟型大殿里的阵法也早已建立好了联系,这些都是“他”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决定出的逃生手段! 然而危险至今没有来临,或许也和他们所在之处有所关联。 无论阴晴圆缺,从人间界域看去,这轮明月上的山川陆地似乎永远都是亘古不变的模样,但在魔造学里,这种奇妙星象早已有了结论,便是由于这颗星体“自转”与“公转”的方向和速度完全相同,所以她自身转动一周的时间和绕行人间界域一圈的时间刚好一样,于是便有了这种永远只有一面朝向人间,永远只有一面背对人间的奇妙,在《经典星象学》里,这样全然同步的自转被称作“潮汐锁定”,与人间海洋的潮汐涨落息息相关。 没有直接回归而是选择藏身在月球背后,这同样只能靠“他”决断!“出离”对此一言未发,即便传承书室里与其面面相对,“出离”也仍旧毫无回应!除了日复一日如银绽放的眸目与躯体,“出离”就像荒芜“月背”一般死寂! 此刻又一个白昼落下了帷幕,黑暗夹杂着煞是醒目的星光,与骤然降至零下一百多度的寒冷一同袭来,在庞大的黑白元力流动之下,这样的低温如今他已能够承受,故而凰姨就不需要消耗魂力替他分担,便和老黑似的化作一枚金黄色的凤形耳坠,随着他离开了大殿。 几公里的距离并不遥远,却也走了接近一个小时,月球上的重力只有人间界域的六分之一,但这里没有大气,也便没有风的存在,他没有选择一步十数米的跳跃,尽管如此,身后飞扬的浮尘依旧落得缓慢。 巨大的蔚蓝仿佛横贯整个地平线的日出,轰然在他视野之中浮现,在这颗永远环绕人间界域的星体上,人间就好似逼近眼前的“北极星”,永远都只会挂在同一个方向!他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便趴伏在一个早已择好的陨坑中,流元视界全力开启! 晋阶宗师之后,流元较之以往已灵活受控了很多,尤其是在“出离”毫无“干扰”的情况下,“他”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流元维持在正常视界,同时又像魔造学中的“显微镜”放大想要观察的部分,尽管“他”并不具备“出离”那般强大的瞬时计算能力,流元视界中也不可能落下潮海般的数字,不过“他”至少已能“存储”百余张甚至更多的“高清定格影像”,在接下来的24小时之内,在“他”的脑海中继续拼接出人间界域的全貌! 这样的全景图“他”也已获得了上百张之多,亦在先前的十数个月球白昼期间早已反复察看,由于月球的运动轨道与人间界域轨道之间存在一定的倾角,其实从人间界域的北极到南极,从两座主大陆的人间烟火到穹顶阵法外的泛海荒礁早已看遍,“他”早已清楚看到,极北洞口如今已被一座堪称宏伟的新建神殿所取代,有厚重的神性光辉牢牢堵在那里,便连两端蜿蜒破碎的空间葬场都被完全笼盖! 除了黑夜,这十几个月球昼夜里“他”没有看到任何标志不详的黑暗!即便在流元独有的视野中也是如此! 整座人间都无比宁静!仿佛那些侵犯人间十数万年的死敌!仿佛那些无比恐怖之物已被连根除去,再也不在!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或许“他”早已再度陷入彷徨,早已开始疑问自己何必回来! 但“他”分明看到——西方爱琴大陆南侧,那片原本应该绿意盎然的耳语之森如今竟然变得枯灰皲裂!竟有数道无比醒目的,连远在月球都清晰可见的炽白流痕,横切竖斩,将耳语之森与整座人间界域完全两断! “他”知道,那是梵天独有的颜色! ——在极北洞口面前曾经大展神威!视数十道神坛域场为无物!连“掌中神国”和“审判巨锤”都无可匹敌! “他”更知道,那等耀眼灼目的“炽白”曾吞噬过无数战廷同袍的性命! ……婆婆……鹤爷爷……伊恩乐文两位院长……守护人间的那些神坛强者们……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西娅姐姐……湘湘队长……小三……小五……还有小白妹妹……现在她们还好吗…… ……乾雪……乾天……熊野……他的朋友们都在哪里…… ……千羽呢……他的妻子呢…… ……她有没有从北方战场活着回来…… 这般般忧惧犹如万蚁噬心!前所未有的令“他”恐惧! 然而更加恐惧的,却是“他”不愿细思却早已有之的一个疑问! ——如果法神大人的“相对”理论基石终究不可证伪,那么“他”在魔天、虚空辗转至今,人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压抑! 无人言说、不可释怀的压抑! 在这十几个月球昼夜里奔腾汹涌!似无绝期! 可是“他”却必须选择按捺!必须继续忍耐! 除了每分每秒紧绷精神戒备魔天大妖们的征伐!除了提心吊胆戒备与那些极恶之物沆瀣一气的梵天动作!在虚空漂流中消耗那般巨大,凰姨和老黑也都需要休缓! 他们毕竟都是人间界域所生,在与这颗蔚蓝母星如此接近的地方,即便一是残魂一是器灵,力量恢复也与虚空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恢复却有极限,尽管身处月背阴影之中,却也远远要比在虚空中时更能感受到源于某处的召唤!就如那些隐秘孔径一般!整座人间彷佛就处在某个隐秘而又庞巨的洞窟之上!彼端就是圣灵天!这颗蔚蓝母星上面每时每刻都有海量无计的灵魂之力生出,也同潮汐那般涨落起伏,随着圣灵天如同呼吸一般吞吐! 关于灵魂的恢复“他”爱莫能助,连古往今来历代神坛强者的智慧都无法深涉这个领域,仅仅宗师境界的“他”就更加没有办法! 不过“他”自己也非无所事事! 除了继续踏足两座断桥,“他”必须分配更多的时间研究这副肉身,必须绞尽脑汁去提升哪怕一丝一毫的实力! “他”必须学会自保!尤其是在“出离”全然死寂的现在! 回到这里只是开始!凰姨和老黑嘴上不说,却早已默默做着准备!而身为“至善祖玉”的“他”就更加清楚! “他”再也不愿、也再不能成为累赘! 好在这方面“他”还算有所进展! 将如今的元轮视作“原子形态”的思路应该是正确的,“他”的元轮似乎成功度过了一次不知强弱的“改造”,尽管实质变化仍旧无从得知! 但从外表上看,“原子态”的元轮已然变得更加“规则”,更加契合“他”所推导的“波函数”! 虽然元轮依旧无法驱使,不过肉体中的黑白元力仍在增涨,在澎湃激越的流动中似乎尚未抵达极限,甚至撑得这副肉身越发“饱胀”! 而黑白元力却仍旧等量同存、和谐共生,没有发生任何一点足以毁灭“他”的事故!除了颜色有别,黑白元力所表现出的特性依然与基础元力全无两样! 身为一名魔造师,这身庞大到千万晶计的“基础元力”代表着什么,如今的“他”更加清楚! 惰性的基础元力能够包容所有形式的活性元力,它们本身就是无比优秀的介质和载体,岂止在人间,在广袤无垠的虚空中尽皆如此! 传承书室中如今已然洞开了两道石门!“阵法”便是一切未知与一切可能性的启蒙!而“符文”则承表着人间界域乃至整座宇宙中的万般实体!在两座断桥上沉浸至今,如今的“他”对这两者的感悟更加深入! “他”没有继续消耗心力继续深思“波函数”与如今“原子态”元轮的深邃涵义,相比如今静寂如死的“出离”,或许本征就是所谓“混乱”的“他”更加习惯于毫无章法的“灵光乍现”,因为“他”与“出离”的根本逻辑,甚至可以说灵魂映像的“基点”本来迥异!况且“他”根本没有“出离”那般强悍的运算之能,也根本没有“出离”那般决绝的执念!然而对于“波函数”的理解,“他”却并不觉得有何需要自我菲薄之处! 为什么中级阵法里简简单单的“谐振频率回路”便能筛选出契合各种“质符文”的活性元力,并能最终键合成为因果对应的各种“键合构物”?那或许就是因为“质符文”原子最外层“键子轨道”的“跃迁”是基本固定的,其“跃迁能级”便对应着阵法给出的“谐振频率”! 而其最外层“键子轨道”的运动轨迹必然对应着独有的“波函数”,因为“波函数”的取模平方值既然是“核外键子”出现在某个特定位置的概率,那便应是整个“键合构物”内部所有“符文骨架”存在与否的概率! 如今的“他”对于这些晦奥难解的问题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猜测,也得出了许多随时有待更新的假说!便如“他”在两座断桥中继续受到的许多震撼一般——比如某些非常难以制备,甚至连学名都晦涩拗口的特殊“键合构物”,竟能在温度、压力等某些特定条件下出现元力传输“阻抗”为零的“超导现象”……或是某些流体形态的“键合构物”在类似的特定条件下,竟会出现完全缺乏黏性,传输阻力为零的“超流现象”……对于这些“他”一如既往地全盘接受,而又暂时放弃了对其深层理论的探索…… 不过实力终究需要落到攻防能力的提升上面!这才是“他”十数个月球昼夜里的研究重心! “他”发现无论惰性的基础元力与活性元力如何相容,在“键合构物”成型之后就会将绝大部分基础元力排挤出来,但却无法完全排斥它们,这或许就是元力构物与客观实物间的本质区别,哪怕凰姨释放出的术法也是如此! 而用高度浓缩的基础元力凝聚成体,依照“他”对“波函数”的理解直接攻击符文骨架,只要基础元力强度足够,便可强行插入其中,便能扰乱元力构物的“波函数”状态,使其瞬间崩溃,便是“他”所创出的“大裂解术”! “他”还发现,基础元力与活性元力之间似乎同样没有阻抗或者黏性存在,这与“超导”、“超流”现象很是近似,“他”的肉身如今就如流元一般拥有两个“视界”,元力经络早已像人形容器一般贯通合一,却又与肌肉骨骼等等肉体完全无碍,不但如此,“他”还能够控制全身元力向某处肉身快速集中,在术法及身时便可在接触之处迅速构筑阵法回路,可以存储化为己有,也可直接构筑回路转移出去,产生排斥甚至反弹的奇妙效果,这便是“大吞吐术”! 凰姨与老黑都是神坛,控制虚空中的活性元力释放宗师级别术法只是举手之劳,在他们无法继续恢复的最近几个月球白昼里,鸟型大殿外表沉静,内部实则魔法武技层出不尽,许多久已失传的准神坛级别术法释放起来其实也非难事,无非担心元力波动过大暴露行迹才作罢,老黑就时常借此“表达”着积压已久的遗憾与不满,用它这位“噬魂器灵”特有的乖张方式,这也成了两位神坛强者之间争执甚至冲突的一个新点,而“他”孜孜不倦地磨练着自己,依旧不作干涉。 “他”和他们其实都很明白,“月背”里的日子也不多了!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一 人间域场 - 御魔史话 - 京余 又过了一个月球昼夜,在人间界域半数处在白日中时,他们离开了“月背”。 高达百米的鸟型大殿在整座人间界域面前依然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砂砾,悄然而又迅速地飞近蔚蓝,便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到达早已计算好的位置,恰好赶在爱琴大陆最西侧进入黑夜之前,这样的计算对“他”来说非常简单。 凰姨和老黑一左一右坠在耳边,全力压抑着自身气息,今晚正是“朔月”,夜色最是昏沉,鸟型大殿早已避过了阳光直射,就算此时看往天空,肉眼也看不清楚上百公里外悬浮的这颗尘埃似的异物,这些因素早在离开“月背”前就已考虑在内。 尽管鸟型大殿里的空间阵法始终都是开启着的,在以最大程度的“功耗”燃烧着早已满溢的空间元力,随时都在准备逃离,这一路上依旧没有任何异样发生,广袤的人间界域依旧宁谧得很,不自觉的就会让人放松警惕。 一切都和既定般顺利,他们非常顺利地潜入到如今这座人间的最南端,远远避开了极北洞口那座神殿以及人间大陆中隐隐透出的强者气息,北面星罗散布的众多海岛此刻就仿佛大大小小的晶矿原石,泛起斑斑灯火聚出的莹光,借着这些光亮向脚下望去,茫茫洋面倒映出更加幽深的藏黑颜色,不超数米的海浪已然算是非常安静,有如无物般越过一层无形屏障,继续向前奔涌。 这层屏障自然是“穹顶阵法”,此时也是他们回归人间的最后一道关隘,凰姨没有任何意识传音,黑色圆坠上的口器也早已隐无踪影,在仅仅百余公里高处,这两条神坛魂体必须竭尽全力隐蔽自己,绝对不能暴露出一分一毫的神坛气息,更不能冒险将任何一丝意识触须散发出去! 但他们都很清楚这道阵法的神奥!三千年来,就是这道神迹般的存在守护着如今这座残缺人间,守护着数之不尽的人间生灵!大气、海水、阳光、元力等等无机之物都畅通无阻,却能将整座大魔天阻隔在外,即便那头强大的虚母,也要将整副躯身打碎还原成为无法得见的“虚”,方能依靠与生俱来的奇异本领进入其中,无法携带“他”所造出的“空间道标”! 但就算“空间道标”能够携入人间,他们也绝不相信区区一次“空间传送”就能突破“穹顶阵法”的阻隔,极北之处的“空间葬场”就是最显著的明证! 同样的明证还有这座鸟型大殿,它同样也是无机之物,此刻不必多说,就因为大殿里有一具肉身三道灵魂,便被这道玄奇的屏障拒绝在外,本就轻微的魂力驱动早已被凰姨撤去,只有人间界域无形无质的引力吸摄着大殿,殿门紧贴“穹顶”。 攀着残痕遍布的粗糙石壁,“他”缓缓靠近了殿门,便离黑夜笼罩中的人间更加接近,无形的引力使得这副肉体拥有了“重量”,与眼前这片早已熟详的群岛海川汇在一起,在“他”心中愈加翻涌! “他”知道,这是人间生灵面对故乡的无限依恋! 然而“依恋”其实不止于此! “他”的手轻轻按向殿门,竟在凰姨老黑的关注中缓缓探了出去,然后整座鸟型大殿便缓缓向前,朝着藏黑色的海洋无声降落! 无形无质的屏障上此刻竟露出大殿形状的空洞,也扩散出经久不息的涟漪,这涟漪顷刻之间就漫荡在整座“穹顶阵法”,却连最为接近的两位神坛强者都丝毫未觉! 唯有“他”才清楚感知到这涟漪中的无尽亲切,和人间界域一样澎湃深沉!就像曾经那汪白芦荡般,早在抵达“月背”的瞬间就在呼唤着“他”!期待着“他”的来临!令“他”更加确信——这道“穹顶阵法”原来也是“他”的一部分!或许更像是“他”这块“至善祖玉”曾经褪却的一层“胞衣”!从诞生之初就在守护着“他”! 而今又守护着这座人间!难道万年以前,那道寄身元轮里的人影就已预见到了魔天进侵,才为祂留恋不已的人间留下这道阵法? 却为何宁愿磨灭形骸? 被深黑包裹的混沌之物依旧沉寂,“穹顶阵法”也未如白芦那般不顾一切涌入后脑,那些遥远年代的记忆,依旧停留在曾经那道身影出走魔天之时…… 鸟型大殿逐渐加速,在越发厚重的大气层中摩擦出高温流火,仿似一颗从虚空流浪至此又被人间界域吸攉住的,并不罕见的陨石,终于坠入海中,缓缓沉进数千米深的海底。 剧烈的温差与冲击并不足以威胁如今这副元力磅礴的肉身,庞大的水压也是如此,他们在海底继续潜伏着,直到第三次日落后才离开大殿,游鱼般悄然上浮。 可刚刚浮出海面,“他”的耳边就暴起一声惊吼! 只见一张口器刚刚呲出,竟有数不清的神力汹涌扑来,狠狠挤压在黑色圆坠上! 黑色圆坠蓦然胀大成盘,跃至半空,所在之处却像骤然现出一枚“风眼”,虚空中只见更加庞巨的神力呼啸而来,聚如牢笼,只见漆黑圆盘竟如泄了气的皮球,迅速枯瘪下去!老黑呼喝连连,却似全然无法摆脱神力愈加狂暴的冲撞,既惊又怒! “他”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难道先前的种种平静都是诱饵?!难道对方早已知悉他们的一切动向?!早已隐藏在此守株待兔?! “流元”全力张开!举目四顾,“他”的视界中竟是一片茫茫如雪的圣洁颜色!“风眼”附近更是刺得“他”双目剧痛!“他”连忙撤掉“流元”,昏暗的夜色中,“他”却只能见到薄淡的云纱滑过新月,好奇的鲸群悠游远方,身边唯有海水缓缓沉浮,没有半点人影,平静得无比诡异! 凰首急忙探出,层层翎羽披挂在“他”身外,可是它们竟然同样引得无数神力涌来,金黄翎羽瞬间碎散一空!只见虚空中又有汩汩神力争相冲向凰首,“他”的耳边又多一枚狂暴“风眼”! “是域场!尊者大人小心!!!”凰首叫道! 体内黑白元力疯狂流转!“他”的全副心神骤然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 域场!是神坛强者独一无二的标志!域场内部就是神坛强者绝对的主场!拥有无比强大的加成! 漆黑圆盘此刻就像重型魔造机床下的废料,扭曲得不成样子!老黑在神力“风眼”中心奋力挣扎,还不忘破口大骂: “他妈的谁在偷袭?!我肏你大爷!” 四周仍旧没有回应!连永无休止的海浪似都沉抑下去! 老黑那颗“风眼”却比凰姨这边更加狂暴!仿佛挣扎得越狠,神力纠集就越为剧烈! “他”在一旁看得分明,心里更觉奇怪! 因为翎羽溃散之后,“他”的身上就再无分毫神力冲击!仿佛“他”这副宗师肉身根本不存在般! 两位神坛魂体早就被“风眼”吞没!形势岌岌可危!“他”已没有时间继续思考,急忙大喊: “凰姨老黑!你们不要抵抗!不要露出神坛境界!” “小子!你他娘的脑抽啊?!” 老黑闻言怒骂,凰姨却不假思索,瞬间化为耳饰,只见耳边那团“风眼”旋即好似失去了目标,几乎同一时间偃旗息鼓,海量的神力顷刻间竟如落潮退散!只余下非常微弱的一些神力萦绕在凤型耳饰周边,映在暗夜的海面上,竟突兀的有种圣洁之感! 凄惨无比的漆黑圆盘见状,连忙照做,另一枚神力“风眼”顷刻间也消散一空,“他”伸手接住黑色圆坠,只见老黑身上同样覆着一层莹莹神光,几乎掩盖了本来颜体,但却同样挥之不去! 圆坠呲开莹光湛湛的一口龅牙,四面八方迅速环视一圈,继续骂道: “肏!这是什么古怪玩意儿!难道这块儿海域是哪个梵神老鬼嗝屁的地方?!” 神坛强者陨落后,体内的能量核心还能留存很长一段时间,不受掌控的残余域场和散逸元力甚至能将大片山脉化为晶矿,就像那座凤鸣山遗迹,不过在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却闻所未闻! “他”开启流元,四面八方到处只见洁白神力,此刻却虚淡得好似偌大一片薄纱,唯有凰姨和老黑身边才明亮许多,肉眼都能辨认出那是神力聚集! 再往水下望去,只见广袤的海中同样渗着茫茫不见边际的神力薄纱,同样的寡淡,同样的均匀,根本看不到任何强弱趋向,而本应无比充沛的水系元力竟然分毫未见! 凤型耳饰陡然一颤,仿佛被某种不可置信的发现震惊一般! 在“他”的感应中,一根细若毛发的无形细丝从凤型耳饰微微探出,那是虚空漂流中凰姨曾经无数次与“他”交流的意识触须!就在这丝触须冒出之际,只见周边神力顿时如同极度饥饿的鲨群嗅到浓烈无比的血腥,从四面八方扑卷而来! 汩汩的灵魂之力小心翼翼地充入触须,在流元视界里露出醒目的金黄颜色,只见这丝触须飞速向前伸出,沿着海面,一秒之内竟已飞越不知多少海里,远远超出了流元视界的分辨能力,但“他”根本不需流元相助,肉眼便能看到无法估量的神力完全裹住愈加狭长的触须,汇聚出一道茫茫不尽、刺目不已的炽白长龙,死死锁住意识触须,暴然撕扯! 凰姨断然切断了意识触须,全然不顾灵魂本源的折损,她的话语竟充满了惊惧! “……不!这就是域场!” 只听她骇声说道: “尊者大人……这是一道覆盖整座人间的梵天域场!!!”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二 岛 - 御魔史话 - 京余 “鸟毛脑袋!你放屁!”暗沉沉的海面上响起一声惊吼! 龅牙口器暴然张开,在黑色圆坠上陀螺一般飞速旋转,扫过上下左右每一寸方向,呲出前所未有的森然戾意! 浓重的黑斑早已现于勃勃外翻的利齿獠牙之后,隐而未发!老黑显已动用了本源之力! 老黑是蕴含强大元力之物天生地养出的奇异灵识,较之“他”的发带更接近人族魂体,这位噬魂“器灵”虽说颜色和“噬魂”属性在人间诸多神器里独一无二,但本质上与魔天大妖迥然不同,此刻勃勃升腾的强大威势早已引来更多神力的“关注”!黑色圆坠通体更见浓白! 若在平时,老黑这等冒犯之言绝对会引爆一场激烈无比的唇舌攻伐,然而黯凰竟似分毫未闻,凤型耳饰上金黄尽敛,犹如徒有异表的石片,却同样也在“他”的耳边快速偏转方位,凝注四下虚空,好似“司南”魔具里被巨大磁场吸摄住的细小指针! “不要暴露神坛境界!你想害死尊者大人吗?!” 凤型耳饰上尖喙开合,轻微又迅促地震荡着空气! 其实根本无需黯凰提醒,黑斑与獠齿就第一时间缩了回去,可一张口器仍翕动不断,黑色耳坠在分外惊抑中越发音尖!只听老黑反复吼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无风无浪的海就像死亡般沉寂!“他”只觉自己彷佛凝固在这死寂的海水里,连呼吸都万分艰难!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羸弱不堪的映像!在林林总总的剧变过后,从不止一次的生死边缘挣扎至此,“他”本以为自己至少意志足够坚韧!但在此时此刻,仍旧像枚脆弱无比的卵,无法抵挡地被现实碾碎! 从月背阴影获得的上百张“高清全景图”上“他”其实早就看到过的——在“穹顶阵法”笼罩之下,除了耳语之森周围无比醒目的炽白流痕,整座人间其实早就披了一层异乎寻常的微白底色! “他”本以为那源于极北洞口上极其厚重的神性光辉!因为那方圣洁看起来只浓不淡!许是七曜诸神真的将联结梵天界域的通道布置在了那里,唯有浩瀚神力的支撑,才能如七曜当日承诺那般永久镇压魔穴,才能笼盖偌大那片空间葬场,同样才会令整座人间神力丰沛! ……可其它那些元力呢?! ……本应弥漫在无处不在的基础元力洋流之中,斑斓绚丽的地、火、水、风……等等诸般活性元力呢?! 流元视界此刻冰冷的就像“出离”!清清楚楚地告知着“他”! ——它们没有消失! ——它们就像这片茫茫大海!被死死压制在每一滴拥有实体的水里! ——若非人间界域应当也与“圣灵天”隐秘相连,或许这颗蔚蓝母星上的海量灵魂之力也会是如此下场! ——或许月背所见的灵力“潮汐”就是“圣灵天”与这座“梵天域场”时刻争斗的证明!但“他”陡然觉得,那更像是“梵天域场”掌控着进退由心的主动之权,将无法褫夺的那些灵魂碎片,连同广博浩荡的基础元力一起驱逐出去! 而“他”体内流淌着数千万晶的黑白元力!后脑中的“祖玉”本体“他”根本不懂如何隐藏——那团混沌之物若论人间等级,应该至少也是七星神坛——却像虚影一般,根本没有神力临体! ……难道仅仅因为黑白相合,外在属性仅仅有如宗师级别的基础元力? “他”不这么认为! ……又或许仍然是在“请君入瓮”?! ……或许下个瞬间,那道“圣洁无匹”的人形流光就将“悲悯”现身!顶着那张“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动人颜容!!! ……如此巨大的“梵天域场”!竟连“穹顶阵法”最南端的辽瀚海域都囊括在内!难道覆盖整座人间的那些“微白底色”就是虚假?! 自入魔天以来,“他”的“体验”已经足够深刻! ……神坛强者对于自身域场是怎样的了如指掌!怎样的洞如烛照!那七头魔天大妖早已“教”得明白! ……那七曜神明竟已这等强大!简直不可思议!如今身陷“梵天域场”的他们,难道还有希望抵抗?! ……凰姨和老黑如今境界受制!显已极难施展神坛威能!就算此刻立马原路洄逃,料来都是徒然…… 老黑的声音听来更加尖厉!透出无法掩饰的惊骇!在深渊般的重压之中,早已变成咒骂! “肏你妈的!”它反反复复地骂着! “七曜!我肏你妈的!” 凤型耳饰没再说话,从耳边移到了额头…… “他”忍不住也想骂上几句!“他”怕自己很快也将崩溃在这无尽恐惧里……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苦涩…… 时间缓缓过去,每一秒钟都加倍煎熬! 晨曦从东方天际柔柔渐白,铺染在波澜不惊的海上,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十个多小时。 无声无息的洋流不知带着他们漂出了多远,只见几群海鸟循着晨光飞来,欢快地开始觅食。 有座小岛孤零零地出现在视线里,轮廓似乎早被海浪冲刷平滑,看来那是鸟儿们的栖所。 没有神官,没有主祭,更没有人形流光出现,他们身边仍旧风平浪静! “这域场不对劲……”凰姨迟疑着开了口,轻声说道: “尊者大人,我想再查探一下……” “他”点头同意,凤型耳饰离开了额头,悬浮在数米开外,只见凰首上的朱冠乍然一闪,竟有漫天红芒扑出,瞬间映亮了数百米方圆,旋即竟如有生命般倒卷而归,敛藏进耳饰之内! 虚空中,神力方起便已失掉目标,随之如影散尽! 凤型耳饰被“他”接下,挂回耳畔,他们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又等了一个钟头,直到红彤彤的朝阳全然升出,遍染天海,凰姨才道: “尊者大人,我们黯凰一族生来就有吞噬异种元力的天赋,虽然过于强大的异种元力无法消化,但也能感知到一些东西,方才我施展天赋,我发现这梵天域场虽然强大到能同时压制我们两位,内里却驳杂不纯,它不像是真正的神坛域场,反倒像是一座非常庞大的阵法!” “阵法?”“他”心有疑问:“凰姨,莫非七曜神明也擅长魔法阵学?!可是我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阵法!呃……‘穹顶阵法’和我身上的‘符文胎盘’除外……但祂们都是‘意识流派魔法阵’!难道七曜神明竟然也会这些?!” “是我说的不妥!尊者大人不要见怪!”凰首连忙摇头,道: “这梵天域场就好似一张巨网,里面其实拥有无数粒大大小小的‘节点’,很像阵法中的‘阵纹’或是元力构物上的‘骨架’!这些‘节点’其实并非神力所聚,而是和每一道神坛域场一样,是一种无形势场的体现!但是这些节点上却没有神坛意识附加,没有意识感应操控,这道梵天域场便只能和方才那般,通过某种元力级别的判断自动驱发,才会产生压制神坛强者的作用!但也就像我们方才所做,只要不露出神坛境界,这道梵天域场顶多只有薄薄一层神力的压制!又或许只是某种标记!而且这么久了都没有敌人袭来,说明它亦无法知晓我们的存在!” 黑色圆坠闻言明显放松了很多,重新跳上右耳,阴声骂道: “肏!要不是我老人家一身实力只剩两成,这徒有其表的玩意儿算个屁!” “你错了!”凰姨的声音依旧凝重! “这道梵天域场里的神力绝非普通神力!在魔天中时我也曾见识过七曜诸神,虽然祂们那时只是分身,但祂们身上的本源气息与这域场中的神力非常相似!比那些光明属神体内的神性还要强大!梵天域场中的神力就像是七曜诸神稀释万倍以上的本源气息!这些本源气息如今充斥整座人间!体量简直无法想象的庞大!它们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迅速聚汇起来!才有如此显著的压制之能!” 老黑刚要张口,凰姨又道: “这座域场还有更加阴损的地方!那就是连基础元力都能完全驱逐的排它之效! “十数万年以来,历代无数位神坛强者都无法知晓体内能核的真正奥秘,然而神坛强者打破人体束缚之后,所需的巨量活性元力便不用再从虚空之中点滴吸收,而是直接吞吐基础元力,作为神坛能核的真正原料! “这种从基础元力到魔力、内力、甚至人间界域所有活性元力的‘转化’同样也是神坛境界的标志!‘转化’时间可以压缩至极短,可‘转化’过程必不可少!尽管圣灵天与那三位古代圣灵如何我不知晓,但万年前的海瑟族长曾经亲口对我说过——海瑟家族的‘化神之术’不但可以沟通梵天接引神性,在修炼与战斗中实则也会显著消耗基础元力,在‘神莲’内部完成转化!可这梵天域场居然是在驱逐基础元力!说明这道域场本身足以脱离基础元力长期存在! “有这梵天域场存在,如今的人间简直就是七曜诸神的庭园!就算是万年前旷古烁今的‘星斗武神’,可以强大到不惧域场压制,丹田内力消耗至最后也难逃败亡!我实在不愿意相信这道梵天域场只是七曜诸神独力布下!我宁肯相信祂们是借助了‘大梵天’之力,借助了所谓‘神性海洋’里的‘梵天源流’!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这道域场与七曜神明的关系!只要七曜诸神降临人间,任何一个角落实则都是七曜诸神的主场!” 黯凰默然片刻,轻轻问道: “尊者大人,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老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凤型耳饰和黑色圆坠静静垂在“他”的耳边,左右两团神力莹莹湛湛,映着“他”的脸颊,就像白玉雕塑上漠然切削的刀光! 空中的海鸟更加多了,旁若无人地在“他”身旁扎进海面,叼起肥鱼,有几只被洁光吸引,好奇地飞到近前,又被凶形恶状的黑色口器惊吓,远远飞回那座岛上。 “他”怔怔地浮在水面,怔怔地望着那座小岛好似一片飘萍,渐渐在视野中占据更多。 阳光挥洒在更见平滑的礁石上,耀出粼粼分明的暗银之色。 先前的“压制”与“驱逐”,关于梵天域场的那些推测而今全部都被凰姨证实,亦是“他”在“出离”完全未曾相助的险境里独力作出,但这根本无法慰藉“他”心头的沉重! 随着“他”的目光,顶戴朱冠的凰首沉默着也自望去,凤型耳饰竟再度一抖,坠得“他”耳叶生疼! “他”忙问道:“凰姨,怎么了?” 没有回答,耳边只见朱冠又闪,漫天红光顿时大放! “他”只觉身体一轻,无数次守卫“他”的金黄翎羽竟然披覆全身,穿破暴然涌来的神力龙卷,劈出数米高的惊浪,离弦厉箭一般冲向那座小岛! 数个海里的距离顷刻即至!神坛魂力瞬间收起,凤型耳饰挣落耳畔,两只尖爪深深刺入脚下礁石,人立而起!状甚疯狂! 凰首上清晰露出萎靡之色!这顶朱冠显然不止凰姨所言天赋技能,更是这位神坛残魂压箱底的倚仗!却在短短时间里连续催动了两次! 只见凰首顾盼四周,望了又望,很快竟又深深垂了下去!一对乌黑的眸目中异光翻滚,定定望着爪下那块礁石,碎裂犹如蛛网! “鸟毛脑袋!你他娘的……”老黑张嘴就要开骂,“他”急忙一把攥住耳坠,把污言秽语堵了回去! 岛上成群的海鸟轰然飞散,许多只在《人间风物百科》见过的悠闲海兽们不明就里,也慌忙躲进海水,这座横纵皆达千米开外的小岛骤然露出原本的荒芜,没有半株树木生长,到处只见海草浮藻之类筑出的鸟巢,还有密密麻麻的断羽、残食和粪便,凌乱不堪! “他”踏在暗银色的礁石上,脚下这方礁石约莫丈许大小,顺滑地向着中央缓缓鼓起,表面层叠着经久冲刷出的优雅水纹,驽实中却微微带有一点柔软,脚感颇为奇异,礁石的边缘亦很顺滑,围成不太规整的四方形状,再往四周,只见每一方礁石几乎都是这般模样,这座奇怪的荒岛就像一面横卧海上的石砌泊坞,只见石间边缘浑然一体,竟透露出古朴厚重的妙然韵味! 未等多看几眼,金黄翎羽竟再次裹起了“他”,悬出岛外! 一道庞然凰影腾空而出,威仪万方!那片鸟型耳饰依旧刺于石中,一双脚爪上金黄毕现,竟将整座荒岛生生抓起,轰然翻转过来! 只见整个岛腹竟作墨幽颜色!有无数张六边甲纹齐齐聚覆一体!通体倾盖如盆!“他”顿时惊觉,这荒岛赫然竟是某头龟形异兽的躯壳! 可这异兽早已死去!“他”就处在荒岛前方,下方岛边,本应头颅所在之处竟被整齐斩断!了无生机的灰败断口上,还能明显看到灼灼燃烧过的焦痕! “神力风眼”狂暴袭来!贯地通天!凰影转瞬散去,“他”重新落回岛上! 凰姨显然耗尽了力量,凤型耳饰仿佛破瓦摔在甲纹沟壑里,却抖颤不断! 细小的凰首蓦然引颈向天!只听啼血般的一声凄鸣彻荡荒岛!惨恻入云! “他”没有询问,默默望向身侧,“他”忽然看到,那些甲纹中竟到处都是齐整如柱的四方空凹!深深陷落! 仔细再看,原来那些竟是一座座碑基! 有成千上万个碑基错落在岛上!绝大部分都空空如也!唯有荒岛中央余有一圈石碑残垣! 而在那片实则占据荒岛半数的狭长区域里,只见三桩极为粗壮的塔座横亘其中!成行排立!上面皲裂如织!海水滴答间透出无比死寂的灰白颜色!似是三座巨型高塔齐根折断! “肏!通天岛?!”老黑猛地叫道! “他”霍然剧震!记忆里的景象与眼前所见顿时合在一起! 这如林碑基!这三桩醒目碑塔!正是“通天岛”!!! 那座祭奠人间历代英魂的无上祠宗!!! 凰首静静地贴伏着,在凉如夜海的墨幽之下,仿佛还想寻找到某种微音! 许久! “不……不是! “这不是通天岛!!!” 只听凰姨嘶声厉啸: “这是一个不懂得怎么拒绝!只为只言片语就肝脑涂地的夯货!!! “是头死板!固执!到死都不知道回头的蠢龙!!! “是个断情绝爱!抛妻弃子的混蛋!!! “可是!可是他…… “还是我的丈夫……” 凰姨的声音陡然转柔,如泣如诉…… “他”俯身坐了下去,将凤型耳饰捧入手心,轻轻收在怀里。 “他”依旧没有出言询问,而腰间那条玉带静静卧在掌后…… “尊者大人……” 凰姨渐渐平复了许多,轻声诉道: “上古曾有传说,‘龙生九子,各有瑞象’,我的丈夫生在一个尚未开化灵智的‘鼍龙’族群,天生龟身螭首,被父母族群遗弃,是三位古代圣灵发现了他,育养教化,言其为血脉返祖之异,身具祖龙六子之像,世所仅见,便取名为‘霸下’。 “返祖龙裔实力强横,寿元悠长,与我这只族脉凋零的‘黯凰’同属上古‘神兽’之列,自然就结合在了一起。那时虽然魔天侵犯频频,但人间不但有‘星斗云衫’与诸多强者,更有三位古代圣灵坐镇,魔氛极浅!我们夫妻早已过了争强斗勇的年纪,我又终于有了身孕,便隐居山林,过了很长一段逍遥日子。 “血脉强横,种族有别,本就极难结合!得知有孕之时,可想而知我们是何等狂喜!且不说龙裔返祖无比罕见,于我‘黯凰’一族而言,血脉存续又是何等大事!人间诸事就此完全不再过问!我们小心翼翼孕养卵胎!这一孕就是将近百年! “可当终于诞下,幼卵居然极其孱弱!我那可怜的孩儿连心跳都细不可闻!根本无法孵化! “我们遍求人间!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寻到一株即将诞生灵识的异种花卉,穷尽心力布下阵势,为我孩儿一点一滴弥补亏空,总算有了一丝孵化之望!可这方法耗时却要以千年计算,极为漫长!我们夫妻早已不剩多少阳寿,也都明白生老病死本为生灵常态,虽然无比遗憾,但我早已暗下决心,就算魂体散尽也要驻留人间!留到我那孩儿出世之日! “我知道,同样的决心我的丈夫也有!虽然我们从未谈过这些,但彼此陪伴了将近千年,从他的眼中我早就看得分明!他就是那样!一个总是习惯默默付出、总是想着默默守护的老实家伙!老实得根本不像龙族血裔! “我心里很是满足!很是欣慰!此生幸得良人!更复何求?!可突然有一天,那三位古代圣灵唤走了老态龙钟的他! “因为祂们三位要离开人间! “因为祂们还留了三座‘圣灵碑’! “因为祂们对他讲了养教之恩!讲了人间大义!讲了我质问无数遍他都缄口不言的某种责任! “为了这些,他就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的孩子!至死都在背负这座碑林!” 凰姨的语声无法抑制地变得飞促,旋然又转低黯! “那时的我无比愤怒!只觉受到了天塌地陷的背叛!若非顾忌我可怜的孩儿,无法久离,我简直每时每刻都要去质问于他!咒骂他的负心!这样没过多久,他就避到了一座空间阵法里面,远远藏进了大海深处! “身为妻子,身为母亲,那时的我根本不想思考三座‘圣灵碑’为何留下!也根本不再想知道所谓的‘责任’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爱了一生的丈夫竟是一个无比凉薄之徒!我悲愤至极! “日复一日活在怨恨中,也令我的身体每况俱下!实力境界大幅衰退!眼看已是活不了多久!更不用说深入茫茫海中寻找到他!终于死期降临,我的身边形单影只!卵胎孵化遥遥无期!他却直到最后都没来看我一眼!这也成了击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入了魔! “我渴望以此报复于他!报复他口中的‘责任’! “我渴望能亲眼看到我的孩儿破卵而出!甚至根本没想过长大之后,我的孩子又将如何面对化身魔头的生母! “深心里,我还无比恐惧死亡!恐惧着死亡后的魂飞魄散! “是我主动引爆了压抑已久的阴暗魔念!故而还能遵循生前最后一丝清明,在伤及卵胎之前远远避开!在人间强者重重围剿之下重伤逃遁,又辗转接收到来自魔天的指引,彻底化作一头魔天大妖——‘黑流之黯凰’! “这万年来,我的手上沾染过无数生灵的魂血!几乎每一次侵犯人间我都杀戮无算!哪怕入了魔,我的‘魔髓’中也在追求复仇的快感!直到休谟令我看守白芦荡,我才渐渐发生了改变,曾经磨灭干净的记忆渐渐浮回,让穷凶极恶的我渐渐生出一丝清明,渐渐找回了消亡已久的痛苦和悔恨,找回了一丝无比珍贵的人性!而后就被休谟察觉,以那‘魔种’凝聚的名义击杀分食! “尊者大人!如果不是您的那汪白芦,我就永远都是十恶不赦的人间叛徒!我甚至还将亲手杀害我的孩儿!断送我‘黯凰’血脉……” 凰首感激地在“他”掌心轻轻蹭着,然后看向“他”的腰间,眸光中尽是怜爱! 可这母性柔肠蓦然顿歇!只见凰首狠狠转向一方,转向这具躯壳身首分离之处! “尊者大人!即便为魔万年!我也知道这座‘通天岛’!知道岛上始终有位神坛魂体守护! “方才查探我更加确信!我丈夫他是以药物、阵法等等手段竭力避免尸身腐朽,以自己的躯壳竭力延长自身魂体存世的时间!他极有可能从躲进空间阵法时就已自杀!因为那样的话,寿元未尽的灵魂就能维持更久! “若这碑还未毁!若这通天岛还在!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还能重聚!!! “可这伤口上残留的是七曜的气息!!! “是七曜杀死了他!!!” 凰首望向“他”,一字一字恨声说道: “尊者大人! “为了我的丈夫! “我要报仇!!!” 海上疾风忽起!苍苍茫茫的涛浪望岛扑来,击得这方墨幽沉鸣不已! “嚓!真是满脑袋的鸟毛!矫情个屁!” 龅牙口器狠狠呲开,骂道: “肏他娘的!”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三 南苇镇 - 御魔史话 - 京余 骂得再狠也只是负面情绪的宣泄,除了逞上一些口舌之快,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存在了万年之久,那些无比激烈的情绪很快就被凰姨藏进心底,表面已不见声色,只有老黑乐此不疲! 出于敬仰,“他”本想找片平坦海床安葬“霸下”前辈的尸身,却被凰姨婉言拒绝,妖精一族素来崇尚自然,尘归尘,土归土,这片海域自然也是足够庄重的归宿!等到这具强悍肉身余威散尽,自会点滴落入无数海中生灵的肚腹,化为人间界域死生环循的一部分。 何况他们也仅仅窥过这座梵天域场的“一斑”而已,根本不知全貌!低调与隐忍无论如何都是头等大事! 不过凰姨对待老黑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很少再起争吵…… 顺着洋流,“他”继续向北游去,自然不敢动用两位神坛强者的力量,只是凭借元力充沛体能也很充沛的这具身体。 凰姨如今魂体本源更加亏空,周边海域又没有灵力能获得几丝温补,凤型耳饰上的洁白光华就比黑色圆坠弱了不少,而侦察与警戒的任务则由老黑主动承担下来,每隔几个小时便小心谨慎地查探一次,都不用“他”和凰姨开口。 十几天后,前方终于又看到一座小岛。 “他”远远绕着游了一圈,眼前这岛不过数公里方圆,孤零零地落在海上,周边并无其它岛陆,有数百米高的环形山峰居中凸起,看来这岛是海底火山爆发形成。 成片的绿林环绕着山峰,上面鸟群盘桓,生机不菲,在岛屿东侧“他”还看到了很小的一片村落,里面显然有人居住! 也有异常淡薄的灵魂之力从村落里散发开来,大多都像水蒸气般升入天空,到“他”身边的就更加微弱! 灵力是有灵生命存在的标志,两位神坛强者身为魂体,对此更加敏感!凰姨非常隐蔽地动用了“噬魂”之术,极其缓慢地吸取着这些散溢灵力,同时努力避免被强者察觉,不过在这座岛上,凰姨和老黑均未感应到神坛气息! 只是岛屿周边竟然不见一艘渔船出没,没有半点烟火之气! 但那村落之处正是梵天域场略大的一个“节点”!老黑非常确定! 又自观察了许久,“他”才慢慢游近,登上了小岛。 成群结队的寄居蟹受惊散去,狭长的海滩上没有半片人族脚印!高高矮矮的热带植株繁茂而恣意地生长着,早已熟透的椰实浆果们落了一地,却不见有人采摘! 简陋的船坞看来已经塌了很久,木板早已烂透!一块斑驳不堪的长条岩石倒在旁边,满身都是灰白质地的风化蚀孔! 这是一块“镇石”! 三千多年前魔天碎空,人间界域原本的主大陆震裂为东方“新月”和西方“爱琴”两座陆地,在陡然裂开的“荡魔海峡”南端,原本就处在环大陆地震带上的大片陆块碎裂开来,化为大大小小成千上万座岛屿,散布在“星罗海”上!这些岛屿根基已松,哪怕小小一次海底地震都会导致“海里”级别的位置变动!故而人们便在岛屿的出入处设立“镇石”,每块“镇石”上都会刻下所在岛屿的名字,这是“星罗城邦”的惯例! “他”勉强认出,石上刻的竟是“南苇”二字! “他”知道这个名字!《人间风物百科》书中,“南苇镇”虽然岛屿面积很小,常住居民也很少,远远达不到“镇”的级别,却是整个人间最南端的人族居所,象征着人间烟火所能及达的最南疆界! 在某种程度上,“南苇镇”的地位其实并不亚于北方冻土!为此,“星罗城邦”甚至特地为“南苇镇”建了一座级别很高的“光明塔”,单独派遣强者驻守! 高达百米的光明塔就在村落中央,从岛边远远望去,却只能看到一截避免雷击的金属塔尖! “他”警惕着向镇子里走去,穿过一层密林,顿时只见一座高大巍峨的神殿庄严矗立,光明塔就是被这神殿挡在身后! 塔顶的狭窗里,不时就有海鸟飞进飞出,看来这座光明塔已经废弃了很久! “南苇镇”真的很小,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几十间房屋,共同簇拥着那座神殿,“他”早已将发带收进手链,披散着头发,身上是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扮作一位遭遇海难死里逃生的普通人族,连诸般说辞“他”都早已想好,然而狭窄的街道上,“他”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镇上的每一间房屋都很破旧,火山岩砌成的灰白院墙很多都已倒塌,“他”透过四处漏风的门窗,只见每家每户其实都有居民! 有人伏在破破烂烂的草席上,有人跪在满是泥垢的地面,他们深深低着头,看不清楚面部表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被窥视! “他”游走在镇子边缘,小心翼翼又看了会儿,终于决定找户人家问问,可还没等“他”走近,就听小镇中央的神殿里突然响起一道沉闷的钟声,彷佛有人漫不经心拽了一把系绳,钟锤有气无力的只撞了一下! 整个“南苇镇”竟然都听见了!居民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纷纷走出了门! “他”连忙回到街道中间,努力作出疲惫饥饿的狼狈模样,却没有听到询问! 只见这些居民沿着街边,三三两两地排成了行,摇摇晃晃地从“他”身旁走过,彷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位陌生人! 无论男女老幼,居民们的眼中似乎只有前方那座神殿!深深凹陷的眼窝之下,竟然闪烁着异常热烈的光彩! 可是他们每一个人却都面黄肌瘦!脚步虚浮!彷佛一阵风来都能吹翻!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让过众人,拦在一位走路迟缓的年长者面前,弯腰行了个礼。 这位老人似乎此时才注意到“他”,满脸皱纹间貌似泛起了一些惊讶,却突然盯住“他”的耳畔,盯着那两道圣洁微光,竟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整个头脸都深深伏在破败不堪的街面上! “他”离得很近!就听这位老者口齿不清,却翻来覆去诵念着一句话! ——“梵天在上!” “他”忙不迭避开,躲到不远处一面院墙背后!只见其他所有居民根本没有觉察这里,那位老人也根本没有抬头! 跪了短短一会儿,那老人就似忘记了“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继续朝那神殿走去,目光和神情都跟方才一模一样! “他”悄悄缀在老人身后,走了不多久就来到神殿跟前,只见神殿门前的小广场上站着百余人,看来“南苇镇”的所有居民都已来到这里! “星罗城邦”素来都是人族与众多族系的妖精混杂居住,可这“南苇镇”上却连一位妖精族人都没看到! 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窃窃自语!夕阳此刻正在西方天际缓缓下落,神殿顶上硕大的七枚符记被晚晖映得一片金黄,一位男性神官穿着一身明显破旧的祭司长袍,斜披一条早已褪色的紫底绶带,从深幽的殿门里走出,面对人群! 这位神官就和“南苇镇”的居民们一样,面黄肌瘦!有枚戒指戴在干瘪的手指上,上面泛着很是圣洁的光! 人们眼中迅速涌起敬畏,纷纷低下头去,在神殿门前阔大的阴影里,“南苇镇”的上百名居民摇摇晃晃,却在努力维持他们枯瘦如柴的腿脚! 只见那位神官高高举起了手,那枚戒指上立时光华绽放,有许多长条形状的东西纷纷掉了下来,很快就满满一堆! “他”仔细看去,只见神官脚下竟全部都是面包! 一条条硬到发黑的!不知储放过多久的干面包! 神官放下手臂,目光投向最前面的居民,“南苇镇”的人们就似得到了命令,一个个鱼贯上前,迈着与方才同样迟缓的步子,不争不抢,每人拾起一条面包,双手捧在胸前,然后重新站回原处! 就连最年幼的孩子都未发出口水吞咽之声!甚至根本没有看向手中面包!哪怕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饥饿无比,腹中响着此起彼伏的喑鸣! 地上没有面包剩余,除了藏在人群背后的“他”,也没有人空着双手!那位神官同样捧起一条面包,转身面朝神殿,跪了下去! “南苇镇”的居民们也跪了下去,齐整得就像久经训练的军阵! 只听神官带领着居民们,高声唱起一首赞颂神明的诗篇!诗中充满了优美华丽的辞藻!大意是说这些面包都是神明馈赠!有了这些面包,人间界域的每一个人就不再需要辛苦耕种!不再需要费力养殖!不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捕捞! 然而诗风陡然一转,竟充斥起了严厉异常的训诫!连那位不过三四岁的孩子都在高声唱着冰冷酷厉的规令戒条!高声喊着“勿忘神恩”……喊着“心怀虔敬”……喊着“全身全灵侍奉吾神”……“如有异心便是亵渎”……“便会逐出神国……永远堕入神弃之地”…… “他”四下望去,只见每个人的脸上竟都写满了感恩! 写满了崇敬与虔诚! 眼前这一幕何等惊撼!就像北方冻土上万载不化的寒冰!将“他”的双脚狠狠冻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这些居民方才待在屋中,原来全部都在祈祷! 他们被剥夺了劳作,被剥夺了生产,甚至连思考的能力几乎都要丧失,麻木机械的就像牵线木偶!唯一被允许、被命令、被神殿驯化的事情,原来就只剩下“祈祷”! 却被投喂这些硬到发黑的干面包!饿到如此形销骨立!食不果腹了不知多久!这分明是在对待牲畜! 不!就算牲畜!宰杀之前也会被悉心照料! 海风轻柔地抚过广场,竟像是从北方冻土刮来!刺得“他”浑身发抖! 莫名强烈的怒火简直就要冲破天灵!想将眼前这座神殿狠狠烧个干净!“他”全然没有看到那位神官此刻已然转过身来,而人群依旧跪伏在地! 神官已先啃了一口面包,没怎么咀嚼就伸长脖子咽了下去,口中高呼: “至上梵天!七曜吾神!” “南苇镇”的居民们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也啃了一口面包吞下,齐声高喊! 神官刚要继续,无比狂热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凤型耳饰与黑色圆坠悄悄释出一丝气息,“他”的脸庞顿时圣洁清绽,如玉如兰! 可那神官眼中仅仅闪过一丝茫然,尚未消散的狂热就被刻骨铭心的仇视取代!齿间居然传出“咯咯嘣嘣”的阴响! “渎神者!!!”神官冰冷喝道! 百余位“南苇”居民霍然转过头来,一只只眼球里竟已爆出重重血丝,充满了仇视! “他”情急之下,连忙搬出准备好的说辞: “神官大人!我只是星罗城邦里一名可怜的水手,在海上遇到了暴风雨,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梵天在上!虽然我的身份证件都在海难里丢失了,可我在神殿的供奉度已经达到了‘大驱散术’级别!我这副耳环便是神明眷顾的明证!请神官大人明鉴啊!” “什么城邦?!”神官厉声喊道: “没有城邦!只有神国!!! “这里是神国!我等神国子民沐浴神恩!每个人都安居乐业!所有的外来者都是异端!都是神弃之地的逃犯!你这个该死的渎神者!!!” 干硬的面包被那神官高高举起,瘦弱的身躯竟疯虎一般扑向了“他”!却丝毫没有神术汇聚! 那百余名居民随之冲上前来!在“流元”眼中,他们体内大大小小的神莲就像一团死物!没有半分神力调用!却疯狂的彷佛想用牙齿生撕掉“他”! “他”转身跑向村外,几个起落就逃入海里,远远离开小岛,对这样一群人,“他”怎么可能出手反击?! 神官跟居民们停在距离海水最近的沙滩上,果然没有继续追赶! 可是他们仍旧狠狠盯视着“他”,“他”也远远望着他们,心里一片冰冷!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四 成神之望 - 御魔史话 - 京余 夜深了,海上起了一层薄雾,月色迷离! 在“他”逃出小岛,远远潜入海面之后,上百张仇视无比的面孔就已惘然,很快又被呆滞和麻木交相取代! 岛滩上此时空空荡荡,“南苇镇”的人们早已在神官带领下散去,“他”静悄悄地游上小岛,潜入镇子,便见居民们继续回到了自己先前的姿势!他们似乎都已睡去,似乎又都还醒着,眼睛半眯半睁,干裂的嘴唇不时还在微微开合,傍晚领到的干面包静静躺在他们身边,却只咬了一口!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会变成这等样子?! 就连人间界域最南端的小岛上都是这般场景!那其他地方呢?!“他”牵念已久的凤鸣山呢…… 忧惧在“他”心头越压越沉!“他”不愿再看麻木如朽的人们,也没有居民能注意到掠过自己躯体的淡淡身影,巍峨的神殿在月光下投落偌大一片黑暗,“他”贴着墙根,在寂静的阴影中迅速向神殿靠近! 殿门依旧大敞四开,似乎很久都没关闭过,整座神殿不见任何明烛炭火,而在黑幽幽的门洞深处,却隐隐透出一丝光来! 那是一抹极为朦胧的光晕,肉眼很难分辨出是来自迷离的月又或神官手上那枚戒环!它实在太过微薄了,若非是在这般昏暗沉寂的夜里,很容易就被忽视!可在流元视界中,那光晕却时而晴水,时而烟紫,时而藕粉,时而天青……竟在变幻着一时难以看尽的无数种颜色! 而每一种颜色竟都纯澈无比!澄净到无法描述!“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光晕,但却在落入流元的一瞬间,就已深深浸润在“他”的心扉! 如果非要形容,“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初生婴儿天真无邪的眼瞳!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凰姨和老黑已无需释放意识触须,神坛强者的敏锐感应就能覆盖整座神殿,如此宏伟的一座神殿里面,仅仅只有一道人族气息! “他”屏息凝神,静静穿过门洞,偌大一片空旷便尽入眼底,除了撑起殿顶的数根粗壮立柱和一口陈旧的系钟,这座神殿里别说什么起居室或是盥洗间了,竟连一张桌椅都没有摆放! 只有两座很是高大的雕像坐落在殿顶唯一的天窗下面,正对着殿门! 那些奇异的光晕就是从雕像身上柔柔散出,而门洞处的光晕却和这两座雕像一样微淡,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封印在雕像里! “他”迅速弯腰伏身,贴紧石墙狸猫般闪向一边,便见那两座雕像竟是背对殿门,两双手臂交叠着置于胸前,一抹月色从殿顶天窗洒落下来,天窗中雕凿出的那轮代表神殿的“耀阳”刚好罩定了它们,落在两颗深深低垂的头上! 只见那名紫带神官就蜷缩在两座雕像脚下,五体投地! 一粒极为细小的黑沙无声无息地从黑色圆坠上脱落,混在无数微尘里,乘着气流,缓缓飘过了数十米远,然后攀上耳洞附近一根绒毛,毫无痕迹地钻了进去! 那是老黑放出的一道最为微小的分身,却同样拥有抑制神坛境界的能力,曾经在“空间葬场”时,老黑就是这般渗透到“黑白混沌”之内!此时那粒黑沙已成功侵入颅脑之中,虽然不敢贸贸然吞噬灵魂攉取记忆,深入脑髓迷惑神智却是手到擒来,便是一星二星的神坛强者一时不慎都会着道,像只扯线傀儡一般受其蛊惑,何况只是区区一位紫带神官! 不多时,黑色圆坠就在“他”耳边轻扯了扯,“他”快步走上前去,便见神官已扭头过来,谦卑和狂喜在眼中极为古怪地混在一处,手脚并用地匍匐到“他”面前,竟要亲吻“他”光溜溜的脚背! “他”连忙退后,神官一怔,脑袋紧跟着就狠狠磕在地上,惶然叫道: “神使大人恕罪!神使大人恕罪!” 在这名神官眼里,此时的“他”已是一位总殿派来巡视“南苇镇”的“梵天神使”,对体貌装束等等这些已丝毫不见怀疑! 这般“蛊惑”手段实在是阴翳妖邪,“神器噬魂”有别于人间历史上所有神器的诡异之处可见一斑!老黑早已得意洋洋地传音给“他”,只听惨烈的叩头声在神殿里越发回荡,“他”连忙道: “你叫什么名字?” 神官这才停下,血流满面地仰起头: “尊敬的神使大人!您卑微的侍者南苇恭聆训诲!” 这个非同寻常的名字让“他”心头一震: “南苇,你在这里多久了?” 神官脸上明显露出茫然,半晌才回答道: “神使大人,从上一位南苇荣归梵天后,南苇就在了……” “在你之前,这里一共有过几位侍者?” “神使大人,南苇不知……” “那你是如何成为侍者的?” “神使大人,是上一位南苇遵从神谕指定了我,将神眷之物戴在我的手上……” “那这座神殿呢?又是何时建造的?” “建造?!梵天在上!”神官脸上猛地抽搐起来,明显透出异色! “这里可是神光辉耀之地!是七曜吾神播撒恩典的神圣殿堂!自然是由吾神点降恩露显化在此!是从梵天神国降临人间的净土教坛!神使大人!您的话南苇不明白!”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神官,望着这张干瘪面孔上的扭曲好大一会儿才告消散!“他”的耳边已然焕放出更见浓郁的圣洁光华,在神官眼中显得更加超凡脱俗,可“他”心里却愈发沉重! “他”想了想,道: “南苇,身为一名全心全灵敬奉吾神的侍者,你的表现非常出众!日后必然将会荣登梵天,永享安宁!” 神官脸上骤然涌起无法言喻的狂热,大声诵道: “至上梵天!七曜吾神!”旋即激动地声音颤抖: “上一位南苇说过,神使尊颜一生只能面见一次,神使莅临之日便是南苇荣归之时!也会将南苇毕生的虔诚带回总殿,奉献于吾神脚下! “神使大人……您是来接引南苇了吗?” “他”闻言摇头,努力现出崇敬和怜悯: “很抱歉,我此次只是奉神谕行走神国,巡视各处神殿!” 深深的遗憾在神官脸上异常深刻!“他”见状又问: “我离开总殿就来了这里,南苇,周边几座神殿情况如何,你清楚吗?” 神官摇头: “神使大人,南苇从小就在这里礼赞神明,只在上一位南苇荣归之后才有幸离开过一次,由高贵的神恩骑士带往总殿沐浴神恩,得以引领这块神国圣土上的子民,周边如何南苇并不知晓。” “他”闻言,随即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 “神国治下子民亿万,若每一位礼神之人都像你这般虔诚就好了,就不会再有什么渎神者出现……” “梵天在上!”一听这个词汇,神官顿时咬牙切齿,吼道: “吾神实在太过仁慈!只是将那些叛逆打入神弃之地!甚至还赐予他们赎洗罪孽回归神国的机会!胆敢亵渎神明就是罪大恶极!他们个个都应该被神焰净化!” “慎言!”“他”冷冷打断了神官: “神意浩瀚高远!岂可妄自非议?!” “咚咚”扣头之音瞬间犹如捣蒜!神官颤声叫道: “南苇该死!南苇该死!” “好了,教义有言,‘不以言语失当获惩’,以后谨慎就是!” “他”语风一转,温声道: “那些亵渎之人我也不齿!只是我一心侍神,也是初次离开总殿,关于神弃之地的详情并不清楚,亦对吾神当年的伟业非常向往!南苇,你能为我讲讲吗?” “当然!神使大人!这是南苇的荣耀!” 鲜血顺着额头,在枯瘦的面孔上洇洇滑落,神官却丝毫不觉疼痛,激动地浑身发抖! “神使大人!上一位南苇荣归前对我赞颂过吾神的丰功伟绩!他说神国辖下界域无数,浩如烟海的神国子民沐浴着梵天光辉,无需恐惧生老病死,在神明血肉的无私奉献之下永享安乐! “我们这方人间凡土只是非常渺小的一处界域!在神国降世之前,人间时常遭受极为恐怖的妖魔入侵!饱经肆虐,生灵涂炭! “妖魔皆是凡俗人类内心邪念所生!可以说有人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妖魔滋诞!除非灭绝一切有灵种族,否则根本无法根除!诸天万域中也唯有神国无视其凶!然而慈悲至极的神明,又如何会做残暴无比的灭绝之事?! “那些妖魔曾经灭亡过无数界域,实力异常可怕!吾神垂怜多时!终于不忍坐视!在发生在人间极北之地的灭魔战役里,那些无比忠贞的梵天侍者们在吾神谕令下冲锋在前,为我亿万人族戮力抗魔! “曾有六位神殿主祭大人身死魂销!数位光明属神折翼陨落!就连那位由吾神不惜割裂本源点化降生,替代神明引领人间信众的‘无上眷者’——那位独一无二的‘圣子殿下’!最后都毅然决定以身饲魔!在拯救人间的神明意志之下!在七曜吾神天地同悲的哀惜之中!一心一意将梵天赋予的神圣使命贯彻终始! “眼看人间即将沦为魔域,那一代的神殿圣女亦是慷慨决然!没有她心甘情愿奉献出先天神异的身躯作为宿体,主动召唤神明,身在遥远神国的七曜吾神顾忌自身灭世之威,人间凡土承受不起,又哪里能在最后关头降临俗世! “神威天降,自是力挽狂澜!为了斩杀所有犯界妖魔,吾神不惜牺牲己身同化神格!七位合一!吾神还不惜耗费本源,以梵天神体把守妖魔入侵之地!为了根除自身邪念,吾神又以神恩圣典感化我等心灵!亿万人族安居神国,从此永绝入魔之惧!永绝妖魔之患!” 高昂的咏叹声调戛然而止,竟立时充满了仇恨!只听南苇神官切齿骂道: “吾神消耗甚巨!不得不回梵天主界休养!可人间竟有一些无耻之徒利欲熏心!竟敢公然反叛!!! “这些叛逆趁神殿虚弱之机大兴刀兵!对我梵天侍者无情屠戮!人间界域再度动荡不安!民不聊生! “吾神身为神国之主,光明主宰,凡夫俗子之力便如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吾神挥手可灭!然而吾神依旧心存仁恕,便先后降临人间,继续试图感化!吾神不忍行杀戮之事,每次只是击败以作警诫!可那些叛逆不知感念,竟然妄图染指圣女神躯!!! “那可是圣女殿下虔心诚念的高贵化身!是吾神施恩人间的纯净躯皿!何等神圣?!如此亵渎之举终于招致了恶果!吾神再次降临,以熊熊神焰天堑将渎神者们囚禁其中,任其自生自灭! “那处神罚监牢便是‘神弃之地’!神明有言,若其能够痛改前非虔诚礼赞,便可走出神焰安居神国,过往恶行不予问究!” “哈哈哈哈!梵天在上!好在领头的那些叛逆主脑们个个都是冥顽不化!他们早已变成了披着人皮的妖魔!”神官嘴里响着快意无比的冷笑,仰着头,双手高举向天! “神明震怒!首恶尽诛!” ……首恶? ……尽诛?!!! “他”就像被如山重锤狠狠砸中!躯身剧震!!! “七曜都杀了哪些人?!”“他”一把捏住喉咙,将那神官抓到眼前,厉声问道: “妖精女王陛下有没有事?!鹤家老族长还在世吗?!” “……陛下? “……族长?” 这些字眼彷佛启动了某道门闸!神官手上登时冒起白光! 流元视界中,汩汩神力猛然从戒环冲入神官体内!一朵虚浮孱弱的“神莲”猛然绽开!似乎还有一道异样虚影在莲心浮现! 梵天域场也应激而起,神殿中光明暴发!老黑大吼一声,只见神官头颅黑芒一闪,狰狞扭曲的面容顿时凝固,瞳孔涣散,竟已气绝当场! 凤型耳饰早已跃出,将重归黯淡的戒环连同神官手指狠狠切断,凰姨很快便道: “尊者大人放心,这只是一枚附有神力的空间戒指,应该没有威胁!” 那粒黑沙从毫无生机的眼球钻出,没入圆坠,老黑明显嫌弃地咂咂嘴,闪到“他”的眼前。 “肏!臭鱼烂虾!” 老黑及时发动了“噬魂之术”,吞没神官灵魂的同时自然也读取到了一些记忆,阴声骂道: “这家伙身份太低!除了刚才那些他什么都不知道!早知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干掉,真是麻烦!” “他”点点头,强自咽下汹涌翻腾的心海,身边的昏暗此刻竟是无比压抑,连呼吸都觉艰难!“他”忍不住便朝月辉处走去,来到两座雕像旁边。 可“他”随意一望就怔住了! ——只见两座雕像一男一女,容貌栩栩宛然,竟是薇儿妹妹和“他”自己的面孔!!! 恍惚中,“他”的手下意识便伸了出去,落在自己的雕像上,整个身体顿时又是一震! “他”只觉某种无比奇妙的清凉之意从掌心传遍全身,流元视界顷刻间竟然鲜明许多,彷佛撕下了一层帷幕! 放眼看去,只见先前那抹奇异的光晕原来竟是百余根极其微茫的斑斓丝绦!从殿门外面缓缓而来,汇入这两座雕像! 这些无比纯净无比澄澈的东西连同雕像一起,彷佛竟与“他”血脉相连!此时早已聚集在“他”手边! “他”下意识一握,竟然抓出了一团光! 一团连凰姨和老黑都震惊失声的万彩澄光! 这团光彷佛正有上百道语声在“他”手中喃喃细语!“他”唯一能听清的便是一个名字! ——“圣子殿下”!!! 黑色耳坠绕着两座雕像,从头到脚飞了好几圈,却半点没去触碰! “嘿嘿!七曜座下,圣子圣女!”老黑出现在“他”眼前,竟带着浓浓的讥讽! “恭喜啊小子!你他娘的也可以成神了!” “成神?这些光是什么?”“他”问: “难道这就是信仰?” “何止信仰!”老黑劈头打断了“他”,叫道: “这玩意儿比神殿老巢那些狂信者们的‘信仰’都精纯!比光明属神的狗屁翅膀都他妈凝练!也不知道积攒了多久,早已经是‘神性’了!” 凰姨在一旁没有出声,自然也没有异议,她的目光肃然投向天窗上的“耀阳”图形,似乎刺穿了虚空,射向整座人间中去! “他”赫然明了凰姨此时心情,原来攫取这些“神性”才是七曜诸神的真正目的! 勾结妖魔!暗算人间!终于得到“融寰神躯”降世合一!终于逼走了“他”这块“至善祖玉”!终于使得偌大一座人间成为“神性”的仓廪!七曜诸神定然图谋已久! 而“他”也终于猜到那般庞大的梵天域场究竟从何而来! “南苇镇”都是这般局面,整个人间万亿生灵怕不早已经被全面洗脑!被这些同样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神殿侍从”们,灌下不知多少年月的精神毒药! 一个个已成规模的域场“节点”就是这一座又一座神殿!“他”敢肯定——如今的神殿教义必然已将“城邦”、“家族”等等列为禁语!必然还有诸如此类的冷漠手段!借助一座座神殿!借助一位位虔诚顺民早已蛊惑扭曲的神智魂魄,据占这大好人间! 除了提供神力之外,根本无需七曜诸神付出什么! 方才这位“南苇”神官说的“毕生虔诚”,当然就是雕像中的“神性”!可怜的神官们简直就像被七曜诸神残酷揠拔的稻草! 活着榨取! 死了收割! 如今,七曜诸神竟然还把薇儿妹妹和“他”塑立在神殿里!用他们的形象和名号作为掳掠人间信仰的道具! “卑鄙!!!无耻!!!” 长而粗粝的指甲难以刺透黑白澎湃的肉体,在紧攥的拳心截截寸断!一时间,“他”怒愤冲心! “无耻?! “尽扯些鸟淡!那都是人间才有的想法!” 老黑嗤笑: “小子!七曜可不是人!祂们不过都是够强够硬也够狠够毒的家伙罢了!” 黑色口器在“他”眼前森然呲开,只听老黑阴声问道: “你那‘婆婆’跟‘鹤爷爷’铁定都被七曜杀了! “你想不想报仇? “想不想早点儿肏翻祂们?” 没等“他”开口,老黑又自阴笑: “嘿嘿!这雕像里可都是信仰你这位‘圣子殿下’的神性菁华!甚至要比在这女娃娃身上七曜合一时威能更甚!神性品质更加纯厚!小子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那位‘凰姨’!我估摸着这一小团都能让普通人妥妥成为黑带神官!我说你这正主儿都在这儿了,寻摸出吸收这玩意儿的办法不成问题!‘女娃娃’的神性也不是没戏!等你抓紧时间吸收掉,咱们在人间走上一圈,弄它个几千几万座我看不成问题!就算日后被七曜察觉,你到那会儿八成也够劲儿跟人家掰掰腕子了!没准儿还能干掉祂们取而代之呢!” 凰姨依旧没有异议,见“他”迟迟没有出声,老黑却急躁起来,骂道: “赶紧弄啊!这他妈还有啥好犹豫的?! “你莫非觉得它们是从人身上出来?!说白了跟他妈人肉也差不多?! “小子!我老人家可早就受够这么憋屈地活着了!难得有条捷径摆在你面前,若是现在被七曜逮住,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再从魔天出来! “你还没明白?一切力量一切强大说到底都是吞噬!都是攫取!弱肉强食他妈的才是真理!七曜不过是手段更狠罢了!什么‘律法’、‘道德’之类都他妈是幌子!无一例外!” “他”终于开口,眉头紧皱! “不是的,乾议长说过,人间不是这个样子……” “狗屁的不是!”黑色圆坠气得浑身发抖: “你小子当初为什么会被逼进魔天?!还不是因为七曜合一足够强大?!足以压服全场?!你再看看这个破岛!你当人族有多高贵么? “‘人’这货色就像铁屑!外力有多强大,驯服就有多彻底!无论外力多么残忍!多么狠毒!‘人’这玩意儿总能摆布得出你永远想象不到的模样! “嘿!人不蛊惑,这等‘神性’哪来?!人不鬼蜮,妖魔都得大笑!什么‘人性本善’!都他妈是放屁!为什么七曜和魔天都想对付你?还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至善’?!你若真这么‘善’,怎不干脆放弃抵抗以飨那七头魔天大妖?!那三个古代圣灵因为吃点儿生魂就逃了人间,你莫非也想跟祂们比比谁更煞笔?! “你他妈是块玉!你根本就不是‘人’!!!” “他”望向自己的那座雕像,既未赞同,也未反驳,沉默不语……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五 “星罗城”的绞刑 - 御魔史话 - 京余 南苇神官的尸体还躺在“南苇镇”的神殿里。 “他”没有选择毁尸灭迹,而是让“黑沙”再次进到南苇神官体内,爆掉颅腔里的几根血管作出“脑梗暴毙”的样子,又让老黑小心抹掉一切可能暴露的痕迹和气息,这对老黑来说轻而易举。 “他”也没有再动雕像,“他”抓取的“信仰神性”大约只占整座雕像的百分之一,并不起眼。 凰姨毁掉的戒指“他”小心检查过了,确实应该只是一件普通的空间装备,在空间阵法外围则多了一道作用不大但光影效果颇为显著的“初级神愈术”,神愈术的光芒恰好可以掩盖里面的空间阵法,同样也可作为空间阵法的触发媒介。 这只是很普通的阵法应用——启动任何充能完毕的阵法皆是如此,并不限于与阵法同源的元力,而“初级神愈术”在梵天域场之中自然不愁没有神力缓慢补充,空间阵法上也特地扩大了“容”字符文的规模,两道阵法还都含有“阵法多段复用”的控制部分,粗略估计起来,这枚戒指使用上万次不成问题,而最关键的,是“他”并未发现任何示警或者通讯功能。 不过从阵纹上看,戒指上的空间阵法似乎不是自行拓出一部分空间,而是与其它某个空间相通,这就意味着“干面包”们并不需要提前存放进这枚戒指,还意味着同样功能的戒指一定不止一个。 限于这道空间阵法的能力,戒指与那空间的极限距离并不太远,但也超过了一千公里,等到负责往那空间里投放“干面包”的人发现“南苇镇”的异常,再遣人来此视察的话,想来至少也得几天以后,而他们没等天亮就离开了这里。 只是“南苇镇”的居民们就得空着肚子等待下一次钟声敲响,虽然他们也许早已忘了什么叫做“饥饿”…… “他”现在的目标是“星罗城”,曾经的五大城邦之一——“星罗城邦”的中枢。 在南苇神官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并无“星罗城”的名字,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老黑认出,南苇神官以为的“总殿”其实便在“星罗城”内,而在那座有着千余个“南苇镇”大小的城池之外,还有一座宏伟壮观犹如贯海飞虹的桥! 有无声燃烧的神焰从虹桥彼端一直蔓延到桥头,据说那里就是炽白之色唯一稀薄的地方,也是“神弃之地”的“渎神者”们有望洗刷罪孽赎救己身的唯一出口,而在那位南苇神官心里,自然也是他对至高至上的七曜神明唯一非议之地…… 那团“光”如今还在“他”的身上,却已离了掌心! 老黑的聒噪简直令“他”不胜其烦,隔三差五就要轰炸半天!凰姨虽然貌似是在安静调养,没有驳斥半句的态度却也明显表达着她的倾向! 其实“他”很明白两位神坛魂体的意思! 回归人间以来,他们每时每刻都风声鹤唳,只觉草木皆兵!而今又向更加凶险之地主动靠近,可以说任何一丝强大的可能都是从精神到实质的宝贵倚仗!实在不该再有任何愚不可及的执迷! 何况那团“光”就像最为乖巧的孩子!无比顺遂地随着“他”的心意凝聚发散、搓扁捏圆!“圣子殿下”的低语在“他”心中也越来越清晰!“他”越发觉得,只要“他”能放开心防主动接纳,那些声音就会变得更加坚贞,更加矢志不渝,就将在“他”体内改天换地! 对此“他”始终怀有顾忌,实在无法下定决心,便想把那团也很“吵闹”的“光”存放起来——它们本就存在很普通的大理石雕像里——可甫一进入手链,那“光”陡然竟似被某件东西吸了进去!连带着那件东西也亮起柔柔的薄光,竟再也无法被放进手链! 那原本只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无背小凳,凳身只是几根拼合在一起的铁管骨架,做工比较粗陋,结构却较为细巧,一面颇为耐磨的尼龙座布裹在紧密贴靠的铁管外面,像是一把略显颀长的伞! 在“罗斯角兵站”的“军资库房”里,同样的小凳曾经堆积如山,它们只是最为普通的军用物资罢了!“他”的手链里就有两把,还是“他”离开“罗斯角兵站”时一股脑扔进去的! 可“他”常坐的那一张却还躺在手链中的杂物堆里!这张奇怪的小凳也不属于貌似神经大条其实颇为细腻的“紫荆军团”前“书记官”——酷似“罗兰”的那个家伙只是偶尔才会忘记带走他的小凳——而是属于另外那位“酒友”! ——总是抱着一把锈到掉渣的剑……穿着那身脏兮兮的紫带神官袍服……神魂俱灭之前,还对“他”说“抬起头来”的那位“酒友”! 忽然涌来的伤感有如溪水流沙,柔软过后,就迅速隐于刀劈斧磔般的沧桑……“他”迅速收拾好心情,继而大为惊异! 而在反复查探之后,“他”却发现那“光”竟然不再受“他”使唤,而是完全附在铁管骨架跟尼龙座布上面,仿佛这把小凳本就如此! 见多识广的凰姨和老黑也都不明所以,“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件怪事,把那小凳负在背上,继续顺着洋流望北进发,速度依旧不快不慢。 一路泅游中,他们路过了数十座大大小小的海岛,最大的几座岛上“神国子民”超过万人,不过实力最高的也只是宗师级别的神官或者骑士,对他们而言毫无威胁。 在两位神坛助力下,“他”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些岛上,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些岛上依然不见一位妖精族人,居民们绝大多数也像“南苇镇”般麻木钝昧,但也渐渐有了不同,至少随着岛屿面积的变大和人口的增多,“他”能看到越发明显的“阶层”分化,还能看到一些还算“正常”的人们! 这些人被统一称作“服事”,与绶带神官、神殿骑士这些“神职”人员,为数不明却地位更高的“眷者”大人,以及占比广大的其他“神国子民”们共同“居住”在“神国”里!一部分体格健壮的“服事”要在神殿骑士及其扈卫们的监督下日夜耕作、养殖,生产干面包与各种生活物资,更多的“服事”们则充当着侍从、婢女、仆役……负责神殿深处不为人知的饮食起居以及其它很多杂事,为地位高于他们的一切“神国子民”们辛勤服务…… 在“他”零星听到的神殿教义里,“服务”也是七曜神明赋予的神圣职权之一,所以“服事”其实也属于“神职”,与其它一切“神职”同等高尚同等尊贵!并且理应倍感荣幸! 凰姨和老黑继续不留痕迹地吸取着岛上散逸的灵力,极其小心谨慎!虽然魂体本源没能弥补几分,但已不像先前那般虚亏,至少能让附身其上的神力光芒更加寡淡,看上去只像质地上乘的玉石光泽,老黑还能变作一张面具盖住“他”的脸,只要不是神坛强者当面,落在神官骑士们眼里就是手下人的面孔,让“他”的潜入更加安全。 而“他”则没有放过每一处神殿,在每一座“圣子殿下”的雕像里都会抓出一团“光”来,依旧都被小凳吸收,这也致使小凳上的白光更加浓郁,已全然淹没了本体,几乎辨认不出骨架与尼龙,好在普通的厚麻布层层缠裹就能掩盖,小凳也不算太长,可以贴着“他”的脊柱竖直插进腰带,满头的白发如今长得快要垂到腰间,和一路所见的很多“服事”一样分成几束相互打成凌乱的结,也能遮住大半。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他们终于游进了柔波如拂的“星罗海湾”,沿着两侧自西向东,有如臂弯般拥抱这片水域的狭长礁岸看去,一座随着地势缓缓上斜,一眼望不尽全貌的庞大城市赫然临近! 便在少时记忆中“他”也从未来过“星罗城”,没有机会与“薇儿妹妹”一起领略“镜湾夕照”的美景,没有机会一起漫步在举世闻名的“黄金海滩”……“他”也只在《人间风物百科》的插画上欣赏过这座号称“百流千帆之城”的风采! 身为五大城邦之一的中枢,又处在先天水域分隔的岛屿上,“星罗城”比之伽罗城邦的“1号塔区”更像一座独立的城市,重石砌建的楼宇排屋更加鳞次栉比,仅有十余座的光明塔林排布得也相当紧凑,内外围坚厚高大的城墙与其说是区分塔区,应该主要还是防风御浪之用,每座屋楼上也都建有硕然如盖的方顶或是圆顶,保护着下方相对低矮平阔的空间,充满了“星罗城邦”的独特风情。 “他”再度借着夜幕,潜入毫不设防的城门,和先前所有岛屿一样没有遇到任何警戒阵法,也没有躲避守卫的必要,这座城市号称“百流攒集、千帆聚散”,在海瑟家族三千年经营之下,到处都能见到或急或缓的水道纵横交织,到处都有或宽或窄的板道石桥四通八达,非常和谐地点缀在无数屋楼之间,仅凭这些基建格局,就足以想象这里曾是多么繁茂昌盛! 可“他”借着月色仔细看去,水上却没有哪怕一条小船!海水在杂乱生长的水藻丛里沉沉地漫着,屋楼脚下延伸出的涉水阶梯上布满了浓绿带黑的污痕!何止这些不知多久未曾疏浚过的河道,每一座屋楼也阴沉沉的,“他”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煞是冷寂! 然而再走过几条弯街,前方却明显亮堂起来,从转角处悄悄探出头,“他”便看到一片很是宽阔的广场,一块块底色不同的基石打磨得平坦严密,点缀在环绕这座广场的屋楼之中,共同铺就出一副错落有致而又庄重大气的图案——那是海瑟家族自皇朝时代传续下来的族徽,在《人间风物百科》和薇儿妹妹的手帕上“他”都见到过。 “他”还认出了一幢异常雄伟的建筑,占据着广场整个西侧,“他”知道那曾经是“星罗城”中最为著名的地标,是海瑟家族世代居住之地,而宽阔的楼牌上,“城主府”三个大字如今却已被“耀阳”雕刻所替代,深深凿在偌大一座府邸头顶! 那自然就是南苇神官见过的“总殿”,甚为浓重的神圣之意从雄伟神殿中涌出,威压着整个广场,以至于广场中央那座高达百米的光明塔都不再醒目!有高大的火炬在废弃已久的光明塔下熊熊燃烧着,旁边竟然围满了人! 陆续还有人从昏暗街道里走出,汇入广场中央的人群,在凰姨和老黑几番感应后,“他”便跟着那些人的步调向人群靠近,脸上自是戴着老黑化作的面具,幻为曾经遇过的一位“服事”模样。 “他”这么做也已不是第一次了,因为“服事”们的眼里都还残留着一些情绪,更加不易穿帮,即便陌生的脸孔被其他“服事”看到,除了一点疑惑外也不会有所举动,而且“他”还把“小凳”在肩头露出了一点,扮作一位允许配带武器的骑士“扈卫”——这等角色自然也都是从“服事”里遴选出来,因为骑士大人的虔诚丝毫不比神官大人们少,没有太多时间去做督工…… 在这个时间,那些“神国子民”们早已领过“神恩”回到居处,这里的数百名“服事”似乎也是被人召集来此,一张张风尘仆仆的脸上写满了疲倦,破旧的衣裳在夜风中有些难以抵受,但却远远不敢靠近火炬,透过稀疏的人群望去,“他”就看见火炬前方立着一座圆木搭成的方架,底桩深深插入石面,方架横梁上垂下数根粗壮的绳索,末端捆束成环,其中两根分别套在一对年轻男女头上! 眼前竟是一场绞刑! 绞刑台上的男子一身伤痕,躯体软软被绳环抻着,看来已经昏死过去,那名女子脸上长着些许雀斑,面色肌肤与其他“服事”一样带着营养不良的苍白,但面目轮廓却很姣好,年轻的躯体也已出落的有模有样! “奥多姆大人……我……我愿意证明我的虔诚!我愿意接受您的恩眷!您要怎样对我都可以!” 年轻女子的手脚都没被捆缚,却像一根柔弱的草叶瑟缩在蟒蛇般的绳环里,苦苦哀告! “求求您!求求您饶了哈利吧……” 她眼看就将被吊死,却只是在为身旁的男子哀求!围观服事们的脸上隐隐现出不忍之色,却都畏畏缩缩地望着绞刑架旁那位“奥多姆大人”,鸦雀无声! “恩眷”?“他”瞳目一缩,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眷者大人”,先前那些“眷者”都与很多人住在一起,“他”从未冒险去看个究竟。 只见“奥多姆大人”身边同样围着很多人,光是身披银白铠甲的神殿骑士就有四位,将这位“眷者大人”前后左右护在中间,十几名面带菜色却体格高大的扈卫们举着手中明晃晃的武器站在外侧,围成密不透风的一小圈,“他”只能依稀看到,那位魁梧健硕的“奥多姆大人”似乎只披了一件丝纱织成的睡袍,在火光映照下很是显眼,两撇小胡子一看就是精心剪理过的,面相也颇为庄正,然而怀里却还搂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同样身披丝纱,宽敞纷乱的衣衫下面,高耸正被一只大手极其粗鲁地揉捏着,丰润而又秀丽的小脸上泛着阵阵潮红,明显比那些“服事”们健康很多的娇躯正在极其配合地颤抖着,双眼一瞬不瞬地落在“奥多姆大人”脸上,哪怕这位大人连眼角余光都没落在身上她也毫不介意,彷佛正在注视着她的神明!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贱货!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 “奥多姆大人”狠狠又捏了几把,这才抽手出来狠狠一挥,眼神和身体却下意识地都朝广场西侧偏去! 一位扈从依令走向绞刑架,举起了长剑,只要砍断刑架边的绳索,中央的木板就会打开,那两名年轻男女就将吊颈而亡! “弗洛克!住手!” 只听一声清喝在广场西侧高大而又幽暗的门洞内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阻止长剑下落,“弗洛克”正是那位扈从的名字! 金铁的铿锵和沉着的脚步此刻是这广场上新的焦点!所有人都转头望去,只见来的又是一位身着银白铠甲头戴银白轻盔的骑士,披挂比“他”所见的任何一位骑士都要齐整,一头秀发挽在身后,飘在夜风之中,和铠甲上流线型的明纹同样都是金黄颜色,竟也是位女子! “他”看了一眼就微微避开了目光,来者竟是神殿骑士中地位更高的“神恩骑士”,实力已相当于五星以上的宗师强者,先前“他”也只在子民过万的几座岛上才见到过! 然而不知为何,身旁“服事”们的神色似乎纷纷轻松了些,就连那十几位扈从,手中的刀剑也都垂了下去! “歌德大人!”四位神殿骑士第一时间行礼问候,虽然依旧忠实地站在原地,却没有一双目光敢于平视! 重重守护中的“奥多姆大人”极其恼怒地瞪了身边诸人一圈,然后望向“歌德骑士”,怒声问道: “歌德!你敢阻止我履行神职?!” 纤细的手掌按在腰间纹饰华丽的剑柄上,一路走来始终都是如此,充满着似乎并不属于“神国”的某种风范,这位“歌德骑士”平静地看了看绞刑架,又看了看“奥多姆”怀中依然一脸崇醉的女人,平声开口: “奥多姆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的神职应该都在您的寝宫里吧?” “真是无礼!”“奥多姆”骤然暴跳如雷,一把就将怀里的女人摔在地上,叫道: “就凭你这句话!叔父……哦不……大祭司大人就该替吾神治你个不敬之罪!” 纤巧的头盔遮住了面庞,看不到“歌德”骑士此时的表情,但毫无波澜的目光足以显示她的镇定,她没有理会“奥多姆大人”,转头看向绞刑架: “水花,出了什么事?” 名叫“水花”的年轻姑娘眼里顿时闪起了泪光,抽噎着回答: “歌德大人……是海藻生病了才让我帮她为奥多姆大人打扫寝宫,可……可我只是第一天去,奥多姆大人就要让我留下来侍奉……歌德大人……我只是一个服事罢了……哪里有资格像那些尊贵的‘神偶’姐姐们一样从小就生活在寝宫里,接受奥多姆大人的恩眷……而且……而且我根本就不愿意做那些事情……也根本不会、根本不敢去做那些事情……我就没有答应……可我却触怒了奥多姆大人!说拒绝他就是对七曜吾神不够虔诚!甚至还抓来了经常照顾我的哈利,差点就当场把他打死!奥多姆大人现在还要吊死我们!无论我怎么哀求都没有用!我……我……” 凄婉的哭声中断了哀诉,“歌德”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却几步迈上了绞刑台,伸手就取下两道绳环,将昏死的那位男子小心放在木板上! “水花”连忙也跑过来,把“哈利”紧紧搂在怀里,“歌德”伸手探了探鼻息,便往围观服事中看了看,对其中几人扬声道: “桥孔,小馆,你们来把哈利送回去,哈利负责的麦田你们这几天帮忙照看一下,方板,磨盘,你们回去准备一点铜锣肉汤,一点黄蜡油和麦粒粉熬成膏给哈利敷上,每日的肉汤尽量让哈利多喝两口,有什么难处记得随时来找我。” 点到名的几位“服事”不敢吭声,手脚却丝毫不慢,围观的服事们依然不敢触碰“奥多姆大人”直欲喷火的目光,却纷纷投注在“歌德骑士”身上,暗暗流露着发自内心的崇敬和爱戴,丝毫不比那位仍旧不敢爬起身来的女人少上半分! “我看谁敢动!!!”一声大吼到最后尖细得都变了音!愤怒到扭曲的脸上,颇具姿仪的眉目狠狠挤在一起,眼里却透射出某种别样意味的精光! “歌德!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竟要当众践踏吾神赋予我的神圣权利么?!” “奥多姆大人”冷冷问道! 四柄骑士长剑铿然出鞘!四位神殿骑士听到这句话,神力登时勃然而起,直直逼向绞刑台! “歌德”手按剑柄,沉重盔甲笼罩的躯身依旧有如松木挺拔,双眸之中同样漾出不动如山的坚贞,竟明亮得满天星月争相失色! “奥多姆大人!您的神职只是‘繁衍’!是与神殿甄选出的异性子民们孕育生息,纯化神国血脉!但您并没有支配其他神国子民的权利!” “大胆狂徒!‘繁衍’乃是吾神要紧关注之事!地位在这神国至高无上!任何神国子民都应毫无保留为此神职奉献!也包括你!!!歌德!你竟敢公然曲解吾神赐下的荣圣权柄!你这是在质疑所有‘眷者’的存在!你这是亵渎!!!” “不!‘繁衍’自然是我神国永世之基!我并没有曲解‘繁衍’这项神职!”“歌德”道: “我只是质疑您的举动罢了! “水花只是一位很普通的服事,她并不归属您的寝宫,也并不需要履行您身边那些‘神偶’们的义务,水花她不过只是拒绝您罢了,她不应该遭受这些! “奥多姆大人!吾神悲悯世人,就连神弃之地都留下一线生机!所以在我歌德看来,吾神座下神国之中便必然不应该有欺凌!不应该有逼迫!” 她抬起手臂,指向绞刑台上瑟瑟啜泣的年轻女子,平静说道: “水花已经说过了! “——她不愿意!” 绞刑台上的哭声愈发高了,“水花”彷佛此时才敢尽情宣泄自己的委屈! 围观的服事们依旧不敢吭声,“他”却听见数百道微弱的叹息声汇在了一起,随着歌德骑士的话,终于吐了出去! “这个不识抬举的贱货根本没有资格说‘不愿意’!”“奥多姆大人”冷冷笑着,伸向手中戒指,竟然捧出一条通体黑色,缀有金丝纹边的绶带,缓缓披在身上! 广场上立时跪倒一片,“他”自是紧随人群,偷眼看去,只见那位“歌德骑士”明瞳微缩,第一时间单膝触地,然后便又站起身来,螓首微垂! “这……这是大祭司大人的绶带!”绞刑台上,“水花”倒在“哈利”身上,浑身瘫软! “哼!我奥多姆谨遵梵天神谕,尽心尽力行使‘繁衍’神职,不惜牺牲自己忍受玷污,竟被这等肮脏低贱的服事当面拒绝!这是对神授权柄的极大不敬!她没有资格继续活着!!!” “奥多姆大人”死死盯着“歌德”,高声喊道: “来人!行刑!!!” 四位神殿骑士第一时间跳起身,冲向了绞刑台,却见一道煌煌圣光掠过头顶,竟割断了所有绳环,连同粗壮的横梁都远远轰飞出去! 围观“服事”们此刻才听到一声嗡吟!秘银铸就的骑士长剑握在那双纤细手掌之中,竟已脱鞘! 只听那位“奥多姆大人”蓦然狂笑!精芒毕露的目光上上下下,逡巡在“歌德骑士”玲珑挺拔的身躯上,竟然充满了淫邪! “‘神恩骑士’歌德!你竟敢公然抵制神明谕令!忤逆大祭司大人!既然你非要维护这个贱人,那便由你自己来代替她吧!” 四位神殿骑士闻言辉光遍体,早已看不到对“神恩骑士”的丝毫敬畏!他们呼喝连声,率领十几名扈卫凶猛扑来! 火光中,只见一道剑芒竟如琼浆乍泄!银龙飞舞!一把把武器相继斩断,一具具躯体相继轰飞!战斗转眼间就已止歇! “歌德骑士”双手拄剑,“噌”的一声就切入石板,已然逼近“奥多姆大人”的身前! “敕令!缴械!” 耀目的白光自那黑色绶带上猛然亮起!“奥多姆大人”漠然出言! “咔嚓”数声之中,那柄极其坚韧的秘银长剑竟然寸寸碎裂! “敕令!褫夺!” 洁白的神力光辉竟全然消散!不仅如此,只见一团皎皎如莲之物彷佛竟从“歌德骑士”胸膛之中生生剜了出来,一息之间就蒸发殆尽! 原本强悍无匹的气势骤然颓若山倾!只见“歌德骑士”双手捧胸,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可终是没能忍住,浓浓一口鲜血惨然喷在地上! 那条黑色绶带焕发着无比浓烈的圣光,就连一身丝缎睡袍都显得神圣不已,却有难以压抑的异样神采在“奥多姆大人”眼中迭迭闪出,简直就像“水媚”魔域里,那无数条栩栩如真的色欲之相! “敕令!破甲!” 随着这声高吼,银盔银铠陡然崩碎,露出薄薄衣衫里一身大好娇躯! 光洁如玉的小半肌肤在夜风中微轻战栗,不过二十些许的青春胴体竟如一片晴空,竟是如此明媚照人! 一张同样青春明朗的面容带着血迹与苍白,暴露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位异常年轻的“歌德骑士”小姐轻抿柔唇,反而似乎轻松了几分! 可“他”竟轰然一震! ——这副眉眼,“他”似曾相识!!! ——“他”永远无法忘却的某种东西、某道声音……就刻在这样一副极其相似的眉眼深处! ——或许那是某种执着,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被扭曲的某种追求……又或许单纯只是坚定,只是坚持着自己所相信的一切…… ——但都与“他”脑海深处一样,丝毫没有悔意!!! 年轻的骑士小姐用力拍掉身上碎甲,四下里看了看,眼睛忽然一亮! 她大步走向人群,竟来到“他”的身前,与怔然扬头的“他”四目相对! 她愣了愣,明显并没想起面前这位“服事”的“名字”,便笑了笑,柔然启齿: “抱歉,” “借剑一用!”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六 骑士守则 - 御魔史话 - 京余 ……剑? 心神震荡中,“他”已来不及收敛与众位“服事”截然不同的表现!也已没有余暇顾虑很有可能的身份暴露以及接踵将至的更多风险!在面前这双虚弱却依旧明亮的眼瞳里,“他”只见一只纤纤玉手已然来到“他”的肩头,握住了那把麻布裹缠的颀长之物! “骑士小姐”对“他”又笑了笑,温温的亲切彷佛是想慰藉一位失去武器的“扈卫”理所当然的不安,然后转身过去,大步走向绞刑台,布条打成的结正被灵巧的手指快速解开! 凰姨和老黑早就传音过来,只要“他”一点头便会出手!两位神坛魂体早已感应过了,至少在广场方圆数千米内没有同级强者存在,眼前这些人就更不构成威胁,即便引动梵天域场也是顷刻间事,那条黑色绶带说到底也只是“装具”范畴,不然的话,实力仅是紫带神官的“奥多姆大人”也不可能使用! 然而夜风忽然强了一些,吹扬起了金黄色的秀发,那等相似的半侧眉眼再落眼底,“他”竟又怔住了! ……“他”若走了,她和他们将会怎样…… “犹豫”从来都是自己在为自己寻求借口……哪怕仅有片刻,也是不甚可取的优柔寡断……“他”当然清楚夺回东西逃走容易,带走一名甚至数名“神国子民”就将难上加难!况且其中还有这位如此年轻的“神恩骑士”!这位“歌德”小姐该是何等笃信、何等虔敬才能达到如此高度?!而带走之后呢?!“他”这位“梵天神国”的“非法侵入者”、彻头彻尾的“渎神者”又该怎么做?!再让“黑沙”钻进他们脑袋里?再去蛊惑、操纵……最后除掉他们么? ……若是“出离”在此,必然不会有这些纠结…… 一圈圈麻布迅速舒展开来,透出了白光,即将露出本体!露出尼龙和铁管! 那不是“剑”!也不可能是把“剑”! 可“他”瞳孔突的一缩!只见愈加浓郁的那些白光竟化为了一粒粒细小的光点!彷佛纷纷飞舞的白色萤群! 神殿体系的很多神术都有这样华而不实的施法效果,南苇神官戒指上的“初级神愈术”便足以媲美眼前所见! 可在流元视界里,“骑士小姐”的胸口之处仍旧空空荡荡!体内大量的神力也早已随着“神龛”的破灭迅速流失出去! 而那“白色萤群”却也只是散溢在外的极少一点!“他”蓦然看到,更多的圣洁颜色竟收束在铁管尼龙之中!光华迅速隐没不见,如同血液润透进皮骨! 当麻布纷落,玉手握持,那些圣洁居然瞬间奔涌!全部没入少女的掌心! “歌德”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是为掌中传来的粗砺触感! 她的手掌近前竟然露出左右两片短短的萼翅!就像她手中的粗铁握柄! 破损老旧!铁锈斑斑! 指缝下方还能看到似是粗制滥造留下的铸痕!在“他”眼中迅速勾勒成杂乱无章的一副纹理! 和无数次不经意间落入“他”眼帘的那柄锈剑一模一样! 阵阵酸涩的摩擦声中,“歌德”加力一抽,便见两边渐薄、中有脊凹、狭扁呈条的铁制之物一寸寸离鞘而出! 有污浓的锈痕层叠密布,令这“剑身”遍体浑浊,依稀竟似隐没在了昏暗夜色里,隐没在这虚空之中,连熊熊矩火都难以照亮! 绞刑台旁响起一声嗤笑!无比轻蔑! “歌德!你还不死心?就凭这把破烂?!” 那位“奥多姆大人”根本没多看“他”一眼,异常火辣的视线紧紧盯在起伏飞扬的衣衫空处!盯在光洁莹腻的少女肌肤上! 黑色绶带紧紧攥在手里!神光焕泛!口中邪声高叫: “哈哈!歌德!荣升‘神恩骑士’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 “我奥多姆大人身上可是也有一把吾神恩赐的‘绝世宝剑’啊! “梵天在上!今晚的夜色何其美妙!而你歌德就将成为我寝宫里最妙的‘神偶’!就由我这位无比虔诚的‘眷者’代表吾神播撒甘霖!亲自为你洗刷罪孽!没准儿只要一两个回合你就迷途知返,会来主动乞求我奥多姆大人独一无二的‘恩眷’呢!哈哈哈哈!” 一地跪伏之中,数百双偷偷注视的眼睛里难掩焦色! 看到这么一把惨不忍睹的锈剑,没有一位“服事”不为“歌德”骑士担心!人群中甚至还有怨忿目光投向了“他”!显然是在怪“他”这个不知名的“扈卫”太过懒怠,连最基本的“武器保养”都不做! 而“他”更是清楚——正在加速疾奔的“歌德”自也没对这把“剑”抱有多少期望! 如果不是看到“他”,想来这位“骑士小姐”也会拾起地上残剑或是别的东西!她此刻不过只想快速欺近对方身边,只是不想赤手空拳,然后束手就擒罢了! “敕令!缴械!!!” “奥多姆大人”放声大笑,半点不见锋利的剑尖还有三米之遥! 所有“服事”却只听到“咚”的一声钝响!只见三尺余长的剑身竟还完好无缺,“奥多姆大人”身周却腾起一道厚厚的浓白护盾,竟是黑色绶带上的防御神术自主激发! 魁梧的身躯猛得一抖,后退了两步居然坐倒在地上,“奥多姆大人”两眼圆睁,显然受到极大的震骇! 在神殿所属的神术体系中,高等级的神术对低等级者拥有先天性的压制!这规则同样适用于神殿流出的一切装具!所以先前的秘银骑剑跟精钢盔甲才会那等脆弱!因为内里附着的攻防神术随时都能被这条等级最高的大祭司绶带瓦解!所以,根本不懂如何战斗的“奥多姆大人”才敢公然针对这位同样被神明隆眷的“神恩骑士”!才敢暴露出垂涎已久的某种欲望! ——为何竟会无效?! 神术咒言一句急过一句,一声高过一声,所有“服事”都能听出极度惊恐的哭腔!可那锈剑竟安然无恙!彷佛某种绝不属于这方“神国”的异类! 但神殿体系的神术当然有其专长之处!抛开圣洁非凡的施法效果,神殿神术的防御之能实则绝不亚于广为人知的疗愈功效! 这把异于寻常的剑是没有断,可是“歌德”一番疾如风雨的劈斩刺戳,“咚咚”钝响中却也奈何不得这道护盾! 护盾中心的“奥多姆大人”渐渐放心下来,庄正的眼中异光连闪,突然嘶声大叫: “异端!她是异端!!!” “奥多姆大人”扭头就朝神殿吼道: “来人啊!快抓住她!!! “她背弃了吾神!她理当受到神罚!!!” “服事”们的心又被狠狠揪了起来! ……“异端”!!!这可是“神国”之中仅次于“渎神”的严厉指控!来自现任大祭司大人唯一的男性后裔!来自这位尊贵无比的“眷者”大人! 攻击停下来了,失去神力的纤细胳臂还在所有人眼中不断抖颤!那柄锈剑仿佛即将摔落在地,却还被那双玉手紧紧握着,笔直立在胸口! 不可摧拔的坚定一如既往!在明亮依旧的少女眸瞳之中深深镌刻! 黑黢黢的殿门里传来阵阵衣甲铿锵!而在遽然安静的广场上,所有人却都听到诵念之声! 虚弱低沉! 清澈虔敬! 堂堂正正! 朗若晴空! “我发誓!我必善待弱者! “我发誓!我必英勇对抗残暴! “我发誓!我必抗击一切错误之事! “我发誓!我必为手无寸铁之人战斗! “我发誓!我必帮助任何向我求助之人! “我发誓!我必不会伤害妇孺! “我发誓!我必真心帮助同袍兄弟! “我发誓!我必真诚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我必献出匹配‘骑士’之名的身心所有! “我发誓!我必对我所爱者永世忠贞!” “他”知道,这是“骑士守则”! 代表着“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心灵”……还有其它种种与之等价的可贵精神! 所有的神殿骑士就职之时都将诵念这些文字!宣誓毕生贯彻! 对这“骑士守则”,“他”从来都是推崇倍至! 在那段失忆时期,修炼屡屡受挫的“他”也曾对独属“神殿”的“骑士”职衔心向往之!还曾对“爱琳”暗自许过这些誓言!虽然“他”从那时就下意识疏远着属于“神殿”的其它一切…… 可这“骑士守则”并非什么更高等级的“神术”!也非那些各具奇异的“契约”! 如果“出离”在此,一定会说这些貌似“肃穆庄严”的文字其实偏激而又空泛!不过是“理想主义”的“形而上学”! 然而“歌德”双臂高举,紧紧握着那把锈剑,正正劈了下去! 那一刻“他”分明看到—— 原本只在少女骑士掌心漫无目的徘徊的“圣洁”赫然分开! 一路重新回到“剑”中,瞬间溢满了所有纹理,剑柄处焕发出纯净又极为内敛的薄光,铁锈斑驳的剑身竟在消失! 而另一路乳燕投林般涌向胸膛,聚在那块缺失之处,有微小的跃动如层层焰苗缓缓开绽,素洁如莲! 只听一道清脆无比的碎裂四下铮鸣,压下了广场内外一切异动! 剑尖带着污锈,距离咽喉只差分毫!魁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缩着,一双暴然突起的眼球斗鸡般瞪向鼻尖,丝滑睡袍下竟泛起越来越多的水渍! “服事”们不敢发笑,鼻头却在不约而同地抽动! 保养极好的一张国字脸孔瞬间涨成猪肝颜色,继而尽数化作毒怨! “歌德!你你……你不能杀我!!!”铁锈与腥膻交相刺激下,丝毫不敢动弹的“奥多姆大人”大声尖叫: “我是吾神钦点的‘眷者’!神……神谕上说,我的生命只能由吾神剥夺!!!” 火光漫处,深幽的殿门里人影憧憧,尽带银芒! “歌德”缓缓抬起了剑尖,望着地上,目光平静,静如坚铁! “奥多姆大人”急忙手脚并用,连爬带滚向后退去,横七竖八的骑士和扈卫们也勉强爬起身来,搀扶着“奥多姆大人”和那名“神偶”离开! 先前叫到的几位“服事”连忙上前背起哈利,拉着水花,跟在其他“服事”们身后,在殿门里冷电般的注视下迅速散去! 但“他”还在! 望着这位薄衫轻扬的少女,“他”很想告诉她如果现在放走“奥多姆”,随之到来的一定是场更加猛烈的报复! 但“他”同样明白,那些神殿骑士们或许不敢也不愿插手广场上的争端,但若真的捅破喉咙出了人命,他们就不得不出!不得不战! “他”明白这位少女一定就是因为这些! 因为“骑士守则”!或是因为涵义相近的某些教义才未更进一步!绝非畏惧什么“眷者”! “他”肃然起敬! 锈剑缓缓归了鞘,仔仔细细缠好了厚麻,接着递了过来。 少女看着“他”,明眸中再度泛起疑惑,复又消失在极度相似的眉弯唇角里,化作清清浅浅的微笑。 一时竟令“他”无法自已! “我叫歌德,你呢?” “琳……”“他”脱口而出,思绪纷翻! “琳?很特别的名字!你是……嗯,没什么了……琳,对不起!今天的事连累你了!” “他”摇摇头,余光扫去,广场上除了他们再无一个人影,“他”转身就想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琳,想喝酒吗?” “他”的双脚不禁顿住了,只听她说: “这里可是周边整座神国领地的总殿,光‘服事’就有上千人呢,没见过也是很正常的,我早就听说‘小馆’他弄了个‘酒屋’,是他们休息时间放松的地方,那里的酒可能比不上神殿里的,不过应该痛快些,我们去尝尝?” 风雪中的过往纷至沓来,熟悉得仿佛就在眼前! “神说,不得酗酒……”“他”忍不住道,学着某个家伙的口气…… “不得酗酒,又不是不让喝酒,神殿里每次大礼赞上都会喝的……”少女骑士撇了撇嘴,轻飘飘道…… “嗯……”“他”点点头,不由又想起了炭火、酒囊、还有嗞嗞滴油的焦香…… “琳,月上三分就宵禁了,我们快走吧!” 少女骑士说着就往某条街巷走去,脸上满满都是期待! “他”跟在后面,眼底的湿意一闪而逝……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七 会当痛饮百年杯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是一间很隐蔽的小屋,位于一大片低矮老旧的居住区里,窄窄的巷子七弯八绕,乱麻一般夹在门窗墙壁中间,本就暗弱的月光很难透入。 负责巡夜的扈卫们均也住在这片区域,平时就只是象征性的在外围转转,他们的“工作重心”主要都在数量庞大的其他“神国子民”那边,要把时常会忘记身在何处,幽魂般茫然游荡的人们“送”回居所,此刻早已连“月上三分,禁止出行”的长长呼声都听不见了。 “宵禁”是这神国夜晚唯一的秩序,束约着包含“神殿”在内的所有区域,就连这里的“大祭司”大人都从未在“宵禁”前后离开过祷堂,出现在七曜神明不许出现之处,比如那座“广场”…… 因为类似这些有理有据难以指摘的制度,已通行了超过百年! 在这间简陋隐蔽的小“酒屋”里,“时间”的“相对”特性终于残酷无比地得到证实!“他”默默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手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如果没有“神恩骑士”的尊贵身份,少女或许连“年”这词汇都不知晓,不会好奇这座“热带”海岛上并不鲜明的“四季更迭”,但她也只听说梵天神明曾经两次降临世间! 第一次是因痛惜“圣子殿下”以身饲魔,慈悲伟岸的神明才会借“圣女”躯身七位归一,为这尘埃也似的凡俗人间根除魔敌…… 第二次则是因为人间叛逆欲行渎神之举,终于激怒了神明,方才诛杀反叛首脑,留下虹桥彼端百年不息的神罚怒焰…… 一百余年!普通人族生老病死,早已历经数代!“海瑟”……“奥古斯都”……“鹤”……“乾”……“乐文”这些举足轻重的族群姓氏早已消失!连“乾议长”、“海大先生”两个顶天立地的名号都只是追随“圣子殿下”牺牲的“侍卫”!都已成为梵天神明渊广感化下的寻常注脚! 血脉之别也早已被遗忘!除了那些神明恩点的“神职”阶层,“繁衍”这项生灵天性也只被默许在“服事”之间流传!然而所有的新生婴儿都要交由神明判验,指定“眷者”、“神官”、“骑士”、“服事”、“子民”这些终其一生的身份! 若非少女的祖先同样也是“圣子殿下追随者”的一员,在一笔带过的、早已无人问津的神殿典籍里英勇牺牲在无比残忍的妖魔手下,若非百余年来几代后人又皆具神明认可的虔敬之心,没有沦为麻木愚钝的“子民”,她根本就不可能降生,少女的生父生母早在幼时就双双荣归神国,若非代代口耳相传,少女也不可能对“他”说出“歌萨克”这个名字! 在少女心里,这位祖先的名字是与“骑士守则”同等份量的存在!是她律己洁身而又独行特立的“光明”和“信仰”,是与传说中至高无上的“梵天”一般无二的纯粹之物! “酒屋”里独灯如豆,孑然摇曳! 脏兮兮的那身红袍再落眼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与雪同寒的营帐旁边,一张小桌前坐着三个人,“寡言少语”和“飞扬跳脱”照例待在“他”的身边,一起灌着冰冷刺骨又灼肠烧心的白夜风雪…… ……一眼在望的“魔障”外围,“军用饭厅”里刚刚道完宿醉未消的“恭喜”,筷尖蘸着酱料正在“神殿教义”上奋笔疾书,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很多张…… ……极北洞口面前,一声呐喊定住了“他”,炽白的神焰吞没着红袍,吞没着躯体,却没有吞没那柄刺向神明的“石中剑”…… 如今还有谁会知道——那位“红袍神官”也是百余年前,神明手下的一缕人间亡魂! “他”狠狠灌下一杯,酒水浑浊,口感杂涩! 却后韵浓重,还能尝出微微的清甜! 这里是“酒屋”,自然需要“买卖”,身兼“经营者”与“酿造师”的服事“小馆”本身就为“大人”们酿制美酒,所以“酒屋”才为神殿默许,如今这座“神国”中早已没有所谓“货币体系”,由神殿定期评估赐发,整座神国唯一认可的“虔诚度”也只在“神职”之间“流通”,再在“祛病”、“祈福”等等诸般消耗中从“服事”们手中流回上位者那里,作为那些“大人”们晋升等级或是换取某些肉体“能力”的代价。 而如“神恩骑士”这等身份,少女拥有的“虔诚点数”却寥寥无几,在“酒屋”门口的“价目牌”上,她只付得起最便宜的酒水! “小馆”几度称要“免费”,都被少女坚定拒绝,“他”自然比少女更为“懂行”,“他”知道“小馆”送来的这种酒水只是貌似品相不佳,实则绝非“最便宜”的款级!如果酒桶不是百年前遗留旧物的话,那这酒水无论配方还是工艺都曾享誉人间!若非酿造原料太过低劣,这种酒水应当更加清甜爽口,应当和酒桶上的名字更加吻合! ——“阅千帆”! 人间界域的“三大名酒”之一!“星罗城邦”的特产! 尽管名不符实,但绝对是如今这间“酒屋”的顶级酿品! 神殿规定,“宵禁”的同时酒屋也要关闭,临走之前“小馆”又搬来整整三桶“阅千帆”,是这里的全部库存。 先前“小馆”小声告诉过“他”,这位“神恩骑士”小姐之所以如此“拮据”,是因为她把那些“虔诚点数”兑换成了不知多少食物多少衣服,无私赠予过不知多少“神国子民”…… “他”的身边传来微微鼾声,就像散发温柔气息的酒液! “星罗城”毕竟曾是城邦中枢,人丁密稠,见此则可推彼,如果连“星罗城”都已变成“南苇镇”的模样,整座人间、整个人族就已完全沦陷! 如果到了这里依旧只能看到那些,“他”的内心又该何等哀怒?!又该何等抑翳?! 幸好,还有这样一位少女! 幸好“他”先前没有一走了之!幸好“他”还能遇到这位故人之后! 身边酒足!胸中情纵!千危万险不过来日愁当! 今夜,理当痛饮! 痛饮这人间百年遭遇!痛饮“他”错失的百年岁月! 于是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仿似“罗斯角兵站”的每日“酒局”上,那一长串挂有鼓鼓酒囊的麻绳! 从未试过豪饮的少女一杯下肚就双眼迷离,对着酒杯和“他”这不明来历之人放心倾吐…… 于是那柄斑驳锈铁再次抽出,化作团团厉凌剑舞,昏乌剑光中尽见郁结之气! 于是少女抖手间归鞘搁还,第二杯第一口刚刚咽下就一头栽倒! 于是“他”的一只手臂便成了“抱枕”…… 于是这场“酒局”又只剩“他”大口吞咽,眸光烁如星子,渐见温柔…… 今夜月色凄迷,巡夜扈卫们都入睡后,“酒屋”外的窄巷里却前前后后来过许多人! 他们都是“服事”,在狭小的窗前悄悄伫立,又悄悄离去! 只有那位名叫“水花”的姑娘一直没走,经“他”点头才推门进来,悄悄来到少女身边! “水花”用力捂住脸,把眼泪抽泣和所有莫名之物狠狠堵在嘴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然后匍匐在地,大礼跪拜! “水花”和那些“服事”们都明白——少女的所作所为等同于与“大祭司”为敌! 谁都无法预料神殿会如何应对!就像谁都不敢相信在“大祭司”绶带的绝对压制下,这位少女居然还能战斗! 当众忤逆神殿威严的她是会当众绞死?还是会打入“神弃之地”?又或依旧落入“奥多姆大人”寝宫,在夜以继日的“赎罪”里永远沉沦? 而“他”更清楚这柄“锈剑”即将引发的巨大凶危,因为“老黑”一直在“他”耳边叫骂! “小子!你他妈还喝!还不赶紧走!”“服事”们走后,“老黑”索性骂出声来! “那帮神官骑士也不全是傻子!非等他们找上门来?万一招来更强的家伙被人盯上就晚了!就算逃的掉,你小子亲手送给神殿的‘晴明古镜’也不是吃素的!若让七曜知道你这个‘圣子殿下’回来了,只怕立马就来收拾你!还他妈报仇?报个球蛋! “还有刚才那帮‘服事’!你看着吧!等宵禁过了一准就会有人告密!把你小子变成可笑至极的‘虔诚点数’!” “他们应该不会的……”“他”慢慢拖来最后一桶,揭开了酒封。 “不会?!还‘应该’?!你小子喝懵逼了吧?!” 黑色圆坠狠狠砸着“他”的脑门,“老黑”大声骂道: “我肏!这小丫头可是当众被人剥夺了‘神龛’!又拿着你的‘剑’当众复燃了‘神火’!古往今来,神殿所属的‘神龛’只能由七曜赐予!没有神明‘恩准’,任何获得神力的方式都是‘亵渎’!就和‘海瑟家族’一样! “你以为这小丫头念个‘骑士守则’就能解释这些?!狗屁!狗屁的‘骑士守则’!你还不明白七曜为何要这人间?就是为了‘信仰神性’罢了!祂才不管信仰的究竟是些什么!‘骑士守则’、‘圣子’、‘圣女’无非都是谋求‘信仰神性’的工具!七曜神明可以为了‘信仰神性’无所不用其极,但神明必然不会容忍任何一名奉献信仰的羔羊私自耗用祂的所得! “‘人’这玩意儿但凡有了信仰,必然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你当那些‘服事’全部都和这小丫头一样,都是信仰‘骑士守则’的蠢货么?!这帮子‘服事’每天念诵的可是‘七曜吾神’!他们都是神国里头出生长大的虔诚‘顺民’!只要那什么‘大祭司’一声令下,没准儿就是这帮家伙提着刀剑生生堆死咱们!我老人家早就说过了!‘人’这玩意儿永远都能展现出你想象不到的丑陋模样!” “他”没有出言反驳,酒却灌得更多! 平心而论,“他”无法否认“老黑”这番话!即便这些“服事”们比最底层的“神国子民”更加像“人”一点,也绝对无力反抗来自“大祭司”、来自神明代言之人的任何命令! 可“信仰”本身并没有错! 遇见这位少女之后,“他”愈发这么觉得! 错的是神明!是七曜!是那个玩弄着整座人间,掳掠“信仰”的贼! 身边的少女还在酣睡,睡得极其香甜! “他”还不想离开! 至少不能就这样离开! “他”难得放下了酒杯,伸手握住锈剑! 剑柄上的纹理“他”摩挲良久,依旧无法看透…… “他”不知道它们究竟是否某种超出认知的“阵法”,竟能在某个瞬间幻化出“虚空剑锋”…… “他”也不知原本那只小凳究竟如何改头换面,彻底化作“石中剑”的模样…… 那柄“圣者之剑”的历史应当非常悠久,也应辗转经历过不止一位拥有虔诚“信仰”的神官或是骑士,神殿为何会“丢失”如此一件足可宣示神明威严的圣物…… 又怎能如此奇异,明明已随红袍故友陨落在百余年前的极北,却在这位少女手中重新现世…… “锈剑”里“他”感应不到半分“圣洁”,似乎早已消耗一空,又仿佛全部化作少女胸下跃动的莲火…… 那素洁的焰苗在“流元”眼中很是微弱,却很是灵动…… 仿佛竟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发出笨拙而又热烈的回应……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八 神龛中的真实 - 御魔史话 - 京余 晨曦渐渐笼罩住了这片居区,黎明终于降临。 石窗外果然传来盔甲混合脚步的沉重声响,透过狭窄的巷道由远及近! “歌德”睁开了双眼,几丝醉意慢慢消退,她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她起身整了整薄衫,拢了拢头发,借着盆里一点陈水洗了把脸,挺拔与卓然便重新回到纤细的少女躯身上,然后她推开门,平静地走了出去,没有带走那柄锈剑。 “酒屋”外面静了一会儿,而后沉声又起,同时传来庄严肃穆的宣告! “大祭司口谕!今日神光赫赫!当大礼赞!” 陆续便有旧衣破裳走出屋子,经过石窗,佝缩着身体默默跟在后面,“酒屋”里很快就又安静下来,没有银甲刀剑闯进这里,神殿里的“大人”们看来并不在意“他”这个小小的“扈卫”! 于是“他”也出了门,听着“老黑”的谆谆“劝告”,循声追去。 “他”依旧顶着昨晚那张面孔,“锈剑”也已能顺利收进手链里——这没怎么令“他”意外,然后随着长蛇般的服事队伍穿过广场,广场上的矩火还在燃着,破损的绞刑台已被清理干净。 在高大的殿门里行了数十米后,面前又是一片开阔区域,环绕着中央一座更加雄伟的古老城堡,许多条石拱桥道高据头顶,横跨在古堡与宽厚门楼之间,十米一座的粗壮桥柱上皆能看到规则分布的数圈狭口,桥道彼端的整整一层古堡外壁上却仅能看到人工砌成的菱形孔隙,“他”知道那些叫做“兵洞”和“箭阁”,与脚下平整而又隐带规导的“骑乘干道”一样,都属于传承自皇朝时代的“堡垒防御体系”,尽管那些狭口孔隙里空空如也,肃杀之意依旧摄人! 而古堡的正前方直面门楼,显得尤其通敞,近千名“服事”们无需叱喊,早已沿着这片区域跪成了横阵,四下看去,“他”的身边也果然只有这些名义上的“神职”人员,数目庞大的其他“神国子民”看来没有参加“大礼赞”的资格,更不用说近距离跪拜“圣子”、“圣女”两位“殿下”的“恩荣”了! 而“服事”们也只能看到两位“殿下”虔诚垂首的背影,静静矗立在厚重的大理石台,座落于古堡门前本应是“喷泉”或者“花园”景观的地方! “景观”设计本是用来对冲这处“门脸”区域的咄咄威仪,如今却被两座几与堡门等高的雕塑替代,在雕塑头顶,堡门上方,还有一幅整整两层古堡宽高的“耀阳”壁刻,就像偌大一只巨眼注视着古堡,注视着整个“星罗城”,于是“威仪”便尽数化作更为庄严肃穆的“神圣”!在如今这座“神殿”门前煌煌激荡! 一位面目慈蔼的老者身着金纹祭袍,斜披金纹黑绶,手持一根熠熠生辉的金黄权杖,独身立于两座雕塑面前! 在这位“大祭司大人”身后,上百名斜披不同绶带的神官,上百位银盔银甲的骑士分跪两侧,乍一看去就像雕塑长出一红一白的两片翅膀! 少女的薄衫也是白色的,跪在“骑士”阵列的最前端,她的手脚没有任何捆缚痕迹,依然单膝触地,单手抚胸,行着一丝不苟的“骑士”礼节! 而在统一身着暗红袍服的神官队伍中,那位“奥多姆大人”同样也在前排,双眼死死盯在少女身上! “大礼赞”是神殿所属表达虔敬的最高仪式,包括“奥多姆”在内无人胆敢懈怠! 从“大祭司大人”充满宽怜的咏叹祝词,到神官们高亢入云的颂赞圣诗,从骑士们复现史上第一位“圣骑士”加冕礼,到在场所有人齐声复诵神殿教义,甚至还有十名年轻美貌的“神偶”奉上整齐划一的侍神之舞,昨晚那位“神偶”赫然在列! 冗长而又繁琐的“大礼赞”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直到“大祭司大人”高声宣布仪式结束,在场所有的“神职”人员似乎都还沉浸在感动中,忘记了长久跪拜的酸麻和疼痛,仿佛从肉身到灵魂都接受了莫大的洗礼! “老黑”复刻出的表情自然不会露出任何马脚,“他”只需藏好自己的眼神,也没有人会在千余名“服事”中留意一张形神俱似的面貌! 有温暖的辉光从雕塑面前的黑色绶带柔柔发出,遍洒全场!这是宗师级别的“神愈赞歌”,去除区区一点身体不适完全大材小用! 顶多只有“初级职业者”实力的“服事”们得以爬起身来,雕像前却传来“咚”的声响,只见那位“奥多姆大人”一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瞬间涕泪横流! “大祭司大人!我要控告‘神恩骑士’歌德!她公然反抗吾神威严!她的身心已充满污秽!她是‘异端’!!!” “异端?!哼!”权杖重重一顿,砸在所有人心上! “奥多姆!昨夜你为何擅自离开神殿?!为何要对一位无辜的‘服事’动用私刑?!” 周围神官们沉默着退后了几大步,噤若寒蝉! “大祭司”看着孑然跪地的“奥多姆”,冷冷喝道: “予你金纹黑绶不过是教你努力履行‘眷者’权职!你圣器私用不说!竟然还敢污蔑构陷!奥多姆!你这‘眷者’神职虽是吾神亲赐,但若如此胆大妄为罔顾教义,那就是对吾神不忠不诚!我随时都可请下神谕废掉你!” “奥多姆”霎时间抖若筛糠,骇得连连叩首,尖声道: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我一时骄横有罪在先!早已深感痛悔!我甘愿领受‘鞭笞’之刑!从此再不踏出寝宫半步!可是大人!‘歌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忤逆圣器!克犯圣言!‘列侬’骑士、‘金门’骑士、‘道尔’骑士、‘凯达’骑士都是亲眼目睹!还有他们的‘扈卫’也在场!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嗯??”沉长的鼻音冷冷拉往另一边,“大祭司大人”侧目望去,那几位“骑士”唯唯诺诺了几声,却又老老实实低下脑袋,连口大气都不敢乱喘! 他们连名义上都非任何“眷者”的下属,不过只是难以抗拒来自眷者寝宫的许多诱惑罢了,“紫带神官”实力的他们更抵受不住隐隐刺向身周各处的凛冽气息,来自周边几乎所有同僚,同样也包括另外几位“神恩骑士”大人! “大祭司”的目光漠然掠过这一幕,而后落在薄衫上面,瞬间化作柔和与怜惜,温声言道: “梵天在上!歌德,我的孩子,你不用担心!在无比慈爱的神明眼里,任何形式的善意都非冒犯!” “大祭司大人!您万万莫要被她骗了!!!”“奥多姆”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些!他以头抢地,声腔中竟充满了仇视!充满了不共戴天的决绝! “神明至高无上!一切罪恶在神明脚下都将无所遁形!我奥多姆愿意献出神职、权柄、还有这条有罪在身的性命!只求吾神降赐慧目!揭开这张道貌岸然的虚伪面具!让所有真正虔诚之人唾骂她的不洁!!!” 金黄权杖又是用力一顿,隆隆的巨响震碎了“奥多姆”的叫喊,成为这片区域里新的回声!“大祭司”冷冷俯视着“奥多姆”,眉头却皱了起来! 没有人会对“大祭司大人”的态度有任何非议!这位素来慈和的老者从未因为“血缘关系”有什么偏私!那条“金纹黑绶”也的确是为尽心竭力废寝忘食的“奥多姆大人”提供一些帮助!可是一位“眷者”如此强烈的指控却也不容小觑!“大祭司”踯躅了半晌,终于望向“歌德”,柔声询问: “孩子,你愿意接受神明的检验么?” 少女闻言单膝跪地,单手抚胸,腰肢依旧挺拔,面上一片坦然! “大祭司大人”赞赏地点点头,双手摘下绶带,高高举过头顶,肃然颂道: “敕令!圣光裁决!” 黑色绶带上神力升腾,从“大祭司”的指尖一路贯落脚心,然后直直冲向古堡,硕大的“耀阳”壁刻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只见一缕极其细微极其内敛的圣洁光芒就像一道不可名状的眸光,照在“歌德”身上! 衣衫和肌体丝毫没有受到伤害,却似灼穿般变得透明! 平静跃动的心脏附近,一小团素净的莲火纤毫毕现! 光芒缓缓照耀在明显虚弱的“神龛”上,仿佛正在缓缓翻阅着一本书籍! 微微跃动的焰苗一页页被剥开,一层接一层从少女胸前垒叠而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里,在那些薄如蝉翼的莲火剖面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细若蚊蝇而又鲜明深刻的行行字迹! 却只有垂首祈祷的“圣子殿下”影影绰绰,仿佛纸张原本的微薄底纹!除此之外,竟全然不见神威赫赫的“耀阳”标志!全然不见这座巍然神殿! “大祭司”眉心深皱,脸色愈发阴沉! “翻阅”终于来到了尾声!只见在那莹洁剔透的核心之处竟然也是一部方方正正的书籍!渺小的形身透出坚如磐石的厚重!灰白的金属封壳上刻有银剑银铠!一眼便知,那正是“神殿教典”之一——“骑士守则”的模样! 绶带依然悬在空中,“大祭司大人”却陡然间踉跄后退!这位老者仿佛受到了无比沉重的打击,浑身都在发抖! 金黄权杖颤巍巍地指着少女,更见苍老的脸上透着震怖,透着惊骇与痛惜,颤声质问: “歌德!你的‘神龛’里为何不见七曜吾神?!你……!!!” 少女目注前胸,目光中似乎有些迷惑,又似只是些寻常涟漪,而后静静回望着“大祭司大人”,没有辩驳! “教义有言!‘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超越神明’!任何所信所敬都绝对不能高踞吾神之上!剽窃至高至伟至深之位!!!”“大祭司”痛声疾呼: “歌德!你这是伪信!是无可饶恕的邪道异端!!!” 神官们的神色迅速冷冽冰寒!若非碍于这方神圣场所,十几条“狂信者”腰间的“苦鞭”早就狠狠抽在少女身上! 骑士阵列中有不敢置信的骚动骤然沸腾,百余只手臂却也纷纷按住骑剑,代表着“惩戒”、“肃敌”的秘银剑锋随时都将拔出! 跪伏在地的“奥多姆”死死盯着少女的胸膛,盯着那道层层剖开的“神龛”,激愤中充满了鄙薄,充满了连凝视都觉不齿的敌意,却有一丝强自抑压的狂喜! “敕令!捆缚!” “敕令!震慑!” 一连两道圣言落在少女身上,却和昨夜一样毫无效用! 浓烈的神术光辉犹如泡沫破碎在那道“神龛”面前,“大祭司”手捧绶带,双目圆睁! “歌德!你身为‘神恩骑士’首席!蒙神明恩宠!飨神明血肉!如今居然背弃神明赐予你的荣耀!你!你必将激怒神明!七曜吾神必将降罪于你!!!” 刺目的神力再度涌入“耀阳”之中,似有一声深沉无比的叹息响在所有人耳边,听来却像金铁激鸣! 那巨幅壁刻已成炽白之色!神焰勃勃!如渊似海的威压全然罩定了少女,纤瘦的躯身上传出阵阵筋骨“嘣咯”,如同苍白脆弱的瓷器即将碎裂!可她仍旧昂着头,努力望向“耀阳”,眼里凝聚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虔诚和坚定! 仿佛她也在全心全意期待来自神明的判验,像昨夜般再度展现“神迹”,再度认可她的忠贞! 唯有这样,方能洗净她根本不屑反驳的那些污名!身为一名上承神意守护子民的“神恩骑士”,她才能够继续坚持她的信念!继续贯彻她的行止! “敕令!戒律审判!!!” 一道炽白骤然喷出,瞬间穿透层层莲火,将那银质“书籍”轰然击碎! 少女的身躯同样也被击穿!在粗若儿臂的贯通血洞里,炽白色的余焰兀自灼灼,凶猛扑向近在咫尺的心脏! “奥多姆”急忙望向“大祭司”,眼里写满了渴求! 黑色绶带微微一握,便又有一团温暖辉光浇向伤处,迅速滋生的血肉抵抗着余焰,发出令人心颤的炙燃阴声! “大祭司”望向“骑士”阵列,目光依旧平和,但已无人敢与对视!“大祭司”漠然环视全场,所有人都垂首肃立! 然后饱含惜惋地瞥了“歌德”一眼,“大祭司”便转身面向“耀阳”开始祷告! 庄重的祷言中充满了悲悯,竟在祈求至高无上的神明暂熄怒火,看在这位“神恩骑士”曾经的功绩上垂怜一点迷途知返的机会……为此,这位“大祭司大人”甚至不惜放弃了击杀“异端”将能获赐的海量“虔诚度”!不惜放弃了直接加冕“光明属神”的无上荣耀! 没有人不明白“迷途知返”的真正含义!“奥多姆”早已指着地上,示意“金门”、“道尔”四位骑士赶紧抬走奄奄一息的少女! 抬去他的寝宫! 神力长久浸润下的宗师肉身本就生机旺盛,又有“大祭司”的仁慈与神明的“垂怜”,况且在这“神国”之中,足够庞大的“虔诚点数”可以兑换足够威力的疗愈功效,所以这具娇弱如花的身体不会就此凋零!故而那四位骑士也终于可以放下最后那点顾虑,走出阵列! 不过他们的眼神都很飘忽,不敢触到那副躯体,脚步也不约而同地越发缓慢,气得“奥多姆大人”咬牙怒视! 所以当少女娇躯被横抱起时,四位骑士才走了一半距离! 上千双眼睛骇然聚汇在一个人的身上!只见这位身形瘦削,蓬头披发,面目普通的“服事”温柔地抱着少女,仿佛手捧珍宝! “我错了吗……” 少女“歌德”软软垂在“他”的臂间,喃喃自语: “信仰‘骑士守则’……多过信仰神明……我错了吗……” “他”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因为少女的双眼死一般冷寂枯朽!和“百余年前”的“他”别无两样! “不!你没错!”“他”沉声说着,伸出手,贴上身前“圣子”雕像! “大祭司”霍然转身,便见“他”的掌中似有涟涟晴水碧若翡翠,似有憧憧轻雾紫如云烟,似有素蓇芳肌有如粉藕,似有澄明蔚蓝满目天青……俄而幻化成为一轮斑斓鎏光,如同阳炎烈日奋然溶于掌心,没有丝毫犹豫,没留任何余地,一把拽了出来! “圣子”雕塑寸寸开裂,轰然坍陷! “神!……神敌!!!” “大祭司”奋力吐出这几个与“妖魔”无异的字眼,满脸震怖!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震怖! “他”的手里攥着“星罗城”中数以万计的“神国子民”不知多少年来的“信仰”菁华,缓缓按到少女胸口! 炽白余焰刹那间烟消云散!触目惊心的伤口也瞬间复原!那些澄澈光色庞然流转在少女身躯之中,神圣得宛如“耀阳”! “听话,祈祷吧,”“他”柔声道:“就像昨晚那样。” “祈祷?……我……我还有祈祷的资格吗?……” “有的!” “可……可我又该颂谁之名呢……” “当然是‘骑士守则’!是你心中至为高贵的信仰啊!” 少女阖起了双眼,不见血色的娇靥挂着令人痛惜的脆弱,可那庞然鎏光却呼啸着冲向胸膛,冲入再度空荡的那个位置! 那里莲瓣绽放!洁焱腾起!仿佛戳破了一层无形壁障,天地间蓦然传来犹如钟鼓齐鸣的欢喜轻音!这些轻音又被汹涌卷席的圣洁“风眼”瞬间扑灭,然而神力“风眼”继续冲落娇躯,激得少女一声未吭就陷入昏迷,却又如同虚影一般,毫不迟疑地转瞬散去! “他”并不担心梵天域场,只要凰姨老黑两位真正的“异端”不暴露气息!眼前发生的种种一切都在证实“他”的猜测!都在揭示这座“梵天神国”中的隐秘! ——“神龛”! ——原来“神龛”才是七曜神明最为强大的统治手段!是七曜神明攫取人间“信仰”最为阴毒的工具! “信仰”只是“人”对某种外物发自内心的信奉敬仰罢了!这是“他”再度确信的真实! 全无“对错”!唯有“纯粹”!纯粹到仅仅具有毫无保留的“指向”!指向“圣子殿下”的,“圣子”的雕塑必然就是这些“信仰”的源头! 还有什么比“以身饲魔”、“慷慨陨落”、并且同属“神明座下”、同为“神国子民”的超凡形象更加易于神化?!更加易于收集这些“有源无主”的“信仰神性”?! 七曜神明正是利用堂堂正正的“骑士守则”、利用诸般光明伟正的“神殿教义”入主人心!利用残酷冷漠、仅许少数特权者拥有的“神罚”手段威慑下属,最为关键的,就是将“神明”深深刻在“神龛”的核心,如此就能扭曲一切信仰之源!就是七曜神明坐享其成的最大保证! 至于什么“生命尊严”、什么“自由意志”、什么“生存之权”……身为非人存在的七曜神明当然不会在乎! “耀阳”壁刻上神威再起,漠然锁定了“他”! 神官们疯狂挡在“大祭司”身前!骑士们早已抽出明晃晃的长剑!金纹黑绶高高举起!“他”仍然没让两位神坛出手,那样带来的危险无法测度! “流元”开启,“他”早已望见道道神力流动在隐秘铺就的密闭纹路中,流动在两座雕塑和“耀阳”壁刻之间! 不过是幅频率带宽涵盖某些特定范畴,使得立身其上的“大祭司”得以调动存于雕塑中的一部分信仰,得以祭献给“耀阳”壁刻的“附元阵”罢了! 身为“魔造师”,捣毁这座阵法再简单不过! 只需“短路”! “他”没有“神龛”,可在“他”的指端还留有一丝与这阵法完全相容的“信仰”! 当威严的“敕令”即将高吼之时,“他”骈指如刀,在基座某处一掌切下! “耀阳”壁刻轰然炸开!厉石飞射! 在庞然浪涌的剧烈冲击中,金纹黑绶也炸作数段!“大祭司”首当其冲,口鼻喷血倒在地上,眼看没了进气! 神官们一个个目露惊恐!仿佛从未想过“大祭司大人”会暴毙身亡!就连十几位宗师级别的黑带神官都瑟瑟后退,浑厚的神术护盾连片升起,全没想起施放几道“神愈术”! 一阵臊臭传来,来自瘫软在地的“奥多姆”!这位“眷者”大人本就虚亏得很,貌似壮硕的身体方才竟没能抢进内圈!此刻在“他”脚边就似一摊烂泥! “他”厌恶地皱起眉,一记鞭腿狠狠飞踹出去! 这是来自“神敌”的凶残攻击!几位神恩骑士毫不犹豫地飞扑近前,秘银长剑上圣辉闪耀! 却哪里能挨到“他”的衣角,几乎一个照面就被踢翻,在北方战场饱经洗礼的“他”,如何会惧这些“和平安逸”了百余年,战技稀疏平常的骑士们! 可“他”仍被困在中间,初始一番混乱之后,他们迅速组成了阵型,神恩骑士们顶着神术护盾,从数个方位进攻在前,黑带神官们率领十数神官退守其后,一时间,剑技神术如雨泼来! “他”单臂抱住少女,双目黑白氤氲,体内千万级别的元力迅速流转,黑白洇然的指刀精准插入“符文骨架”,连声势最为煊赫的高级神术——“圣龙破邪斩”都无法造成伤害! ——正是“大裂解术”! 密集的中级神术剑技“他”便索性硬抗,体内迅速构建出的“容”字回路在及体瞬间就吞噬吸收,毫发无损! ——“大吞吐术”! 一张张圣光萦绕的面孔恐惧更深,然而无论骑士还是神官依然前赴后继! “他”暗叹一声,白色发带跃出手链,转眼化作一张雪弦轻弓,粼粼纹甲盘如龙鳞,两端犹如龙角含锋,这同样是“琳”的形态幻化之一,就名“龙角”! “他”单臂挥动这张“龙角弓”,磕飞几柄骑剑,然后迅速斜身,黑白元力就在少女身边凝聚成箭,张弓就射! 黑白飞箭冷电般扎在远端一道神术护盾上,旋即碎裂无踪,里面那位黑带神官惊魂稍定,正要继续扔出神术,却陡然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黑白元力早已潜入黑带神官体内,“他”没有引动“黑白研磨”,同为人族“他”不想下手太重,然而一幅“初级阳炎阵”足以打断脉络,震荡肺腑!“他”已晋入宗师,往日艰难无比的虚空刻阵如今瞬息可成! ——“一念成阵”! “他”身影翻飞,持弓疾点,一位位神官吐血昏迷,骑士们也一个接一个被龙角刺伤,流血倒地! 如此悬殊的战斗显然早已瓦解了其他骑士的抵抗意志,他们面色灰败,如丧考妣,连寥寥几位还能作战的神恩骑士都早已失了章法,但却依然无人退却! “让开!”“他”跳上大理石台,沉声喝道! 骑士们不敢直视被“他”踩在脚底的“圣子”雕塑,更加不敢去望“大祭司”的尸身,他们低着头,眼神飘忽,手中长剑也在飘忽! 一位年轻些的神恩骑士忽然问道: “你……你带着她要去哪里?……难道是要去其它教区?……” “他”心下了然: “她是‘异端’,我是‘神敌’,你们的无畏抵抗,自然是把我们逼进‘神弃之地’,以神罚之焰作为终结!” “他”转身向外走去,骑士们沉默着围作一圈,随着“他”亦步亦趋! 上千名“服事”们早被骇得逃出了神殿,却不敢离开,纷纷聚在广场上! 在他们眼中,“他”与怀中那位少女似乎真的是被“押解”! 他们一路穿过大半个“星罗城”,只见一座虹桥深入茫茫海洋,在跨入炽白神焰那刻,只听那位神恩骑士低声道: “谢谢……” 四 归来篇 二百七十九 荒原里的叶子 - 御魔史话 - 京余 炽白封天锁地,隔绝了虹桥内外! 没有任何灼热传来,仿佛无数微小“磷火”聚成的雾,超脱了“温度”属性,超脱了燎尘飞烟,甚至超脱了本就圣洁纯粹的“姿态”! 却似附骨之蛆层围重裹,阴然漫卷欺身! 方才一番大闹简直就是“炉火纯青”的“匹夫之举”,后续处置就更是“浑然天成”的“自掘坟墓”……早在“神敌”二字入耳之时,老黑就反复要“他”“破釜沉舟”,“危机当头”千万别有“妇人之仁”……哪怕不忍心“斩草除根”,至少也得像“南苇”神官那样“杜绝后患”……可“他”倒好,只会逞“一时之快”,“鲁莽无谋”还“优柔寡断”,留下那么多张活口和“漏洞百出”的破烂摊子……就算隐藏了真容摧毁了壁刻,抽取信仰神性之举也极易“原形毕露”,跟了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尊者大人”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前路“暗淡无光”…… 这些流传已久的四字词语绝对要比滔滔不绝的脏字“掷地有声”!标志着这位“噬魂器灵”“愤忿”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不过他们的目标原本就是这座虹桥,从结果上说只是多带一个人罢了,而纵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意见极大,此刻也早已无暇顾及! 凰姨与老黑早在炽白及身的刹那就已联手,合力撑起一道金乌颜色的域场,为了抵御神炎,两位神坛魂体早已演练许久,甫一出手就出了全力! 神炎内部倒如所料也将“梵天域场”隔绝在外,可仅仅走了十几步,烈度就与入口之处判若云泥!且越是向前,越是滔天! 金乌域场没过多久就被攻破!漆黑圆盘坐落头顶,金黄翎羽覆盖周身,可这神炎却似择人而噬,嗜血蚊群般更加汹涌扑来,肉眼可见地吸附消磨,侵攻蚀伐,仿佛无论何种存在都要灼穿析透,无论何种存在都要透魂刻骨,都要从中挖掘出最为本质的东西! 再烧个一干二净! 两位神坛魂体哪里还能飞行,“他”也只得拼命朝前奔跑!跑向茫茫不见尽头的某个终结!老黑在“他”头顶破口骂着,声若游丝,凰首在“他”胸前也尽显痛苦,“他”的周身各处尚有一层素缟般的金乌顽强笼罩,死死抵御着神炎侵袭,和两位神坛魂体的“性命”一样都在倒计,可在其它地方,金乌却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又在暗暗化为薄淡不已的金色,然后悄然失守! 当“他”发现之时,臂弯间竟只夹有几片薄衫,转瞬也被焚化!在“他”怀里,赤条条的少女身上尽是炽白,早已淹没了头脸娇躯! “他”骇然失声,却也无力指责两位神坛魂体,然而就在此时,少女的胸前突然绽出一团无形濛光! 这濛光在炽白之间错身而过,浓烈的神炎倏然一顿,仿佛“犹豫”了些许,转眼竟潮水一般退了开去,连同“他”的手臂前胸也不再烧灼! “他”不由得惊喜万分,忙从手链里取出衣服披在歌德身上,濛光渐渐充斥了少女整个身体,也将“他”整个人覆盖在内,凰姨和老黑见状,也连忙收回真身重新化为耳饰,身外只见一片茫茫,但所有炽白神炎却都安静下去! 如此大规模的神炎看来也和“梵天域场”一样,没有神明意识在感应操纵,“他”赫然想到,所以才会对歌德这位“异端”体内的“神龛”产生感应,非像“圣光裁决”那般具备“辨析”神龛核心的能力! 但也无法排除少女正处在昏迷当中,身心皆无抗拒之意,若是一位没有“神龛”的人,进入神炎的下场就只剩下两个,要么始终抵抗,被神炎焚为虚无,要么意志被夺,刻上属于七曜神明的烙印,这座虹桥本就是神明恩赦“渎神者”的地方,根本不难猜测! 凰姨狠狠啐了老黑几口,方才就是老黑“临阵脱逃”才让少女“遇险”,老黑倒也没好意思还嘴,只是悻悻骂了几句“七曜狗贼”! 全力奔行了一天一夜,他们终于跳下虹桥,离开了神炎范围! 除了宽达数丈的平直沟壑之外——那是百余年来大陆分离所致——虹桥彼端完全没有见到战斗痕迹! 上百万平方公里的“耳语之森”地处“爱琴大陆”东南,小半临接陆地,大半环海,一年四季温暖湿润,内里没有什么崇山峻脉,桥头所在之处更是特意选定的一处平坦林原,而“他”放眼望去,却见这片本应绿野参天生意盎然的地方如今竟是沙尘漫天,土地枯黄皲裂,孤零几株尚未腐朽倒落的古木也早已失去生机! 黑硬的枝干狰然向天,似在无声呐喊! “他”的脚下响起“磕嚓”碎声,竟到处都是累累层层的骨身! 许多根早已风化中空的臂骨腿骨明显断折!手指脚趾截截寸断!从扭曲到极点的四肢看来,这些人死去之前一定经受过极为酷烈之事,甚至不惜以这等自残的方式加以宣泄! 而这些骨身无一例外,没有头颅! 这些人应当在朝某个方向爬去,“他”无奈踏着尸骨沿路向前,只见最近那株死树旁边围着七八具骨身,灰白色的肩胛相互偎撑着,树干上残有整整一圈爆洞! 瞳孔猛然一缩,“他”无需怀疑,这就是“封魔环”的威力! 这些被逐入此地的“渎神者”们,无一例外竟然都是魔气入体! 魔天大妖们早已不在人间,这座“神国”当中哪里来的这么多魔气?!哪里来的这么多入魔之人?! 他们不知如何熬过的神炎灼烧,又或许这道炽白就在他们背后漠然腾起,切断了一切出路! 在头颅眼睁睁爆碎之前,他们之中但凡有人滋生一点求饶乞怜,冲进神炎,至少那些魔气极有希望扑灭!然而直至最后一刻,也无一具尸骨志拔意摧,舍弃尊严! 因为歌德早就对“他”说过,这百余年来,“神弃之地”从未有人得获神明“宽宥”!虹桥彼端也没有信民“回归神国”! “他”默默举步,脚下的尸骨先前是以人族居多,渐渐成了数之不清的半妖骨身,渐渐也已看到很多纯血妖精! 多臂长尾、鱼肢人身的“水生种”,坚蹄披角、刃爪獠牙的“陆生种”、头尖喙厉、肋生双翅的“飞行种”……林林总总辨之不尽、数之不清! 在魔气阴侵之下,他们连最基本的“化形术”都无法维持,却仍然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了好几公里,脚下尸骨愈见稀疏,“他”忽然发现某颗死树下坐靠的几具骨身头颅仍在,只是被粗壮树干挡住了! 他们一定都是心志实力更加强大的战士!些许魔气或许很难迅速令他们入魔!七曜神明的目的也绝对不是让这般强者爆颅身陨!但他们绝对也都身受重伤,濒临死亡!无奈停在这棵树下! 于是一只手臂深深捣进胸膛,捏爆了自己的心脏!另一只手骈指成枪,深入眼眶绞烂了颅脑!他们仍旧没有低头!头颅无一例外稍稍抬起,皆在看往同一个方向! 那里是“耳语森林”最中心的位置!“他”心下恍然——那应当就是“妖精王庭”的方向! “妖精一脉”虽然谱系众多,却是整个人间最为团结的种族!记得婆婆曾经不止一次对“他”讲过——“妖精族人纵然浪荡四野八荒,临死之前也必望王庭”! 那里是源祖共尊之地,是深深刻进所有妖精族人血脉里的眷念! 如今环目四顾,昔日摩肩接踵的茂密森林只剩下屈指可数、凄然零落的焦黑树干,而在“妖精王庭”方向,赫然却被一张形似叶片的狭长之物所覆盖! 那片“叶子”幅体庞巨,粗壮的纹理醒目如同山脊,致密而又规律的细支隐然一体,缓缓斜指落地,最为粗壮的那条主干微微凸着,似乎是在护住什么,然而那根主干的中间位置却赫然洞穿,折作两段!连带着那附近一大片叶纹都深深内陷,透露出不详和冷寂! 老黑嘴里一直都在谩骂,此刻竟怔住了,戛然不语! “他”也根本没有心情说话,只是脚步继续加快! 死树上的焦黑愈发醒目,尸骨也是如此,几十米外的另颗树下,又是数位妖精强者背靠树干,头颅完整! 而后是第二株、第三株…… 树下的妖精强者们一具强过一具,沿途的骨身却越来越少,渐趋于无! 在“他”路过的第三十七颗死树下,竟盘卧着一具十数米长的骨骸,头生双角,身具四爪、面骨威严、眼眶深邃! 发带悄然探出手链,迎风轻动,似在垂垂哀念! “他”黯然明了——这是一位“苍龙”! 原生体长超过十米,在苍龙一族之中至少也是顶尖宗师,甚至有可能初入神坛,竟也自戕身亡,曝骨荒野! 尸骨铺就之路到这里便完全断了,前方再无一株哪怕残桩断木!取而代之的除了那片“叶子”,竟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一片布满灰白余烬的、了无生机的荒原! “他”开启了“流元”,双眼瞬间剧痛! 只见荒原中竟充斥着黑暗属性元力!越是靠近某个中心位置,刺目之感就越发强烈! 有微微的灼痛感觉遍布头脸周身,“他”明白那是黑暗法术的余威!是如此遥远竟然还可伤及肉身的“辐射”! 不知竟是何等狂暴的黑暗法术,即便过了百余年,残存的“辐射”仍旧如此威力! 但也只有那片“叶子”能作他们唯一的目标,然而黑暗元力最强之处恰恰挡在他们前方,即便越往前行,来自“梵天域场”的压制作用越发轻微,但凰姨和老黑刚刚险死还生,压根无法承受以“指数”级别递增的“辐射”威力,“他”只好绕路! 在进入荒原的第三天,少女便苏醒过来。 她并未看到那些刿心鉥目的尸骨路途,可并不妨碍她被眼前景象所震惊,而“他”没有心情交谈,就连老黑都一直没去聒噪,所以她就没有主动开口,也没有针对衣物的异常露出任何恼羞,只是当看清楚“他”的真实面容之时,她很明显地怔默了许久,眼底隐隐泛起异采,然后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踏灰而去! “他”的手链里面只有暂时足用的饮水,没有哪怕一根黑面包,再次点燃神火后,少女的“神龛”应该已入神坛,但修复伤口却似消耗了很多信仰神性,没有余力滋养肉身,这座昔日的“耳语之森”,如今的“神弃之地”中也没有任何补益,肉体已然衰弱到仅有普通大师级别,尽管身处荒原外围,黑暗元力的“辐射”危及不到性命,却依旧让她苦不堪言,然而少女一声不吭,神色无比坚毅! 十几天后,他们终于绕过“辐射”中心,来到那片“叶子”附近。 沿着最边缘的细支一路向前,一直走到断折洞穿之处,“他”却明显看到粗壮犹如千年巨木的主干竟非木材质地,断口灰败,内里中空,却还散发着极为寡薄的红雾,仿佛火意还有微熏,仿佛血气还在蒸腾,和典雅却又轻缈的通体纹理一样,似乎还将乘风振翼! 这哪里还像一片“叶子”,分明就像一根“羽翎”! 一根如传说中能够涅槃重生的火中神兽一样尊贵、一样热烈的“羽翎”! 漆黑圆盘阴沉着脸飞上半空,望了望又落回“他”的头顶,阴声骂道: “肏!这是‘凤羽’的本体!”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 避难所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件器物无论材质如何珍罕,无论铸造如何千锤百炼,终归都是“死物”,唯有经年累月配持在强者身边,被强悍无匹的精神意志所感染、所贯注、所蕴养,才有非常微小的机会诞生出“器灵”! “器灵”能在一位位主人手中继续成长,继续汲取独属于人间界域的诸般“养分”,只要不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厚积漫长年月之后便有机会破茧勃发,从此拥有独一无二的意识,拥有独一无二的性格,也将拥有独一无二的强悍能为,拥有远超神坛强者的漫长寿限,从此成就“神器”之名! “神器”当然也会陨落,它们的命运早已和人间生灵的命运深深绑定,很多同样堪比七星至强的“神器”之名早已沉没在历史长河里面,在“他”的记忆中,这位早在皇朝时代以传说中的远古神兽——“朱雀”为蓝本铸炼成型,作为妖精一族历代“女王陛下”的专属武具,经历过数不清的人间纷斗,经历过魔天碎空的生死危局,经历过三千多年来无数次极北血战的“神器”早已成为人间所有存世“神器”中最强者,“凤羽”之名就是妖精一族悠远传承与浑厚底蕴的至高象征,武道“鹤”家那杆“耙犁”、“奥古斯都”家族那枚“法球”、与海大先生一同陨落魔天的那柄“璞玉”、还有如今在“他”身边仅余器灵的神器“噬魂”都得屈居其下!就连婆婆都难以动用神器“凤羽”的全部威能! 竟然残毁在这“妖精王庭”!明显只受了一击!仅仅一击就被轰碎了本体!连同七星至强的器灵都灰飞烟灭! 如此沛莫能御的攻击,如此鲜明震撼的断口,在“通天岛”上“他”就见到过! 这片撼人心魄的庞然本体就如广厦倾坍!如穹庐颓塌!枯干死寂的纹理依稀还能想见流火般的重重束羽!曾经那座随森同碧、绿海扬波的“妖精王庭”早已消失,下方尽是无一完整的残垣断壁、碎木败瓦!曾经那枚威严不侵的火焰眸纹也被刺透,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一处洞口! 洞口是被那一击生生撑爆的,焦黑的岩壤间还残留着厚达数米的精铁内壁,依稀还能看见一段段的残缺阶梯镶连其上,布满了金属汽化后的淋痕,层层向下延伸! “他”连忙跃入洞口,沿着残阶向下攀爬,少女自然紧随身后,“中级圣光术”默默笼罩在两人身上。 越往深处,洞口内径就越是宽大,残留的人工痕迹也就越多,“他”渐渐看到了很多坑道,辨认出很多屋室的残痕,这显然是座非常庞大的钢铁堡垒,建在深达数百米的地下! 坑道越发层层叠叠,“他”开始看到相对完整的铁铸空间,却皆是存储之所,里面残留的食物早已腐败,其它物资大多也都被炙毁,“他”还辨认出了许多“战斗傀儡”的残骸,在皇朝时代,这些融汇了“魔法阵学”与古代“炼金术”的人工造物就普遍用于密闭空间之中,是非常有效的防卫手段! “他”确信——这里就是妖精一族数万年来精心营造的避难之所,如果不是这个洞口,这座“避难所”绝对不会轻易暴露! 只是没有看到一位妖精族人,甚至看不见一具尸首!越往深处,黑暗元力带来的刺痛就越是淡薄,“梵天域场”的压制威力也没有随之加深,但两位神坛魂体却早已显露身形,漆黑圆盘盘踞在“他”头上,凰首现于“他”的胸前,金黄翎羽遵照吩咐也护住默默跟随的少女躯身,因为这座阴森死寂的避难所中竟然出现了魔气!越往下方就越是阴浓! 到达最底层已是不知几百米的深处,“他”的周围是座数万立方米的大厅,联通着数十条廊道与密密麻麻的房间,“他”的脚下踏着坚厚平整的精钢底基,那一击已然力尽,没能完全轰碎大厅上顶,这里算是整个避难所中最为安全的地方,却随处都能看到魔法武技相互攻伐的战斗余痕!比充斥每一寸空间的魔气更加阴森! “他”一条条走入那些廊道,一个个房间里大半都是空的,在其余那些房间里,“他”终于看到了骨身! 有妖精,有人族,有的两两相拥,被一柄武器贯穿心脏,有的颈断肢折,却被小心放置在床上! 这些骨身数达千具!都很完整! “他”默默返回了大厅,来到一道紧闭的房间面前!两扇高大的金属大门座落在所有廊道的中央位置,看来应该就是中枢之处! 门上繁杂的锁禁阵法早已失效,“他”用力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数台硕大的“元素离心机”和许多高等级的魔造仪器,被许多根或是粗壮或是纤细的“特种元力管线”凌乱地交联起来,共同簇拥着一张很朴素的金属桌台,上面堆满了纸笔和许许多多的魔造材料! 房间颇为宽敞,却被堆得满满当当,精铁墙壁上设有许多用途不明的操控装置,上面的阵纹也早已失去光华! 这个房间并非居住之用,“他”的目光蓦然落在那道粗陋拼出的简易“盥洗间”!半掩的胶塑拉帘旧到发黄! 还有房间角落唯一那张躺椅!还有躺椅上落满灰尘的薄毯和凌乱不堪的衣物! 这是一间实验室! 但在如此密闭的实验室中,魔气却同样浓重!还有很多血渍洇染在过道和墙根上,早已黑得透底! 只有一面墙壁上异常干净,“他”敲了敲,声音比其它几面略空一些,里面应当还有一间锁闭着的内室。 凰首探出,切开手掌厚度的精铁,一眼望去,“他”就心神巨震! 只见内室里放着一方冰椁! 上百颗拳头大小的冰系属性晶石堆在一起,维持着一张“高级急冻术”卷轴上殊为暗淡的寒光! 冰椁里冻结的是四位女孩子! 一位系着火焰一般热烈的鲜红披巾,戴着那条“他”永远不会认错的琉璃项链! 一位换回了那副平直方正的黑边眼镜,抿起的柔唇清淡而又明朗! 还有两位依旧扎着宝蓝缎带的蝴蝶结,连紧蹙的眉心都无比相像! 千羽! 湘湘! 小三! 小五! 她们蜷缩着挤在一起,显得这方冰椁更加娇小! 冰椁脚下只见一枚小巧精致的晶石塑像,放在一本厚皮封面的正中心! 雪白的阿布还坐在雪白的长发上,是“他”从前的样子!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一 女生日记(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时间:议会历3007年4月23日,星期二 天气:尘暴 记录人:西娅 已经过去一个整月了! 上面的黑暗元力依旧极为凶烈!就算拥有“元素亲和”的我全力启动“八门”都承受不了多久,至多只能冲到八十三米深度的地方,除了昏黄色的天空和满带辐射的尘暴以外,根本看不见洞口外的一切! 千羽说的没错,再继续下去的话只是无谓消耗卷轴和晶石,浪费这里所有人的资源! 其实我也知道,不会有人回来了…… 婆婆与众位神坛前辈们早在极北一战就身遭重创,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才终于击伤了“薇儿妹妹”的躯体,迫使“七曜”暂时返回了梵天,但百万战廷军团也接近全灭,人间界域菁华凋零,婆婆与众位神坛前辈也需闭关养伤,无奈之下只好退守耳语之森,却忽略了极北洞口如今滚滚涌入的梵天神力!这两年多来,神殿势力在几大城邦中迅猛扩张!数不清的人间修者要么被蛊惑心灵种下神龛,要么就被抓进“神狱厅”折磨致死!与此同时,元力压制作用也在迅速增强,就连我这六星宗师都只能依靠属性晶石才能修炼,婆婆这等级别的强者就更加难以复原,甚至还有一些神坛前辈衰弱到了境界跌退的地步! 那座“梵天域场”简直就是毒辣至极的绝户手段!万恶的“七曜”就是在用“梵天域场”削弱瓦解我们这些顽抗者的力量,进而彻底吞并人间!临行之前,婆婆、众位神坛前辈、还有残存下来的所有准神坛强者们就已心存死志,这也将是人间对梵天奸谋的最后一次抵抗,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袭杀,只要能够彻底毁灭“融寰神躯”的生机,就能把“七曜”逼回梵天,至少能给人间争得一段喘息之日! 可是婆婆他们却遭到了卑劣已极的背叛! 乾鸣一!乾如一议长的亲生弟弟!那位人间议会的“审判长大人”!“暗部”武装的最高长官!居然卖族投敌,把这次袭杀作为“投名状”出卖给了神殿!不知多少“暗部”同袍牺牲性命打探出的神躯地点竟是一具假身,又被悄然降世的“七曜”偷袭,哈雷会长、沐先生、鹤无虞院长当场阵亡,婆婆也险些殒命! 婆婆临走之前特意命令我留守王庭,还把此次行动的“杀手锏”之一留给我来研究,因为我是这里实力最高的魔造师! 听婆婆说,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一次性魔具,是千年前那位波尔宗师的最高成就,名叫“灭世炎魔”!千年前的议会山战役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恐怖杀器的诞生,整个人间也仅仅留下三枚试制品,连同残缺不全的研究资料交由历代妖精女王保管! 这些秘密同样被乾鸣一出卖给了“七曜”!还毫无人性地出谋划策,使得“七曜”始终都在近空攻击,脚下始终都有数以万计的人间生民!婆婆她老人家看似果决,其实尤为心软,哪里忍心杀戮无辜,无奈之下节节溃败,被“七曜”一路追杀至耳语森林,奥古斯都老族长连同残存的神坛前辈们不惜燃烧神魂拖住了“七曜”,这才给我们这些人争得一点撤进地堡的时间,在最后时刻,伤重垂死的婆婆终究还是引爆了那两颗“灭世炎魔”,威力当真毁天灭地,简直超越了人间历史上一切“禁咒”!超越了任何一位神坛强者的殉爆!七星至强之下,没有任何人间修者能在这等恐怖杀器下幸存! 然而如此恐怖的杀器却还是没能毁掉“薇儿妹妹”的身体……不然这座地堡就不会遭受攻击,来不及进入底层的同伴们就不会尸骨无存…… 我太弱了!我们人间太弱了!在异域强敌面前,人间弱小得就像蝼蚁!自从两年多前他被逼进魔天,我们这些人的顽抗就注定失败! 我又想起他了……我没办法不想!那时候的我就和现在这样,明明没有希望却还存着一丝期盼…… 御……你还活着么…… ………… 时间:议会历3007年11月17日,星期日 天气:霾 记录人:湘湘 先前都是西娅在做记录,这半年多来,她、千羽还有其他几位高阶宗师都在努力维持这座残毁地堡里的秩序。 其实也没有多少需要维持的,地堡里食物充足,水源问题也暂时得到解决。 地堡里原本的取水设计是与地下水脉相连,但水脉却在迅速枯竭,这里的元力越来越匮乏,西娅和几位水系魔法师们不得不消耗水系晶石获取净水,这并非长久之计,好在西娅的“暗系防护阵法”改造上个月终于完成,能够吸纳外界黑暗元力大幅提升自身防御,洞口处的黑暗元力也减弱了些,宗师级别的同伴们终于可以去往地面,只要不靠近女王陛下牺牲之处。 听西娅说,整个耳语之森如今都被炽白神炎隔绝,地下水脉的枯竭很可能就与神炎有关,但是那些神炎通天贯地,西娅和千羽飞上高空,神炎也会燃至高空,她们掘地千米,神炎就会深入千米,完全困死了我们! 地面上如今又是黑暗元力肆虐的荒原,即便偶尔也有降雨,井池里的积水也满含辐射,绝对不能饮用! 但也幸亏提早得知这些,现在地底下暂时没被污染,尚有大量蕴含水分的湿土,西娅她们割开厚重的地堡外壁,朝十几个方向大量挖掘湿土,再由西娅改造成的魔造仪器分离出净水,效率和性价比大大优于人工施法,这里虽有上千人,按照目前产量每日限额配给的话,至少数年以内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自从上月之后西娅就再也没有去过地面,待在实验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她说自己是在进行地表污水的净化攻关,其实我知道她真正在做什么。 她在废寝忘食研读那些残缺不全的图纸,她在殚精竭虑研究那颗“灭世炎魔”,进展应该殊为艰涩,以致于短短一个月就瘦了很多,脸色也越来越压抑。 可又有谁不压抑呢? 能够进入耳语之森,来到妖精王庭,又被第一时间保护撤进地堡的人,都是各家各族年轻一代的菁华,是实力低弱却未来可期的上千株幼小苗种,若非上过北方战场,以我的天赋怕也不能到来这里,这座地堡中的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修炼,都在苦苦修习各位神坛前辈遗留下的武技术法,丝毫没有偏争,丝毫没有龃龉,支撑我们的是仇恨,是愤怒,是对梵天七曜抵死复仇的渴望! 是这渴望让地堡里愈发寒冷,愈发难以听见笑声,然而梵天域场的阴毒压制越来越明显,纵然晶石储备还算充裕,纵然一些积累足够的同伴成功迈入宗师,却也有上百位七星大师强行破镜却晋阶失败,遭到极为严重的反噬! 纵然没有人主动提及,我们却都明白,这座地堡里早已没有行之有效的恢复手段! 这里没有“神愈赞歌”,没有“光耀之堂”,没有一位海瑟族人——早在所有人间神坛赶赴极北,与毁言违诺的“七曜”血战之时,海瑟家族就被神殿势力灭了满门! 只有寥寥几位学院神官,他们早已神力枯竭,这里到处都是梵天域场,他们却根本感应不到梵天神力的存在! 无论资质天赋如何优秀,一旦晋阶失败,就很难再有机会…… 千羽和其他几位宗师之前已经商议过很多次了,今天终于公开宣布控制修炼资源,晋阶与否由他们几位共同决定,严格禁止私下进行! 为此他们分成了两班,昼夜巡察。 我非常支持这项决定,说明地堡里的领导者们都还理智。 我也是七星顶峰,我的晶力总量早已臻达百万,然而我是风火双属性魔法师,每种属性元力都得超过百万才算稳妥。 谈何容易…… 每日辛苦修炼,水磨累积,还要竭力对抗梵天域场的压制,简直就像玄武岩中一颗缺水乏光的草籽! 秉照现在的提升速度,我还需要至少十年! 女王陛下……众位神坛前辈……还有无数战友同袍都牺牲了…… 那个笨蛋……他也不在了…… 可我却得十年才有希望爬出这座地堡! 又得多久才能突破那道神炎,为他们复仇?! …… 还有一件事情。 “小艾”死了! 她的全名叫做“艾埃拉因•安提奥珀•亚马逊”,她是“亚马逊”族长最年幼的后辈,或许还是人间界域最后一位“亚马逊”! “小艾”和我一样,都是女王陛下与众位神坛前辈拼死从极北战场上救出来的,是鹤老族长、乐文族长、雪狼语柔、雷殛赤月、黑山千骑、玛冯.磐石等等数十位先烈决死殉爆才保存下的,“战廷军团”为数不多的种子,地堡里西娅、千羽和其他几十位战廷同袍之中,就属“小艾”和我关系最好,修炼之余经常找我聊天! 听“小艾”说,“亚马逊”原本是人族的一支,从混乱的“蛮荒时代”就生活在“耳语之森”,奇特的是她这一族的后代绝大多数都是女性,所以血脉糅杂了这么多年早已都是“半妖”,也是妖精王庭御下最为骁勇善战的“半妖”族群之一! 她和其他妖精族人们一样从小听着历史故事长大,非常崇拜十二位“亚马逊女武神”的英雄事迹,据说“艾埃拉因”这个名字就属于一位奔跑如风的女英雄,号称“旋风武神”。 “小艾”的天赋很高,修炼也很刻苦,两个月前就晋阶了宗师,几天前她跟随千羽离开地堡,第一次执行巡弋任务。 耳语之森很大,她们既要尽量远离黑暗元力浓烈区域,又要尽量探查是否有敌人入侵,还要努力尝试寻找一些残余物资——虽然历次巡弋都一无所获……即便都是宗师,一次巡弋任务也得一个星期左右。 可她却死了,死在神炎里! 我很难过! 千羽说“小艾”太过接近神炎了,距离太近的话神炎就会透明,露出截然不同的外界! “小艾”就是看到蓝天碧海绿野葱林才会情不自禁冲上前去,四星武道宗师的千羽都来不及救她…… 进入地堡还不满一年!看到这些景色就能不顾性命么? 我不相信! “小艾”也是“战廷”一员!怎会那么不小心?! 难道说……她看见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某种令她无法自持的东西? 可无论我怎样询问,千羽却只是摇头…… 千羽回来以后,在房间里一个人待了很久。 连我推开门都不知道! 我看见千羽屈着双腿蜷缩在椅子上,披着那件鲜红盖头,像是要把整个身体包裹起来! 她的脸上挂着一抹非常黯淡的神采,令我霎时语塞,却怦然艳羡…… 但所见更多的,还是压抑! 晶石雕像静静躺在千羽的手心,挂着那个笨蛋傻傻的笑! 那件雕像是小三小五两位妹妹一笔一笔刻出的胚子,西娅使用魔造机床精心雕磨了几个星期,平时大多放在西娅的实验室里。 我偶尔也会取走一会儿,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我没有打搅千羽,但我不禁在想—— 如果神炎对面是他的话…… …………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二 女生日记(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时间:议会历3008年4月1日,星期二 天气:无 记录人:初五 时间不多了,我也想写点什么。 我叫初五,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名叫初三,我们是孤儿。 亲生父母的印象在我心里已经非常少了,我不否认他们曾经对我们很好,我们的生活曾经平凡而又和美,但在我们十岁那年,一向老实的父亲不知为何染上了赌瘾,短短几年时间就债台高筑,时常就被上门追讨的人当面打骂。 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早就卖光了,性格软弱的母亲被迫要做好几份工作,我们很想替母亲分担一点,但却没有商家敢冒营业资格吊销的风险雇用童工,父亲则更加变本加厉,他的眼里除了翻本,更多的竟然还是一夜暴富,为此不惜一切手段从母亲手中弄到辛辛苦苦赚来的晶币。 初始时还是花言巧语和下跪哭求,继而开始威胁,开始恐吓,父亲很快就厌倦了这些,直接开始动用拳脚。 我记得那是一个薄雾未消的早晨,母亲照例把廉价的隔夜食物让给我们,饿着肚子正要出门,一夜未归的父亲突然冲了进来,两眼恶红,一记耳光就把懦懦不敢言语的母亲扇翻在地。 父亲又赌输了,输得极惨,周边数个塔区的所有赌场早就严令禁止他这烂赌鬼进入,可但凡愿赌,便在伽罗城邦最核心的“学院塔区”里也能找到门路,那里不设任何门槛,没有任何赊贷上限,任何东西都可作为赌注。 “母亲”早在昨天晚饭时分就被输光了,“初三”和“我”则是拉锯了整整一夜,期间的一把梭哈之中,父亲甚至还暴赚过足可还清所有赌债的巨额晶币,但终归都是泡影,在父亲狠狠挥舞的“赊欠单”上,在“人口交易”早已经明文废弃的伽罗城邦“地下赌场”,母亲和我们总共只值半枚紫晶币,明码标价。 父亲身后跟着好几个斗篷蒙面的壮汉,显然是来保证这场赌约的履行,他们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狞笑着站在门口,指节嘎巴作响。 母亲连眼泪都是懦弱的,很快就按下了手印,没再看我们一眼,从母亲的脸上我甚至看到了解脱,初三在我身后颤抖着,还在呼唤着父亲,天真的她或许还对大步逼近的这个男人抱有一丝幻想。 我第一次拿起了武器,餐刀紧紧握在胸前。 那个瞬间,父亲的脸黑得可怕,额头青筋毕现。 他似乎从未想过自己的“所有物”有朝一日竟敢反对他,抗拒他的摆布。 阴浓如墨的魔气从他身上迅速窜了出来,登时没过了头颅。 壮汉们第一时间消失了,似乎对这等事情早就司空见惯,惊恐尖叫的母亲成了第一目标,屋子里很快变成了血肉屠场,我们瑟瑟退在窗边,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的身上竟然也有黑色开始蔓延。 入魔比死亡更加可怕,人间界域人尽皆知,就算紧闭双眼,就算绝望地撞碎窗户一跃而下,我们面临的依然是形神俱灭的悲惨命运。 然而命运也让我们遇见了他。 一位神迹般的少年,一位所有美好都不足以形容的少年,我们两人一生一世的“少爷”。 少爷从小就有一身无比圣洁的光辉,是他和他的家族一脉相承的隐秘,照在魔气上竟像阳光融化微雪,仿佛是一切邪祟恶物的天敌! 那是少爷第一次离开凤鸣山脚的宅院,我们是他最早救下的“魔民”,从那时起,我们与他便羁连在一起。 不过我想,只要命运允许的话,纵然没有这段前曲,我和初三也一定会深陷其内的。 因为没有人不冀恋晴空柔暖,没有人不为晨露惊艳! 我赞美命运!但我也无比憎恨于祂!因为命运总要将最大的恶意泼向最当垂青之人! 少爷拯救了很多即将入魔的人,却在“束发之礼”的夜晚吞下了一颗“魔种”,藏在我们亲手带给他的“金杞梅”里! 那颗“魔种”是整座“大魔天”的极恶本征!来自众多幕后黑手的阴谋诡计!年幼的他毫无抵抗之力!他入魔了,害死了包括骨肉至亲在内的所有苏氏族人,却被他亲手捏碎心脏的祖父、和他一样拥有隐秘神异的苏元爷爷拼却性命救了回来,无比残酷地面对滔天罪孽! 没人能对如此罪愆无动于衷!无法承受的少爷变成了一张记忆全失的白纸,连婆婆和我们两人都忘记了!我们当然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能期盼他有朝一日能走出噩梦铸就的囚牢!我们默默看着一位失去记忆的可怜少年如何将修炼视作精神支柱,却在长达两年时光中屡屡碰壁踽踽难前,好不容易才在“魔造学”上有所进展,却被身边最亲密的“朋友”背叛,被暗幕下的敌对者们以种种恶毒手段磔骨剜心,被林林总总的人间卑劣接连不断撕裂着灵魂! 而人间律法当然不可能放过极罪之人!在短短三年之后,一枚冰冷的“记忆水晶”依约插进了他的脑海,无比恐怖的黑暗过往将他再度打入深渊!连七星至强的“海大先生”都无法祛除他身上暴烈诡谲的魔气!连他的外婆——“妖精女王陛下”都束手无策,只能坐视骨肉离亡!是“爱琳小姐”——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女孩子消耗魂魄换回了他的生命,让一心求死的他继续活在世上…… 发丝一瞬雪白!内心如灰枯槁!无比痛苦的他只想赎除哪怕一星半点的罪孽! 少爷离开了凤鸣山,去了北方战场,从雪片般传回来的讯息上,我们得知他的魔造水准进境飞速,他在强者如林的军中大比上连战连捷,即便他的灵魂泾渭鲜明地分裂成了三个,即便他险些再遭“纳兰伊人”的毒手,却不知偶然还是必然地复现了光辉,体内神异也进化到一个新的境界! 他与千羽结了婚,收获了很多战廷同袍的祝福,他的心灵终于不再死寂空洞!尽管他要跟随乾议长反攻魔天,生死难测,至少光明又能回到他的眼中,远在后方的我们非常欣慰! 可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却变成了“玉”! ——一块脱胎于魔天,带来数万年人间血泪的“至善祖玉”! 在笼罩整座人间的天幕上,在梵天“七曜”阴谋已久的言语刺杀中,他只能痛苦地低下头,走进极北洞口! 婆婆与鹤爷爷发疯似的赶往北方,人间所有神坛强者都在赶去那里,可我知道,我永远都将失去他了! 即便乾议长和海大先生能力压所有妖魔,即便他能回归本位再度镇压魔天,他也不会再与人间有任何牵联,那是我从他的背影中唯一读到的东西! ——负罪! ——重如渊薮的负罪! ——善得越真,负得也就越深! 我只是个极平凡的女孩子,我从来不曾奢望太多,我只想他时而能在我的世界出现! 即使这数年来,我终于能够接受他已不在的现实,我也不想装作一副对这“负罪”感同身受的样子!就像无论西娅与湘湘如何解释,我都无法理解两位战廷领袖为何甘愿随入魔天死地!为何不能继续护持住他,至少坚持到婆婆他们赶来…… 因为结局不还是死战么……无非敌方从一座魔天变为两个域界……就算依旧亡者无数人间溃烂,至少还能站着面对失败…… 可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竟比亲手喂下“魔种”更加冰冷!因为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迁脱罪恶的理由! 起初只是几位晋阶失败的人,他们重伤未愈实力低弱,即便全然化作妖魔,也被千羽和几位宗师迅速扑杀…… 而后就如无形瘟疫充斥在地堡每个角落,有人绝望自戕,有人崩溃入魔,黑暗与魔气如影随形…… 当四处镇压魔民的某位高阶宗师也魔气入体,如野兽般嘶吼着冲出洞口,投入神炎之后,地堡里就彻底失控了…… 这里没有神官!更没有“封魔环”! 短短一日不到,门外就再也听不到呼救,只有沉抑的扑击和阴森的嚎吼! 我们百余人拥挤在西娅宗师的实验室——这里曾是整座地堡的中控之处,拥有最为坚厚的精铁门墙,而西娅依旧锁在那间内室里,根本听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这半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两三个星期才露一次面,像个疯子…… 我们的魔力、内力、灵力早就已经枯竭!随身携带的晶石卷轴也早已用尽!我们这些战力尚存的修者却仍然手握刀枪,施展出娴熟精妙的武技! 门关了就不可能再打开的,就像无法停止的杀戮!我们一次又一次无视哭泣哀求,一次比一次狠辣无情,一次接着一次捅穿入魔之人的心脏! 到了后面,屋子里的幸存者们在我眼里甚至都不像是人!而是早晚都要抹杀的必死之物! 外面是地狱,里头也是地狱! 我们就是地狱深渊里的恶鬼,却还抱着一丝自我开脱的幻欲! 即便此时此刻,我们这四头恶鬼依旧没有放开武器,虚弱地各自坐在房间一角,再过不久,干渴和饥饿就将结束这一切…… 只是死去之后,我就能安息了么? 罪恶重如枷锁,即便永远失去呼吸,也是无法磨灭的魂灵烙印…… 那滴晨露……那片晴空……那个水晶一般纯净温柔的人…… 想来我已没有资格思念了吧…… ………… 时间:议会历3008年4月3日,星期四 天气:无 记录人:西娅 一直以为实力最高的我会是最先倒下的人,没想到这本记录还要我来收尾。 我的魔莲早在半年前就迅速衰败,连“魂”级属性晶石都无法逆转,这已不是元力储量的问题,而是源于内在结构上雪崩似的碎灭,与《经典源化论》里的“催化反应”非常接近。 但也正是魔莲的崩溃给了我灵感,给了我破釜沉舟的勇气,波尔宗师留下来的资料终于被我补全完整,我终于解构出了“灭世炎魔”的原理,也终于复现出波尔宗师的“重核物质裂变公式”。 原来“灭世炎魔”的核心只是两块纯度足够彼此分离的重核物质,在启动时被“高级炎爆术”迅速轰为一体,超过了“裂变效应”所需的“临界体积”,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又能促使“裂变效应”迅速发生,形成一种“事件结果包含事件发生条件”的、不断延续迭代的“链式效应”,在一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力! 这完全是“粒子”思想的实践巅峰!是完全独立于“元力频率理论”的伟大成就!好在我只需要震惊并且接受,不用再担心理论冲突、魔莲反噬……或者等等那些摧压了“魔造之学”整整三千年的恐怖后果…… 我越发感到——“灭世炎魔”仅仅只是一块入门基石,它所证实的不仅仅是“黑暗元力”的某种爆发机制,也并非某种特殊物质“核外键子”的“辐射”,而是“原子核心”本身的一种“裂变”! 这些感悟对于一个魔造师而言极其珍贵,但我不得不放弃了。 所有研究资料我都放在内室里,如果还有人能看到的话。 婆婆最后的命令我只完成了一半,该去完成另一半了,趁着我还能动。 好了,我的“情敌”们,安心睡吧。 你们已经做了很多,也承受了很多,可以休息了。 我为你们骄傲,也为你们和我自己感到悲哀。 千羽,你们结婚那晚,是我最不平静的时候…… 湘湘,我很羡慕你的直白,可我就是无法做到…… 小三,小五,很抱歉没有替他照顾好你们,但我也明白,我的安慰和我的逃避一样苍白…… 别怪姐姐心狠,为了你们如花似玉的脸蛋着想,任何形式的强行解冻都将引爆你们怀里的“灭世炎魔”,在我死亡之前,你们谁也不许离开。 若干年后,如果你们还能苏醒,请相信我这句话,在你们绝望准备放弃的时候。 他还活着! 至少在我写到这句话的瞬间,他一定还活着! 因为我有“同枝契”! 你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尤为在意的“同枝契”! 今时今刻还在支撑我的最后一份珍宝! 门又开始响了,连落笔的沙沙声都能引来它们,狭小的门缝后面有无数只眼球注视着我,它们在等我出去。 御,姐姐好想你……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三 光明属神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定定站在冰椁面前,雕像一般! 心头压着无穷无尽的深海!连同数百米的地堡中凝固也似的天地!那是痛苦的重量! ……婆婆死了!死在人间界域最后一声怒吼里!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分黑暗元力都是她老人家的痕骸!此刻“他”呼吸的,正是最后一位骨肉至亲的尸尘! 这本日记中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沉的思念!深沉的挚爱!都是“他”所眷念之人的遗响!都是“他”曾经拥有如今痛悔失去的哀离之曲! 何等的惨淡! 又是何等悲壮! 最为强悍的人间武力——“战廷军团”消亡在极北阵前!无数条鲜活生动的灵魂牵连凋谢!抵死不屈的英勇雄躯化作这座“神弃之地”中一具具惨白骨身! 在终于扯下名曰“神圣”的虚伪面具之后,在判若云泥的悬殊实力面前,人间生灵无比宝贵的性命竟然如此茫渺! 每一条惨死亡魂、每一滴淋漓血泪都在陈述着一个事实——“人间”这方域界实则根本不具备与“梵天”、与“魔天”相比同存的体量! “人间”界域不过就是宇宙洪荒亿万有灵星球中的普通一颗!就如蜉蚁之于荒海!仅这日记之中短短数年,人间最后一丝“冥顽”就消亡殆尽! 到底“他”这块“玉”为何要来…… ——十数万年以前,曾经强大到梵天“七曜”都只敢暗中窥伺,强大到威压整座魔天的“至善祖玉”——“他”的前世!“他”的本体——为何不能亲手打造一个“国度”、亲手育培一方“世界”……究竟为何要来人间?!…… ——为何要把如此悲惨的命运带至无辜生灵头上?!…… “他”的心无法不战栗! “他”无法不质问!无法不咆哮! 咆哮十数万年前的自己!!! 哪怕面对着如此一座溃烂绝望的人间!哪怕深深痛恨着“七曜神明”的卑劣残忍!“他”的心海、“他”的魂灵、连同“他”的存在本身依然都在啸叫!!! ——到底何者是对…… ——何者是错…… ——何者为善…… ——何者为恶…… 毕生贯彻律法之道,毕生未曾动摇的那位“议长大人”!人间界域最为强大、最应该抵抗到底的“战廷总帅”!却毅然舍弃了誓死追随的战廷军团、舍弃了同根同源的族群,只为心中那份“道理”,只为“他”这一个“人间痼疾”,就毅然蹈入死地! 如此一位卓越人杰,又岂能料想不到人间即将承受的悲屈?! 如果极北时的“他”不是那般惶惶有如败犬……如果“乾议长”与“海大先生”能够留在人间,会否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每想一次,“他”的心便翻绞一次! 就像想起“乾鸣一”的名字! ——那位“他”曾无比尊敬的“师长”!那位温润通透有如泓泉的“先生”!那位曾经亲口对“他”说“人间不应该是这样”的无双智者! 为何会叛?! “他”不敢相信…… 还有!!! ——西娅姐姐呢?! “他”猛然一震,飞也似的冲出内室,奔向每一个房间!每一具尸骨! ——就算殉爆身死,也该有痕迹留下! 不! 不对! 这里完全看不到均匀破碎的尸骨!西娅姐姐实力最高,魔莲衰退也最为严重,她应当早就失去了自爆的能力! 地堡里的每一具尸首都被仔仔细细安放在床上,即使颈断肢折!还能辨认出魔气污斑的骨身们都被努力摆出安详离去的样子!显然有人处理过这里! 在那等绝望的地堡里,亲手送葬了不知多少位完全入魔的昔日同伴,实力衰弱的西娅姐姐很难不被魔气污染,但最后的战斗必定结束在魔气没顶之前! 就算西娅姐姐完全化为妖魔,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可她在哪…… 十几条深邃的取水窟道里空空荡荡!唯一完好的整个底层只有“他”和身后少女的脚步声!“他”发疯似的一层一层往上攀去,找遍了地堡每个角落! 还是没有!完全没有! 就在“他”刚刚跃出洞口之时,后背猛地一沉,整个人被压倒在地! “别动!” 硕大的漆黑圆盘人立而起,在“他”头顶发出“嘶嘶”的尖嗅声音,不过片刻,就听老黑阴声道: “有神力的臭味!” 老黑话音方落,遥远的西北上空竟有两根炽白炎柱拔地而起,滚滚冲天! 只见两道身影从神炎里缓缓走出,身披素白的祭司袍服,有圣洁的羽翼随着炽白缓缓招展! 一位四翼,一位六翼,没有人不清楚,那正是“光明属神”的特有标记! 来者似缓实疾,很快就已逼近,高高悬在空中,“他”赫然看到两张熟悉面孔,正是“哈桑.霍普”、“骅崇”两位“光明属神”! 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他”爬起身,默默心想。 “神弃之地的罪人们!” 两位“光明属神”同声开口,宏亮而又淡漠,须臾间震荡荒原! “梵天在上!你们可愿放弃渎神之念?可愿改邪归正,从此世受神恩?” 两道目光无声无息,漠然罩下,却似全然不认识“他”,对“他”这张“圣子殿下”的脸孔视若无睹! 凰姨早已现出本体,朱冠威严,翎羽狞立,连同漆黑圆盘都护在身下! 些些神力闻风出现,如嗅血腥般四方涌来,纷纷消失在凰体之外,在黑暗元力肆虐的地表附近,看来梵天域场也已被弱化,却见一根金黄羽翎无声飞落,倏然没入圆盘! 老黑愣了愣,忽然大骂: “鸟毛脑袋!就这两只插了翅膀的野鸡崽子,我老人家一个人就能宰了它们!” 黯凰没有回答,森森仇恨在黑曜般的瞳目中迸射如芒,瞬间扑上半空! 只见凰身一转,陡然涨至百米高下,华丽颀长的两根尾羽便如冷电一般飞射而出,瞬间破开胸腹,透出背脊,竟将两位“光明属神”扎了个透心凉! 尾羽一米见宽,两具普通人大小的躯身几乎就被劈为两段!金黄色的神坛魂火灼灼烧燃,眨眼间就将修复伤口的梵天神力压制下去!此时看去,两位“光明属神”像极了串烧中的两只烤鸡! 黑色口器嗤笑着森然呲开,却陡然凝固住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只见两条白朦朦的雾带竟从神炎柱中远远飘来,不知何时与圣洁羽翼连在了一起! 黯凰仰首一声嘹亮唳鸣,狠狠发力,两根尾羽却也如凝固般绷得笔直,再难斩动半分! 雾带愈发浓稠,转眼竟有炽白之色缭绕在尾羽末端,瞬间逆势蔓延而来,有如附骨之蛆! 凰首亢然再鸣,显然承受着极为剧烈的痛苦,她登时折过躯身,连啄之下,竟将两根尾羽齐根啄断! 与此同时,金黄翼翅狠狠挥舞,便见无数根翎羽洒泼过去,暴雨一般射遍头脸周身,空中赫然响起金铁交击之声,入耳不绝! 两位“光明属神”竟似坚不可摧的拦江重石,没有一根翎羽刺出伤痕!原本两道偌大伤处此时竟已修复完好,浓烈的炽白在两位“光明属神”身后愈加雄腾,遥远的西北边缘,两道神炎柱体几如飓风! 然而十片羽翼依旧还在缓缓招展,这仿佛根本就对攻击视而未见!两张人族面孔上毫无波动,除了漠然再无任何表情,同时说道: “信奉吾神者,免死!” “信奉吾神者,免死!” “信奉吾神者,免死!” 两位“光明属神”连续诵了三声,每一句的间隔都毫无差别,简直就像两具只懂遵循指令行事的魔造傀儡! 甚至比任何魔造之物都要麻木,都令人毛骨悚然,“他”用脚趾都能想到,这等级别的“魔造之术”,其根源绝对就是“信仰”!其原料显而易见,就是活生生的人! 这两位“光明属神”,正是所有“神国子民”的终极“模板”! 漆黑圆盘轰然暴涨,口器猛地一吸,竟将方圆百米浮现出的神力鲸吞一空,恶狠狠地咀嚼着! 空中再度响起一声激鸣,凰首望向下方,目透焦迫,却听老黑骂道: “肏!你那老窝你自己玩去!鸟毛脑袋!我老人家可不当孬种!” 是先前那根翎羽!“他”瞬间明白——那是“鸟型大殿”的操纵方法! “七曜”这番没有现身,却连凰姨都已不报希望…… “你们两个蠢货!”两只漆黑手掌带着阴风拍向他们,却化作两股黑气包裹住“他”和少女,地表无处不在的灼痛感觉陡然消散! “还不往桥那跑!反正你俩也不怕被烧! “过了桥直接跳海,回到大殿就启动阵法赶紧滚蛋!至于以后如何,你小子就听天由命吧!反正别他妈再回来了!” 森黑口器呲向空中,那里凰体再度疯狂扑上,两位“光明属神”手中炽白翻滚,竟有两根神炎凝就的权杖缓缓成型! “快滚!碍手碍脚!”老黑恶声骂道: “肏他大爷的!连根魂毛都没吃着!我老人家这次可亏大了!”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四 魔造.幽冥 - 御魔史话 - 京余 金黄翼翅狂然张开,遮蔽在乌蒙蒙的天空,巨大的凰体上金光怒放,仿佛一把熔山断海的刀锋,避过两位“光明属神”,狠狠斩向他们身后! 但那两条“雾带”早已同炎柱一样炽白,坚硬到难以想象!每斩一次,翼翅就短上一截,和着纷飞四溅的金黄断羽惨然跌落! 激烈的唳鸣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狠过一声,完全压抑不住灵魂撕裂的痛楚,仍然透射着无与伦比的凶戾! 头顶上方猛得一片炽白,竟是一团房屋大小的神炎轰然击落,发自光明属神手中的炽白权杖! “他”眼前一花,竟是歌德飞身扑来,张开纤细的双臂,挡在“他”的身前! 即便危亡及身,这位少女骑士依然毫不动容,她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眼里的坚定竟令“他”无法直视! “妈的!还不快逃!”漆黑圆盘合身撞碎了神炎,炽白浇泼,烧得老黑连声惨叫! ……逃? ……多么熟悉的字眼! ……自从万年以前附身人族消磨本体那刻开始,“他”这块“玉”就一直在逃! ……逃避“存在”这件根本不可退避的东西! 在少女骑士清澈见底的瞳孔中,这正是“他”瞬间看到的影子! ——一条极度不甘!但却极度无力的影子! ——正是“弱者”这个词汇极度写实的模样! 高空中再度腾起一声凶鸣,“他”陡然从中听出了眷恋,听出了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决念! ——一位母亲誓死都要保护孩子的决绝之意! 金光霎时滚烫灼目,犹如一团愤怒的烈阳!朱冠如风融化,翼翅如飞消解,尽数化作汹汹怒放的金黄火焰! 最后一抹温柔目光悄然投向“他”的腰间,下个须臾,这团火焰狠狠撞向两条“雾带”,爆出惊天动地的一朵蘑云! 只有彻底斩断炽白神炎与“光明属神”间的联系,擅长“噬魂术”的老黑才有一线进击之望!这是凰姨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剧烈的冲击波有若实质,挤压得漆黑圆盘如同一张薄纸!数不清的污言秽语从森黑口器里喷吐而出,带着与平时迥然有别的古怪腔调,带着无数只狰然可怖的漆黑手掌,狠狠朝蘑云抓去! 然而瞬息过后,却见一道炽白炎柱直直轰落,将漆黑圆盘无情洞穿! 两条“雾带”确确实实被炸断了!但“他”赫然看到——两位“光明属神”竟像油蜡一般融为了一体!这个圣洁焕放的东西有了四条臂膀、四只腿脚,有着前后两张冷漠无比的人族面孔!在几乎对称的躯干两侧,竟有十只炽白色的羽翼缓缓舒张! ——十翼属神! 甚为庞大的威压瞬间凌驾在整座荒原!实力最弱的歌德连呼吸都异常艰涩!“他”分明感觉到——这头肋插十翼的怪物竟有堪比七星至强神坛的滔天威势! 老黑大骂着飞上空中,拼尽全力闪躲一道又一道炽白炎柱,拼尽全力吸引十翼属神的注意! 这位曾经一心想要吞“他”魂魄的神器器灵,如今却在为“他”拼死挣扎!为了“他”的生存! ……乾议长……海大先生…… ……凰姨…… ……如今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他”莫非真就这等羸弱?! ……不!不应该的! ……“他”是块“玉”!“他”名“至善”! ……就算被某种剧痛、某种重击摧毁了生存的意志!摧毁了存在的意义!就算那位前世从根本上否决了自体!封印了本身!难道名为“磨灭”的囚牢中、名为“沉沦”的渊薮里,就容不得一丝缝隙?! ……曾经的“至善祖玉”终究不是真真正正的“人”!可“他”是! ……纵然强弱对比如此殊悬,可“他”从不觉得“苟且偷生”是件值得庆幸之事! ……不奋争,毋宁死! ……这是有穷有尽的“存在”本身铭刻出的人族精神!是一位位人族先烈用生命谱写出的人间道理! 此时此刻的“他”只有这道滚烫心念!只有这把有血有肉有灵有心的沸腾烈火! “不要跟来!”“他”大喊,霍然奔向荒原中央! 少女骑士当然不会听从,但她根本追不上怒龙也似的烟尘! “他”的身上黑气蒸腾,老黑留下的护身之力不过片刻就完全耗尽,薄薄一层金黄紧随其后,悍然跃起,竟是“燃灵之术”! 周身上下,针扎般的剧痛凶猛袭来,但这铺天盖地,连“十翼属神”都远远退避的黑暗元力,却是“他”唯一的指望! 数以千万晶的黑白元力在“他”体内暴然激荡!每一条肌丝深处、每一块骨骼内部都在拼命构筑着“容”字、“结”字、“阈”字、“流”字符文!都在加速镌刻着“附元阵法”网络! 孤注一掷!暴烈疯狂! 周身上下早已不着寸缕,肌肤遍布焦黑,到处都有熔灼融化的趋势!“附元阵”网转眼间就尽数满盈,这具不过宗师级别的肉身已然容纳了不知多少黑暗元力,眼看就将臻至极限! ……不够! ……远远不够!!! “他”的双目一片血红!“他”根本还未冲至荒原中心!在“他”前方还有更加狂野的尘暴!还有更加浓烈的黑暗元力! 发自灵魂的虚弱附骨洇来,令“他”险些昏厥过去,灰败的枯尘和死寂的荒野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就在此时,“他”的眼前忽然荡起一根“丝线”! “他”紧紧攀了上去,顺着这根“丝线”向前驰奔,就像冲锋号角中的战廷军团! 鸿蒙博大的符文胎盘越来越近,无以量计的符文生命越来越近,那个逃离魔天以来萎靡沉寂的幼小意识越来越近! 曾经携手冲破的那条狭小缝隙,终于近在咫尺! 虚弱的“纹”欢呼着冲了过来,毫无保留地依附在“他”身边,“他”的全部心神同样毫无保留地凝聚而起,狠狠轰了上去! “他”蓦然一震,仿佛终于挣破了某种束缚! 眼前竟是无数根玄奥莫名的纹条,内里流动着无数金黄灿灿的液滴,共同构筑出一方极其震撼的庞然世界! “他”强自稳下心神,全力看去,这方世界竟如抽丝剥茧般暴露在“他”眼中,每一根纹条原来都蕴藏着数以千百个符文,蕴藏着数以千百道阵法,清晰无比! 这种感觉就如洞中观火,如暗夜烛照,如同“魔造显微镜”下万倍乃至亿倍的“入微”之境! “他”赫然发现,这原来竟是一座拥有无数多层,每一层都拥有无数条环路的庞大结构! 随着“他”的进入,丝丝缕缕的黑暗元力也沿着丝线弥漫进来,甫一进入,便像被某种强大场域吸纳束缚一般,循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灌注进那些环路,参与到了某种渐渐加速的运转之中! ——这是“符文胎盘”!是“法神大人”借以磨灭自身魂体的超凡阵法! 一股明悟忽然涌上心头,虽然“他”根本看不懂那些微小而又深奥的阵法,但“他”却能隐隐明白这道“符文胎盘”的核心功用! ——“约束”! ——“加速”! ——最后,一定就是“对撞”! 或许就这一念动间,这方世界竟似被“他”完全激活! 黑暗元力竟在疯狂涌入其中,“符文胎盘”此刻就如虚空中那些贪婪无比的“饕餮巨口”,瞬息之间,吸攉的黑暗元力竟已不可量计! 额头上有巨力传来,猛然将整个身体扯向前方,体外竟然响起了音爆,当“他”定睛再看,“他”居然已经站在一个巨大盆地的正中央,站在黑暗元力最为浓烈之地! 黑暗元力潮水一般消失在“他”的眉心,消失在额间浮现出的“环纹晶体”之中,荒原上转眼间尘暴息散、浊云簌远,然而所有黑暗元力却被束缚在闭塞如壳的胎盘内部! 刻在一层层封闭壳体上的,依旧都是“他”以所知一切魔造知识都完全无法解读的玄奥阵法! ……法神大人说过,这颗晶体、这座“胎盘”已然迈入“意识形态阵法”的门槛! ……谁的“意识”? ……这些阵法因法神大人而生,自然是法神大人的意识! ……那何谓“意识”? ……“意识”生于肉体,存于岁月,无影无形,玄之又玄? ……不! ……远古时代创出如此超绝阵法的人族先祖们绝对不会平白无故使用“意识形态”这种叫法! ……可若非要追问何为“意识”,那便必须追问“精神”,追问“执念”,追问更加难以捉摸的“灵魂”! ……不对!还是不对! ……从魔造学的角度来看,“意识”,“精神”,“执念”,都是由“人”蕴养而出! ……都是生发于“人心”的、精纯无比的某种“能量”! ……和元力一样,它们的本质是相通的! 随着这般思绪,“他”再度调起全部心神,再度毫无保留地注入“符文胎盘”,眉心晶体蓦然一震! 浑浑噩噩的黑暗元力竟然开始流动起来,在无数微小阵法的驱策下! 它们在一层层封闭壳体之中奔腾涌动,逐渐分化成极其微细的无数条支流! 当所有黑暗元力都已臻至不知何等高速之后,“环纹晶体”再次一震,所有支流竟被瞬间引导至晶体中心,引导至极其微茫的一个点位,轰然相撞! 就在这一刻,鸿蒙博大的“符文胎盘”外部,无数只大大小小的“符文生命”蓦然诞生! 就在这一刻,光辉尽现,生机炽烈! “他”的“流元”已至“入微”境界!如今“他”能看清最为微小的独立符文,自然也能看到那个无比狂暴的点位上,在那海啸飓风般恐怖的黑暗元力之中,竟蕴藏着无法数尽的“微粒”! 在已有的魔造理论中,“黑暗元力”的本质是种“光”,是很多种遵循场域作用的“辐射”! “他”所在的正是“灭世炎魔”的爆炸中心,这里的“辐射”却根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黑暗元力”!也并非某种特殊物质“核外键子”的辉散! 按照西娅姐姐解构出的原理,这是“原子核心”的裂变! “他”蓦然想起冰原小帐的那颗“石头”! ……在如今看来实则颇为微弱的“辐射”之下,铝质箱体竟被转化为性质迥异的“磷”! ……定然因为微观世界之中,有足够凝烈足够刚猛的对撞超越了“核外键子”这层“皮囊”,致使“铝”原子的核心遭受了轰击,才能导致点石成金般的根本转变! ……如此说来,所有表征物质、表征客观实在的“质符文”并非只有“质量”与“核外键子”数目的差别! ……所以“原子核心”之内,必然拥有更为深邃的结构!更为深邃的本征! ……这座“符文胎盘”不仅是法神大人圣灵魂体的坟冢!不仅是前路已尽的法神大人留给人间后世的薪火资粮!她被创造的目的始终都是寻觅!始终都是求索! ……而眼前这个微小却又宏大的点位,同样还是波尔宗师“量子”断桥的前路! ……相距两千年的两位魔造天才,他们期望的未来此刻才真正交汇在一起! ……正是对于“真理”的无限追求! ……是这座沦为“神国”的人间留给“他”的最后一线光明! 后脑勃然震动,黑浓包裹下有若微尘的元轮正在呼应着“他”的认知,将要发生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心神激荡,可“他”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下去,一道道炽白炎柱无情轰落,肆虐荒原,漆黑圆盘早已破碎不堪! ……来吧!再来一次! ……所有残余的“意识”、残余的“精神”、残余的“执念”……拼上“他”这副灵魂映像的一切,统统注压进去! 晶体浑然一顿,所有黑暗元力再度回归密密麻麻的封闭壳体,再度化成无数道支流,贲然狂奔! 额心激烈地震抖着,整颗头颅简直都要震碎!“他”的眉间暴出浓重欲滴的黑暗!仿佛传说中无比暗昧的阴间地府! 连视野焦距都快维持不能的时刻,“他”艰难地抬起头,奋力望向空中,无声念道: “魔造……幽冥!” 天地霎时一静! 云层霍然洞开,明阳透照! 两张人族面孔漠然依旧,缓缓目注于“他”,只是大半羽翼连同大半张躯身! 全然不知去向! 云洞深处正有元力汩汩涌来,这一击竟连梵天域场都被击溃! 漆黑圆盘倏然冲上高空,呼吸间复原如初,凶威大振! 千万条黑色长臂电射而出,死死勒住属神躯身,巨大口器呲出锯齿獠牙,竟在瞬间移形换位,凭空现于属神头顶,狠狠咬下! 不过片刻,两张面孔就也消失在咀嚼中,吱咯作响!无数只漆黑手掌狰狞探向天空,齐齐竖起中指,老黑疯狂叫道: “妈的!舒坦!!!” “他”终于放松下来,一头栽倒!倒在少女温暖的怀里! 但在失去意识之前,在这座荒原某处,一丝份外亲切的感觉微微震了一震,马上就被无穷无尽的阴冷强行掐断!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五 思念是种信仰(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哟,你小子没死啊?我老人家还等你断气儿了,好卸条胳膊腿儿的练练牙呢!” 碗口大小的漆黑圆盘就像吃撑一般胀得溜圆,闪身掠入眼中,老黑的骂声如期而至! “你大爷的!刚才让你滚就赶紧滚吧,你小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要不是你俩在那碍事,我老人家哪可能那么狼狈?!你以为我会学那鸟毛脑袋?放个炮仗就为听个响儿?!打不过不会跑啊?!我老人家可不蠢!” 口器忽然闭拢起来,接着狠狠“呸”出一口夹杂炽白和碎肉的“浓痰”,老黑瞥了瞥“他”身边,又再骂道: “肏!也他妈是个蠢货!” 左耳空空落落,再不会有熟悉的金黄,“他”默默压下心头哀黯,只见自己又回到那间内室里。 脑后传来阵阵舒适的温软,“他”微微扬头,便见自己枕在紧紧并起的膝上,少女骑士双手握在胸前,拄着毫无血色的眉间,静静阖着双眼。 她的袍服上到处都是灼穿的痕迹,焦黑色的疮口深深刻在身上,很多疮口附近都有连串脓包生出,滴淌着黄红掺杂的污浊体液,仿佛这具纤弱的身躯正在溃烂! 却有丝丝缕缕的某种光晕从少女身上氤氲散发,伴着“骑士守则”和“圣子殿下”的无声诵祷,缓慢而又坚定地润入“他”的身体,点滴之间,“他”的精神也在渐渐饱满起来! “他”心念一动,所有光晕便倒卷而回,没入少女骑士几近枯败的“神龛”,便有洁白的神力涌向全身,迅速开始修复。 歌德睁开眼,平静地望着“他”,一抹异彩在平静的俏脸上转瞬而逝。 骂声与呸吐声接续在“他”耳边轰响,“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只昏迷了几个小时,“神弃之地”上暂时也没有异样,“十翼属神”毕竟实力强悍,吞吃之后老黑显然恢复了许多,仅就魂体实力来说,大概能有巅峰时的四五成水准,“梵天域场”的溃洞虽在闭拢,但速度颇为缓慢,荒原上的元力一时半会儿也算充足,老黑的意识触须从地底就能探向炽白神炎附近……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暂且脱离了险境,就算敌人再度来袭,整个人间也唯有这处区域适合战斗,这也是“他”躺在这里而非鸟型大殿的缘由。 漆黑圆盘像团幽影,不安分地飞来荡去,突然竟涨至屋顶高下,只见上百段炽白残肢从口器中剧烈呕吐出来,狂躁异常的黑气紧跟着狠狠扑压上去,残肢转眼就碎成齑粉! “他妈的!果然是俩野鸡崽子!” 老黑倏然蹦到“他”眼前,呲开口器狠狠吸了一口,这才露出教人毛骨悚然的陶醉神色,接着咂嘴骂道: “这些家伙的灵魂九成九都是臭气熏天的‘信仰’!扒了这些白毛就只剩一点魂渣!还不够塞牙缝的!小子!我老人家的食谱上可不想再出现这些玩意儿!你那什么‘幽冥’倒是有点儿看头,但你还能再来一发么?噢!差点儿忘了,这棺材里还有颗大家伙!可我告诉你,这些对付七曜都没卵用!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趁早离开人间,别他妈再回来了!” “他”抬手摸摸额心,“环纹晶体”已再度隐没,心神徐徐探入其中,“他”赫然发现黑暗元力百不存一,和那些金黄液滴相似,整座“符文胎盘”又回到了亏空匮乏的状态!老黑说的没错,“魔造.幽冥”说到底也只是黑暗元力的余晖罢了,就算真正的“灭世炎魔”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坐起身,对静静注视的少女点点头,努力扯开嘴角笑了笑,又朝漆黑圆盘摇了摇头,算是有所回应,便顶着劈头盖脸的谩骂聒噪,目光投向了冰椁。 “流元”开启,整个视界赫然大变,眼前竟已没有倾盆流泻的数式算符,也不见指向得心使用应手的定格框体,却又前所未有的鲜显通幽,前所未有的精致入微,仿佛“他”所见的任何形物本身就是无比详尽的“数据”集合体,瞬息间的“调用”仿佛全然取代了以往的“运算”,而且只需动念,这些“数据”就可层层分离,就能层层窥穿,就连漆黑圆盘上的浓淡“他”都能够大致分辨,阻挡“他”的或许只是“意识”范畴的“强弱”! 视线温柔而又怜惜,轻轻穿透四副冰冷苍白的身体,“他”便看到一枚半米来长的魔造之物静静卧在中央,流线型的躯身末端延出四根扁长如舌的软壳线条,分别穿入衣物,紧贴在肌肤上! 那是一种高阶魔具才会用到的“分立接口”,连着四位女孩子的身体,实则联结着她们的“魔莲”或“丹田”!在纯度极高的“氦”质冰椁中,在西娅姐姐特意增幅过的“高级急冻术”零下196度的极低温里,一切肉体层面的“源化作用”、“键合进程”几乎完全停滞,人间生灵特有的体征——“肌体元压”和“肌体元流”几乎无法采集,唯有能量核心还能焕放出极为微弱的元力波动,作为引爆“灭世炎魔”的元力“指纹”! 毫无疑问,这是无比正确的“魔造技术”选择!但也是孤注一掷铤而用险的选择!正如“人体冰冻”! “人体冰冻”的概念早在皇朝时代就已出现,是“生命”渴望“存在”的必然产物,三千年前,法神大人就对“人体冰冻”进行过系统深入的研究,也从理论上论证了这项魔造技术的“可行性”,并且给出了“人体冰冻”的“核心要素”,那就是“人脑”! 在“经典源化论”中,任何生物体都是由一粒粒“细胞”所组成,“细胞”内外充斥着各种“盐”类“键合构物”的溶液,无论何等迅疾的“冻结”过程都得从零度开始,零到零下60度乃是极为危险的“损伤温区”,因为在这个温区里,“液固相变”形成的冰晶将会快速生长,细胞“膜壁”将会遭受严重损伤,而“人脑”作为“意识”甚至“灵魂”的载体,遭受不得半点损害,反而言之,只要采取手段让“人脑”免除损伤,对于人间修者来说,肌肉骨骼脏腑器官等等这些便能由高阶神术修复,实在无法治愈的可以替换为生化器官或机械肢体,极端条件下,甚至整个躯身都可完全取代! ——“罗兰”就是最好的例子! “入微”境界的流元一寸寸穿透肌体,这四具娇躯看似只是沉眠,内部实则冰棘丛生,疮痍遍体!但“他”也已发现,四枚螓首颈侧都有穿刺灌流的痕迹,西娅姐姐应当是在血液凝固温度附近快速注入过某种“甘油溶剂”,短时间内替换掉了整个脑部的血液! 这种溶剂的冰点应当很低,随着细胞外液开始结晶,细胞外部的“盐”浓度亦在升高,大脑细胞应当是在“渗透作用”下开始脱水收缩,这样既能有效规避冰晶穿刺,又能继续降低细胞内液的冰点! 在那般绝望的局面下,在如此简陋的实验室里,理论上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以最小程度的伤损度过“损伤温区”,才能如“他”所见这般最大限度保有解冻复苏的希望! ——但也仅仅只是“希望”! 就算“出离”在场,或许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但在流元视界中,那四颗“能量核心”赫然已如风中残烛!衰弱无比!百年过去早已萎靡至极! 如果置之不顾的话,它们很快就将完全息散!就将触发“灭世炎魔”!就将连同“理论上”的“希望”一起灰飞烟灭! “急冻阵法”、“分立接口”对“他”而言都不是问题,有西娅姐姐的记录,有“入微”境界的流元,那枚恐怖杀器也能安全拆除,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能够启动的温控设备!根本没有可供调制的营养剂液!根本没有高阶神官和高阶神术! 身为一位深深知悉“人体冰冻”技术的魔造师,此时此地的“他”根本不具备解冻复苏的任何条件!任何形式的强行解冻必然也会葬送这丝“希望”! 谁都不可能无中生有!可在这样一座人间,“他”又能往哪里寻找…… 冰冷的那条灵魂映像依旧站在传承书室里,冰冷地目注断桥,无论“他”如何呼喊,“出离”依旧无动于衷…… “他”也清楚——“他”是心神大乱,一时间病急乱投罢了! 如果“出离”在此,必定会无比冷漠地告诉“他”——就算一切俱备万事完足,“他”也毫无把握能唤醒她们! 因为“理论”就是“理论”,三千年来“人体冰冻”根本没有成功先例!这是“他”必须承认的、铁一般的事实! “他”深深眷恋的她们,深深负疚的她们,她们的“大脑”极有可能还是死亡! 如果“出离”在此,极大概率就会果断放弃解冻!果断作出显而易见的选择! 在“因果律”和“决定论”的冰冷世界里,一枚“灭世炎魔”的“优先级”必然高于任何一具生望渺茫的冰躯! 可若“他”能做到的话,“他”就不是“混沌”了…… “他”怔怔地走近冰椁,身体紧紧贴了上去,任凭酷厉的寒霜挂满整个头脸! “我……我该怎么做……”“他”喃喃着,失魂落魄! 就像荒原某处方才那丝掐灭“亲切”的“阴冷”,只觉心如刀割! “你有这闲工夫赶紧把‘灭世炎魔’弄出来啊!好歹能有个大招!”老黑阴阳怪气:“怎地?你还想着弄活她们?嘁!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冰棺材是咋回事!我老人家早就替你查看过了,能见到她们的遗体,你小子就知足吧!” “老黑!你看到什么了?!”“他”霍然望向漆黑圆盘! “她们……她们到底怎么样……” 漆黑圆盘恶“哼”一声,似乎不愿暴露在“流元”视野里,报复似的狠狠坐上“他”头顶,骂道: “别他妈拿白眼儿瞪我!真没礼貌!” 老黑狠狠揉搓着“他”的头发,阴声道: “别妄想了小子!人的灵魂就像火塘,要存在就要消耗燃料!你别看鸟毛脑袋走得急迫,若非噬魂之术她根本撑不到今天!我老人家也是一样,纯靠这点儿老本撑着!真到了魂体枯竭那天,就算人间遍地都是野鸡崽子我老人家也会扑上去!不然就得魂飞魄散! “这四具肉身冻的还算不错,那叫‘西娅’的丫头倒也有点本事,八成还想着亲手给她们解冻呢,嘿!若只冻个三年五年的没准儿还真能救醒,可这都一百年了,她们的灵魂火塘如今早就灭了!她们脑袋里顶多就剩下一点冰渣似的残片!就剩下一点半分魂味儿都没有的碎壳!连‘噬魂之术’都毫无用途的渣滓!就像外边那些徒具人形的骨头,连丝鬼火都看不到了!就算解了冻,弄出呼吸和心跳,她们也只是四块无知无识的废肉! “小子!要么你就把她们化开埋了,要么你就扔手链里留个念想!你还想怎么着?还能怎么着?这一波没惹来七曜就算咱们命不该绝!别他妈悲悲戚戚浪费时间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他”垂下眼帘,再度望向那颗“灭世炎魔”,浓浓的哀伤倒映在无色透明的冰椁,倒映在鲜红披巾、黑框眼镜、还有两条宝蓝色的缎带上,和这零下196度的酷寒一起刺痛着“他”,仿佛极北之处,那条“人形流光”漠然而又讥诮的眼神!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六 思念是种信仰(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一道纤影走近身边,静静倒映在“他”眼里。 “圣子殿下……”自从进入“神弃之地”以来,这还是少女骑士第一次开口。 这称呼如此刺耳,令“他”说不出的烦躁,也完全无心回应,虽然少女骑士明显一顿,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模糊的倒影中,歌德平静注视着“他”,那枚晶石塑像静静捧在手心。 只听少女轻声说道: “您救了我,从蒙昧和欺骗中把我拯救出来,让我明白了事实和真相,冒着我无法确知也无法想象的危险,言语已无法表达我的心情。 “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 “我现在的信仰是‘骑士守则’,当然还有您。 “尽管您似乎并不愿意接受,不知该如何面对。 “因为救我之时,您是在顺应自己的意志,顺应您自己的心意,丝毫没有犹豫,也从未考虑这些。 “胸中这团神火令我无比温暖,况且您还一直在我身边。 “黯凰大人说,为我重塑神龛的是人间对您的‘信仰’,您一直都在排斥它们,却为我破例动用。 “‘信仰’……曾经熟悉到理所当然的字眼,却是如今的我以有限的认知难以理解之物,若是从前的我,想来一定会引为‘神迹’,唯有颂赞。 “但我现在觉得,让我神火重燃如今依旧没有熄灭的,应该是我心里那份‘坚执’。 “被您扶佑,被您支撑的‘坚执’。 “坚守无形无质的那篇文字,坚持让我的所作所为契合它们。 “坚定追随您的脚步而非‘圣子’之名,我也坚信,您此刻的犹豫与痛苦同样契合它们。 “所以在那条金纹黑绶面前,在我短暂却又庞巨的迷茫面前,您的寥寥话语才带给我莫大的勇气。 “所以您不是我的‘神’。 “您是我坚定相信的‘人’,是我坚执信念的化身。 “只要您与我的坚执没有陨落,我便永远不会丧失希望,永远坚执下去。” “他”身躯一震,转头望去,就见少女目光坚定,凝声说道: “圣子殿下,我感觉到这枚塑像里蕴含着与我同源的东西。 “和那本记录一样,我想那就是她们对您的思念! “既然‘坚执’都能成为‘信仰’,那这塑像里无法估量的‘思念’呢?” 少女唇角微扬: “方才您醒来时,我的祈祷便被您婉拒,回馈于我,却治好了我的身体。 “既然您能做到,那么这枚塑像里的‘思念’,应当也能返还她们! “应当也能穿透这具凄冷冰椁,给孤寂了百年的她们带去一些什么! “请您相信我吧!就像我坚信着您一样!” 无比笃定的语声震荡在“他”耳鼓,伴着头顶上方漆黑圆盘的嗤笑! “什么乌七嘛糟的狗屁说法!神神叨叨的!我老人家从来都没听过!”老黑高声叫道: “恭喜你啊‘圣子殿下’!你也是有‘狂信者’的‘人’了!哈哈哈哈!” 少女骑士充耳不闻! “他”缓缓接过那枚晶石,一丝凉意竟令双手颤了一颤! 指端传来的感觉光滑温润,源于女孩子们日复一日的抚摸! 心神缓缓探了上去,几乎刹那之间,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就淹没了“他”! 呼喊“他”的名字!!! 她们蜷缩在绝望死寂的黑暗深渊,仿佛“他”就是唯一的光!!! 这何止思念! ——这是毫无保留、炙热无比的爱恋! 是“他”自觉辜负了太久太久,于是不敢触碰,于是浑似未见,蒙藏在名为“负罪”的阴障里,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明了的东西! ——原来从未消失过!!! 百年岁月随风消逝,可这回馈不会太迟了么…… “他”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 但“希望”的鎏光却已赫然亮起!在小巧精致的晶石塑像中!随着“他”的心念轻轻一拂,就分别没入四具娇躯,没入四颗枯萎至极的能量核心! 而后莲舌微吐!叶瓣初开!燎原般的莹莹火星渐渐汇成微弱的焱种,虽然黯淡,却油然见盛! “他”蓦然明白——那也蕴含了“他”的心意!“他”的思念! ——“他”终于可以回应她们!!! 哪怕冰躯终究无法解冻,肉身终究无法复原,她们至少还能时刻在“他”身边,时刻倾听“他”的思念! 从今往后!直到生命尽时! 恍惚中,“他”的眼前竟有四道倩影亭亭浮现,颜容俨然,动人得仿佛仍然还是相聚时分! 她们痴痴地望着“他”,缓缓地靠近着“他”,然后逐一消失在“他”的身体里! 头顶上的嗤笑戛然而止,漆黑圆盘猛然跳起身来,绕着冰椁闻了又闻,方才回到原处! “你大爷的!我老人家见鬼了么……”老黑低声道! 而“他”眼前又变,再度荡起了那根“丝线”! 有微弱的光芒粘连在上,那是金黄色的液滴浸润其中,竟然有了六枚! 六枚!!! “他”心旌激荡,挥手就将整副冰椁收进手链,大步向外冲去! 手中紧紧握着晶石塑像! 少女骑士丝毫没有犹豫,紧紧跟在身后,老黑又骂了句,伸出两条黑色手臂缠在两人腰间,腾空飞向洞口。 没有了黑暗元力,荒原上就只剩灰白色的漠野,有无形的暗流和无声的浩荡从尚自存留的云洞里不断翻涌下来,在浑厚的灰土上漫出微弱而又旷远的波痕! 沿着“他”所指的方向一路飞去,他们很快就越过荒原,来到冰冷燃烧的炽白神炎附近! 只见神炎脚下,十数颗枯朽焦黑的树骸之间,竟有一口洞穴! 那洞穴方圆不过半米,仅可供一人出没,洞口幽暗难窥,不知深浅,却有缭缭黑气阴然弥散!而在洞口下方,正有两道目光阴冷射来! 那目光出自一条通体黑浓的人族身影!出自一具彻头彻尾的“魔民”!竟似早已知晓他们到来,早已在此伺待! 一股悸动狠狠撞击在“他”心上!如斯强烈!却似依然蕴藏着无比亲切无比温柔的醉意!依然还和百多年前那般,散发着异常动人的馨香! ——西娅!是西娅姐姐! 更加猛烈的阴冷之意迎面扑来!凶残暴戾!嗜杀嗜血!却已如蚁穴溃堤,巨石断水,无法堵塞这道深至魂底的感应!难以掐灭他们之间的羁连! “他”终于确信——“同枝契”的本质就是灵魂层级的交换!“他”的一点灵魂本源此刻就埋在黑浓魔气之内,与所有污暗都格格不入! 而在满含威吓满含杀戮的喑嘶声中,那对腥浊的眸目却在剧烈波动! “他”急忙挣脱手臂飞身跃去,几乎同一瞬间,就见黑浓身影直直蹿来,钩镰般的指锋几乎刺进“他”的皮肉! 就在“他”的眼前,一张魔气阴燃的面孔依稀还能辨认出熟悉的轮廓,却有涎水滴答,却在狰狞嘶吼,丝毫看不到半分人性,就像饥渴已久的一头凶兽,完全就是“妖魔”的样子! 十数条黑色手臂死死锁住了“西娅”,却压根没有拖开毫厘,仿佛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小子!我老人家早就发现它了,可不是故意瞒你!”老黑阴声道: “再说了,‘西娅’那丫头啥下场你自己会想不到么?你仔细瞅瞅,它早就完全魔化了!” “他”没有开口,伸出手掌与尖厉的指锋缓缓相扣! 黑白元力缓缓流淌过去,只见指锋上的魔气缓缓退却,露出的却完全不是人族肌体,简直就像魔气凝成的结晶!“西娅”仿佛怔了怔,更加猛烈的魔气旋即涌来,包裹在黑白元力之外,彼此间竟毫无干涉! 离开魔天以后,“他”的“光辉”、“他”与生俱来的“神圣”气息就半点皆无!哪怕黑白元力能够使用,所有的神异似也都被“元轮”那层阴黑外壳完全封印! 而“他”同样清楚——就算光辉还在,眼前这具入魔至深的躯体也将冰融雪消!被元轮中的“至善”之力湮灭殆尽! “他”默默缩回手掌,将晶石塑像温柔捧到“西娅”身前,鎏光再度溢出,温柔地没入黑浓之内! “西娅”的反应竟突然间剧烈起来!只见头顶魔气居然奇迹般溃散下去,露出春山秋水似的娇艳容颜,茫然无措地注视着“他”! “他”心神剧震,忍不住一把抱个满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洒在光洁秀雅的颈项,可霎那间,交缠的螓首上竟有厉芒乍起,森然觑准“他”的动脉,狰狞无比地啃了下去! 无情的咬合声在“他”耳边响起,自然又是黑色手臂及时挡住,按住“西娅”的头脸,就听“嘎嘣”一声脆响,纤细的脖颈几乎就被掰折过去! 可“西娅”竟毫不知痛!浓烈的魔气瞬间重新吞没头颅,喉咙深处放声嘶叫,全身上下都在剧烈挣扎,眼里只有满带食欲与杀戮的凶光,竟再度迸现出妖魔之态! “嘿!那破石头屁用没有!我老人家刚才怎么说的?你小子还不信!” 老黑嗤道: “能在荒原风暴和炽白神炎两大致命威胁之间毫发无损,还藏身了上百年,这家伙已经不是普通的妖魔统领了!非但智识足够成熟,连魔气掌控都他娘的自学成才!小子你看见没?这一番儿不过是它的诡计而已!若不是被困在这种地方,这家伙妥妥又是一头魔天大妖! “不过我老人家倒是不讨厌……嘿嘿!” 森黑口器“呼”得呲开,直至一人高下,“西娅”的挣扎本能的更加剧烈,老黑却又顿了一顿,阴声开口: “小子,你俩先回去,我老人家再待一会儿,透上几口新鲜气儿……” “他”当然听懂了老黑的意思,扬起手臂,问道: “老黑,你能帮我制住她么?” “你脑子进屎了啊?!你有那口棺材还不够?!” “嗯?莫非你做不到?” “我……肏!”老黑勃然大怒,数条黑色手臂飞速扑出,“西娅”从头到脚登时绑得严严实实! “他”挥手就收进了手链,单独置于一颗琉璃空间里,老黑忿然大骂: “你小子可真他娘的优柔寡断!不管这家伙原来是谁!它现在就是一头妖魔!” “嗯,我明白。” “明白你个卵蛋!……”老黑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一连串污言秽语转眼间劈头盖脸! 而“他”恍似未闻,站在洞边,望着不远处的神炎怔默了很久…… “老黑……”“他”终于开口。 “别他妈跟我搭话!!!” “老黑……” “肏!……有屁就放!!!” “老黑,离开这里之前我想先休整几天。” “休个屁整啊!这鬼地方还有什么好待的?!你旁边这丫头多少天没吃没喝了?全靠那点儿狗屁信仰吊着!饿死拉倒!” “他”歉然看了看少女,低声道: “对不起,有些东西我还想思考一下……” “随便!”老黑打断了“他”:“反正七曜一来,咱们几个都得完蛋!” “嗯,只要七曜没有现身,以老黑你的实力,咱们应该至少能逃得掉,对吧?” “少他妈拿话套我!想让我老人家卖命!把那头妖魔给我吞了再说!好歹有点儿用处!” “他”静静摇了摇头,又道: “老黑,出去以后我还想去趟淬火城邦,我想见见乾鸣一。” “见!你!大!爷!的!腿!毛!啊!你要真想作死咋不直接杀去神殿?!去找你那位‘薇儿妹妹’叙个旧?!人家没准儿早就等着你呢!等着拔根腿毛碾死你!!!” “不管怎么说,最糟最差也就是那样了吧……”“他”竟咧开嘴,露出苦涩的笑: “我不知道七曜何时出现,或许下一刻就会降临在我面前,或许祂一直都在注视着我,正在等我自投罗网,又或许在祂眼里,现在的我根本撼动不了这座‘神国’,根本就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而我……我迟早是要去见祂的……” “他”的眼中忽然漾起一抹微光,如风如影,仿佛暗夜尽头泛出一抹明曦! “老黑……你知道的……”“他”轻声道: “我是掌控这副躯体的三具人格映像之一…… “我的‘名字’是‘混沌’,我比‘出离’混乱,比‘暴虐’懦怯,就像废弃部分的杂合体,在外界林林总总的刺激、也在自体本能的某种‘选择’之下被抛离出来,浑浑噩噩地来到台前…… “‘出离’说我一直都有‘自毁’倾向,其实我也时常觉得我不应该存在…… “在北方冻土的时候,充斥我心的其实是我并不相信能被洗净的罪孽,和对牺牲的爱人无法泯灭的愧痛…… “在大魔天,我的心又被更加深重的迷惘和更加庞大的恐怖狠狠塞满…… “如今除了这些,我又被压抑,被愤怒,被羸弱与自疑压得无法喘息…… “这些心绪一直都在摧残着我,威逼着我,刑罚着我,一路把我笞赶到了这里,令我根本找不到自我视问的余地,令我险些就忘记了—— “其实我也拥有‘信仰’的啊! “像碧海深邃,又像天空辽远的‘信仰’! “‘法神大人’……‘波尔宗师’……‘西娅姐姐’……一代又一代笃信至理、笃信真实之人谱写出的‘魔造传承’! “虽然通往至高门户的道路那样崎岖! “虽然举步维艰!虽然天荆地棘! “可当我再度凝视这份‘信仰’,再度想起面对她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的内心仍然怀有初遇时的感动! “‘坚执’…… “‘思念’…… “还有‘正义’、还有‘忠诚’、还有‘理想’、还有‘骨肉亲情’…… “都是何等美好的人间之物! “我发自内心感动于她们!一如我的‘信仰’! “老黑……我不知道我还能再走多远,究竟能做到什么…… “也许某个关头,‘混沌’这个‘事件’就将‘释放’成为‘资源’,以飨另外某具灵魂映像…… “但我也唯有继续追寻我的‘信仰’,竭尽我的一切! “从此刻起,直到最后!” 漆黑圆盘上黑流糅缠,老黑看着“他”,忽然狠狠“呸”了一口,骂道: “神棍!” 老黑倏然化作碗口大小,狠狠蹦上头顶,跳脚大叫: “小子!你他娘的是在跟我老人家传教吗?!真没看出你小子还有当教主的潜质呢?!你大爷的!我老人家打从魂胎里就不吃这套了!肏!我告诉你!想当年……” “他”听着这些熟极而流的言语,对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炽白,放声大笑!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七 粒子新模型 - 御魔史话 - 京余 荒原上的“云洞”早晚都会闭拢,老黑正在“云洞”附近一刻不停地吞吐,汲取来之不易的元力中非常微少的部分。 地堡里极为安静,来自手链的黑硬面包掰成指肚大小的碎块,在一口口饮水中缓缓濡透,极其轻微地吞咽下去。 少女骑士身前是拥挤凌乱的魔造设备,默默倚靠着铁铸壁墙,这些天来她的身体确实干瘦了许多,当粗劣的食物重新进入胃肠之时,强烈的饿感与虚弱才汹涌袭来,沛然莫御的饥渴在周身各处无声啸叫,而“别吃太快”的嘱咐自然被她不折不扣地遵守,所以这些不适直到现在都没完全安抚下去。 不过她的精神状态依然很好,内心深处满足而又喜悦,因为温暖的光晕始终都在默默诵念中无声散发,在向身后这间内室氤氲,俄而又非常明确地折转回来,令得胸中神火缓缓健旺,在与其“源头”如此接近的地方,就像构筑出一道无形的“环”! 即便从此断绝食水,她也隐隐觉得只要信奉不辍,心念夯实,自己就能够存活下去,向着某种超脱凡俗的方向迈进,却又能够继续保持自我。 少女骑士并不知道——这正是昔日海瑟家族“化神之术”的核心理念! 内室里已没有先前那么冰冷,微微传出均匀低缓的呼吸声,少女骑士默默守候的人同样倚着墙壁,就在先前冰椁之处低头坐着,像是睡了过去。 一枚晶体早已浮现在“他”的额心,幽邃之意在朴实无华的环纹之间隐隐泛透,在与“传承书室”同等缓慢的时间流速中,在那座“符文胎盘”深处,早已完成了无数次“对撞”! 数之不尽的微小阵法在每一根纹条,每一层环路主体上灼灼曜煜,燃耗着金黄色的液滴,仿佛无数道深幽难测的视线——在浸润了六枚“光点”之后,它们已然明显稀少——却又依旧温和纯净,依旧沁人心脾! 一开始时,“他”的全部心神亦是难以自拔地摄入“阵法”之中,沉浸在晦涩难明的图案里。 “入微”后的“流元”没有令“他”失望,每一丝纤微纹理都能清晰辨认,这些“阵法”图纹却似是由一枚枚残缺不全的“符文”,由一块块似是而非的“子阵”拼凑而成,哪怕最为形似“阵法模板”的部分都似乎没有意义,如同“他”在罗斯角兵站使用很久的那块“法阵垫板”,被不知多少笔墨染得无比密麻! 然而它们又像是从某个或是高远、或是深幽的地方溢映而出,只有深浅不一的“影迹”投射在此,一如手链里锈迹斑驳的“剑柄”,以“他”现在的认知程度依然无法理解,无法提出有理有据的假设,不过,似乎暂时也并不需要追根求底! 这道“念头”一生,“他”的心神便收了回来,不再纠结这些——如今的“他”更加信重这些无由而生的“感觉”——至少“符文胎盘”已能为“他”所驱,在某种更为清晰的“感觉”引领下,正显现着更加引人入胜之物! “纹”的意志如今强盛了很多,已然浸入每一层阵法当中,成为整座“符文胎盘”的意志! 在“纹”的倾力帮助下,“他”的心神才得以超脱“符文胎盘”的无形作用,虽然也有几丝几缕深陷其间。 这些阵法自有的“约束”与“加速”均已超出常理,原本就是法神大人为磨灭自身圣灵魂体而来,像“域场”一般能够“作用”于“灵魂”自然不足为怪。 而从“速度”的增涨与向心“距离”的缩减中,“他”很快发现——“约束”与“加速”实则就是两种“域场”! 作用于“灵魂”的力量十分契合“万有引力”!金黄液滴会自发聚在阵法中央,甚至“阵法”与“符文胎盘”本身都是“质心”! 而对残存的所有黑暗元力而言,这两种作用则遵循着“雷磁方程”! ——“引力域场”!“雷磁域场”!以超乎常理的形式存在于“符文胎盘”这道“意识形态阵法”之中!实现甚至决定着法神大人的“至高成就”!这足以表明——“万有引力”与“雷磁之力”正是两种“世界本源之力”!是两种无可辩驳的“基本作用”! 波尔宗师曾经明确提出——一切“原子核心”都应携带“势场”为“正”的“雷荷”,与其对应的“核外键子”则应携带“势场”为“负”而量值同等的“雷荷”,如此方能拥有“雷荷”层面的“中性”特质! 在流元视界中,“黑暗元力”如今已是无数微粒与无数光点的集聚,被强大的“雷磁之力”碾碎成为混乱浓稠的“等离子浆”,在一层层以“雷磁域场”约束的阵法中加速旋转,形成愈加狂暴的束流! 而抛开某些“光火”与“温压”伴生——它们仿佛骤然就会出现……在“等离子浆”里,却有某些微粒明显是由身旁微粒的冲击获得“动能”,被拥有“雷荷”的束流裹挟前进!而当阵法产生的“雷磁域场”突然增减时,它们明显又从“等离子浆”中分离开来! ——仿佛没有“雷荷”属性! 它们每一颗都是同等模样,纯正非常!略去可以容忍的估算误差,其“质量”几乎等于“质符文周期表”的1个“计量单位”! 在西娅姐姐留下的研究记录里,“中子”就是这种微粒的名字!亦是“重核裂变”与“链式效应”的先决前提! ——一种“质量数”为235的“铀”质“同位素”,其“原子核心”若能获取一颗“中子”,便可分裂成为“质量数”135的“氙”与“质量数”95的“锶”,同时释放出两颗“中子”!又或分裂成为“质量数”144的“钡”与“质量数”89的“氪”,并且释放出三颗“中子”! 无论哪种裂变形式都有可能发生,如同指数发散的链条一般引发连锁反应,并将伴有普通爆炸上千万倍的能量井喷! 而“铀”-235本身就极不稳定,即便非常稀微的“中子”射流都危害极强!在剩余那颗“灭世炎魔”内部,纯度极高的重核物质“装料”包覆着由“铍”、“石墨”、与“质量数”238的“铀”共同制成的外壳,通过某种奇怪的“缓发反射”机制严密封锁! 这是“魔造学”上前所未有的一种“辐射”! 根据波尔宗师的残余手稿,西娅姐姐制造出一种名叫“云室”的魔造仪器,“云室”内部充满“过饱和”状态的酒精蒸汽,外部加诸“雷磁域场”,“辐射”进入后会将蒸汽离解并凝结生成微小的液滴,方能显示出粒子射流的轨迹! 如今得益于“流元”,“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它们! 显而易见——“中子”必然只是“原子核心”的“构成”之一!因为“雷荷”属性必然预示着其它“组分”的存在! 果然,不过几次对撞“他”就大有收获! 依照“他”的吩咐,“纹”会在对撞的须臾施加“雷磁域场”,便有许多微粒支流被分离开来! 携带负势“雷荷”的“核外键子”无需多说,它们的“质量”估值非常微小,仅仅约为“中子”质量的1800分之一,支流方向也与其它微粒截然相反! 而在携带正势“雷荷”的支流当中,某种微粒的运动轨迹与“核外键子”几乎互为镜像!尤其鲜明!说明其“雷荷”大小与“核外键子”相差仿佛! “他”不禁大为振奋,不假思索就命名为“质子”,因为它们的“质量”估值相比“中子”更接近于“质符文周期表”的“计量单位”! “原子核心”竟是如此凝固!除了“重核裂变”之外,唯有能量级别如此之高的“对撞”才能击碎它们!然而根据“雷磁理论”,同势“雷荷”的“质子”之间应该相互排斥才对! “他”马上想到——一定是某种远远强于“雷磁域场”的力量吸引住了它们!而且这种力量的“作用距离”应当非常之短!短到一旦分裂就望尘莫及! ——“他”暂且称其为“强相互作用”! 与此同时,“他”竟又发现了两种“辐射”! 其中一种并不单独射出“中子”,而常常会释放出质量单位为4而雷荷单位为2的分体,显然拥有两颗“中子”与两颗“质子”,结合“质符文周期表”,“他”很快就确定——那是失去所有“键子”的“氦”原子核! 比如重核物质“铀”-238——它们才是人间界域最为常见的“铀”,因为提纯并不完美而在“灭世炎魔”中少量存在——“铀”-238的外在性质颇为稳定,但在“等离子浆”中,“铀”-238却会释放一个“氦”核,然后转化成为“钍”-234! “对撞”产生的种种新质微粒就像“原子核心”的随意“组合”!这种“辐射”在很多微粒上都有发生,无需其它微粒的参与,像是自身结构的不稳定而自发产生的“衰变”! 而另外一种“辐射”同样形似“衰变”,却更加令人惊奇! 许多新质微粒的“质量数”并未改变,却能放射出“核外键子”以及更为微渺的某种颗粒,进而转化成为“原子序数”相邻的其它物质! 并且这些“键子”竟携带着或正或负的两种“雷荷”!携带正势“雷荷”的“键子”几乎瞬间就与负势“雷荷”的同类彼此交合、同时消失,继而变为两颗完全没有“雷荷”属性、能量等级又很高的“光”!而这两颗“光量子”又会在许多高能微粒附近被强行扭合在一起,重新变成正负“雷荷”的两颗“键子”!如同“雪崩”一般循环“簇射”下去! 这才是先前那些“光火”与“温压”的最大来源!“他”赫然想起来——“量子”断桥上早有这种正势“雷荷”的“键子”预言!比“他”迄今为止所见的一切都完美契合“能量守恒定律”与“质能方程”!早在北方冻土那块“石头”上,“他”就亲眼见过这种正负雷荷键子的“湮灭”现象!如今看来,“双鱼形态”的元轮其实也诞生于这种机理! “他”收摄心神继续思考,第一种“衰变”发生在“原子核心”,暂且还能理解为“强相互作用力”统御不及的结果,但第二种“衰变”却截然不同! 因为“质量数”的稳定就意味着“质子”、“中子”数目总和的不变!“他”已非常确定,“质子”的数量就等同于“质符文周期表”的“原子序数”!所以物质原子的转变就等同于“质子”数量的改变! 难道正势雷荷的“键子”竟是由“质子”放射而出?!难道“中子”竟也能放射出负势雷荷的“键子”?! ——难道“质子”与“中子”之间也能相互转化?! 这种形式的“衰变”辐射与“强相互作用”全然不同!其能量水平显然也相差很多量级,无论如何,它的“作用距离”同样极短,目前看来依旧仅存于“原子核心”之内!这似乎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作用力”! ——“他”姑且称其为“弱相互作用”!把两种“衰变”辐射简单命名为“α”、“β”。 “他”自然不可能满足于此!“他”只是“发现”而已,距离“本质”还很遥远! 于是“他”继续“对撞”着,不问时间,不知疲倦! 每一次“对撞”都是无可复刻的璀璨烟火,都能生出截然不同的微粒支流!但渐渐的,拥有独立命名的微粒越来越多!就算仅以数字代称,编号也早已过百! “质量”、“雷荷”、“自旋”、“磁矩”……海量的参数估值与“轨迹”原图务求详尽地记录在“他”的脑海中,占据各自独立的记忆区域,越发庞杂地增涨着,就像“出离”创出的“窗”系统,正将有限的“存储堆栈”分割成越来越多的“扇区”…… 尽管这些微粒绝大多数都“寿命”短暂,绝大多数最终会“衰变”为先前三种已经确定的粒子基元,然而它们毕竟有别于那些契合“质符文周期表”的微粒,亦非那些诞生之后同样迅速“衰变”的质符文“同位素”,“他”根本无法忽略它们! 但“他”同样难以想象——“微观世界”的尽头竟是如此缭乱的“万花筒”!竟有如此繁杂的“生态圈”!除了“强”、“弱”两种相互作用,除了“辐射”、“衰变”、还有正负“键子”般的相互“湮灭”,“他”竟找不到能够概括表征的“模型”! ——不对!一定是哪里错了! ——“万有引力”、“雷磁方程”,它们最终都是极简极精的公式!都是万流归宗的阐述!真正的“本质”绝不可能容忍如此放散的“自由度”!所谓“本质”,本身就在杜绝“随性”! 一种强烈的“感觉”骤然涌来——“他”所见的这些仍然都是“现象”! ——“原子核心”必然还有更加精细的内部结构! “目的”一旦确定,“方法”与“效率”便是必须思考的问题,先前的实验手段显然太过粗糙! 值得庆幸的是,在数以万次“对撞”过后,“环纹晶体”的操控更加得心应手! 一层层阵法之间原本是完全隔绝开的,连“引力”、“雷磁”两种无形无质的域场都完全幽闭在极其微细的环路里,但如今,“他”却能将“质子”、“中子”、以及负势“键子”从一层层阵法之中分离出来,丝滑不已地完成引流,继而分别注入三道不含任何“杂质”的环路中,因为这三种微粒最为稳定! 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负势“键子”的“质量”比另外两种要小三个量级,其由“质能方程”对应的静态能级同样如此!在“量子”断桥上,波尔宗师就曾使用“离解”产生的负势“键子”流轰击过一种常见并且稳定的“重核物质”——“金”质箔片! 波尔宗师只能利用负势“键子”超乎预测的“散射”图像证明“原子核心”的存在,而“他”拥有“流元”,还有“环纹晶体”这样超常优渥的实验“器材”,若用纯正的负势“键子”轰击更高能级的束流,便如同对高能级微粒进行更加精密的“散射”成像!理论上说,成像“分辨率”将无限接近负势“键子”的静态能级! “他”不假思索就将“质子”定为实验对象,因为它们都有“雷荷”,“雷磁域场”的“加速”效用将更加激烈! 也更为可控! 于是,“他”继续全神贯注…… 任何一项“试探性”的实验都是非常枯燥的,无法跳脱“遍历”的藩篱! 在“纹”的精密控制下,“雷磁域场”等量地增加着,一点一滴,对应着负势“键子”等量上涨的能级! ——当然,每一次“对撞”都只使用能量相等的一丝“键子”束流,这种漫长但又期待的感受与实验“自激阵法”时颇为相近,“他”根本感觉不到乏味! 而结果就更加令人鼓舞!早在数百次“对撞”之前,某些“质子”就已喷发出许多异质微粒!虽然过程与存在“寿命”极其短暂,但与此同时,还伴随有负势“键子”能级的大幅削减!呈现出某种并非“弹性”的“散射”特征! 这足以证明“质子”并非再不可分的点状微粒!而“他”完全可以认为,“中子”也是如此! 如今负势“键子”束流的“性价比”已越来越低——因为能级的提升同样对应金黄液滴的消耗! 但没关系,还有“中子”!“他”可以将负势“键子”与“中子”束流混合起来,加速“质子”束流彼此撞击! ——且已无需精细操控,“他”就是要轰碎它们! “纹”忠实执行着“他”的意愿! 其它所有微粒都被束缚在缓至极限的阵法层里,没有半点泄出! 两道束流无声奔腾,越发迅烈,在瞬间驰行万千圈程的高速中,浑然化作两道湛湛雷芒! “质能方程”依旧约束着它们——拥有“质量”属性的物质永远无法臻至“光速”极限,除非化成没有“质量”的“光”! 但也终于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一!超过每秒三千公里!束流所经之处,空间如被扭曲,时间如同迟滞,“流元”奋力开放都无法分辨个中翔实! 金黄液滴汩汩消失在阵法层中,明显更见稀微,整座“符文胎盘”都在低沉栗震!都在无声激越!维系如此强猛的“雷磁域场”,“纹”已竭尽全力! “他”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但对“本质”而言,一次“真实”已足够奢侈! 就在那个刹那,“他”感觉自己也站在“对撞”中心! 那里如电如露,如真如梦,就似苍茫浩瀚的星河正从微渺虚空之中喷薄出来! 犹如“创生”! 前所未有的震撼透彻“他”的心扉!每一丝灵魂都在清越欢鸣!仿佛宇宙呼吸的纶音!仿佛生命昂扬的脉动! 仿佛“他”也化身为那些激烈跃动的“点”!也在纠缠为某些幽晦的“规则”!也在吞吐着某种虚无的“胶体”!也在振荡出永恒不灭的“玄音”! “流元”忠实记录着一切所见,这一幕“他”将永生不忘!哪怕即刻死去! 无比庞大的数据洪流汹涌而来,山呼海啸,茫茫无尽,瞬间冲击整副心神,几乎令“他”不堪重荷! 在焦灼注视的少女眼中,沉思中的“圣子殿下”头脸骤然沸红,周身热汽四溢,简直就像即将炸膛的血肉炉鼎! 然而眉宇始终凝定如铁!神色甘之如饴!不知多久过去,雕塑般的面容终于开始飞扬起来! 波尔宗师曾经提出——所有单位粒子均应具备“质量”、“雷荷”、“自旋”、“磁矩”四种“内秉属性”! 但从今天开始,“雷荷”的度量便不再是“键子”的整数倍,而应取其三分之一! “自旋”也不再诠释为沿自身中轴的转动——那只是图示化的类比,真正不可再分的“基本粒子”应是一个“点”,数论化的微观动态“矢量”才是“自旋”的表征! 量子化的“核外轨道”,以及波尔宗师的“核外键子不相容”假说便有了根据——同一原子中不能拥有运动状态完全相同的“核外键子”——因为“自旋”属性相反才能“配对”!每个核外轨道最多只能容纳两枚!能量等级决定轨道的存在与远近!按照由低到高顺序排布! 而“内秉属性”则将加入“颜色”与“味道”——这是“他”不知如何描述却突然想到的称谓! ——就像“夸克”! 因为这个词汇的发声非常贴近“他”所听闻的“玄音”! ——在“他”的诠释里,“夸克”是对拥有“颜色”、“味道”属性“基本粒子”的统称! “味道”共有“上、下、顶、底、奇、桀”六种,其中,“上、顶、奇”夸克的“雷荷”度量均为2/3,“下、底、桀”则为-1/3,按照“质量”不同,六种“味道”又可分为三“代”,代际间的质量差通常都在千倍以上,最大的“顶”夸克几乎与“质量数”197的“金”质原子相当,而“顶、底”与“奇、桀”夸克又会迅速“衰变”,存在“寿命”很短,唯有“上、下”夸克非常稳定,它们的命名源于“同位旋”这个数论参数,因为“同位旋”的某个分量恰好呈现“上、下”两种状态! “他”的诠释不止于此,海量的运算证明——“味道”与“弱相互作用”息息相关! ——任何“上”型的“夸克”——“上、顶、奇”,都能通过吸收或者释放名为“弱玻色子”的“基本粒子”变为同一代的“下”型“夸克”,发生形如“β-衰变”的“变味”现象,反之亦然! 于是“β-衰变”便可如此举例理解——一枚“中子”之所以分裂成为一枚“质子”、一枚负势“键子”、以及更为微渺的部分,是由于“中子”内部的一个“下夸克”释放一枚“弱玻色子”变为了“上夸克”,而“弱玻色子”又会瞬间衰变为“键子”,至于微渺部分也是在此过程中伴生而出,它没有“雷荷”,“质量”比“键子”更轻,“他”称其为“键子中微子”! 与之同理——“颜色”则与“强相互作用”密切关联!因为“内秉属性”极为根本,“他”不可能随意指定! “颜色”有“红、绿、蓝”三色,每种都有对应的“反色”,即——“反红、反绿、反蓝”,很重要的一个命名原因是——三个具有不同“颜色”的“夸克”结合在一起时会呈现某种数值为零的“色中性”,很像通常意义上的“三原色”——红色绿色蓝色叠加变成“白”!而“反色”则是因为每一种“夸克”都有对应的“反夸克”存在——一种“雷荷”符号、“自旋”方向、“颜色”与“味道”同时相反的“基本粒子”!按照“颜色”、“味道”,“夸克”共有18种,对应的“反夸克”也有18种! 因为“颜色”的存在,“夸克”之间便有两种结合形式! 一种是由某“颜色”夸克与其反夸克彼此束缚而成,类似正势与负势“键子”的“纠缠”,但其“寿命”也很短暂,很多时候还是许多“衰变”过程的中间形态——就像某种极易混淆的“媒介”,如今已被“他”排除出“基本粒子”序列! 但另外一种尤为重要!那是三个不同“颜色”“夸克”的束缚形态,实则正是“质子”与“中子”的本原! “质子”是两枚“上”夸克与一枚“下”夸克通过“颜色”的结合,“雷荷”总量为1! “中子”是两枚“下”夸克与一枚“上”夸克的结合,“雷荷”总量为0! 而“质子”、“中子”内部,以及彼此之间的“强相互作用”则要引入“胶子”这个概念——这同样属于“他”所诠释的“基本粒子”族群——定义为“夸克”之间传递“强相互作用”的粒子,非常直截了当! “胶子”其实在“键子”轰击“质子”实验中就已发现,经过反复且严格的计算,“他”才确定“质子”的能量只有一半属于三枚“夸克”,另一半则属于毫无“雷荷”的“胶子”! 而“胶子”没有静态“质量”,形似“光子”,但“胶子”拥有“颜色”!“夸克”之间会彼此交换“胶子”,从而完成彼此“颜色”的改变!在“质子”、“中子”内部,三枚“夸克”正是通过循环不断地交换“胶子”才能顽石一般凝聚在一起!换个角度理解,那便是“胶子”将三枚符合条件的“夸克”牢牢吸摄,才粘合成“质子”与“中子”! 正是由于“胶子”、由于“胶子”所表征的“强相互作用”,“夸克”们才无法单独出现!如果没有“环纹晶体”,它们永远都将幽闭下去! 但这些激动人心的发现也引出另外一个问题——“质量”的涵义! ——如果“胶子”没有“质量”,那么“质子”、“中子”与“夸克”组分之间的质量差应该如何理解? 如若仅仅解释为“胶子”携带的某种“束缚能”,虽然“能量守恒”依然满足,但常见并且默认的“质量守恒”却出现了“破缺”!变得并不“对称”! 尽管这依然没有脱离“质能方程”的范畴,但“质能方程”实则也是理论推导而出,任何诠释都要依托实据! 极为幸运的是,在数以亿计的粒子流中,“他”终于找到了与众不同的一颗!仅仅一颗! 一枚“自旋”为零、“雷荷”为零、没有“颜色”、“味道”,但带有“质量”的未知粒子,极端短暂地出现,继而“衰变”成了没有“质量”的其它粒子,譬如“光”! 这就证明——“质量守恒”的“对称性破缺”是由这种“粒子”引发!因为实在太过稀有,“他”便名之为“稀子”! “夸克”三色六味,与“反夸克”共有36种! “键子”也有三代,与正势“键子”共有6种! “中微子”与“键子”伴生,拥有“自旋”相反的“反中微子”,同样也有6种! “胶子”根据不同“颜色”,共有8种! “弱玻色子”共有3种! 加上“光子”、“稀子”,截至目前,“他”一共确定了61种“基本粒子”! 尽皆建立在翔实数据与明晰诠释之上! 但却仍未完整! 因为“万有引力”! 海量的运算一浪重过一浪,一重深过一重,也在不断激发着“他”的思维! “他”已然得出结论——在某个超高能量等级以上,“雷磁”、“强”、“弱”三种“基本作用”可以统合为一!在“他”灵感爆发提出的“规范场”里! ——“强相互作用力”实则等价为“胶子”的交换!“弱相互作用力”则可等价为“弱波色子”的交换!“雷磁之力”同样可以等价为“光子”的交换!它们都是经由某种“介质交换”传递能量,从而实现某种“作用”!这正是“规范场”的核心机理! 由“规范场”论继续推及,已知的一百多类“质符文”当然都是由61种“基本粒子”组成!甚至绝大部分“素符文”亦可由“介质交换”所诠释!收容至“规范场”的框架! 依照“规范场”论,“万有引力”同样应当等价为“引力子”的交换!因为一切数据都在表明——“万有引力”虽然微弱,却真真切切与其它三种“基本作用”并驾齐驱!共同作用在每一种“基本粒子”上面! 可惜,“他”没有任何实证支撑…… 但……或许是“预言”呢? ——灵魂深处又有声音闪过! 在法神大人提出的“四维时空”理论中,“万有引力”是“质量”造成的“时空弯曲”,是无数“客观实体”之间彼此杂糅又长程传播的“引力波”! 如果“引力子”存在的话,它的“质量”与“雷荷”应当为零,“自旋”应当为某个整数,速度应为“光速”,“引力波”就是“引力子”的运动,毫无矛盾! 如果“引力子”存在的话,就应当在整个宇宙、在所有“质量”实体之间布下一张无形巨网!或许“空间”及与“空间”相关的种种隐秘,都将拥有新的诠释! 如果“空间元力”能够诠释,哪怕仅仅只是理论上的预测,或许“灵力”、“神力”……乃至所见所知的种种一切,亦能找到符合“规范场”论的某种“基本作用”!亦能获得脚踏实地的某种假说! 理论上没有谬误,“他”也期望如此! 于是,“基本粒子”的数目便来到62种! “识海”深处隐隐传来震动,微尘般的黑浓外壳上激荡不绝,仿佛即将脱胎换骨! 书室之内,“出离”蓦然望向“元轮”,眼中晶白炽射,难以测度!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八 改造 - 御魔史话 - 京余 微渺无比的元轮之外,阴重的黑雾蓦然间晕散弥张!就像七道振荡不休的云层! 虽然云层之间皆有混叠,皆有触碰,但由外及内,已是鲜明有别! 每一层中实则亦有细分,并非决定于所谓“位置”,而是在“能级”上拥有次第分化,在崭新诠释的框束之中起伏律动! 也竟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仿佛那些阴祟秽暗的“极恶”本征终于都被滤净一般,真正能够化为己有!自从逃出魔天以来,如此轻松的感觉实在久违! 书室门前的囚笼早已被千百根晶白锁链团团刺透!笼里的震动与嘶吼早已衰弱成为低颤,黑金色的熔岩浆泡几乎也无从泛起!在数十比一的时间流速下,对于“资源”的攫取从上次见面就一直持续至今! 两道身影分别立于囚笼两旁,两双目光越过栩栩如真的书室屋顶,默默凝注着同一个方向! 其实他们并不需要做出“仰望”的动作,身为宗师级别的灵魂映像,他们的感应与强度早非昔日阿蒙,对于这副躯身里的任何一丝变化他们都了如指掌,就如他们彼此之间——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反应”实则都可视为“召唤”! “嗯,‘分解’的确是‘重构’的方法之一。”“出离”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冷硬:“这样的‘键子云’确实有些样子,看来在‘符文胎盘’里你的收获很大。” “他”点点头,方才“他”确实只是对黑雾原本的“波函数”作了进一步的分解,自然是基于新的“粒子模型”,所以黑雾的变化其实并不深奥,这种程度的运算对“出离”来说也是易如反掌,并不需要多做解释。 “混沌,你认为在‘原子’中不能有两个以上的‘核外键子’处于完全相同的‘量子态’,所以在你的‘粒子模型’里,每个细化到底的核外‘轨道亚层’上最多只能存在两个‘键子’?它们的‘自旋’属性也必须相反?”“出离”问道。 “是的。” “那么‘核外键子’为何互不相容?”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漠然抛来! “因为‘全同性’,”“他”平静回答: “对于‘自旋’为整数的基本粒子,比如‘光子’,在纯由‘光子’组成的系统中,任意两枚‘光子’之间即使发生‘位置’交换也不会引发系统状态的改变,所以‘光子’可以处于同一个‘量子态’,表现出极强的‘相干’特性,就像‘红莲’。 “而对于‘自旋’为非整数的基本粒子,比如‘核外键子’,在‘核外键子’的‘波函数’中,这种‘全同性’则体现为一种特殊的交换‘反对称性’,如果两枚‘量子态’完全相同的‘核外键子’发生‘相干’,则其叠加的‘波函数’处处为零,对于客观实在的‘原子’而言那便失去了意义,所以在‘质量’、‘雷荷’等等其它内禀属性完全相同,并连‘轨道亚层’、‘轨道伸展方向’都相同的条件下,只有‘自旋’相反的两枚‘核外键子’才能彼此‘相干’,彼此共存,形成彼此重叠的一层‘键子云’,当然也可等价为彼此‘纠缠’的一对‘核外键子’,这样才能对抗来自‘原子核心’的吸引力,才能让‘核外键子’的‘轨道’稳定存在。” “‘键合作用’也是‘相干’么?”“出离”冷然发问:“依照你的理论,‘相干’以后,‘原子’之间依旧还是所谓‘测不准’的‘键子云’!客观实物从何而来?” “当然是‘雷磁之力’!”“他”马上答道: “在‘质符文周期表’中,除了‘核外键子’数量为2的‘氦’符文,当属最外层‘核外键子’数量为8的‘原子’最为稳定,比如‘氖气’、‘氩气’这些惰性符文单质构物,无论通过统计数据计算推演,还是方才‘符文胎盘’中对撞所见,它们的‘键子云’都将形成顶角具有8枚‘键子’的立方体——我称之为‘八隅体’——而对于‘原子’而言,‘核外键子’的多寡可以理解为一种‘雷荷负性’的多寡,不满8枚者则先天拥有某种‘键合’趋向,向着‘八隅体’趋近! “例如‘碱’、‘盐’、以及大多数‘金属氧化构物’,‘雷荷负性’大的‘原子’会从‘雷荷负性’小的‘原子’身上掠夺‘核外键子’,以符合‘八隅体’,这两枚‘原子’就将转化为拥有正、负‘雷荷’属性的‘离子’,‘离子’间的吸引力将与‘原子核心’、‘核外键子’间的排斥力相互平衡,可称之为‘离子键’! “再比如许多以‘碳’、‘氮’为核心的键合构物,‘碳’、‘氮’符文之间也存在‘键合’,每一根‘键’实则便是它们各自贡献出一枚‘核外键子’发生‘相干’,重叠之后的‘键子云’会笼罩在所有参与‘键合反应’的‘原子’周围,形成实质上的‘键子共用’,此时的‘核外键子’便不属于某个‘原子’,而将属于整个‘分子’,再由‘雷磁之力’的均衡决定‘分子构型’的稳定,可称之为‘共价键’! “还有‘金’、‘银’、‘铜’、‘铁’这些金属,金属晶体一般都具有‘高配位数’与‘紧密堆积结构’,这是由于金属原子之间仅有少量的‘共价键’存在,就使得每个金属原子都与尽可能多的原子相邻,使其核外键子的‘轨道’获得尽可能多的重叠,金属原子就得以将大量的‘核外键子’贡献出来,使得‘核外键子’可以在整个晶体内部自由穿梭,由整个金属晶体共有,此时金属原子便也成为离子,镶嵌在更加广泛的‘键子云’中,依旧由‘雷磁之力’均衡结合,可称之为‘金属键’! “‘核外键子’的‘相干’是由‘自旋’属性所决定的本征现象,是必然存在的!大量的‘键合构物’统计、‘键合反应’数据也是客观存在的!因此‘键合作用’足可诠释为‘核外键子’的重新分布,对应的是‘雷磁域场’的均衡!” “他”话音方落,便见识海随声而起,随即竟幻化出无数团黑云! 黑云之外彼此挤贴,彼此倾撞,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与宏威! 但却久久无法平静! 非但如此,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竟然显现出溃乱之态! “混沌,你没有回答我的全部问题。”“出离”加重了语气,冷冽之意随着冰封般的晶白直直望“他”,犹如数九寒渊! “我问的是——‘键合作用’是‘相干’么?!” 囚笼上的栅条猛地消失一空,千百根晶白锁链拔地而起! 只见如林攒刺之中,那方熔浆迅然就被强行硬化,旋即拉成一张黑金色的“隔板”,中央一块手掌大小的区域里平整光洁,薄如片叶,附近两根锁链飞速划过,便透切出两道相离不远的“狭缝”,每道狭缝都仅有“微米”级别! 熔岩浆泡遽然汩汩涌冒,仿佛模糊不清的面孔吃痛狂吼,但很快就被晶白锁链镇压下去,丝毫没有影响两道狭缝的稳定! 又有十数根锁链聚在一起,迅速化成一把中空的“圆筒”,前端还有平滑外张的圆形半壳,样式显然就是百年前人间界域随处可见的“魔造手灯”,静静置于两道狭缝的一边,前端正对侧然大开的石门! “他”一眼就已看到——狭缝的宽度、间距、与圆筒的相对位置、与石门和圆筒的距离皆非随意择定!只要“圆筒”之中装置“灯泡”,成为“光源”,这就是一个设施颇为“平朴”,但“精度”一如既往极其恐怖的“双狭缝干涉实验”! ——早在遥远的皇朝时代中期,就有古代智者利用这项实验揭示出“光”的“干涉”现象!进而发展出了“光”的“波动”学说! 而“他”深深明白——“干涉”同样代表着同源射出的“光”在“空间”与“时间”规度中的“相干”特性!可以说,这项极其经典的“双狭缝干涉实验”就是“相干”名词的最优“代言”! 然而手链里的“光系魔法卷轴”早已消耗干净,就算有,也带不进这方意识虚存之所,意识模拟出的东西毕竟取代不了实物,没有客观存在的“光源”,“出离”幻化出的实验就只是个空架子,似乎只能为其质问添加一点“注脚”,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这并不符合“出离”的风格!然而“出离”眼中晶白烁烁,幽晦难言!似乎也在等待着“他”! “识海”之内,黑云间的乱象更加剧烈,仿佛沸腾至极的一锅烂粥,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一次由“他”引发,亦由“他”来主导的“能核改造”! 正在进行中! 基于“他”所诠释的“粒子模型”!基于“他”的“规范场”论! “出离”与“他”同体异识,“扮演”的正是“审视”甚或“质问”的角色——这是任何一位魔造师在任何一次“能核改造”中无法回避的“扪心自视”! 无论改造之前如何自信,此刻都将更加苛刻!更加严酷! ——没有什么能比“自我”更加明了自己的认知!但凡有一丝犹豫、一丝怀疑,代价都将极其惨重! 三千年来,不知多少位魔造师痛憾畏怖! “他”默默收回了目光,终于摇了摇头: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是‘退相干’。” 黑云蓦然定在当场,犹如识海凝固! “嗯,继续。”晶白目光没有多少波澜,“出离”似乎早有预料! “他”沉声道: “任何一个开放性的微观系统,比如‘原子’,都非孤立存在,统计数据和观测现象都表明——‘核外键子’的‘相干’特性会因外部‘原子’的接近而逐渐丧失,从‘测不准’的‘概率云’逐渐退化成为可以测度的确定性结构,所以‘退相干’才是微观粒子构筑宏观物质的过程。” 后脑循声再震! 只见无数团黑云倏然化作极其对称的“八隅体”,就像晶格一般扩张,轰隆间竟然溢出了识海,涌向整具肉身! 然而如此剧烈的变化只过瞬息就平复了下去!无数个晶格迅速消失,最后又只剩下唯一那枚“白点”,周身重新覆上浓淡有致的黑云! 与此同时,只见“圆筒”之中赫然明亮起来,竟有柔和的光线射向那两道“狭缝”,在厚重的石门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那是非常经典的“干涉”图像! 在曾经的人间,就算还未就学的儿童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干涉”、“衍射”等等词汇,或许还亲手完成过这项实验! 那“圆筒”的光也和“魔造手灯”发出的普通光线毫无差别,但出现在这里却绝不寻常! ——“光”,就代表着“雷磁”! 黑白分明的“江河”旋即映入了意识!上承识海,下至周身,在传承书室外浩然漫流! “他”心念一动,便有支“细流”徐徐弯进书室,来到“他”的手边。 手指轻轻一弹,识海之内那枚“白点”立生响应,只见黑白“细流”旋即竟变为“明橙”颜色! 继而“玉白”,又呈“黢黑”,然后便在这三种色彩之间循环往复! ——黑白元力竟然能够自由转化成为雷系、光系、暗系魔力! “能核改造”刚刚迈过第一道阶梯,不但黑浓魔气的隔绝化为泡影,不但微渺至极的元轮再度与“他”恢复感应,这具肉身竟还拥有了“雷磁域场”,就此晋入神坛境界! ——若非肉身之外早已被“梵天域场”侵没,人间天地必将奏起欣扬之音! “原来你也清楚——想要匹配‘宏观’层面,你的理论就必须让步!”“出离”冷冷说道,透着浓浓的嘲讽! “不过你倒是‘勇敢’了很多,敢在‘能核改造’之中实验勘误。” “他”笑了笑,没有解释。 此时又有几根锁链脱断开来,幻作一块比“狭缝”稍大一些的深黑“薄板”,薄板末梢则连接着一盏小灯。 只见那块“薄板”正以标准如一的速度在狭缝后方平行移动,当遮挡住任何一条的时候,石门上的明暗条纹就会变成一条晕散开来的光带——那是光线通过另外一条狭缝的“衍射”图像,而在没有遮挡之时,光带则又变为明暗相间的“干涉”图案。 而随着两种图案的切变,薄板上的小灯也随之或亮或灭,于是“他”明白——这是“光雷效应”的演示。 依据“他”的“粒子模型”,“光雷效应”的原理就更加通显——在“光”的照射下,“薄片”内部的“核外键子”便能吸收高于某种频率的整颗“光子”——对应着“核外键子”能级的“跃迁”,与此同时,无法吸收的“光子”也将被排斥出去,这样不但能够外显为各种“颜色”,能级“跃迁”后的“核外键子”还能发生“溢出”,从而在“薄板”的内部产生“雷流”,为小灯提供能源。 “他”已做好了回答准备,然而“出离”却又沉默下去,没有发问,只有那盏小灯明灭有致,规则错落…… 于是“他”重新“仰望”识海,只见那枚“白点”依旧微茫,它的体积并未膨胀,形貌却在渐渐清晰,正从一个“点”渐渐化作许多“分点”! 初始的“分点”只有两个,一个有“雷荷”,一个没有,自然对应着“质子”与“中子”——这本就是“他”的意愿,并不需要确认——外层黑云亦由七层合为了一层,起伏变化更加规律! 那是“氢”! “分点”继续分裂,变为两枚“质子”与两枚“中子”,外层更加起伏,那是“氦”! 然后是“锂”、“铍”、“硼”……“银”、“镉”、“铟”……“铊”、“铅”、“铋”! “质子”、“中子”的总量早已超过两百之数,团团簇拥在一起,黑云也在层层分隔,起伏变化愈加繁杂! 在“原子序数”89的“钋”出现后,“分点”集团似乎终于无法保持稳定,开始向外抛射出“氦”核! 而随着“分点”的分裂与“原子序数”的增加,白色的“分点”集团已能抛射出无比纯正的黑尘,没入黑云之中,阵阵激荡过后便彼此交融,伴随着同等数目的“中子”转化成为“质子”,与此同时,距离“分点”集团最近的黑云时常还有半片“亚层”被突然吸入,使得“质子”变为“中子”! 就像曾经的“元轮双鱼”,黑白之间的奇妙正以崭新的形式加以显现! ——正是“弱相互作用”! “弱相互”场的奇韵方兴未艾,便见“分点”集团再度合归为“氢”,唯一的“质子”与“中子”继续精细,向着更加微观的尺度继续深入! “质子”与“中子”两枚“分点”都已化身为三,依旧相互独立,只见三枚更微小的“分点”紧紧吸摄在一起,继续望去,它们之间还有无数的“分点”不断出现消失,不断被它们吸收发射,不但改变着自身也改变着彼此,就像沸腾一般牢牢胶合在一起,共同构造出这座近乎不破的幽闭之域! ——正是“强相互作用”! “强”、“弱”两道神坛域场竟然生发得如此顺利!如此水到渠成!尽管它们的“作用力程”极为微短,但却不仅意味着“粒子模型”的验真,还意味着地系、火系、水系、风系元力也能从“微观”抵达“宏观”,从种种“相干”的“基本粒子”变为“退相干”的能量实体,经由黑白元力自由转化! 所以现在只剩下“引力”! ——只要“他”能证实“引力子”是存在的,是真实不虚的,“万有引力”就能真真正正融入“粒子模型”,融入“他”的“规范场”论当中! 如果“他”真能迈出这一步,“相对”、“量子”两座断桥必然就能一统,“宏观”、“微观”间的鸿沟也将前所未有的弥合消失! 非止这些,就在“强相互域场”焕生之际,一抹极为微弱、极为薄淡的灰意终于能够窥见些许! 她晕染在“夸克”与“胶子”们幽闭领域的罅隙之间!蜷缩在更加微渺的尺度之下!却已不再那般无法接近! ——爱琳…… 好久不见! 四 归来篇 二百八十九 赌博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的身躯不自觉间更加挺直,默默压下心绪,如何“证实”,自然是看这次“能核改造”的最终结果! 然而识海又一次凝固下来,因为晶白目光再度笼罩住了“他”! “出离”接着望向他们中央,“他”也看了过去,只见“薄板”撤到一旁,“魔造手灯”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在流元视界中,终于微弱到了极限! ——“流元”当然无法跟上光速,不过石门上面此时多了一张深黑幕布,在依旧精准到恐怖的时间切片里,在“雷磁域场”前无古人的微控下,黑色幕布上仅仅只会多出一个微小亮点,也就是说,“魔造手灯”每次仅仅发射出一枚“光子”! 时间切片是1“微秒”,实验依然很快,每一秒钟就有1000000个亮点落在黑幕上,竟也罗列成了明暗相间的条纹,而后黑幕更新,亮点出现的位置、次序每一秒钟都全然不同,但条纹却无甚差别! “相对”、“量子”两座断桥上根本没有这等实验!人间界域自古至今史无前例!可是这等结果却似乎并不出人意料,两位灵魂映像的表情都没什么波动。 “单个‘光子’的时间序列为何也能‘相干’?”“出离”发问! “他”思索了片刻,道: “‘相干’其实是‘波动性’的一种体现,而‘波动性’又是‘场域’的特征,任何一种‘基本粒子’其实都能视为一种‘场’,由其‘波函数’完全描述,只要‘光子场’之间互有交叠,那就必然会发生‘相干’,形成‘干涉’条纹,这与单个发射或同时发射没有关系,而且,根据‘光子’的‘波函数’可以算出它们落在幕布某处的概率,概率分布实则也是‘干涉’条纹。” “你的解释太过粗陋!还试图用其它的现象蒙混我的问题!混沌,你在回避什么?我吗?还是说,你对你的理论其实没有信心?!” “出离”冷冷盯着“他”,继续道: “毋庸置疑的是——‘光子’在抵达幕布之后必然成为‘粒子’,那么依照你的理论,在进入‘粒子’状态之前,只要‘波函数’的‘膜平方’值非零,‘波动态’的‘光子’就能同时拥有无数条射向幕布的路径?甚至能够同时存在于‘光子场’中的无限多个位置?比如同时穿过两条狭缝,自己同自己发生‘相干’?” “嗯,”“他”想了想,点头道: “‘波动’是‘场’在扩散,‘波函数’就能存在于大片空间,能够对应多个空间位置或是多种不同状态的叠加,所以‘波动态’其实无法表征‘光子场’的全部,此时的‘光子’应该描述为‘波动’与‘粒子’的‘叠加态’; “而‘粒子’则是‘场’被激发,对应的是‘波函数’发生了改变,从而抵达某个确定的状态,就像广泛的‘场’‘坍缩’成为狭域的‘粒子’。” “‘坍缩’?不是‘退相干’么?”“出离”冷然追问! “他”又思考了半晌,才摇头道: “‘退相干’应当理解为开放性的微观系统在外部环境影响下的逻辑转变,是可以预测的,而强行使得原本处于‘叠加态’的“基本粒子”发生‘坍缩’……则应理解为由‘不确定’到‘确定’的状态改变……” “不能预测么?”晶白目光灼灼逼来: “我若非要测呢?” 随着“出离”的话语,“薄板”再次参与进来,遮挡住了其中一条狭缝! 只见小灯肉眼难见地亮着,黑幕上的亮点依旧在每秒钟里迅速堆积着,和方才一样,又从“干涉”条纹全然变成晕散的“衍射”光带! 晶白犹如万载玄冰,继续逼视! “‘干涉’图案并非‘预测’的前提,也无法作为预定结果!” “他”直接答道: “既要知道‘光子’究竟通过哪条狭缝,又要获得‘干涉’图案是不可能的,因为‘光子场’是范围性的,‘薄板’的参与会让所有‘光子场’提前‘坍缩’,从一开始就干扰了整个系统的状态。” “呵!又是‘测不准’!”“出离”冷笑! “混沌!你如何确定‘测不准’就是对的?你又如何知道你的理解就是对的?” 没等“他”回答,“出离”又道: “你说‘粒子’是‘场’,又说‘核外键子’只有‘自旋’相反才能彼此‘相干’,彼此‘纠缠’,那么依照你的理论,对于这对‘纠缠’不分的‘核外键子’,如果有块‘薄板’让其中一颗‘坍缩’为‘上旋’,那另外一颗必然将在同一时间‘坍缩’成为‘下旋’! “同一时间!” “他”仍然没有机会开口,语声贯耳,尽是凛寒! “不仅‘核外键子’!还有正负‘键子’湮灭而生的一对‘光子’!它们的‘自旋’方向同样相反!‘雷磁域场’理论上可以作用无限远的距离,这对‘光子’的‘纠缠’状态理论上也能及达无限远的距离!那么它们的‘坍缩’就将超出‘距离’的限制!‘自旋’信息的传递就将超越‘光速’!” “这与‘相对’理论完全相悖!”“出离”漠然叱道! “他”沉默下去,没有任何反驳,但面色毫无波动,明显已是默认! 识海同样没有变化,凝固得仿佛背景,只有黑幕不断刷新! 书室里安静了很久,“出离”再度出言,问道: “‘相对’理论预言有‘引力波’,你就预言有‘引力子’?” “是的,‘引力’也是‘场’。” “他”凝声答道: “根据‘规范场’论,任何一种‘力’的传递都需要媒介交换才能实现,不能激发出‘粒子’的‘场’无法存在,‘雷磁’对应‘光子’,‘强’对应‘胶子’,‘弱’对应‘弱波色子’,所以‘引力’也应该对应‘引力子’。” “‘规范’了‘引力’,就能诠释‘空间元力’?” “对‘基本粒子’的很多计算都需引入‘引力效应’和‘相对’理论,说明‘引力’同时存在于‘宏观’世界与‘微观’狭域,它与‘空间’必有关联。” “‘相对’理论之中,四维‘时空’才是最为广袤的‘宏观’,‘时间’呢?” “‘时间’只是一个‘相对’概念,在‘宏观’层面表现为物质维持自身稳定的一种限制,对应的是系统‘熵’值从低到高直至最大,而在‘微观’领域,‘基本粒子’的‘时间’会随着速度加快而逐渐变慢,达到‘光速’便不再存在,所以一维‘时间’的本质只是物质的‘运动’,只有在三维‘空间’中才有意义。” “呵呵!”“出离”再度冷笑出声! 晶白的眼眸烁烁波动!此时的“出离”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相径庭,充满了意义莫名的“情绪”! “混沌!你不觉得你的‘规范场’论非常功利么?! “‘光速’不变是‘相对’思想的基石!你刚刚已经否定了‘光速’是物质‘运动’与‘信息’传递的极限,现在又对‘相对’理论照本宣科? “但在广义‘相对’理论中,是‘物质’本身告诉‘时空’如何弯曲,‘时空’告诉‘物质’如何运动,‘引力’才由此而生,压根不需要‘引力子’!” “或许吧……”“他”平静道:“不过在最终结果揭示之前,任何一种理论都无法证伪。” “混沌!你这是赌博!”“出离”陡然叱道,声音霎时竟像熔浆汩动! “‘雷磁’、‘强’、‘弱’三道神坛域场的获得太过顺利!所以‘规范场’论的成功令你产生了错觉! “——‘虚假完美’的错觉!” “出离”的声音重新归于冷漠,仿佛瞬间压制住了某种暴动,方才的叱喝仿佛也像是种错觉,晶白目光更见森寒! “可是‘雷磁’、‘强’、‘弱’还远远不够,‘出离’,你是知道的……”“他”微微一笑,隐有苦涩掠过唇边: “没有‘引力’,‘相对’和‘量子’就无法完成统一,我们唯一凭恃的‘魔造之学’就无法继续探寻世界的本质……也就依然没有希望理解‘梵天神力’,照样对抗不了‘七曜’……” “混沌!‘证伪’的代价你应该清楚!能核受创、境界倒退只是其一,最重要是认知的塌陷!对于你我,那就是存在本身的崩灭!” “不是还有你在么?”“他”反问: “成功的概率至少占半,让我先去掷掷骰子!” “那她呢?!”“出离”倏然望向那团凝固识海,望向罅隙深处比背景更像背景的晦暗灰意:“你把她忘了吗?!” “我没忘!”“他”用力摇头!然后低低回道: “……但我相信我的理论。” “这就是你的‘信仰’?!简直鲁莽至极!” “出离”寒声道:“早知如此,你这项‘事件’当初就该完全清除!” “呵呵,这话听着耳熟!”“他”咧嘴笑道: “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背负的还有很多!” 四 归来篇 二百九十 扪心 - 御魔史话 - 京余 “他”的笑容随即化作肃穆,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出离’,问吧!” 阴沉的低啸遽然响起,千百条晶白锁链都在激颤! 只听“出离”冰冷开口: “‘宏观’尺度上的‘引力’效应是否由‘微观’尺度的‘引力’效应累积而来?” “是的。” “一切拥有静态‘质量’之物是否都有‘引力’?” “是的。” “如果射向‘狭缝’的不是‘光子’,而是‘核外键子’,幕布上是否也能出现‘干涉’图案?” “是的。” “如果‘引力’不是‘时空弯曲’,那在‘坍缩’之前的‘叠加态’里,‘核外键子’的‘引力’在哪?难道同时出现在多个空间位置上?” “出离”厉声追问: “如果‘引力’是‘时空弯曲’,那在‘叠加态’中,‘宏观’尺度上平滑连续的‘时空弯曲’又该如何‘叠加’?” “或许……还是‘退相干’,”“他”默然片刻,答道: “随着‘退相干’的进行,‘微观’粒子会慢慢过渡到‘宏观’物质,‘引力’效应也将随之同步显现。” “或许?!既然‘引力’效应可以伴随‘退相干’同步开展,那就等于证明了‘引力’就得固定在‘规范场’论的框架中,服从‘规范场’论的‘管教’!那就一定会有所谓‘引力子’!混沌!你这是思维圈套!” “但却同样无法‘证伪’!”“他”立即反驳:“‘相干’与‘退相干’都能存在!‘微观’与‘宏观’都是真实!” “真实?!”冷峭的面孔上陡然蒙起一层黑金气息,时隐时现,冰封般的晶白目光咄咄逼来,却透射出讥刺之意! “借用你的‘或许’,我也可以说‘引力’或许并不是‘力’,并非‘雷磁’、‘强’、‘弱’这等‘相互作用’,而是‘时空’底层的某种‘背景’!甚至可以是‘时空’本身! “毕竟‘或许’可以凭空滋生出无数‘假说’!可以大放厥词!还根本不用承担责任!” “出离”的声音明显更见起伏,随着黑金气息涨落躁动! “人间界域只是浩瀚宇宙中极不起眼的一颗星体,整个宇宙中的任何物质都必须在‘时空’之中开展!当‘引力’与‘时空’之间划上等号,‘时空’就更可等价为一张并不平整的‘画布’!是‘画布’的弯曲才将‘引力’效应呈现出来!由‘雷磁’、‘强’、‘弱’所控制的物质只是时空画布上的一幅‘画’而已!‘画’与‘画布’可以共存,但却并非同类!” “不!即便‘时空’是张‘画布’,在‘微观’尺度上也并非不可描述!”“他”回应道: “由‘万有引力常数’、‘普朗克常数’、以及‘光速’可以推算出极限小的‘普朗克长度’与极限短的‘普朗克时间’,所以‘时空’仍然是‘离散’的,不能无限分割! “或许组成‘时空画布’的‘像素点’始终大于甚至能够远远大于‘普朗克’尺度,形成一个个符合‘规范场’论的‘闭旋’,这些‘闭旋’既是‘引力’场的‘粒子’激发,又能保证‘闭旋’内部‘叠加态’的存在!如你所说,如果能在不受外界任何干扰的前提下将一对‘纠缠’状态的粒子系统无限分离,其所在的‘时空像素’或许也将相应增长!或许这正是独属于‘引力子’的‘内秉属性’!” 识海中蓦然现出一个硕大的正方体框架,有纵横交错的线条切割出许多网格,“白点”和“黑云”依旧凝固,被框缚在正中央的那个网格之中,由内及外的所有线条却都在扭曲变形,传递出一种上下左右任何方向都被“坠弯”的即视之感! “‘普朗克’尺度?!哼!它们可不是‘测不准’思想的‘帮凶’!”“出离”冷冷瞥了一眼识海,问道: “‘时空像素’以下就只有你的‘规范场’么?虚空中的‘微观’物质密度低近于无,大片空间中连光都难寻踪迹,但‘空间元力’却比比皆是,它们又该出自哪里?!” “‘虚空’自然不是空的!”“他”回答: “一切‘元力’毫无疑问都是‘能量’!即便‘虚空’中所有‘规范场’的强度‘均值’为零,其‘方差’也并不为零,所以‘虚空’便可理解为最低‘能级’的能量海洋——法神大人提出的‘零点能’或许就是‘引力场’——它们包容着一切‘能级’高于最低的客观物质!而‘测不准’原理则能允许‘虚空’中的任何能量在短暂时间中出现‘涨落’,时间越短则涨落越大,这就意味着‘虚空’将会持续不绝地产生无数‘虚粒’!” “他”继续道: “‘虚粒’会以极高的频率出现与消失,总有一些会在‘规范场’的相互作用中留存下来,形成各种各样的‘元力’!而对于‘空间元力’,我更倾向于它是一种更大域境中的对称存在,能够拥有‘能量迥异、甚如仇雠’的某种‘反空间元力’——就像各种‘基本粒子’与其‘反粒子’——绝大部分存在于一座与我们这方时空截然相反的‘镜像世界’! “由此便可推想——‘空间传送’法术便是使用‘空间元力’破开‘时空像素’进入‘镜像世界’,由于两边的时空分布并不相同,‘界域’甚至‘星系’间的遥远距离在那里或许只是‘毫米’‘微米’,如同构建出法神大人所预言的‘虫洞’! “——而‘空间耳室’原本就是‘空间魔法师’们破开空间,从那片能量极其肆虐的‘镜像世界’中‘采集’而来的‘孤岛’——它们在那里随处可见!或许就诞生于两座世界间的‘涨落’或者‘纠缠’,也必须由足够的‘空间元力’抵御那些‘反空间元力’的侵蚀!正像西娅姐姐那间‘实验室’!” “呵!又是一个‘无法证伪’的理论‘补丁’!”“出离”厉声嗤笑!竟如熔浆怒积! 四 归来篇 二百九十一 我不做“骰子” - 御魔史话 - 京余 这一次的压制已超过了“秒”,黑金气息同时泛现在每一根晶白锁链上,黑金隔板上死气沉沉! 晶白目光明显熄灭了一瞬!在重归冰冷后,“出离”似乎又自吞下一口“补品”! “他”尽数看在眼中,刚想询问,“出离”就打断了“他”! “‘环纹晶体’令你自以为窥探到一些‘东西’,才诱发出这套‘混沌’般的认知,仅此而已! “只有一句话你没说错——我们现有的理论远远不够!” “出离”的语声机械生硬,仿佛刚刚“重启”完毕的“魔造傀儡”! “从关于‘等价’的思辨至今,这段时间以来我思考的其实只有一个问题! “——既然‘万有引力’无处不在,我们这座‘宇宙’究竟如何维持!” “出离”漠然说道: “断桥中存有‘紫荆明苍’殿下长达百年的天体观测数据,记录了数以亿计的可见天体,极其详尽!从中不难发现——我们‘人间’其实处于一座‘棒旋星系’的边缘,在其中一条‘旋臂’内环绕星系中心公转! “这座星系俗称‘银河’,‘银河系’外还有很多星系! “在‘人间’所在的‘太阳系’中,‘太阳’的质量占比超过百分之九十九,这可根据漫长的运动观测数据,由‘万有引力定律’计算得出! “同理,通过天体观测数据便可绘制出‘银河系’内所有可见天体的‘旋转曲线’以及‘弥散速度’,结合‘流体静力学’中描述稳定系统的‘位力定理’,便能得到‘银河系’内的质量分布! “根据‘万有引力定律’,外围天体的运动速度应当小于内围天体,我却发现——‘银河系’中内外围天体的速度近乎相同,远远异于预期!这暗示着‘银河系’中存在质量巨大却不可见的‘暗物质’!远远超过所有可见天体的质量总和! “你刚才提到了‘虫洞’,‘黑洞’也是‘相对’理论的预言之一,它是广义引力场方程的一个特解,是一种‘引力’效应强大到连‘光’都无法逃逸的致密天体! “虚空漂流时‘黑洞’的存在便已证实——正是那些‘饕餮巨兽’! “‘银河系’心必然存在‘超大质量黑洞’,但却无法解释质量分布问题!我甚至假设这些‘暗物质’就是无数颗微型‘黑洞’,遍布宇宙!但很快就被推翻,因为‘黑洞’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光’将被‘吞噬’,这有悖于所见所观的一切数据!就算我求助于‘量子’思想,假设微型‘黑洞’犹如‘键子云’般鬼魅不定,但要测知‘黑洞’存在就必须通过‘光’的照射,要提高测量精度就必须提高‘光’的频率,也就是提高‘光子’的能级,根据广义引力场方程,能级超过某个阈值的‘光子’撞击物体时本就可以产生‘黑洞’,新生的‘黑洞’同样将会‘吞噬’‘光子’致使测量失败,测量精度的极限正是‘普朗克’尺度! “你看,这是‘测不准’原理的另外一种诠释,令人厌恶,却无法摒除!” 极为死板的口吻表达着足够强烈的情绪,落入“他”的耳中,只觉更加古怪突兀! 只听“出离”继续说道: “幸好法神大人晚年也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天体观测,使用了类似‘质谱仪’的‘紫外观测技术’,或许因为圣灵之体失去了雷磁域场的辅助,法神大人居然没有意识到——所有天体的‘光谱’实则都在向可见光中红色一端发生‘红移’! “这说明宇宙虚空中还存在着某种斥力作用——我称之为‘暗能量’! “它们比‘暗物质’还要庞大!还要隐秘!推动着所有可见天体远离‘人间’,就像四维时空中无处不在的一种反向‘引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的存在代表整个宇宙都在‘膨胀’!距离‘人间’越远,宇宙膨胀的速度就越快!你所说的‘虚空’不‘空’实则脱胎于‘相对’理论中的‘静态宇宙’模型——法神大人认为空间不会扩张缩小,进而推算出了‘宇宙学常数’!如今统统都被这种斥力作用完全推翻!” 晶白目光中不知何时竟也透射出黑金之色!“他”这才看到——最后一块黑金隔板竟也化成了“养料”,被晶白锁链大口吞噬! 机械和冷硬一如既往,“出离”的语速却明显迟缓,仿佛每个字眼都万分艰难! “你知道么——已知最为遥远、最为古老的‘光’其实并非源于那些可见天体,而是充斥于所有空间,位于‘微波’频段的‘背景辐射’!来自百亿年前! “所以我们能够探知的‘宇宙’半径就只有百亿光年!因为在那个界限之外,空间膨胀的速度也将超过光速! “‘因果律’的基础就是‘时间’上的先后顺序!‘时间’若能倒流,‘可见宇宙’便必将缩小!如果上溯至百亿年前,我们置身的便应该是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温度无限高、空间无限蜷缩的一枚‘奇点’! “是‘奇点’爆炸创造出了‘空间’!创造出‘因果律’和‘引力’、‘雷磁’、‘强’、‘弱’等等规则!时至今日,大爆炸的余波仍然君临整个宇宙! “‘光速’、‘普朗克常数’、‘万有引力常数’、‘单位雷荷常数’、‘单位质量常数’、‘阿伏伽德罗常数’、‘玻尔兹曼常数’……等等等等!都在‘奇点’爆炸的瞬间被完全决定!进而从根本上决定一切客观存在的命运!任何一个‘常数’哪怕出现一丁点的差异,整个宇宙都将面目全非! “但在‘大爆炸’之前呢? “在‘因果律’与‘决定论’尚未起效的‘原初’之前,那枚‘奇点’又是如何诞生?! “我思考了很久! “我曾假设‘奇点’就是相对理论‘隐喻’里的‘白洞’,它的形质与‘黑洞’截然相反,假设存在某种‘虫洞’可以穿透我们这方‘时空’,连接‘白洞’与异域‘时空’中的‘黑洞’,便是异域‘黑洞’的吞噬造就了我们! “我曾假设‘大爆炸’并非开端而是宇宙成长中的一环,只是一个缓慢变暖持续膨胀的过程!而真正的宇宙早就存在于极空极冷的环境里,其中包含的所有粒子会随引力变弱而缓慢变重,从而产生辐射让环境变暖! “我还假设宇宙拥有‘轮回’!膨胀终有一天到达极限,然后反向坍缩回归‘奇点’,循环往复!我甚至尝试过摒弃‘起源’这个前提,假设宇宙完全稳态,无终无始! “然而这些假设无法找到任何证据!比‘大爆炸’理论更加虚妄! “我无法不去怀疑——难道真的有‘神’? “当然不是‘七曜’——它也囿于‘时空’之内! “难道真有超越‘时空’的某位存在?给百亿年前那颗‘奇点’炸弹设置好了林林种种的初始‘参数’,然后投掷而出,只为默默‘欣赏’我们的‘表演’?! “如果当真如此,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或许早已被‘神’彻底‘规范’!我们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步行为或许都在遵从既定的‘剧本’,这样的我们与‘奴隶’有何分别?! “又或许我们的‘挣扎’、我们的‘生灭’对‘神’而言根本一文不值!那位存在不过只是穷极无聊!‘决定’我们的那颗‘奇点’只是亿万枚‘骰子’之一! “既然连‘存在’都已丧失意义,那还问什么‘时空’?!还求什么‘统一’?!” “哧哧”的笑声就像生满铁锈的机械发条,枯涩响起! “如你所言!”“出离”的声音陡然阴沉下去! “无非掷个‘骰子’罢了!” 霍然间,“他”的眼前白茫一片! 千万条晶白锁链激射而至,凝神再看,竟已将“他”困进藤桶般的牢笼里! 透过仅有小指宽窄的缝隙,“他”赫然望见黑金气息犹如野火燎原,在“出离”周身狞然升腾,残暴之意疯狂冲入头颅,如同扭曲至极的一张面孔,正在尽情宣泄着凶戾! 晶白色的眼眸深处剧烈激荡,数息未过,其中一只竟猩红暴射! “他”张口欲呼,一双手掌便传来刀剐似的剧痛!黑金之色竟已透入锁链,漫向牢笼,眨眼间竟已侵染半数! 书室门前静寂无声,“他”却仿佛听见了咬牙切齿的“废物”二字!听见了“吃”!听见了“杀”!还有愤怒与狂喜交相至极的声声厉啸! ——“出离!!!” 晶白与猩红明暗激战,竟是明显落入下风!黑金之下,“出离”的脖颈如同悬吊着千钧重担,无比艰难地缓缓扬起,目光终于触上识海! “他”的脑海轰然一震,整座识海也轰然剧变! “他”赫然发觉——“白点”与“黑云”竟像被阻绝一般全无感应!“能核改造”的主导之权竟在顷刻之间完全失守! “他”怔怔地抬起头,便见硕大的正方体框架就像浸入一片虚无之海!所有扭曲不已的网格背后渐渐掀起了潮汐!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汐之中,渐渐显现出很多虫蛀般的暗穴,一幕无比肆虐的能量暗影从暗穴背面渐渐汇为整体,仿佛一方截然迥异的域界渐趋近邻! ——仍然都是“他”的理论! 就在所有暗穴即将打通之际,“白点”之内轻轻一颤,一道极其微弱的亲切感觉润入“他”的心田,然而就在“他”激动不已、奋力回应之时,整座识海竟然发出隆隆震抖,竟像时间倒转一般,遽然“坍缩”下去! “你看到了么?” “出离”的表情依旧淡漠,然而声音竟像冰冷与暴戾的结合! “‘混沌’!你看到了吗?!” “出离”厉声吼道: “是你的‘意识’!是你的‘主观’测量‘坍缩’了‘她’!!! “‘双狭缝实验’明明应该‘光照’为‘因’、‘干涉’为‘果’,应该由‘过去’发射的‘光’决定‘未来’的图案!实则却被‘主观’测量蛮不讲理地强闯进来!极其粗鲁地打乱了‘因果规律’! “粗陋不堪的‘粒子模型’!还有漏洞百出的‘规范场’论!你在‘符文胎盘’里面千辛万苦,可你还敢说你所见到的就是‘真实’的吗?! “你错了!!! “因为‘神’根本不想让你‘看见’!!! “在这方‘时空’中,0.999999999……只能‘等于’1!但永远都是‘逼近’!!!” 这番话语就像万钧铁桩,砸得“他”踉跄倒退! 然而“他”的背后竟是毫无阻力,不知从何时起,牢笼竟像雪屑一般崩碎开来,迅速消失一空! “他”的心中蓦然涌起无穷剧痛!仿佛真正的“空”冰冷降临,毫无情感地进行着剥夺! 但“他”毫发无损! 只见“出离”的四肢躯干早已崩灭一空!黑金之色在仅余的头颅上左冲右突,穷凶极恶的暴虐之意简直就如“极恶”本征凝成实质!但却丝毫无法逃离! “出离!你…… “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怔然问道! “‘混沌’,你还活着,‘暴虐’也没有脱离掌控,这是我与‘她’的‘协议’。” 仅余的晶白目光淡淡投向识海,“出离”的语气一如往昔! “嗯,还有,”“出离”漠然说道: “我不做‘骰子’。” 这是“出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四 归来篇 二百九十二 魔踪(上) - 御魔史话 - 京余 “肋眼叔……” 一间宽阔却又非常偏僻的老屋里,朽烂到早已变形的窗户全部都被隔板遮挡地严严实实,那些横七竖八的隔板上散发着浓郁的新木味道,看来刚刚砍伐不久,也刚刚钉上去不久,几束昏暗的月光十分勉强才钻进来,落在一位手握长柄大锤的少年脸上。 “嘘!小点儿声!”一位中年汉子努力压低着嗓门,一边留意屋外的动静,他同样手持一柄破旧长锤,赤袒着筋骨浮凸的上身,既脏又破的上衣早已充当了“绳索”,紧紧绑住松动的锤头,一绺绺杂草似的披肩长发随着全力绷紧的双臂迅速扬起,狠狠砸向身前一块大石,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那石头几乎高达腰间,大部分表面都被明显打磨过,全力一锤也只能崩出些许白印!它原本就是精挑细选出的花岗白岩,质地很是坚硬,再往屋中,这样的石头还有大大小小七八块,仔细辨认的话,断面似乎还能拼接起来,依稀有着三米左右的颀长轮廓! 少年忙也摇摇晃晃抡起了锤头,用力砸了下去,他的目标是所有石块中最小的,但也最是光滑——依靠断面才能稳在地上,朝窗这侧还能看到一束马尾般的“弯角”,“弯角”前端则被雕琢出很是“潇洒”的扎束之意,并有两根平顺细长的“凸纹”左右垂落,就像一条洁白如雪的束带! 这一锤却没砸实,少年竟被带了个趔趄,干瘦的腰身顿时传出“嘎嘣”一声脆响,还好中年汉子离得不远,又一直都有留意,第一时间伸手扶住了他: “小菲力,你没事吧?” “……疼!肋眼叔……我……我站不住了……” “菲力”痛苦地捂着腰,不过一百来斤的干瘪身板儿几乎瘫在“肋眼”的手臂上,嘴里“嘶嘶”连声! 中年汉子顿时满脸心疼,并没有丝毫怨怪,尽管这意味着他将独自担负所有工作!他原本只是想带“菲力”出来赚取一些日常份额以外的“虔诚度”——唯有最让大人们放心的他才能得到这等恩宠——好让这孩子能多换一点不兑水的“头锅”肉汤,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还和“豆芽菜”一样…… ——毕竟“菲力”的生母身为某位“眷者”大人曾经的“神偶”之一,其实跟中年汉子孕育自同一个“子宫”,倘若依照早该绝灭的“旧世陋俗”,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其实应该喊他一声“娘舅”的!若非“肋眼”是教区所有“服事”里最为勤恳最为本分的一个,他绝对不可能打听到这些“禁忌”! 尽管教义有言——“生命皆为神赐,人族皆为神属,信仰高于一切”!尽管“一切”背后的微言大义在这四十来年里详细解读过无数次,每一位大人的每一句话“肋眼”都铭刻于心!但从知晓这层“关系”之后,他却无法压抑对“菲力”的关注,有意无意就想护着少年,有什么事也第一时间把少年带在身边,心底那份感觉明显比其他任何“服事”都要特殊,却也根本不会告诉“菲力”! “肋眼”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年坐下,其实他早就后悔带上“菲力”了,现在就更加自责!他连忙用力推开屋门,至少也要向骑士大人通报一声,好好求求的话没准儿还能帮忙治疗一下,虽然效果肯定比不上诸位神官大人…… 可在一阵牙酸的“吱呀”声后,入眼却只剩下一片辽阔草场,在这座地广人稀的教区里随处可见,原说守在外面的那位骑士早就成了银白色的小点儿,正朝七八公里外的神殿快步赶去! 骑士大人的“监工”素来都只是“护送”罢了,“肋眼”暗叹一声,不敢开口叫喊,但更不敢擅自离开,无法去一两公里外的“歇脚点”取些药物——同这间老屋一样,那些房屋也都是放牧途中遮风避雨之用,建在“神恩普降”之前…… 因为真正的“使命”实则来自“教区主祭”大人!十分明确!十分严厉!也十分隐秘! ——“天亮之前必须把所有石头砸到粉碎!期间谁都不许离开!更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肋眼”只得围着老屋迅速转了一圈,拔来一颗顶着红色果球的植物,将灰黄色的根柱连同泥土嚼成细碎的浆汁,敷到“菲力”腰上,像这样的土法子每一位“服事”都懂不少,见效非常缓慢,至少聊胜于无,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少年的脸色渐渐好看了些,单调的砸击声也很快听得乏味,趁着中年汉子喘口气的工夫,插嘴问道: “肋眼叔,主祭大人是要‘荣归’了吗……” “怎么可能……主祭大人神眷正隆呢!” “真的吗?我听过很多大人‘荣归’之前都会激动到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主祭大人不会也是这样吧?” “梵天在上!”“肋眼”吓了一跳,急声道: “主祭大人乃是吾神代言!说的每一个字自然都是神谕!可质疑不得!快掌嘴!” “哦……”少年顺手就给了自己两大巴掌,扇得结结实实,却也熟稔得很,明显平时没少这么干,还“预付”了一记耳光,嘴里自然没有停,声音不自觉间抬高了不少: “肋眼叔……这……这可是‘圣子殿下’的神像啊!” “混小子……”“肋眼”瞪了“菲力”一眼,却拿少年没法儿,不过他也知道少年的秉性,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话得很,只是好奇心总归难免,尤其是在这个岁数——想当年他自己也是这样,啥事儿都想问个明白——于是咬咬牙,一边抡锤一边低声道: “主祭大人不是说过了吗——是有妖魔混进了神国,还假扮‘圣子殿下’的模样到处兴风作浪!为了避免咱们教区的子民受到伤害,万般无奈下才这么做!‘主祭大人’也很痛心!不过‘圣子殿下’祂老人家生前就悲悯怜世,不惜以身饲魔,当然也不会在意什么‘神像’!这些事你回头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先前那方大石已然碎成无数小块,完全认不出本来模样,石砂崩得“肋眼”浑身生疼,却是愈发不好下锤,虽然离“粉碎”还相差甚远,还有好几倍这样的重活儿得靠“肋眼”一人完成,不过这么多年的“服事”经验早已养成了足够的韧性,深深刻在骨子里——等到全部砸碎后堆到一起就好干多了,大不了多来几轮——“肋眼”这般想到,就像“犁地”也得好几遍…… “……可这关‘神像’什么事啊……我最崇拜‘圣子殿下’了……”“菲力”嘟囔着,从少年的角度看去,恰好就是“弯角”与“凸纹”的另一面:“没有了‘神像’,我要是忘记‘圣子殿下’的神颜可怎么办……” “肋眼”刚刚甩了把汗,古铜色的精瘦躯干侧过半边,正要继续抡锤,听到“菲力”的话却顿了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角度,刚好挡住少年的视线,喘着粗气道: “大人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怎么做怎么做就够了,可千万别乱想……” “肋眼”扫了一眼身下,眼神迅速避了开去,圆抡的锤头自是没有失准,光洁润泽的石块应声碎作数瓣! “梵天在上!”——他默默诵念了好几遍,又加紧补了十好几锤,心里那丝异样却怎么都挥之不散,扭头一瞥,就见少年眼巴巴地望向那堆碎石,眼底的异样几乎如出一辙,立马提高了嗓门: “小菲力!你不疼啦?!行了行了!你快睡一会儿吧!” “菲力”乖乖闭起双眼,除了诸位大人,整座教区他最听“肋眼叔”的话,可或许还是不够疲惫的缘故,以往无论哪里倒头就能睡着,不管多大的声音都听不到,此时却半点都不踏实,翻来覆去好多次,尤其是当面对那堆碎石的时候!总觉得有某种非常细微的古怪感觉一直都在钻进身体!连腰痛都淡了很多! 十七岁的“服事”少年从未有过这等感受,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清瘦的小脸“唰”得一下血色全无! “肋眼叔……”“菲力”爬起身,迅速来到巨响与臭汗背后,怯生生地问道: “肋眼叔……你见过‘妖魔’么?” “菲力”没等回答,声音陡然尖了很多: “教……教义上说‘妖魔’还能释放非常恐怖的‘魔气’!只要闻上一点就能让人堕落!让人‘入魔’!肋眼叔……是……是真的么?!” “教义哪能有假!”“肋眼”又被吓了一跳,锤头差点儿就砸到自己脚上,立马虎起了脸,大声训道:“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干活!” “菲力”极不情愿地走出两步,突然“啊”的一声,飞也似地跑回“肋眼”身边,指着窗子惊叫: “肋眼叔!你看!” 月光不知何时开始更加暗淡!由依稀分明的几束变成阴森森的一团暗影!仿佛窗缝外头趴着什么东西! 沉重的大锤登时横在身前,“肋眼”也被惊的无法动弹,然而数秒过后,月光却又亮了回去,老屋外面依然那样安静,只有零星的慵懒虫鸣和夜风拂过草场的微声! “是……是云彩啊……”“肋眼”暗暗透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心尽是冷汗:“小菲力,你到底是怎么了?” 少年依旧圆瞪着双眼,视线死死落在不远处的碎石上!那几束月光刚好罩住其中几颗,竟是一对“眼球”、一块“鼻尖”和半片“嘴唇”!恰恰勾勒出一张模糊的“面庞”! “肋……肋眼叔……”“菲力”颤声道:“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既然有‘妖魔’到处害人……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被消灭……教义上不是说‘梵天神术’是一切邪恶的克星吗……” 少年嗓子里挤出无从掩饰的慌张:“还……还是说……主祭大人早就知道对付不了它……” “胡说八道!掌嘴!”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甩在“菲力”脸上!“肋眼”这次丝毫没有留手,只觉腾腾的锥麻瞬间刺透整张头皮! 屋内屋外仿佛都随这记耳光静了下去,“肋眼”心里却更加不安,仿佛不止对少年还对自己,大声说道: “菲力!我们可是神国子民!是吾神座下神圣而又高尚的‘服事’!这等罪恶的念头你连想都不能想!” “我……我没想……是燕子告诉我的……”少年捂着肿胀起来的脸,依旧缩在中年汉子身边! “燕子?南边教区那个小姑娘?她不是被某位‘眷者’大人纳入寝宫了吗?”“肋眼”闻言呼吸都漏了好几拍,好不容易才按下出手的欲望,却也清楚这种事情实在不好教训,毕竟教区之间只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古道勉强分界,他们这些“服事”每天放牧农耕,少不了有所接触,“肋眼”又气又怕的其实是更加“禁忌”的某种事情,但在“菲力”眼中却没有察觉什么蛛丝马迹,只好斥道: “真让哪位大人撞见,你们两个都得吃鞭刑!至少一百鞭!” “肋眼叔……”“菲力”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两眼依然盯在地上: “燕子说……那‘妖魔’很可能是从‘神弃之地’走出来的!一路上祸害过咱们南边的所有教区!听说前些天她隔壁的教区就有好几位大人被害成了残废!连‘梵天神术’都没能完全复原,却根本没死一个人!” “怎么可能……你别听她瞎说!”“肋眼”再度提高了嗓门,只觉自己的话干巴巴的! “燕子还告诉我……她们教区里有位老服事病了很久眼看就要荣归,却在一夜之后活蹦乱跳!她们都以为是’梵天神迹‘,可老服事却坚持说是‘圣子殿下’降世显灵,还把一副画像带到了‘大礼拜’上!燕子看得清清楚楚——画中那位戴着一枚奇怪的黑色耳坠,容貌跟她们教区突然消失的‘神像’简直一模一样,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女——听老服事说原来还是位‘神恩骑士’!可是包括‘主祭大人’在内,她们教区的所有‘大人’都没说什么!” “……梵天在上……扰乱‘大礼拜’……依照教义也得挨鞭子的……”“肋眼”的嘴巴就像灌满了泥浆! “……她还说老服事之所以没受惩罚……她和好多服事之所以没有成为‘神偶’……是因为某天清晨,教区所有‘大人’的床头都写了同样的字!” 中年汉子满脸惊震,听着少年一字字道: “——‘七曜伪神、大伪若仁、愚人欺世、无耻下流’!” “所……所以燕子觉得……”“菲力”忽然磕磕巴巴起来,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怪异: “或许……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而是真真正正的‘圣子殿下’战胜了魔天……终于回归了神国……可是……可是吾神却不肯承认祂……所以诸位‘大人’们才这么做……” “燕子她入魔了!她肯定入魔了!!!”“肋眼”紧紧握着锤头,狠狠顿在地上,嘶声吼道: “你给我听着!以后绝对不许再去见她!不然……不然我就替吾神打断你的腿!!!” “菲力”没有吭声,低着头走回了屋角,靠在脏硬的墙上坐了下去,他腰间的伤势似已全然消失,两眼依旧望着那堆碎石…… 这座“神像”历经百年风吹日晒雨雪侵袭,依旧光洁如新,能被砸到“粉碎”,自是因为失去了极为关键的东西! 但总有一点余烬留存在致密石体之中!随着大锤拼命一般不断砸下,“菲力”的目光也在渐渐明亮起来! 四 归来篇 二百九十三 魔踪(下) - 御魔史话 - 京余 高逾百米的巨型树木望之不尽!它们的躯身在超过千年的岁月里肆意横增,株株粗壮如塔,将这里的空间挤压得十分逼仄! 没有生灵愿意栖息在此,也少有生灵能够在此存活!参天树冠屏蔽了绝大部分阳光,本应阴湿的地表反而干燥皲裂,坚韧犹如铁臂的枝干离地半米就已横生,无比疯狂地交错虬结,行于其间,就像投身在燃烧中的鲜血! 以“他”现在的学识,这些“燃血巨木”必然曾经发生过某种“变异”,源自甚为深微的“基因”层级! 根据“魔造生理学”中的“遗传”理论,成千上万颗“基因”如同稳定非常的“编码”一般,镌刻在生物体内每枚“细胞核“中一条狭长的“大分子构物”上,通过不同的“繁殖”方式将生灵特有的“性状”信息传递给后代,但在某些特殊条件或是异常诱因之下,“基因”会有很小的概率突然发生变化,”编码“信息就会变化,就将造成整个物种截然不同的生理异变! “燃血巨木”从枝干细节上貌似属于“松”、“柏”之类,但完全不会“开花结种”,仔细看去,许多巨树其实是从其它根系上拔地而出,是由紧紧相邻的“父代”个体“无性繁殖”而来——这种繁殖方式要比“有性繁殖”更加接近于“复刻”——然后继续蔓延,共同占据了方圆万里的广袤山野,却又仿佛彼此“仇视”一般,与身旁所有不单单是“同类”的巨树们争夺着一切! ……“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似乎都被“扭曲”了——这样的“念头”蹦入“他”的脑海——因为只要阳光水分不绝,同根而生的燃血巨木们其实谁都不会死亡,除非某一天,某株“个体”突然厌弃了这等竞争,甚至厌弃了“存在”本身,主动寻求枯萎…… 少女骑士默默走在最前方,纤细的手臂挥动着铁锈斑驳的剑柄,娴熟而又轻巧,所有拦路的枝干纷纷碎落,剑萼前方赫然空空如也! 如影随形的白光如今完全看不到了,仿佛是被某种“朦胧”屏蔽开去,黑色圆坠终于不再那么“显眼”,尤其是当乏味到连“说话”都失去兴趣的时候,所以进入“燃血巨林”不久“老黑”就闭上了嘴,唯有口器里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像是在打“饱嗝”,虽然这么多天以来没有几条完整的魂魄下肚,不过“老黑”的“补益”无论如何都不算少,连“龅牙”缺口都小了好多!不过也像是在“赌气”——反正不管冷嘲热讽还是苦口婆心,“老黑”的意见几乎完全被“他”忽视!譬如明明省事很多的“飞行”…… 依旧没有任何“不速之客”,气氛平静的可谓祥和,而“他”其实也早已不用称为“他”了,这副身躯里如今只有一具灵魂映像! ……这些巨树其实很像曾经的他们——他不禁这样想——既是“对立者”,也是“共生者”…… ……从所谓“人性”的角度看——如果“出离”代表的是“理性”,“暴虐”代表的是“兽性”,或许“他”代表的应当就是“感性”…… ……不过“灵魂”这等存在真的可以如此简单的一分为三么…… 这种问题古往今来都没有答案!如果“出离”还在的话,应该又会用“无所事事”、“混混沌沌”评价他吧——他又想…… 空空落落的感觉再度涌上,难以适从,他甚至都有些怀念“暴虐”…… 过往之时,他们三具灵魂映像间的“战争”实则只是“灵魂”资源的重新“分配”,资源总量几乎没有变化,也没有波及到“意识”本身——正如法神大人磨灭自身后留下的那些“金黄液滴”,同样印证着“意识”与“灵魂”之间紧密又似乎可以分离视之的奇异关系!“出离”还曾“声明”过——即便“事件”本身被完全“释放”也能再度“创建”出来!然后“分配”必要的“资源”——“出离”绝不可能信口开河! 然而他们确实都不在了!非但所有的“意识”印记都崩灭殆尽!连半点“灵魂”资源都没有残留!再也没有“人”与他争夺这副躯身的掌控之权! 这数月以来他一直都在思索,却也没有半分关于“创建”的“灵感”! ——“能核改造”竟是如斯恐怖!竟然能够深入到他根本无法诠释的“灵魂”层面——而“出离”早已预见了后果! 那座冰冷至极的“理性”世界里究竟计算出了什么,他再也无从知晓!但“计算结果”则直白的很——那就是替他担下了所有代价!生生就像飞蛾扑火的“殉道之人”! 难以想象,这竟是“出离”所做的抉择! ……如果这方“时空”之中永远只能“逼近”…… ……如果“时空”之外真的有“神”…… ——“出离”最后的话语再度涌上心海!其实还有许多未竟之意“出离”没有表达……因为“他”自然能推想到—— ……“暗能量”的存在既已被现有数据证实,已知所有能量之中唯有“基础元力”的特征最为接近,它们之间无法断言毫无关联,但他并不认为能划等号!哪怕只是”假设“…… ……还有独属于这副躯身的“黑白元力”!源自同样无法诠释的“元轮”!——既然“黑”就是“极恶”本征,那么“白”当然是“善”——“至善祖玉”的“善”! ……他怎能忘记前世那个称谓?! ……“善”与“恶”究竟都是什么…… ……”善“”恶“明明“甚如仇雠”,为何又能转化纠缠,共同表现出“基础元力”特征…… 一个无形“阀门”再次被“触发”,“阈值”便是全部意识的“混乱”程度,预先拟化出的森冷之意冰雪一般浇入心海,于是他便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感性”下去了! 在“灵魂”层面上,他必须面对“孤独”这个现实…… 自从两位“光明属神”丧生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遭受任何攻击,而事实上,压在头顶的威胁半点都没减轻! ——“七曜”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了人间?为何属神团灭这等大事却未招致更凌厉的反应?如果知道了,“七曜”为何没有降临? 不过他认可“老黑”的说法——”融寰神躯“必定极其罕见!唯一的解释就是“海瑟薇”的躯体出了什么问题,”婆婆“他们的牺牲应该起到了某种效果! 而“神弃之地”尽管“梵天域场”尚未闭拢,毫无疑问是个“死地”——整座“人间”其实都是“死地”,既然一直都是向死而去,自然也就不用瞻前顾后! 他想亲眼见见乾鸣一,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位智慧超卓的“师长”为何要背叛人间,他想当面问问为什么! 不过他还有一个“计划”——需要借助早已废弃的“魔网”! “魔网”单元就是一座座“光明塔”!虽然荒废了百年以上,内里所有“魔具阵列”早已陈旧失效,负责“通讯收发”和“光明法术增幅”的“天线装置”也已老化严重,但基本框架还在! 而基于“粒子模型”和“规范场论”的“能核改造”其实并未完全失败!即使“元轮”如今“坍缩”成一点,“雷磁”、“强”、“弱”三道域场却未完全消失!体内的“黑白元力”仍在千万晶级,但却全部源自“元轮”内部,所以“梵天域场”在他身上全然失效!按照“老黑”所说,他勉强算是“一星神坛”! 凭借这三道域场,“黑白元力”可以转化成为“地”、“火”、“水”、“风”、“雷”、“光明”、“黑暗”七种元力!他便能独力完成“魔造”!修复“光明塔”! 恢复通讯功能只是第一步,“通讯”就意味着“网络”的重建,原本的“光明法术”自然不敷所需,他的构想,是泛大陆规模的“红莲”! 如今再看,“红莲”的原理便是“核外键子”的“受激跃迁”与“相干辐射”! “核外键子”通常优先“填满”低能级的“轨道”,其次才向高能级“轨道”进发,故而在亿万颗原子组成的物质内部,低能级的键子数量通常大于高能级的数量,但可通过某种“激发”手段,使得某种物质的高能级键子数大于低能级数目,即处于“键子数反转”状态,随着高能级键子自发降至低能级同时释放出相同“能级”的光子,便会表现为一种“自激振荡”!产生极其“相干”的“激光”! 他完全可以直接“实体化”出“激光”,但却无法稳定储存,所以才依旧采用“红莲”的结构。 “红莲”主体所需的“红宝石”各个教区都有储存,由“神弃之地”一路走到这里,沿途也经过几座矿场,其它部分自然都由“元力实体化”构造得到,以他的能力,至少数年之内不用担心稳定性。 他还增设了精度足够高的“伺服机构”与“光学组件”,通过网络通讯便能精准控制,实现“激光”的累加!所以途径的“光明塔”越多,“泛大陆红莲”的威力也就越大! 这数月以来他已“改造”过上百座“光明塔”,粗略估计,极限攻击强度已经达到“幽冥”能级!就算杀伤不了“七曜”,除了已知的七位“神殿主祭”以外,至少还有两位“光明属神”! 而实际上,“神国”并非全无反应! 最初的几个教区里,“圣子神像”中的全部信仰被他直接抽取并全部馈回,致使许多位“神国子民”混乱发狂,甚至还有神官骑士爆体身陨,很是引发了几场动荡! 然而即便这样,整个“神国”的总体反应却仍旧不温不火,好整以暇,甚至有种有恃无恐的诡异态势! 表现在外的一是宣称“妖魔”侵犯,以“圣子殿下”的形象祸害人间,二就是提前抽走“信仰”,赶在“妖魔”之前处置“圣子神像”,看上去非常被动! 这倒正合他意——麻木难返的“神国子民”们极少能够承受信仰回归后的乍然“清醒”!他也无法保护那些觉醒了“反抗意志”的弱小人族!真正的暗流其实隐藏在“服事”阶层心底,每一天都有微量的“信仰”被他返还,在他和远方某位“服事”之间建立起微细的“回路”,如果“信仰”继续流动,“回路”便会继续壮大,就如一颗潜藏石心的种子等待破土…… 尽管他的行动越发谨慎也越发收敛,大的方向却是遍历而又有迹可循的,“隐忍”自然也有限度,所以通常经过一两座“光明塔”后便会发生一次“干预事件”! “黑白元力”平时裹住耳坠便能屏蔽梵天域场,老黑自不可能放弃“活动筋骨”的机会——反正有他补充…… 而与“骑士守则”文风仿佛的十六个字则是出自歌德之手——随着实力日益增进,这位少女骑士也愈加“原形毕露”,他也完全没有约束过…… 方圆万里的“燃血巨林”终于被他抛在身后,少女骑士微笑着等待他擦肩而过,随他静静拾阶而上。 光秃秃的“玉龙山”顶一如《人间风物百科》里的图片,寸草不生!风化明显的议会大厅中空无一人! 唯有石座七张、石椅上千,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方石台,上面凹痕依旧,九行苍劲无比的鎏金字迹显已剥落! 碎痕遍布的“人间法典”被他双手捧出,郑而重之安放在凹痕之内,他厚礼敬拜! ……“乾议长”……“海大先生”……还有三千年来无数人族精魄终可回归故里,安息此地! ——安魂之仪,岂可飞行! ……如果……那位师长真的出现在这里…… ——他忍不住这般想,心里也不知何种滋味! 按照沿途所知的“消息”,那便只剩一个地方了…… ——曾经的“唤灵乾府”,如今的“神恩厅”! 不管等待他的究竟为何,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 四 归来篇 二百九十四 苍凉 - 御魔史话 - 京余 月晦星沉,深邃的夜幕垂落“博罗维诗山岗”,笼罩在尖顶高耸的“星祈塔楼”上。 无数座建筑以“星祈塔楼”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铺延开去,它们的尖顶上都顶着一面“繁星”图案的铁饰,早已锈蚀得如同绿藻晕染,原本鲜艳的外漆也都剥落得不成样子,唯有“星祈塔楼”与下方那座宫殿簇新依旧,红彤彤的外墙上,“光明属性晶石”比百年以前镶嵌得更多,填充成恢宏的“耀阳”图案,皎洁的光晕四面照耀,完全取代了灯火! 今夜是“大礼赞”!宫殿之外到处都是跪伏在地的“神国子民”,数万条僵硬的影子重重叠叠,盖住了偌大一片“红石广场”! 这座宫殿重建于“淬火城邦”最中心的塔区,曾经还是紫荆皇朝“星祈大公”的世袭官邸,再久之前更是“乾元皇朝”的皇宫,原本就是举足轻重之地,如今则已成为三大总殿之一的“神恩厅”,是整个神国距离“梵天”最近的地方,自然也只有距离神明最为接近的人才能知晓这些旧史,对于无分彼此的普通“子民”来说,神国处处都是“光明”! 最后的仪程终于结束了,和之前无数次“大礼赞”一样圆满,温暖的神术光辉挥洒如雨,“梵天在上”的颂赞声里,一位位神国子民鱼贯上前,从硕果仅存的神像脚下垂首绕过,井然有序的分作十排队伍,分别走向十位斜披金纹黑绶的大神官,高举过头的双手有铁棍般的黑面包落入,然后机械地汇入人群,泾渭分明地错身而去,就像塔楼顶端从未出过偏差的钟表指针! 即便如此,数万子民的食物分发也要至少一个小时,一双温暖和蔼的目光便静静注视了一个小时,这目光来自宫殿正门端坐许久的那位老者,他的身上披着华丽耀眼的金黄绶带,头上戴着巍然不凡的黄金冠冕,没有威严摄人的“神明幻影”矗立背后,只见琼洁无瑕的权杖中神力如涌,化作一道又一道光明四下挥散,数百名银剑银甲的神恩骑士环侍在侧维持着秩序,每当望见老者,神色不自觉间便会泛起深深的敬仰! 神官与骑士们今日最后一项神职终于履行完毕,他们恭顺地向老者俯首跪拜,然后纷纷进了宫殿,返回各自的居所。 “红石广场”很快就不见一人,“神恩权杖”于是离了双手随意搁在身前,光辉也随之敛去大半,直到这时,镂金座椅侧面方才露出两个木轮,轮体与外置的把手都很光滑,却没有扳开脚踏,素净的袍服下摆空空荡荡,这位老者居然失去了双腿! “大礼赞”上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宏声颂赞很难想象是出自这样的身体!老者的神态举止间依旧带有高位者的气质,此时却似一位毫无力量的凡夫俗子,被衰弱和苍老完全支配! 木轮吃力地缓缓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侍从或者护卫——现在是属于老者的私人时段,“神恩厅”的所有神职人员早就习以为常,只有耀阳的光芒依旧笼罩着轮椅,一路跟随到广场边缘紧紧锁闭的某间屋前,老者颤巍巍地开了锁,推开破旧却厚实的木门,身前的影子便继续拉长,投进狭小无窗的屋底,似乎还晃了一晃。 老者完全没有留意,他慢慢关了门,还插上了门闩,然后手握权杖轻轻一挥,光华闪过,便有一根黑面包落到手里,他推动轮椅来到房间一个角落,费力地掰下一小块来,缓缓递了过去。 借着“神恩权杖”的微光,只见角落里竟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深深嵌入墙壁的粗壮铁环牢牢箍在腰间,破烂的袍服下散发出不堪入闻的味道,女人却浑然不觉,呆滞的与一堆秽物站在一起,连黑面包塞到嘴中都不知下咽! 老者似乎早已习惯,对近在咫尺的污臭丝毫不以为意,权杖又是一挥,大片神光便沐浴在女人身上,秽物与污臭转瞬间就消解一空! 这是“大洁净术”,由这根权杖释放出来更加不凡! 女人依旧原地站着,茫然无神的双目如同干涸已极的枯井,视而未见!凹瘦到脱形的脸庞上皱皮深重,然而依稀间仍有沉静之意残留不褪!仿佛重雾锁闭的星空! 随着神光敛弱,黑暗扭曲着继续塞满这间屋子,似乎还在震抖! 老者的目光依旧祥蔼无比,和缓的语声充满了慈爱,他诵念的正是“大礼赞”上的祷告辞文! 然而“梵天”二字一经出口,那女人竟似触发了某种“开关”的魔造傀儡,枯枝般的双手狠狠抓向声音来处! 残缺不全的牙床深处涌出戾气大炽而又意义不明的凶吼!身体就像折断一般死死抵着铁箍,但却将将只能够到老者的袍服! 祷词一句连着一句,女人的暴动便丝毫未有歇止,那双血染般的眼球爆发出无边恨意,却对接近自己的任何动作仍旧视若无睹,而与此同时,那条黑面包正被老者缓缓递出,一点一点消磨在女人口中,和着涎水化作稀烂淌溅的黑稠糊浆,似乎只有这般行事,女人才能完成“进食”! “秋儿姐!!!” 黑暗深处再也无法忍受!一道人影冲上前来,狠狠抽飞了面包! 老者的手也被猛然带开,就像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却是完全没有慌乱,苍浊的双眼虚虚眯起,借着微光端详了几眼,便温声道: “御儿,你来了。” “别叫我御儿!!!”人影轻轻拥住女人,转头怒喝,露出雕塑般的年轻面孔! “是我失言了……”老者歉然点了点头:“见过圣子殿下。” 诵念自然也已中止,女人的双臂软软垂在人影身上,重新回到木胎泥塑般的样子! 不待吩咐,人影耳边便腾起一道漆黑圆盘,落在女人头顶,很快阴声叫道: “死心吧小子!这丫头灵魂受创太重,早就废了!” “废了……废了!”人影重重念着这两个字,双目直欲喷火! “神殿究竟对秋儿姐做了什么?!” “至少秋儿还活着。”老者平静回答! “活着?!这也叫活着?!”人影躯身剧震,怒吼: “她可是你的亲侄女!你……你贵为‘神恩厅’执杖,权位超然,为什么不保护她?!” “我尽力了……”老者黯然道: “在她假作归附神国,出手削断我的双腿,击溃我的灵环之前,就连七曜吾神都已赦免她的罪过,吾神宽宏,她只需要像我这样服下吾神赐予的‘神恩印记’,表达恭敬臣服之意便好,吾神并未强求她改变信仰种下神龛,只可惜……” 老者手中权杖微抬,只见一枚“耀阳”符记凭空现出,漾荡着圣洁的光华,轮椅后的黑暗里,一道寒意陡然刺来,符记顷刻间碎裂一空,却引得那柄权杖光芒翻涌、神力激腾,争锋间,三尺余长的卓卓虚锋赫然显形,紧紧抵住老者的咽喉要害,早有一条血线凛冽洇漫! 老者于是松掉权杖,双手平静地搁在轮椅两侧,脸上丝毫没有敌意,只有深深的遗憾! “吾神震怒,炽焰焚身!” 老者顿了顿,似乎不愿回忆从前情景: “秋儿抵死对抗,不惜燃烧灵魂……” 两行老泪滚落,老者悲声道: “我苦苦哀求神宥,总算留她一命……” “嘿嘿!猫哭耗子!假仁假义!你这种人我老人家见得多了!”漆黑圆盘嗤笑:“乾鸣一!七曜伪神又没降罪于你,你还弄个轮椅装模作样干甚?你们神殿的‘大复原术’呢?” “梵天在上!”老者当即一声宣颂,虔敬满面,方才低声回答: “陈创但在,旧事宛然,希望她还能记起罢……” “圣子殿下当年不也如此么……”老者摇头叹道: “毕竟兄长去后,人间再无‘记忆水晶’……” “你不配提议长大人!”人影小心放开女人,立于轮椅面前: “议长大人是为人间傲然赴死!何等壮烈!为何你却成了神国巨头?!执掌一方总殿?!” “大势尽归梵天,悖时逆势,智者不为。” “你身为议长大人的胞弟,身为人族领袖之一,贪生畏死倒也罢了,为何还要背叛同族?!害得婆婆与众多人族强者死不瞑目?!” “女王陛下冥顽不化,实是咎由自取。” “乾鸣一!你无耻!我怎会有你这等‘师长’?!”人影双目骤然一片血红,无比疯狂的暴戾气息扑向老者,就像一头择人欲噬的凶残猛兽! “虚空剑锋”闻声收回,连漆黑圆盘都腾空避了开去,只见一方巨石般的混沌之物蓦然现出,无数条刀锋般的黑白流痕如磨如齿,早已将老者团团围困! “神恩权杖”激然欲起,流痕只是滚滚一辗,这柄威能近乎“神器”之物就光芒暴失,灰败的杖身上寸寸开裂,声如哀嚎! “神……坛?”老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依然平静! 人影面上同样黑白揉缠,血红的双目透射出无边腥意,简直就像妖魔降世! “妖精一脉尽数亡于耳语森林,整族覆灭!我一路走来,人间但凡对抗过神殿的族氏尽皆支离破碎!竟连‘唤灵乾家’都是如此!残留血裔或被充为‘服事’!又或成为‘眷者’玩物!根本世代为奴!乾鸣一!若非是你将暗部资辛合盘交出,他们又怎会被神殿连根拔起?!” “是我做的,”神坛威压之下,老者连呼吸都愈加艰涩,目光却丝毫没有躲闪! “‘眷者’、‘服事’、‘神龛’、‘雕像’……这些都是我的定计。” “为什么?!!!”人影暴怒! “曾经你说‘要为人间铸就新的规矩’!这就是你的‘规矩’?!” “确实……”老者费力吐出两个字来,却被漆黑圆盘打断! “狗屁的‘无双智者’!面具一摘就是虚伪自私之徒!百多年前就看你不顺眼了!小子!让我老人家吞了他!保证渣都不剩!” 老者抬起手,习惯性地伸向权杖,一握之下竟如瓷器般碎开,老者摇了摇头,颤巍巍地搭回扶手,重新说道: “确实如此。” 人影深吸口气,屋中霎时寒意大起,整个人却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暗部资辛无非都是人间丑陋罢了!”老者恍若不觉,继续道: “斩不灭、除不净,我已见过太多!” 老者仿佛宣颂一般,抑扬顿挫: “‘人性’正如杂草,‘本善’是最虚伪的宣言!” “昔日蓬勃只因内有法典、外有魔天!” “法典受损不过千年!” “人间便处处糜烂!” “秩序到底必须强力来压制!” “‘律法之道’其实无错,却绝难实现,为何?” “因为兄长没有压倒一切的实力!” “也没有悠久寿命!” “因为‘人间法典’只是死物!” “无法超凡!” “故而‘律法’徒有其表!” “难以拔除人心污秽!” “人间早晚沦为魔域!” “不复存在!” “与其那样,为何不接受梵天征服?” “至少绝大多数人族性命犹存!” “至少能免于妖魔血食的运命!” “换言之,” “依靠‘法典’、依靠‘契约’、依靠‘暗部’……” “与依靠七曜吾神有何不同?” “人间附庸神国,永绝入魔之苦,有何不可?” 腰腹早已挺得笔直,苍老的脸上容光焕发,一道“耀阳”符记缓缓浮现在额头,老者悯然叹道: “圣子殿下……” “神国之内,您的举动哪里瞒得过神殿?” “何况还曾屠戮两位属神!” “如今这些绥靖举措其实是我所提议!” “吾神宽宏至极,无一不允!” “您既回归人间,过往种种何不就此揭过? “吾神有言:” “您为‘至善’,本质超凡!” “只需接受印记,承认人间归属就可!” “便当与吾神平起平坐!” “无需信仰!” “魔天若来,也自有吾神应对!” “圣子殿下!” “您意下如何?” 人影盯着老者,目如刀剜!紧咬的牙关中冷冷蹦出几个字眼: “宁崩神齿!不苟神奴!” 老者再度探出手掌,触摸到那半截权杖,却突然用力一拍轮椅,漠然道: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言尽于此!” 黑白流痕骤然缩紧,老者身上顿时浮出无数条血线!人影居高临下,阴声问道: “你就不怕我活剐了你?!再让你神魂俱灭?!” “梵天在上!悉听尊便!”老者昂然对视! 人影紧攥双拳,整个身躯都在激颤,紧接着狠狠轰出,却是劈向身后,粗壮的铁环应声两断! 女人依旧站着,呆滞的双眼根本映照不进这方世界! “你要带走秋儿?”老者的语气满带讥讽,仿佛换了一张人皮! “你能照顾她?让她进食?为她净身?” 人影不答,牙关“咯咯”作响,动作却停了下来! “呵呵!”老者冷笑! “小子你干嘛去?”漆黑圆盘早已飞至老者头顶,隔着黑白流痕,口涎滴淌! 人影再也不看老者,也未收回黑白,一脚踹破屋门,堂皇离去! 屋外依旧空空荡荡,只有圣光漫罩! 又有一条纤细身影紧紧跟随,怀抱一柄锈剑。 在身后人的眼里,人影此刻巨悲无泪!盛怒难宣! 万分苍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