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一剑风流现红楼 (壹) - 心与剑 - 伍什佰 清明,春风骀荡。 穿过山东济南城东门,走到熙熙攘攘的东大街上,在最繁华的中心路口,很容易就能看到街北有一座醒目的红漆高楼。 本地人几乎都知道那里,那就是城里有名的盛茗茶楼。 红楼共分三层,店门高大。迈进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和一排排摆放整齐的茶桌板凳。这里是茶楼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层的消费最低,谁都可以坐进来,花几个铜板喝上一壶茶。 在大厅的最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那是给说书先生,或者是唱曲艺人准备的。 台上有人表演的时候,茶楼的生意通常都很好,但没有人表演的时候大厅里也不会太冷寂,因为这个时候茶客们就会不自觉的开始闲聊。 “听说了吗?今天晚上那位‘一夜风流’可又要行动啦!” 说话的是一个左脸上长着一个大黑痔的中年男人,他正端着茶碗,饶有趣味的向对面那人看了一眼。 “嘿嘿,谁不知道,这可是这几日城中最大的新闻了。” “是啊!只是可惜了谢家的大小姐啊……” 黑痣男人叹了口气,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黯然,他好像正在为谢家大小姐惋惜。但事实上他心里一点也没觉得难过,他表露出来的惋惜之情恐怕也只不过是人前伪善的做作。 人就是这样,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永远都只是新闻,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才会真正去关心。 黑痣男人现在又嗑起了瓜子,接着说:“说实话,这件事现在落到了谢家头上,虽然可惜,但我却并不意外。” “老兄这话怎么说?”邻座一个瘦小的男人向黑痣男看了一眼,忍不住也加入了话题。 “嘿嘿,兄台难道不知道?”黑痣男与瘦小男人相视一眼,接着说道:“说起这位‘一夜风流’应该都听说过,那可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盗!他在两河、安徽、江苏,那可没少犯案,去年来到了我们山东。青州府的赵家三小姐,李家大姑娘,那可都是坏在他的手上!赵李两位员外出了大价钱悬赏缉拿,官府也发下了海捕文书,可是到头来连个人影也没摸到! 这‘一夜风流’是他的绰号,他到底叫什么,长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不过他作案倒是有一个铁打的规律,那就是只对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下手,像咱们这小门小户,平民百姓家的闺女他可从来不沾,这一点倒是让咱小老百姓放了心。” “老兄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不瞒诸位,我家里头那个,她娘家就是青州的,我小舅子就在青州府衙里当差,我这才从他那听到了点消息。” “哦……这么说来也是!要论门户,咱们济南府还有谁家的大门能大过谢家?而且谢家大小姐那可又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啊!” “所以我才说嘛,这事落到谢家头上并不让人意外。” “那老兄又是怎么知道今晚那位‘一夜风流’一定会来呢?” 这句话是从窗边传来的。黑痣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坐在窗前兴致盎然的看着他,嘴里也磕着瓜子。 黑痣男喝了口茶,刚要回答,但那瘦小男人却抢先说道:“听口音兄弟是外地人吧,难怪你不知道。半个月前……”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压低,“城西的王家小姐就被……那一夜风流还特意在她家院墙上留了字,‘三月廿五,谢家闺房’,又留了署名‘一夜风流’。那可不就是今天晚上吗?” “哦……”青年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问:“那刚才老兄说谁也不知道一夜风流长什么模样,我不明白,别人不知道,难道那些被害的大小姐也都没看见吗?” 黑痣男咂了咂嘴,摇头笑道:“兄弟还是年轻啊!你想啊,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谁家赶上了遮掩还来不及呐!那些大小姐当然看见了,可哪个又肯说出来呢?再者说,谁又能特意去问呢?那不是逼着人家姑娘上吊吗?” “嗯,有理!是啊……”众茶客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附和。 这时坐在西北角的一个银须老者捻须微笑道:“我还听说,凡是被这个‘一夜风流’害过的姑娘都会得上一种怪病。她们被害之后不但不会悲痛,反而脸上时常会带着喜悦之色,而且还会经常倚在门口窗沿,竟好像是在盼望他再来似的。真不知道这位这‘一夜风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有这种本事,实在是荒唐啊!” “嘿嘿,老先生难道没年轻过吗?这男欢女爱,鱼水之情岂能不知?虽说他是采花大盗,可也不一定非得用强啊,说不定他……” 茶馆中有人笑了起来,众人的言语也已经开始变的轻佻,茶客们东顾西盼,乱七八糟说个不停。 在一片哄乱之中,窗边的那个青年终于磕完了他的瓜子,他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起身离开了座位。 天上的太阳刚刚过午,青年已经走出了茶楼,虽然身后的茶馆里还在乱哄哄的说个不停,但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再听,因为他知道,那些茶客都在胡说八道。 青年当然知道茶馆里的传闻十有八九都是不可靠的,不过有一件事茶客们倒是说对了,“一夜风流”的确是一个人的绰号。其实准确的说应该算作是那个人绰号的绰号,因为那个人本来的绰号是叫做“一剑风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剑风流”变成了“一夜风流”,不过还好,因为不管如何,只要是风流的事情一般总是会让人愉快的。 但是眼前这个青年现在却并不是很愉快,因为他曾给自己取过一个绰号,就叫做“一剑风流”! 一剑风流,风流一剑。这一定是说一个人的剑很快,很厉害。风少云本来只把这当个玩笑,并未在意,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在意了,因为现在他好像已经出了名。 江湖上有两种人最危险,一种是一心想要成名的人,这种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得罪,所以他一定是最先被打掉的出头鸟。 另一种就是已经出了名的人,不管是好名还是坏名,只要一个人出了名,那他在江湖上就会变成一个焦点,同时也就成为了一个目标,那些出头鸟们的目标! 天边的斜阳终于坠落西山,朦胧夜色之中亮起了灯火,灯光很亮,从一扇很大的窗子中照了出来。窗扇是打开的,有一个身影缓缓的出现在灯光之下。 明月如镜,风少云就躺坐在窗子对面的房檐上,他看不清灯下那人的相貌,因为那人已坐到一幅珠帘之后,但他还是能看出那是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端庄的坐在灯下,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倩影就映在墙上,只看这个人影,风少云就已经开始相信,她一定很美丽。 视而不清,想而不得,这是最折磨人的事情,风少云现在的心情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他带了酒,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心焦,因为对着佳人倩影喝酒也是很享受的。他不会介意就那样等下去,但是现在他却偏偏没有酒。 他皱着眉,挠了挠头,过了一会,忽然又咧嘴笑了,因为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风少云将诗吟了出来,他刮净了肚子中最后一滴墨水才凑齐了这首诗。 那屋中的倩影竟然真的动了,她竟然真的就慢慢的卷起了珠帘,然后动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檐上果然有一位风流君子,不过这里却并没有美人,更没有泪。” “那么心中有恨的人吗?” “也没有。” “那么……”风少云顿了顿,“请问有酒吗?” “酒倒是有一壶,虽然不好,但是还能喝。” “那太好了,姑娘不会介意请我喝一杯吧?” “很介意。” “哦?” “圣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这样的晚上,想必任何一个姑娘都不会在这种情况让陌生男子进到自己的闺房吧?” “的确如此……”风少云点了点头,“那么能请姑娘将酒壶递出来给我吗?” 屋中人犹豫了片刻,“可以。” “太好了,那我这就过去!” 风少云从房檐上爬起,顿足一跃,整个人凌空飞起,从对面的屋檐上就落到了窗口上方的屋檐上。他又躺倒下去,伸下一只手,笑道:“请谢小姐将酒壶抛出来吧。” 谢小姐真的就走桌旁拿起酒壶和一只酒杯,又来到窗口一一抛了上去。 风少云全部接过,笑道:“谢小姐果然善解人意,我只说要壶,却没说要杯。” 谢小姐微微低头,嫣然道:“过奖。”说着她又抬起头,一双明眸望着风少云探下的右手,轻声问道:“想必阁下一定就是那位‘一夜风流’先生吧?” 风少云没有回答,喝了口酒,反而反问:“那么姑娘就一定是谢婉莹小姐了?” “不错,我是谢婉莹。” “温婉如水,晶莹似玉,谢小姐果然人如其名。” (贰) - 心与剑 - 伍什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微微低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才又抬起头,她下了决心,终于嗫嚅着说:“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 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因为暗夜来访的神秘大盗,对少女们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再加上大家闺秀通常又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们当然会很无聊,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也会很向往。 因此,如果你长的不是太丑,又很会编故事,讲笑话,又懂得起码的礼貌和幽默,或许你也可以靠这个糊口。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眉眼如画。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急忙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有半点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终于冷冷的开了腔。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 风少云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将我引出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的确也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黑衣人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突然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笨重,而太短自然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兵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是被当做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是他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他的。 直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他一无所有,而那柄剑也已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 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 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也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粗重,两眼炯炯,鼻梁挺直,嘴唇和下颏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先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是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残。”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 雨化星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的神情也已变的凄凉,他似乎正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头已经结痂的创口,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某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 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更像是凛冬中的寒泉。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 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 心与剑 - 伍什佰 雨化星呆住了,因为他已无法再开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沉默着,二人就这样静静对立,久久无语。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现在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了月亮上。 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寂,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 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说:“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风少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这些师妹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仍板着脸:“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风少云笑了:“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知道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师父师妹担心。”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又笑了,摇着头道:“别傻了,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看着雨化星,眼里仍充满了笑意,“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沉默。他看着风少云,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和这位师弟相比,有的时候似乎的确真的很傻…… 雨化星迟疑着,过了一会,他终于决然道:“不行,你必须跟一起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略显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 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的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风少云的眼珠突然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自己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响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拱了拱手,颔首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站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伍) - 心与剑 - 伍什佰 此时的谢婉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也要快了一些,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那人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吗?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双颊上,她的手心能够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滚热。虽然屋顶上三个人还在说话,但谢婉莹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耳朵,她的脑中还在回荡着风少云刚才的那段话。 “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要留下来追求她……不管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离开!” 在此之前,谢婉莹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赞美自己,她更没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这样露骨的追求。 她当然没看见风少云说话时的表情,她只是听到了这番话,所以她不知道应该做何种反应。她眨着清澈的双眼,她无法向自己解释此时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花厅的灯光很亮,比谢婉莹的闺房还要亮上许多。几根粗大的红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无私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也照亮了大厅中央围坐着的三个人的脸。 三人面前的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谢正远举杯道:“天比较晚了,厨子是现叫醒的,今天厨房里的菜蔬也没来得及再买,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菜,两位少侠莫怪。” 雨化星与风少云对视一眼,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是我两个深夜到府上多有得罪,还要请谢前辈恕罪才是,我俩敬前辈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谢正远笑道:“能与两位少侠烛下夜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谈何得罪呀。” 风少云略显尴尬,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吟吟的举起酒杯,道:“谢前辈,我们刚才在屋顶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谢正远面带微笑。 “关于谢小姐的话……” “听到了。”谢正远依旧面带微笑。 “那么,我说要追求谢小姐……” “也听到了。”谢正远还是面带微笑。 风少云沉吟片刻,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那么谢前辈是否同意我追求谢小姐?” 谢正远依然神秘的微笑着,他看着风少云,不紧不慢的道:“小女有幸得到风少侠的垂青,那是她的福分,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好干预。” “这么说谢前辈是同意我追求令爱了?”风少云一边说着转头向雨化星看了一眼。 “我并不反对。” “哈哈……”风少云好像真的很开心,他又看了雨化星一眼,笑道:“师兄,这么看来我与谢小姐的好事大有希望,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回去了!因此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吧,你告诉师父和师妹,就说我已经进了谢府,正全力追求谢小姐,所以我与师妹的婚事是万不能成了。” 风少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又道:“你告诉师父,也许很快我就会和谢小姐一起回天桂山,到时如果你和师妹还等得及,我们两对倒可以一起由师父主婚成亲!” 雨化星神情尴尬,向谢正远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斥道:“谢前辈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 顿了顿,雨化星又道:“你若真要追求谢小姐,我想师父自然不会再勉强你。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如果你只为把我支走,以后又影响到谢小姐的清誉,到那时只怕师父就要废了你!” 风少云咧了咧嘴,“我只怕人家谢小姐瞧不上我呢……” 阳光越过屋脊,从小院的斜上方照了进来,穿过树枝,照在粉红色的桃花上。光线透过花瓣也变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的光散射在风少云的脸上,现在,他就躺在桃树旁的游廊栏杆上。 风少云静静的看着桃花,斑驳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温柔的游动着,柔的就像是姑娘的手。 风少云动了动枕在脑后的右臂,他又想起了雨化星。雨化星已经走了两天,他知道再有一两天他就该回到天桂山见到师父了。 风少云又想起两天前临别时师兄的眼神,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雨化星并不是一个蠢人,事实上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风少云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谢小姐,他甚至在怀疑风少云是否真的不喜欢小师妹,但是他可以肯定师弟已经做出了决定。 风少云决定要离开师父,他决定要远离师妹,他决定要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决定要追求谢小姐,那他就一定会去追求,因为他决定的事通常都很难改变,甚至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让他改变。 雨化星并不软弱,也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像风少云一样,像风一样去追循自己的内心,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像风一样吹走自己的过往,他不敢像风少云那样真的离开师父和师妹。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们会怎样生活,也许他会像迷失的孩子一样死掉,也许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孤独和寂寞中发疯! 要知道大树很高大,因为它有根。大海很宽广,因为它有源。而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又怎么能像浮萍那样没有家呢? 浮萍是一种很卑微的生物,它没有根,它没有源,它甚至连固定的生存空间都没有!它随波逐流,它随遇而安。它可以在任何水面上生存,它可以随任何一股水流飘走。世上还有哪种生物能像它一样顽强?浮萍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生物吗? 风少云依旧静静的躺在栏杆上,就像是一片躺在水面上的浮萍。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桃花开始在枝头舞蹈,风少云看着桃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又想起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思虑,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这桃花一样的人。 “玉儿,他还在吗?” 谢婉莹依旧端庄的坐在她的闺房中,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手中有一本书,桌上有一盏茶,桌旁还挂着一柄剑。 玉儿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手中正忙着刺绣,抬头向窗边瞥了一眼,“谁?” “当然…是风公子。” 玉儿吃吃偷笑,“在呢!还住在东边的小院里,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谢婉莹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么没看见?” 玉儿笑道:“小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黄昏练剑整天坐在楼里,自然见不到他。不过你若想见,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胡说!”谢婉莹嗔道,“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咱们的门?” “又不是没进过。”玉儿努嘴笑道。 “又胡说,那天的情形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现在我只能在屋里陪着小姐说闲话,那天可是有人在屋顶陪着说情话呢……” 谢婉莹合上书本,双颊绯红,愠道:“死丫头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玉儿笑道:“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啦!” 谢婉莹扑了过去,笑道:“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得到!”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说道:“其实有人听到了。” (陆) - 心与剑 - 伍什佰 听闻话音,谢婉莹和玉儿同时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向屋顶,房上却再无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玉儿眼珠转动,终于问道:“是风公子吗?” “是我……”风少云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躺到了窗外的屋檐上,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想再求谢小姐请我喝一杯。” 玉儿听见回答立刻露出了笑容,向谢婉莹看了一眼,偷笑道:“是吗?可巧我们小姐刚刚正提起公子呢,没想到风公子这就来了,太好了!光是喝酒怎么行?我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公子和小姐下酒!” 谢婉莹瞪了玉儿一眼,看着玉儿笑嘻嘻的跑下了楼。 现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好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扇,轻轻说道:“风公子想要喝酒又何必到这里来,家父藏了好多好酒,风公子想喝,他一定会全力款待的。” 风少云道:“和谢前辈喝酒当然好,但是也容易醉,可是我现在还不想醉。” 谢婉莹用她的剪水双瞳望向檐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醉了就没法欣赏院里这些美丽的桃花,更没法欣赏比桃花还要美的人。” 谢婉莹双颊微红,嫣然不语。 这时风少云悄悄从檐上探下头,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谢婉莹一怔,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刻抬手摘下,原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枝桃花。 谢婉莹将桃花捧在面前,她静静的看着桃花,慢慢的,她的脸上也浮现出花一样的笑容。 她笑的确实很美,当她真心笑起的那一刻,她手中的桃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这院子中的所有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单调。 风少云只看了一眼,因为只看一眼就已经足够。 他喜欢看她笑,他喜欢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当风少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很轻松、他会全身心彻底的松弛下来,尽管这只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风少云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爱上了这位谢小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师妹身上感受过。可是她是师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妹妹。 一个人和亲人和妹妹在一起当然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异性相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风少云没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样和美丽姑娘在一起时的拘束,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妇,随便、轻松、惬意而温暖。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风少云问道:“谢小姐喜欢桃花吗?” 谢婉莹将桃花又轻轻的佩到鬓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因为父亲喜欢,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每年带我去赏桃花。” 谢正远确实很喜欢桃花,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本来就正站在桃树旁赏花。 他身前是桃树,而身侧不远就是女儿的秀楼,他当然看到了一个小子正躺在女儿的屋檐上,当然也看到了女儿头上粉红色的小花。 谢正远看着女儿,忽然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林之中,桃树之下,也有一个少女,她安静的坐在花下。她美丽,她温柔,桃林中的蝴蝶和蜜蜂甚至把她也当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过去,他折下一枝桃花轻轻递过。少女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花,然后她接过桃花,如阳光般微笑着将它带到头上。谢正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枝桃花。 谢婉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桃树,他说只要有桃花春天就不会孤单,而且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出门也可以赏花了。” 风少云没有立刻接口,因为他听出谢婉莹的语气中已带着些许神伤。过了一会,风少云眨了眨眼,终于说道:“玉儿姑娘的酒菜怎么还没有来?” 谢婉莹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里,她的心态也已经恢复,嫣然道:“风公子真要在这喝酒?” 风少云笑了,“当然,刚才我不是说过要求谢小姐再请我喝一杯吗?”说到这里风少云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又道:“不然谢小姐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婉莹低下头,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谢正远还在看着女儿的窗口,他看见风少云还躺在女儿的屋檐上,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风少云说的话,但是他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那么单纯。 他仍静静的注视着,良久良久,终于,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负手而去。 风少云吃过午饭,他又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自那天送花过后已过了数日,连日来他一直如此。 没人知道风少云在屋里做什么,当然除了那位每天准时给他送饭的谢府家丁,不过如果有人问他,那位家丁当然也会如实奉告。 “风公子每天只是坐在屋子里看书,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之外都在看书……”但如果要问他风公子看的是什么书,那位家丁可就说不出了,因为他并不识字。 现在风少云的确就如那位家丁看到的一样,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他看的非常仔细,一些章节甚至要反复品读。现在他又看到了关键之处,他舔了舔嘴唇,又挠了挠头,专注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正照在风少云手中书籍的封面上,现在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的三个清晰的粗体大字——《金瓶梅》。 风少云皱了皱眉,因为他现在看到一些情节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可就在他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风少云一惊,他立刻抬起头,就看见来人正是谢正远。 他来不及放下书,谢正远已经看到了他手上书籍的封面,何况那三个大字又特别显眼。 谢正远会心一笑,走到风少云身旁的椅子前坐下,微笑着,若无其事的道:“风少侠果然在用功读书。” 风少云合上书页,略显尴尬,但随即也笑了笑,道:“自那日与谢小姐会面,她说无聊时可以看书解闷,我听她的话看了些四书五经,可是越看越闷!直到书店老板给我推荐了这本,您别说,这本和那些确实不太一样……” 谢正远微笑道:“是啊,这类书通常都很畅销。”顿了顿,他脸色却突然又变得郑重,续道:“可是风少侠,现在有一件事比看书要紧百倍!” 风少云见貌辨色,立刻也收回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谢正远道:“这几日你不曾出门,自然不知道河南的事了?” 风少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事?” 谢正远直直的注视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道:“河南开封府的‘金刀’王老英雄你可知道?” “知道,我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王老英雄祖传的三十六路断金刀,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不错,王老有两个儿子,刀法也都得了父亲的真传,近来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鹊起,如今王家可谓是一门三英雄。” 风少云点头,“是啊!” “那王家的两个儿媳你知道吗?” 风少云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谢正远缓缓站起,双手背到身后,在屋中慢慢踱步。“大郎媳妇娘家姓李,是河北远通镖局李总镖头的次女。”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至于二郎媳妇……” 谢正远停住脚步,目光投向了远方,过了片刻,突然又转回头看着风少云,“四川的华蓥夫人你知道吗?” 风少云一怔,也从椅中站起,“您是说四川华蓥山的掌门人,华蓥夫人?” “不错,”谢正远出了口气。“二郎媳妇就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 风少云沉吟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谢前辈,您刚才说河南的事一定就是王府的事吧?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谢正远突然目光闪烁,紧接着他两道目光再次直直的锁定了风少云的脸!风少云突然又被他这么死死的盯着,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谢正远还是一言不发,而风少云却已渐渐觉得后背发凉。 又过了许久,谢正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他一字字说道:“王府,灭门了!” 第二回 灭门惨案无妄仇 (壹)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谢正远也不再说话,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屋中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风少云才终于颤声问道:“谁……是谁和王家有如此深仇大恨?又有谁有能力能做出此事?!” 谢正远又缓缓坐回椅中,他看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你很意外,可我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你更意外。” 风少云立时转过头看着他。 谢正远道:“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凶手也想让别人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他在墙上留了字。” “什么字?”风少云脱口而出,可是话刚出口他就突然心中一震,然后一股寒意不禁从心底慢慢升起。 谢正远依旧表情平静,他吸了口气,然后一字字说道:“‘四月初九,王家儿媳。’署名是‘一夜风流!’” “一夜风流”,这四个字风少云再熟悉不过了。当谢正远说凶手在墙上留了字,他立刻便联想到了雨化星也曾那么做过,再结合谢正远的神情和语气,风少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当谢正远真的将那四个字说出口,风少云还是不由地呆住了。 他突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他只感觉自己的头好像突然被炸雷劈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劈的粉碎,被劈成了灰,然后又一阵风刮过,那灰又被吹的无影无踪。 风少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自己脑袋的存在,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屋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笑声,那是风少云的笑声。他笑的很响也很真实,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很开心。 可谢正远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仍然静静的看着风少云,他的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些同情和怜悯。 谢正远知道,一个人突然遭遇了某种突发事件,一定需要一段时间来反应和适应,他更明白这笑声就是风少云的反应和适应过程。 笑声渐渐停了,风少云也已经坐回到椅子里,而谢正远依旧平静。 “人怕出名猪怕壮。”风少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谢前辈,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的那个烂名竟然真的也能招来如此大祸……” 谢正远也摇了摇头,叹道:“如果不是风少侠你平时太不爱惜羽毛,如果你没有那样一个名声,又何至如此?” “谢前辈,你不会也以为是我做的吧?!” “当然不会,”谢正远淡淡说道。“这几日你从未离开家门,这我是知道的。而且凭你的武功我想还不是王家父子的对手,不然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这里了。” 风少云感激的看着谢正远,咧嘴道:“那谢前辈一定肯为我作证了?” 谢正远点了点头,“凭令师和贵派在武林中的威望,只要令师愿意召开一场说明大会,再由我当场为你证明,这场误会自然便可迎刃而解。”说到此处他神情又变得郑重,“不过从此以后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再有半点逾矩之举!” 风少云立刻也郑重的点了点头,但嘴角却仍带着一丝笑意,“前辈放心,从此以后绝不敢再胡作非为!” “那么你就再多住些时候,”谢正远道。“等过几天事情稍微平息我就和你一起回天桂山。” “谢前辈,我想去河南!” 谢正远立刻转过头,“你想去调查此事?” “是!我要找到凶手,我决不能白白受这不白之冤。” 谢正远又缓缓摇了摇头,“可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去河南。”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现在去河南不但查不出凶手反而会越描越黑,甚至还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这么严重?” “王老英雄行走江湖四十载,故交旧友遍布天下,如今他满门被屠,此事早已震动武林,想来近十年江湖中还没有哪件事有如此轰动。” 谢正远一边说着又从椅中站起,看着风少云接着道:“在他所有亲朋之中他的义弟你一定听说过。” “您是说关中神剑?!” “不错,孙一鸣!二人结拜已久,之前一直联袂行侠,直到十年前两人才分开,各回故里,孙一鸣回到了陕西。江湖上传言‘东有王金刀,西有孙一剑’,刀剑双雄说的就是这二人。” 风少云点了点头,“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孙一鸣为人冷漠,性格乖僻,只有和义兄才能融洽相处。他现在知道义兄满门被屠,我听说他散尽家财,遣散门徒,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为义兄报仇,而且现在他的人恐怕已经到了河南。” 谢正远顿了顿,续道:“你现在去河南,如果被他撞见,你认为自己的剑能胜过他吗?” 风少云环抱双臂皱眉不语。 谢正远又道:“而且我听说华蓥山的两位掌阁使也已经下山。” 风少云奇道:“华蓥山也来人了?我听师父说过,华蓥夫人自从丈夫去世,四十年不曾下山一步,她对坐下弟子同样约束甚严,这次竟然一下来了两位掌阁使?” “不只是华蓥山,贵派令师还有河北李总镖头现在应该也在河南。据说王家三十二口的尸首还是令师吩咐令师兄收殓的。” “师父也在……”风少云喃喃自语。 谢正远看了风少云一眼,“我听说令师还在当地召集武林同道,召开了一次擒贼大会,会上他亲口承诺一定要亲手擒住你,定要还江湖一个公道。” 风少云怔住。 谢正远续道:“你觉得你现在去能说的清吗?” 风少云道:“我可以解释,凭我的武功根本不是王家父子的对手!” “的确如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明着打不过难道就不会暗算吗?况且江湖同道听闻噩耗无不义愤填膺,都恨不得把你拆骨抽筋,哪个又能心平气和的听你解释?就算令师愿意听你辩白,可是迫于江湖压力,他又怎能独断?如果将你交出,后果又会是什么?” 风少云沉吟着,过了一会,说道:“那……能否请谢前辈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谢正远点了点头,但沉吟了一会又道:“可是再过几日就是小女的生日,自从她娘亲去世,她每年生日我一定都会陪在她身边,所以四月十二之前我还不能出门。” 谢正远略微停顿,又道:“风少侠,你再稍等几日,等过了十二我立刻随你去河南。” 风少云点了点头,随后又仰起头呆呆的看着屋顶,过了很久,他突然又转过头,决然道:“前辈,我还是想去!” “为什么?”谢正远显然很不理解。 风少云笑了,他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笑容,他笑的轻松而随意。 “因为现在河南很热闹,就算查不出凶手,就算很危险,我还是不想错过热闹。” 谢正远对这个回答当然很意外。 热闹?是啊,还有什么比热闹更能吸引年轻人呢?谢正远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已不再年轻。 像他这样年纪的中年人肯定已经将精力都放在了名誉、事业,或者是儿女的身上。 作为老练的中年人,谢正远已经习惯了准确的把握每一件事情,可是他却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谢正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凑过热闹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就算是赏花,就算是桃花,自己之所以喜欢难道不也只是因为睹物思人吗? 谢正远注视着风少云,深沉的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羡慕,过了很久,他终于转过身慢慢的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桃花大多已经凋谢,他看着地上的花瓣,突然意识到,和老练相比,一颗年轻的心的确更加宝贵。 “花谢了来年会准时再开,可热闹过了的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谢正远依旧痴痴的看着窗外,喃喃说着。 风少云听见了谢正远的话,他转身来到书桌旁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将信纸对折,递给谢正远。 “谢前辈,就麻烦您帮我把这转交给谢小姐吧。还请您替我带句话,就说请原谅我不能当面告辞了。” 风少云的字并不好看,谢婉莹展开手中的信纸,就看见纸上的一行字写的歪歪扭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走了?”谢婉莹面如桃花,她的目光依旧直直的落在纸上。 “嗯,走了。他让我转告你,说原谅他不能当面告辞了。” 谢婉莹微笑着又将信纸对折,然后她轻轻的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 她好样正眺望着远去的旅人,又好像在遥望着大地的尽头,她的心已随着目光一起飘向了远方。 “他当然会走……” 这时一阵风吹了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长发,谢婉莹轻轻的用中指将长发又拢到耳后。 “因为我看得出,他绝不是甘于安定的人……” 风吹开了她手旁的书,书页翻动,然后终于在一处停下,又露出了那枝夹在书页中的桃花。 (贰) - 心与剑 - 伍什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微微低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才又抬起头,她下了决心,终于嗫嚅着说:“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 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因为暗夜来访的神秘大盗,对少女们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再加上大家闺秀通常又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们当然会很无聊,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也会很向往。 因此,如果你长的不是太丑,又很会编故事,讲笑话,又懂得起码的礼貌和幽默,或许你也可以靠这个糊口。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眉眼如画。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急忙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有半点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终于冷冷的开了腔。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 风少云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将我引出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的确也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黑衣人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突然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笨重,而太短自然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兵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是被当做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是他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他的。 直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他一无所有,而那柄剑也已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 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 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也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粗重,两眼炯炯,鼻梁挺直,嘴唇和下颏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先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是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残。”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 雨化星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的神情也已变的凄凉,他似乎正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头已经结痂的创口,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某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 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更像是凛冬中的寒泉。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 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 心与剑 - 伍什佰 雨化星呆住了,因为他已无法再开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沉默着,二人就这样静静对立,久久无语。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现在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了月亮上。 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寂,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 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说:“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风少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这些师妹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仍板着脸:“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风少云笑了:“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知道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师父师妹担心。”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又笑了,摇着头道:“别傻了,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看着雨化星,眼里仍充满了笑意,“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沉默。他看着风少云,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和这位师弟相比,有的时候似乎的确真的很傻…… 雨化星迟疑着,过了一会,他终于决然道:“不行,你必须跟一起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略显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 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的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风少云的眼珠突然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自己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响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拱了拱手,颔首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站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伍) - 心与剑 - 伍什佰 此时的谢婉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也要快了一些,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那人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吗?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双颊上,她的手心能够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滚热。虽然屋顶上三个人还在说话,但谢婉莹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耳朵,她的脑中还在回荡着风少云刚才的那段话。 “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要留下来追求她……不管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离开!” 在此之前,谢婉莹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赞美自己,她更没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这样露骨的追求。 她当然没看见风少云说话时的表情,她只是听到了这番话,所以她不知道应该做何种反应。她眨着清澈的双眼,她无法向自己解释此时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花厅的灯光很亮,比谢婉莹的闺房还要亮上许多。几根粗大的红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无私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也照亮了大厅中央围坐着的三个人的脸。 三人面前的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谢正远举杯道:“天比较晚了,厨子是现叫醒的,今天厨房里的菜蔬也没来得及再买,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菜,两位少侠莫怪。” 雨化星与风少云对视一眼,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是我两个深夜到府上多有得罪,还要请谢前辈恕罪才是,我俩敬前辈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谢正远笑道:“能与两位少侠烛下夜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谈何得罪呀。” 风少云略显尴尬,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吟吟的举起酒杯,道:“谢前辈,我们刚才在屋顶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谢正远面带微笑。 “关于谢小姐的话……” “听到了。”谢正远依旧面带微笑。 “那么,我说要追求谢小姐……” “也听到了。”谢正远还是面带微笑。 风少云沉吟片刻,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那么谢前辈是否同意我追求谢小姐?” 谢正远依然神秘的微笑着,他看着风少云,不紧不慢的道:“小女有幸得到风少侠的垂青,那是她的福分,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好干预。” “这么说谢前辈是同意我追求令爱了?”风少云一边说着转头向雨化星看了一眼。 “我并不反对。” “哈哈……”风少云好像真的很开心,他又看了雨化星一眼,笑道:“师兄,这么看来我与谢小姐的好事大有希望,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回去了!因此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吧,你告诉师父和师妹,就说我已经进了谢府,正全力追求谢小姐,所以我与师妹的婚事是万不能成了。” 风少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又道:“你告诉师父,也许很快我就会和谢小姐一起回天桂山,到时如果你和师妹还等得及,我们两对倒可以一起由师父主婚成亲!” 雨化星神情尴尬,向谢正远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斥道:“谢前辈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 顿了顿,雨化星又道:“你若真要追求谢小姐,我想师父自然不会再勉强你。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如果你只为把我支走,以后又影响到谢小姐的清誉,到那时只怕师父就要废了你!” 风少云咧了咧嘴,“我只怕人家谢小姐瞧不上我呢……” 阳光越过屋脊,从小院的斜上方照了进来,穿过树枝,照在粉红色的桃花上。光线透过花瓣也变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的光散射在风少云的脸上,现在,他就躺在桃树旁的游廊栏杆上。 风少云静静的看着桃花,斑驳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温柔的游动着,柔的就像是姑娘的手。 风少云动了动枕在脑后的右臂,他又想起了雨化星。雨化星已经走了两天,他知道再有一两天他就该回到天桂山见到师父了。 风少云又想起两天前临别时师兄的眼神,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雨化星并不是一个蠢人,事实上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风少云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谢小姐,他甚至在怀疑风少云是否真的不喜欢小师妹,但是他可以肯定师弟已经做出了决定。 风少云决定要离开师父,他决定要远离师妹,他决定要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决定要追求谢小姐,那他就一定会去追求,因为他决定的事通常都很难改变,甚至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让他改变。 雨化星并不软弱,也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像风少云一样,像风一样去追循自己的内心,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像风一样吹走自己的过往,他不敢像风少云那样真的离开师父和师妹。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们会怎样生活,也许他会像迷失的孩子一样死掉,也许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孤独和寂寞中发疯! 要知道大树很高大,因为它有根。大海很宽广,因为它有源。而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又怎么能像浮萍那样没有家呢? 浮萍是一种很卑微的生物,它没有根,它没有源,它甚至连固定的生存空间都没有!它随波逐流,它随遇而安。它可以在任何水面上生存,它可以随任何一股水流飘走。世上还有哪种生物能像它一样顽强?浮萍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生物吗? 风少云依旧静静的躺在栏杆上,就像是一片躺在水面上的浮萍。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桃花开始在枝头舞蹈,风少云看着桃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又想起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思虑,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这桃花一样的人。 “玉儿,他还在吗?” 谢婉莹依旧端庄的坐在她的闺房中,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手中有一本书,桌上有一盏茶,桌旁还挂着一柄剑。 玉儿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手中正忙着刺绣,抬头向窗边瞥了一眼,“谁?” “当然…是风公子。” 玉儿吃吃偷笑,“在呢!还住在东边的小院里,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谢婉莹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么没看见?” 玉儿笑道:“小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黄昏练剑整天坐在楼里,自然见不到他。不过你若想见,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胡说!”谢婉莹嗔道,“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咱们的门?” “又不是没进过。”玉儿努嘴笑道。 “又胡说,那天的情形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现在我只能在屋里陪着小姐说闲话,那天可是有人在屋顶陪着说情话呢……” 谢婉莹合上书本,双颊绯红,愠道:“死丫头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玉儿笑道:“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啦!” 谢婉莹扑了过去,笑道:“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得到!”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说道:“其实有人听到了。” (陆) - 心与剑 - 伍什佰 听闻话音,谢婉莹和玉儿同时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向屋顶,房上却再无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玉儿眼珠转动,终于问道:“是风公子吗?” “是我……”风少云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躺到了窗外的屋檐上,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想再求谢小姐请我喝一杯。” 玉儿听见回答立刻露出了笑容,向谢婉莹看了一眼,偷笑道:“是吗?可巧我们小姐刚刚正提起公子呢,没想到风公子这就来了,太好了!光是喝酒怎么行?我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公子和小姐下酒!” 谢婉莹瞪了玉儿一眼,看着玉儿笑嘻嘻的跑下了楼。 现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好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扇,轻轻说道:“风公子想要喝酒又何必到这里来,家父藏了好多好酒,风公子想喝,他一定会全力款待的。” 风少云道:“和谢前辈喝酒当然好,但是也容易醉,可是我现在还不想醉。” 谢婉莹用她的剪水双瞳望向檐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醉了就没法欣赏院里这些美丽的桃花,更没法欣赏比桃花还要美的人。” 谢婉莹双颊微红,嫣然不语。 这时风少云悄悄从檐上探下头,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谢婉莹一怔,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刻抬手摘下,原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枝桃花。 谢婉莹将桃花捧在面前,她静静的看着桃花,慢慢的,她的脸上也浮现出花一样的笑容。 她笑的确实很美,当她真心笑起的那一刻,她手中的桃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这院子中的所有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单调。 风少云只看了一眼,因为只看一眼就已经足够。 他喜欢看她笑,他喜欢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当风少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很轻松、他会全身心彻底的松弛下来,尽管这只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风少云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爱上了这位谢小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师妹身上感受过。可是她是师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妹妹。 一个人和亲人和妹妹在一起当然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异性相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风少云没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样和美丽姑娘在一起时的拘束,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妇,随便、轻松、惬意而温暖。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风少云问道:“谢小姐喜欢桃花吗?” 谢婉莹将桃花又轻轻的佩到鬓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因为父亲喜欢,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每年带我去赏桃花。” 谢正远确实很喜欢桃花,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本来就正站在桃树旁赏花。 他身前是桃树,而身侧不远就是女儿的秀楼,他当然看到了一个小子正躺在女儿的屋檐上,当然也看到了女儿头上粉红色的小花。 谢正远看着女儿,忽然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林之中,桃树之下,也有一个少女,她安静的坐在花下。她美丽,她温柔,桃林中的蝴蝶和蜜蜂甚至把她也当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过去,他折下一枝桃花轻轻递过。少女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花,然后她接过桃花,如阳光般微笑着将它带到头上。谢正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枝桃花。 谢婉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桃树,他说只要有桃花春天就不会孤单,而且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出门也可以赏花了。” 风少云没有立刻接口,因为他听出谢婉莹的语气中已带着些许神伤。过了一会,风少云眨了眨眼,终于说道:“玉儿姑娘的酒菜怎么还没有来?” 谢婉莹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里,她的心态也已经恢复,嫣然道:“风公子真要在这喝酒?” 风少云笑了,“当然,刚才我不是说过要求谢小姐再请我喝一杯吗?”说到这里风少云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又道:“不然谢小姐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婉莹低下头,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谢正远还在看着女儿的窗口,他看见风少云还躺在女儿的屋檐上,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风少云说的话,但是他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那么单纯。 他仍静静的注视着,良久良久,终于,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负手而去。 风少云吃过午饭,他又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自那天送花过后已过了数日,连日来他一直如此。 没人知道风少云在屋里做什么,当然除了那位每天准时给他送饭的谢府家丁,不过如果有人问他,那位家丁当然也会如实奉告。 “风公子每天只是坐在屋子里看书,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之外都在看书……”但如果要问他风公子看的是什么书,那位家丁可就说不出了,因为他并不识字。 现在风少云的确就如那位家丁看到的一样,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他看的非常仔细,一些章节甚至要反复品读。现在他又看到了关键之处,他舔了舔嘴唇,又挠了挠头,专注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正照在风少云手中书籍的封面上,现在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的三个清晰的粗体大字——《金瓶梅》。 风少云皱了皱眉,因为他现在看到一些情节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可就在他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风少云一惊,他立刻抬起头,就看见来人正是谢正远。 他来不及放下书,谢正远已经看到了他手上书籍的封面,何况那三个大字又特别显眼。 谢正远会心一笑,走到风少云身旁的椅子前坐下,微笑着,若无其事的道:“风少侠果然在用功读书。” 风少云合上书页,略显尴尬,但随即也笑了笑,道:“自那日与谢小姐会面,她说无聊时可以看书解闷,我听她的话看了些四书五经,可是越看越闷!直到书店老板给我推荐了这本,您别说,这本和那些确实不太一样……” 谢正远微笑道:“是啊,这类书通常都很畅销。”顿了顿,他脸色却突然又变得郑重,续道:“可是风少侠,现在有一件事比看书要紧百倍!” 风少云见貌辨色,立刻也收回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谢正远道:“这几日你不曾出门,自然不知道河南的事了?” 风少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事?” 谢正远直直的注视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道:“河南开封府的‘金刀’王老英雄你可知道?” “知道,我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王老英雄祖传的三十六路断金刀,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不错,王老有两个儿子,刀法也都得了父亲的真传,近来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鹊起,如今王家可谓是一门三英雄。” 风少云点头,“是啊!” “那王家的两个儿媳你知道吗?” 风少云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谢正远缓缓站起,双手背到身后,在屋中慢慢踱步。“大郎媳妇娘家姓李,是河北远通镖局李总镖头的次女。”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至于二郎媳妇……” 谢正远停住脚步,目光投向了远方,过了片刻,突然又转回头看着风少云,“四川的华蓥夫人你知道吗?” 风少云一怔,也从椅中站起,“您是说四川华蓥山的掌门人,华蓥夫人?” “不错,”谢正远出了口气。“二郎媳妇就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 风少云沉吟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谢前辈,您刚才说河南的事一定就是王府的事吧?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谢正远突然目光闪烁,紧接着他两道目光再次直直的锁定了风少云的脸!风少云突然又被他这么死死的盯着,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谢正远还是一言不发,而风少云却已渐渐觉得后背发凉。 又过了许久,谢正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他一字字说道:“王府,灭门了!” 第三回 春残花落贪香狗 (壹) - 心与剑 - 伍什佰 “关中神剑?!”这四个字一经出口,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孙一鸣,王老英雄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兄弟,几十年间两人不仅荣辱与共,而且出生入死。八拜之交,金兰之谊,这样的关系甚至可能比一些亲兄弟还要亲密,难道他真会杀害义兄?!而且满门上下一个不留?! 这句话实在太惊人,不仅别人目瞪口呆,就连风少云和雨化星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 大街上又是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很久很久,突然寂静被笑声打破!大笑,狂笑!孙一鸣的笑!他笑的很响,就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滑稽的笑话,他笑的很狂,似已真的发疯。 众人仍然沉默着,可听闻他的笑声也不禁各各变了脸色。只有冲仑,他的脸还是如止水般平静。 笑声渐渐沉寂,孙一鸣的脸已因愤怒和激动变的扭曲,他双目如刀,死死的盯着冲仑,咬紧了牙齿,嘶声道:“冲仑!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冲仑的表情终于有了稍稍的变化,他微微皱眉,轻声道:“我也只不过是猜测。” “猜测?!”孙一鸣仍然紧盯着冲仑,“谁会有这样的猜测?只要还是个人,就不可能怀疑到我!” 孙一鸣接着道:“你徒弟害我义兄满门,做师父的就栽赃陷害,看来你正通派是一定要将‘东刀西剑’赶尽杀绝了?!” 冲仑微微苦笑,不再面对孙一鸣,缓缓转身,说道:“赵大侠,李镖头,你们是否也认为我在栽赃?” 赵不凡眉头紧锁,抿了抿嘴唇,低头沉吟道:“这……冲大侠自然不是栽赃陷害的卑鄙鼠辈……只是……这太匪夷所思了。” 冲仑轻轻叹了口气,“的确匪夷所思,本来我也不敢相信,只是和一鸣兄交过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剑可以如此之快。” 孙一鸣的剑的确很快,冲仑的剑术虽然和他不相上下,但两人的剑法却完全不同。 孙一鸣的剑在“快”,如飓风,迅疾无论。冲仑的剑则在“绵”,像阳光,无处不在。因此两人的剑势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 冲仑的目光又已望向远方,又悠悠说道:“但是想要杀死王老英雄,光凭快还是远远不够的。” 赵不凡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冲仑道:“王家父子身上伤口的位置赵大侠还记得吧?” “记得!二郎的在左胸,大郎的在咽喉,王老的在右胸。” “这父子三人的武功如何赵大侠当然也很清楚。” “当然,王老的金刀普天之下应该只有一人能与之匹敌,但那人现在绝不会在中原出现。二小王也已得到父亲真传,就算还算不上顶尖好手,不过能打败他们的人也已不多。” 冲仑双眼中闪着光芒,“那这样三个人为什么会被一剑击毙?” 赵不凡右手托着下颚,沉吟道:“确实,他们没有中毒,也没中暗器……实在让人想不透。” 冲仑道:“还有,二郎伤口在左胸自然是被一剑穿心,大郎被一剑封喉,可王老英雄的伤口为什么在右胸?凭他的武功如果不能被一剑毙命,那凶手岂不是反而很危险?” “是啊,说来奇怪,可王老还是被一剑……” “正常人的心脏都是居中偏左,所以凶手准确的刺穿了二郎的心包。但王老英雄却并非凡人,所以他的心脏例外!” 李总镖头张大了嘴巴,“您是说亲家他?!……” “不错!王老的心脏与常人相反,偏在右侧!所以凶手才会刺他右胸!” 冲仑接着又道:“不瞒诸位,开始我也很疑惑,后来我找到了开封最好的仵作,请他剪开了王老的伤口,是以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赵不凡恍然大悟,但片刻间他又突然心头大震,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直冲头顶,他双手微颤,终于缓缓转过头,直直的看向孙一鸣,颤声道:“除非是王老英雄最亲密的人,否则这世上绝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冲仑也看着孙一鸣,接口道:“王老的妻子逝世已久,两个儿子绝不会弑父,因此!知道这秘密的就只剩下一个,他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孙一鸣已面如土色,但他仍坚持着昂起头,傲然道:“这不过都是你们自说自话,难道仅凭一个巧合就能断定是我杀了大哥?笑话!” 冲仑道:“当然不止这一点,王家父子武功不凡,可是他们为什么浑身只有一处致命伤口,是不是因为事情发生时他们根本就毫未抵抗?” 冲仑不让孙一鸣说话,继续说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抵抗?是不是因为他们毫无防备?他们为什么会毫无防备?是不是因为凶手本来就是他们最亲近的亲人?!” 赵不凡道:“不错,凭他们父子的武功,就算是睡觉也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他们的卧房而不被发现。” 孙一鸣已哑口无言,他铁青着脸,后退两步,双眼不住的在众人脸上扫视着,他的眼神看来就像是一只绝境中的猛兽。 冲仑前进一步,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他的脸,又道:“你们已久未相见,你突然造访,王家自然要热情款待。在酒桌之上,酒酣之时,你突然出手!以你的快剑父子三人自然猝不及防!你一击得手……满门不留!!” 冲仑的话简明扼要,字字如剑,每一剑都正刺在孙一鸣的胸口上。他已无法抵挡,他已退无可退,他颤抖的右手已死死的握住剑柄,他已准备好随时发动绝地一击! 可就在这时,突然轰隆一响!街旁一座楼顶被撞破,只见四个人从洞口中跃上楼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满天星雨已激射而下! 冲仑向后跃开一步,叫道:“散开!” 众人这时才发现原来那星雨却是箭矢! 人群四散躲避,箭矢叮叮当当射在脚下石板路上,激起点点火花。 冲仑又跃开两步,向后伸手叫道:“剑来!”雨化星立刻就将手中佩剑倒掷过去,冲仑伸手接住,长剑在手,大步跃上,直取楼上四人! 这时箭雨又迎面袭来,冲仑舞开长剑,箭矢叮叮,被尽数击落。 雨化星也已夺过一柄长剑,他也快步抢上,护在师父身旁,二人齐头并进,势如惊鸿。 “师父小心!”雨化星突然惊叫一声,原来又有几个碗大的黑球迎面砸来。冲仑闪身避过,起手一剑,黑球犹如豆腐般被齐齐劈开。 可突然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口鼻,冲仑掩鼻惊呼:“火油!化星小心!……” 风少云这时当然也早已从地上爬起,他刚才一直躲在车后避箭,这时看见师父师兄正在抢攻,他拔出佩剑也欲助攻。可刚迈出两步,他突然感觉后背一凉,随即伸手去摸却不见有物。 他又迈出两步,可这次却感觉天旋地转,两条腿竟然也有些要支持不住。 他扶着头努力站稳,突然,两个人已经架住了他的双臂!其中一人高声叫道:“少云兄!我来救你啦!” 风少云听见这人声音,他能肯定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风少云想要挣扎,可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就像是破了底的水缸,浑身的力气已经漏的无影无踪。 他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师父和师兄的身影也已越来越远,他想要喊,却发现连动动舌头的力气也已经没有了。 这时冲仑终于注意到了风少云,转头叫道:“化星!抢回少云!” 雨化星转身刚要上前,却看见数支火箭已从天而降! 冲仑挥剑荡开几支,可还是有几支箭终于落到了地上。火箭遇油,瞬间既然,霎时间,大路中央火红一片。 但冲仑还不愿放弃,他决不能放弃,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徒弟在眼前被掠走。他运起轻功,双足点地,人已凌空跃起,跨过火场直奔楼上。 可当冲仑跃上楼顶时,人影已离开很远,冲仑还欲再追,这时却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冲大侠若不想爱徒丧命,还请就此止步吧!……” (贰) - 心与剑 - 伍什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微微低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才又抬起头,她下了决心,终于嗫嚅着说:“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 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因为暗夜来访的神秘大盗,对少女们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再加上大家闺秀通常又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们当然会很无聊,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也会很向往。 因此,如果你长的不是太丑,又很会编故事,讲笑话,又懂得起码的礼貌和幽默,或许你也可以靠这个糊口。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眉眼如画。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急忙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有半点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终于冷冷的开了腔。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 风少云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将我引出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的确也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黑衣人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突然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笨重,而太短自然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兵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是被当做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是他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他的。 直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他一无所有,而那柄剑也已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 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 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也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粗重,两眼炯炯,鼻梁挺直,嘴唇和下颏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先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是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残。”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 雨化星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的神情也已变的凄凉,他似乎正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头已经结痂的创口,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某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 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更像是凛冬中的寒泉。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 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 心与剑 - 伍什佰 雨化星呆住了,因为他已无法再开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沉默着,二人就这样静静对立,久久无语。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现在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了月亮上。 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寂,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 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说:“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风少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这些师妹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仍板着脸:“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风少云笑了:“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知道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师父师妹担心。”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又笑了,摇着头道:“别傻了,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看着雨化星,眼里仍充满了笑意,“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沉默。他看着风少云,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和这位师弟相比,有的时候似乎的确真的很傻…… 雨化星迟疑着,过了一会,他终于决然道:“不行,你必须跟一起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略显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 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的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风少云的眼珠突然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自己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响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拱了拱手,颔首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站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伍) - 心与剑 - 伍什佰 此时的谢婉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也要快了一些,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那人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吗?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双颊上,她的手心能够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滚热。虽然屋顶上三个人还在说话,但谢婉莹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耳朵,她的脑中还在回荡着风少云刚才的那段话。 “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要留下来追求她……不管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离开!” 在此之前,谢婉莹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赞美自己,她更没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这样露骨的追求。 她当然没看见风少云说话时的表情,她只是听到了这番话,所以她不知道应该做何种反应。她眨着清澈的双眼,她无法向自己解释此时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花厅的灯光很亮,比谢婉莹的闺房还要亮上许多。几根粗大的红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无私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也照亮了大厅中央围坐着的三个人的脸。 三人面前的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谢正远举杯道:“天比较晚了,厨子是现叫醒的,今天厨房里的菜蔬也没来得及再买,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菜,两位少侠莫怪。” 雨化星与风少云对视一眼,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是我两个深夜到府上多有得罪,还要请谢前辈恕罪才是,我俩敬前辈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谢正远笑道:“能与两位少侠烛下夜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谈何得罪呀。” 风少云略显尴尬,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吟吟的举起酒杯,道:“谢前辈,我们刚才在屋顶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谢正远面带微笑。 “关于谢小姐的话……” “听到了。”谢正远依旧面带微笑。 “那么,我说要追求谢小姐……” “也听到了。”谢正远还是面带微笑。 风少云沉吟片刻,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那么谢前辈是否同意我追求谢小姐?” 谢正远依然神秘的微笑着,他看着风少云,不紧不慢的道:“小女有幸得到风少侠的垂青,那是她的福分,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好干预。” “这么说谢前辈是同意我追求令爱了?”风少云一边说着转头向雨化星看了一眼。 “我并不反对。” “哈哈……”风少云好像真的很开心,他又看了雨化星一眼,笑道:“师兄,这么看来我与谢小姐的好事大有希望,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回去了!因此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吧,你告诉师父和师妹,就说我已经进了谢府,正全力追求谢小姐,所以我与师妹的婚事是万不能成了。” 风少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又道:“你告诉师父,也许很快我就会和谢小姐一起回天桂山,到时如果你和师妹还等得及,我们两对倒可以一起由师父主婚成亲!” 雨化星神情尴尬,向谢正远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斥道:“谢前辈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 顿了顿,雨化星又道:“你若真要追求谢小姐,我想师父自然不会再勉强你。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如果你只为把我支走,以后又影响到谢小姐的清誉,到那时只怕师父就要废了你!” 风少云咧了咧嘴,“我只怕人家谢小姐瞧不上我呢……” 阳光越过屋脊,从小院的斜上方照了进来,穿过树枝,照在粉红色的桃花上。光线透过花瓣也变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的光散射在风少云的脸上,现在,他就躺在桃树旁的游廊栏杆上。 风少云静静的看着桃花,斑驳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温柔的游动着,柔的就像是姑娘的手。 风少云动了动枕在脑后的右臂,他又想起了雨化星。雨化星已经走了两天,他知道再有一两天他就该回到天桂山见到师父了。 风少云又想起两天前临别时师兄的眼神,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雨化星并不是一个蠢人,事实上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风少云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谢小姐,他甚至在怀疑风少云是否真的不喜欢小师妹,但是他可以肯定师弟已经做出了决定。 风少云决定要离开师父,他决定要远离师妹,他决定要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决定要追求谢小姐,那他就一定会去追求,因为他决定的事通常都很难改变,甚至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让他改变。 雨化星并不软弱,也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像风少云一样,像风一样去追循自己的内心,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像风一样吹走自己的过往,他不敢像风少云那样真的离开师父和师妹。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们会怎样生活,也许他会像迷失的孩子一样死掉,也许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孤独和寂寞中发疯! 要知道大树很高大,因为它有根。大海很宽广,因为它有源。而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又怎么能像浮萍那样没有家呢? 浮萍是一种很卑微的生物,它没有根,它没有源,它甚至连固定的生存空间都没有!它随波逐流,它随遇而安。它可以在任何水面上生存,它可以随任何一股水流飘走。世上还有哪种生物能像它一样顽强?浮萍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生物吗? 风少云依旧静静的躺在栏杆上,就像是一片躺在水面上的浮萍。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桃花开始在枝头舞蹈,风少云看着桃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又想起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思虑,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这桃花一样的人。 “玉儿,他还在吗?” 谢婉莹依旧端庄的坐在她的闺房中,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手中有一本书,桌上有一盏茶,桌旁还挂着一柄剑。 玉儿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手中正忙着刺绣,抬头向窗边瞥了一眼,“谁?” “当然…是风公子。” 玉儿吃吃偷笑,“在呢!还住在东边的小院里,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谢婉莹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么没看见?” 玉儿笑道:“小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黄昏练剑整天坐在楼里,自然见不到他。不过你若想见,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胡说!”谢婉莹嗔道,“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咱们的门?” “又不是没进过。”玉儿努嘴笑道。 “又胡说,那天的情形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现在我只能在屋里陪着小姐说闲话,那天可是有人在屋顶陪着说情话呢……” 谢婉莹合上书本,双颊绯红,愠道:“死丫头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玉儿笑道:“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啦!” 谢婉莹扑了过去,笑道:“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得到!”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说道:“其实有人听到了。” (陆) - 心与剑 - 伍什佰 听闻话音,谢婉莹和玉儿同时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向屋顶,房上却再无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玉儿眼珠转动,终于问道:“是风公子吗?” “是我……”风少云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躺到了窗外的屋檐上,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想再求谢小姐请我喝一杯。” 玉儿听见回答立刻露出了笑容,向谢婉莹看了一眼,偷笑道:“是吗?可巧我们小姐刚刚正提起公子呢,没想到风公子这就来了,太好了!光是喝酒怎么行?我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公子和小姐下酒!” 谢婉莹瞪了玉儿一眼,看着玉儿笑嘻嘻的跑下了楼。 现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好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扇,轻轻说道:“风公子想要喝酒又何必到这里来,家父藏了好多好酒,风公子想喝,他一定会全力款待的。” 风少云道:“和谢前辈喝酒当然好,但是也容易醉,可是我现在还不想醉。” 谢婉莹用她的剪水双瞳望向檐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醉了就没法欣赏院里这些美丽的桃花,更没法欣赏比桃花还要美的人。” 谢婉莹双颊微红,嫣然不语。 这时风少云悄悄从檐上探下头,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谢婉莹一怔,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刻抬手摘下,原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枝桃花。 谢婉莹将桃花捧在面前,她静静的看着桃花,慢慢的,她的脸上也浮现出花一样的笑容。 她笑的确实很美,当她真心笑起的那一刻,她手中的桃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这院子中的所有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单调。 风少云只看了一眼,因为只看一眼就已经足够。 他喜欢看她笑,他喜欢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当风少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很轻松、他会全身心彻底的松弛下来,尽管这只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风少云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爱上了这位谢小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师妹身上感受过。可是她是师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妹妹。 一个人和亲人和妹妹在一起当然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异性相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风少云没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样和美丽姑娘在一起时的拘束,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妇,随便、轻松、惬意而温暖。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风少云问道:“谢小姐喜欢桃花吗?” 谢婉莹将桃花又轻轻的佩到鬓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因为父亲喜欢,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每年带我去赏桃花。” 谢正远确实很喜欢桃花,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本来就正站在桃树旁赏花。 他身前是桃树,而身侧不远就是女儿的秀楼,他当然看到了一个小子正躺在女儿的屋檐上,当然也看到了女儿头上粉红色的小花。 谢正远看着女儿,忽然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林之中,桃树之下,也有一个少女,她安静的坐在花下。她美丽,她温柔,桃林中的蝴蝶和蜜蜂甚至把她也当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过去,他折下一枝桃花轻轻递过。少女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花,然后她接过桃花,如阳光般微笑着将它带到头上。谢正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枝桃花。 谢婉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桃树,他说只要有桃花春天就不会孤单,而且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出门也可以赏花了。” 风少云没有立刻接口,因为他听出谢婉莹的语气中已带着些许神伤。过了一会,风少云眨了眨眼,终于说道:“玉儿姑娘的酒菜怎么还没有来?” 谢婉莹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里,她的心态也已经恢复,嫣然道:“风公子真要在这喝酒?” 风少云笑了,“当然,刚才我不是说过要求谢小姐再请我喝一杯吗?”说到这里风少云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又道:“不然谢小姐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婉莹低下头,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谢正远还在看着女儿的窗口,他看见风少云还躺在女儿的屋檐上,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风少云说的话,但是他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那么单纯。 他仍静静的注视着,良久良久,终于,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负手而去。 风少云吃过午饭,他又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自那天送花过后已过了数日,连日来他一直如此。 没人知道风少云在屋里做什么,当然除了那位每天准时给他送饭的谢府家丁,不过如果有人问他,那位家丁当然也会如实奉告。 “风公子每天只是坐在屋子里看书,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之外都在看书……”但如果要问他风公子看的是什么书,那位家丁可就说不出了,因为他并不识字。 现在风少云的确就如那位家丁看到的一样,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他看的非常仔细,一些章节甚至要反复品读。现在他又看到了关键之处,他舔了舔嘴唇,又挠了挠头,专注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正照在风少云手中书籍的封面上,现在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的三个清晰的粗体大字——《金瓶梅》。 风少云皱了皱眉,因为他现在看到一些情节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可就在他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风少云一惊,他立刻抬起头,就看见来人正是谢正远。 他来不及放下书,谢正远已经看到了他手上书籍的封面,何况那三个大字又特别显眼。 谢正远会心一笑,走到风少云身旁的椅子前坐下,微笑着,若无其事的道:“风少侠果然在用功读书。” 风少云合上书页,略显尴尬,但随即也笑了笑,道:“自那日与谢小姐会面,她说无聊时可以看书解闷,我听她的话看了些四书五经,可是越看越闷!直到书店老板给我推荐了这本,您别说,这本和那些确实不太一样……” 谢正远微笑道:“是啊,这类书通常都很畅销。”顿了顿,他脸色却突然又变得郑重,续道:“可是风少侠,现在有一件事比看书要紧百倍!” 风少云见貌辨色,立刻也收回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谢正远道:“这几日你不曾出门,自然不知道河南的事了?” 风少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事?” 谢正远直直的注视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道:“河南开封府的‘金刀’王老英雄你可知道?” “知道,我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王老英雄祖传的三十六路断金刀,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不错,王老有两个儿子,刀法也都得了父亲的真传,近来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鹊起,如今王家可谓是一门三英雄。” 风少云点头,“是啊!” “那王家的两个儿媳你知道吗?” 风少云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谢正远缓缓站起,双手背到身后,在屋中慢慢踱步。“大郎媳妇娘家姓李,是河北远通镖局李总镖头的次女。”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至于二郎媳妇……” 谢正远停住脚步,目光投向了远方,过了片刻,突然又转回头看着风少云,“四川的华蓥夫人你知道吗?” 风少云一怔,也从椅中站起,“您是说四川华蓥山的掌门人,华蓥夫人?” “不错,”谢正远出了口气。“二郎媳妇就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 风少云沉吟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谢前辈,您刚才说河南的事一定就是王府的事吧?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谢正远突然目光闪烁,紧接着他两道目光再次直直的锁定了风少云的脸!风少云突然又被他这么死死的盯着,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谢正远还是一言不发,而风少云却已渐渐觉得后背发凉。 又过了许久,谢正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他一字字说道:“王府,灭门了!” 第四回 扑朔迷离华蓥谋 (壹) - 心与剑 - 伍什佰 “按我的意思做?”白如意满脸得意,看着风少云,笑着问道。 “难道这不正如你意吗?”风少云双目如炬,皱眉说着。 “你计划好一切,再故意留下字让我来找你,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条件还有别的方法救出谢小姐吗?” 白如意又浅浅喝了口酒,抬起头,悠然笑道:“没有。”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样?” 白如意没有回答,而是静静的看着风少云,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已凝住。他也许没料到他竟会如此痛快的答应,或者他只是想看穿风少云的心,因为风少云和他之前所见过的人的确很不相同。 “如果我的下属都能像风兄这样聪明,那我一定会省下好多力气。” “下属?”风少云冷然问道。“在你眼里被你利用的人难道不都是狗吗?” 白如意稍显吃惊,反问道:“这么说风兄为救谢小姐甘愿做人家的狗?” 风少云的拳握的更紧,他依旧死死的盯着白如意,但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白如意又端起了酒,笑道:“风兄别误会,我只是想说风兄果然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风少云沉默。 白如意接着道:“如果你认为我把所有下属都看成狗,那你就错了。狗是畜生,只有不是人的畜生才能做狗,所以风兄当然不是狗!我梨园里的所有人都不是狗,因为畜生是绝不配踏进这庄子半步的。” 白如意从椅子中站起,慢慢走到风少云身旁,悠然道:“我只是没想到堂堂风少侠竟如此痛快的就答应了。难道一个淫贼真的可以只为一个女人就放弃遍地鲜花,从此不再做贼,甘愿做人手下?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在见到谢小姐之前我还不是你的手下。” “当然,所以为了让风兄尽快听从我的命令,我马上就让你见到她。” 窗是关着的,但阳光还是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泪正顺着脸颊慢慢落下,阳光照在泪珠上反射出晶莹的光。 她的脸已憔悴了许多,她的明眸也好像遮上了一层阴霾,就像是初晨下雾气未消的湖面。 门突然开了,她回过头,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他。 当她看见他的时候,颊上的泪珠立刻就连成了串。 他终于缓缓走进门,而她已低下头小声啜泣。 “没事的,我来了。” 风少云很想好好的安慰她,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他也从未经历过,他更无法体会一个姑娘此刻的心情,过了很久,他才终于轻轻的说出这句话。 谢婉莹抬起头,她的双眼已经哭红,她看了风少云一眼然后又立即低下头,她的哭声好像比刚才反而又重了些。 风少云多想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轻轻的抚摸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可是他不能,他凭什么那么做呢? 他不是她的爱人,更不是她的丈夫,甚至可能连朋友也算不上。他说过要追求她,他也确实那么做了,可是现在他到底要以什么身份来安慰她呢? 风少云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只是那样暖暖的看着她。 现在他不说话或许的对的,因为有的时候你只要坚定的站在别人身旁就已经足够,有的时候单纯的陪伴便胜过了世上所有的语言。 又过了很久,谢婉莹的哭声终于平息下来,她轻轻抽泣着抬起头,她终于慢慢擦干眼泪,看着风少云,轻声道:“你果然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他跟我说的,他说你一定会来。” “姓白的?” 谢婉莹微微点头,然后又缓缓背过了身,过了很久,她终于才又悠悠说道:“如果不是因为等你来,我现在应该已经和爹娘还有玉儿团聚了……” 风少云眉头皱紧,“你想死?” “爹已经不在了,玉儿也不在了,我所有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活?” 风少云柔声说道:“人都会不在的,但总还有剩下的人,谢前辈还有玉儿一定都希望你继续好好活着!” 谢婉莹沉默,她的目光依旧毫无目的呆呆的看着前方,泪又已悄悄流下。过了很久,她终于缓缓又道:“可我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出了被他关在这里我又能怎么样?” 风少云握紧了拳:“我会救你出去!然后你就跟我一起回天桂山。师娘和师妹总说山上不收女弟子,她们两个很孤单,有你去了陪她们,她们一定会很高兴。” 谢婉莹缓缓低下头,她忽然觉得满眼的黑暗中闪过一线光亮,满腹的苦水里泛起一丝微甜。 她不再说话,是不是因为她又想起了那天风少云在屋顶说的那番话? 谢婉莹从凳上缓缓站起,她看着风少云,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然后她又慢慢转过身轻轻走开,轻声道:“我知道风公子想要救我是因为我父亲,他本来就是个很好客的人,所以无论他对风公子做过什么,公子都无需报答。” 谢婉莹这时反而变的很平静,她目光投向远方,继续淡淡说着:“而且他们很厉害,连我父亲都不能取胜,风公子更无需为救我冒险。风公子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愿意带我回去我更感激,但这个世上已没什么让我留恋的东西,我又何必再勉强活下去。” 风少云打断了她,大步走到谢婉莹面前,正色道:“那如果我说救你不只是为了谢前辈,如果我说我真的想要你呢?你说你已经没有亲人,但现在你还有我……” 谢婉莹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 风少云从腰后卸下佩剑,笃定的道:“你说你已没有留恋的东西,但现在你有了这柄剑! 他态度坚决,注视着她,继续说着:“我说要救你就一定会救你。这柄剑我从十岁起就一直带在身上,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就算你不想再活,也应该等到下次再见面时将剑还给我,到那时我一定已经将你救出……” 风少云终于轻轻拉起谢婉莹的手,将剑轻轻放到她的手心。 “你能答应我吗?”他深沉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谢婉莹没有回答,因为她已无法再开口,暖流从心头涌起充塞住她的咽喉。泪早已夺眶涌出,不过那却不再是因为悲伤,而是感动、感激、温暖和希望的泪。 女人通常很容易被感动,却不容易下决心。但当一个女人感动着下了决心的时候,那一定就是一个比所有男人都要坚定的决心。 现在她似乎已经又有决心要活下去,因为她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因为她又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辉。 她手中握着冰冷的剑,却能感受到风少云温暖的心,她已无需再回答。风少云看着她的眼睛,他看到阴霾已渐渐消散,湖水已重趋清澈。 当风少云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婉莹终于叫住了他。 “风公子!” 风少云停住,但他却没有回头,他绝不回头,他绝不会动摇决心。 “我一定会替你保存好剑,等你来取……” “嗯。” 风少云点头,然后他就仍然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贰) - 心与剑 - 伍什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微微低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才又抬起头,她下了决心,终于嗫嚅着说:“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 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因为暗夜来访的神秘大盗,对少女们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再加上大家闺秀通常又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们当然会很无聊,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也会很向往。 因此,如果你长的不是太丑,又很会编故事,讲笑话,又懂得起码的礼貌和幽默,或许你也可以靠这个糊口。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眉眼如画。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急忙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有半点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终于冷冷的开了腔。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 风少云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将我引出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的确也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黑衣人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突然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笨重,而太短自然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兵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是被当做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是他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他的。 直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他一无所有,而那柄剑也已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 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 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也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粗重,两眼炯炯,鼻梁挺直,嘴唇和下颏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先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是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残。”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 雨化星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的神情也已变的凄凉,他似乎正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头已经结痂的创口,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某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 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更像是凛冬中的寒泉。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 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 心与剑 - 伍什佰 雨化星呆住了,因为他已无法再开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沉默着,二人就这样静静对立,久久无语。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现在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了月亮上。 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寂,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 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说:“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风少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这些师妹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仍板着脸:“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风少云笑了:“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知道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师父师妹担心。”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又笑了,摇着头道:“别傻了,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看着雨化星,眼里仍充满了笑意,“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沉默。他看着风少云,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和这位师弟相比,有的时候似乎的确真的很傻…… 雨化星迟疑着,过了一会,他终于决然道:“不行,你必须跟一起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略显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 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的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风少云的眼珠突然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自己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响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拱了拱手,颔首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站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伍) - 心与剑 - 伍什佰 此时的谢婉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也要快了一些,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那人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吗?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双颊上,她的手心能够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滚热。虽然屋顶上三个人还在说话,但谢婉莹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耳朵,她的脑中还在回荡着风少云刚才的那段话。 “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要留下来追求她……不管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离开!” 在此之前,谢婉莹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赞美自己,她更没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这样露骨的追求。 她当然没看见风少云说话时的表情,她只是听到了这番话,所以她不知道应该做何种反应。她眨着清澈的双眼,她无法向自己解释此时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花厅的灯光很亮,比谢婉莹的闺房还要亮上许多。几根粗大的红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无私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也照亮了大厅中央围坐着的三个人的脸。 三人面前的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谢正远举杯道:“天比较晚了,厨子是现叫醒的,今天厨房里的菜蔬也没来得及再买,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菜,两位少侠莫怪。” 雨化星与风少云对视一眼,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是我两个深夜到府上多有得罪,还要请谢前辈恕罪才是,我俩敬前辈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谢正远笑道:“能与两位少侠烛下夜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谈何得罪呀。” 风少云略显尴尬,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吟吟的举起酒杯,道:“谢前辈,我们刚才在屋顶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谢正远面带微笑。 “关于谢小姐的话……” “听到了。”谢正远依旧面带微笑。 “那么,我说要追求谢小姐……” “也听到了。”谢正远还是面带微笑。 风少云沉吟片刻,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那么谢前辈是否同意我追求谢小姐?” 谢正远依然神秘的微笑着,他看着风少云,不紧不慢的道:“小女有幸得到风少侠的垂青,那是她的福分,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好干预。” “这么说谢前辈是同意我追求令爱了?”风少云一边说着转头向雨化星看了一眼。 “我并不反对。” “哈哈……”风少云好像真的很开心,他又看了雨化星一眼,笑道:“师兄,这么看来我与谢小姐的好事大有希望,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回去了!因此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吧,你告诉师父和师妹,就说我已经进了谢府,正全力追求谢小姐,所以我与师妹的婚事是万不能成了。” 风少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又道:“你告诉师父,也许很快我就会和谢小姐一起回天桂山,到时如果你和师妹还等得及,我们两对倒可以一起由师父主婚成亲!” 雨化星神情尴尬,向谢正远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斥道:“谢前辈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 顿了顿,雨化星又道:“你若真要追求谢小姐,我想师父自然不会再勉强你。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如果你只为把我支走,以后又影响到谢小姐的清誉,到那时只怕师父就要废了你!” 风少云咧了咧嘴,“我只怕人家谢小姐瞧不上我呢……” 阳光越过屋脊,从小院的斜上方照了进来,穿过树枝,照在粉红色的桃花上。光线透过花瓣也变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的光散射在风少云的脸上,现在,他就躺在桃树旁的游廊栏杆上。 风少云静静的看着桃花,斑驳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温柔的游动着,柔的就像是姑娘的手。 风少云动了动枕在脑后的右臂,他又想起了雨化星。雨化星已经走了两天,他知道再有一两天他就该回到天桂山见到师父了。 风少云又想起两天前临别时师兄的眼神,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雨化星并不是一个蠢人,事实上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风少云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谢小姐,他甚至在怀疑风少云是否真的不喜欢小师妹,但是他可以肯定师弟已经做出了决定。 风少云决定要离开师父,他决定要远离师妹,他决定要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决定要追求谢小姐,那他就一定会去追求,因为他决定的事通常都很难改变,甚至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让他改变。 雨化星并不软弱,也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像风少云一样,像风一样去追循自己的内心,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像风一样吹走自己的过往,他不敢像风少云那样真的离开师父和师妹。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们会怎样生活,也许他会像迷失的孩子一样死掉,也许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孤独和寂寞中发疯! 要知道大树很高大,因为它有根。大海很宽广,因为它有源。而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又怎么能像浮萍那样没有家呢? 浮萍是一种很卑微的生物,它没有根,它没有源,它甚至连固定的生存空间都没有!它随波逐流,它随遇而安。它可以在任何水面上生存,它可以随任何一股水流飘走。世上还有哪种生物能像它一样顽强?浮萍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生物吗? 风少云依旧静静的躺在栏杆上,就像是一片躺在水面上的浮萍。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桃花开始在枝头舞蹈,风少云看着桃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又想起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思虑,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这桃花一样的人。 “玉儿,他还在吗?” 谢婉莹依旧端庄的坐在她的闺房中,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手中有一本书,桌上有一盏茶,桌旁还挂着一柄剑。 玉儿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手中正忙着刺绣,抬头向窗边瞥了一眼,“谁?” “当然…是风公子。” 玉儿吃吃偷笑,“在呢!还住在东边的小院里,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谢婉莹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么没看见?” 玉儿笑道:“小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黄昏练剑整天坐在楼里,自然见不到他。不过你若想见,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胡说!”谢婉莹嗔道,“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咱们的门?” “又不是没进过。”玉儿努嘴笑道。 “又胡说,那天的情形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现在我只能在屋里陪着小姐说闲话,那天可是有人在屋顶陪着说情话呢……” 谢婉莹合上书本,双颊绯红,愠道:“死丫头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玉儿笑道:“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啦!” 谢婉莹扑了过去,笑道:“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得到!”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说道:“其实有人听到了。” (陆) - 心与剑 - 伍什佰 听闻话音,谢婉莹和玉儿同时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向屋顶,房上却再无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玉儿眼珠转动,终于问道:“是风公子吗?” “是我……”风少云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躺到了窗外的屋檐上,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想再求谢小姐请我喝一杯。” 玉儿听见回答立刻露出了笑容,向谢婉莹看了一眼,偷笑道:“是吗?可巧我们小姐刚刚正提起公子呢,没想到风公子这就来了,太好了!光是喝酒怎么行?我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公子和小姐下酒!” 谢婉莹瞪了玉儿一眼,看着玉儿笑嘻嘻的跑下了楼。 现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好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扇,轻轻说道:“风公子想要喝酒又何必到这里来,家父藏了好多好酒,风公子想喝,他一定会全力款待的。” 风少云道:“和谢前辈喝酒当然好,但是也容易醉,可是我现在还不想醉。” 谢婉莹用她的剪水双瞳望向檐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醉了就没法欣赏院里这些美丽的桃花,更没法欣赏比桃花还要美的人。” 谢婉莹双颊微红,嫣然不语。 这时风少云悄悄从檐上探下头,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谢婉莹一怔,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刻抬手摘下,原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枝桃花。 谢婉莹将桃花捧在面前,她静静的看着桃花,慢慢的,她的脸上也浮现出花一样的笑容。 她笑的确实很美,当她真心笑起的那一刻,她手中的桃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这院子中的所有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单调。 风少云只看了一眼,因为只看一眼就已经足够。 他喜欢看她笑,他喜欢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当风少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很轻松、他会全身心彻底的松弛下来,尽管这只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风少云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爱上了这位谢小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师妹身上感受过。可是她是师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妹妹。 一个人和亲人和妹妹在一起当然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异性相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风少云没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样和美丽姑娘在一起时的拘束,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妇,随便、轻松、惬意而温暖。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风少云问道:“谢小姐喜欢桃花吗?” 谢婉莹将桃花又轻轻的佩到鬓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因为父亲喜欢,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每年带我去赏桃花。” 谢正远确实很喜欢桃花,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本来就正站在桃树旁赏花。 他身前是桃树,而身侧不远就是女儿的秀楼,他当然看到了一个小子正躺在女儿的屋檐上,当然也看到了女儿头上粉红色的小花。 谢正远看着女儿,忽然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林之中,桃树之下,也有一个少女,她安静的坐在花下。她美丽,她温柔,桃林中的蝴蝶和蜜蜂甚至把她也当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过去,他折下一枝桃花轻轻递过。少女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花,然后她接过桃花,如阳光般微笑着将它带到头上。谢正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枝桃花。 谢婉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桃树,他说只要有桃花春天就不会孤单,而且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出门也可以赏花了。” 风少云没有立刻接口,因为他听出谢婉莹的语气中已带着些许神伤。过了一会,风少云眨了眨眼,终于说道:“玉儿姑娘的酒菜怎么还没有来?” 谢婉莹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里,她的心态也已经恢复,嫣然道:“风公子真要在这喝酒?” 风少云笑了,“当然,刚才我不是说过要求谢小姐再请我喝一杯吗?”说到这里风少云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又道:“不然谢小姐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婉莹低下头,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谢正远还在看着女儿的窗口,他看见风少云还躺在女儿的屋檐上,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风少云说的话,但是他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那么单纯。 他仍静静的注视着,良久良久,终于,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负手而去。 风少云吃过午饭,他又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自那天送花过后已过了数日,连日来他一直如此。 没人知道风少云在屋里做什么,当然除了那位每天准时给他送饭的谢府家丁,不过如果有人问他,那位家丁当然也会如实奉告。 “风公子每天只是坐在屋子里看书,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之外都在看书……”但如果要问他风公子看的是什么书,那位家丁可就说不出了,因为他并不识字。 现在风少云的确就如那位家丁看到的一样,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他看的非常仔细,一些章节甚至要反复品读。现在他又看到了关键之处,他舔了舔嘴唇,又挠了挠头,专注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正照在风少云手中书籍的封面上,现在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的三个清晰的粗体大字——《金瓶梅》。 风少云皱了皱眉,因为他现在看到一些情节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可就在他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风少云一惊,他立刻抬起头,就看见来人正是谢正远。 他来不及放下书,谢正远已经看到了他手上书籍的封面,何况那三个大字又特别显眼。 谢正远会心一笑,走到风少云身旁的椅子前坐下,微笑着,若无其事的道:“风少侠果然在用功读书。” 风少云合上书页,略显尴尬,但随即也笑了笑,道:“自那日与谢小姐会面,她说无聊时可以看书解闷,我听她的话看了些四书五经,可是越看越闷!直到书店老板给我推荐了这本,您别说,这本和那些确实不太一样……” 谢正远微笑道:“是啊,这类书通常都很畅销。”顿了顿,他脸色却突然又变得郑重,续道:“可是风少侠,现在有一件事比看书要紧百倍!” 风少云见貌辨色,立刻也收回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谢正远道:“这几日你不曾出门,自然不知道河南的事了?” 风少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事?” 谢正远直直的注视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道:“河南开封府的‘金刀’王老英雄你可知道?” “知道,我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王老英雄祖传的三十六路断金刀,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不错,王老有两个儿子,刀法也都得了父亲的真传,近来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鹊起,如今王家可谓是一门三英雄。” 风少云点头,“是啊!” “那王家的两个儿媳你知道吗?” 风少云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谢正远缓缓站起,双手背到身后,在屋中慢慢踱步。“大郎媳妇娘家姓李,是河北远通镖局李总镖头的次女。”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至于二郎媳妇……” 谢正远停住脚步,目光投向了远方,过了片刻,突然又转回头看着风少云,“四川的华蓥夫人你知道吗?” 风少云一怔,也从椅中站起,“您是说四川华蓥山的掌门人,华蓥夫人?” “不错,”谢正远出了口气。“二郎媳妇就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 风少云沉吟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谢前辈,您刚才说河南的事一定就是王府的事吧?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谢正远突然目光闪烁,紧接着他两道目光再次直直的锁定了风少云的脸!风少云突然又被他这么死死的盯着,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谢正远还是一言不发,而风少云却已渐渐觉得后背发凉。 又过了许久,谢正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他一字字说道:“王府,灭门了!” 第五回 黑金滚滚遮天手(壹) - 心与剑 - 伍什佰 太原,山西最大的城市,而山西,又以盛产煤炭著称。到过山西的人都一定不会忘记货场里随处可见的,一堆堆如小山般堆积的煤炭。 煤炭当然是最好的燃料,而在有些人眼里,它却不仅仅是燃料,而且还是金子,黑色的金子。 想要在山西开采出这种“黑金”并不太困难,但是你若想平安的将黑金开采出来,又能顺利的运出山西,销往其他地方,却不那么容易。 因为在山西开采煤炭,出了要朝廷的批文,你还必须要经过一个组织的同意。 虽然这个组织并不是官方的,但是它却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你若以为可以瞒过它,你就一定会吃大亏! “黑金会“,山西最大的帮派,从名字你就可以看出,这个帮派是如何起家,是以什么为生。 据说黑金会直接控制着整个山西一半的煤矿,剩下的一半中还有一半有黑金会的股份,其余的一小部分,传说矿主们为保平安,每年都会老老实实的向黑金会“上供”。 所以在太原,在山西,甚至大河上下,整个王土之上,黑金会对煤炭的产销几乎是完全垄断的。 控制着如此庞大的产业,你就可想而知,黑金会拥有着何等巨大的势力和财富。 “一品坊”,太原城里最大,最豪华的酒楼,这里当然不是寻常百姓常来的地方,但这里却也从来不缺少客人。 今天,一品坊一如往常的宾客满门,楼上楼下坐的满满当当。 二楼雅间之中,两个锦衣华服的气派青年,正雍容华贵的端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穿着得体的酒楼管事,正不住的向二人鞠躬致歉。 “二位贵客,今天顶楼的包间实在是都已经客满,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知道,两位从来都是在顶层的包间用饭的,但今天……实在是没法子,所以……只能请两位屈尊在二楼……” 坐在左边椅中的青年打断了管事的话,冷冷说道:“王管事,我记得刚才说过让你把掌柜叫来吧?” 青年说话时根本连看都没看王管事一眼,仍低头玩弄着他右手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 停顿片刻,他又继续淡淡说着:“我知道你很忙,所以你也用不着在这里碍眼,我再说一次,请你把掌柜叫来。” 青年的话说的很慢,语调也很平和,听来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但王管事额头上却似乎已渗出了冷汗。 王管事当然了解这两个客人,这两位也的确是店里的常客,他们从来都是坐最豪华的包间,吃最珍贵的菜品,花最多的银子,摆最大的排场。 他们的派头一向都很大,所以他们的面子也一向都很大。事实上,在整个太原城,甚至整个山西,敢不给他们面子的人似乎还从未出现过。 王管事迟疑片刻,赶忙又连连打躬,满脸堆笑,说着:“两位大驾光临,我已经告知了掌柜,他马上就来。” 那带扳指的青年终于瞥了他一眼,又漫不经心的说道:“掌柜不再店里?” “在!“王管事立马陪着笑回答,”在店里。” “他病了?” “没有,掌柜没病。” “他还没睡醒?” “不,这已经是晌午,我们掌柜又从不午睡。” 青年突然板起了脸,“那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因为……”王管事嗫嚅着,他躬着身,眼珠转动,嘴里拖着长音儿,似乎不敢回答。 坐在右边的另一个青年这时终于也向王管事瞥了一眼,他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忍不住也发了话:“因为什么?” “因为……” 左边戴扳指的青年听管事还是吞吞吐吐,脸上浮现一丝冷笑,说道:“你好像结巴了,我治结巴很有一套的,要不要给你治治?” 管事知道再也无法隐瞒,沉默片刻,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终于颤声说道:“因为……掌柜刚才……在楼上敬酒,所以……” 左边青年玩弄扳指的手突然停了,他终于缓缓的抬起了头,看向管事。 他凝视着管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峻起来,过了很久,终于又冷笑着问道:“你是说他明知我们来了,却仍在楼上敬酒,让你来应付我们,是不是?” 管事又低下头,勉强咽了口唾沫,“因为……那一桌是本地知府的朋友,所以掌柜才……” “所以,“青年又打断了他,“也就是说掌柜觉得知府的朋友比我们更重要,是吗?” 管事闻言,立刻又连连作揖,“不!两位千万不要误会,只因为那桌先是来的,小店是绝不敢怠慢任何一位贵客!” 青年没有再说话,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管事,面无表情,缓缓向后靠到椅背上。他双手十指交叉,又凝视着王管事,过了一会,突然问道:“王管事,你在这店里好像干了很久?” 管事立马回答:“是,已经干了五年。” “你干的很好,所以被升做二楼管事。” 管事又露出了笑脸,“这还要多谢诸位贵客的照顾。” “那我就再照顾你一次。”说着青年冲管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走近些。管事不敢违抗,只能又躬着身子凑近了几步。 当管事凑到青年面前,青年终于在管事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悄悄说道:“你还有一盏茶时间,去告诉你的掌柜,一盏茶之后,我就要坐在楼上吃饭,如果到时我还没有上去,我可以保证,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品坊,还有你们所有人,都一定会彻底从世上消失!” 青年的话停顿了片刻,最后又面无表情,淡淡的问了一句:“请问我说清楚了吗?” 管事的脸色早已经变了,变的如同一张白纸,他不住的点着头,嘴唇颤抖着,低声说道:“清楚了,明白,我这就去!” 王管事又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便要退出,但就在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房门却突然开了。 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差点和王管事撞个满怀。 那人将王管事轻轻推开,一个温柔妩媚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老王,怎么慌慌张张的?” 一只白色缎面的绣花鞋又重新迈进了门槛。 来的当然不是掌柜,赫然竟是老板娘! 老板娘的意思就是说这酒店是她的,店里的伙计厨子是她雇的,管事也是她雇的,甚至就连掌柜也是她雇来的。 她,才是一品坊真正的主人。 一个女人要单独经营一家酒店当然是不容易的,她不方便抛投露面,所以她通常只在幕后,由雇来的管事和掌柜负责经营。 但今天,她却不寻常的出面了。 能够当老板的女人通常都是不寻常的女人,而能够将生意做得很大很红火,就更不寻常。 这样的女人通常都很自信,独立、坚强、而且很聪明。眼前这位老板娘当然就完全属于这类女人。 王管事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老板娘就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赶快出去。 现在,老板娘已缓步向两位青年走了过来。 她好像有三十多岁,也可能已经有四十岁,但她却依然保持的很好。她身姿依旧挺拔,妩媚的脸上五官依旧美丽,虽然眼角已经出现了可见的鱼尾纹,但皮肤却仍然白皙光滑。 她的胸还是很挺,腰还是很细,修长的双腿依旧精致曼妙。 她步态从容优雅,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妩媚。 只有成熟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也只有成熟的女人才懂得这样笑。少女的笑当然也很美,但和这样的笑容相比,却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她仍然在笑,美好而迷人。 老板娘在两个青年的面前停下,屈膝道过了万福,又微笑着柔声说道:“小店消失了倒没什么关系,只是怕从今以后,两位公子却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好的馆子了。” 右边的青年又放下了茶杯,向老板娘看了一眼,道:“这么说我们以后会活活饿死?” 老板娘走了过去,提起茶壶,又将青年的茶水斟满,嫣然道:“饿死倒不会,可是也不会吃的太好,就说两位爱吃的‘过油肉’,满太原可再也找不到第二家比我们更正宗!” (贰) - 心与剑 - 伍什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微微低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才又抬起头,她下了决心,终于嗫嚅着说:“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 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因为暗夜来访的神秘大盗,对少女们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再加上大家闺秀通常又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们当然会很无聊,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也会很向往。 因此,如果你长的不是太丑,又很会编故事,讲笑话,又懂得起码的礼貌和幽默,或许你也可以靠这个糊口。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眉眼如画。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急忙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有半点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终于冷冷的开了腔。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 风少云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将我引出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的确也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黑衣人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突然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笨重,而太短自然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兵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是被当做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是他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他的。 直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他一无所有,而那柄剑也已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 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 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也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粗重,两眼炯炯,鼻梁挺直,嘴唇和下颏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先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是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残。”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 雨化星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的神情也已变的凄凉,他似乎正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头已经结痂的创口,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某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 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更像是凛冬中的寒泉。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 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 心与剑 - 伍什佰 雨化星呆住了,因为他已无法再开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沉默着,二人就这样静静对立,久久无语。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现在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了月亮上。 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寂,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 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说:“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风少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这些师妹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仍板着脸:“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风少云笑了:“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知道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师父师妹担心。”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又笑了,摇着头道:“别傻了,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看着雨化星,眼里仍充满了笑意,“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沉默。他看着风少云,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和这位师弟相比,有的时候似乎的确真的很傻…… 雨化星迟疑着,过了一会,他终于决然道:“不行,你必须跟一起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略显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 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的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风少云的眼珠突然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自己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响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拱了拱手,颔首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站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伍) - 心与剑 - 伍什佰 此时的谢婉莹满脸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时也要快了一些,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那人在屋顶上说的那番话吗?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双颊上,她的手心能够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滚热。虽然屋顶上三个人还在说话,但谢婉莹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耳朵,她的脑中还在回荡着风少云刚才的那段话。 “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要留下来追求她……不管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离开!” 在此之前,谢婉莹一生之中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赞美自己,她更没听过一个男人对她这样露骨的追求。 她当然没看见风少云说话时的表情,她只是听到了这番话,所以她不知道应该做何种反应。她眨着清澈的双眼,她无法向自己解释此时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因为这种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花厅的灯光很亮,比谢婉莹的闺房还要亮上许多。几根粗大的红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无私的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也照亮了大厅中央围坐着的三个人的脸。 三人面前的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谢正远举杯道:“天比较晚了,厨子是现叫醒的,今天厨房里的菜蔬也没来得及再买,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菜,两位少侠莫怪。” 雨化星与风少云对视一眼,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是我两个深夜到府上多有得罪,还要请谢前辈恕罪才是,我俩敬前辈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谢正远笑道:“能与两位少侠烛下夜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谈何得罪呀。” 风少云略显尴尬,过了片刻,他终于笑吟吟的举起酒杯,道:“谢前辈,我们刚才在屋顶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谢正远面带微笑。 “关于谢小姐的话……” “听到了。”谢正远依旧面带微笑。 “那么,我说要追求谢小姐……” “也听到了。”谢正远还是面带微笑。 风少云沉吟片刻,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吞了下去,“那么谢前辈是否同意我追求谢小姐?” 谢正远依然神秘的微笑着,他看着风少云,不紧不慢的道:“小女有幸得到风少侠的垂青,那是她的福分,不过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好干预。” “这么说谢前辈是同意我追求令爱了?”风少云一边说着转头向雨化星看了一眼。 “我并不反对。” “哈哈……”风少云好像真的很开心,他又看了雨化星一眼,笑道:“师兄,这么看来我与谢小姐的好事大有希望,所以我就更不能跟你回去了!因此你还是赶快自己回去吧,你告诉师父和师妹,就说我已经进了谢府,正全力追求谢小姐,所以我与师妹的婚事是万不能成了。” 风少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又道:“你告诉师父,也许很快我就会和谢小姐一起回天桂山,到时如果你和师妹还等得及,我们两对倒可以一起由师父主婚成亲!” 雨化星神情尴尬,向谢正远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斥道:“谢前辈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 顿了顿,雨化星又道:“你若真要追求谢小姐,我想师父自然不会再勉强你。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如果你只为把我支走,以后又影响到谢小姐的清誉,到那时只怕师父就要废了你!” 风少云咧了咧嘴,“我只怕人家谢小姐瞧不上我呢……” 阳光越过屋脊,从小院的斜上方照了进来,穿过树枝,照在粉红色的桃花上。光线透过花瓣也变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的光散射在风少云的脸上,现在,他就躺在桃树旁的游廊栏杆上。 风少云静静的看着桃花,斑驳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温柔的游动着,柔的就像是姑娘的手。 风少云动了动枕在脑后的右臂,他又想起了雨化星。雨化星已经走了两天,他知道再有一两天他就该回到天桂山见到师父了。 风少云又想起两天前临别时师兄的眼神,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雨化星并不是一个蠢人,事实上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当然不相信风少云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谢小姐,他甚至在怀疑风少云是否真的不喜欢小师妹,但是他可以肯定师弟已经做出了决定。 风少云决定要离开师父,他决定要远离师妹,他决定要将师妹托付给自己。他决定要追求谢小姐,那他就一定会去追求,因为他决定的事通常都很难改变,甚至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让他改变。 雨化星并不软弱,也不是一个卑鄙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像风少云一样,像风一样去追循自己的内心,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像风一样吹走自己的过往,他不敢像风少云那样真的离开师父和师妹。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们会怎样生活,也许他会像迷失的孩子一样死掉,也许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孤独和寂寞中发疯! 要知道大树很高大,因为它有根。大海很宽广,因为它有源。而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又怎么能像浮萍那样没有家呢? 浮萍是一种很卑微的生物,它没有根,它没有源,它甚至连固定的生存空间都没有!它随波逐流,它随遇而安。它可以在任何水面上生存,它可以随任何一股水流飘走。世上还有哪种生物能像它一样顽强?浮萍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敬的生物吗? 风少云依旧静静的躺在栏杆上,就像是一片躺在水面上的浮萍。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桃花开始在枝头舞蹈,风少云看着桃花,突然他笑了,因为他又想起一个人。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思虑,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这桃花一样的人。 “玉儿,他还在吗?” 谢婉莹依旧端庄的坐在她的闺房中,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手中有一本书,桌上有一盏茶,桌旁还挂着一柄剑。 玉儿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手中正忙着刺绣,抬头向窗边瞥了一眼,“谁?” “当然…是风公子。” 玉儿吃吃偷笑,“在呢!还住在东边的小院里,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谢婉莹双颊微红,低声道:“我怎么没看见?” 玉儿笑道:“小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黄昏练剑整天坐在楼里,自然见不到他。不过你若想见,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胡说!”谢婉莹嗔道,“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咱们的门?” “又不是没进过。”玉儿努嘴笑道。 “又胡说,那天的情形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现在我只能在屋里陪着小姐说闲话,那天可是有人在屋顶陪着说情话呢……” 谢婉莹合上书本,双颊绯红,愠道:“死丫头看我不缝上你的嘴!” 玉儿笑道:“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啦!” 谢婉莹扑了过去,笑道:“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得到!”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说道:“其实有人听到了。” (陆) - 心与剑 - 伍什佰 听闻话音,谢婉莹和玉儿同时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向屋顶,房上却再无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玉儿眼珠转动,终于问道:“是风公子吗?” “是我……”风少云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躺到了窗外的屋檐上,他淡淡的说着。“我还想再求谢小姐请我喝一杯。” 玉儿听见回答立刻露出了笑容,向谢婉莹看了一眼,偷笑道:“是吗?可巧我们小姐刚刚正提起公子呢,没想到风公子这就来了,太好了!光是喝酒怎么行?我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公子和小姐下酒!” 谢婉莹瞪了玉儿一眼,看着玉儿笑嘻嘻的跑下了楼。 现在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好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扇,轻轻说道:“风公子想要喝酒又何必到这里来,家父藏了好多好酒,风公子想喝,他一定会全力款待的。” 风少云道:“和谢前辈喝酒当然好,但是也容易醉,可是我现在还不想醉。” 谢婉莹用她的剪水双瞳望向檐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醉了就没法欣赏院里这些美丽的桃花,更没法欣赏比桃花还要美的人。” 谢婉莹双颊微红,嫣然不语。 这时风少云悄悄从檐上探下头,紧接着一道粉色的光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谢婉莹一怔,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样东西,她立刻抬手摘下,原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枝桃花。 谢婉莹将桃花捧在面前,她静静的看着桃花,慢慢的,她的脸上也浮现出花一样的笑容。 她笑的确实很美,当她真心笑起的那一刻,她手中的桃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这院子中的所有花好像都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单调。 风少云只看了一眼,因为只看一眼就已经足够。 他喜欢看她笑,他喜欢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当风少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很轻松、他会全身心彻底的松弛下来,尽管这只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风少云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爱上了这位谢小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师妹身上感受过。可是她是师妹,是和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妹妹。 一个人和亲人和妹妹在一起当然会觉得轻松自在,可是和一个陌生人,和一个陌生的异性相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风少云没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样和美丽姑娘在一起时的拘束,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妇,随便、轻松、惬意而温暖。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许久,风少云问道:“谢小姐喜欢桃花吗?” 谢婉莹将桃花又轻轻的佩到鬓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因为父亲喜欢,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每年带我去赏桃花。” 谢正远确实很喜欢桃花,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本来就正站在桃树旁赏花。 他身前是桃树,而身侧不远就是女儿的秀楼,他当然看到了一个小子正躺在女儿的屋檐上,当然也看到了女儿头上粉红色的小花。 谢正远看着女儿,忽然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林之中,桃树之下,也有一个少女,她安静的坐在花下。她美丽,她温柔,桃林中的蝴蝶和蜜蜂甚至把她也当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一个青年缓缓走了过去,他折下一枝桃花轻轻递过。少女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花,然后她接过桃花,如阳光般微笑着将它带到头上。谢正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枝桃花。 谢婉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在院子里种满了桃树,他说只要有桃花春天就不会孤单,而且从此以后我们不用出门也可以赏花了。” 风少云没有立刻接口,因为他听出谢婉莹的语气中已带着些许神伤。过了一会,风少云眨了眨眼,终于说道:“玉儿姑娘的酒菜怎么还没有来?” 谢婉莹已经坐到窗边的椅子里,她的心态也已经恢复,嫣然道:“风公子真要在这喝酒?” 风少云笑了,“当然,刚才我不是说过要求谢小姐再请我喝一杯吗?”说到这里风少云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又道:“不然谢小姐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婉莹低下头,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谢正远还在看着女儿的窗口,他看见风少云还躺在女儿的屋檐上,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风少云说的话,但是他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那么单纯。 他仍静静的注视着,良久良久,终于,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负手而去。 风少云吃过午饭,他又把自己关在屋子中,自那天送花过后已过了数日,连日来他一直如此。 没人知道风少云在屋里做什么,当然除了那位每天准时给他送饭的谢府家丁,不过如果有人问他,那位家丁当然也会如实奉告。 “风公子每天只是坐在屋子里看书,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之外都在看书……”但如果要问他风公子看的是什么书,那位家丁可就说不出了,因为他并不识字。 现在风少云的确就如那位家丁看到的一样,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他看的非常仔细,一些章节甚至要反复品读。现在他又看到了关键之处,他舔了舔嘴唇,又挠了挠头,专注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从薄薄的窗纸照了进来,正照在风少云手中书籍的封面上,现在任何人只要推开门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本书封面上印着的三个清晰的粗体大字——《金瓶梅》。 风少云皱了皱眉,因为他现在看到一些情节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看了下。可就在他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房门被推开了! 风少云一惊,他立刻抬起头,就看见来人正是谢正远。 他来不及放下书,谢正远已经看到了他手上书籍的封面,何况那三个大字又特别显眼。 谢正远会心一笑,走到风少云身旁的椅子前坐下,微笑着,若无其事的道:“风少侠果然在用功读书。” 风少云合上书页,略显尴尬,但随即也笑了笑,道:“自那日与谢小姐会面,她说无聊时可以看书解闷,我听她的话看了些四书五经,可是越看越闷!直到书店老板给我推荐了这本,您别说,这本和那些确实不太一样……” 谢正远微笑道:“是啊,这类书通常都很畅销。”顿了顿,他脸色却突然又变得郑重,续道:“可是风少侠,现在有一件事比看书要紧百倍!” 风少云见貌辨色,立刻也收回了笑容,坐直了身子。 谢正远道:“这几日你不曾出门,自然不知道河南的事了?” 风少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事?” 谢正远直直的注视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道:“河南开封府的‘金刀’王老英雄你可知道?” “知道,我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王老英雄祖传的三十六路断金刀,所向披靡,天下无双。” “不错,王老有两个儿子,刀法也都得了父亲的真传,近来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鹊起,如今王家可谓是一门三英雄。” 风少云点头,“是啊!” “那王家的两个儿媳你知道吗?” 风少云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谢正远缓缓站起,双手背到身后,在屋中慢慢踱步。“大郎媳妇娘家姓李,是河北远通镖局李总镖头的次女。”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至于二郎媳妇……” 谢正远停住脚步,目光投向了远方,过了片刻,突然又转回头看着风少云,“四川的华蓥夫人你知道吗?” 风少云一怔,也从椅中站起,“您是说四川华蓥山的掌门人,华蓥夫人?” “不错,”谢正远出了口气。“二郎媳妇就是她最小的入室弟子。” 风少云沉吟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谢前辈,您刚才说河南的事一定就是王府的事吧?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谢正远突然目光闪烁,紧接着他两道目光再次直直的锁定了风少云的脸!风少云突然又被他这么死死的盯着,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谢正远还是一言不发,而风少云却已渐渐觉得后背发凉。 又过了许久,谢正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他一字字说道:“王府,灭门了!” 第六回 银波白发映月愁 (壹) - 心与剑 - 伍什佰 一大碗面条和三个卤蛋已端了上来,老赵又坐回自己的酒桌旁。郝贵依旧环抱双臂,腰杆坐的笔挺,但甄香的手里却又多了半只蒸鹅。 那客人也不再在意别人的目光,挑起面条,自顾自的大吃起来。 郝贵注视着他大口吃面,突然笑了笑,说道:“一个人如果不吃肉,是不是也不能喝酒?” 甄香嘴里含着鹅肉,含含糊糊的道:“当然!酒肉不分家,难道你没听说过?” 郝贵道:“那么一个人既不吃肉,又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呢?” 甄香笑道:“当然没有滋味,所以那些当和尚的人都不想做人,只想一心尽快成佛!”说着她又将碗中烧酒喝干,抿了抿嘴,又道:“哎呀,酒喝完了。店家,再没有酒了么?” 老赵笑道:“啊,姑娘果然好福气!我这店中酒本来是足够的,但今晚既然朋友们好兴致,又怎么能再让你们喝劣酒?我后院里还埋了一坛五年的汾酒,只是价钱要略贵些。” 甄香道:“哦?什么价钱?” “也不算太贵,一钱银子。” 郝贵皱了皱眉,突然接口:“贵!好贵!” 甄香笑道:“贵吗?既然你说贵,那看来我就更非喝不可了!” 郝贵眨了眨眼,道:“确实太贵,我最多只能出一半。” 甄香又咬一口蒸鹅,道:“你出一半,那另一半谁出?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带钱的。” 老赵在一旁悠悠闲闲的又抿了口酒,笑道:“那不如……就让那位朋友来出如何?” 那客人一怔,知道他们在说自己,随即抬头看向老赵,又看了看甄香和郝贵,却发现原来他们的目光也正集中在自己脸上。 甄香笑道:“可是……这位呆先生却并不喝酒啊?” 老赵捏着杯,笑吟吟的道:“不喝酒也是可以买酒的,更何况……他给的银子我还没给他找钱呢。” 郝贵拊掌笑道:“妙极!那么就全用这位呆先生的钱买吧!” 那客人只有苦笑,这三人自说自话,竟然真的就用别人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坛酒。更可气的是,做为老板的老赵,居然也恬着脸一起喝了好几杯。 他摇了摇头,喃喃叹道:“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郝贵刚才明明只是抱臂坐着,但这时却也已端起了酒碗,大喝起来。一边喝,一边笑道:“好酒!” 甄香道:“的确是好酒。” 郝贵道:“不但酒香醇厚,而且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老赵这时抢着道:“什么味道?” 郝贵大笑:“便宜的味道!……” 那客人面已吃完,现在他手里正剥着蛋壳,看着郝贵他们三人推杯换盏,却仍丝毫不为所动,更不生气,只是静静的看着。 郝贵这时也看了那客人一眼,咧嘴笑笑,突然道:“呆先生看来并不像是和尚,可为什么却有唐僧一样的定力?” 甄香微笑道:“他若不是唐僧,可为什么既不喝酒,又不吃肉?” 郝贵目光闪动,凝视着那客人,突然一字字道:“除非他有伤!——鹅肉是‘发物’,不利于外伤,喝酒自然更不利止血!” “哦……”甄香故意做恍然大悟状,道:“那么呆先生为什么会受伤呢?” 郝贵沉声道:“也许……因为他爱管闲事!或者……那不是一件闲事也说不定……” 那客人的手突然停了,脸上的表情也似乎僵住。 过了很久,他才将卤蛋缓缓放下,勉强笑了笑,沉声问道:“两位到底是谁?今晚到底意欲何为?” 郝贵仍看着那客人,缓缓放下酒杯,甄香依却依旧仍捧着蒸鹅大吃。 郝贵终于也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我说过,我叫郝贵。” 甄香又将鹅肉咽下,抬头道:“我也说过,我是真香。” “郝贵……甄香……”那客人嘴中念念有词,皱眉看了看郝贵,又仔细看了看甄香,突然,他的脸色变了。 “难道……二位便是……人称‘赛玉环’和‘小万三’的……‘欢乐二仙’!?” 郝贵突然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甄香,喃喃道:“一个人如果没什么本事,又想让人认出来,看来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甄香嗔道:“还不是怪你?本来我可是极出名的美人,可自从和你做了兄妹,却再没人认得了。” 郝贵又端起酒杯,笑道:“那也不能全怪我,这世上终究也难免会有一些有眼无珠、不识美人的人嘛。” 那客人这时突然也笑了,道:“是啊,而且那有眼无珠的人还是个不吃肉、不喝酒的唐玄奘!” 马车走的并不快,天已经亮了,风少云睁开了眼,昨天晚上的那个客人当然就正是风少云。呼吸间,他立刻就闻到一股香味,包子的香味。 甄香当然还在吃,她好像一直在吃,她吃的不快,但却绝不停口。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唱歌,有些人喜欢弹琴,而甄香的爱好兴趣却似乎就正是吃。 一个人如果真能将“吃”当做兴趣,并很享受的话,似乎也的确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因为起码她很容易就能实现,毕竟吃饭不是一件难事。 风少云笑了笑,道:“香姐,难道……你不会觉得撑吗?” 甄香白了他一眼,道:“你如果吃撑了,还能不能吃得下?” 风少云道:“当然吃不下。” “那你看我还能不能吃得下?”说着,她又一口咬掉半个包子。 风少云点头,笑道:“小口些,我只怕你咬到手指。” 甄香突然又拿出一个包子塞住风少云的嘴,道:“吃不饱,当然要继续吃。” 这时郝贵突然在车厢外笑道:“而且,你没听说过有些女人,可以用吃来治疗失恋吗?” 甄香猛地将半个包子又塞进嘴里,一把推开车门,大声叫道:“还有些男人钱包紧的要命,却偏偏嘴松的像棉裤腰!” 风少云笑了笑,却还是悠悠闲闲的躺着,慢慢咬了一口包子,道:“你俩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要去华蓥山?” “我们不知道。”甄香又拿出一个水壶,也不知壶里装的真是水还是酒,昂头喝了一口。 风少云道:“不知道?” “嗯。”甄香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嘴,又抹了抹手指,似乎终于吃够了。点点头,道:“我们不知道,不过却有人知道。” 风少云看着她白白胖胖的手指灵活的擦拭着本来就不大,又被一张胖脸显得更小的小嘴,突然意识到,她为什么叫“赛玉环。” 杨玉环,昔年唐皇李隆基的贵妃,诗仙李太白曾以“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千古绝句赞叹其风姿卓越,超凡如斯。 唐人以丰腴为美,可胖人却不一定都是美人,所以杨贵妃也一定绝不是只单单的丰满而已。 再看眼前的甄香,她眉目清秀,鼻挺唇润,一双明眸更是清澈照人,永远闪烁着温暖明媚,积极乐观的目光。 她不以自己的肥胖而苦恼自卑,反而乐观开朗,毫不在意世俗眼光,以自己为傲,这样的女人,岂非就正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风少云呆呆的看着甄香,竟不由得痴了。 甄香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突然双颊微红,微笑着轻叱道:“臭小子,你看什么?” 风少云如梦初醒,咧嘴笑笑,道:“我只是在想,昔年的杨玉环与香姐相比,想必也不过如此,只怕还不一定能比得过香姐。” 甄香笑靥如花,问道:“哦?那么她哪点比不上我?” 这时郝贵突然插口,大声道:“当然是'吃’比不上你!” 风少云看着甄香,本以为她会生气,但发现甄香却居然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她脸上竟然仍带着微笑,只朝郝贵白了一眼,笑道:“那她的确比不上我!若唐明皇要请我吃荔枝,我非把他的皇帝宝座吃垮了不可!” 风少云笑了笑,忽又说道:“香姐被称为赛玉环,看来实至名归,可贵哥……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能和昔年富甲天下的豪绅巨贾沈万三产生联系?” 甄香微笑道:“你想不出?” 风少云摇摇头:“想不出!” “那你可能想的出这世上最大的绸缎行是哪一家?” “那当然是‘郝记绸……’”那“行”字还未出口,风少云却已瞪大了眼,盯着甄香,惊道:“难道……?” 甄香媚笑道:“你想不出这个又黑又瘦,抠门的连一坛酒都不肯买的吝啬鬼,竟是郝家的大少爷,是不是?” 风少云忽然叹了口气,摇着头,喃喃的道:“哎……这世道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就遇不到一个老老实实的好人呢?” 郝贵笑道:“好人还是有的,昨天晚上不就有一位好人请我们喝了酒吗?” 风少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突然又想起刚才的话题,急忙又正色道:“对了香姐,你刚才说有人知道我要去华蓥山,是谁?” 甄香整了整衣襟,转身坐下,道:“陈问道,你可知道么?” 风少云脸上变色,悚然动容,道:“你是说……‘江南儒侠’,陈问道?” 甄香道:“不错,就是他,江南儒侠,广同派掌门人,好大的名气。” 风少云道:“广同派在江浙一带闻名,他怎会知道我要去四川华蓥山?就算他知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他告诉你们的?” 郝贵轻甩马鞭,道:“他可不只是知道,他的人现在已在来的路上了,只怕比我们最多晚不过一两天路程。” (贰) - 心与剑 - 伍什佰 谢婉莹的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红晕,但那也只是一显即逝,她立即又恢复到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情。她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淡淡的说:“先生自称风流,那我就称呼先生风公子如何?” 风少云笑了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谢婉莹微微低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才又抬起头,她下了决心,终于嗫嚅着说:“我想请问风公子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那些姑娘?” 尽管谢婉莹是一个勇敢大方的姑娘,但是当她问到这个问题时,不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她毕竟还是很天真。 在她的认知里,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能做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而且一定是会受到惩罚的,但是这个人还要屡屡去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顾名誉、廉耻,不顾别人的感受,偏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婉莹清澈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风少云拿着酒壶的右手,她等待着,她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笑声,风少云又笑了起来。“因为男人喜欢女人。”这句话风少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过了一会,笑声停了,风少云又喝了口酒,说道:“我如果说我没有害过那些姑娘,谢小姐会相信吗?” 谢婉莹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你不是那位‘风先生’吗?” “‘一夜风流’的确算是我的绰号,但现在那些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有人冒充我,有人用了我的名号。” 谢婉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她仍然皱着眉,问道:“这么说,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少云又笑了,但这次他却是在偷笑,他笑的有些尴尬。停了片刻,挠了挠脸,笑道:“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在两河一带,的确在夜里造访过一些小姐的闺房,但从去年开始,那些传闻就都不是我做的了。” 谢婉莹的绣眉锁的更紧了,她已经开始生气,她已经准备要关上窗户。 风少云打断了她,他接着说:“可是我到她们闺房里,也只不过是给姑娘们讲讲故事,说说笑话,临走时再向她们借点钱而已。” 谢婉莹停住了,她很好奇,“讲故事?借点钱?”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行走江湖是很需要钱的。我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可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很有钱的。”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因为暗夜来访的神秘大盗,对少女们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再加上大家闺秀通常又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们当然会很无聊,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也会很向往。 因此,如果你长的不是太丑,又很会编故事,讲笑话,又懂得起码的礼貌和幽默,或许你也可以靠这个糊口。 谢婉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她静静的听着。 风少云又说:“比如今天晚上,我和谢小姐已经聊了许久,假如现在我向谢小姐借钱,不知道谢小姐愿不愿意借呢?” 谢婉莹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浅浅的笑容,眉眼如画。她沉吟了片刻,嫣然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一些银子,你要借吗?” “不,现在我还吃得起饭,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再吃不起饭的时候应该去哪里借钱。” 话音刚落,突然风少云的脸色变了!他急忙将酒杯放到口中衔住,又一把将酒壶揣到怀里,紧接着他身子一转,双手握住了檐头,再用力向前一荡,整个人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但风少云还没有站稳,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拿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正是屋中的少女,谢婉莹。 风少云并不意外,他缓缓的抬起右手,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前,示意谢婉莹不要出声,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他就举高了双手,慢慢的向后退。 当风少云退到窗边墙后时,他又伸手向谢婉莹的背后指了指,示意让她也躲到墙后。 谢婉莹迟疑着,她绣眉深蹙,怀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风少云,而她的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屋瓦磕碰的声音,风少云急忙又向她身后连指了几指。谢婉莹当然也听到了响声,她犹豫着,但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剑,然后也悄悄的躲到了墙后。 风少云看了她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谢婉莹现在正紧紧的靠在墙上,她的注意力虽然已经转移到了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不时的瞥向风少云。 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对风少云放下警惕,但是她却让他留下了,她就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谢婉莹现在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其实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他。 谢婉莹侧耳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既好奇又害怕,风少云看见她手中的剑光正在闪烁,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手正在颤抖。 谢家大小姐当然也会害怕,尽管山东谢家其实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尽管她的父亲谢正远其实是一位有名的剑客,尽管她作为谢家的人剑术也不会太差,但是她毕竟还是位年轻的姑娘。 谢婉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所以风少云来的时候她表现的是那样的镇定和从容,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今天晚上来的竟会是两个人。 也许谢婉莹平时每天都会练剑,但今天晚上却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敌人! 一个人在练剑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但是要和敌人拼剑,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谢婉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紧张,她好奇,她兴奋,她害怕。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屋内风少云和谢婉莹也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终于来了,响声终于停了,就停在二人的头顶,停在窗外的房檐上。 风少云又向谢婉莹竖起了食指,示意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 风少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那个人跳进来的时候,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将他制住,他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揪到灯下。他要仔细的看看那张脸,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他的名号。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屋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灯火在跳跃着,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温柔的月光也已经洒满了窗台,但是屋顶上却再没有半点响动。 风少云的眼珠在转动,“难道我刚才躺在屋檐上还是被他看见了?” 时间又过了许久,但屋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少云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准备要跳出去一看究竟,但就在他迈出右脚的时候,屋顶上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在黑夜之中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粗涩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深渊中的野兽在嚎叫。 风少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而谢婉莹却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笑声终于停了,紧接着,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来了!你果然来了!” 风少云和谢婉莹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那声音又冷冷的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风谢二人仍躲在墙后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难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冒充了你吗?既然今晚你来了,那我也一定不会走!出来吧,风少云!” (叁) - 心与剑 - 伍什佰 “风少云”,这三个字从那沙哑的喉咙中一经发出,风少云立刻就明白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藏了,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只酒壶,猛地向窗外抛了出去,紧接着他的人也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右脚在窗台上借力一踏,双手又握住了檐头,然后再向上一翻,他整个人就稳稳的又回到了房檐上。 但当风少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顶上空空荡荡,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敢相信,明明声音刚刚还是从屋顶上发出的,他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屋脊上空有两个亮点悬浮在空中! 那两个亮点明亮,寒冷,看来就像是两把刀,又像是两支离弦的箭!但当风少云仔细看清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并不是箭,而是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风少云在庆幸,如果那真是两支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的胸膛已经被刺穿。 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没有打算要暗算风少云,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用那双箭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风少云也注视着那双眼睛,他缓缓的走了过去,现在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上蒙着黑巾,只有这双闪着冷光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一身黑衣也几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许风少云直到现在仍不会发现他。 风少云咧了咧嘴,又露出他那种习惯性的笑容,道:“我来了。” 那人环抱双臂,并不做声。 风少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阁下既然知道我在屋子里,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黑衣人终于冷冷的开了腔。 “这么说阁下是有把握一定能将我除掉?” “我并不想将你除掉,我只想将你找到。” “找到我?” 风少云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瞬间划过!他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叫道:“原来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原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将我引出来!” 那人冷笑,“风流一剑,果然不笨。” “够笨的了!”风少云也笑了出来。“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会有人敢到堂堂谢府里来行凶,而且还会蠢到事先故意在墙上写出来,可怜天下还有一个更蠢的大傻蛋竟然还信以为真,哈哈……” 黑衣人又不说话。 风少云道:“既然找到我了,那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败你!” 风少云一怔,他绝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虽然风少云现在确实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剑法的确也有了些火候,可是在武林中无论名声或者地位,细究起来他终究只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他没想到竟真的会有出头鸟盯上自己。如果说黑衣人不是出头鸟,那么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挑战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风少云笑道:“阁下为什么要打败我?难道是为了和我争夺那个被你盗用的绰号?” “找到了你,那个绰号就一文不值了。”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不过一定要在打过之后!” “好!正好我也有话想和阁下谈谈。” 风少云话音刚落,突然剑光一闪,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握在了黑衣人手中。他注视着风少云,缓缓说道:“请你也出剑吧!” 风少云绰号中有一个“剑”字,可想而知他一定也是用剑的,他身上当然也会有剑。事实上,他出了睡觉和洗澡之外腰后的确一直都悬着一把剑,只是那却是一把只有二尺长的短剑。 剑一般都有三尺,三尺是剑这种武器最能发挥威力的长度。太长就会笨重,而太短自然威力不足,可是风少云的剑却偏偏只有二尺。 短剑自然不是对敌时理想的兵器,这种剑在武林中通常都是被当做礼物,由长辈们送给晚辈,风少云的剑就正是如此,是他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他的。 直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他一无所有,而那柄剑也已显得太短,但是他还是一刻不离的将它带在身上。 风少云握住了剑柄,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用到这柄剑,但是面对同样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空手应对的。 月亮已经升的更高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屋顶上,黑衣人的身上好像也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影子映在屋瓦上拉的长长的,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他的剑比眼睛更亮,更寒冷。 突然,寒光闪动,黑衣人终于刺出了他的剑!一瞬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风少云向后退避闪躲着,同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惊诧之色。 黑衣人每刺出一剑,风少云的惊讶就加重一分,直到黑衣人刺完了三剑,风少云也退到了屋脊尽头。 他退无可退,他目瞪口呆,他死死的盯着黑衣人,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路剑法?!” “我当然会这路剑法!” 说话间,黑衣人又刺出了一剑。就在这一剑即将要刺穿风少云胸膛的时候,刷的一声,风少云终于也拔出了他的剑! 紧接着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风少云隔开了这一剑,然后他纵身一跃,从黑衣人头顶翻越过去,他站到了黑衣人身后,但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五步。 现在风少云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惭愧和不安,他颤声说道:“你……你是师父派来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大师兄!” 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他停住了,他的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是黑衣人说的,但是声音和刚才的沙哑却完全不同,这几个字是如此的清晰响亮,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现在黑衣人又缓缓地扯下了蒙面巾,月光清晰的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甚至比风少云还要英俊。 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刚毅、勇敢、执着。一双剑眉浓密粗重,两眼炯炯,鼻梁挺直,嘴唇和下颏的胡须都刮的干干净净,他三十岁年纪左右,身材健美而挺拔。 这样一个英俊青年,他做了采花大盗,怪不得茶馆里的老者会说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得了怪病,每个人都盼着他再来。不能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没有出现,而是让谢大小姐先见到了他,结果又会是怎样? 他的确就是风少云的大师兄,雨化星。 “我们的剑还没有比完。”雨化星淡淡的道。 “师兄,我……不能和你比。” “为什么?!”雨化星的语气突然变的严厉,“是因为我已经败过你一次?还是因为我不够格?!” “不!”风少云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怎能手足相残。” “哼!既然你知道是同门手足,那你为什么要背离师门,为什么……” 雨化星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的神情也已变的凄凉,他似乎正在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情感。他好像又撕开了心头已经结痂的创口,正吃力的忍受着伤口撕裂带来的某种痛苦。 “为什么……你要抛下小师妹!?” 雨化星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表情阴暗冰冷,他的眼更像是凛冬中的寒泉。 风少云低着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一张脸。“师兄,我真不知道师父把小师妹的婚姻和那次比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所以我必须走。” “为什么!” 雨化星声色俱厉,“难道你觉得小师妹不好?难道你觉得师父的独生女儿配不上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风少云也变的有些激动。“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小师妹。我俩虽不是师父亲生,可我们三个却情同亲生兄妹,我对小师妹就如同亲生妹妹,一个人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妹妹?!而且我知道真正爱着小师妹的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成亲?” (肆) - 心与剑 - 伍什佰 雨化星呆住了,因为他已无法再开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风少云,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风少云也沉默着,二人就这样静静对立,久久无语。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下的窗子中悄悄的照了进来,照在谢婉莹清秀的左颊上,她的脸上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的唇看起来更加的晶莹,现在她就安静的倚坐在窗边。 她当然听到了屋顶上的对话,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对少女来说,爱情似乎总是最吸引人的话题。 屋顶上沉默了许久,雨化星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也慢慢的从风少云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了月亮上。 明月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寂,他静静的看着月亮,久久无话。 雨化星也许正想到一些事情,他或许又想起了那天的比武,或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师弟,或许想到自己和师妹也许真的有缘无份,或许想到了师命难为,也很有可能想到了逃避——像风少云一样逃避。 离开师父和师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做一个陌生人,从此孤老终生…… “你不该来找我!”风少云打断了雨化星的思绪,看着他说道。“师父知道你下山来找我吗?师妹知道吗?” 雨化星淡淡的说:“我下山时禀报了师父,但师妹不知道。” “你应该一直陪着师妹。两年前,我下山时给师妹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我对她如同对亲生妹妹,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成亲。而且我还说世上绝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如果要找出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风少云顿了顿,又道:“难道这些师妹没跟你提起?” 雨化星仍板着脸:“自从师父宣布了你俩的婚事,我就……没再见师妹。” 风少云笑了:“你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现在你知道了,赶快回去吧,别让师父师妹担心。” 雨化星突然又盯紧风少云,“不!现在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下了山,你想师父该有多失望,师妹会有多伤心!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到师父面前认罪,受罚!” 风少云又笑了,摇着头道:“别傻了,师父从来说一不二,我现在跟你回去你觉得我和师妹的婚事推的掉吗?你和师妹的好事成的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师妹,师妹也不喜欢我,难道你也非要把我俩硬捆到一块?” 雨化星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妹不喜欢……” 风少云看着雨化星,眼里仍充满了笑意,“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 雨化星沉默。他看着风少云,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和这位师弟相比,有的时候似乎的确真的很傻…… 雨化星迟疑着,过了一会,他终于决然道:“不行,你必须跟一起我回去!现在你那‘一夜风流’的绰号已经出了名,如果再由你在外胡作非为,本门的名声非被你败坏了不可。虽然我调查过你没犯什么大错,但以后说不定你又会惹出什么大祸,到时候师父更饶不了你!” “嘿嘿……只怕到时师父饶不了的人并是我!自从一年前我就不再做那勾当,而且我每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找那些富家小姐借钱糊口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后来冒用我的绰号疯狂作案。” “我也没做什么!”雨化星略显尴尬,大声说道,“为了引你出来我也只不过每次从姑娘那里拿一两件首饰,然后留下你的绰号,仅此而已。” “那首饰呢?” “过几天我又都送回去了!” “不对吧?”风少云坏笑,“我可听说好多姑娘事后都盼着你再去呢!” “别胡说!确实有几位小姐我送首饰时她们竟然不要,还说什么如果缺钱可以再来取,但我可从来没再去过!” 风少云环抱双臂,笑道:“正通派大弟子,我想你也干不出出格的事。” 雨化星没有再接口,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又转头向风少云看了一眼,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最后终于说道:“我还是要带你回去,下山时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 风少云皱紧了眉头,他太了解这位师兄的倔强和忠诚了,即便此事关系到他自己和小师妹的未来,但是他仍然绝不肯选择欺骗师父。风少云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也正是自己和师兄最大的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风少云的眼珠突然转动,然后他就轻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现在不能回去。” 雨化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你不信?本来我自己也不信,毕竟小师妹那样的姑娘我都不喜欢,很难相信我还会喜欢上什么姑娘,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 “哦?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风少云伸手向下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就是屋中的谢小姐!” “什么?!”雨化星一愣。 风少云正色道:“师兄没见过谢小姐,所以才会意外。我刚才与谢小姐交谈良久,谢小姐美丽、善良、温柔、勇敢,可能还比不上小师妹,但是我对她却一见钟情,所以我要留下来,我要追求谢小姐。” 雨化星咧了咧嘴,他还是不愿相信。 风少云接着说:“我要留在济南,我要进到谢府里,不管是为奴为仆我也要进谢府,除非谢小姐答应我的追求或者她决定嫁给别人,否则我绝不会离开!就算是师父亲自……”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笑声打断了风少云的话,那笑声响若洪钟,不在别处,而是也在这座屋顶上! 风雨二人皆是一惊,他们绝没想到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原来是正通派的两位少侠到了,失迎,失迎。”来人轻轻的落到五尺之外的屋脊上,一边说着,一边拱了供手。 借着月色风少云看出这人不算年轻,鼻子下似乎还蓄着短须,此时他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摆,看来更加飘飘欲仙,气宇非凡。 谢婉莹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向幔帐后看了看,喃喃道:“爹什么时候上去的,连我也没听见。” 原来谢正远一直都躲在屋中的幔帐之后,他一直都贴身保护着女儿,可以想象,如果今晚风少云或者雨化星真有一个是采花大盗,那会有怎样的下场。 屋顶的谈话谢正远当然也都听到了,在确定了女儿没有危险之后他就也上到了屋顶,不仅谢婉莹没有发现,风雨二人也完全没有发现。直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谢正远才忍不住打断,从房檐一角跃了上去。 雨化星拱了拱手,颔首道:“我两个唐突到此,多有得罪,不敢请教,前辈是……” “呵呵,两位少侠既然光临寒舍,又怎么能只让两位站在屋顶上谈话?不如我们这就下去,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中慢慢谈,我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