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能帮我吗?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大周正德十五年,春。 窗外屋檐下的花草被雨水捶打的东倒西歪。 顾青媛站在窗前,似是在欣赏外面蒙蒙天地。 远处的凉亭里,一对男女热烈地相拥在一起,肆意亲吻着。 茫茫天地间,仿佛就剩那一对野鸳鸯喁喁私语。 顾青媛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坚硬的爪子攫住。 她紧紧攥住腰间的赤玉鲤鱼佩,这是当初顾陆两家定亲时送来的聘礼。 她与未婚夫陆文泽一人一块。 现在,半个月后即将与她成亲的陆文泽,正在雨雾中与别的女子相拥在一起,好像交颈鸳鸯一般,难分难舍。 那个女子,她很熟悉。 她的堂妹,顾芸娘。 顾青媛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怔怔地望着凉亭里的男女,他们的举止越发放浪。 让她涌起一股如鲠在喉的恶心感。 她甚至没注意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待她意识到时,来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好像看不见她,懒洋洋靠在窗棂边,顺着顾青媛的目光看去,凉亭里的男女正在为彼此整理凌乱的衣裳。 男子轻嗤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 “顾圆圆,陆小侯爷与人偷欢,羞辱你,你却躲在这里自艾自怜,啧啧……” “这可是当初你千挑万选才选定的未婚夫婿呢。” 男子懒散的嗓音掺了些沙哑,依旧是如从前般漫不经心的腔调。 只是对方仿佛心情不错,这个认知让顾青媛微梗。 她轻轻凝眉,声音清冷,“裴谨廷,你在看我笑话?” 裴谨廷轻晒一声,缓缓掀了掀眼皮, “哪敢?”语气不咸不淡,“我只是觉着,你眼光实在太差了些。” 他的声音染上玩味,“啧,怎么办呢?你们半个月后就要成亲了呢。” “婚事热热闹闹的筹备着,冒然退婚损害的可不是一家的颜面。” 当初陆家主动向顾家提亲时,态度很诚恳,言顾青媛知书达理,温婉贤良,京都少有女子能比拟。 陆家的子弟能娶到顾青媛,实在是天赐的福气。 顾青媛回想当日陆家老太爷的话,不禁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眼眶微涩,她长舒一口气,面上看不出情绪,却默默挺直了脊背。 “裴公子既知那是我千挑万选才选定的未婚夫婿,我又如何会退婚呢?” “这天底下,男子大多都一个品行,没有陆文泽,还有赵文泽,李文泽。” 裴谨廷闻言,不禁眯起眼眸,带着几分嘲意道, “那是你眼瞎……你以为……” 他这话,仿佛在嘲笑着什么,蓦然又停了口,看着顾青媛,眼神玩味起来。 “顾圆圆,陆文泽言而无信,背叛了你。” “难道你就不想让他也尝尝被人负心的滋味?” 裴谨廷靠在窗棂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青媛,音色低沉,语气慵懒浪荡。 却好像是魔药一般,窜入她的耳中,萦绕了一遍又一遍。 顾陆两家结两姓之好,一旦退婚,顾青媛可以想象,顾家会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 既然婚约不能退,婚事不能停,那她又何妨不…… 天边一道闷雷,终于炸响。 顾青媛倏然回神,潋滟目光扫向裴谨廷,语气挑衅, “裴谨廷,你笑话也看过了,嘲讽也嘲讽过了。可以走了吗?” 如果可以,她希望今日发现这件事的只有她一个,而不是让一个可以说是她死对头的男子也亲眼见到。 这太丢人,也太伤她的自尊。 裴谨廷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顾青媛。 “裴谨廷,我记得承恩公夫人最近托了满上京的冰人,就为了给你讨门媳妇……” 顾青媛撩唇,清清脆脆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不带一丝感情地吐出来。 丢脸怕什么,大家一起来丢脸就是了。 一个高门世家子的婚事,需要到请冰人做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又如何?”裴谨廷面不改色,毫无心虚之意,轻描淡写地哂笑,“怎么?顾大姑娘想要给本公子说门亲事吗?” “还是说,你想改弦易张,转投本公子的怀抱?” 吊儿郎当的语气,让顾青媛沉默下来。 料峭春风从半开的窗棂灌进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犹如小兽的悲鸣。 顾青媛摇了摇头,复又点点头,她的声音散在风里, “裴谨廷,我虽不能退婚,但我可以换新郎。” “不知你可否帮这个忙?” 话说出口,顾青媛如释重负,可并未轻松多久,她又紧张起来。 心脏跳得很快很快,砰砰地仿佛要从胸腔中跳了出去。 她清润的眸子对上裴谨廷的,耳尖染上了些绯色, “你放心,成亲后,你该如何还是如何,我不会干涉你。” “若是你需要,我也会尽到妻子的义务。” “当然,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想结束这段姻缘,我们也可以友好协商。” 说着,她有些不大敢看裴谨廷的眼睛,低下头,搓着腰间的鲤鱼佩。 偌大的屋子里,针落可闻。 刚刚还在看她笑话的男子,这会却迟迟没有动静。 顾青媛掐了掐掌心,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两姓之好。 贸然换新郎,若是没点分量,后续麻烦不断。 顾青媛思前想后,才决定找裴谨廷。 裴谨廷峻拔神威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黑眸中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如果我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还是……” 依然是那样闲散懒淡的声音,拖着腔调, “你会继续去寻找下个能帮助你的人?” 裴谨廷盯着面前美得几乎刺痛人眼的女子,嗓音不咸不淡地, “行,看你可怜,本公子帮你一把。” “顺便也解了本公子的危机。” 2.可要委屈你了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会应得如此爽快。 她的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好几个说服他的方案。 甚至,她可以帮他夺得镇国公这个爵位。 如今继母当家,却并未生育,镇国公府男丁世代驻守边疆,除去他的父亲,成才男丁寥寥无几。 现在想想,陆家会上顾家提亲,也许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可偏偏,裴谨廷如此云淡风轻的应了,倒让她准备好的诱饵都没法抛出去。 也让她得到意想不到的结局。 “顾圆圆。”裴谨廷闷声笑了会,轻声叫道。 顾青媛面上染上愠怒,两人初次见面时,她的脸蛋圆嘟嘟的,名字里又带着个‘媛’从此裴谨廷见着她就叫她‘圆圆’。 裴谨廷对她凶狠的眼神丝毫不在意,背着手,踱步到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美人近在咫尺,裴谨廷的眼神一点点深邃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 “本公子想了想,刚刚好像答应得太快了。” 他嘶哑着嗓音凑近她眼前,手指慢条斯理地抚上她的唇, “天下女人何其多,能够帮助本公子解除危机的也很多。” “可你不一样,更多的是带给本公子难堪。” “到时外头传言,本公子和陆小侯爷抢一个女人,那本公子还有何清白可言……” 刚刚松下心房的顾青媛不由有些僵硬。 他指腹有些粗糙,摸得她下颌微痒。 她微微偏头,想要躲开,那手如影随形,又跟了上来,这次更过分。 改为掐着她的腰肢,顺着纤细的腰肢摩挲着。 “顾圆圆,本公子可是要牺牲清白名声,去顾府抢亲的。” “所以,不妨碍本公子预先索取一点报酬吧?” 下一瞬,他俯身下来。 薄唇微凉,吻在她的唇上。 温热的掌心在她的脑后轻抚。 她所有的话语都被吞进了裴谨廷的肚腹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的腰肢被裴谨廷扣着,眼见他的手逐渐往下,慌忙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趁着裴谨廷放松,她赶快挣脱出来,喘着气,警惕地看着他,顾左右而言他, “裴谨廷,多谢你愿意帮忙,不若我们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这是她十八年来,做得最为离经叛道之事。 一旦做下,虽报复了陆文泽,却也会惹上许多麻烦。 未雨绸缪,总要先定好应对,才能将麻烦降到最小。 裴谨廷扣着她的腰身,手指擦拂过她的腰背,引得她轻颤一下。 “本公子说了是去顾家抢亲……反正本公子浪荡惯了。不会妨碍你的名声就是。” 他表现得理所当然, “既是去抢亲,那总是要委屈你一下,到时虽有八抬大轿,可不一定会有高朋满座,望你不要觉着委屈。” 这些,顾青媛当然想到过。 她也不想给顾家丢脸,也不想堕了镇国公府满门忠烈的名声。 也想让自己担得起顾家女的身份。 可她不甘心,更不想被人利用。 陆文泽一边对她深情款款,想要从她这里得到好处。 一边左右逢源,想要娇妻美妾全得。 世上哪里有那么美的事? 她压抑地闭上双眼, “好。” 3.让你毕生难忘 - 心有所屠 - 倦舞 哐当一声,顾青媛话音未落,他们所在的房门被人推开。 冷风大片大片地灌入,顾青媛偏头去,看到门边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正是凉亭里的那对。 顾芸娘亲密地揽着陆文泽的手臂,满眼温柔地看着身边人。 他们亲密无间地站在一块,也不怕人发现。 冷风冷雨吹浇着这一令人震惊的场景。 顾芸娘见到顾青媛后,阴狠的神情转瞬即逝,含着笑,态度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姐姐。原来你在这呀。” 陆文泽推开顾芸娘面带惊讶地看过来,像是没料到顾青媛会在这里一般。 他踱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诘问的姿态。 “阿媛,你不是说身体不适,回屋歇息了吗?怎在此?” 顾青媛抬眸,静默地对视一瞬,笑道, “这里风景曼妙,多停留了一会。” 过于随意的态度,陆文泽眉头紧蹙,语气微沉, “你身子骨不好,这冷风冷雨的,小心着凉,耽误婚期……” 顾青媛舒了口气,抬起头,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陆文泽,尔后笑道, “文泽哥哥,你放心,耽误不了,我一定会让你有个毕生难忘的昏礼。” 收起心底情绪,顾青媛不想再与俩人虚与委蛇,很快行了一礼,看似若无其事地绕过他们准备离去。 陆文泽叫住她,她不得不停下来听听看,他到底还想说些什么。 “阿媛,春日清寒,你的胳臂还痛吗?”他眉眼含情,斯文温柔。 两年前,顾青媛为了救陆文泽,被马车撞伤了胳臂,从此落下了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 若是没有今日之事,面对他的关怀,顾青媛定会满心欢心。 顾青媛强忍对他的厌恶,摇摇头,说,“多谢文泽哥哥关心,没事,伤早就好了。” 陆文泽伸手,想要去碰顾青媛的手臂。 顾青媛抬起手抚了抚鬓角,抿唇笑了笑,道, “文泽哥哥,芸娘年幼,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陆文泽的手停了停,捏着拳自如地收了回来,叹口气,凝眉解释, “刚刚在外头碰见芸娘,未带雨具,这才将她带回来……” 顾青媛垂下眸子,过了会,说, “文泽哥哥做事向来有章程,自是不忍见芸娘淋雨的。” 顾青媛一副柔顺的模样,仿佛刚才避开他只是意外。 陆文泽心头那股莫名的郁气渐渐消失。 他体贴地将顾青媛送到门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廊道里。 在他的身后,顾芸娘突然抬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文泽哥哥,都是我不好,刚刚若不是……” 她哭得连梨花带雨都称不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文泽哥哥,姐姐是不是误会了?要不要我帮你解释?”她哽咽到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陆文泽看着顾芸娘这幅模样,心软得如一汪春水,将她脸上的眼泪擦了,温声道, “没事的。阿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来得快也去得快。” 顾芸娘点点头,顺势靠在陆文泽的怀里,衣裳领口缓缓低垂,似露似无地勾人心魄。 顾青媛挺着脊背慢慢地朝前走去,长廊里只有她细碎的脚步声。 拐过转角后,她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根千疮百孔的烂木头,浑身散发着寂寥悲伤之气。 “我来得挺不是时候?要不等你悲伤完了,本公子再过来?” 从容散漫的嗓音在顾青媛身后响起。 顾青媛转身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姿态悠然,双手抱胸斜靠在廊柱上, 刚刚屋门被打开之前,顾青媛眼睁睁看着裴谨廷姿态潇洒地往窗外一跃,消失不见了。 只丢下一句话,“本公子不想见那对狗男女。” 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不曾想竟在此等她。 4.拔了毛的鹌鹑 - 心有所屠 - 倦舞 “你现在这个表情,比哭还难看。怎么?你不是很伶牙俐齿吗?见到他们就变得嘴笨了?” 他唇角勾起浅浅弧度,嗓音不咸不淡,却隐隐透着股清冷的嘲意。 顾青媛收到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有些不懂他这么做的意义了。 同时也越发肯定,裴谨廷是在看她的笑话。 幼时他们时常会在宫中见上一面,每每碰上顾青媛都要被裴谨廷捉弄一番。 后来年岁渐大,男女大防,她更多的是跟在陆文泽的身旁来来往往。 鲜少见着他。 但每次见面,两人的关系都很紧张。 顾青媛此刻并没有同裴谨廷周旋的心情,却又不想破坏两人刚刚定下的盟约。 她抿了抿唇,缓缓看向裴谨廷, “想不到裴公子为了看我的笑话,竟如此大费周章。” 裴谨廷偏过脸去,看着廊外珠帘似的雨幕,语气很淡, “明日.本公子把院子里的布置图给你,你看哪里不合意,圈出来,让人改成你喜欢的样式。” 顾青媛眼睫轻颤两下,“为、为何给我看那东西……” 裴谨廷盯着她清澈的眸,默然几息,倾身,嗓音沉哑, “那样才能体现本公子心心念念都是你呀,否则为何宁愿遭受众人唾弃行抢亲之事……” 他靠得太近,男人身上凛冽的木质沉香悠然袭来,有那么一瞬间,顾青媛觉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稍稍再低些,他就能吻上来。 她不想刚刚屋子里的情形再上演一遍。 虽然她为了让裴谨廷同意配合换新郎的计划,答应会履行妻子的责任…… 但不是现在。 更何况,陆文泽和顾芸娘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短短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 她担心的吻,并没有发生。 裴谨廷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额上敲了下。 顾青媛捂着额,瞪大眼睛恼怒地看向对面恶劣的男子。 原本她心里还想着他思虑周到,连不注意的小细节都想到了。 裴谨廷的下一句话,却是让顾青媛越发觉着他着实恶劣。 只听他拖着腔调,闷声笑道, “顾圆圆,你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模样,特别像那被拔了毛的鹌鹑。丑极了。” “本公子可不要一个丑女人同床共枕,行那传宗接代之事……” 顾青媛用手捂额,忽视他的张扬,原本乱了节奏的心也平息了下来。 “那可真是委屈裴公子了,君子一诺千金,往后可要日日面对我这丑鹌鹑了。” 这话好似挑衅,也好似带着幽怨,让裴谨廷的确有片刻怔愣。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本公子可就拭目以待了。” 顾青媛缓慢地点了头,转身走了。 她很累,浑身每一处都透着疲乏之意。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嫁予陆文泽后的生活。 她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 只是没想到,她盼望多年与之携手的男子,是那样的荒唐和不堪。 眼眶微涩,顾青媛长舒一口气,默默挺直了脊背慢慢朝前走。 回到屋内,屏退服侍的人,她躺在卧榻上,盯着屋内的灯。 若是想要回敬陆文泽的荒唐。将所有的希望放在裴谨廷的身上,肯定是不行的。 家中继母当家,虽膝下无儿无女,却并不会帮她做主。 父亲在边境戍边,连她的昏礼都无法回京参加,书信里更加无法把这里头的种种说清。 冒然去信,只会让父亲烦忧,其他无济于事。 她眨了眨眼,恍惚间觉着那灯盏摇晃了起来,接着是帐子,屋子…… 她飞速地翻身爬起,来不及套上鞋子,屋内桌子,柜子摇晃间轰然倒地,发出刺耳的巨响,扬起呛鼻的尘土。 5.她不想死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掩着唇咳嗽,还未反应过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门被砸开, “姑娘,地龙翻身了,快走。” 是她的贴身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拖着顾青媛就往外奔逃。 顾青媛与侍女相互搀扶着逃命,她所住的屋子在绣楼的二层。 要想逃出去,必须要从楼梯往下去。 她们才刚到楼梯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绣楼跟着摇摇晃晃的,一只脚还没踩下去,两个人就已经朝前栽倒,滚落下楼梯。 滚落间,顾青媛的脑袋也无意间撞到台阶上,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阵发黑。 虽说楼梯没多长,落地还算平稳。 饶是如此,顾青媛也还是浑身剧痛。 手肘痛,后背痛,脚踝也很痛,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般。 她强忍着痛,想爬起来快点跑远。 可四肢无力,脚踝动一下就痛,完全没办法支撑着她站起来。 胸腔内翻涌的酸涩再次涌至鼻尖。 她抿起唇角,绷紧下颌,用力的攥着边上的廊柱,艰难地挪动。 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她不甘心。 她不想就这样的死去。 顾青媛只觉一把火在心头烧个不停。 她愤怒于陆文泽的欺骗,却也悲哀地知道,这一切的源头不仅仅在陆文泽那里。 她还没有实现报复陆文泽的念头。 任何人都休想将她踩在脚底。 顾青媛几乎是靠着毅力撑着站起来,即便双足每走一步都疼得厉害。 她还是没有放弃。 “霜月……你,你怎么样?” 她拉扯着地上的侍女。 侍女同她一起滚落下来,比她还要凄惨,满头是血倒在地上。 轰隆间,再一次摇晃,她被晃动得趔趄了几步。 “走,快走……不用管奴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侍女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息。 顾青媛脸上失了血色,仓皇地环顾四周,最后看了眼地上生息全无的侍女,咬着牙拖着脚一步步地往前逃去。 这个时候,她最希望的是最亲近的人能够来救她。 可她心里清楚。这个想法一点也不切实际。 今日她随着陆文泽来这处皇庄参加荣阳公主组织的宴席。 她并不爱这些游玩,陆文泽言他们即将成婚,等成了侯府主母后,她肩头的担子会很重,再不会有这样松快的辰光。 陆文泽再三游说,她这才带着霜月欣然赴约。 那份欣然里何尝没有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呢? 若她拒绝了陆文泽的游说,或许就没有如今危险的境地了。 霜月也不会死。 顾青媛在地动山摇下被摇的头脑发胀。 “救命……”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无意识地呼救,期望有人能够来救她一把,带她离开这里。 等她好不容易拖着受伤的脚挪到院门前时,正巧看到陆文泽护着顾芸娘上了马车。 丫鬟婆子们没命地往上爬。 拉车的马匹焦灼不安,不断地抬蹄晃尾,惊慌的嘶鸣声像是警示他们,快些逃命。 顾芸娘上了马车后,紧紧地抱着陆文泽的胳臂,吓得花容失色, “文泽哥哥,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6.她是疯了吧 - 心有所屠 - 倦舞 马车上,陆文泽面色不怎么好,地龙翻身,非死即伤。 他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的随从,催促道, “我们有没有人受伤,都好了没有?好了就快些离开。” 皇庄地处平坦之地,这会摇晃得也没之前厉害。 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车夫扬鞭的同时,陆文泽的脑子一直提着,好像哪里有遗漏…… 顾芸娘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 “菩萨保佑,实在是太惊险了,文泽哥哥,幸好有你在……” 她朝陆文泽身边挪了挪,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似的。 马车发了疯一般,极速往前逃命。 院门边,顾青媛眼睁睁看着陆家的车架在随从的保护下绝尘而去。 哪怕撞翻了路旁仓皇的下人,也不见停下来,更不要说折返回来带走她。 院外,杂乱晃动的人影,叱骂声,女子的尖叫声,哭嚎声,马匹的嘶鸣声…… 混乱成一团。 顾青媛看着消失不见的马车,手足僵直,一动不动,以为自己身处一场混乱的梦境。 梦醒了,她还是顾家青媛,那个半月后成婚的女子。 大家都在奔逃保命,并无任何人看向孤立无援的她。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绝望和恐惧死死地攫住了顾青媛。 她头皮发麻,冷汗浸透衣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凄怆之下,她心头涌上不甘心。 她不能死。 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朝外头跑去,试图找一辆可以搭上她的马车。 没等她找到马车,地动再次袭来,顾青媛明显感觉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竟在慢慢往下陷落。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跑去一栋屋子下,那屋子在她不远处坍塌,震起浓浓的灰尘。 她刚刚还看到廊道下有人影在跑动。 巨响就在她耳边,她害怕地浑身发抖,即将步入死亡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在随着地陷往下坠。 她顾不得脚踝钻心得疼,挣扎着爬起来,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不让自己掉下去。 她划破了手,头磕到了尖锐的石头,脸上被砂砾划得生疼。 “救命……” 明知这是无济于事,却依然还是如小兽般地叫唤出来。 无人应答。 就在顾青媛以为自己要被埋在土坑里时,震动终于停了。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土坑边缘,脚胡乱地蹬着,最终让她找到个着力点。 她挣扎着从土坑里爬出去,指甲缝里满是泥土,就连嘴里也吃进去泥沙和枯草。 她跌坐在地上,满面泪痕地看向四周,刚刚还有人走动,这会已经空无一人。 此情此景,她也不再期望有人会来救她。 从小到大,比亲人还要亲的陆文泽都能丢下他逃命,她还能指望谁来救她呢?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眼前地动山摇后的一片狼藉,听着呼啦啦的风声,眨了眨眼,仿佛心中有个角落也在不停地漏风。 站起身来,拖着痛得麻木的腿踉踉跄跄地走着。 她要活着,她必须得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从未野外生活过的世家女,该怎么在这样的荒野中活到回城。 也许,没等她活着走出去,已经饿死在半路了吧。 顾青媛强撑着,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瓦解自己的意志。 远处,传来摇晃震动的声音,顾青媛惶然惊恐地回头。 若是再来一次地龙翻身,她还能不能活? 跑也跑不走,逃也逃不掉。 顾青媛干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闷头大哭。 她有些不甘心这个时候死去,她想做的事情都还没做。 震动原来越近,扬起灰尘落在顾青媛的身上,之后停止。 怎么回事?震动那么强烈,她却纹丝不动。 是别的地方地龙翻身吗? 顾青媛抬头,双眼茫然四顾…… 她好像出现了幻觉,竟然看到有人骑着马儿停在她的面前…… 顾青媛张嘴,泛白的嘴唇抖了抖,抬起袖子去揉眼睛。 袖子上的砂砾反而让她更加的难受,瞬间泪眼朦胧。 有人问她:“顾圆圆,看到本公子出现,太感动了吗?” 竟然是裴谨廷的声音。 她越发肯定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为何会幻想着他来救自己呢? 他们的关系从来都很不睦。 几乎可以说是仇人…… 她紧抿着唇角,砂砾让她的眼睛越发难受,干脆闭上眼。 下一瞬,她双脚腾空,随后落入一道宽阔有力的胸膛。 顾青媛浑身僵硬,眼神呆滞地去看身后的男子。 还是裴谨廷。 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7.勉为其难地救你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不管如何,她的心剧烈狂跳,竟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惊喜和悸动。 顾青媛隔了许久才轻声地开口问,“裴谨廷……你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温温浅浅,语气是小心翼翼的。 看向男子的目光里有犹疑,还有警惕。 裴谨廷扬眉,扯了下唇角,眼神玩味,笑得轻佻又痞气, “你觉着呢?难不成本公子是……鬼吗?” 裴谨廷把着顾青媛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手腕好似烙铁一般,牢牢地箍着她。 顾青媛低低叫了一声,想要将他的手拉开,接过一伸手抓在男子结实的胳臂上。 男人的体温滚烫炙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马儿嘶鸣,晃动颠簸,顾青媛的手紧紧地抓着男子的胳臂。 耳边风声猎猎,顾青媛甩开脸上翻飞的长发,她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得救了。 那个来救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平日里颇为厌恶的人。 男人箍在她腰间的手,轻轻地掐了一把,好似有些心不在焉地, “没找到想要找的人,只看到你,勉为其难地救一救……” 顾青媛先是愣住,接着心头自嘲地笑了笑,最后轻轻呼口气。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是救了她一命。 “谢谢你。”真心实意的。 顾青媛其实有些担心以裴谨廷京中纨绔浪荡的名声,两人没法顺利回城。 一路上起初马儿还能疾奔,到了后来只能是靠脚来走。 幸而平平安安地到了官道上。 顾青媛一声不吭地紧跟着裴谨廷。 “你脚怎么了?” 上了官道,可以纵马奔跑,裴谨廷一把将顾青媛举上马背,目光停在她的脚上。 绣鞋破破烂烂地挂在她脚上,脚底磨伤了,脚踝处更是肿得和馒头一样。 裴谨廷呵了一声。 行啊,顾圆圆。 扭了脚愣是一声没吭,还跟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 裴谨廷捏着她的脚,轻轻转了转她的骨头,拇指轻轻摁了摁。 男人的指腹粗粝,混合体温熨帖细嫩皮肤。 脚腕上的痛感似乎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酥酥麻麻,犹如蚂蚁啃噬的痒意。 顾青媛不自在地缩了缩脚。 裴谨廷撩起眼皮,“疼?” 顾青媛抿唇,轻轻摇摇头。 “骨头没伤着,回去敷些化瘀消肿的药即可……” 说着,他撩起衣摆,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两块布,包住顾青媛两只受伤的脚。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眉眼低垂,动作自然虔诚。 顾青媛口舌莫名发干,出神般定定看着男子乌黑的发顶,看着他宽阔的肩背。 她的心跳骤然间跳得很快,她好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即将被吞没,裴谨廷上马揽着顾青媛的纤腰。 “多谢你救了我。等我回去了定备上大礼送到府上……” 男子的手放在腰间,生出隐隐的温度和柔软。 顾青媛的心仿佛也被无声摩挲了下。 她有点不自然地轻咳后,慢慢地说道,声音散在风里。 裴谨廷握着缰绳的手一顿,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又莫名显出些不悦。 “行啊。” 他舌尖抵了下后牙,似笑非笑地在她耳边道, “你打算用什么来还救命之恩呢?哦……本公子知道了……” 他的气息扑在她的耳旁,顾青媛脑中下意识地跳出了一句:救命之恩,以身…… 她抿了抿唇,他们早有了盟约。 远处的马蹄声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很快,那对人马到了近前。 “阿媛?”带着疑惑的,熟悉的声音,竟是陆文泽。 火把的光下,陆文泽的脸很清晰地印在顾青媛的眼前。 “总算找到你了,阿媛。” 陆文泽激动地跳下马,跑到裴谨廷和顾青媛的马前。 顾青媛眼皮动了动,低眸看向腰间箍着自己的那双手。 8. 可否解解惑 - 心有所屠 - 倦舞 看到顾青媛那刹那,陆文泽似是松了口气,待目光落到顾青媛腰间时,下颌线条紧缩。 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他捏了捏拳头,随即朝顾青媛伸过去,声音冰冷, “阿媛,家里人都担心坏了,下来,我们回家。” 顾青媛居高临下地看着伸过来的那双手,皇庄凉亭里的那一幕瞬间涌现,还有院门旁,那奔驰而去的马车。 下意识地,她想侧身避开。 眸光流转间,腰间那只滚烫如烙铁般的手消失了。 裴谨廷翻身下马,接着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 陆文泽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 可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他不再看裴谨廷,上前握住顾青媛的手腕, “阿媛。回家。” 他的力道太大,顾青媛痛得眉头紧蹙,轻轻地叫了声,“文泽哥哥”。 裴谨廷站在马旁,缓慢而有节奏地将缰绳缠在手中,抬起凤眸斜挑看向陆文泽,唇角轻扬, “怎么?陆家老侯爷活着的时候没教导过小侯爷规矩吗?一句谢谢都不会说吗?” 陆文泽面色暗沉,艰涩地开口,“多谢三公子救了阿媛,来日定然大礼奉上……” 裴谨廷轻笑了声,“小侯爷的大礼本公子担不起。” 他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道,“若是不受小侯爷的大礼,本公子又怕小侯爷寝食难安。不若这样吧……” 陆文泽死死盯着他,咬着牙问,“三公子欲如何?” 裴谨廷唇边挂着笑,眼睛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本公子记得小侯爷是同顾大姑娘一同去的皇庄,为何本公子只见大姑娘一个人在皇庄艰难逃命……” “不知小侯爷可否给本公子解解惑,就当救人的谢礼了,如何?” 他言语缓慢,娓娓而叙,却好似句句藏针淬毒,戳得陆文泽脸色煞白。 陆文泽目光沉沉地转向一旁的顾青媛,不知是对顾青媛解释,还是对身后他带来的那群毫不知情的援手道, “我们是一起去的皇庄,但是地动了,我……当时没看到阿媛,就以为她已经跟着他人回城了……” 他起初脸上有一丝怪异的慌张,到了后来,却是神色坚定,诚恳地对顾青媛道, “阿媛,都怪我,一时疏忽,让你置于险地。我知道你可能心里对我有怨恨,往后我会对你好的……” 顾青媛默默站在陆文泽的身旁,闻言,悄悄抬眸扫了陆文泽和裴谨廷一眼,心中了然。 裴谨廷向来和陆文泽不对付,总是逮住机会就刺一刺陆文泽。 从前碰到这样的情况,她总是和陆文泽站在一起,会帮着怼回去。 今日却什么也不想说。 尤其是对着满嘴虚情假意的陆文泽。 只是众人面前,她又不得不说些什么。 她微微侧过身,轻轻地将手抽了出来,声音绵软而温柔, “文泽哥哥,地动时人荒马乱的,生死关头,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怪你,这事都过去了。” “走吧,我们回去吧。”顾青媛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裴谨廷的方向。 他说他回去皇庄是为了找人,也不知那个让他不顾自身安危都要找的人是谁。 还真有点羡慕那个人呢。 9.为何会和他一起回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沉如水,往日里早就寂寂无声的顾家后宅,这会却是仆从来来往往,喧声吵闹。 顾芸娘拧着帕子站在二门处,下唇已经被咬得没了血色。 她喃喃道, “你说,顾青媛她怎么样?是不是……” 很惨?有没有断手断脚?还有那张脸有没有毁了? 文泽哥哥护着她离开时,她在车帘晃动间,看到顾青媛站在院门旁。 她也有机会提醒文泽哥哥落了人的。 不过,她没有。 她为何要提醒呢? 顾青媛被落下,只能是她自己遭了报应,逃不掉那一次劫难。 “姑娘……她……大姑娘回来了……她还好好的呢……” 身后的婢女扯了扯出神的顾芸娘,舌头好像打结了,话都捋不直。 顾芸娘顺着婢女指的方向,就见陆文泽护着顾青媛往这边走。 顾芸娘神情震惊诧异,顾青媛还是和以前一样,袅袅婷婷,没看出她哪里受过伤。 为何她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顾芸娘抓心挠肝地想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越走越近的陆文泽和顾青媛。 “姐姐……你受苦了。”不管内心如何不愤,顾芸娘依然满脸是泪地上前挽住顾青媛的手。 外人看来,两人仿佛真是关系不错的堂姐妹。 顾青媛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轻描淡写地挪开了。 顾芸娘从未收到过顾青媛这样无视她的眼神。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一块腐烂的烂木头,让人多碰一下都觉得肮脏。 顾芸娘浑身僵硬,脸上难堪地快要哭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 顾青媛心头冷笑,面色依然温柔地看向顾芸娘, “二妹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顾芸娘支吾。她知道陆文泽为了逃命,抛弃了顾青媛,也知道自己隐瞒了看到顾青媛求救的事,所以下意识说了对不起。 现在被顾青媛揪着问,她一下支吾了。 她能怎么说呢? “阿媛,芸娘是你的妹妹,她很关心你,你为什么要如此咄咄逼人呢?” 一旁的陆文泽踱步到两人跟前,眉心紧锁,不悦地看着顾青媛。 顾青媛抬眸,静默着对视了一会,突然笑了,平静问道, “侯爷,不知我哪里咄咄逼人了?妹妹无缘无故地说对不起,难道我要心安理得地受着吗?” 她话音落下,陆文泽瞳孔猛然一缩。 气氛一时间近乎凝滞。 “你是在埋怨我吗?”陆文泽凝视着顾青媛,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你在怨恨我,在地动时,带着芸娘先行离开,没有返回去寻你。” 他否认不了对顾青媛心里有愧,依然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青媛,像是诘问的姿态, “还有,阿媛,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下,为什么是裴谨廷救了你?” 顾青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出声, “为什么你们不是说对不起,就是说我对你们有怨恨。”她的眼风扫过顾芸娘,微微自嘲地拨开陆文泽的手, “文泽哥哥,我不埋怨你,也不怨恨你,更不会对芸娘有什么心思。” “至于裴三公子,侯爷,是谁救了我重要吗?还是说你宁愿我死在皇庄,也不要被你讨厌的人救?” 认识的人都觉着顾青媛温柔,她也不喜欢无意义的争执。 但,她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 这一天,她先是看清陆文泽虚伪的面孔,地动时又是担惊受怕的,早就心力交瘁。 此刻面对陆文泽的质问,她忍不住了。 陆文泽从未见过她这样发脾气。若是以前,定然更加不悦。 现在,他却觉着顾青媛对他有怒气总好过怨恨。 想到这,他舒缓了语气,伸手扶上顾青媛的肩膀, “阿媛,很抱歉,当时是我的疏忽了,至于芸娘她……” 10.为铺垫而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对陆文泽与顾芸娘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 到了今日,她才惊觉,在许久以前,陆文泽就总是将芸娘挂在嘴边,当时她只以为是陆文泽爱屋及乌,看重顾家的人与事。 多么的可笑? 顾青媛舒了口气,不再看面前的两人, “今日担惊受怕了一天,我想早些歇息,侯爷,我送你出去吧。” 这和陆文泽预想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那么大的事,顾青媛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担惊受怕四个字。 之后就下逐客令。陆文泽脸色不佳。 但他也知道此刻不宜逼得太紧,只能皱眉僵硬道, “那等你歇息好了,我们再来谈。” 呵。 顾青媛心头轻嗤。 陆文泽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怎么可能? 她朝陆文泽微微福身,转过了身。 陆文泽紧紧抿着嘴唇,在她身旁,顾芸娘突然抬头叫住顾青媛,声音里带着哭腔, “都怪我,今日不该跟着文泽哥哥回城。姐姐,他不是故意的,我替文泽哥哥给你道歉,你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顾青媛听着觉得好笑,她也确实笑了。 顾芸娘眼泪挂在眼睫上,哽了一下,似乎有点被吓到了。 往陆文泽身后缩了缩。 顾青媛忽然想起,这种对话之前发生过很多次。 每当她和陆文泽在一起,因为一些事情闹别扭时,顾芸娘总是会善解人意的到顾青媛面前。 明面是在调和,实际是在炫耀。 以前,她满心满眼都是陆文泽,并不曾关注她的小心思。 她突然冷笑一声, “替侯爷道歉?你以什么身份替他道歉?” 顾芸娘心头一颤,从前她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无论她说什么,顾青媛都不会直接怼她。 她撇了眼陆文泽,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姐姐,我当然是你的妹妹,想你和文泽哥哥好才这样说得呀。” 她好似发现什么一般, “姐姐,听说你是裴三公子救回来的。那个浪荡子,为何会救你,莫不是想用你来打压文泽哥哥?” 顾芸娘不提还罢,一提裴谨廷,他那双箍在顾青媛腰间的手,让陆文泽呼吸一窒,眉头拧得死死的。 顾芸娘唇角勾起,继续哽咽着说, “你们罚我吧,罚我吧……我没想到会因为我让姐姐遭难,还牵扯到裴家。”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有错,你们该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吧。文泽哥哥,我不想你和姐姐闹别扭……” 陆文泽眉头松了下来,揉了揉顾芸娘的头,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好。” 面向顾青媛时,他语气明显不悦, “阿媛。这种情况我也不想发生的。裴谨廷救你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闹了。” “你的明理都去哪里了?” 顾青媛心瞬间冷了。 从看到凉亭那一幕起,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泡在冰湖中,不断下沉。 如今,陆文泽的话就是将她按到水底,连最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了。 窒息的同时彻底斩断了她想要和裴谨廷解除盟约的犹豫。 当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顾青媛竟觉着脚踝上的疼痛都变得轻松快活起来。 她安静片刻,忽然抿唇笑了笑, “侯爷,妹妹,你们说得都对,醍醐灌耳,多谢你们。” 一旁陆文泽和顾芸娘俱是愕然看了过来。 顾青媛却没有对两人解释什么的意思。 “主子,有客到……”下人的禀报声打破了尴尬沉闷,在场的人纷纷将视线投向那边。 果然,是客到。 一个高大的男人跟在小厮的身后。 一步步地朝众人走来。 所有人愣住了。包括顾青媛。 只见他走到顾青媛的面前,微微俯首,距离她极近,将臂弯上搭着的一件披风抖开,披在顾青媛的肩上。 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灼烫的气息印在她耳边,他低声落下一句, “为抢亲做铺垫。” 11.再做一件好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这个时候还会登门,在他乌黑的眼眸中,她看到了呆愣的自己。 她心头微颤。 裴谨廷站在顾青媛身前,忽尔唇角一弯,眉目生动明丽,竟是慢条斯理地帮她将披风的结打好。 弯腰时挡住了后面的灯光,长长的影子投注下来,像一座大山。 瞬间将顾青媛完全罩住。 也挡住了身后陆文泽的目光。 裴谨廷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穿梭在女子衣带中,绣着暗花的细带,绕过他的手指。 轻柔又灵巧,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香艳糜丽。 他温热的手指,偶尔碰触到顾青媛脖颈上的肌肤,带来说不出的痒意。 “记得要敷一敷脚踝,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想到他的手指轻轻捏着她的脚踝,顾青媛干咳一声,说了句,“多,多谢惦记。” 陆文泽冷冰冰地注视着裴谨廷,目光不善。 “裴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救命之恩,本侯一定会好好报答,天色已晚,这是后院,女眷居住之处。” 陆文泽脸色冷得像铁,声音忍怒,仔细听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任是谁,看到另外一个男人对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大献殷勤,都会忍无可忍。 刚刚在城外官道上,裴谨廷当着众人的面,戳穿他抛弃未婚妻独自逃命的事。 已经是将陆文泽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现在这人竟登堂入室,闯入别人家中,对女眷献殷勤。 真是欺人太甚! “看不出来?”裴谨廷最后捋了捋顾青媛肩头披风的褶皱,轻笑一声,神态恣意地扬眉。 懒散浪荡地说道, “当然是……来这再做一件好事咯。” 他说到‘好事’两个字时,说得意味深长,再加上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顾青媛忍不住替陆文泽捏了一把汗。 往常他们交往的圈子不同,能见着的时候并不多,每见着一次,陆文泽的心情总是能阴好几天。 今日连着被裴谨廷梗了两次,也不知清心丸对陆文泽还有没有用。 陆文泽死死盯着裴谨廷,强行隐忍的情绪濒临崩坏。 怪不得地动那么危险,裴谨廷会愿意将阿媛救回来。 分明就是打上阿媛的主意了。 陆文泽气裴谨廷不折手段,为了美色,连命都可以不要。 更担心因为相救之事,顾青媛会对裴谨廷改观。 深吸一口气,陆文泽拳头握紧,小臂上的青筋一下子绷起来。 “裴三公子,凡事适可而止,勿要惹火烧身。” “本侯半月后的大喜之日,还望公子赏个薄面,来喝上一杯。” 看起来陆文泽是在给裴谨廷下邀请,却分明是在提醒裴谨廷,顾青媛是他陆文泽即将过门的妻子。 让他不要把那些肮脏的心思打到顾青媛的身上来。 裴谨廷笑笑,俊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眸色阴鸷。 只是转身时,他又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哂笑,嗓音低微悠扬, “多谢侯爷的邀请。” 他的声音散漫,“侯爷这么多年还没看清楚吗?本公子呢……” “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男子眉舒目朗,姿态矜贵,哪怕因为刚从城外地动之处回来,袍角沾灰,依然峻拔神威。 陆文泽薄唇紧抿,脖颈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他知道,裴谨廷这是在挑衅,当着他的面和他叫板。 未过门的妻子算什么?他还记得从前就传出过裴谨廷看上一个小户人家的新媳妇。 生生把那户人家给弄得妻离子散。 如愿以偿地将那新媳妇入到他的后院,做了不知道第几房小妾。 裴谨廷奚落了陆文泽,心情大好。 他尤嫌不够,对着顾青媛语气恰到好处的温柔, “听说你出门的时候带了丫鬟出门,却又不幸地在地动中丧身。” “本公子向来是做好事就要做到底的,既救了你,那再赔你个丫鬟吧。” 不等顾青媛说话,手轻轻一扬,跟着他来的人群中,一个穿着青衣的丫鬟上前一步。 “奴婢霜枝,见过姑娘。”态度恭敬。 霜枝…… 顾青媛呆愣地与裴谨廷四目相对。 这个人还真是…… 霜月,霜枝。这是怕她毁了盟约,所以派个人来监视她吗? 12.等着你的谢礼 - 心有所屠 - 倦舞 陆文泽看到这一幕,眼睛发红,他冷笑一声,声音冷若寒刃, “裴三,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如此行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谁不知道,裴家是太子一系,而陆家和顾家都是陆贵妃一脉。 两系面上看起来和和睦睦,私底下却是泾渭分明,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现在,裴瑾廷送一个婢女到顾家女眷的身旁。 这一定是个精心训练过的奸细。 裴瑾廷不顾自身安危救顾青媛背后的目的,又一个浮出水面。 可真是苦心孤诣啊。 “怎么能叫搞鬼呢?”裴瑾廷轻声笑了,“我不过是怜香惜玉罢了。我可不像陆侯爷……”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揶揄。 在场的人心里都知道裴瑾廷说的是什么。 裴瑾廷浪荡子一个,京中人人避之不及,唯独有一个人却对他青眼有加。 那就是当今皇帝。 很多时候,不管裴瑾廷闹得如何出格,到了最后,皇帝都将他保了下来。 别说送个婢女了,就是他有那肮脏的心思,把顾青媛抢回家,又怎么样? 陆文泽手指无意识绷紧,他极力压抑着自己,不想再多费口舌。 裴瑾廷这个人不知廉耻,和他说话只会被活活气死。 他看向顾青媛,说道, “阿媛,你刚才不是想要回去歇息吗?快去吧。” “我送裴三公子出去。” 裴瑾廷冷冷嗤了一声,回头对顾青媛缓和道, “别忘记把霜枝带回去。” 简短说完,冲着一旁的霜枝看去, “好好服侍你家姑娘,她脚伤了,记得给她敷一敷。” 霜枝应声上前扶住顾青媛, “姑娘,可走得动?要不要奴婢背您回去?” 顾青媛摇摇头,客气勾唇,感激地看向裴瑾廷,软声说, “今日多谢公子,来日定当相报。” 裴瑾廷轻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本公子等着你诚挚的谢礼。” 顾青媛听他声音暧昧,瞟了他一眼,默默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顾芸娘追了上来,叫住她。 “姐姐,你别生文泽哥哥的气好吗?他真的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当时情况紧急……” 顾青媛只想着回去歇着,不想回答顾芸娘这炒了又炒的冷饭。 她的冷淡让顾芸娘哽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裴公子怎么会救你的?你们之间……” 顾芸娘心中翻涌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似乎是愤怒,却又像嫉妒。 若是裴瑾廷不多事,让顾青媛死在皇庄里,后面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顾家就只剩下她一个女儿了。 顾青媛停下脚步,她知道顾芸娘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不外乎是她和裴瑾廷私底下有往来。说难听点,就是私相授受。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二妹妹,平时二婶娇惯着你,也没说让你不长脑子啊。” “你的意思是我私相授受吗?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声。” “你以后怕是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了。” 都是顾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芸娘听完顾青媛的话,太阳穴猛地一突,脸红耳涨地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对她而言,简直没有比这个更恶毒的诅咒了。 她正要回顾青媛一句,偏偏顾青媛压根不搭理她,径直走了。 以前顾青媛从来不会这样。 就算不喜欢自己,但到底顾及着家族的脸面,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难道地动没让顾青媛身体受伤,倒是把她的脑子给震坏了? 顾青媛这一天下来,已经是精疲力尽,终于回到院子里时,她只想整个人瘫在卧榻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但天不遂人愿,她才入睡没一会,就被一道女人的哭声给吵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婶娘阮氏坐在卧榻前的绣凳上,双眼通红,哭得梨花带泪。 “婶娘……” 她心里叹了口气,坐起身唤了一声。 阮氏见她醒来,瞪着她, “阿媛,你还睡得着?你的良心呢?就因为侯爷带芸娘回来,没带你回来,你就发脾气……” “我还想问问你,你们原先一起去的,为何不见你照应芸娘?” “你是长姐,她敬重你,喜欢你,你却连长姐的义务都没尽到。” “好了,芸娘现在想让你解气,同侯爷和好,说要去皇庄等死,吃一遍你吃过的苦头……你高兴了?” “婶娘……” 顾青媛一声怒唤,令气氛瞬间变得安静。 她定定地与阮氏对视,披上衣裳,“婶娘,我很高兴。若是妹妹想去,你不妨着人送她去皇庄,若是没有马车,可找母亲拿腰牌,安排车马。” “毕竟是姐妹,同气连枝,要感同身受的,往后她才不会要死要活,出去丢脸。” 13.你可真无情啊 - 心有所屠 - 倦舞 在顾家,甚至在整个京都世家的口口相传里,顾家青媛从来都是平静温和的。 就是脸色,都不曾见她摆过。 今夜这样犀利的顾青媛,是看着她长大的阮氏所没见过的。 一时间有些愣住,怔怔地看着顾青媛。 顾青媛眼眶有些发红,踩在地上的脚钻心的疼。 “你……你竟然敢顶撞你母亲!”阮氏回过神,捏着帕子,咬牙启齿地训斥她。 顾青媛听到“你母亲”三字只觉得刺耳。 “婶娘是顾芸娘的母亲。我的母亲到底是谁,难道婶娘忘了吗?” “顾青媛!”阮氏呵斥,声音大的院门外都能听见。 顾青媛淡然看向阮氏,“婶娘,我的母亲在顾家的祖坟里,在镜明轩里。” “你……”阮氏被她顶得说不上话,沉着脸,捏着帕子的手指着顾青媛,颤抖不已。 再望向顾青媛时,眼中带着悲怆之色,“我知道你怨我,当年就不该把你过继给大房……” 这样的戏码顾青媛不知看了多少遍。 她扯了扯唇,满腔酸涩无处发泄。 她一出生就被过继,旁人羡慕她有两个母亲。一个生母温柔细致,一个养母身份地位高。 顾青媛养在镇国公夫人的膝下,顶着镇国公大姑娘的身份,端的是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 只有她知道,外人看到的花团锦簇之下,她什么都没有。 起初几年,镇国公原配夫人秦氏还在时,她被妥帖地照顾过几年。 后来,秦氏病逝,继室进门,镇国公远赴边疆,她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她不过是一个漂亮的招牌而已。 阮氏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再睁开眼,眼眸里压抑着怒色,看来今天在顾青媛这里是讨不到便宜了。 她冷冷道,“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了,翅膀都硬了。” 话音落下,甩袖离开。 当她走到门边,顾青媛却将她叫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阮氏以为她是要为刚刚的行为道歉了。 下一刻,她却听见顾青媛说,“婶娘。若是想让芸娘嫁个好人家,就好好的管束她,不属于她的不要肖想。” 阮氏深吸一口气,甩袖离去。 顾青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扶着床栏慢慢地坐了下来,唇角挂起了笑。 她和裴谨廷结下盟约,那不过是下下之策。 她不怕因为抢亲名声受到损害。 她怕的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 顾芸娘和陆文泽做下的背德之事,阮氏会不知道吗? 陆文泽年少有为,早早就袭了侯爷爵,这样一个香饽饽,不知多少人眼热。 阮氏就不知她面前说过多少酸话。 他们勾搭在一起,说不定就有阮氏的推波助澜, 刚刚,她是给阮氏忠告,也是给阮氏警告。 阮氏会怎么做呢? 她拭目以待。 耳边传来轻轻地推门声,她只以为是侍女要进来,“夜深了,你们去歇着吧,不必进来。” 话音落下,对方也没回应,门依然被推开。 顾青媛缓慢地起身,走过屏风,呆愣地与灯下高大的身影四目相对。 与白日救她时不同,此刻他卸下玉冠,青丝用飘带束在背后,广袖的长袍让他看起来慵懒至极。 裴谨廷往前走,顾青媛往后退。 两三步之后,裴谨廷停下脚步,眼神莫测地盯着她脸上微微的抗拒,道, “本公子来这,只是为了给你送药。” 他眉梢轻轻一动,甩袖踱步,朝屏风后的卧榻走去。 顾青媛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多谢公子的好意,夜已深,就不耽搁公子回去歇息了。” 裴谨廷看到顾青媛压抑的愤怒,唇边扯开,很轻地啧了声, “看不出来啊,顾圆圆,你还真是无情啊。 他慢悠悠绕到她身前,抬手倏地点了下她的鼻尖, 压低的嗓又慈又醇, “这还没过河就拆桥了?” 顾青媛眼尾横向男子,看见他慢慢挑起眉梢,黑眸看着她玩味笑, “顾圆圆,你怂恿你婶娘生事,是想和本公子撕毁盟约吗?” 14.生米煮成熟饭 - 心有所屠 - 倦舞 轻佻的逗弄,亲昵的语气。 “顾圆圆。做人可要言而有信,就算我们没有签订盟约之书,那也得有基本信用。” “出尔反尔,可不是铮铮傲骨的镇国公府姑娘会做的事。你说呢?” 顾青媛心头一惊,受到挑逗的鼻尖好像被烫到一般,连带着脸上也是火辣辣的。 看来这人早就来了,还听到她和阮氏的交谈。 裴府和顾家隔着一个坊,这人是如何做到短时间内沐浴换衫过后又往这边来的? “我不会出尔反尔的。”顾青媛矢口否认,背过身去,却听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窘迫,烦恼。 换新郎的事情是她先提出来的,但现在她好像成了骑虎难下的那个,事情走向也越来越奇怪了。 裴谨廷靠坐在床栏边,懒懒散散敞开长腿,盯着女孩的侧颜,眸光粼粼锁着她瘦削的肩头。 他看了一会,慢条斯理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别等本公子准备好了,你却退缩了。或许,我有个办法让你不退缩……” 他深邃的黑眸紧盯着顾青媛,语调从容, “不如,今日我们就生米煮成熟饭?” 这个浪荡子! 顾青媛闻言,倏然转身,红着脸,与他四目相对,不敌他的厚颜无耻,甚至没办法避开他危险而露骨的眼神。 刹那间慌乱,反应过来后她虎着脸,“裴谨廷,你要再胡言乱语,我真的要毁约了。” 裴谨廷凝视着她,目光越来越深谙,嘴角微微往下垮,两眼一眯,沉沉道, “夜深了,本公子就不再打扰温良贤恭的顾大姑娘歇息了。” 他将手中一直把玩的瓷瓶放在卧榻前的矮柜上。 顾青媛一眼就认出那个瓷瓶是从宫中太医院出来的。 她抿唇望向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很轻声,“谢谢。” 裴谨廷唇角翘了下,余光瞥见女孩幽幽的眼神,他挑眉, “顾圆圆,你以为本公子说来送药是谎话吗?” “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顾青媛摇头,赶紧开口,“不是,我,我是……” 语塞。 她的心情太过起伏,根本无从言说。 “这是我院子里的构造图,你看一看,哪里不合心意,圈出来,我让人紧着时日改一改。” 放完药瓶后,他又将一个卷轴放下,抬脚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首看向顾青媛。 顾青媛看着那个画轴,心下倏地现出铺天盖地的触动。 他知道这件事对她有多重要。 并且承担去全部的责任。 心窝好似有涓涓热流注入,洗去刚刚在阮氏那里受到的委屈,被他发现秘密的难堪。 温热满涨,又缓缓溢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亏欠和愧责感…… “裴……唔……”屏风前的男子大步地走了回来,温热的手粗鲁地捏着顾青媛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地咬了下。 顾青媛被咬了个猝不及防,口中想要说的话都被咽了回去。 她摆着头躲开他,捂着唇,恼怒地, “裴谨廷,你……” 什么亏欠和愧责感见鬼去吧! 裴谨廷勾唇,浪荡轻笑, “顾圆圆,本公子只是提前行使一下丈夫的权利而已。” 裴谨廷走后,顾青媛躺在卧榻上,本以为会无法入眠,不曾想,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梦里,那个慵懒浪荡的男子收起放荡的笑,漆黑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温柔,让她沉溺。 翌日,顾青媛醒来时,侍女就前来禀报说陆文泽来了。 顾青媛“嗯”了声后,不紧不慢地洗漱好,这才去前头见陆文泽。 陆文泽已经等了许久,好在不是干等,有顾芸娘陪着他。 “阿媛,你的脚有没有好些,我带了些太医院的药膏来……” 陆文泽习惯性起身,递给她一个瓷瓶。 熟悉的瓷瓶,顾青媛并没接,只是心不在焉地说,“多谢侯爷。” 陆文泽就知道她还在怪他,连称呼都变了, “阿媛。和我说话不必夹枪带棍的。” 顾青媛笑了笑, “侯爷,快要大婚了,这时频繁来顾家总是不好。” 陆文泽身子一僵,想到大婚,往后有一辈子可以消除这次地动带来的误解,眉头不禁舒展开来。 一旁的顾芸娘眼圈通红,咬着下唇,“姐姐,都是我不好,昨夜是我想岔了,一大早娘就去侯府报信,才让侯爷急匆匆赶来的……” 面对泫然欲泣的顾芸娘,和一旁轻咳的陆文泽。 顾青媛扬了扬眉, “嗯。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对。毕竟,他只是你未来的姐夫,不是丈夫……” 15.惹不起惹不起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不咸不淡的话,看着没什么威力,却让顾芸娘险些失态。 从在皇庄时,顾芸娘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顾青媛美是很美,也确有贤名在外,不过也只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只是她从没有听顾青媛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她忍不住几乎就要把一切真相告诉她,却还是狠狠咬着唇克制住,委屈道, “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文泽哥哥并无男女之情,我只是把他当哥哥……” 顾青媛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哪家的哥哥会和妹妹耳鬓厮磨,如交颈鸳鸯般缠在一处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京中许多世家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她的人缘并不是很好。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有长辈的喜欢,有陆文泽这个未婚夫。 足够了。 她一直以为,她和陆文泽是心心相印的。 直到皇庄那一幕,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陆文泽站在那里,心头也有些难堪,仿佛被顾青媛看穿了般。 他知道对不起顾青媛,但他有恃无恐,他潜意识笃信,无论他做出什么,顾青媛都会原谅他。 如果顾青媛能和别的女子一样,在他跟前娇柔示弱,但凡她撒撒娇,他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 陆文泽带着笑,温柔和煦地道, “阿媛,你的伤药是我一早去太医院求来的,专门治扭伤的。” “你既无事,我就回去了。府里还有很多大婚的事宜让我决断。” “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一定为你做到。” 他俊脸上挂着多情而讨好的笑。 顾青媛不禁想,他这幅虚情假意的模样,到底是怎么装出来的。 然而就在陆文泽还想和顾青媛说几句时,一道悲切的声音打破这略显僵硬的气氛。 阮氏带着成群的婢女到了门前,眼中带着泪花,悲切道, “阿媛。昨日婶娘都要急坏了。你可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以前她在顾青媛面前也是这样。那时顾青媛为了清静,也会顺着她做一做孝顺小辈的模样。 然而此时再看她,却只觉得心像是被放入笼屉中蒸着,让她心头沉闷不已。 “婶娘……”她微一福身,生疏地叫了一声。 阮氏硬生生地将手停在眼角拭泪,没有过去牵顾青媛的手。 “你们在说什么呢?都是婶娘的不是,昨日芸娘回来就说在皇庄时不该和你分开。” “不然也不会单单落了你在皇庄,差点遇险。” “幸好上天垂怜,没让你出什么意外,等到这天好点,我定然要去潭拓寺上香拜谢老天爷。” 她边说着,边朝着陆文泽点头笑着。 “侯爷,下人不懂事,会错我的意思,一大早的将你叫来……” 站在顾青媛身后的霜枝截住了她的话, “二夫人,侯爷是为了给我们姑娘送伤药来的。” 阮氏愣了一瞬,又笑起来,说起陆文泽对顾青媛如何的好,絮说了几句,拭泪道, “阿媛。国公爷如今远在边疆,你母亲又不管事,如今你的婚事都是婶娘在操办……” “若是知道去皇庄会遭那样的大难,我是说什么也不让你去的。” 站在顾青媛身后的霜枝又道, “二夫人昨夜不是来找过我们姑娘吗?训斥她不该和侯爷闹脾气牵连二姑娘?怎么好像是今日才见着。” “若是我们姑娘的婚事给夫人操办,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阮氏被个侍女戳穿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可这侍女是裴家三公子给的。 她惹不起。只能咬着牙挤出个笑来。 16.纱帐上的影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离顾青媛大婚的日子不过十多日的功夫。 她的嫁妆已经备好,婚服与礼冠也摆在了漆盘中。 等到良辰吉日一到,她与陆文泽即可成婚。 不过总是时不时有一些琐碎的小事层出不穷,忙得顾青媛也是焦头烂额。 饶是如此,顾青媛还是分了两分心神盯着阮氏和顾芸娘那边。 很罕见的是,不知是不是那次霜枝在陆文泽截了阮氏的话,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阮氏和顾芸娘变得异常安分起来。 尤其是阮氏,继母镇国公夫人常年在城外寺里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 府里阮氏当家,往常下人们对着顾青媛这个孤女一样的主子,总是会阴奉阳违。 这些日子,却是过分的热情,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哪怕所求非常过份。 但顾青媛并不觉着舒服,觉着这里头处处藏着刺。 故而是处处小心,入口的东西轻易不敢乱碰,上身的衣物也是熏了又熏,就连屋外也派了两个信得过的婆子时时看守,就怕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日午后,原本阴着的天忽然压了下来,雨水起初丝丝绵绵,没一会带着闪电袭来,声势浩大,要将天地都劈开一般。 阮氏带着人过来查看屋舍,言春日雨水多,害怕出现房梁坍塌之事。 顾青媛无法阻止,坐在屋内。阮氏陪她说话,一句一个试探,让顾青媛敷衍得心累。 “阿媛,上巳节那天,城外潭拓寺的明方大师出关,有讲经堂,到时婶娘带你和妹妹一起去听经,顺便找大师求支平安签。” 顾青媛觉得怪怪的。 以前她在阮氏跟前一直被压着,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说什么都是错。 现在阮氏现出温和的一面,她却并没觉得高兴。 只是心中悲哀。 她知道,阮氏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出门去。 上巳节那天,谁知道阮氏布了什么陷阱在等她跳呢? 不过,顾青媛并未拒绝阮氏的提议,安静片刻,抿唇笑了笑, “多谢婶娘。上巳节后就到了我的婚期,这可是我做姑娘最后一点松快的日子了。” 见顾青媛没拒绝,阮氏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欢颜,拍了拍顾青媛的手, “你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还望你不要计较。” 顾青媛露出笑来,心头异常冷静,冷静的连她自己都害怕。 或许,这些日子,她早已经在脑中预演过今日发生的一切。 演了无数遍,以至于现在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完美地在阮氏面前展露出来。 白日里敷衍阮氏花费了顾青媛许多心神,晚间就好似院子里被雨水打蔫了的花一样,没一点力气。 故而早早歇下了。 她躺在卧榻上,纱帐放下,屋内烛灯的光弱了许多,并不刺眼。 耳边是风雨雷电声,夹杂着屋外霜枝和其他侍女的小声说话声。 脑子里想着的是阮氏在上巳节那日会做什么呢? 找匪徒来劫走她坏她的清白,还是干脆让她落入山崖香消玉殒? 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也是,她已经不算阮氏的子了。 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吓得她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连忙用手捂住耳朵。 等到惊雷过后,她慢慢放下手,不知是不是巨响过后,天地万物都变得消停。 此刻,她耳边除去一道似有若无的,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再没了别的声音。 顾青媛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盯着纱帐外,上头映着一个人影。 那人蹑手蹑脚地朝床帐伸了手,口中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17.你不也一样 - 心有所屠 - 倦舞 眼见那手越来越近,隔着帐子,顾青媛紧紧地握着这些日子一直塞在枕头下的剪子。 既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松开手中的剪子。 心提到嗓子眼上。 她明白了。 阮氏这些日子为何会改变态度。 甚至今日故意来和她说上巳节去找明方大师求平安签的事儿。 这样做,会让她把整副心神都放到上巳节去,有防备也是防备上巳节出意外。 根本就不会想到,她当天晚上就动手了。 外面这个人是谁? 为何知道她的闺名? 是晌午那些过来查看房梁的下人,藏在了院子某处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阮氏根本就不遮掩,直接在府里就动手。 一旦得逞,她就不能嫁给陆文泽了吧。 而她的后半生,也就真的完了。 泪水从眼角落下。 顾青媛死死地咬着唇,在那手撩开帐子,人要扑过来时,她紧紧握着剪子,闭眼用力地扎了过去。 既然地动都没让她死。 那任何人都休想将她踩在脚底下。 她一边用力扎过去,她一边喊着霜月和其他丫鬟的名字。 可惜。她只扎了个空,一个不慎,狼狈地半爬在卧榻边。 只听“咔咔”两声关节扭断的声音响起。 跟着是一声惨叫声,以及重物落地声。 紧接着帐子被拉开。 顾青媛抬头望去,眼前的人,一袭艳丽张扬的红衣,长发如墨,看着她没说话,视线胶着在她脸上。 “你……”顾青媛有些愣住,但又很快被心底窜起的雀跃拢住。 那些微的雀跃一出现,叫她陡然惊愕住。 她怎么会这么想的? 裴谨廷没有说话,视线扫视了一周, 他长了一双很出彩的眼睛,波光潋滟,天生含情,比起寻常男人要精致漂亮得多。 此刻感受不到丝毫温度,扫过的地方像被一条鲜艳斑斓的毒蛇盯住,只要有异动都会立刻死去的感觉。 顾青媛捂着胸口,也是不敢动弹。 “将人拖出去。”她听到裴谨廷慢慢悠悠地吩咐。 外头模糊的应声,好像是霜枝的。 室内再一次变得安静,回过身,他朝顾青媛探身过来。 顾青媛‘哎呀’一声被他抓住腰抱了起来,塞回到被褥里。 “顾圆圆。怎么办呢?本公子又救了你一次。” 裴谨廷轻轻地握着她拿着剪子的手,将她手上的剪子给抽走,‘哐当’一声,扔在矮柜上。 坐在她身边,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一手搭在身后的床栏上,朝她探身过来。 “你浑身都在颤抖,是在怕我吗?” 顾青媛努力维持冷静,没有了剪子,她紧紧捏着被褥,在他专注地凝视之下,开口回应, “我没有怕您。” 裴谨廷轻轻啧了一声,温柔多情的眼眸,瞬间透着一丝阴冷,捏着她的下巴, “顾圆圆,你过得就是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他的目光里多了些恨意,让顾青媛不由感到害怕,她觉得明明是自己差点遇险。 他为何会气得这样狠。 顾青媛偏过头去,不看他的脸, “裴谨廷,我感谢你救了我。我过得什么日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这顾家的围墙对你来说,不也如入无人之境吗?” 裴谨廷怔了下,随后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这是把他也当做采花大盗了。 18.为何好好的 - 心有所屠 - 倦舞 话说出口后,顾青媛面色有些僵,她知这话太过伤人。 裴谨廷手撑在床栏上,狭长的眼眸落在她身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顾青媛面红耳热,身子往后缩了缩,企图逃出他目光所及范围。 裴谨廷唇角扬了起来,愉悦道, “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口不择言的。” 他的凤眸紧紧攫着顾青媛,手以一种缓慢得令人窒息的速度握住她的肩膀。 随即粗鲁地把她推倒在榻上。 他倾身而上,顾青媛伸手想要推开他,裴谨廷握着她的双手,禁锢在她的头顶。 俯视她的目光透着一丝阴冷, “这才是如入无人之境的采花盗会做的事情。” 说罢,放肆地俯身,唇贴上她的耳朵,轻轻啃噬着。 顾青媛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像是烈火炙烤着她。她挣扎着,却无法挣脱。 就在裴谨廷吻上顾青媛的脸颊时,他尝到咸苦的泪水。 怀中的人瑟瑟发抖,满脸泪痕。 裴谨廷不觉恍惚了下,粗暴地将瑟瑟发抖的人推开,随后从床上起来。 背着身冷冷地道, “采花大盗做得可不仅仅是这些。上巳节你带着霜枝,不会有事的。” “还有,那扭伤的药,你最好记得抹得勤快些,本公子可不想抢个跛脚的女人回府。” 顾青媛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只觉得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冰冷的水,面色惨白,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裴谨廷走到门边,打开门,最后抛下一句话, “刚刚闯进来的人,我带走了。会审问清楚,到时让人送信给你。” 说罢推门出去。 顾青媛踉踉跄跄地从床上起来,声音哽咽,“把人留下吧。我想自己处理。” 从小到大,她就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唯一一次信任过的陆文泽,他也已经背叛了自己。 “随你”。裴谨廷凤眸淡淡睨了她一眼,随后走出去,只是刚出门口,“砰”一声,如玉山倾颓。 顾青媛紧紧地咬着唇。 翌日清晨,风停雨歇,又是一个好天气。 今日是陆家派媒人送催妆礼的日子,陆文泽也来了。 陆文泽一双眼眸斯斯文文地盯着顾青媛,就好似他很专情, “阿媛。你的脚伤有没有好些?若是伤药不够,尽管使人去找我。” 顾青媛很想当场揭穿陆文泽的真面目。 但所有人都在看她。 尤其她的叔父顾致远,眼神含着威慑之意提醒她, “阿媛。侯爷的态度已经很好了。女儿家的脾气再娇气,也该收一收。” “没几日就嫁人了,到时可不能如此任性。” 顾青媛觉着自己好似一个笑话。 若是顾芸娘如此,顾致远也会这样说吗? 阮氏在旁边赔笑, “阿媛,她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可不是那等骄横的小女孩,她最是乖巧懂事,令人心疼。如果不是真惹恼了她,也不会轻易就发脾气。” 这话,听上去很是熨帖舒服,好似她很懂得顾青媛一般。 可实际上,将顾青媛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若局面继续如此沉闷,只会让在场的人更加觉得她不懂事。 顾青媛“娇羞”摇头, “叔父婶娘说的是,侯爷的心意我已知晓,婚期在即,我……先回房了。” 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顾致远,拧着帕子,要说不说的, “叔父……父亲赴边时,曾给我留下一队卫队,不知可否拨两个人到我的院门前来?” 顾致远板着脸,道, “你要卫队做什么,那都是些兵油子,姑娘家的门前岂能有男子出没,再说……” 阮氏听到顾青媛说要卫队,身子抖了一抖,挤出笑来,道, “阿媛,你这马上出门子了,有侯爷保护你,不比旁人更好?” 她的神情很是暧昧,看向陆文泽。 顾青媛见了她就浑身不舒服,捏着帕子,轻声道, “这几日院子里总是有异动,昨日夜里,有黑影闪过,我怕熬不到出门子的那日。” 一旁的阮氏都快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青媛当着媒人的面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昨日等了一宿,没听见丝毫动静。 她以为派去的人是成了。 可偏偏刚刚顾青媛人好好地到了前厅,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顾青媛说是黑影,难不成没成事? 可派去的人也没回去复命。 陆文泽皱起眉来,他知道顾青媛人很娇弱,昨日风大雨大,定然是树影摇晃才让她害怕。 皇庄的事,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于是道, “倒也用不上岳父的卫队,那些人与你也不熟悉,我从侍卫里拨两个人给你。” 顾青媛如往常般,露出端庄婉丽的微笑,朝陆文泽致谢, “多谢侯爷,正巧这几日院子里有搬搬抬抬的事儿,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 搬搬抬抬,那就是嫁妆了。 进了顾家门,她就是陆家人,嫁妆也是花在陆家人的身上。 陆家的东西,让陆家的侍从搬抬,再放心不过了。 陆文泽看着顾青媛,心头越发满意,果然只要对她好一些,就能挽回她的心,不计较皇庄上的事儿。 阮氏想要阻止时,已经尘埃落地,她惊恐交加地看着顾青媛带着陆文泽的侍从回了后院。 好半晌,也匆匆地去了后院。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顾青媛还是好好的。 19.你说得对 - 心有所屠 - 倦舞 阮氏心里七上八下的,满府翻遍了,也没找到派去的那个人。 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算好了陆家送催妆礼的日子。为了避嫌,她并没有一大早就急慌慌的上去抓奸,更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靠近。 只等着顾青媛那边爆发出乱子来,闹大。 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坏了顾青媛的清白,毕竟是自己的亲女。 只想造个似是而非的假象,加上皇庄的事,让陆文泽心存膈应。 她再好生筹谋,把顾青媛这个新娘换成芸娘。 至于顾青媛,为了弥补她,陆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是找不到了,总能给她找个清白的好人家,安稳度一生。 哪怕陆文泽不在意,婚事成了,顾青媛也讨不到好。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结局竟是这样的。 她就想不明白了,那派去的人,究竟是去哪儿了? 阮氏没找见人,心头惶恐不安,晚间躺在顾致远身边也是不敢合眼。 她咬着被角,有些事情做过一次,第二次就没那么难了,若是顾青媛没发现还好,若是发现了…… 那就趁着这次机会,让她消失掉算了。 阮氏的眼神逐渐暗沉下来。 心中有了主意,自然也就睡得着,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一声惊叫把她惊醒。 阮氏心中有鬼,被这一声惊叫吓得胆子几乎要破了,怒斥道, “去看看,是哪个院里的人,大半夜的不睡觉……” 顾致远早就被吵醒,这会也是一脸怒容,披衣下榻。 一行人出了屋子,就见庭院中点起了火把,前一日下过暴雨的地面还潮湿着。 陆文泽拨给顾青媛的侍从阎罗般立在院门口。 他的手里,拎着个蜷缩着的身影,口中塞着帕子,不断地呜呜呜叫。 顾青媛这会也是素衣披发,看起来摇摇欲坠。 哪怕没看清楚那人的面容,阮氏依然满身冷汗,战栗半晌。 她知道,那就是她派出去的那个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日,又被陆文泽的侍从给揪了出来。 不用顾青媛开口,陆文泽的侍从就已经将人甩到顾致远的跟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听说有贼人晚间摸到顾青媛的院子里,幸好发现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致远脸色铁青,他已经认出了贼人是阮氏的娘家偏房的子侄。 他也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得很久前,他隐约听阮氏说过,要将顾青媛嫁给这位子侄,被他给否了。 没想到她还不死心,在顾青媛婚前做这样下三滥的手脚。 可在顾致远的心中,脸面最大。顾青媛到底是这个府里的贵女,就该把这事儿给捂住。 不提这事最好。那样她还可以保留一点颜面。 不至于将来被人提起她成婚前几日还在院子里发现男人的事儿,承受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只是,顾青媛怎么会如顾致远的意? 她面露脆弱,一脸惊惶之色, “叔父,这贼人如此胆大包天,镇国公府邸也敢摸进来,不是亡命之徒就是江洋大盗,我已经命人去报官了。” 阮氏和刚刚赶来的顾芸娘均是一脸焦急和大为震惊的脸色。 “姐姐……你怎么不经过爹娘同意,就擅做主张?这事……”顾芸娘渐渐收住了话音。 她被顾青媛扫过来的目光,宛如中箭般定在原地。 “二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怎么是擅作主张?幸好今晚这人是潜入我的院子里,有两位大哥守着,才没出事。” “若是去了妹妹的院子……” 顾青媛面色凝重地看着顾芸娘,说得好似贼人已经去了她的院子般。 顾芸娘急得跺脚,拉了拉阮氏的袖摆。 阮氏眉心都跳了起来,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阿媛,就算你说得对,可到底是家事,关起门来解决就是了。” 顾青媛猛然抬头,看向阮氏, “婶娘,怎么就是家事了?难不成这贼人你认识?你也知道他闯进来的目的?” 顾致远严厉地瞟了阮氏一眼,随即掩饰般地说道, “阿媛。你婶娘没有别的意思,还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只是你到底思虑不周,这深更半夜地,到哪里去报官,等天亮再去也无妨。” “这人,你先交给叔父,叔父帮你处理。” 顾青媛垂着头,没有吭声。 人,不可能交给顾致远。报官,更不可能等到天亮。 谁知道那时人还会不会在?事情又会朝那个方向发展? 安静的气氛被一双手打破,慵懒而缓慢的掌声响彻在众人的耳中,莫名令人感到讥讽。 众人望去,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院门边,身上穿着五军都督府的官服。 裴谨廷道, “本公子正带着人巡街,碰上顾府的人急慌慌地要去报官,正巧本公子也是官,就带着人来了。” 他巡梭一圈面前的众人,目光落在顾青媛那张惊愕的脸上,削薄的身影,立在那里,狼狈又可怜。 顾致远面色凝重地看着裴谨廷,实在是想不明白,顾家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一再得这位裴家三公子的青眼,一次又一次地上门来。 本来,他是不怕顾青媛报官的,顾家不是没有人,到时候疏通一番,抹平就是。 眼下,裴谨廷忽然出现,他更多的是怀疑裴家乃至太子一系此番作为的用意。 莫非是要拿顾家开刀? 还没等顾致远打好腹稿,就见裴谨廷踱步到那蜷缩的人影跟前,一把扯掉他口中的布巾。 “姑母,姑母……救救我……”地上的阮家侄子哭天抢地地嚎了起来。 20.你来做什么 - 心有所屠 - 倦舞 阮氏听到地上侄儿的叫声,通体冰凉,双目惊恐睁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谁是你的姑母,谁是你的姑母。” 在场的人里,阮氏无疑是最惊恐的一个。 她很清楚,侄儿妄图去轻薄顾青媛,不论是今夜还是昨夜,只要做下,就是死罪。 顾青媛或许能被摁下去,现在报官了,怎么摁? 她的话音一冲出口,就白了脸。 若是她不出口,兴许还能将自己摘出去。 现在却是欲盖弥彰了。 “本公子记得顾大人曾在陛下面前说过,为官最重要的是刚正不阿,不受私谒,想必到了家中也是一样吧。” 裴谨廷扔掉手中的破布,从怀里抽出雪白的帕子,慢慢地擦拭着手指,似笑非笑地盯着顾致远。 懒散地说道, “应当无有偏颇,对不对?” 顾致远真切地感受到裴谨廷此行的目的,来自太子一脉的挑衅。 他转身看向面色发白,一脸惊慌之色的阮氏道, “来人,送夫人去祠堂反省,没有悔悟之前,不许她出来。” 顾芸娘委屈地哽咽道, “父亲,有贼人闯入府中,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这贼人别的地方怎么不去,偏偏去了姐姐的院子,谁知道有什么问题。” 顾芸娘起初还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不趁着这个机会将顾青媛拉下来,往后再没机会了。 故而态度越发得理直气壮。 顾青媛双目悲凉又带着几分嘲弄地望着顾芸娘,挪着步子走到她跟前。 在顾芸娘惊愕中,朝她的脸扇了过去,一声清脆的响声后,鸦雀无声。 顾青媛道, “今日教你个乖,在家中胡言乱语,大家都不与你计较。” “在外人面前,嘴巴还是要干净些,免得丢了顾家的脸面。” “我再不堪,再下、贱,也比不上你的虚伪龌龊。” 她轻轻地贴在顾芸娘的耳旁轻声道, “你想嫁给陆文泽是不是?再努力努力,做妾倒是不错。” 说完之后,转身朝裴谨廷微微福身, “多谢大人深夜愿意处理公务。为了京中各家的安危,烦请大人将贼人细细地审问……” 语毕,她一步一步地从众人面前离开。 无人阻拦。 顾芸娘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跺着脚,愤恨恶毒地望着扇她巴掌的“罪魁祸首”离开。 天一亮,她就要去文泽哥哥面前好好告状,说不准文泽哥哥就取消这门亲事了。 到时候被人看笑话的就将是她顾青媛。 成婚前被退亲,顾青媛只能低嫁给破落户,过上凄惨的日子。 顾芸娘不断臆想着顾青媛将来落魄的下场。 原本娇丽的面庞因仇恨的想法,变得狰狞而扭曲。 裴谨廷目光从快要走远的人影身上收回,那浑身的孤勇在他眼中留下了影子。 他无言地立在路上,眼珠很黑很沉,满腹心事般。 好一会儿,他的声音很稳地说道, “镇国公孤身在战场浴血奋战,没道理大人连个家事都处理不好。” 顾致远知道太子一系一直在暗处盯着顾家,随时准备拖顾家从高处跌落。 否则为何今日突然管起顾家的家事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城中的繁华热闹半点传不到远离街市的深宅大户。 出了顾家的门,裴谨廷遥望后宅的方向,听见随从说, “没想到顾家大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倒是有勇气。” 裴谨廷背负着手,俊容深不可测,吩咐道, “将人带回去,先让他反省一下再审问。” 随从会意,躬身退下。 顾青媛侧着身子躺在卧榻上,仔细回想着今夜的经过。 一切都如她设想的那样,用陆文泽的人发现阮氏的侄子,假借报官之名,迫使顾致远惩治阮氏。 唯一的偏差就是裴谨廷的出现了。 起初还有点诧异,后来想到霜枝,又觉着裴谨廷的出现理所当然了。 她转了个身,面朝外躺着,看到本不该出现在她房里的裴谨廷正坐在床前。 “你怎么进来的。”顾青媛想说他不该在这的。 他怎么这么大胆? 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她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你来做什么?” 21.宗妇不是谁都能做 - 心有所屠 - 倦舞 “若有人让你痛了,就要让他们比你痛上百倍才好。”裴谨廷坐在卧榻边上,放轻声音, 他倾身在她的耳边,褪去慵懒和轻浮,带着一丝深沉的难以捉摸, “当初你请我帮忙,不就是为了报复他们吗?” 顾青媛一时语塞。 “我只是……只是……” 不等她再说,裴谨廷打断她的话, “可你明明有更多的法子报复他们,为何独独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婚礼上换新郎呢?” 男子靠近的面容,染上了丝缕隐秘意味的清俊绝伦。 在这无边的黑夜,贵公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褪去了自己的伪装,变成了一只对世俗黑白不屑一顾的恶鬼。 “阮氏,还有你那勾引陆文泽的妹妹,我可帮你将之除去……” 他的嗓音又变成了那种浪荡,只是话语中的意思,着实令人悚然。 像是生怕自己没说清楚,他又加了一句,“不会叫人发现端倪。” 半晌,顾青媛微微笑了, “公子如此慷慨,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她语调轻缓,不经意般, “多谢,我不需要。我是我,我不是阮氏,也不是顾芸娘。” 这些年,她的确过得不是那么如意。 可她不是糯柿子,否则,她温柔恭敬,贤良淑德的好名声传不出去。 毕竟,要在一个人名声上头做手脚,法子太多了。 但阮氏从来只敢在小处动手脚。 她不是不想报复,只是若让她和阮氏一样,入了下、流,那她与阮氏何异? 她要用自己的法子,让她们不好过。 她深深吸口气,对面前沉默的男子道, “夜深了,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死一样的寂静,身旁的人始终没有动静。 顾青媛往卧榻内侧挪动,将自己隔着被子紧紧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翌日,顾青媛以为顾芸娘会一大早就将陆文泽请来讨伐她。 没曾想,到了下晌,陆文泽才姗姗来迟。 他一见到顾青媛,立刻道, “阿媛。我来迟了。你不曾受惊吓吧?可还安好?那贼人……” 顾青媛笑着道,“多谢侯爷挂怀,多亏了你拨过来的两个护卫,我无事。” 跟在陆文泽身后的顾芸娘此时是满腔凄楚无处发泄,想起被关起来的阮氏,怒而瞪向顾青媛。 “姐姐,既然你无事,凭什么就要让我的母亲被关起来?” 她的嗓音都哑了,显然因为愤怒失去理智。 陆文泽轻轻咳嗽一声,语气涩然, “芸娘,你这说得什么话,你母亲是顾叔父将她关起来的,和阿媛有何干系。” 陆文泽会姗姗来迟,就是听了侍卫的禀报,知道那闯入顾青媛院子的贼人是阮氏的侄子。 他隐约明白阮氏为何那样做。他可以不管阮氏,却不能不管顾芸娘。 不过,为了让顾青媛脸面好看,故而拖到下晌才来顾家。 “文泽哥哥,你可看明白了?她的眼里只有她自己,旁人的命对她来说轻如草芥。如此自私霸道的女子,岂是陆家的良配?” 她的话让人瞠目结舌。 顾青媛淡然地看向陆文泽, “侯爷。你可听到了?我妹妹要让你跟我退亲呢。” 陆文泽原本是为了顾芸娘来顾家,想着看过顾青媛后,就去找顾大人,让他将阮氏放出来。 镇国公远在边疆无法回来参加婚礼,镇国公夫人也是常年不在府中。她也只是继母,又对顾青媛不善。 阮氏怎么说都是阿媛的亲生母亲。婚礼在场总是能弥补一些缺憾。 眼下,顾芸娘的糊涂话,让陆文泽也是又惊又怒, “芸娘。住口。她是你姐姐,陆家千求万求才求到的宗妇人选。” 转头,他温柔地宽慰顾青媛, “芸娘她气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阿媛,你多担待些。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不过顾婶娘被放出来,总是对你有益处吧?” 顾青媛笑了笑, “侯爷,芸娘生气了就要旁人多担待,那我昨夜受的惊吓谁担待?” “顾婶娘为何被关?侯爷不清楚吗?那贼人是谁?侯爷不清楚吗?”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若是顾婶娘被放出来,再来一次贼人进院,又或者做点别的,那我该找谁担待?我还有命找人担待吗?” 顾芸娘咬咬牙,她觉得顾青媛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 顾青媛语调变得冰冷, “我倒想问问二妹妹,你把我当做仇敌,究竟是怪我牵累到婶娘被关,还是怨我能嫁给陆侯爷做正室?” “假如我把这个新娘的位置让给你,你还会如此痛斥我吗?” 顾芸娘仿佛被问呆了。渐渐,她竟是面露出点喜色。 口中的话差点就要冲出口,却被陆文泽怒声打断了, “阿媛。这话再不可说了。新妇的位置是什么,可以随意转换吗?你以为谁都能做陆家的宗妇吗?”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顾芸娘昨夜被顾青媛扇过的脸颊,又开始隐隐作痛,身子微微抖瑟起来。 22.公子也想抢亲吗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三月初三,上巳节,女子会在这一天相伴去水边踏青,是女儿们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女子出门都会由兄弟护送,渐渐的,上巳节就演变成一个青年男女相看、约会的日子。 三月初六就是顾青媛的婚期,她原本该在家中待嫁。 阮氏被关暗室前,为了蒙蔽顾青媛,言说三月初三要带她同顾芸娘去城外上香。 如今她被禁足,顾青媛自是不用出门。 很纳罕的是,因为阮氏被关,加之被陆文泽训斥过的顾芸娘,这日大清早敲开顾青媛的门,卑躬屈膝地前来求见。 她含泪看着顾青媛, “姐姐,自从母亲被关,父亲又忙于公务,这些日子,我这心口总是痛得很。” “大夫说是心疾,心疾哪里有药医呢?妹妹想了想,定然是最近少了亲缘陪伴才生病的。” 顾青媛安安稳稳地坐在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绣庄刚送来的今夏新样子。 闻言,轻轻笑了,问, “那你想如何呢?” “让我去求叔父不要去忙公务,还是……” 她顿了顿,淡淡瞥了眼顾芸娘,不紧不慢地道, “还是让我求叔父将婶娘放出来陪你?” 顾芸娘顿感下不来台,脸上讪讪,呐呐道, “不是的,姐姐。文泽哥哥和我说了,我知道母亲做错了,不求她能放出来。” 顾青媛懒得理会顾芸娘话里肤浅的炫耀,她合上册子,说, “那你想如何?” 顾芸娘捏了捏帕子,磨磨蹭蹭的,终于在顾青媛看似温和,实则凛然的目光下开口了。 “姐姐。今日是上巳节,我想去踏青。” 好似怕顾青媛不答应般,她又急急地说道, “我知道过几日是姐姐大婚之日,不该请你陪我,可咱们家没有兄弟……” “若是不想人瞧见你,姐姐可不用下马车,母亲前些日子帮我约好了几家女眷,若是不去……” 她难为情地垂下了头。 顾青媛当然早就猜到顾芸娘来见她的目的。 也知道阮氏约好的那几家女眷是什么来头。 顾芸娘不愧是在阮氏身边长大的女孩,耳濡目染之下,倒是把阮氏的做派学了个九成九。 这样一番话下来,若是顾青媛不答应陪着去踏青,那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铁石心肠,不顾姐妹情分了呢。 顾青媛悠然地抿了一口茶,享受着氤氲的茶香,笑眯眯地点头应下。 既然有人想要浪费精力又面目狰狞地做戏给她看,若她不‘承情’,岂不是心硬得刀枪不入了吗? 顾芸娘终于如愿以偿地让顾青媛跟着她出门了,对于她们身后跟着的那两个阎罗般的侍卫,她也就忍下了。 风吹杨柳,顾家的车马很快就到了京郊河畔,顾芸娘果然如在家中所说,没让顾青媛下马车。 而是在侍女的拥护下去寻了约定好见面的人家。 顾青媛从前鲜少出门凑这样的热闹,一个是本身喜静,另一个也没人肯带着她来。 若是不用防备顾芸娘设的陷阱,这本该是一件欢喜的事儿。 霜枝坐在顾青媛的对面,撩起一边帘子,指着面前不远处湖边的柳树下,笑道, “姑娘,你看,那边竟然有人在玩杂耍。” 顾青媛点头微微一笑,“对,今日城中人都聚在此处,定是有许多杂耍。你若是喜欢热闹,可以去。” 霜枝却是摇头,她可是奉了三公子的命,要好好保护顾家大姑娘的。 上巳节,吸引的不仅仅是青年才俊,那些浪荡公子这一日却是连舞乐坊都无心去逛。 一个个如蚁附膻纷纷涌到了京郊河畔,睁着想要一饱贵女眼福。 河边,裴谨廷正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榻上,含笑轻摇折扇,似在欣赏着朦胧春色,又好似在寻着哪个新鲜猎物。 他的身旁,一个女子弯下腰肢,含羞带怯地道, “三公子,可要听曲?” 裴谨廷唇角噙着轻浅的笑, “《绣堂春》可会?两个世家公子同时喜欢一位花魁娘子,不仅争相求娶,最后还抢婚的故事…… 他身旁的女子听见裴谨廷话语中带着几分兴味,似乎对这个故事很喜欢,不由喜道, “奴会。公子若想听,奴唱与你听。” 裴谨廷摇着折扇,目光停在某处,淡淡一笑, “若是将花魁娘子换成千金小姐,倒有几分可能。” 女子脸色微变,只觉着他的话语里暗含深意,不禁嗔道, “公子莫不是看上哪个贵女,也想着去抢亲?” 裴谨廷微挑下眉,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正当他想开口时,就见远处几名身着鲜衣华服,油头粉面的男子,围在一辆马车前。 23.情根深种?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春风拂面,百花盛开,连河水仿佛都带着香粉味。 贵族女眷出门讲究多,不能轻易叫人看了容貌身形。 哪怕是来河边踏青,也是用锦缎把路围了,支起一个个屏障遮挡。 顾青媛的马车停放的位置尤其醒目,免不了吸引游人的目光。 几名身着鲜衣华服的轻薄浪子,见到孤零零停放的马车,再看那车帘后人影晃动,不由围堵上前。 笑嘻嘻地问道,“不知哪家小娘子,这是躲在车里做坏事呢,还是见不得人呐。” 里头有轻微的响动传来,有那色眯眯的浪荡子伸手要去撩车帘, “若小娘子不弃,不如与哥哥们一同去踏青如何?” 帘子没撩起,倒是他伸进去的手被一双滑嫩的小手给握住了。 男子有点欣喜有点讶异,被滑嫩的小手抚摸的是心旌摇荡,没想到里头的人竟是个作风豪放的。 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没等他和同伴们眨眼示意,就见车帘被掀开,里面的人大叫起来, “来人啊……” 嗓门大如锣。 一看,这丑婆子哪来的?再看,哪里是什么滑嫩的小手,分明就是一大块白花花的肥肉。 没等几个浪荡子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一阵紧促的人声,一大群的人将他们围住了。 耳边是车里丑婆子哭天抢地的哭嚎声, “诸位,老妇人蒙好心的贵人许可,在马车里歇息,没想到这些个浪荡子,上来就要摸老妇……” “想我这么一个孤寡婆子,都能做这些不要脸的娘了,他们都不放过……幸好这马车里坐着的是老妇人,若是原先那年轻轻的贵人……可怎么得了哦。” 老妇人声情并茂的哭诉声,今日河边踏青的大多数都是女子,自然都晓得做女子的难处。 这些个禽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调戏良家,一时间围着浪荡子们呼呼喝喝地帮腔。 几个浪荡子面面相觑,想逃逃不掉,想辩辩不了。 有个眼珠一转,叫了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是马车里的人害我,是她害我。” 不说还好,一说简直被人打个半死,“呸。还好意思说别人害你……” 另一边马车里,裴谨廷一身红衣,姿态懒散地轻靠在车厢上,调侃道, “顾圆圆,没想到你也没那么蠢啊。呵。你这出戏倒演得挺好。” 整个马车内气氛一冷,顾青媛淡漠回视。 “亏吃多了,总会长点记性。” 她从最开始就不相信顾芸娘仅仅是为了让她陪着出来踏青。 故而她在顾芸娘下马车后,就让霜枝引了个玩杂耍的婆子过来。 她重新租了辆马车回府。 没想到才刚出了京郊河畔,裴谨廷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的马车上。 “顾圆圆,你知道本公子为何要同意你的请求吗?” 裴谨廷姿态闲散,不忘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见他态度有些吊儿郎当,顾青媛忍不住凝眉, “我怎么会知道?” “猜都不猜?”他清声哂笑,片刻后,递过那盏倒好的茶水,视线耐人寻味, “顾圆圆。没准是本公子对你情根深种,所以瞧陆文泽不太顺眼呢?” 他说这话时眉眼深邃,声音却有些懒散,姿态放荡不羁。 顾圆圆忍不住轻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情根深种?呵。 她一直记得镇国公几年前赴边时的一句嘟囔,裴家那小子竟然敢拒绝我的闺女。 裴谨廷目光幽幽,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知道为何陆家要向顾家提亲么?那么多世家贵女,偏偏挑上了你。” 顾青媛沉了口气,反问, “那你又知道什么呢?” 裴谨廷见她这样问,眉尾轻扬,忽尔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然不是因为你名声好,也不是因为顾家的爵位……” 24.凌霄花帕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回到顾家时,已经是下晌,顾青媛精神恍惚地下了马车,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马车里的裴谨廷,点头后转身离去。 可没走几步,身子突然顿住。 一道熟悉的身影此刻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只见陆文泽惯来温和的眉眼隐隐透着肃然,干净清凉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阿媛,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下,为什么你会在裴三公子的马车上下来?” 只是怔愣瞬息,顾青媛就恢复正常。 她朝陆文泽微微福身, “你刚从府中出来?想必已经知道芸娘今日邀我陪她去踏青的事?” 陆文泽踱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用说芸娘,刚才我是亲眼所见,就因为他救了你一次,你就忘记裴家一系和我们势不两立吗?” “阿媛,你知不知道四下无人,你那样和裴三孤男寡女独处容易令人误会?” 他步步逼近,手速极快地扯开顾青媛的衣领,两眼锐利地扫后,又松开。 顾青媛抬眸,静默着对视几息,陆文泽的动作带着分明的羞辱,她却奇异地没有感觉难过。 “说什么呢?你又想听什么呢?” “我说我同裴三公子不过是恰巧遇见,你会信吗?” “还是你想听到我说和裴三公子有染,该做的,不该做的,通通都做过了。那样你高兴吗?” 顾青媛退开些,嘲讽地望着陆文泽,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深得痛恨。 陆文泽眉峰紧蹙,语气微沉, “阿媛。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和裴三那样的人牵扯在一处,那样的人和烂泥差不多,到时候甩都甩不脱。” 顾青媛舒了口气, “我同裴三公子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今日只是碰巧遇见,至于其他的,你可以去问你留在我身边的侍从。” “如今他们跟在芸娘的身边。” 刚刚见到顾青媛同裴谨廷一同回来的一幕,陆文泽是怒火中烧,翻开衣领的动作也是下意识的。 现在没看到顾青媛身上看到可疑的痕迹,又诧异于他拨给顾青媛的侍从,却去了顾芸娘身边。 也许真的有什么隐情。 而且因为顾芸娘和皇庄之事,陆文泽总是气短。 顿时,他舒缓了语气,伸手扶上她的肩膀, “阿媛,很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顾青媛听到他叫“娘子”胃里翻涌欲呕,反射性地想要拨开他搭在肩头的手,又怕惹来更麻烦的事,于是身子紧绷地挪了挪,干巴巴地说道, “若是没有裴三公子,三月初六,哪里有你迎亲的机会。” “我今日累了。等到芸娘回来,你再叫了两位侍从大哥去问话吧。” 陆文泽闻言,不怒反笑,好脾气地道, “好好,今日顾家来了好些添妆的女眷,我送你回去歇着,省得她们再拉着你问东问西的。” 顾青媛抿唇,这样虚伪的话语,让她心中阵阵不适。 她本想拒绝,心头也确实不想应酬那些女眷,故而默默地朝前走,让陆文泽跟上了。 “陆侯爷,顾大姑娘,请稍候。”在他们将将要进府门时,被人叫住了。 听声音,顾青媛狠狠吃了一惊。 她一回头,就发现刚刚她租的马车停在门外,裴谨廷正从马车上下来。 他的目光犹如一支笔,描绘着她的脸,深邃的令顾青媛有些怪异和不适应。 只见他缓缓地走到两人跟前,朝顾青媛递过去一物, “刚刚在马车里拾到的,物归原主。” 在他手中摊开的,是条洁白的帕子,上头绣着凌霄花。 顾青媛一下就认出是自己的东西,呆呆的看着裴谨廷. 凌霄花帕子,在一次花会上丢了,就再也没用过了。 不可能出现在刚刚那辆马车上。 “这不是我的东西,公子认错了。”顾青媛不知道为何她丢了的帕子偏偏被裴谨廷捡到了。 还知道这是她的帕子? 裴谨廷幽深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不懂她为何不愿承认。 陆文泽皱眉,“让我看看,阿媛你以前用的什么帕子?” 裴谨廷却忽地收回了手,没叫陆文泽碰那条帕子,也没看得太真切,收进了他宽大的衣袖里。 意味不明地说道,“那是本公子认错了。既如此,往后这帕子就归本公子所有了。” 顾青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谨廷,姑娘家用的帕子,他留着做何用? 他找过来是什么目的? 裴谨廷收好帕子后,理了理袖摆,并未离开,反而朝着顾家门里走。 陆文泽一口气堵在心里,见状,伸手挡住裴谨廷, “裴三公子,今日顾家有喜,你贸然入内,有些不好吧?” 裴谨廷一脸淡定地负着手,笑得恶劣,眼眸中隐含着邪气, “请叫本公子裴都督,本都督可是上门理案的。哎,真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也要告到五军都督府去。” “顾大姑娘,顾家有旁支告你谋夺府中其他姑娘的嫁妆呢……” 25.查账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知道,阮氏母女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她嫁入陆家。 这些日子,一招又一招,只恨不能直接让顾芸娘代她出嫁,做陆家的侯夫人。 只是没想到,她们竟能煽动旁支去衙门告状。 厅堂里,本被关在暗室的阮氏,已经放了出来,周围是一堆顾家的旁支,还有今日来给她添妆的亲眷。 她目光转了一圈,就看到了站在阮氏身边的顾芸娘。 顾芸娘狠狠瞪了她一眼,那股狠劲恨不得要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看来京郊河畔她没让那些浪荡子们调戏,顾芸娘很生气。 顾青媛淡然地上前,给各位夫人见礼。 “阿媛啊。虽说你要嫁去的是侯府,嫁妆上自是不能露怯,可把你妹妹的那份也填进去,那就有些不好看了。” 一位旁支夫人抓着顾青媛的手情深意切地说道, “想必侯府也不会想有一个谋夺妹妹嫁妆的主母吧。” 说完,她的目光转向陪在顾青媛身旁的陆文泽身上。 旁支夫人的话说完,众人看向顾青媛的眼神中满是叹息,可是没一个人搭腔。 一室寂静中,又都将视线投到陆文泽身上。 陆文泽紧紧压了压唇角,目光冷峻。 他没想到送顾青媛入府会碰到这样难堪的局面。 陆家可不是贪媳妇嫁妆的人家,更何况这事还捅到了裴谨廷面前,越发让他难堪。 他冷漠地回道, “陆家看重的是大姑娘这个人,而不是嫁妆。这是顾家的私事,本侯不便插手。” 顾青媛心冷了下去。 顾芸娘靠在阮氏身旁,小心地嘀咕, “大伯父一直在边疆戍边,这些年姐姐的一应吃穿用度全是我们二房供着,怎么嫁妆还要抢我的……” 顾青媛在旁听了半晌,此刻禁不住心下淡笑一声, “二妹妹说得是,这些年多亏婶娘主持中馈,能让我好好的活到今日。趁着今日陆侯爷在,又有如此多的长辈在,还有官府的人在。” “不若今日一次算个清楚吧。” “这些年,我用了公中多少用度,嫁妆几何,从哪里来,全都算清楚吧。” 顾青媛的话,却让阮氏心头发慌。 按道理到了今日这个程度,脸皮薄的人都忍不住羞愧万分了。 无论真心假意,面子上总是要让几句,说些减少几台嫁妆之类的话。 可顾青媛一上来就是查账…… 坐在上首的裴谨廷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抬起眼帘,看了顾青媛一眼。 片刻之后,他随口说道, “五军都督府原本是不管这鸡毛蒜皮之事,奈何如今镇国公在边疆浴血奋战,本都督有责任帮着维护他的家宅安宁,既顾大姑娘有诉求,那就查吧……” 阮氏一口气堵在心口,险些喘不上去。 都怪顾青媛,怎么没死在皇庄,却惹上这个瘟神…… 明明她让人去京兆府告得状。 难不成这个浪荡子看上顾青媛了? 阮氏眉头不觉皱紧,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 要查顾青媛的用度,自是要查公账。 只是,再查公账前,顾青媛让人从院中拿出厚厚一本账册,放在案上。 “这是从母亲秦氏过身后,我的私帐记录,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查吧。” 众人都惊诧起来,从来都听说主母有一本公账,却没听说哪家姑娘会记私账。 账目摊在众人面前,记录详细,越看越不敢相信。 堂堂镇国公府大姑娘,手里可以支配的钱财,仅仅只有每个月五两的月钱,以及一些长辈赏赐的死物。 阮氏翻着那些记录极细的私账,越翻越像灼了手一样,脸色难看,汗珠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她的这般表现,裴谨廷无不看在眼里,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敛去,悠悠笑道, “今日可真让本都督开了眼界了……镇国公府可真是有个好主母啊……这也仅仅是私账,不作数。还是再看看公账吧……” 事情发展到这般程度,众人的目光都不再打量顾青媛,反而都盯着阮氏。 所有人看她们的目光都不对了。 尤其是公账翻出后,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除去顾青媛,顾家二房一家,尤其是顾芸娘,可谓是被千珍万爱着,但凡哪家首饰铺有新样子,布庄有新出炉的花布,顾芸娘皆是头一份拿到手。 这样的事情,被摊到众人的面前,顾青媛一身半新不旧的裙衫,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刚刚二妹妹说我这些年吃穿用度全是二房在供着。” “我想问问婶娘,这些年顾家并未分家,父亲的俸禄交到了公中,大房的铺子田庄收成也都交到公中……” “甚至就连母亲秦氏去世后,她的嫁妆也都是婶娘在打理。” “侄女想问一问各位长辈,陆侯爷,裴都督,这些用度,能不能养我这些年?那些月钱,是出自我父的手,还是从二房而来?” 她的面上带着笑,声调轻轻缓缓,但是比咄咄逼人、高声呵斥更让人心中生惧。 26.抢亲前奏 - 心有所屠 - 倦舞 阮氏浑身一冷。她就是想要辩解,嘴里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她自认在内宅上颇有手段,过去那么多年都将顾青媛拿捏在手中。 她以为顾青媛无所依靠,软弱可欺,本来天衣无缝的事情,如今竟被一本私账给破了。 这会她再拿着嫁妆的事来 至于那去京兆府报官的旁支早就脚下虚软得立不住了。 顾芸娘想起今日过后,顾青媛就要嫁到陆家去做侯夫人,和她爱慕的男子双宿双飞,心里就酸涩得不行。 哪怕阮氏之前劝阻过她不要节外生枝,她还是飞快咬了咬下唇,露出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问, “怪不得长辈们都欢喜姐姐,姐姐小小年纪就知道记私账理家。文泽哥哥,侯府将来有个好主母啦。” 这话一说,顾青媛就禁不住笑了。 陆文泽眉头皱得紧紧的。 原本看到那些账册,对顾青媛生出的怜惜情消散了些。 她能用一本账册隐忍这么些年,到今日一击即中,怎么也不会是巧合。 “够了。”有人重重开口。 两个字极重,落下的一瞬间,把顾芸娘还欲闹腾的话语,径直被堵在口中。 她看到上首那个斜撑着手臂,懒洋洋地好似看戏的男子,这会冷凝着眼眸。 “今日之事,本都督会上达天听,镇国公在战场浴血奋战,他的子女却遭受如此的对待……” “幸好顾家大姑娘蕙质兰心,若是没有那账册,岂不是平白吃了冤枉?” “本都督来前在京郊河畔碰到几个浪荡子,调戏良家,隐约听说也与顾家有关,正好一并禀报陛下。” 他的目光扫过厅堂的每一个人,扫过之处,巨大的威压落了过来。 阮氏和顾芸娘都忍不住僵了一僵。 她们不仅摄于裴谨廷的威势,更是惊诧于那几个浪荡子,怎会被裴谨廷碰到。 两人都有些傻眼,冷汗一阵阵溢了出来。 原本出门会友的顾致远匆匆赶了回来。 顾致远看到堂上宛如笑面狐狸般的裴谨廷,心有顾忌,顾家的家事几次三番有裴谨廷的掺和。 他越发认定裴谨廷代表着太子一系,冲着他来的。 心头郁忿之时,处置起事情,竟是未有过的雷霆,以阮氏和顾芸娘染病,将她们赶去了庄子上。 给顾青媛的嫁妆里又多添了几抬,似想要弥补什么。 对此,顾青媛只是温和地朝顾致远道谢,没有一分恼怒,也无一丝委屈。 裴谨廷离开前,看着如同细竹般立着的顾青媛,心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只从细缝里冒出一股酸酸胀胀的不明情绪。 “顾圆圆,你为何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将自己弄得可怜兮兮……” 他逼问着走近她,像是在恼她是块被人利用的朽木。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话了。 顾青媛抿唇,“吃亏是福,你看,今日堂上除了我,谁得了好呢?吃亏长教训,下次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裴谨廷轻轻地“哼”了一声,“后日等我。”不容置喙的语气。 后日,三月初六,她和陆文泽成婚的日子。 也是他践约抢亲的日子。 夜深寥落,顾青媛坐在妆台前,看着托盘上的头冠和喜服,幽幽叹了口气。 顾陆两家结亲,多少年来都是一件备受津津乐道的盛大喜事。 明日过后,她不知会变成一个怎样的局面。 “阿媛,阿媛……”窗棂被敲响,外头隐约传来陆文泽的叫唤声。 明日是大婚之日,陆文泽怎会来此?顾青媛只以为自己听岔了。 那窗棂敲击声不依不饶地响着,还有那声声阿媛。 她起身,推窗,果见陆文泽在夜色中站着。 见到顾青媛,陆文泽满脸喜意,声音温和沉静, “阿媛。明日是咱们的成婚之日,你欢喜不欢喜?” 顾青媛没动,语气平淡,“侯爷深夜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文泽欲言又止,最终歉然道, “昨日,裴谨廷那个狗东西果真把事情捅到陛下跟前。” “陛下大怒,撤了好几个官员的职,通州那边又出了岔子……我……我想过去看看……” “阿媛,我这也是为了保全咱们这一系,你懂吗?” 通州。 顾青媛手指冰凉。 阮氏和顾芸娘被送去的就是通州的庄子。 白天,就有人送信回来,说是顾芸娘水土不服,一去就病倒了。 她低声道,“我懂。” 陆文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我今夜就出发,明日婚礼前定能回来。” “我也同府中说过,若是赶不回,就让堂兄代为迎亲,总之,你放心就是。” 听到陆文泽的话,顾青媛扯了扯唇角。只觉可笑。 “侯爷,白日里听说芸娘在庄子上昏了过去,你要去顺路看看她吗?” “芸娘水土不服,是被人害的吗?她和哪个官员被撤有关呢?” 这是顾青媛第一次表露出这么明确的锋利,陆文泽被惹怒了。 他居高临下,不容置喙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分得那么清楚吗?姐妹之间同根共蒂的干系,她要出什么事,你于心何忍?” 说完,他没管顾青媛,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许久,顾青媛回身,拿起桌上的头冠端详。 她心头的愧疚,至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日,抢亲的画面想必精彩至极吧。 27.行善积德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三月初六,大吉。 顾青媛刚闭眼没多久就被叫起来,侍女们侍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好像木偶一样被众人摆弄了许久。 又仿佛只是一晃神间,吉时快到了,新郎还不见踪影。 她的耳边响起不大不小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吉时快到了,侯府怎还没上门?前头一点吹打声都没有……” “莫不是新郎逃婚了?顾家大姑娘这是要给人看笑话了?” “听说昨夜有人在城门口看到陆侯爷出城去了……” “说起来,今天这新娘,不过是二房过继到大房的,名声倒是好听,啧啧……” …… 顾青媛恍若未闻,闭了闭眼。 前院,宾客们同样是窃窃私语,裴谨廷的出现,众人脸上吃惊的神色如出一辙。 他的出现令整个喜堂仿佛都光亮起来。 来吃喜酒的宾客虽穿着光鲜,却不会选择穿大红的衣裳,以免同新郎新娘的衣裳冲撞,喧宾夺主。 这位公子爷倒好。依旧是一身张扬的红裳,绝色的面容,张扬的气度,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他就是今日的新郎官。 他摇着折扇,步履轻盈,眉眼微挑,唇角带笑,仿佛在自己府中一般,每过一桌,示意众人吃好喝好。 众人皆笑。 这位承恩公府三公子,向来肆意妄为,无视旁人的眼光。 席上有一桌纨绔子,其中一人平日里和裴谨廷交好,率先从呆滞中反应过来,语气分外郑重, “啧,裴三,你、来、抢、亲、了?” 裴谨廷一脸淡定地将手中折扇放入腰封,似真似假地说道, “若将顾家姑娘抢过来,毁了她的名誉,圣人还不吃了本公子……” 那问话的纨绔子弟瞪大眼睛,满脸的讳莫如深,伸伸手让裴谨廷侧耳过来, “你若真抢,说不定这顾家还要谢谢你,你道陆家的花轿为何还没上门么?” “陆文泽那狗东西,根本不在城里,可怜顾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要被人看笑话咯。” 顾青媛长得漂亮,京中贵公子喜欢她的不少。 只是她太贤淑了,又因为身份特殊,愣是没人敢和家里人说提亲的事。 倒是便宜了陆文泽。 裴谨廷曲起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深以为然地点头, “本公子要是抢亲,就是行善积德了……” 纨绔子根本没注意到裴谨廷话里有话,义正言辞道, “你说得对。” “若是让陆文泽那狗东西成婚,很快陆家就要添丁进口了。” 他们这些没成亲的,还不被家里人催死。 成亲有什么好?京郊河畔的花楼里姑娘多得是。 还不会管东管西。 裴谨廷淡淡扫了眼对面义愤填膺的纨绔子,眉眼间如四月春风的浅笑淡去不少,看得那人倍感惶恐发憷,最后才不轻不重地道, “那本公子今日就做一做行善积德之事吧。” 在纨绔子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裴谨廷扬长而去。 纨绔子猛拍身边正吃酒吃得慌的同伴,“痛吗?我不是在做梦吧。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抢亲了,抢亲了……” 同伴吃痛揉头,瞧傻子似的瞧着他。 过了吉时,喜轿不见,新郎没上门,喜娘为免尴尬,不断地在顾青媛身边说讨巧话,生怕冷场。 明白和一切的顾青媛并不在意。 等了一会,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吹打声,喜娘欢欢喜喜地叫嚷起来,“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同时,搀扶着顾青媛往屋外走去。 28.抢亲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今儿顾家这场喜宴可谓是变故频出。 先有承恩公府裴三公子好似新郎一般张扬入府,搅弄风雨,后有新郎不见踪影,让族中兄弟代为迎亲。 短短小半日就接二连三发生这诸多事,自然惊动了前厅的顾致远等人。 顾家宴席,来得可不只名门权贵,还有宫中贵人。 听说陆文泽没有亲自前来接亲,顾致远整个脸都黑了。 这场婚事虽说是他瞒着远在边疆的兄长定下的,可他也是诚心要结亲。 他冷着脸和宾客致歉,去了顾青媛的院子。 院中,早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宾客。 站在院中迎亲的人,虽也是红衣,却有些畏畏缩缩。 陆家五郎面红耳赤地看着廊下团扇遮面的顾青媛,磕巴地说道, “阿媛……嫂子……兄长他出了些意外,让我代他先迎你进府……” 在场的人默契地看向顾青媛,期待着她的回应。是上花轿呢?还是…… 然而只是瞬息之间,突然一列兵卫闯入喜宴,如同一瓢冷水浇入了沸腾的铁锅中,闹哄的人群迅速地安静了下来。 顾致远作为主人家,也有片刻无措。回神后,他立刻站出去,问道, “今日顾家大喜,敢问各位来此有何贵干?” 一个胖胖喜庆的中年妇人从中走出,二话不说走到廊下,推开原本的喜娘,背起顾青媛就往外走。 “干什么?朗朗白日,这是抢人吗?知道这是哪里吗?” 顾致远见顾青媛被人背走,吓得倒吸一口气,怒斥着要将人拦住。 一队兵卫上前将顾致远团团围住。 这时,一个人从院门缓步走到众人的面前。 长身玉立,一身精致的华裳,红得让人刺目,张扬的态度,犹如今日迎亲的新郎。 他睥睨而视,目光从陆五郎身上扫过,转到顾致远身上,发出一声短促轻笑, “本公子听说陆侯爷没来迎亲,故而来帮帮忙,做一做顾家的郎婿。” 他语气又轻又慢,像极了温煦的和风,在院中惊起一阵涟漪。 落在顾致远的耳中,却犹如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一般。 什么帮忙,这是捣乱,这是抢亲。 顾致远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的愤恨。 好一个裴家三公子,竟敢如此戏耍顾家。 简直是不知所谓,胡作非为! “裴都督,今日是顾陆两家大喜之日,敢问公子为何要如此,将我们家婚宴搅得一团糟。” “不知陛下可知道都督你这样的胡闹……” 顾致远咬牙切齿地问道,将皇帝也搬了出来,只盼着裴谨廷这个瘟神能高抬贵手。 裴谨廷扫了一眼院中好似鹌鹑一般的陆五郎,耐心十足地解释道, “陛下早就盼着本公子娶亲延后,陆侯爷既不想做顾家的郎婿,本公子愿意啊。” 顾致远终于忍无可忍,崩溃颤抖地说道, “顾家何德何能受得起你这个郎婿。裴三,你简直欺人太甚!” 怪不得这些日子,这狗东西频繁上门,原来是打着这个恶毒的主意! 方才还面色和煦的裴谨廷眸子骤然一缩,几步走到顾致远的面前,目光变得阴鸷,嘴角噙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顾大人,难道要你把女儿卖过去的人家才能做你的郎婿?” 顾致远瞪大眼睛看着裴谨廷,面色苍白,而后就听裴谨廷不怀好意地说, “陆家能帮你遮掩丑事,本公子也能帮你再公之于众……” 喜乐吹打,顾青媛被塞上一顶花轿,晃晃悠悠一段路后,直到车帘被掀开。 随后,她好似一抹游魂,又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同裴谨廷行礼拜天地。 总觉得一切都十分不真实,好似在做梦。 华美宽大沉重的喜服穿久了,让顾青媛有些难受。 不远的卧榻上,裴谨廷倦慵疲沓地半躺着,衣襟微微散开。 “顾圆圆,本公子可是践约了,还把错处都揽在身上了。” 他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受了许多委屈般,将一条条尽数列出。 然后,停顿下,挑眉看她, “现在整个京都都该知道,本公子成了你的丈夫……那么,本公子可是要拿取丈夫该有的权益了。” 裴谨廷盯着她,眸光耐人寻味,好像藏着狼,随时能把她吞吃入腹。 顾青媛扶额,她确实没想到今日裴谨廷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不过,裴谨廷说的丈夫的权益,让她有些脸红,别开脸,颇有些难以招架。 裴谨廷背着手,踩着无声的步子,到了喜床边,一手撑在床栏上,一手搭在顾青媛的肩头。 顾青媛眨了眨呆愣的眼皮,裴谨廷隔着一面轻薄的团扇,含了含她的唇,温柔地轻吻。 扇面上的缠枝榴花都被打湿了,越发的娇艳。 门被敲响,半被推开, “公子,陆侯爷带着人将咱们的府邸给围住了,言说让把顾家大姑娘交出去。” 29.不会跟你走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从和陆文泽定亲后,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大婚之日的情形。 因为过继,除去在秦氏膝下过了几年好日子,其他时候,她都好似一个孤女般长大。 她极度渴望一个完整的家,更盼望一场属于她的十里红妆。 但她没想到,她盼望多年的婚礼,变得这样荒唐。 她从来不是出了事躲在别人身后的人,若不是她的首肯,邀盟约,裴谨廷不会有今日这个机会。 故而,她愿意出来见陆文泽。 顾青媛看着眼前人急切期待的眼神,还有他伸出的手。 脚下未动,目光坦然地, “陆侯爷,你来此所为何?” 院中风丝一停。 陆文泽伸出的手,落在半空,心头突地一刺。 阿媛问这是什么意思? 是对他没有亲自接亲,致使被裴三那个狗东西抢亲耿耿于怀? 在众人面前让他难堪? 顾青媛在他面前,仰目看他,满脸的真诚,等着他的回答。 陆文泽轻轻地咽了下喉咙,偏过头,片刻后,终是又进了一步,哑声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日让你受惊了。那些不过是小事,眼下咱们趁着初六未过,拜堂还来得及。” “往后有一辈子的时间罚我。莫要在这个时刻耍性子,平白惹人笑话。” 话音落地,他伸手想去牵她,却被顾青媛侧身避开。 陆文泽不可置信地看向顾青媛,眼前人肤白如雪,眸如墨玉,是他一直印在脑海里的模样。 不过,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他熟悉的温柔乖巧, 顾青媛自认为露出最为和气的笑容, “陆侯爷人中龙凤,学识渊博,贤明果决,是朝堂上中流砥柱,当日陆家来提亲,说真心话,那是我十数年里头一次那般快活。” “我虽身为高门贵女,却因为身份特殊,总是自惭形秽。” 顾青媛的声音不疾不徐,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陆文泽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仿佛觉着这样太过敷衍,又自以为是地逗了一句,“往后你眼中那么好的人,是你的夫婿了。你可以看一辈子。” 顾青媛如往常般,露出端庄婉丽的微笑, “侯爷很好。我却不能不知事,真的耽误侯爷,京都贵女众多,恋慕你的不计其数,比起我,更适合侯爷。” 陆文泽并未因为她的赞誉之词得意起来,反而察觉到一丝不妙,皱起眉, “阿媛,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媛,到底要怎样,才能叫你消气?” 顾青媛目含和气,坦然地看向陆文泽, “陆侯爷,我想说,今日之后,侯爷该另有良配才是。只可惜,我不是侯爷的良配。” 顾青媛的话音一落。 喜气的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文泽没动,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双眸黑沉沉地盯着她的眼睛。 与其说是震惊,更似是没反应过来。 顾青媛冲他轻轻一笑, “侯爷,很抱歉,你回去吧。” 陆文泽没听懂。 不知道她说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盯着顾青媛良久,喉咙口里才发出了一道声音,“阿媛,你何意?” 顾青媛似是完全瞧不见他的忍让,火上浇油的, “多谢侯爷能赶回来,但我不会跟你走。” 陆文泽的眸色慢慢地暗了下来,面上凝出一层霜意,怒意一瞬爆出了瞳仁。 他又及时地忍住,扭过头去。 他给了她台阶,她就该懂得顺势而下。 温柔婉丽的顾青媛,何时变得如此不识时务了? 以前她那份乖巧懂事,怕不是喂了狗! 他看向顾青媛的眼似警告,也似觉得好笑。 “阿媛,我权当你说得是气话,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阿媛,再闹下去,顾陆两家都不会好看。” “你听话些,可好?只要你消气,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为你做到。” 谁愿意为一个被抢亲的女子做到如他这般? 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往后只要他出门,大家看到他,就会想起他的妻子,新婚之日,曾被人抢去过。 为了她,这些他都能忍,她还想要他如何? 顾青媛摇摇头,再退一步, “陆侯爷,若是你听不懂,那我再说明白些,从你和顾芸娘搅和在一起,从你为了顾芸娘出城去,我们就没关系了。” 不管陆文泽如何,她也的确是算计了他,那么,她也希望两人能够体面地道别。 但陆文泽显然是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那又何妨把那层窗户捅破呢? 陆文泽眼眸森然,嗓音里压抑着怒气,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感情,我不计较你被狗东西抢亲。你还想怎样?” 顾青媛这是施迷魂记还是欲擒故纵? 他的头已经低得够低了,她到底还想要他如何? “你故意摆出这姿态给我看吗?还是说你介怀我去看芸娘,没有赶回来迎亲?”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如今被裴谨廷抢亲了,如果不同我走,往后还能嫁给谁?” “正妻做不了,还想做妾不成?” “你若是知理,就该知道,和我回去拜堂成亲,是最好的选择。” 直到现在,陆文泽还以为她在闹别扭,开玩笑吗? 她眼含讽刺,看向陆文泽,无奈地摇摇头,唇角扬起, “陆侯爷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是我求着你去同芸娘厮混,是我求着你来这里接我的吗?” “侯爷为何上顾家提亲?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这桩婚约,难道陆侯爷没得到好处吗?” 陆文泽听着那刺耳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嘴里蹦出来,再见那双极为凉薄的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顾青媛,你是真心不想同我回去拜堂?” 顾青媛轻轻道,“怎么?侯爷还以为我同你拿乔?侯爷想错了。本就是利益牵扯的婚约,侯爷心里清楚,我也清楚。” “还请侯爷莫要再试图放大虚假的情意,指望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感激涕零。” 陆文泽脸上血色褪尽,死死盯着她,像是愤怒,又像是被背叛,咬着牙道, “怎么?你以为你被裴谨廷抢亲了,他就能给你想要的真情实意了?” “陆侯爷倒是挺关心本公子的夫人。”他们的耳边乍然响起一声气定神闲的声音。 裴谨廷一身红裳,单手负后,含笑踏着和风走来。 “陆侯爷,别来无恙啊。” 30.玉佩还给你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会突然出现。 只见他姿态悠然地走来,含笑地,缓缓伸出那直接修长的手掌,尾音微扬,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让你不要出来,偏要出来。怎么样?谈好了吗?” 对上裴谨廷眼底的愉悦,顾青媛心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人,是在讨要丈夫的权益吗? 眸光流转间,顾青媛睫毛轻颤,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男人伸过来的那只手。 掌心温热,男人覆着薄茧的指腹似有似无地在她手心勾了勾。 一阵酥痒。 顾青媛微微瞪了他一眼。 裴谨廷不以为意,将她拉至自己身后,含笑看着陆文泽。 这个动作充满了示威意味,仿佛猛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 陆文泽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眼睛发红,下颌线紧缩,漆黑的瞳仁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他并不相信顾青媛自愿的。 从来端庄自持的顾青媛对裴谨廷向来是恶脸相向。 可她既然不回自己的身边,那必然是要讨好裴谨廷了。 期盼着他能给一个名分。 想到此,他刚刚因为顾青媛拒绝和他走的怒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将全部的怒意,都转移到了裴谨廷的身上。 “裴三,你在搞什么鬼?” 陆文泽声音冷若寒刃。 “陆侯爷这是赶路赶得人傻了吗?看不出来?”裴谨廷轻笑一声,神态恣意地扬眉,吊儿郎当道, “当然是接我的新娘回去洞房啊。” 他的那一声洞房,说得是缱绻情深。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一刹那间,杀意四射。 “裴三,你如此行事,夺人妻子,就不怕遭报应吗?” 裴谨廷轻笑一声,“本公子有什么可怕的?别说还没与你拜堂,就算是你的妻子,那不是还有和离吗?” “本公子会不会遭报应,那是本公子的事,不牢你操心。说起来还该感谢你呀。” “多谢你看顾圆圆这些年,往后,本公子会好好照顾她的。” 陆文泽脖颈间青筋都绷出来了,盯着裴谨廷,一字一顿诅咒道, “裴谨廷,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两个男人。一个掌着五军都督府,一个掌着步军司,在京都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但现在,两人冷冰冰对视,谁都不肯相让。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来往仿佛都有刀戈声。 “阿媛,他不会给你好结果的。你过来。” 陆文泽气得肝胆俱裂,再次高声叫道,“阿媛。这个人在京都无恶不作,强抢良家妇女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顾青媛并不想再听陆文泽的话,悄悄摇晃了下裴谨廷的手。 裴谨廷感觉到她的动作,似乎不高兴了,冷冷地哼了声, “你先回去,让霜枝侍候你梳洗,等回来我们再洞房……” 顾青媛在二人的目光里,转身,缓步朝挂着红灯笼的新房走去。 陆文泽怔住,双眸隐有震慑,死死盯着顾青媛的背影,强行隐忍的情绪濒临崩坏。 “阿媛……”他抬脚要去追。 却见裴谨廷嘴角仍旧挂着他不喜欢的笑意,侧身挡在他身前。 “陆侯爷,且慢。” 陆文泽亲眼看着顾青媛进了那新房的门,仿佛没有力气般,冷笑地看着裴谨廷, “裴三,是不是你威胁了阿媛。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阿媛。” 太阳早已落山,夜色一层层压下来,院子里此刻阴沉沉的。 裴谨廷挡在他身前,漫不经心地说道, “本公子可不会和你一样,那么的蠢。” “新婚前夕,为了个女人出城,和逃婚有什么区别?” “若你不这么做,本公子也没有机会抢亲啊。多谢你呀,陆侯爷。” 陆文泽捏紧拳头,骨节捏得咯咯响, “是你,我会出城都是你的算计……是不是。” 通州到京都距离虽不远,可顾芸娘的信想要那么快到他的手中,以她们母女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而且,他去了通州,芸娘根本没有信上说得那样,病入膏肓。 裴谨廷对此哂然一笑, “堂堂的一个侯爷,掌着步军司,那么直得勾子都愿意咬,怪谁呢?” 这句话简直正中陆文泽隐痛,偏偏被说得哑口无言,是啊。这能怪谁呢? 到底是自己对不起顾青媛在先,才会被裴谨廷钻了空子。 他向来薄情自负,满心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如今未拜堂的妻子被人抢走。 不仅如此,未婚妻子却宁愿跟着一个浪荡子,也不跟他回去。 对陆文泽内心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陆文泽心中抽痛,他不愿意在裴谨廷面前落了下乘,冷嗤一声,道, “我虽然疏忽她了,可我是正礼娶她过门。而你呢?强抢了她,让她往后怎么做人?” “你那后院一大堆的红颜,难道让她去帮你管理吗?” “奔则为妾,你这还不是奔,是抢,裴谨廷,阿媛不过是一时对我生气,才不走。” 裴谨廷一直从容不迫,浅笑看戏,然而陆文泽的话,让他的笑容阴霾了一瞬。 他向前一步,毫无预兆地朝陆文泽的面门挥了一拳,打得陆文泽额间迸出冷汗,眼冒金花。 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笑意,盯着陆文泽道, “忘记告诉你了。本公子早就去了府衙,将本公子和圆圆的婚事登记在册了。” 仿佛怕陆文泽不相信一般,他甩了甩手,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取出一样物什,眸底似有几分轻佻, “很抱歉,陆侯爷,让你失望了,本公子虽没有三媒六聘,可婚事是官府承认的呢。” 那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婚书,有了这婚书,谁也不能说顾青媛不是裴谨廷的夫人了。 陆文泽猛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谨廷手中拿着的那张好似轻飘飘的纸,心头却仿佛好似压了千斤重。 裴谨廷慢条斯理地折好那婚书,语调讥讽,轻笑开口, “陆侯爷,本公子着急做新郎,就不远送了。” “对了,明日会有人把贵府的聘礼送回,哦,还有这块玉……”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上,捏着一块鲤鱼佩,当初陆家提亲送给顾青媛的。 也不知为何到了裴谨廷的手中。 “啪”的一声,玉佩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四分五裂,没入路边草丛。 31.明日事明日说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晚,宫灯如萤,照得屋内亮堂堂,剪纸,红绸,喜烛,正常拜堂的喜房都比不上这间房的喜气。 顾青媛坐在梳妆台前,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清醒的认知到,她真的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伙同其他的男子,在自己的婚礼上,把自己给抢了。 她从小就是个本分的人,做什么都喜欢循规蹈矩,自从发现陆文泽背着她与顾芸娘偷欢羞辱她之后。 她就变得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都在突破顾青媛自己的底线。 更不敢相信的是,裴谨廷竟然真的配合着她如此胡闹。 是她在做梦,还是裴谨廷疯了? 裴谨廷入新房时,就看见自己费了一番心机抢来的新娘子,正坐在窗边,目光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宫灯。 他的唇角弯起,似笑非笑,还没等新郎官入洞房,新娘子就自己拔下步摇,卸了凤冠花钗…… 许是梳洗过了,披着发,穿着寝衣,隐隐可见玲珑身段,秀白的脸,削薄的肩。 有种黑夜里穿过风雨气息带来的脆弱感。 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明眸湿润。 裴谨廷慢慢走到她的跟前,捻起一缕黑发,由衷道, “真美。” 顾青媛自小习惯了别人对她容貌的赞美,但听到他的话,依然羞红了双颊。 “外面的人走了吗?明日……” 别看这间屋子,好似风平浪静的模样。 顾青媛知道,如今外边定然翻了天。 陆文泽能找上门来,那承恩公府,皇帝那边,定然很快也会找上门来。 她可以想象,明日朝堂上估计也要闹翻了。 陆文泽就不用说了,大皇子一系,和承恩公府有嫌隙,看不惯裴谨廷的,这个时候不踩上一脚,什么时候踩? 也不知弹劾裴谨廷的折子一箩筐能否装得下。 裴谨廷笑了一声,兀自取下自己头上的发冠,解开腰带,然后一撩衣摆在她跟前蹲下,把她的手抓住放在膝上,从下往上看她,问, “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你现在不饿不渴?” 这一天下来,她被这婚礼折腾得精疲力尽,此刻完全没有食欲,渴是有一点的。 但是顾青媛觉着这会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明日要如何收场才是眼下该着急的。 她垂着长长的眼睫轻轻摇头,嘴唇嗫嚅,想问裴谨廷明日的打算。 裴谨廷却好似知道她想要问什么般,微微抬身,按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轻地道, “看来你确实不饿也不渴,还有心思想东想西。这就再好不过了。” 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几息,才放开她,倒了杯温水,走向她,把水杯递给她。 “嗓子都哑了,先喝点水润润喉。” 她确实渴了,想要伸手接过,却在半路被拦截。 杯中的水入了裴谨廷的口中,随后温热的唇贴了上来,轻柔咬弄。 被松开时,顾青媛的唇上一片水光。 “同饮一衾。从此合为一体,永不分离。”他低低地在她耳边道。 合衾酒是婚礼最重要的象征之一,哪怕顾青媛没成过婚,那也见过别人家的婚礼,合衾酒根本就不是这样喝的。 再说,以他们目前的情形,需要喝合衾酒吗? 她顾不上刚刚那个吻带来的激荡,有些迟疑, “有必要吗?” 裴谨廷抬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像是从背后圈抱住她,又像以身为笼,将她困在怀中。 “怎么没必要,本公子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将你抢来,怎能敷衍?” 他盯着她,眸光耐人寻味, “做全了,到时可就没人再把你抢回去了。也不怕你不认这桩婚事,偷偷跑了。” 顾青媛微哽,他以为她是肉骨头吗?争来抢去的。 更何况,她如今这个模样,与青灯为伴倒是有可能,谁还来抢她?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 即便这是一场令人啼笑的荒唐事,但也是她提出来的,裴谨廷已经承担了大部分的流言。 她不会做出落他脸面的事。 裴谨廷闻言轻晒,表情仿佛不相信, “口说无凭,吃过同牢饭,饮过合衾酒,结了发,本公子才踏、实。” 被他质疑,顾青媛都快被气笑了。到底没有裴谨廷那么不要脸。 他已经配合她做完一切,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 裴谨廷缓缓朝她投去一眼,见她睁大眼瞳一副撞树呆兔模样,唇角轻勾。 摸出一把剪子,认真地将两人的发剪了一截,放在一处。 他不紧不慢地将两束发打结,放在一个精致的匣子里。 平素见他时,总觉着他有些不太正经,浪荡轻浮,如今低头看匣子时没有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顾青媛摇摇头,纤细的手掌捂上胸口。 那里好似跳得有些厉害。 裴谨廷将木盒收好,然后扶住顾青媛,认真地说道, “喝了合衾酒,结了发,婚礼就成了。该进行下一项了。” 顾青媛这会思绪好像变得特别慢,脑中被他带着去想下一项到底是撒帐还是吃子孙饺? 没想到裴谨廷倒是把婚礼要走的流程了解的很清楚。 蓦然间,她想起地动时,他说去找一个重要的人。 想必是为了那个人去了解的吧。 不知为何,顾青媛竟莫名的有些心虚,这么重要的一切都被她提前享用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忽然身体一轻,被裴谨廷抱到一旁的桌上。 顾青媛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问, “裴谨廷,你干什么吓人,放我下去……” 属于男人的气息均匀地喷洒在她的耳侧,绵绵密密一片,裴谨廷的声音仿佛带着勾子般, “顾圆圆,你如今该叫我什么?” 他轻轻将她的膝盖分开,从容地让她去想。 顾青媛想不出该叫他什么。 从儿时起,她不就一直叫他裴谨廷吗? 起初,懵懂不知事,名字就是用来打招呼用的。 后来,裴谨廷见着她就捉弄她,那时称呼他的名字总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裴谨廷摩挲着方才那截断发的边缘,眼神变得幽暗,低声对她发号施令, “叫我夫君……” 32.抢来的更好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夫君……”顾青媛脑子打结了一下,下意识顺着裴谨廷的话说。 “圆圆真乖。”明明知道她不是真的叫,裴谨廷依然应了一声,低低地笑着在她耳旁,又道,“再喊一句。” 顾青媛霎间想起什么,清醒过来,两只手抵在男人的胸膛,惊愕看他。 “等一下……” 虽说她不做过河拆桥的事,可进度也不应该这样的快啊。 还如此的亲密。 夫君…… 她已经抢去了他心爱女子的很多东西,不能再把这个也抢走。 剩下的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刻,就被堵住了。 那只托着她下巴的手掌往而后挪,两根修长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她的唇微张,叫他轻而易举地加深这个吻。 微风细雨陡然变成疾风骤雨,她的脸颊迅速涨得绯红。 不知是害羞,还是憋气憋的。 裴谨廷微微后退了些,指尖轻捻着她的耳垂,哑声道, “顾圆圆,你怎么这么笨,换气……” 顾青媛咬着唇,恨恨地在他肩头捶打,“裴谨廷……” 轻软的嗓音,带着几分委屈。 裴谨廷喉头滚了滚。 他想说话,身体里的闷热,升腾成一种火烧火燎的燥热。 “本公子很喜欢你的嘴唇,很软很香。” “但你不张开它。”他眯眼,“我怎么才能尝到她的滋味……” “裴夫人……” 他的手放在她后脑勺处轻抚,带着戏谑的兴味。 听到他说“裴夫人”,顾青媛浑身一个哆嗦,那一刻有些羞耻无比。 他教会了她男女之间的第一个吻,里面掺杂的复杂的滋味让人疯狂。 神魂颠倒。 仿佛她与他已经密不可分,像春藤绕树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声音道, “公子,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大监。” 屋内安静下来,顾青媛抬眸去看裴谨廷。 看来,宫里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这时叫裴谨廷进宫去兴师问罪了。 这让顾青媛头皮一下绷紧。 裴谨廷眼中的笑一瞬间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把玩着顾青媛的发丝,隔着门,对外头的人道, “知道了。本公子这就进宫面圣。” 顾青媛原本就担心后面的收场,此时听闻这个消息,简直如坐针毡,想要下地,偏被裴谨廷拥着。 她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 “裴谨廷……我我……那个……” 她想要跟着裴谨廷一同进宫去。 毕竟,这个提议是她先提出来的,若是没有她开口,裴谨廷再胡闹,也胡闹不到她这儿来。 裴谨廷却不如顾青媛一般火急火燎,而是奇妙的看着顾青媛, “顾圆圆,你当初倒是胆大,找上我来。” “不过,顾圆圆,你这样做很好,别人怎么待你的,你一定要怎么待回去。” 他低沉一笑,“不过现在,陛下还没让你进宫,你就不要去承受他的怒气了。” 他看了眼顾青媛,抱着她从桌案上下来,将她敞开的衣领合拢, 顾青媛拢着衣领,仰视着面前神俊挺拔的裴谨廷,犹犹豫豫地问, “你为何要帮我……你不是不知道做下这件事的后果,你当时可以拒绝……我也可以找……” 找下一个可能帮忙的。 就算找不到,她总能想到法子不嫁给陆文泽。 “呵……顾圆圆,你想说可以找下一个帮忙是吗?我倒不知道你还能找其他的哪个人。” 裴谨廷眸光幽幽,像是抓住了什么证据,冷笑质疑, “就这样,你刚刚还敢说你不会离开我?幸好,我们已经结发,只剩洞房了。” 顾青媛强忍郁气,尽量平静道, “事情是我们俩做下的,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承受压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到目前为止,她在别人的眼中,甚至在陆文泽的眼中,都是一个受害者。 裴谨廷朝她微微弯腰,黑眸轻眯, “顾圆圆,本公子可不是好人,没想独自一人承受压力,会找你索要报酬的。” 顾青媛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神情认真, “好。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都会给你。” 默然一会,裴谨廷挪开视线,俯身到她耳边轻语, “知道了。我一定会多多讨要的。” 也就是她能给得起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带着他身上的雪松香。 裴谨廷戴好头冠,系好腰带,交代顾青媛早些歇息,进宫去了。 经过一道又一道高大的门阙,阴影一次又一次打在裴谨廷身上。 前方已是灯火通明的皇宫西侧的崇明大殿。 殿内,皇帝侧坐在御座上怒气冲冲。 左右两排按照官阶站了约莫二十位大臣,陆文泽,顾致远豁然在列。 皇帝向来和善,鲜少有面色乌黑的时候。然而此时,他的周身散发着难以消散的戾气。 浓眉紧锁,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难化。 想来就是此刻敌国兵临城下,也不过如此了。 裴谨廷进殿时,里头原本的嗡嗡声,瞬间消失,众人的目光紧盯着他。 尤其是那和顾陆两家交好的大臣,眼中带着刀子,恨不得将裴谨廷千刀万剐。 看到裴谨廷进来的姿态,悠然闲适,别说大臣了,就是皇帝,也是怒气迸发, “还不给朕跪下,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往常抢抢小门小户的女子倒也罢了。如今竟然抢到贵女身上了。” 皇帝一拍龙椅的把手,胸口起伏。 裴谨廷眼神若无其事地环视殿内,撩起衣摆,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 “陛下,就算你不召见臣,明日臣也会带着新妇来见你,好好的洞房花烛被你打搅了。” 说着,他斜睨了皇帝一眼, “你不是常想着臣娶妻么?为了给臣找个称心的媳妇儿都愁坏了。” “这下好了,我把顾家大姑娘抢到府里做媳妇,不用您发愁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一口气堵在心口,险些喘不上来,用力拍案, “你……你……你若是看上了,和朕说,朕岂会不帮你?” 裴谨廷面不改色道, “正经娶来的,哪里有抢来的更好?更何况,陛下你不是说顾家大姑娘很好,配陆侯爷太可惜了吗?” “住口。你这个鬼迷心窍的孽障。你说说,你到底对陆侯爷有什么不满?要强夺他妻。” “还有镇国公府,你让往后他们两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皇帝怒吼,吼得是中气十足。 33.算不上抢亲 - 心有所屠 - 倦舞 无论皇帝怎么说,裴谨廷既不认错,也不松口将抢来的新妇送回去。 皇帝在上面见了,连连冷笑, “好啊。明日御使大夫就要参上朝堂了,你还不知死活……” 裴谨廷低低拜倒,一副任打任骂,就是不松口的模样,“但凭陛下决断。” 皇帝手下卡啦一声,稳固牢靠的漆木扶手竟被他捏裂了一道缝。 裴谨廷根本不吃皇帝这套, “陛下。臣同顾家大姑娘已经成礼,她就是臣的妻子了。陆侯爷这状告得太离谱了。” 不仅如此,还厚颜无耻地掏出那张衙门出具的婚书。 “这京中淑女众多,不若陛下再给陆侯爷赐个。” 陆文泽拳头握紧,小臂上的青筋一下绷起来。不等他开口,就见裴谨廷端着完美无缺的微笑,说, “陆侯爷,若你真不想要其他的淑女,执意要顾家大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笑,半侧身,看向身侧之人。 崇明殿刺目的光映照在他眼中。 越发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潋滟如水,波光浮动,看不清真正神色。 “陆侯爷可以到裴家做仆人,侍奉我妻……” 裴谨廷坦然地看向陆文泽,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 “怎么样?陆侯爷,你觉着这个法子如何?” 陆文泽薄唇紧抿,脖颈上的青筋暴跳,他心知肚明。 这一时半会是不要想让裴谨廷把顾青媛还回来了。 这个狗东西,简直是不择手段,也不知阿媛一个姑娘家,落到裴谨廷这样的浪荡子手里会怎么样。 陆文泽深吸一口气,明明已经春日,那干冷的空气依然好似刀子,捅入他的肺腑,刮得他生疼。 “陛下。臣从前不晓事,和裴大人有一些小摩擦。都是臣的不对。” “裴大人要臣如何的赔罪都可,却不能为了出气,强夺臣妻,这简直天理难容。” “家母听闻此事,一日不曾进食,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狂悖不堪之事。” “今日裴大人能仗着陛下的爱护,强夺臣妻,方知他日会不会在宫中恃宠行凶呢?” 这话话说得合情合理,周围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尤其是说到在宫中行凶之事,更是将怀疑的种子埋到皇帝的心里。 皇帝默不作声。其余十来位大臣纷纷响应,或说裴谨廷禽兽不如,或哭泣往日如何被裴谨廷欺辱…… 一时间裴谨廷成了众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而快之。 眼看众人将裴谨廷往日的荒唐是都数落了一遍,皇帝也不出声,端着茶盏啜了口。 殿内陷入紧绷的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转移到裴谨廷身上。 裴谨廷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他含笑地望着陆文泽, “侯爷莫要激愤,不知老夫人身体如何?听说,老夫人往常身体很是康健,杖死一个丫鬟都不在话下。” “不过是一日不进食,死不了。侯爷还是莫要诅咒尊亲,欺君邀赏啦。” 两人视线交错,双双都觉得晦气,可很快,裴谨廷就摆出他惯常的稀薄笑意,道, “是不是抢亲,外人都说了不算。顾大人是顾家如今的当家人,更是主婚人。” “不若让顾大人说说?” 从裴谨廷入了大殿起,顾致远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十几位大臣数落裴谨廷罪状时,他也没张口,只盼着大家不要看到他。 偏生这会被裴谨廷点了出来。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出列。 “大姑娘是长房嫡女,臣兄长在边疆浴血,故而将家事托付给臣。臣自作主张替大侄女定下陆家的婚事。” “不曾想兄长曾为大侄女提过一门亲事。就是和承恩公府的三公子……” “裴大人也是按约来接亲,算不得抢亲……” 殿外凭空一记春雷炸响,众臣连同皇帝一起惊愕难言。 他们活了这么一辈子,还不曾听过如此荒诞之事。 这莫不是哪家戏班子排出来的话本子? 众人的面色变化精彩纷呈。 陆文泽喘着气,双手紧紧握着,他再没想到明明可以将裴谨廷拉向地狱的好机会,竟就被顾致远给破坏了。 惊愕一阵后,殿内气氛仿佛被点燃的引信,哗得炸裂开来。 “那为何陆侯爷上门提亲,你却接了下来……还一直议亲,定下吉日……” “简直胡说八道,这种事闻所未闻!” “顾大人,你若是被人胁迫的,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陛下贤明,岂会不给你主持公道?” 与陆文泽一系的官员提出异议,试图把一切扳回正道。 顾致远看了眼面前唇角带着笑的裴谨廷,没来由地心头一寒,想到他抢亲时说得话。 眼睛一闭,张口就胡说, “说给陆侯爷的一直都是小女芸娘,不信,你问陆侯爷,小女在通州庄子上。” “昨夜陆侯爷就去了通州迎亲……” 他的话可以说是前后矛盾,狗屁不通。 可顾致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若办不好裴谨廷交的差事,他等不到大皇子一系的报复,就先死翘翘。 至于陆文泽那里,他不是喜欢芸娘吗?否则何至于新婚前夜急巴巴去通州。 他这也是成全了他们啊。 此刻,陆文泽恨得生吞裴谨廷的心都有了,几乎控制不出脸上表情。 他明白裴谨廷的用意了。借着芸娘送信到他手上,又用官员被撤之事,将他引去通州。 哪怕他不是真的去通州迎亲,只要他去了通州,去见了芸娘,这事就没办法和解了。 陆文泽冷笑,裴谨廷实在是好算计。 甚至,他怀疑最近大皇子一系诸事不顺,都是裴谨廷的手笔。 陆文泽冷冷看向裴谨廷,心头暗恨。 为了太子,裴谨廷可真是豁出去了,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把阿媛抢走,报复他。 此刻,他除去承认去通州是迎亲别无他法。 当然,他也可以执意说自己求娶的就是阿媛,可怎么解释新婚前夜出城去见新婚妻子的妹妹? 真相一旦被说开,他还要落个和裴谨廷这个狗东西一样薄情浪荡的名声。 一步步被架到此处,陆文泽只能硬着头皮说,“是。确实如陆侯爷说得那样。” 裴谨廷眼中漾出笑意,露出了他入殿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臣可以出宫去了吗?新妇可等着臣回去洞房呢。” 34.杖责五十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如何不知道顾致远倒戈,是裴谨廷在捣鬼。 虽说事情到这里,也算是个无头公案了。到底事情闹到如今地步很是不好听。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一转。 摸到摆放在案几上的一对铜符,拿起其中一枚重重掷过去,准头却歪了个东南西北,差点砸到缩在一旁的顾致远身上。 “好好的婚事被你弄成这个样子,眼里还有王法吗?你这样,若是往常,少不得流放充军……” “然而……”皇帝顿了下,“念在你昔日沉稳,忠勤妥帖,流放就算了……” 下头的大臣听了眉头均是一抽,裴谨廷若是算得上沉稳,忠勤,这六月都能落雪了。 好在皇帝的下一句话让众大臣喜上心头。 “就算不流放,也不能让你不长记性,免得下次还如此胡闹。明日上一道请罪折。” “外加杖责五十……” 两名满脸横肉,手中握着粗壮的刑杖入了大殿。 裴谨廷倒也是很配合地往殿外去,刑杖时也是一声不吭,满头冷汗,脸色苍白。 刑杖完,皇帝大手一挥,“着人送到裴家,交给他的新妇。” 从裴谨廷入宫后,顾青媛心里既烦忧又担心,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如同翻烙饼。 裴谨廷让她早些睡,她如何能睡得着呢? 若是在皇庄那日,她没有贪图一时之快,朝裴谨廷抛出盟约。 也许事情不会到今日这地步。 就算免不了要嫁给陆文泽,她也可以想办法和离。 她紧紧地揪着身下的被褥。 顾青媛,冷静,你可以想出办法的。 裴谨廷不让她跟着入宫,她或许可以自己入宫去啊。 她还有陆贵妃给她的腰牌,两人做下的事情,没道理让裴谨廷一人承担。 若是她将事情真相说出来,也许能减轻一些众人对裴谨廷的怒火。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一路靠自己走到现在。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她不能只靠裴谨廷。 想到最后,顾青媛掀被子下了床,利索的给自己穿好衣裳,然后才叫了霜枝进来,告诉她要进宫去。 这时,外面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公子回来了。” 顾青媛脸色一下变得惊喜无比,飞快地起身跑了出去。 外头,顾青媛见到轿夫抬着软轿进来,上头坐着裴谨廷。 没有了往日她见着的那种嚣张。 她看到他的头上落下一滴滴的汗水,面色苍白的犹如白纸。 还有,他的衣裳,红色的衣裳,红艳得过分,细看,竟不是原色,是被鲜血浸染后的样子。 他受伤了! 顾青媛意识到。 她踉跄着下了台阶,扑到软轿旁,声音嘶哑,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陛下……”走近了看,她看到他肩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曾经有一次被阮氏打过,那次她没有被打出血,就已经疼得死去活来。 裴谨廷这样岂不是更惨烈? 他睁开半闭的眸子,唇角勾了勾。 “幸好你没跟着进宫。” 顾青媛立在那里,抿着唇,看着他被人抬进屋内,放在卧榻上。 很快就有大夫来给裴谨廷清洗上药,顾青媛站在卧榻的角落,神色茫然。 一直到人都散去,屋内独留下她与裴谨廷。 “你是本公子的人,本公子护你是应该的。” 顾青媛回过神来,不可否认,她因为这句话,乱了心神。 不是有情人,言语却动人。 她的怔愣就像她没料到裴谨廷的话中,会对她透露出维护之意。 她没经历过几段情,更不用说和男、子调情。 这样直白的示好让她郝然不知所措。 她轻声岔开话题,问裴谨廷,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说陆文泽认下顾芸娘的婚事,点点头,“这样很好,他们确实是一对佳偶。” 想想又不对,她的叔父顾致远为何会那样胡说八道? 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偏偏他就是说了。 还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她问,“我叔父那里,你做了什么?” 裴谨廷怔了下,随后似是附和顾青媛的话,“到时可要给他们送一份大礼贺喜。” 顾青媛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是送上大礼,陆文泽不知是否有心情收下。 她看向裴谨廷,此刻他趴在被褥中,脸色惨白,映衬着鬓发如鸦羽般漆黑。 清俊的面庞上带着些疲惫。 想到他的伤到底是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心头有些软。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将他额前的发拨到一旁,又好像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忙不迭地收回手。 裴谨廷看着她像枝头胆小的麻雀,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宽厚。 他盯着顾青媛一脸的胭脂色,不许她有丝毫闪躲,言语遗憾, “可惜了今日我们不能洞房了。” 他说得太轻佻了,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手背。 顾青媛指尖瑟缩,瞟了眼他的伤,小声道,“来日方长,我不会反悔的……” 裴谨廷勾唇,眉梢很轻地挑了下,“没听清,你靠近些说。” 顾青媛莫名,屋里就他们俩,她就算说得小声点,他会听不清? 总不能杖刑时打到他的耳朵,耳背了吧。 她犹豫了下,微微垂首,后脑就被人扣住,不得不更往下。 裴谨廷攫住顾青媛的嘴唇狠狠掠夺。他单手环住顾青媛的肩膀,搂得非常紧。 顾青媛想要用手推他,想到他身上的伤,最后险些被吻得窒息。 放开她时,顾青媛的嘴唇已经肿了,裴谨廷的唇角也渗出一丝血迹。 裴谨廷气喘吁吁地停下,用食指关节蹭了下嘴唇,看到上面的血丝,气音重重地, “敢咬我,等我好了再和你算账。” 顾青媛非常不服裴谨廷给她安的这个罪名。 明明是他太过分,她的舌根发麻,她的牙才不小心磕到他嘴唇,怎么就成了她的错? 裴谨廷见她一脸不忿,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挑眉笑道,“不服气?” 顾青媛推开他的手,裴谨廷反手一捞,将女孩捞到卧榻上,压着, “背上的伤很痛,本公子要歇息。你在这里陪着。” 顾青媛嗤笑,没想到堂堂贵公子竟会使苦肉计。 这一天经历太多的事,顾青媛努力调整呼吸,想保持清醒,却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并不知,她睡着后,身侧的男子,却睁开了眼。 35.汤清色亮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色入侵,寂静无声,屋外既不见星,也不见月。 踽踽而行者,稍有不慎,就会跌入这无边夜色中,万劫不复。 榴花百子帐内,裴谨廷单手撑着头,撩开床幔,任着外头大红喜烛光倾洒进来。 光影淡淡勾描着躺在身边女子的侧颜,睡得很熟。 他慢慢伸出手指,轻轻点点沉睡中女子的鼻尖,骨节分明的手沿着脸滑到后颈。 她微微皱了皱鼻子,似乎不满这突如其来的打扰,下意识地往边上躲,将脸蛋埋在了被褥里。 裴谨廷手臂稍微用力就将她捞了过来。 长指被长发缠绕住,极度耐心,缓缓地解开。 脸庞埋进她温暖细润的颈窝,轻轻磨蹭。 周身笼罩在一片温柔暖和的少女馨香中。 他低声叫,“顾圆圆,顾青媛……” 片刻之后,他动了动身子,将身侧之人的被褥盖好,迈步走出了内室。 外面传来轻重不一有规律的敲门声。 裴谨廷敲了敲桌子,一道暗影随风入屋,垂首道, “公子,阮氏母女天亮会入城,后续也安置妥当。” 裴谨廷“嗯”了声, 那暗影迟疑了会,道, “公子,当初是为了镇国公,这才坏了他女儿这桩婚事的。” “如今公子把人抢进府,又在陛下和大臣面前把婚事做实了,有必要吗?” “还有你的伤……是否要带人过来再给您看一下?” 裴谨廷凝眸,“不必。伤无碍。” 宫中的杖刑,从来都有好几种说法。 有看似皮肉无碍,实则内里筋骨断裂,肢体俱废。 也有皮肉看着纹丝不伤,然而痛彻心扉。 还有看似血肉横飞,实则并无大碍的。 皇帝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为了堵住御史台的嘴,也为了训斥他。 摆了这么一出杖刑大戏。 等了一会儿,裴谨廷淡淡睨了眼前人一眼,漫不经心地,修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语气不咸不淡。 “至于婚事……你觉着本公子是薄幸之人?我不娶,难不成让她去佛寺过一生?还是送到东宫做妾?” 裴谨廷显然是不欲多谈,眼皮未掀就径直送客。 夜沉沉,红烛染尽红泪。 顾青媛这一夜意外睡得黑沉香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在隐约中,好似有男子俯身跟自己说话,又好像被五指山压住,怎么也翻不了身。 半睁开眼眸,四周一片漆黑。 “什么时辰了?”她把头埋在被褥里,随口问道。 回答她的不是侍女的声音,而是暗哑的男声, “卯时刚过,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顾青媛心头一惊,费了好大的定力,才堪堪忍住溢出口的尖叫。 她深呼吸半瞬,镇定地捂着被子坐起身。 她之前并未对这段盟约而来的姻缘太过憧憬。 也决然想不到,自己的新婚第一夜是那样度过的。 好在裴谨廷没让她尴尬太久,主动问道, “怎么醒了?” “你我新婚燕尔,可不能起得太早,否则不合常理,尤其是你还是我抢……来的。” 姿态有些散漫,那个“抢”字咬得尤其重。 顾青媛原本想要问问他的伤,听到他这话,恨不能回他一个白眼。 她掀开被褥,小心翼翼地从准备从床尾爬下去。 明明昨夜她睡在卧榻的外面,醒来竟是到了里面,还那样贴着裴谨廷。 也不知有没有压到他的伤? 她刚要跨过裴谨廷的脚时,许是太过小心,反而控制不住,一个趔趄,人往前一摔,幸好裴谨廷迅速地一拉。 人没摔下去,倒是整个压在他的身上了。 年轻男子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壁垒分明的坚硬胸膛撞得她脑门疼。 强健的臂膀搂着她的腰肢,低声微笑道, “昨天夜里没能洞房,很失望是不是?现在我好些了,你想做什么,都由你……” 顾青媛被抱了个满怀,奋力地捶打他一下,愤慨不已,这个时候还不老实。 裴谨廷被她捶得皱起眉头,轻嘶一声。 顾青媛慌张地想要爬起身,一连迭声问, “是不是拉到伤处了?疼不疼?别动别动,要不要我叫大夫……” 裴谨廷双臂抱着女孩,闷声低笑。 顾青媛见他这样,疑惑地看着他, “你的伤真没事吗?你是不是装的?这是苦肉计吗?” 裴谨廷放开她,看着她下床,欣赏着她睡眼惺忪的迷糊娇态,而后散漫勾唇,轻笑反问, “若是我受得杖刑,能让你心疼,受几次都行。” “不过……”他气定神闲地说道,“若是你不心疼,这苦肉计不就失效了?” “还是,你很心疼你的夫君?” 顾青媛见他态度懒散,又变成往日那个熟悉的浪荡模样,忍不住凝眉, “陛下如此罚你,也算是轻的了。” 裴谨廷清声哂笑,片刻,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 “顾圆圆,你这是巴不得我被刑仗得更惨是不是?” 被他质疑,顾青媛微哽,沉声道, “放心,不会。我也不想刚被抢来,就守寡。” 裴谨廷噙笑回视,仿佛心情很愉悦, “今日下午,你要跟我入宫叩谢隆恩,多谢陛下认了咱们的婚事。” 顾青媛听了这话,眼睛慢慢瞪大了,无力地揉了揉头穴。 好似一切,脱离了原来预设好的路,一去不回头了。 想到裴谨廷受了伤,顾青媛将饭食端到卧榻边给裴谨廷吃。 她利落地将饭食放在矮柜上,倒了一碗滋补的汤,递给裴谨廷。 汤清色亮,闻起来就很诱人。 裴谨廷没有动手,只静静打量她,片刻后突然道, “这汤不像是府里大厨会做的。” 顾青媛抬眸瞧他一眼,这人是长了狗鼻子吗?还没喝,光闻味就知道不是府里大厨做的。 这汤,是她让人找了许久的料,亲自看着熬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点。 药膳方说这汤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顾青媛见他不接碗,顿了顿,抿唇道, “你不喝?” 裴谨廷的视线在那碗汤上,慢吞吞地道, “下地不方便,不想喝。” 顾青媛打量他一眼,见他眸中透着懒得麻烦的情绪,以为他这是拿乔,想她喂他喝汤。 于是叹了口气,端着碗,坐在床沿边,拿起汤匙,吹了吹,喂到他嘴边, “吃吧。” 他无声惊讶了几息,目光在那满汤匙的汤品上流连一瞬,姿态随意地抿了一口。 36.他是我的夫君 - 心有所屠 - 倦舞 喂了裴谨廷两口汤,见他实在不是很热衷的模样,顾青媛将手中的汤碗放了下来。 转身倒了些温水放在矮柜上。 回身时,见裴谨廷斜依在床头,披衣持碗,一派端庄绮丽的模样。 撇去别的不说,裴谨廷确实有肆意张扬的资本。 京中多少闺秀,为了看裴谨廷一眼,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就为探听他的踪迹。 听说那时裴家的门房收到的碎银子,加起来比三品官一年的俸禄还要多。 后来裴家老太爷不堪其扰,将裴谨廷赶到别院独自居住。 裴谨廷愿意自己吃,顾青媛自是不会上赶着服侍,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完,提了空食盒出去。 门前遇到霜枝,见汤碗空了,目瞪口呆。 自家公子,可是从来不喝汤的,尤其是加了茯苓的补汤…… 霜枝这辈子都没见过自家公子喝过这么多的汤。 着实把霜枝吓着了。 下晌才会进宫去,午间看着裴谨廷用了汤药后,不想和他独处,听他说浑话。 顾青媛找借口要熟悉府里的情形,逃也似地出了主屋。 裴谨廷果然如当初所说,府里的布置,尤其是作为新房的那个院子,不说和她在闺中时的院子一模一样,也有个七八成相似。 她看着院内那灼人眼目的红豆树停下脚步。 她的院子里曾经也有一株红豆树,那是儿时秦氏和她一同种下的。 后来继母进门将之拔了,不见踪迹。 她抚摸着粗壮的红豆树干,若是当初那株没被拔掉,这会也该有这么粗壮了吧。 不过,就算留着,她也带不走。 到底,她无论如何,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顾家。 不是陆文泽,也会有其他的郎婿。 还没等她逛完整个主院,霜枝就来报,说有客到,想要见顾青媛,问她见不见。 听说是顾芸娘来了,她很是诧异,待想到裴谨廷说的强摁着陆文泽的头,认下顾芸娘这个新妇。 又觉着顾芸娘回京也是很平常的事。 只不知,她急巴巴地来找她是做什么。 顾芸娘表现得很是幸灾乐祸,脸上一点都没压抑自己的高兴。 “姐姐。怎么办呢?没想到事情竟是变成这样了。” “文泽哥哥说要重新办一场喜宴呢。” 顾芸娘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她总是有能把别人的地盘,当作是自己院子的底气。 顾青媛向来为此感到神奇和佩服。 “恭喜你得偿所愿了。”顾青媛应付地回。 顾芸娘兴致勃勃的, “都说人贱自有天收,看来人还是不能做坏事,一做坏事老天都看不过眼要亲自收拾。” “姐姐,裴家倒也挺适合你的,裴三公子既是五城兵马司的都督,还得圣上欢心。” “哎,真是千挑万选的好郎婿啊。只可惜裴三公子的后院太乱了。” 顾青媛面色含笑,很是赞同顾芸娘的说法。 顾芸娘见引不起顾青媛丝毫的愤慨,无趣又恼怒地甩了甩帕子。 忽地,她扬起胜利般的笑容,话语不断地对顾青媛多有诱惑, “姐姐,从前你总是跟着文泽哥哥,以他马首是瞻,想必很想回到他的身边吧。” 她用帕子捂着嘴,吃吃笑地, “若是将来裴公子不要你了,妹妹倒是可以让文泽哥哥收你进府做妾呢。” 她一边笑,一边道,“姐姐难道不欢喜吗?” 顾青媛,“你要听我说实话?” 顾芸娘霎时不笑了,顾青媛的转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明明刚刚还是温柔可亲,含笑点头。 这会,就听顾青媛道, “我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的功夫是和谁学来的。” “不过,跟谁学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换做我,我做不到在给一个人造成伤害后,还能跑到她跟前,厚颜无耻地左一句做妾,右一句问别人欢喜否。” 顾青媛鲜少这样撕破脸皮地和顾芸娘说话。 不只是她,就连守在外头的霜枝也很是惊讶。 她被派去服侍顾家大娘子前,上头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护好顾家大娘子。 说这是个好性没脾气的。 顾芸娘显然冲击比霜枝还要大。 哑然地瞪着顾青媛。 “顾青媛,你少装清高,你竟敢羞辱我,你你……等着被糟蹋后扔出府吧。” 她这样结巴气急的模样,落在顾青媛的眼里,实在是有些可笑。 顾青媛稳稳地坐在那里, “无论如何,裴三公子是我的夫君,我是这府里的主人。现在不想花费精力招待一个寡廉鲜耻的人。” 顾芸娘宛如见了鬼一般,也不再遮掩对顾青媛的恶意,挑衅冷笑, “我寡廉鲜耻?总比你这残花败柳好,你这样的人,顾家祖宗都要被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等我回去,就让爹把你从族谱里划掉,被抢亲,没了清白,还好意思堂而皇之坐在这里。” 说完,她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不过,还没等她出门,就被门口的人拦住了。 顾青媛坐在椅子上没动,和风细雨般, “芸娘,你来我这里,你父亲知道吗?还有陆文泽知道吗?” 说起这个,顾芸娘缩了缩肩,她天亮才刚入城,一回到府中,就听说了昨日发生的一切。 她恨不得立即去寺庙里给佛祖上一株香。 真是佛祖保佑,顾青媛出了那样大的丑,再也没办法和她抢文泽哥哥了。 顾青媛的目光掠过顾芸娘,看向霜枝, “我刚入府,不知道府中规矩,对于这等人如何处置还不清楚,霜枝,一切拜托你了。” 顾芸娘难以置信,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她开口,人就被拎白菜一样得拎了起来。 颠簸间,她又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什么时候裴府好像个戏园子,什么人都能进了?” 顾芸娘艰难抬眸,一个面色苍白,不掩倜傥风流的男子,站在廊下,面色冷淡。 她从没被这么直白地奚落过,什么人,就是比小猫小狗还不如的。 听在她耳中却透着股轻视与讽刺。 顿时气血倒流,更难堪的是她如破布一样地被扔出府。 四肢并用地爬起来。 还没等她站稳,就见陆文泽站在她的面前。 她惊喜地扑过去,决定好好告顾青媛一状。 府里,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已经醒了,只见他站在几步外,带着调侃的戏谑, “圆圆,夫君这种话,当着我的面叫比较好。” 37.这样也不错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会听到她说的那句话,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她压下,抬眸问, “你醒了?是要去宫里吗?” 裴谨廷慢慢踱步到她身边,挑了挑眉, “你准备这样进宫?” 顾青媛明白,这是让她回去帮他换衣裳了。 裴谨廷见她明白过来,敛眸,顺势牵过了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许是背上受了刑杖的缘故,裴谨廷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原本只是牵着顾青媛的手,到后来变成拥着她一同往前走。 “顾圆圆。” “嗯?” 顾青媛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要贴着裴谨廷,只让他撑在自己的肩上。 “你那声夫君,叫得倒是不错。” 声音云淡风轻,又带着些赞赏。 顾青媛回想刚才恰巧被他听去的话,又哽住,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顿了顿,她解释道, “那是不想再和顾芸娘继续纠缠。” 裴谨廷半靠不靠地倚着顾青媛,声音懒洋洋的, “本来还想提醒你,在外人面前,得让你改掉称呼。” “没想到,你这么自觉。” 他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约约的愉悦,顾青媛却是无言以对。 裴谨廷摸了摸下巴,垂首欣赏她哑然的侧脸,笑了笑, “既然如此,往后在外人面前,请记得保持,裴夫人……” 说完,他又牵着顾青媛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 顾青媛沉默不语。 不管从前裴谨廷如何的恶劣,当初邀盟约时,她说了会做好妻子的本分。 事情更是走到如今的地步。 虽说才第二日,却比她想象得好太多了。 如果能够同裴谨廷好好相处下去,也许做这个人人都盯着的裴夫人,似乎也……不难接受。 回了内院,顾青媛帮着裴谨廷换好衣裳,随后自己也拿起备好的衣裳去了净房。 目不转睛盯着顾青媛进了净房后,裴谨廷转身去了屋外。 推开门就见贴身侍从贺铮在等候。 裴谨廷轻轻合上房门,更他走到了不被打搅的角落,才听贺铮禀报道, “公子,陆侯爷已经将顾二娘接走了。” “两人在门口大吵了一架,陆侯爷呵斥顾二娘不该来烦扰顾家大姑娘。” 裴谨廷打断他,“这些不用说给我听。” “陆文泽那里再派人盯着,一定要让他去镇国公府迎亲。” “顾二娘这个长舌妇,要好好的惩治她一番。” 他没想到顾芸娘刚回城,就迫不及待地闯到他这里,来给顾青媛难堪。 虽说她误打误撞,迫使顾青媛说出那句话,可同样,她也让顾青媛不开心了。 不过,惩治顾芸娘前,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处理。 裴谨廷走了两步,负手道, “是哪些人送阮氏母女回城的?人送到就不管了?今日是怎么回事?为何让顾芸娘闯了进来?” “一查到底,到底哪里出了纰漏,有一个算一个,杖十,革去差事。” “顾家大姑娘入了这府门,就是府中的主母。” 这是不满刚刚贺铮禀报时称呼顾青媛为“顾家大姑娘”。 也是为了给顾青媛出气立威。 贺铮低着头,顾家大姑娘,哦不,三少夫人误打误撞的,竟是翻身了。 可真是了不起。 经此一遭,往后这裴家别院,三公子身边的人,哪个敢不尊重她? 毕竟是要进宫,层层叠叠的衣裳穿起来破费功夫。 顾青媛从净房出来时,裴谨廷正坐在床边的榻上翻着书。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响,他转过身,漆黑的眸子亦迎了上来。 男人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 他知道顾青媛是美的。 京中贵公子但凡见过顾青媛的,无一不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听说陆文泽定下顾青媛,没一个不酸唧唧的。 盛装打扮的顾青媛自然是美的。 一时间裴谨廷有些移不开眼,微顿半晌,朝她点头,“很不错。” 顾青媛微愕,真是没想到,裴谨廷能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每次两人见面时,裴谨廷总是鼻孔朝天,一脸不屑。 今日竟会说一句夸人的话了。 她抿抿唇,朝他道了声谢。 裴谨廷受了伤,无法骑马,自是同顾青媛一起乘马车。 这不是顾青媛第一次进宫,往常她也时常进宫,不过不是去皇后宫中,而是陪陆贵妃。 皇后和贵妃,天然的敌人,对于她这个陆贵妃喜爱的外甥女,皇后并没有给过她难堪。 也没有故意甩脸色给她看。 每次见面都是语调温柔,可顾青媛还是在皇后的身上感受到她那似压抑又似冷淡的态度。 今日,她不想在礼仪上得罪对方。 故而,上马车后,她问裴谨廷,“娘娘有哪些忌讳吗?” 裴谨廷靠在柔软的锦垫上,一手搂着顾青媛的腰,斜眉俊目,扬了扬眉梢,带着几分轻狂如匪的嚣张。 “你按照平常的来就好了,无需特别的在意。” “我会先陪你去见娘娘,再去见陛下。” 顾青媛觉着,今日的裴谨廷实在是有些面面俱到的过分了。 在顾芸娘面前帮她立威,昨日她孤身入府,他帮她准备了今日进宫面见的衣裳。 还要陪她去见皇后? 她要说出口的话就那么顿在舌尖。 心口仿佛有什么在酸酸胀胀的。 马车行出裴家别院的侧门,没多久就到了宫门前。 才刚到宫门前,就有宫人过来请裴谨廷去见皇帝。 裴谨廷先是看向顾青媛,思量不到片刻,就道, “你先去皇后宫中,等下我来接你。” 他将贺铮留在了顾青媛身边看护她,转身就跟宫人走了。 顾青媛从他背影处收回视线,转头还没走几步,在路上与陆文泽碰见。 对方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朝顾青媛走来。 顾青媛看到是他,竟然并不意外。 陆文泽掌着步兵司,管着皇城外围的安全。 顾青媛垂眸行礼,“陆侯爷。” 陆文泽听到她疏远的称呼,心中隐痛。 凝着她的眼睛,想要伸手触碰她,又牢牢克制着手指, “阿媛。如今你要和我这样说话吗?” 顾青媛不想听他发疯,开口道,“是你让人将裴谨廷调走的把。” 38.他们真的做夫妻了 - 心有所屠 - 倦舞 陆文泽没想到顾青媛一眼就看出了问题,那个派去请裴谨廷的宫人,是陛下宫中的。 连裴谨廷都看不出破绽,骗走了。 顾青媛是怎么发现的? 这样想着,陆文泽就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青媛轻轻嗤了一声,并不想回答。 裴谨廷这个人虽然恶劣,有着诸多的劣习,却唯独有一样,必然践诺。 这也是她当初会找上他的原因。 马车上他明明答应要陪着一起去见皇后的凤仪宫。 半路抛下她,并不是他的作风。 那必然是他也看出问题,依然配合,应是另有盘算。 顾青媛不肯说,陆文泽也不逼迫。 他上前一步,顾青媛立刻后退一步,她身侧的一个劲装的侍从立即上前,虎视眈眈盯着他。 “我同他说几句。”顾青媛温声对贺铮说道。 贺铮看了眼陆文泽,这才退到一旁,手按在腰间的刀柄。 看到顾青媛避之不及的模样,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仿佛他是欲行不轨的恶人。 这样的目光,狠狠刺痛了陆文泽。 “阿媛。裴三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若他守规矩,就该明刀明枪的来和我比试,赢得你。” “而不是在背后弄鬼,抢亲,毁了你的清白名声。” 他铁青着脸,眼神冷得能结冰,“你还没发现吗?那个狗东西,就是在利用你。” 顾青媛皱眉,想着这是在宫门前,尽量保持理智,对陆文泽说, “陆侯爷,那天夜里,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请勿再纠缠。” “至于利用与否,侯爷能说当初上门提亲的目的就单纯吗?” 她每说一个字就像拿钝刀子往陆文泽心上捅,刀刀致命,血肉模糊,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陆文泽再也忍受不了,冷着脸要上前拉顾青媛的手,被她给躲开。 他逼近,用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他就是个无耻的小人,他抢你之前,还花了三千两买下一个花魁的初夜。” “还设计调走我,抢走你,试图用你来操控你的父亲,操控我。” “阿媛,你怎么就不想想,就算我当初上门提亲是有目的,可我们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 “他不是的,你要让你的父亲陷入两难吗?” 陆文泽不明白为何顾青媛宁愿留在裴谨廷那个浪荡子身边,也不愿意跟他回家。 偏偏经过陛下的一锤定音,他根本没法强行将她带走。 只能说服她,让她自愿回头。那样就是陛下也没话可说。 顾青媛后退一步,咬着牙,同样怒道, “他是无耻小人,你呢?你又是什么?你比无耻小人还要恶心。” 她用力地瞪着陆文泽,眼睛被怒火烧得晶亮。 “你一边和我定亲,一边和顾芸娘厮混,我父亲在边疆浴血奋战,几经生死,你们却在后头设计将叔父拉下陷阱,迫使他答应陆家的提亲。” “你的行为就是正人君子吗?” “至于我的父亲,忠心的是陛下,护卫的是大周百姓。他不需要同你们蝇营狗苟。” 陆文泽对上她的目光,心里重重一痛。 顾青媛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的?裴谨廷。一定是那个狗东西在诋毁他。 陆文泽嗓音低哑, “阿媛,我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我知道你如今被裴谨廷花言巧语蒙骗,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信。可你是我三媒六聘娶回家的正室妻子。” 顾青媛对上他这幅神态,摇头冷笑, “陆侯爷,你的三媒六聘都给了顾芸娘,你莫不是忘了陛下所说?” “我不是没给你机会,但你早就用尽了。从你和顾芸娘厮混,在皇庄将我抛下,新婚前夜离去。” “就算是去庵堂里做一辈子姑子,我也不可能再入陆家的门。” “陆文泽,收起你的这些所谓的不离不弃,我不需要,也不想看。” 这是这辈子,顾青媛说过最狠的话,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其实,她早该明白,软糯并不能让别人对她和善。反而会让那些人得寸进尺,越发欺凌。 陆文泽双眼猩红,绷紧了牙关,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情绪波动,却徒劳无获。 凌厉的拳峰袭来,尚未来得及反应,陆文泽就已身形踉跄地被人撂倒在地,薄削的嘴角渗出血迹。 裴谨廷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袖摆,伸手拉过顾青媛,神情是结了冰的冷峻。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半倒在地的人,语含讥诮, “陆侯爷,早就同你说了,若是实在想服侍我的夫人,卖身入裴府倒三年夜香即可。” “鬼鬼祟祟的,竟然弄鬼到陛下跟前,胆子够大啊。” 陆文泽缓缓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蹙眉回视, “裴三,你休要得意。” 顾青媛指尖微蜷,看到裴谨廷出现,她其实心里松了口气。 到底在宫门前,而且,他们该去凤仪宫拜见皇后了。 她连忙拉住男人胳臂,低声道, “该去见娘娘了,我们走吧,别理他。” 宫门前的事儿一旦闹大,传到皇后的耳朵里,还不知会怎样。 话落,见男子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脚步纹丝不动。 顾青媛叹口气,又道, “夫君,你打拳的姿态肯定很好看,可你的伤还没好,万一扯裂了就不好了。” 裴谨廷的情绪像是被她的话牵动,挑了挑眉,深邃似潭的眸子望来,总算肯挪步子了。 伸手揽过她,脖颈间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扯开,露出脖颈上的几点红梅。 微起了风,扑在人脸上,陆文泽整个人都僵硬了,死死盯着裴谨廷的脖子。 一件陆文泽一直回避去想的事再无法回避了。 裴谨廷抢了顾青媛去。 哪怕昨日受了刑杖,裴谨廷昨夜,还是做了新郎了。 他们,是真正做了夫妻。 就算裴谨廷受伤,男女之道,方法多了去。 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陆文泽想起顾青媛疏离的姿态,天地肃杀之间,他好像明白为何顾青媛不跟他回去了。 他感到身体深处蔓延至指尖的酸涩之意。 越发想着要将顾青媛夺回来。 不只是陆文泽看到了裴谨廷脖颈间的红点。 凤仪宫里皇后也见到了。 她高傲地抬起下颌,板着脸很有神威,质问顾青媛, “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还有为何你一进府,他就中毒了。” 39.生是我妻,死同穴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往日看着还算和善的皇后今日会以什么态度来对她。 她以为她会和从前一样,说些客套话,和从前一样既不试探,也不发问。 让人摸不着头脑,战战兢兢。 却没想到,皇后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 这样看起来判若两人的态度,并没有让顾青媛放松,以为皇后是恨铁不成钢。 她回想了下刚才面见皇后时的情形,除了回话有些慢,举止都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只是,她一上来就问她同裴谨廷的私事,还有她说的中毒,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下,表情复杂迟疑,略有些难以说道的为难。 “怎么?说不得?”皇后那双与裴谨廷有些肖似的眼睛,瞟出来的眼锋,如同锋利的刀子,刮得人心惊肉跳。 “姑母……”恍惚间,站在顾青媛身侧的裴谨廷开口叫了一声。 “今日是带新妇来和你见礼的。” 皇后嗤笑,“见礼?见本宫?” 裴谨廷懒洋洋地,“是。” 皇后有些恼怒地叫他一声,“裴景珩。本宫说错了吗?你脖颈间分明就是误食之后起的疹子。” 顾青媛疑惑地看向裴谨廷,细瞧过去,果然见他藏在衣领下的脖颈上,隐约有点红梅。 她皱眉。 她也曾隐约听人说过,有些人不能碰花生,杏仁,海边鲜货之类的。 今日的吃食是府里大厨做的,不可能…… 她想起那碗她熬煮的补汤。 怪不得他闻到那补汤时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也不肯动手去接。 当时她还以为他想她喂…… 顾青媛颤颤地偏头,她脸对着裴谨廷,却逃避地垂下眼帘。 睫羽漆鸦一般,在眼睑处落下一道愧疚的阴影。 宛如孩童似的,做错事后的心虚不安。 怪不得皇后以为她下毒。 裴谨廷扫了眼垂着头,好似颓丧的鹌鹑般的顾青媛。 她哪会知道,就算今日没有他脖颈上的疹子,皇后也会找出成百上千个理由质问她,训斥她。 她能被皇后训得骨头都不剩。 裴谨廷悠然反驳皇后, “姑母。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谁知道这个年纪用了还有问题。” 姑侄两个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气氛有不同寻常的凌厉和强硬。 殿内无人敢插话。 顾青媛从前一直以为他们二人关系应该很和睦。 毕竟裴谨廷在京中横行,放荡不羁,很大部分来自于宫中帝后对他的各种包容。 不想裴谨廷和皇后真是出乎意料,两人如此的疏离,并不是一日之功。 “出去。” 皇后的态度好似比刚才缓和了。 只是她的话语却不是和善的含义。 顾青媛意识到,皇后这是在赶她出去。 她抬眸看向裴谨廷,似感受到她的目光,裴谨廷挑眉看她,那双含情眼带着笑意,朝她点头。 随后转身朝皇后身侧站着的一位宫人,婉转道, “芳姑姑,阿媛还未观赏过凤仪宫里的春花,劳烦您带阿媛去看看。” “我和姑母交谈好后,再接她去见陛下。” “公子客气。”芳姑姑看了眼皇后,二话不说带着顾青媛嬷嬷退了出去。 将偌大的宫殿留给这对姑侄。 顾青媛犹豫地迈开步子,看向裴谨廷,而他正好也在看她,眼神深邃复杂,灼灼有情。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露出个懒散的笑容,安抚她。 皇后没有反驳裴谨廷的举动,默许让芳姑姑带顾青媛去凤仪宫园子里赏花。 等到大殿寂静无声时,她压低包含怒火的嗓音响彻殿内, “裴景珩,跪下。” 皇后从凤椅上下来,走到跪着的裴谨廷跟前。 “你有没有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承恩公府三公子。” “你往日乱来,没人说你什么。如今,你连陆氏那边的妇人都沾染了,你还是不是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后瞪视着跪在地上,依然一副肆意不羁的裴谨廷。 京中人人都说裴谨廷最像的不是承恩公夫人,而是最像皇后。 若是两人并肩站着,谁也不会说他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 裴谨廷的话语依然是气死人不偿命, “姑母从前不是时常赞赏顾家大姑娘,言她是京中贵女的表率?” “想要一个她这样的女儿?侄儿对她,不过是圆了姑母的愿望。” “顾青媛做不了姑母的女儿,做侄儿媳妇不是正好?” 皇后手指着他,一手挥向裴谨廷,巴掌响亮,气势凌厉。 “你住嘴。那些称赞,不过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是捧杀陆氏,谁让你染指她了?” “谁让你抢夺臣妻了?” 当她知道裴谨廷把顾青媛抢回府,不亚于后宫中,她被陆氏从凤座上拉了下去。 叫她怎么也绷不住了。 皇后满脸冷厉之色,盯着他道, “我看陆侯还是不甘心,还想要结顾家这门亲,你趁着才将将第二日,把顾青媛送回陆府去。” “至于陛下那里,本宫去帮你兜底。” “你要记住,你是裴家的儿郎,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太子一系。” 她那与裴谨廷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覆盖了跟他如出一辙的寒冰,傲然地怒视着自己的侄儿。 裴谨廷慢慢地起身,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指腹擦过嘴角,舔了舔发麻的舌尖。 “姑母,顾青媛是侄儿的妻子,从陛下到官府,都已经认定,你让侄儿把妻子送给别人?” “侄儿可做不出那种无情无义之事。” 皇后震怒,抬起手,再一次挥了过去,裴谨廷直接将她抓住,波澜不惊的气势让他褪去身上的放荡,显得异常冷漠, “臣只有一句话劝姑母,恕难从命。顾青媛生是臣妻,死与臣同穴。” “与其劝臣,不如娘娘调整自己的心态,往后一如既往的对她好。” 皇后扯着唇角,讥讽地笑了笑。 绝无可能。 “京都那么多贵女,多得是容色比她好,品性比她好,不过一个顾青媛,你到底看上她什么,如此肆意妄为?” 裴谨廷的眉梢不满的挑起,不管皇后如何郁气难出,出了大殿,去找顾青媛。 顾青媛说去看花,其实内心惴惴。不知裴谨廷和皇后说些什么。 待见到他脸上的指印,猜到了或许他跟皇后起了纷争,也全当没发现。 “裴谨廷,你今日到底是吃了什么才起疹子的?” 40.不能见死不救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迈着悠然的步子走到顾青媛身边,勾住她的手,声音懒散,带着戏虐, “知道了好让你下次再毒我吗?” 裴谨廷顺着勾住顾青媛的那根手指,强硬地扣进指缝,紧紧握住她, “放心,为夫死不了,你不用愧疚。就算圆圆喂的是毒药,为夫也会觉得好吃。” 说着,他贴近顾青媛的脸庞鬓边,轻嗅她身上的香气,目光宠溺地看着她, “若是圆圆实在愧疚,不若亲为夫一口?” 他左一个为夫,有一个为夫,还如此的轻薄。 顾青媛听着耳尖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处, 刚刚她还庆幸,今日补汤里的药材放得都不多,只是让裴谨廷身上起疹子,没祸害他那张俊俏的脸。 现在却恨自己当时药材放得太少了。 把他毒成哑巴才好。 她抬头,只见裴谨廷目光如炬,一副她不亲就不罢休的样子。 这宫中虎狼盘踞,眼前的男子何尝又不是虎狼。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裴谨廷,这是宫中,芳姑姑还在……” 顾青媛既羞耻,又心虚,生怕叫陪着她出来的芳姑姑听到裴谨廷的虎狼之词。 传到皇后的耳朵里,又是一桩罪。 她往后退了一步,惶惶看向四周。 原本簇拥着她来园子里的宫人都不见了。 就连服侍她的霜枝也不见了踪影。 再看裴谨廷,眼眸凉凉地看着她,一副把她吃定了的样子。 顾青媛思绪乱了片刻,泄露出一丝张煌,斩钉截铁道, “不行。这是在宫中。我们回去再说吧。” 裴谨廷嗓音稳稳,没有任何不悦,从善如流,期待无比地, “好。就依圆圆说的。回家咱们再亲个够。为夫很是期待圆圆闺阁里能亲出什么花来。” 他突如其来的一锤定音,真是惊到了顾青媛。 她不怕他耍横,就怕他这样后退一步,前近十步的无赖模样。 看着顾青媛纠结的表情,裴谨廷低声一笑,对她伸出手。 接近黄昏的光变得浓起来。 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裴谨廷,染上这一层氤氲的颜色,越发的风流艳丽。 她看着裴谨廷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有清晰的茧子。 这只手,看起来能给遮风挡雨。 在她梦里,就是想有个人,带着她出了顾家的那牢笼,坚定地牵着她一直往前走。 曾经,她以为那个人会是陆文泽。 顾青媛清楚地知道,陆文泽不过是把她的梦打破的人。 那些梦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现在,眼前,这个脸上还有着红印的男子,是不是可以暂时抛开一切,先握住他的手? 顾青媛伸出手,把自己的手交到了裴谨廷的手中。 一只手牵住另一只手的时候,两人都感到一丝异样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心悸。 “身上的疹子是因茯苓而起。”裴谨廷忽然开口,顾青媛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道, “顾圆圆,你看为夫多么爱你,可是将命脉都放在你手中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裴谨廷握着她的手,渐渐收拢力道,发自肺腑地叹道。 顾青媛气息一凝,咬着唇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在宫道上走着,到了皇帝所在的崇明殿。 意外地,面见皇帝时出奇地顺利。 没有如凤仪宫那样的剑拔弩张,整个过程轻松平和,皇帝甚至还赏赐了顾青媛许多好物。 这赏赐也不是立刻就拉回去,而是等颁赏的太监隔日送到裴府。 出崇明殿时,顾青媛听到了板子打过皮肉的声音,还有小声的呵斥声。 “什么银子都敢收。陛下的赏赐少了吗?你们可学着点,别同这贱皮子一样目光短浅。” 顾青媛没看到那被打板子人的面孔。 她却隐约明白,那被打之人是谁。 先前引走裴谨廷的那个宫人。 宫门前上马车时,顾青媛远远瞧见陆文泽正同人说话,皱着眉头,眉宇间是一片凝重和苦涩。 她的目光没再陆文泽身上停留太久,就被走到车前的裴谨廷发觉了。 马车上,顾青媛没说话,脑中想着的是,经此一遭,往后的日子该如何的过下去。 顾家是回不去了,陆家更不可能。 裴谨廷这里,皇后娘娘的态度她今日是见着了,裴府那里,还不知会有什么牛鬼蛇神在等着她。 还有往后京中的交际。 很多很多,顾青媛倒并未觉着颓唐,当初敢开口,自是前后考虑过的。 如今不过是该以何种心态应对未知的状况罢了。 她没说话,也并未对裴谨廷投去一丝关注。 等回神过来时,已经到了裴谨廷所住的别院。 “回府了,累了一天,伙房的厨子不知道你的口味,往后你是府里的主母,所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 “这个府里,你的要求,就是为夫的要求。” 顾青媛被裴谨廷出其不意展现出来的和气给弄懵了。 她眨了眨眼,没表现得太僵硬,从善如流地道, “我没什么不吃的,就按照你的习惯来就好了,回去再说吧。” 裴谨廷仿佛就是为了同她闲聊般,先跳下马车,屈尊降贵地朝她伸出手,要牵她下马车。 没下马车时,顾青媛就听到外头有小小的动静。 等下车后,就看到一个少女踉跄地冲过来,嘶哑喊着, “裴公子。” 顾青媛的脚轻轻地落在地面,不经意间抽出被裴谨廷握着的手,后退两步。 只见少女长发披散,穿着薄薄的春衫,抬起眼,哀求地看着裴谨廷, “裴公子,你花了三千两将奴家的初夜买下,却不曾去花院,母亲让我今日一定要见着你,否则就将奴家再卖一次……” 顾青媛听着少女楚楚可怜地哭喊声,心知这大概就是陆文泽说的,那个被裴谨廷买下初夜的花魁了。 从前听说过这些贵公子上京郊河畔的楼里,那是豪掷千金。 只觉得那些人真是钱烧得慌。 倒不曾想,今日算是见着真的了。 她目光缓缓地挪到裴谨廷脸上,只见他神情淡漠,一双眼目光沉沉,似乎毫不意外少女会来般。 少女仿佛豁出去般,再次奋力一扑,拽住裴谨廷的衣摆角,仰着头,央求地, “公子,求求您,救救奴吧。” 裴谨廷低头对少女笑了笑,说道, “到底是花了三千两的,不能对你见死不救。” 41.心怀不轨 - 心有所屠 - 倦舞 在少女扑过来时,裴谨廷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也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他磨了磨后槽牙,精致潋滟的眸子,盯着面前的少女。 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将衣摆从少女的手中抽出。 慢悠悠地开口, “鸾娘,虽说本公子花了三千两银子,只如今本公子新婚燕尔,没有力气使在旁人身上。” “你的心意,本公子只能辜负了。” 说完,他托着下巴,仿似在打量着这个叫鸾娘的花魁。 那目光带着赤果果的审视。 鸾娘袖中的指尖发抖,眼泪断了线似的流下来。 在见她楚楚落泪时,裴谨廷像是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事,忽地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道 “虽说本公子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不过,倒也可以给你找一条明路。” 趴在他跟前,千娇百媚、梨花带雨的鸾娘,疑惑地看着裴谨廷。 裴谨廷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黑沉沉的目光将她从头扫到尾,暴露在他的眼神里,鸾娘浑身不自在。 这不是花院里那些恩客对她带着欲的扫视。 鸾娘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许她不该听从别人的怂恿,来这里见裴三公子。 她应该安静地在花院呆着,等哪天裴三公子厌了那抢来的新妇,自然会想到她,去见她。 鸾娘捻着手指,额上微微出了汗。 为自己走了一步臭棋而懊恼。 不过裴三公子说的明路…… “本公子人好心善,既你有所求,总不能见死不救。” “靖毅侯府上如今人丁凋落,新妇还未入门,本公子将你买下,去了贱籍,往后就在侯府好好的过日子吧。” 明明是轻浮的话语,却偏偏叫裴谨廷说得很是正经的样子。 鸾娘本还期待着裴谨廷说得明路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这样落了贱籍的女子是入不了正经的宅门的。 若是给裴三公子做个外室,也好过回花院去迎来送往做皮肉生意。 却没想到竟直接把她送人了。 还是他刚刚抢人新妇的冤家府上。 裴谨廷最后看了鸾娘一眼,伸手虚揽顾青媛的肩,“走吧,背疼。” 路上,顾青媛迟疑少顷,终于把刚刚在府门前想说的话说出, “你这样把人送到陆文泽府上去,到时又会被言官给参了……” 裴谨廷听罢,眼神淡淡打量她一会,而后轻笑了下,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不过心情似乎还不错。 “多谢圆圆的关心。不过为夫那可是感谢陆侯爷。感谢他千方百计地将鸾娘送到我面前,想以此扰乱我的新婚。” “那我就让人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咯。” “这叫礼尚往来。” 陆文泽把鸾娘送到他这里,想离间他和顾青媛。 他不好过,陆文泽更别想。 顾青媛哑然。 可真是好一番礼尚往来呢。 厚重的礼服穿了大半日,让顾青媛有些难受,等到了房里就迅速换下。 顾青媛沐浴过后,换了家常衣裳出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她出来时,并未见到裴谨廷在屋内。 倒是另一侧净房传来水声,想着他约莫在沐浴。 没想到等她绞干湿发,还不曾见他出来。 顾青媛有些奇怪,起身去敲净房的门,没得到回应。 她猛然想起刚刚回府时他说背疼。 不过相处两日,顾青媛就知他这人惯会装模作样。 故而并未将他说的背疼放在心上。 莫不是伤口撕裂,昏厥过去了? 想着,顾青媛伸手欲推门,恰好净房的门猛地开了。 她的手来不及收回,撞到了里头人结实的胸膛上。 那异常的触感,让顾青媛愣在了原地。 抬眸。男子披散的头发只擦得半干,身后萦绕着朦胧水雾。 上身赤果,未着寸缕,精瘦健壮,腹肌线条紧致延伸,没入松松的裤腰里。 晶莹的水珠沿着那张潋滟的轮廓缓缓往下流,薄唇紧紧抿着。 眼前一幕,是顾青媛从未见过的。 好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直到耳边传来裴谨廷低哑的声音, “顾圆圆。你想做什么?” 顾青媛倏然回神,心底升起阵阵窘迫,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她脸颊通红,仓皇地撇过头去,恍做无事地, “我以为你伤口裂开,昏厥过去了。” 想想不够理直气壮,她镇定地质问道, “裴谨廷,你的伤口还不曾愈合,怎就沐浴?” 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到桌边,摸到一个药匣子,咳嗽了一声,仿佛将那咚咚跳的心跳压下去。 口唇干涩地道, “正好,你没穿衣裳,我……我帮你上药吧。” 裴谨廷散漫挑眉,慢悠悠地穿好中衣,跟在顾青媛的身后,走到罗汉榻边,双手抱胸, “顾圆圆,看不出来啊,你竟心怀不轨,如此迫不及待地欲对为夫行那羞人之事。”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姿势安闲地虚搭在一旁的小几上,缓缓摩挲着指腹。 顾青媛微哽,长舒一口气,而后否认, “我没有。” 裴谨廷轻笑质问, “没有?既然如此,为何要闯我沐浴的净房?” 还没等她回击,紧接着又道, “是不是刚刚还没看够,有些意犹未尽,这才找出上药的借口?好借此轻薄于我?” 他姿态悠然地向前靠了靠,身上的水汽,带着他的气息,萦绕在顾青媛的身侧。 顾青媛顿感一阵头疼,这个人果然和从前一样恶劣,倒打一耙,好心当驴肝肺。 她微微抿下唇,纤眉轻皱,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 顾青媛闷闷地推开他靠近的身躯,这个人,越是和他争辩,越是得意,索性破罐子破摔, “裴谨廷,是是是,反正你已经成了我的夫君,看看怎么了?你想怎么样?到底要不要上药?” 裴谨廷懒洋洋开口,目光对上她,声音拖长强调, “为夫还能怎么样?既然娘子别有用心,自当遵从咯。” 刚刚套在身上的中衣并未系好,晃晃荡荡,此刻落在榻上。 两条长腿一搭,趴在卧榻上,拖着长音, “为夫不动,圆圆要如何为所欲为皆可。” 桃花眼里满是期待。 42.悲欢不同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捏着手中的药匣子,她知道,如果再同裴谨廷理论下去,又不知他嘴里会说出点什么浑话。 于是,虽然气裴谨廷的胡说八道,顾青媛也只能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跪到卧榻边上,帮他上药。 孤男寡女为什么不能共处一室? 顾青媛好似明白这话的道理了。 许是因为裴谨廷刚刚沐浴过,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更别说她的手颤抖抖地,时不时因为撒金疮药的动作,触碰到裴谨廷紧实的肌肤。 缠绷带时,她双手环过他的腰间,只能俯身,凑近他的胸膛。 裴谨廷顺理成章握住她的腰,将她圈在自己身前。 “可要小心些,别手软了,压到为夫……” 裴谨廷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 顾青媛想着快些帮他把药上好,没空理会裴谨廷的手,只能由着他去。 但春衫单薄,裴谨廷又心怀不轨,很快不满足于搂腰了。 眼看裴谨廷手越来越不安分,顾青媛不得不停下来,一手拿着绷带,一手抓住他的手,警告地看着他, “万一我的手没个轻重,把裴公子的伤口撕裂了可不好。” 话是话外,满满的威胁。 裴谨廷挑了下眉,微翘的桃花眼,含着笑意,看着顾青媛, “顾圆圆,其实我原本可以忍一忍,奈何是你自己先勾引我的。”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肢往上,勾住她的衣领。 她俯身,衣领不由散开,裴谨廷一眼就能看到她衣领间雪白的肌肤,顺着脖颈往下,甚至隐隐能看到莹白起伏。 他的手勾住衣领时,顾青媛垂眸,再不通人事也该明白了。 她脸一下子绯红,连脖颈都染上薄薄的粉意, “裴谨廷,活该你痛死。” 她拽着手中未剪断的绷带,微微用力,贴着他肌肤的那段收紧,勒住他的伤处。 裴谨廷“嘶”了一声,挑起顾青媛散落的碎发,一个翻身,将之压在下。 俯首吻住她的脖颈。说是吻,其实更像是咬。 他用牙齿细细撕磨,顺着她的脖颈吮到锁骨。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亲吻,却是最亲密最肆无忌惮的一次。 裴谨廷紧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半边身子覆压着,叫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这一刻,顾青媛忽然觉得她就好似一只绵羊,丝毫逃不出虎狼的追击,一步步跌入到陷阱。 心脏的位置,咚咚跳得好厉害。 她闭着眼,鼓起勇气自我安慰着。 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这是她反抗顾家,反抗陆文泽时就说好的条件。 她能接受与他过夫妻生活,但是,天还亮着,他身上也有伤。 她的手抵在裴谨廷的胸口,不知害怕还是紧张,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带着些乞求, “天还没黑,别在这……” 裴谨廷看着美人完全盛放在他身下,无力抵抗,任他施为,不由低低叹了一声, “顾圆圆。你实在太乖了,看得出来,以前完全没有偷偷翻过话本子。” 这个时候,就是圣人也无法停下来。 顾青媛雪白的脖颈染上红意,还努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 “按规矩……” 顾青媛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裴谨廷打横抱起,他一边走,一边轻笑,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镇国公府大姑娘端庄美丽的像个木头人。太过温顺,规矩,反倒显得无趣。” “不如其他女子活色生香。” 刚刚上药时,裴谨廷已经脱了上衣,此刻几乎贴着她,这样忽然抱起她,导致她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 听到裴谨廷的话,顾青媛只想掐他。 她如何没听过这样的话呢? 很多很多。 陆文泽会和顾芸娘厮混所为何? 不就是顾芸娘更加放得开。 而她,顾青媛,是镇国公府的排面,永远端坐在高台上,裙角纹丝不乱。 美丽而无趣几乎跟随着她一同长大。 也许这里头有阮氏抹黑的缘故。 又何尝不是顾青媛自身造成的呢? 顾青媛窝着火,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眸亮晶晶的,比之天上高挂的烈焰还要炙热。 如今怒放燃烧,摄人心魂。 “裴公子见了那样多有趣的女子,自是觉着我无趣。可那又如何?” “要不要派人将那鸾娘追回?送到裴公子的床榻上?” 裴谨廷含着笑,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将她轻轻地放在两人的卧榻上。 床上还铺着大红喜被,层层锦绣,顾青媛躺在上面,仿佛躺到了绵软的云朵上。 她想起不能起,只能艰难地半仰着。 这时,一只手臂撑在她的身侧,裴谨廷也跟着压下。 他微勾着唇,完全一副我是恶人我有理的样子, “越是完美的东西,才越让人有破坏的冲动。” “你的一举一动都符合规矩,所以尤其想让人试试,你没规矩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他单手撑在她的耳旁,这个极具压迫的姿势,仿佛将她整个人桎梏在怀中。 在顾青媛惊诧的目光下,他低头,眸色深暗, “顾圆圆,我已经忍很久了。是你找上我的。” 越是规矩、不染尘埃的美人,越会让人想将其拉下凡尘,破坏她的规矩,打乱她精致的面容。 让她被所有人都称赞的规矩染上哭腔,让她再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所有男人与生俱来的破坏欲和征服欲。 偏偏,顾青媛不自知,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抛出那样的诱饵。 所以,他要享受期待已久的盛宴。 他抬手扯下帐帘,黑眸微动,嗓音低哑, “顾圆圆,这不就天黑了吗?” 他轻笑。 顾青媛闭上眼,莹白的脸庞被暖烘烘的热意蒸得发红。 与此同时,陆文泽疲惫地从宫中回府,看到门边立着的娇羞女子。 在门前的大红灯笼映照下,让他生出一份恍惚。 月照九州,各奔东西。 悲欢不同归去来,万里春风动江柳。 被裴谨廷抢亲,这两日,他看到太多同僚间同情怜悯的眼神。 每一个目光,好像带着刺,让他浑身难安。 大红喜烛,明明是要为他和顾青媛准备的。 如今,她怎就在别人身边,再不肯回头。 陆文泽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怎可去做了别人的妻? 她该是我的妻。 陆文泽觉得非常烦躁。 他的眸子里有克制不住的汹涌怒意。 捏起鸾娘的下巴,“没用的东西。” 43.感谢你的辛劳 - 心有所屠 - 倦舞 翌日清晨。 顾青媛从梦中清醒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昨夜睡得太沉,也不知雨是什么时候开始落。 她轻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昨日在她身上作怪的手臂。 借着帐外微弱的光,她看着身侧的男子。 放松状态下,肌肉只有微微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自然地屈着,随着她的呼吸起落。 侧眸,男子长发微微散乱,浓密的眼睫盖在下眼睑,鼻梁挺直,唇色淡红。 她侧头看了一会儿,脑中却不断闪回昨夜那些疯狂的画面。 她重重地闭了眼,心跳渐渐平复。 她轻轻地挪开他的手,刚准备起身,唰的一下,又被拉了回去。 裴谨廷已经醒了,眼中似笑非笑,哪里有丁点睡意。 “顾圆圆,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淘气,天还没亮,就要为夫再一展男儿雄风……” 顾青媛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姿势有些不对。 她刚刚被拉回,跌落在他的胸前,两个膝盖跪在裴谨廷腰侧,手撑在他的胳臂旁。 上本身微微向前,这样一看,像是要对裴谨廷欲行不轨一样。 “听说女子在上……若是圆圆想,为夫可以教你……”他别有深意地暗示道。 顾青媛又羞又愤,简直气得咬牙, “你……你怎么这样!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论脸皮,顾青媛终究比不过裴谨廷。 昨日夜里,他挟伤口以令顾青媛,以各种无理的要求让顾青媛配合他。 最后,他后背的伤口还是崩裂了。 三更半夜的,顾青媛披着薄衫跪在床边帮他换绷带。 看着地上换下的那些染血的绷带,顾青媛气恼的想吃人。 她抵不过他的力气,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今日还要出门。你不能乱来。” 裴谨廷搂着她,悠哉起身,薄薄的唇轻吐道,, “那等不出门时,就可以乱来了?” 顾青媛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词羞臊得睁不开眼。 掰开他的手下了榻,叫人送水进来洗漱。 今日原该是新嫁娘三日回门的日子。 只如今,镇国公府就算回得去,她也并不想去看阮氏他们不冷不淡的态度。 人人都说女子出嫁,在夫家的地位,靠得是娘家,娘家强硬,新妇的腰杆就直。 顾青媛却知道,她什么也靠不到。 想着,她看向面前刚用罢早膳的男子。 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兀自拿着卷宗在看。 这些日子,因为刑杖的伤,未曾上朝,把公务挪到了后院处理。 “裴谨廷,我们谈谈罢。” 顾青媛端正坐姿,征询裴谨廷的意见。 裴谨廷随意掀了掀眼皮,微微抬眸,“嗯?怎么谈?” 见他应了,顾青媛继续, “谢谢你践诺,往后的日子,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她知道,一旦和他的盟约达成,往后会让人看不起。 可她还是做了。 她既借了裴谨廷的势,脱了顾家和陆家,她就安心留在裴谨廷的身边。 替他料理好后宅的事物,把她该做的事情一分不少地都尽到。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如若日后,裴谨廷想要重新迎娶喜爱的女子,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话毕,裴谨廷拿着卷宗的手顿住,看向她,眸中似有疑惑, “我们之间相处的不好吗?还是你怨为夫昨夜没有做到底,没让你尽兴?” 他挺直的眉间拧起了点沟壑,托腮沉吟几息,视线对上她, “若不是你看到伤口崩裂,不让为夫继续……” 顾青媛实在是不明白裴谨廷,没说两句,就能转到浑话上去。 她深吸一口气, “不是这个。” 男人凝眉,又很快展开,继而问, “所以,你想怎样好好相处?” 怎样好好相处? 一时间,她竟也是被问住了。 她还真的很难想象,她和他,怎样才算是好好相处。 从前在闺中时。她尽力维持着自己温柔端庄的形象。 只有裴谨廷才有本事把她气得卸下挂在脸上的面具。 裴谨廷拿捏着她温柔的形象,时不时地抽走她的簪子,拿走她的帕子。 有次更加恶劣,害她差点落入湖水里,幸好陆文泽路过,将她拉住。 也是那次之后,陆家老太爷上门来提亲,父亲问了她的意思后。 她答应了。 她同裴谨廷的关系,从那以后,也更加不睦。 年纪渐长,男女有别,接触得就更少了。 顾青媛还真的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怎样才算是“好好相处。” 思忖片刻,顾青媛尝试着开口, “我想应该是,形式上相敬如宾,态度上温和有礼。” 虽然以裴谨廷的脾气来说,态度温和的难度有点大, 好歹该彼此尊重。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你后院的庶务,姬妾我也可以帮你管理。” “你若是想要宠幸谁,都可以。” 等到将来,这桩不合时宜的姻缘结束,谁也不要欠谁。 世道如洪水,不知何时就要将渺小的人淹没。 能好生过一天,就也算一天了。 顾青媛在心头轻轻叹口气。 她的每一分神色变化,每一句话,都叫裴谨廷面色往下沉一分。 她的表情告诉裴谨廷,她对他的事是毫无好奇,并不关心。 不但如此,还能够平静地说出让他去宠幸姬妾的话。 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像是有一团火,在身子里发闷地烧。 握着卷宗的长指不动声色地捏紧。 他轻扯下嘴角,声音冷了下来, “顾圆圆,我可不是陆文泽。” 顾青媛敏感察觉出男人情绪不对,却不明所以。 顿了顿,她开口问, “裴谨廷。你怎么了?” 裴谨廷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而后清声一笑,懒洋洋地放下卷宗。 “哦。没事,看卷宗看累了。” 男人的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对上裴谨廷那双似蕴清墨,玩世不恭的眼眸。顾青媛原本想好的说辞,不知为何吞了回去。 屋内静了下来,气氛莫名有些诡异的压抑。 他好像生气了? 是不想她帮着打理内宅?还是不想她管着那些姬妾? 她觑着他的脸色,声音有些轻, “若是你不喜欢我帮你打理那些姬妾的事,我……” 裴谨廷突地站起身,语气淡淡, “那我得夸你一句大度,并感谢你的辛劳了?” 他话里的讽意叫顾青媛轻轻皱起眉。 44.换一块纪念就是了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仰起脸看他,声音透着些困惑, “这不是我们最开始定好的条约吗?” 白皙的脸庞上满是困惑,清澈的眼睛水润。 裴谨廷压了压唇角,不想说话了。 只是他不说话,顾青媛就更不会说。 两人就这么默了几息。裴谨廷到底忍不住出了声。 “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东西已经备好。走吧。” 男人声音平淡的叙述。 顾青媛侧首看他,敏锐察觉到裴谨廷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们的这桩姻缘,说起来也有些可笑。 和旁人的都不相同。 新妇进门,翌日一早是要向家长长辈行礼请安敬茶的。 但由于他们的情况特殊,又要入宫,这一规矩直接被打破了。 新妇嫁人,要隔个三日才能回门。 原本,她以为这个规矩也要破了。 没想到裴谨廷愿意给她做面子,她自是不会拒绝。 不想他们在镇国公府门前,遇到了她不想见到的人。 她才刚抓着裴谨廷的手腕站稳,就见到站在府门前的陆文泽。 顾青媛轻蹙了下眉,转身去看裴谨廷。 陆文泽背着手,见到顾青媛的动作,绷紧了脸色看她,声线带着哑, “阿媛。事到如今,我知无可挽回。知你今日定要回府,着人送你的嫁妆回来。” 顾青媛不想看到他这幅带着艰涩,又深情款款的模样,只是微微福身,疏离道, “劳烦侯爷了。” 陆文泽还想再说什么,可抬眸间,视线逐渐降温,进而变得冷若冰霜。 紧接着,顾青媛被人从身后揽住。 “呦,真是多谢陆侯爷了。” 言毕,他牵起顾青媛的手, “既然陆侯爷好心好意送上门,不表示感谢,那倒显得咱们失礼了。” 他转头,吩咐贺铮, “拿一个荷包给陆侯爷,就当作是他辛劳一场的赏钱。” 端得是毫不客气的姿态。 没人用这种方式给堂堂侯爷打赏钱。 偏偏裴谨廷做了。 陆文泽紧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眼眸发黯,握紧了拳,努力稳下心神。 明白裴谨廷是在下他的脸,可他到底还要维持侯爷的威仪。 “裴公子言重了。”陆文泽压下情绪,继而轻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阿媛嫁妆里的大件是按照侯府的屋舍来量做的。” “到底可惜了。” 莫名其妙提了这么一句。不过是在提醒裴谨廷,他和顾青媛才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议亲。 而裴谨廷就是个小偷,强盗。 顾青媛听到陆文泽的话,顿时有些无语。 那拔步床,屋内的柜子都是按照一般的标准来造的,也不是用不上。 她刚想说些什么反驳,她牢记着如今与裴谨廷才是一体的。 没想到,身边的男人却率先开了口。 “是么?”裴谨廷微晒一声,随后低下眼睑, “既然如此。阿媛。你是做姐姐,不如将这些大件送与你妹妹吧。” “就当做是我们这做姐姐与姐夫的,给妹妹与妹夫的新婚贺礼,如何?” 裴谨廷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哂笑,嗓音低微悠扬, “这份贺礼,妹夫,想必你应该很喜欢的吧?” “毕竟,你的身份在陛下那里可是过了明路。” 妹夫…… 陆文泽旋即怔住,双眸隐有震慑,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 他看到顾青媛赞同的眼神,内心一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落空了。 想到在皇帝面前,裴谨廷搞的小动作,诱导顾致远说出那番话,将顾芸娘塞给他。 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他喉咙艰涩,半晌才发出点声音, “阿媛。就算当初提亲是带着目的,可后来我是真心诚意想要求娶你,一生白首。” 他 这却是踩到了顾青媛的痛处。 她抿了抿唇, “陆侯爷有何必再将那些残羹冷炙搬到台面上来?” “你如今的模样倒让我看不清了。怎么?陆侯爷不爱公府贵女,偏爱那偷偷摸摸之事?” 她每提一次偷偷摸摸,无非就是在提醒他当初做过的事情。 提醒他,当初是他亲手斩断了二人的一切可能。 “侯爷往后,还是别做这些粉饰太平,深情之举。” 纵然陆文泽这些年有大半的时间同她在一处,现在也是哑口无言。 这些日子,他被她尖酸过太多次。 他压抑着情绪,到底没发作。背在身后的手,递到她跟前。 他掂了掂手里的盒子,似求助又好似告状般的委屈, “阿媛。这块玉佩,是我们当日定亲之物。那日碰到裴公子,不小心就摔碎了。我还是想留它做个纪念。” 珍贵的黑檀木匣子里,躺着好几块残缺了的玉片。 顾青媛抿唇微笑了下,并未伸手去接那匣子,在陆文泽恳求的目光里。 她手微微一抬,躺在陆文泽手中的匣子,连同里头的碎语掉落一地。 在陆文泽惊诧的眼神中,她微微提起裙摆,抬脚一踢,端庄而矜持地对陆文泽建议, “侯爷,自古以来,碎玉不是吉兆。碎了就碎了,何必执着于那一块?” “不吉利,换一块纪念就是了。” 玉佩本就是陆文泽用来接近顾青媛的借口。 如今,这个借口不管用,她嫁妆中的大件又被裴谨廷弃若敝履塞了回来。 他与她之间还有什么东西能维系? 陆文泽的容色变得有些空。 顾青媛视若无睹,拉着悠然立在一旁的裴谨廷, “夫君。咱们入府吧。想必叔父婶娘已经等不及了。” 裴谨廷含笑地看着顾青媛,矜持颔首,随着顾青媛入府。 路过玉佩碎片时,他鄙夷地又踢了一脚。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奚落陆文泽两句,此刻却是什么都不需要他做了。 他一只手让顾青媛牵着,一只手背在身后,姿态闲适悠然,让人看着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下来。 陆文泽追着顾青媛的背影,一动不动的样子,显得略微僵直。 在国公府呆了不过半个时辰,看着顾致远和阮氏那坐卧不安的样子,顾青媛觉着没什么意思。 好在,裴谨廷很快就不太客气地说道, “顾大人,昨日我受了伤,未曾带她回府敬新妇茶,家中催了几次。那我们就先走了。” 顾致远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违抗。 顾青媛垂眼,面容平静。 要见公婆,她心里竟丝毫没有新嫁娘的惶恐不安。 45.谢礼要有诚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镇国公府出来,裴谨廷上了马车,与顾青媛并坐在了一处。 顾青媛低声道谢,“多谢你。” 裴谨廷靠在车壁上,如一张放松的弓,悠哉地说道, “你是我的人。护你是应该的。” 这是顾青媛第二次从裴谨廷口中听到这话。 那一次他不让她进宫,独自承受了皇帝的怒火,大臣的攻讦。 这一次…… 顾青媛的心上,好像有羽毛拂过。 她独自一人,孤单行路,太久了。 原来有人护着的感觉这样的。 顾青媛迷迷糊糊地想着。 裴谨廷的身高摆在那里,手长腿长,靠在车壁上,手搭在她的身后,就像是抱着她。 他微微倾身,顿时顾青媛感觉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笼罩了。 声音低低沉沉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感谢别人就是嘴上说说的吗?” 顾青媛微愣,迟疑了一会儿,抬眸看向他。 裴谨廷矜贵道, “总要拿出些实在的谢礼出来呀。” 他的胸膛朝着她压来,后颈被他滚烫的手掌禁锢着。 顾青媛想躲都躲不了,被迫对上他带着惬意的眼神。 她只得小声地说道, “那我帮你绣个扇套。” 裴谨廷抚着她颈窝的手顿住。 低低地道, “只有一个扇套就想打发你夫君?” 毕竟都是他那雪松般的气息,顾青媛屏住呼吸,同样低低地道, “那你还要什么?” 那些年在阮氏的手下,为了让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女红她也是下过苦功夫的。 “亲一下。” 顾青媛顿时脸颊有些发烫,她回头,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抬眼看,看进了他的眸子里。 好像幽黑的旋涡一样,要把人的神魂吸进去。 裴谨廷一手撑在她的身侧,一手撑在车壁上,将顾青媛锁在身前。 明明不过是春寒料峭时节,顾青媛攥着的手心却泛出湿意。 如果是以前,顾青媛一定会干脆的拒绝。 然而经过今日的事,她突然有些犹豫,脸热烘烘的,脑子一片混乱。 不知该怎么办,好像架在火中烤一般。 顾青媛咬唇,分明就是挟恩求报。 不期然地想到昨夜,他的那些折腾。 裴谨廷含笑等着她,完全不担心兔子逼急了咬人。 还主动凑近了准备教学, “如果不会的话,为夫教你。” 顾青媛连忙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满脸通红地拦住他。 要是真让他“教”,那她不知还能不能好好下车。 等下可是要见人的呀。 昨日夜里,该看的、该摸的,该做的虽然因为他的伤裂没做到底,可到了这个地步。 她总是要一直同他过下去的。 再犹豫这种事,好像也没必要。 顾青媛劝服了自己,强忍住羞涩,哑着声音,“我会。” 说着,她闭上眼,睫毛轻颤,飞快地在他唇角点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可裴谨廷又怎会轻易地放过她,用力攥紧她的腰,带着些凶狠失控吻了过来。 顾青媛被压得靠在车壁上。 她就知道,无论她有没有按照他的要求主动亲他,最后都没差别。 他总是会自己索取报酬。 更多更多。 许是知道等下要见长辈,裴谨廷掠夺她口内的香气,稍稍解馋就放开她了。 饶是如此,顾青媛身上的衣裳也乱了,眼尾湿润发红,衣领开处,脖颈细腻如雪,越发让人想要采撷。 顾青媛羞恼地背过身去,整理被弄乱的衣物。 裴谨廷凝视着她盈盈一握的那把细腰,带着戏虐的兴味低沉夸奖, “圆圆可教。” 顾青媛背对着他,但他的视线太强烈,强烈到她忽视不了,听到她的话,回头,怒瞪他, “闭嘴,不要看我了。” 裴谨廷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懒洋洋地回, “嗯。” 却是眼睛一动不动地不曾挪开。 好不容易熬到裴府门前,顾青媛慌不迭忙的从车上下去。 虽说人人都知皇后和陆贵妃不对付,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私底下也都是暗流涌动。 但两边的簇拥的人却是面上很和睦的。 从前,顾青媛也曾跟着阮氏来过裴府。 那时,她作为客人,不过是一个过客。 今日上门却不一样。 也许,往后这里,将是她的另外一个栖身之所。 等到裴谨廷踏上门前的石阶。 顾青媛这才微提裙摆,正也要跟上。 前面的裴谨廷忽然转身,伸出手,“走吧。” 顾青媛看着那手,鼻尖冒汗。 裴谨廷见她傻愣愣的,迈步到她跟前,自然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施施然牵着她往府内走去。 顾青媛垂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听到心中细微的碎裂声。 见她沉默着,裴谨廷神色淡淡的,连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不用怕。” “若是女眷刨根问底的,你无需理会。” 顾青媛现在一举一动都在风口浪尖。 哪怕裴谨廷捏着顾致远的把柄,把他和顾青媛的这桩姻缘坐实了,名目也好听。 那不过是面子光。 内里,尤其是裴家人那里,里头都还是一团烂棉絮。 谁个姻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当事人自己没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权利。 顶着被抢来的新嫁娘身份,裴家人显然不会向着她。 他们的手直到了正厅的时候才放开。 两人规规矩矩以合乎礼法的姿态一起走进厅里。 无论是谁,见到他们一起入内,很难不说一声“好一对璧人。” 屋内坐满了人,顾青媛飞快地扫了一遍。 看到上头坐着的脸色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带点强颜欢笑的味道。 拜见公婆,喝媳妇茶时,承恩公夫妇并未有半点的磕绊,很爽快地接了,并还赏赐了顾青媛。 这意味着,承恩公府接受她成为自家人,真正接纳了她这个儿媳。 太过顺利,让顾青媛不禁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侧的裴谨廷。 是因为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所以承恩公府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她? 不管如何,顾青媛以后就是裴家的人了。 承恩公起身道, “时候不早了,散了吧。老三,你随我去书房。” 大家长发话,众人自然收起看戏的姿态,纷纷起身告退。 承恩公夫人招手,示意顾青媛上前,随她去后院。 裴谨廷也是颔首,看了她一眼之后,就跟着承恩公去了外院书房。 才刚入书房,承恩公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呵一声, “都出去。” 46.最多三个月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恩公在裴氏中极有威严,他一发怒,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噤声,退了出去。 裴谨廷拿着折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承恩公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望着裴谨廷许久,才慢慢说道, “她不适合当你媳妇。” 承恩公的语调虽慢,却好似在凝聚着一场狂风骤雨。 裴谨廷合上手中半开的折扇,莞尔一笑, “父亲,她不适合,谁适合?张氏的,黄氏的?还是说,皇家的?” 承恩公阴沉的面色下,压着熊熊怒火, “那也不是镇国公府的姑娘。你实话与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裴谨廷垂眸轻笑,片刻之后,他随口说道, “不想怎么样。多年了,父亲不是一直想让我娶亲吗?” “如今遂了愿,又何必计较那样多?” 他斜睨着承恩公, 说到最后一句,他唇边似笑非笑。 承恩公再也忍不住,厉喝一声, “你,跪下!” 裴谨廷如同无事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跪了下去。 承恩公见他这样,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景珩,你实在糊涂。” “镇国公府无论如何都拉拢不过来的,他会在大皇子这条路上走到底,那么,我们家的儿媳,绝对不能有出自大皇子一系的。” 承恩公的语气中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顾家的女儿,哪怕是个过继的,那也不是玩意儿。不是你能随便抢的。” “你就不怕有人借她的手发落你?” 承恩公一向对裴谨廷很慈爱,更别说呼呼喝喝了。 往日里,裴谨廷胡闹归胡闹,可他找的不过是些玩意儿。 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如今,却是对贵女伸手,那性质又不一样了。 承恩公面色不耐,冷声道, “既然你在皇帝那里把她的身份过了明路,那裴家就认下这个儿媳。” “只是。最多三个月,无论是病逝,还是出府,裴家必要办一场丧事!” 裴谨廷垂了垂眼,面容平静, “请恕不能从命。” 话未说完,承恩公忍无可忍,抄起桌上滚烫的茶盏砸在地上。 “混账。逆子。你以为你是谁?这件事已与太子商议过,由不得你不同意。” 裴谨廷擦掉溅在脸颊边的茶水,并未恼怒,淡淡地瞥着承恩公,说道, “是啊。太子与父亲做了决定,我当然不能不同意。” “但是镇国公府的姑娘不是玩意儿,不可能随便的死去。” “父亲,太子只是太子,陛下却已认下这个儿媳,还是说父亲想要忤逆上意?” 承恩公盯着裴谨廷的脸,满脸愠怒。 后院。 顾青媛坐在椅子上,感受着屋内女眷络绎不绝的眼风。 一下又一下。 像黄梅天的雨,绵绵不绝。 她不动声色,脸上始终挂着恬淡安然的微笑。 这是她在闺中练出的本事。 承恩公夫人这些年为了裴谨廷的婚事都快愁白了头。 曾经不是没把主意打到顾家大姑娘的身上。 可奈何两边走得路不同。 她端坐在上首,仔细端详这这位儿子抢来的新妇。 模样确实生得出挑,眉眼精致,肤色白嫩,一双眼水灵灵的,往那一坐,如白梨花一般清秀可人。 可是,京中这样的姑娘很多,何至于让儿子将人强抢回来? 儿子此番作为,到底为了什么? 承恩公夫人一想起这事,就气得脑仁疼。 偏偏,又没法对着眼前这姑娘发作。 何况一切已成定局,再找这个儿媳妇的麻烦,无疑就是找儿子的麻烦。 还不如面子上做得再漂亮些。 想到这,承恩公夫人露出极和善的笑容, “往后你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一样。” “初来乍到,总有些不合习惯的事,若有难处,不要自己扛着,同我说就是,不必外道。” 顾青媛,“是,多谢母亲。” 母亲两个字在她的舌尖转了两圈,终于流利地吐了出来。 承恩公夫人喝口茶,拍拍她的手,带着她一圈圈的认人。 “你就是顾青媛?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最后一个认亲的是一位年轻的女郎。 面色微白脆弱,声音娇软。 这样熟稔的语气,顾青媛有些好奇,她好似并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女郎。 方才已经认过裴家其他的小娘子,单单这里又多出一位。 顾青媛犹豫了一瞬,她不知该如何的称呼。 承恩公夫人,“她是景珩的表姐,出生陈氏,名昭。与景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这样。 只,她为何会认识自己? 往常她并不知裴府有一位寄居的表姑娘。 “多好的一个女郎,与景珩堪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 景珩,是裴谨廷的字,只有家中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 “初次见面,我没能准备什么好礼给你,这里是从前得的一块暖玉,我瞧与你相称,送你可不要嫌弃。” 站在顾青媛身侧的霜枝,刚要伸手去接。 门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收回去吧。” 众人一愣。 顾青媛回眸,茫然地看着门外大步进来的裴谨廷。 听他对陈昭说道, “不用非得你送礼才行,这块暖玉你更有用,就不要外送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这个时辰就过来了。她有些奇怪。 只是她在陈昭的脸色里,莫名就觉着那块暖玉是有些故事的。 她淡笑着半垂眼眸,轻声说了一句, “多谢表姐的好意,青媛心领了。” “这样的玉质看着是颇为罕见的。青媛没有夺人所爱的嗜好。” 她着重说道‘夺人所爱。’几个字。语气不同。 只是,说完了,也就后悔了。 何必争这样一口气呢。 她以什么立场呢? 旁人只以为顾青媛是不想陈昭下不来台,递了个台阶。 落在裴谨廷的耳中,却是听出她意有所指。 裴谨廷勾了勾唇。 “我不过是有些陈年旧疾,身子弱,容易畏冷,景珩从前寻了这块暖玉给我。” 陈昭有些不好意思。 裴谨廷几年前太过荒唐,被当时的裴老太爷赶出府独自居住。 晚间用过认亲宴后,裴谨廷就带着顾青媛回了别院。 回到院里,顾青媛拿着衣物欲往净房,裴谨廷毫无预兆地开腔, “昭昭从小被送到裴家寄养,同我们兄妹感情都不错。” 片刻,顾青媛抱着衣物,呐呐地问,“你同我说起这个做什么。” 47.重要之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在顾青媛疑惑间,裴谨廷笑笑,眼眸深深地凝着她, “你想不想知为何昭昭同我感情这么好吗?” 顾青媛听到他叫亲昵地叫他表姐为昭昭时,心头一动,想起当初裴谨廷在皇庄时,说要找的那个重要的人。 她犹豫着,回答想还是不想,裴谨廷已经自己说开了。 “承恩公府后院里有一片很大的芙蕖池,有一次,为了捉迷藏时能赢。 明明不会水,却咬着一根秸秆就下了池,不料池子底全是水草,缠住了我的脚。” 裴谨廷说到此处,轻轻摩挲了下手中握着的瓷盏, “正当我扑腾间,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昭昭救了我。明明她也不会水,依然用尽力气救了我,为此她高烧三天三夜,此后落下病根。” 不需要过多的赘述,顾青媛就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凶险。 若是没有陈昭及时出现,也许此刻根本不会有一个叫裴谨廷的男子站在她的跟前。 顾青媛感叹,“她真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算是吧。皇庄地动那次,她也去了。”裴谨廷突兀地说了一句。 顾青媛心中虽然好奇裴谨廷说这句话的意思,心头却越发肯定裴谨廷当初说的那个重要的人,就是陈昭了。 那么,明明陈昭对他那样重要,裴谨廷为何不娶了陈昭呢? 念头不过刚起,裴谨廷已经环着臂,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他身量高,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眼眸深邃, “顾圆圆,你在想什么?” 顾青媛眉头稍动,捏着手间大红的中衣,随着他的话抿唇道, “你在皇庄说的那个重要之人……” 裴谨廷微怔凝眉,片刻,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不咸不淡, “你说那个重要之人啊……她也成婚了。” 顾青媛微讶,那就不是陈昭了? 她搜刮这些日子得来的讯息,也没想出最近有哪家贵女成亲。 还是说,那个人成亲的时间比他们还要早? 她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看着眼前男子低落的神态,她叹了口气,安抚道, “那你……保重……” 和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呀。 裴谨廷倒看不出在不在意,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保重?那依圆圆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顾青媛抿唇,机会?既然当初男未婚女未嫁时,他不珍惜,现在那女子都已成亲,他还想要什么机会呢? 难道他企图插足人家夫妻感情? 她想劝裴谨廷莫要如此执着,做人应该往前看。 话到嘴边,眼前男子那黯然神伤的模样,让她生生拐了个弯, “成亲了也能和离,你也莫要灰心。” 裴郎风流,曾经多少闺中女子为他癫狂,他却一个也瞧不上,只爱流连花丛。 却不知,他的心头一直稳妥细致地放着一颗明珠。 顾青媛觉着说到和离两个字,是对那女子和她夫君的诅咒,于是又补了一句, “虽说和离的人家越来越多,若是人家和夫君感情和睦,你还是莫要去打扰了吧。” “若是她真有一日与夫君过不下去,和离了,而你又是未娶身,那么你们一切皆有可能。” 裴谨廷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笑, “倒也是,若是哪日她与夫君和离了,那我必然也是单身的。” 顾青媛频频点头,那还是自然的,当初他们盟约时就曾说过,若是他有喜爱的女子,她自会成全他们。 裴谨廷紧接着又道, “不过呢,为夫觉着,那个女子与她夫君和离的可能性并不存在的。” 他的话里,带着低迷,眉眼间,也是情绪蕴藏。 顾青媛见到他这幅模样,心头有些酸酸的,怜悯他爱而不得,也不知是哪家贵女,能得风流裴郎如此的深情。 她舔了舔干干的唇,笑着安慰他, “你也莫要如此自暴自弃了,你不是没有优点呀,好歹你长得好看。” “不光男子喜爱好颜色,女子也是一样。” “你很好。若是你往后能收敛些,就会更优秀了。” 不管裴谨廷对她如何的恶劣,不得不说,裴谨廷确实是长了张俊美非凡的脸。 哪怕他那狗脾气,浪荡嚣张人尽皆知,想要嫁他的贵女依然是一茬又一茬。 裴谨廷听罢眉梢轻扬,淡淡勾唇,脸上的神情端得是从容不迫, “嗯。我知道。” 顾青媛抱着衣物站在那里,他们刚刚明明说得是他表姐陈昭的事,为何会拐到他爱慕的女子身上的? 只是,她想来想去,从未听说过哪家贵女和裴谨廷来往密切过。 更不曾听过,他往日里维护过哪个女子。 “顾圆圆。你还不去沐浴,是等着为夫抱你进去一同吗?” 裴谨廷眼眸幽沉的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声音里充满挑豆和戏谑玩味。 顾青媛还未回神,碰上他这样的眼神,心突地跳了下。 她从他眼里又看到昨日夜里厮混时的眼神。 有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撩拨幽幽地勾着她。 她紧紧地搂着怀中的衣物,那妃色的中衣,被揉得不成样子。 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转身朝净房走去。 刚刚明明是他叫住她的呀。 真是倒打一耙的坏家伙。 转身间,发现裴谨廷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驻,里面意味不明。 顾青媛不明所以,又回身看了眼裴谨廷。 怎么了?她只是心里想想他是坏家伙,为何他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裴谨廷看着那双茫然无辜的眼睛,不由感叹,果然无招胜有招,最高明的撩法,就是不撩。 还没净房门边,顾青媛的手臂被扯住,向后踉跄了一下,没等她扶住门框,就被人拢住了腰。 “走路也走不好,看来还是要为夫抱你进去才成呀。” 顾青媛只觉脑中“轰”地一下,身子被人打横抱起。 她觉着自己好像是一块让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裴家别院。 夜深人静,院子里静悄悄的。 屋子里两位主子自打进去后就没出来过,没多久就响起了动静。 霜枝站在廊下不远处,望着天,炉子里的水热了又热,都快烧干了。 她估摸着还得好一会儿吧。她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明明还未到春日,蚊虫就已嗡嗡。 想着去屋子里拿把扇。正此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哭腔,哭着求不要了。 48.尴尬的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被裴谨廷从仙气缥缈的净房里抱出来,擦拭干净,放到卧榻上。 她有些不明白,为何裴谨廷花样层出,却不曾真正地对她做那种事情。 若不是她看过小册子,都要怀疑洞房花烛夜确实就是如此了。 男人的吻细碎落下,温柔地轻吻渐渐变成唇齿间的交缠。 忽而纤柔的指节按住了他的手。 “裴谨廷。” “嗯?”他的唇齿在她的唇角停住,漆黑的眸子里蕴着情动,声音暗哑。 一手掌住她的脑后,另一只手不知放在哪里。 “好圆圆。”他轻轻柔柔地问,“你说,你要怎样?” 顾青媛摇摇头,咬着唇,说出的话,好似冷水浇在热油锅里,“不要了……” 将话犹豫说出后,她闭上了眼,不想去看面色铁青的男子。 顾青媛尴尬得不行。 这辈子都没丢过这种丑,她的脸烧红烧红,就像被烫着的铁。 她的月事经常不定,这回竟来得悄无声息。 从净房换好干净的衣裳出来时,裴谨廷也正巧从隔壁净房出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只穿着一身大红的绸裤,肩背宽阔,细窄的腰身精壮健硕,蕴含着无穷尽的力量。 听到脚步声,他看了过来,才与她对上目光,空气一时间仿佛停滞下来,变得无比安静。 顾青媛深吸一口气,略微沙哑小心的,“对,对不起……” 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得慌张,目光错乱的在裴谨廷和自己身上巡梭。 裴谨廷瞥过她微微颤抖的长睫,语调不冷不淡, “为夫不接受口头上的对不起,要道歉,下次换你来主动……” 话音刚落,顾青媛眼眸睁大,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么折腾了好一通,等两人再次躺上床时,顾青媛捂着肚子,蜷缩着。 裴谨廷皱着眉看她,淡抿下唇,屈尊降贵地, “腹痛?要不,为夫帮你揉揉?” 顾青媛侧过头来,停了会,扶着他的手按上了隐隐作痛的小腹。 炙热的手掌递过来舒服的温度,男人神色认真地帮她轻揉着肚子。 力度适中,让顾青媛眯了眯眼。 “裴谨廷。你真是个好人。” 睡眼朦胧间,她的唇间逸出一道极细的音。 好人。 裴谨廷低头,就这个姿势定定看着顾青媛。 盯了好一会,他轻轻将怀里的她放下,下了榻,披上外衣,吩咐外头的人, “让林风过来。” 待人来时,他已将帐子放下,从床帐中将顾青媛的手拿出来,垫了张丝帕,示意林风诊脉。 诊脉时,他一直坐在床尾,默不作声地看着。 林风从前并不是裴谨廷的人,有一年裴谨廷病了,他就从太医院院判的弟子,变成了裴谨廷专属的大夫。 这自然是皇帝的命令了。 林风切了一会脉,平和的面色慢慢变得沉重。 他放下手,肃着脸道, “公子,属下能否换另一只手?” 裴谨廷沉沉看着他,没做声,只是探过身,将顾青媛另一只手,轻轻放到床帐外。 林风又按了一会,裴谨廷满脸不耐地问道,“你到底会不会诊脉?” 林风无奈地收回手,刚想要开口,就被裴谨廷打断了。 裴谨廷将顾青媛的两只手放回被子,合拢床帐,示意林风去屏风外说。 “公子,真是奇怪,夫人的宫寒竟非常严重,从前只怕是没有好好保养过的。” “说起来也是镇国公府的贵女,何至如此?” 裴谨廷默了默,刚才看她疼成那样,想着她状况不对,这才趁着她睡着让林风过来诊脉。 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目光沉甸甸地看着林风,问,“她为何会宫寒?” 林风刚想要吊书袋,详细解释女子宫寒的缘故,看到裴谨廷的脸色,改口道, “属下看夫人这宫寒和体质没多大关系,应是后天落下的病根。” “如若不是从前经常月事期间泡冷水,邪寒侵体,就是小时泡了冷水没在意,再加上没有保养,经年累月,一年年变得越来越严重。” “这些年她不但没保养过,应该是吃了不少止痛的汤药。这药可不好吃。” “公子,这会发现还算是好的,再过两年,就算知道了,也调理不过来了,许会子嗣艰难。” 裴谨廷舌尖抵着牙根,好好一座镇国公府,看着光鲜亮丽,内里竟然如此的龌龊不堪。 是没大夫可请,还是拿不出吃药的钱? 她有什么事,需要月事期间去泡冷水?小时候的她总不会和他一样躲到池塘里捉迷藏吧。 还有陆文泽,也不知怎么照顾她的。 想起以前顾青媛小鸟依人般地跟在陆文泽身后,裴谨廷咬牙,最终压着嗓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该如何调理。” 不等他问,林风早就已经乖觉地写了调理的方子。 他吹了吹纸,递给裴谨廷,低咳一声,别有深意地说道, “公子倒也不用着急,民间向来有个偏方,女子体怯,若有人疏通,体内阳气充裕,这痛许是能缓解一二。” 林风说得很隐晦,但裴谨廷一下就听懂了。 “不过……”林风不知死活地拖着长长的音调,从裴谨廷高大的身材上扫过, “虽说这个偏方好用,可也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节制为上啊。公子……”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公子千方百计要抢回府的新娘,都已经过去三日了,竟还是清白之身。 看来,他任道而重远啊。除了要给新夫人调理,还得给公子也调理调理才成。 睡觉可以解乏,但顾青媛这一觉却睡得很累。 她醒来时,床帐四合,静悄无声。 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时辰。 许是裴谨廷的轻揉有用,往常月事第一日,她总是痛得冷汗淋漓。 今日却觉着腹中没那么痛了。 她翻了个身,捂着小腹,慢慢坐起来。 她以为屋子里没人,并没有刻意收敛动作,没想到她刚坐起身,屏风后转过一道声音。 裴谨廷走了进来,勾起床帐,自然而然地坐到床前。 拉过顾青媛的手,又抚了抚她的后颈,冷峻奇秀的眉眼带着嫌弃似的质问, “顾圆圆,你行啊。昨夜折腾的为夫一夜都没睡。” “还把为夫的衣裳也弄脏了。” 顾青媛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垂着头,她当然知道自己月事时睡觉不安稳的姿势。 49.那张药方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实在是没想到她折腾的把裴谨廷的衣裳都弄脏了,她低低地道, “今晚要不你去厢房睡?” 她听说过,大家族里的妻子,都会在月信,做月子时同丈夫分床。 甚至有的人家,夫妻除去初一十五同房,其他时日都是分院别居。 分院别居的话,顾青媛有些不敢说,同在一个院子,分开屋子睡,其实也不错。 其实,她心里还想着,别家的妻子都会给丈夫准备通房,也不知裴谨廷需要不需要? 裴谨廷目光沉甸甸锁着她,眼神的攻击性极强,似笑非笑,伸手探向锦被, “你说什么?” 经裴谨廷这么一问,顾青媛隐隐觉着好像有些不对,这是主院,要出去睡的也该是她。 于是她错开他的眼神,将被他弄乱的衣裳理了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还是你睡主屋,我去厢房睡就好。” 裴谨廷哼了一声,忽然抚上她的侧脸,唇边勾着一丝凉薄的笑, “顾圆圆,你可真懂事啊。” 嘴里说着赞美的话,手下的劲却不小,好似全身都隐隐带着火气在窜。 好在没一会他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将她放了开, “你梦中可是一直扒着我,一直喊着夫君不要离开的话,怎么?醒来就翻脸不认了?” “再说,家中除了柴房,其他屋都睡不得。” 明明开始还是温情脉脉,到了柴房这里,他就变得冷淡,脸上不带一丝温情。 顾青媛察觉到裴谨廷似乎有些不虞,却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她更没想到自己梦中竟然说了那种话。 而裴谨廷不等她说什么,使人端了汤药进来,放到顾青媛身前,道, “为了你不再折腾的我睡不着,让人给你煎了药,先吃了,再用饭吧。” 顾青媛下意识地捧住裴谨廷递过来的药碗,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裴谨廷竟然给她备了药。 还是生气他话语里的嫌弃。 “这是什么药?”顾青媛闻了闻,这药和她在府里用的药有些不一样。 裴谨廷瞥了她一眼,抿了下唇,慵懒的声音拖着长调, “反正不是害你的药。” “顾圆圆,你可是说了要尽到妻子的责任的,我可不想今晚再被折腾的睡不着。” 他懒洋洋的说完,深邃的眼眸淡淡瞧着她,辨不出什么情绪。 顾青媛醒来后已经震惊了好几回,她以为那个时候来月信已经够尴尬了。 没想到还出现把裴谨廷衣裳弄脏,他帮着熬药的事。 这样私密的事,她总觉着不像裴谨廷会做的。 她闻了闻汤药的气味,心头有些疑惑,裴谨廷莫不是弄错了? 见她迟迟不吃,裴谨廷散漫轻笑,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怎么?还真的怕我害你?放心,药我查过了,是调养的方子。” 顾青媛被他的目光顶得如芒在背,不得已,顶着裴谨廷如有实质的视线,将一碗药全数饮尽。 喝完后,药的余味在口中回荡,她确信,这药和她用得确实不同。 口味不算苦,没有让她昏昏欲睡感。 没等她想明白,唇边递来一枚果脯。 顾青媛轻轻抬眸看向裴谨廷,缓慢张嘴,咬住果脯。 她刻意放轻动作,但嘴唇还是若有若无地,蹭过裴谨廷的指尖。 顾青媛含着甜丝丝的果脯,心里却没有甜丝丝的感觉。 小时她曾落过水,大病一场,那时秦氏刚去世不久,人人都以为她是想念秦氏这才恍惚间落了水。 镇国公当时也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中,又无续弦的意思,就将她交给阮氏看顾。 阮氏初初当家,为了面子上好看,对她也着实好过一段时日。 那张养身的方子…… 剧痛从心头袭来,她硬咬着舌尖保持清醒。 不断告诉自己,也许弄错了。 每个大夫开的方子都是不同的。再说太医院的太医,阮氏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裴谨廷收回递梅子的手,手指不动声地摩挲指尖,正是刚才顾青媛唇瓣碰到的地方。 深沉的视线中酝酿着探究。 顾青媛养了几日,在裴谨廷的监督下,一日两顿汤药,日日不落。 若是她喝汤药慢一些,裴谨廷就露出挑剔的眼神,偶也作势端过药碗,要喂她喝。 顾青媛拧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快速地将药汁喝完。 她实在是不知明明裴谨廷也是在五城兵马司挂职的,哪里来的时间天天在盯着她喝药。 想想就觉得头疼。 更过分的是,好不容易不用喝汤药了,裴谨廷以一种平淡又强势的语气, “顾圆圆,为了你更好的履行妻子的责任,这汤药往后每次你来月信时都要喝。” 顾青媛听裴谨廷的语气就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想着下个月还远,且走且看。 她隔着屏风,看向妆台上的匣子,夹层里的那张药方,她一直妥帖地放好。 这日,顾青媛的身子刚刚干净,收拾妥当,准备去裴府请安,顺带同承恩公夫人一起去赴宴。 头两日,荣阳公主着人送了帖子过来,言上次在皇庄让她受惊了,摆下宴席,一是贺她新婚,另也是给她压惊。 在去裴府前,顾青媛揣着从夹层里拿出来的药方,去了京中著名的医馆。 递过药方后,顾青媛平息等待。 郎中拈了拈胡须,看后,一脸凝重道, “夫人,这张方子,能不用则不用,宫寒要仔细调养,靠虎狼之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一次疼得受不住用药扛过去,第二次更疼,一月月过去,宫寒只会越来越重。” 顾青媛静静地坐在医馆,垂眸听大夫讲述那张药方的药性,用了会有什么后果。 失望吗? 有一些吧。又不是太失望。 来之前她不就已经隐隐有预感了吗? 果然。有问题啊。 更难听点。这是准备要她的命啊。 顾青媛竟不觉得难过。 只觉得倒松了一口气,幸好往后再也不用吃那些药了。 路上来时,她不是没做过美好的梦,想着阮氏到底是生她的,虎毒还不食子。 只那种梦做做就罢了。 她将药方揣回袖兜,坐着马车,去见了承恩公夫人。 马车上,承恩公夫人语气淡淡的, “你进门的方式,虽说如今面上掩得好,内里到底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今日,你只消跟在我身边就是。能忍的就忍,咱们也不掺和是非。” 50.宴席上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恩公夫人见着她,态度一如当日敬茶时那样的温和。 说的话虽是事实,却不那么中听。 顾青媛轻轻“嗯”了声。 承恩公夫人瞥去一眼思量。 说实话,顾青媛不是她喜爱的女孩儿。 她虽一直都有好名声在外,却没有令人如沐春风的,与人交往的本事。 谈吐虽得体,却不招人疼。 曾经有过想与镇国公府结亲的意愿,不过是因为想要讨一个规矩的媳妇看住景珩那个孽子罢了。 将近正午随着承恩公夫人一同到公主府赴宴的时候,顾青媛甫一露面就引来不少目光。 有人唇边甚至溢出一丝轻叹, “可惜了。” 好好的贵女,好好的姻缘,好好的侯夫人,生生被个浪荡子给搅黄了。 裴三公子是个爱好新鲜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扔出府了。 到时,就算是镇国公府的女儿又如何? 后面的话大家虽没说出来,但众人心照不宣。 那些贵妇人啧了一声,继续磋磨着指甲饮酒赏花,眼神再没往她身旁落过一眼。 承恩公夫人倒是面色如常,仍是款款落了座。 身旁寒暄的人一样不少。 皇后的嫂子,太子的舅母,再如何总是有许多人捧着。 顾青媛在决定作出反抗与陆文泽这门婚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个局面。 她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冷眼。 无论一个人做得再怎样好,总会有人就是不喜欢。 就是银子,还有人嫌它铜臭。 正思忖间,突见众人纷纷起身,到了门边迎接。 是荣阳公主到了。 荣阳公主乃是陆贵妃之女,是个美人,艳若桃李,国色天香,是牡丹之美。 只有皇家才能养出这样傲气且贵气的女子。 “难得的好日子,请了大家来赴宴,大家请自便。”荣阳公主笑盈盈道。 “哪里的话,公主能请我等来赴宴,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有妇人连忙凑趣玩笑。 见到顾青媛,荣阳公主立即上前,亲昵地挽着顾青媛的手腕, “阿媛。你来了。恭贺你新婚。” “可惜,没能吃上你的喜酒。” 话语里满满的遗憾。 座上的贵妇太太们,有人喝茶,有人扶鬓,有人吃点心,但她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顾青媛婆媳的身上。如芒在背。 承恩公夫人身子一僵,荣阳公主这等于在揭伤疤了。 脸色险些绷不住,敷衍道,“多谢公主的抬爱。” 顾青媛乍听见这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宴果然不会是好宴。 垂眸间,心念电转,口中顺畅地回答, “公主所言甚是。”又请到承恩公夫人身边,请示说,“母亲,不若下次咱们办一场宴请,答谢大家的关爱吧。” 屋里飘散着春日里温煦的气息。 顾青媛目光冰凉,口气却温和可亲,“如今快要入夏,府中那一大片的芙蕖早已绿如茵,正好赏。” 承恩公夫人笑起来,道, “这孩子心眼实,哪家府上没个芙蕖池,偏偏觉着自家的最好,巴巴地邀大家前去。” 说着,将顾青媛拉到自己身旁。 顾青媛乖顺的立在承恩公夫人身旁,望着若无其事般与人妙语连珠的荣阳公主。 从前她时常进宫陪陆贵妃说话,荣阳公主虽说和她不似闺中好友般亲密。 却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今日她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荣阳公主身上带着的丝丝敌意。 所为何事? 荣阳公主问了那句话之后,并未再有任何的为难,仿佛真的是为了顾青媛办宴一般。 处处以她为先,将顾青媛架了起来。 吃席时,将她安排坐在贵女席上最好的位置,顾青媛不动声色,拈着一颗樱桃,徐徐失笑。 为了怕大家闷,宴席过后,荣阳公主命人抱了只松狮犬出来。 给贵女们玩耍。 松狮犬怎么看怎么可爱,贵女们见着十分欢喜。 这样的松狮犬,不是谁家都能得的,也不是谁家都能养的。 顾青媛也很喜欢小狗,不过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正欣赏时,忽听见贵女间躁乱了起来,窃窃私语着。 “裴三公子怎么来了?” “他的样貌比从前似乎更出众了。” “这样的美男子,若是他抢了我去,我也是愿意的呀。” 顾青媛:…… 顺着那些热忱的目光去看,果然发现外头夫人们的席面上,裴谨廷站在那里,正颔首同众位夫人见礼。 许是刚从衙门下衙的缘故。 他穿着一身官府,腰间系着长刀,束着高冠,走在人群中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格外出挑。 间或有一二声交谈传来,那声音低沉浑厚,也听的人如沐春风。 在场的贵女们虽则都还在掩着袖子饮酒,目光却不自觉投了过去,悄悄红了脸颊。 顾青媛从前就知晓裴谨廷生得好,可今日于人群中一见,还是难掩惊艳,拈着樱桃的手微微顿了顿。 隐约间,她好似察觉到裴谨廷的眼神似有若无从她身上掠过。 心跳如擂,她用帕子摁着唇角。 这人晨间出门时说过要去城外办事,得晚间回府。 回得如此之快,事情办完了? 忽然有人“哎呀”了声,接着就是狂吠声。 顾青媛回头,就看到荣阳公主抱出来的那只松狮犬,口角流着大量的口涎,疯一般地朝跌坐在地的贵女扑过去。 顿时,那贵女惨叫一声,被狗咬了口。 狗的牙齿何等尖利,真的用力撕咬,直接啃出血洞,瞬间,就见那贵女头涌鲜血,恍如恶鬼。 “快躲开。”有人大喊起来,屋内的贵女们惊叫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顾青媛此刻的位置最靠里,这会想出去,就有些麻烦。 更别说到处都是尖叫着,慌不择路的贵女们。 一只疯狗迎面跑来,哪怕体型不大,也够平日里娇弱的贵女们对付了。 胆色好些的贵女,虽不敢上前捉狗,也敢将手上的茶盏朝小狗丢过去。 也有反应慢,胆子小的,别说跑了,站都站不起来,瘫在椅子里瑟瑟发抖。 顾青媛缓缓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恐惧。 紧紧地握着手中残茶泼尽的茶碗,慢慢地退至到门边,不等她出门,外头传来荣阳公主又惊又怒的声音, “来人,打死那只畜生!” 这带着杀意的声音,彻底激怒小狗。 它不顾一切地朝着顾青媛狠狠扑了过去。 51.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起 - 心有所屠 - 倦舞 小狗口中发出狂吠声,朝顾青媛狠狠地扑了过去, 那瞬间,顾青媛立时全身都绷紧了,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茶盏,一个用力,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 瓷器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让小狗迟疑了下,这一迟疑,它扑过去的准头就差了。 没有扑到顾青媛的身上,倒是差点撞到桌角。 只一个瞬间,小狗又掉了头,虎视眈眈地看着顾青媛。 手中的茶盏已经扔出去,顾青媛如今可以说是手无寸铁。 她还未走到门边,靠着墙,前后无退路 眼睛半点不敢离开小狗,谨防它再次扑过来,手四处摸着,希望能够抓到防御的东西。 她的前方倒是有椅子,可被刚刚四处窜的贵女们带得东倒西歪的,她根本没办法弯腰扶起,抓在手中。 明亮的光从窗棂边照入。 窗棂比门离她更近一些。 若是能从窗边跳出去…… 她慢慢地往窗棂边挪。 一口郁气从口中吐出,她不知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她的人生不过十八年,却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就算是死,也没人会为她伤心。 她想到皇庄那次,那样艰难,也都活了过来。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日,所图的不过是活命。 她有错吗? 凭什么阮氏可以在多年前,就对她下手,用那样的方子害她。 若是没有裴谨廷心血来潮给她熬汤药。 她是不是就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甚至在哪一天就丧了命? 陆家上门提亲时,她的心是那样雀跃呀。 清贵的人家,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温柔体贴的丈夫。 她会有一个自己掌中馈的家,自己操持自己的人生。 为了这个梦,她跌跌撞撞地走了那么多年。 可陆文泽把她的梦打得粉碎。 她心中的一份坚持破碎了一地狼藉。 凭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委屈又愤怒。 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她被人说是木头美人,被人说无趣,被人说这说那。 谁能知道她,那种无路可走,却必须走出一条路的心情呢? 她反抗,她宁愿不要名声,也要和裴谨廷设下抢亲的盟约。 一条狗而已。 顾青媛捂住狂跳的胸口,屏住呼吸。 此时此刻,她得自救。 手中摸索着,眼睛不离小狗。 许是被那茶盏给吓到了,小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始终与她保持一臂距离,不肯放弃。 就在她快要摸到窗边时,外面有人命仆妇将窗关上。 “关窗,将狗留在里面。顾大姑娘,快出来。” 是荣阳公主的声音。 顾青媛却怀疑自己走不出门,她不能再和小狗对视。 盯得太紧,会被小狗认为是挑衅。 如今这样平静的局面,不能再被打破。 “把窗户打开。”她开口道。 外头荣阳公主有些迟疑,水阁里的窗,为了赏景用,窗台都不高。 若是开窗,狗急跳窗,外面可还有许多的宾客。 荣阳公主思忖一会,到底还是让人将窗重新打开,同时也让两个手持粗棍的仆妇守在门边。 “让里面的姑娘快出来。抓住那畜生。” 荣阳公主尖利的声音响起,刺激到了本就蠢蠢欲动的小狗。 这一次,它龇牙咧嘴,不要命的,飞蛾扑火般,冲着顾青媛扑了过去。 小狗距离她很近,扑过来的速度很快,顾青媛仿佛已经闻到它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腐烂的气息。 皇庄里,她绝望的时刻,那个人,宛如天降的神,朝她伸出双手。 这一次,他还能怎么救呢? 就是来了,也来不及! 她用力地咬着唇,鲜血蔓延唇周,用尽浑身的力量,狠狠地将手中摸到一个硬物朝小狗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有破风之声同时从她耳边穿过。 那声极快,又在下一瞬,骤然扎进了血肉中,发出‘噗’的声音。 顾青媛僵住,睁大了眼睛,一直将身体抵靠在墙壁,一动不敢动。 这段对顾青媛来说极为漫长煎熬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片刻。 看着小狗被一支箭穿透身体,落在她的脚边。 这陡然变故让她怔了一时。 在转身,就看到门边,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弓,身姿挺拔地从门边跨步而来。 在他身后,背着光的地方,站着许多的贵妇。 她只见男人拉着她的手臂,压着眉眼,上上下下打量她。 半晌,才闭起眼睛大松了口气。 接着,他抬起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发上,轻轻地揉了揉。 “没事了。别怕。” 他的动作轻柔极了,顾青媛怔愣一瞬,有片刻的虚脱感。 “裴谨廷。”她喃喃。“是你啊。” 整个宴席上的宾客都围在了水阁外。 她嗓音略哑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男人还在细细打量她,一时没回应这个问题。 倒是跟着他来的贺铮指派着人将屋内其他瘫软的贵女扶了出去。 门外,荣阳公主已经反应过来,今日她的疯狗,差点咬死人是事实。 宴请进行到一半,就被扰了。 各家夫人们各自寻到自家的女儿,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哄着。 多么惊魂的一刻。 胆小些的姑娘几乎要站立不住,只埋头抽泣。 胆子大些的,把刚刚扔东西的事告诉自家母亲,顺带来一句,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狗,凶狠起来,把人的脸都咬破了。” 哪怕承恩公夫人对顾青媛不够欢喜。 可到底已经入了裴家门,无论如何都要关心一下。 她急匆匆地拨开人群,才刚要进门,就见到裴谨廷同顾青媛站在一处。 风吹来池塘里芙蕖的清香,顾青媛看着眼前的裴谨廷,那双深压的眉头下。 是涌着浪潮般的眼眸,让顾青媛说不清楚的情绪。 顾青媛没想到,她内心里期盼能够解救自己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她一时没能错开他的目光。 裴谨廷揽着她的腰,刚要扶着她出去,挺直的眉峰深深蹙起,漆黑的眸子落在一处。 顾青媛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右手在滴血。 “顾圆圆……”裴谨廷目光不善,一把抓起顾青媛的手。 手掌一条深深的痕迹,触目惊心,不知是被瓷片划伤的,还是最后那根木棒刺伤的。 裴谨廷俯身,不由分说地将顾青媛抱了起来。 当着外头满堂的贵妇,贵女,以及荣阳公主的面。 他的力道极重,就那么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52.不是意外,是人为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径直抱着顾青媛往公主府外走去。 顾青媛吓了一大跳。 人这样的多。莫名觉得这不适合。 她想要下地,在裴谨廷望过来的沉静视线里,止住了动作。 众目睽睽之下,顾青媛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四下寂静,站在外头的夫人小姐们不知该如何出声。 她们没想到裴三公子对这个抢来的新妇,竟然是一副很上心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对,若是不上心,也做不出强抢的事来。 只是,从前他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为何独独对这镇国公府大姑娘特别好? 算了。新挖的茅坑还有三日香呢。 厅外,承恩公夫人一脸复杂地迎上去。 顾青媛没被小狗咬着,当然是好事。 只是目下,自家的孽子摆出这样的架势,让她老脸一红。 荣阳公主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身上,半晌,惭愧道, “今日原本是为阿媛压惊,没想到惊没压着,反而又多了一重惊吓。说到底也是公主招待不周,才会生出诸般事端,公主府定会给阿媛一个交代。” “不必。”裴谨廷声音冷淡。 今日的意外确实很严重,那松狮小狗不仅仅吓着许多女眷,还将一个贵女给咬伤了。 这件事,必然是没那么好收场。 荣阳公主设宴,本要在京中刷好感,没想到事与愿违,这些人家不恨她就算不错了。 抱起人,裴谨廷又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贺铮,清声道, “把那畜生收拾好,让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看看。” 旁边的荣阳公主惊异的面色看着面前荒唐的一切。 她缓步走到裴谨廷跟前, “表兄,今日的确是府里出了岔子,本宫会着人给阿媛一个交代。” “你这样就不好了。” 把她这个主人当成什么了? 裴谨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不以为意, “不好又如何?你奈本公子如何?” 众位夫人贵女还沉浸在裴三公子对新妇如珠如宝的震惊里,这会听到裴谨廷的话,周身竟有些寒津津的。 这话狂妄至极。 可出自裴三公子之口,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顾青媛被裴谨廷一路抱着出了公主府,直到已经看不见众人的身影。 她才缓了口气,低声问了句, “沉吗?要不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刚刚脱离危险时,她确实有些腿软,这会她其实觉得并不多严重。 更何况,她只是手受伤,不是脚。 裴谨廷托着她臀的手,掂了掂,散漫轻笑, “就你这点斤两,还想让我嫌沉?” 他牢牢地背着她,两条臂弯像是很有力气,脚步也十分沉稳。 顾青媛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凝望着男人的下颌和喉结,顿了顿,遂不再多言。 很快,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将她轻轻放下。 顾青媛以为会立即回府,没想到裴谨廷径直从车凳下的暗格里拿出药匣子。 看了她一眼,抿着嘴角不言语,拖过她的手。 看见那一条深深的划痕。 他脸色完全沉了下去,想要替她清理。 可手指微微碰触到她的手掌时,顾青媛不安地缩了一下。 裴谨廷舌尖抵着牙根,动作放轻柔了许多,明显有些笨拙地,给她上药。 见她一直紧抿着唇,蹙眉沉声道, “疼吗?” 顾青媛微怔,摇了摇头。 裴谨廷打量她几眼,不知为何皱起眉,突然放下手中的伤药。 “顾圆圆。我是不是应该将你揣在兜里带着才行?” 裴谨廷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问来了她一句。 声音沉得似在水底。 顾青媛原本就有些委屈,在他这样的逼视下。 事情发生的太仓促了,她能做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下一息,就见裴谨廷将药放在她身旁,掀帘下了马车。 把顾青媛交给了后头追上来的承恩公夫人。 “母亲,劳烦您带她回府安顿。她受了些外伤,给她收拾伤口。” 承恩公夫人这会是满腹的话想说,却又不是时候,只诧异地问, “你呢?” 裴谨廷的眸子幽黑如深渊。 “我留在这里。”他语意森森,“我要看看。那畜生为何会无缘无故咬人。” 承恩公夫人轻轻吸了口气, “你觉着这不是意外,是人为?” 裴谨廷抬起眸子。 那畜生原本好好的,无缘无故攻击人,要么是原来就有病,机缘巧合之下发病。 要么,就是人为的。 这么歹毒的手段,对付的会是谁? 又会是谁下的手?荣阳公主同胞兄长大皇子吗? 承恩公夫人凝眉,半晌, “这件事你不要乱来,回去问了你父亲,再定夺。” 一条畜生发疯,太过难以查证,牵扯到宫中,最后顶多就是赔偿那户被咬伤的人家一些。 再就是照顾的宫人不经心,害公主的爱犬患病。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牵连的人最少。 在宫廷和朝堂里,真相,从来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更何况,今日并未闹出人命。 不管如何,承恩公府都要咽下这口气,吃了这个白亏。 裴谨廷平淡地道, “母亲先带她回去吧。我会有分寸的。” 承恩公夫人听到他如此平静的话,头疼得不得了,心里莫名地心慌,只怕他做什么事情。 这会,她也拦不住,只得急急上了马车,将人带回去安顿好,再同当家人商量。 刚刚被吩咐收拾善后的贺铮急急地从公主府出来,禀报道, “公子,那狗儿没有疯病,我们的人在它的身上发现迷幻的药。” 也就是说,今日那条狗发疯,是人为的。 裴谨廷好似完全不意外,问,“还有呢?” 贺铮小心觑着裴谨廷的脸色,有些胆战心惊,“暂时没有其他的发现。” 公子一大早出城,原本该晚间回城的,公子雷厉风行,只花了半天功夫,回城后别院也没去,直奔公主府而来。 能让公子这样的人,肯定是放在心尖上的。 少夫人今日差点遭难,若是他们不快些弄清楚,他怕自己和那些兄弟,和往日一样的受折磨啊。 裴谨廷听了贺铮的话,轻轻笑了。 能够设下这样的局,怎么会轻易就能发现端倪呢? 他握了握拳,停了几息。 正当裴谨廷还要说什么,眼睛扫到一个地方,忽然停住。 贺铮正等着裴谨廷发话,突然发现他朝一个方向看去,脸上表情意味深长。 53.他不满意我的婚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长街上,一个人骑着骏马,渐渐靠近。 陆文泽行到裴谨廷几步远位置,轻轻吁了一声,拉住缰绳,视线从裴谨廷身上扫过,看向他空荡的身后。 片刻,他从马上下来,对裴谨廷点头, “裴都督,倒是巧了。” 裴谨廷一反常态地,没有给陆文泽冷脸,笑笑,朝陆文泽颔首, “原来是侯爷。侯爷不在步军司当值,来此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京中时不时就传着裴家三公子和顾家大姑娘的婚事。 偏生主角之一的裴谨廷过了婚假后,竟就大摇大摆地去衙门当值。 丝毫没受到那件事,还有各种流言的影响。 陆文泽暗暗打量裴谨廷,并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针对, “不知公主府发生了什么大案,竟然劳烦裴都督亲自出马?” “不敢当。”裴谨廷察觉到陆文泽的视线,笑容越发深致, “本都督不过是做些巡街的小事,比不得陆侯爷受重用。我另有要事,没时间耽误。不知,陆侯爷还有什么事情吗?” 陆文泽眯了眯眼睛,本能地告诉他裴谨廷有古怪。 这人嘴里向来没什么好话,逮住时机就会将他奚落一番。 今日却态度如此和缓,好似很着急的样子。 他知今日荣阳公主设宴,是为了上次皇庄之事,为阿媛压惊。 靖毅侯府并没有女眷来赴宴,他会来此,不过是想着能见阿媛一面。 是公主府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最近得到些佳酿,想请裴都督品尝。不知,都督最近在忙什么?” 裴谨廷端着完美无缺的微笑,说,“我在忙什么,侯爷应当知道。” 他抬眼望了眼高远寡淡的天空,然后偏头,坦然地看向陆文泽,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 “哦。对不住。我忘记了,侯爷还未娶妻,不明白刚成婚的新郎,该忙些什么。” 陆文泽薄唇紧抿,捏着手中的缰绳,恨不得抽过去,将裴谨廷的笑脸给抽烂。 裴谨廷奚落了对头,心情大好,尤嫌不够,又诚挚地说道, “说起来,就连陛下都盼着能喝一杯侯爷的喜酒,不知妹夫何时将顾家二妹妹迎进府呢?” “姐夫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讨一杯你们的喜酒喝了。” 裴谨廷说话间,唇上挂着莫名的笑意。 陆文泽发现裴谨廷又看着他笑了。 裴谨廷这人一笑绝对没有好事。 陆文泽被这种视线看得发毛,心头涌过被冒犯的恼怒感。 他沉着脸,咬牙切齿地, “裴谨廷,你不要太过得意。” 裴谨廷笑笑,半侧着身,无辜而无畏地迎上陆文泽的视线, “人生胜意小登科。本都督如何能不得意呢?” 裴谨廷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口吻,把陆文泽的火彻底拱了起来。 他耳膜宛如被针刺了一下。 看着裴谨廷眼中细碎的笑,莫名觉得刺眼,他冷冷牵了下唇,说, “裴都督可别被得意蒙昏了头。听说承恩公对都督的婚事不满意得很。” “可别到时连累到阿媛。” 陆文泽想到他收到的消息,心情复杂,忍不住拿出来刺裴谨廷。 裴谨廷眼中幽如深海,彬彬有礼笑道, “侯爷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莫要总是看不该看的,小心眼珠子烂了。” 里面的讽刺意味昭然。 刺得陆文泽冷着脸翻身上马, “既然都督有要事在身,那陆某就告辞了。” 裴谨廷在此,他是没机会看到阿媛了。更别说想同她说话,提醒她在裴谨廷身边小心些。 不若再找机会。 裴谨廷丝毫不在意陆文泽的无礼,唇边含笑目送他离开。 而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遮掩住眼底的暗光,看不清真实神色。 裴谨廷敛了敛眼神,回头淡淡地吩咐贺铮, “让人盯住陆文泽。还有,把公主府养狗的人都带回去。” 承恩公府,顾青媛被直接领到裴谨廷从前在府中居住的院子。 承恩公夫人担心裴谨廷不管不顾地在荣阳公主府闹出大乱子,心不在焉地着人唤了大夫过来,随后急急忙忙出了外院,找承恩公去了。 顾青媛眼神在四周陌生的陈设上扫了一圈,并未去动。 而是捡了个明亮的地方坐下,等着大夫过来包扎伤口。 大夫过来得很快,动作又轻又快,不时替顾青媛包扎完毕了。 日暮尚早,天边霞光正盛,顾青媛也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阿媛。” “你的伤无事吧。” 顾青媛目光澄澈地看向来人,含笑致谢, “让表姐担心了,无碍的。” 陈昭,“阿媛,不必客气,许久不见,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 在她眼中,顾青媛面若桃花,眉眼如春,一点也不像受过惊吓,受伤的人。 顾青媛不失礼数地微笑了下,“表姐过奖了。” 她才该讶异,陈昭竟然会过来探望她。 听说她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鲜少会出门。 没想到她来了两次,就见着两次。 陈昭仿佛知道顾青媛的好奇般, “舅母那边有事,无暇顾及你,着我过来陪陪你。” 原来是这样。 陈昭笑着道, “从前,还想着景珩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他能有你这样的新妇,真是好福气” 她这段话声线是极稳的,有意放低姿态恭维的模样,静静注视着顾青媛的表情,适当地继续往下说, “景珩从前有些胡闹,还望阿媛不要计较。” “自从我嫁人以后,景珩就跟我疏远了。” “哎。当初他不满意我的婚事,但我也是没办法。” 她对上顾青媛清润的眼眸,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动人的微笑, “不过还好,每年我春夏都会回府住一段时日。往后你们也在府里住吧。” “府里距五城兵马司近多了。” 顾青媛微怔,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陈昭这幅姿态,看似全心全意地为裴谨廷说话,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与裴谨廷的亲密。 她有些奇怪。 只是,她在陈昭的脸色里,莫名的想起裴谨廷的那个喜爱的人。 她淡笑着半垂了眼眸,轻轻地说了句, “住哪里,要听夫君的安排。” 54.那个要被害死的,是你儿子的妻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从公主府回到裴府时,没等他去后院接顾青媛,就先见到承恩公。 “父亲何事?”裴谨廷不甚在意地问道。 他向来都是这种态度,承恩公已经见怪不怪,从前并不在意,今日却是有些不悦。 “你今日又在胡闹什么?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丫头,和大皇子一系对上,值得吗?” “不相干的丫头……”裴谨廷语气悠长地重复一遍,知晓了他为何会等在这里了。 抬眸道,“父亲,她是裴家的儿媳。不是不相干的丫头。” 承恩公缓了下语气,知道他的脾气,温和地说道, “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大皇子一系的人蠢蠢欲动,恨不得抓住把柄攻讦太子。” “你这个时候大闹荣阳公主府,不是将把柄送到他们手里?” “何况,她根本就没伤着,何必揽上这么个麻烦?” 裴谨廷并不听他这些,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 “父亲说的麻烦是什么?若是今日我不射那一箭,将她救下,是不是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他语气笃定,默然道, “不仅没麻烦,还让太子抓着大皇子一系的把柄了,是不是?” 承恩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什么?” 裴谨廷漫不经心地道, “儿子说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父亲明白在说什么。” 公主府带回的那几个养狗的宫人,五十杖一下去,什么都招了。 荣阳公主府办宴前三天,有人找到其中一个养狗的宫人,给了她迷幻的药。 让她今日掐着时间给小狗吃。 一半给小狗吃,一般抹在樱桃盘上。 那樱桃是顾青媛极爱之物。 为什么? “父亲。你这里还给了三个月,怎么?太子三个月都不肯给了?想着一箭双雕?” 既让顾青媛丧命,又让荣阳公主,这个大皇子的胞妹,染上人命官司。 承恩公面色沉了下来。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才是你的亲子,儿子不过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父亲,儿子奉劝您,还是莫要再把手伸过来,否则,小心下半辈子靠脚吃饭。” 承恩公看着生得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眼角抽动。 果然世间,没有能永远不被人发现的阴谋。 做了那么多,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当裴谨廷放出这一句的时候,承恩公感到自己二十来年作为父亲的威严开始崩塌了。 “休要胡说!我……”承恩公想要呵斥,顿了顿,语气颓了下来,“这事确实是太子做错了。” 放狠话的人若无其事地抻了下袖口,淡然道, “还请父亲好好劝劝太子。” 裴谨廷缓缓抬起眼,那眼睛里有血色。 承恩公眼睛一闭,苦口婆心地, “你知道什么。你向来胡闹,现在皇帝在时还能护着你,若是哪天山陵崩,你靠得还不是太子。” 裴谨廷笑叹了一声,森然道, “父亲,那个要被害死的,是你儿子的妻子。虽说没有父母之命,那也是八抬大轿抬进府,敬过天地,拜过祖宗,官府造册,圣上恩准的。” 说罢,他不管承恩公如何愤怒,径直回了后院。 顾青媛刚巧同陈昭说完话,将她送到门边。 见着快步而来的裴谨廷,两人都有些愣住了。 “阿姐。”裴谨廷淡漠地看着陈昭,行了一礼。 陈昭扶着额头, “景珩,你回来了。” 她拽住裴谨廷的衣角,好似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裴谨廷拉开陈昭抓住他衣角的手, “你怎么出来了?” 裴谨廷看顾青媛手都伤了,还不留在屋内好生休息,竟走了出来,皱了皱眉。 顾青媛看着面前的两人,低声回应, “阿姐奉母亲的命过来陪了我半天,不送送怎么说得过去。” 裴谨廷颔首,“你还是回去吧。阿姐我来送。” 他看着顾青媛回了屋子,这才转头看向陈昭。 陈昭带着隐隐歉意的口吻,低低地道, “你干什么那么说阿媛。阿姐可告诉你,这媳妇是你自己选的,你可要好好珍惜。” 她听到裴谨廷的口气有些不快,而顾青媛刚开始还想辩解,被训斥之后,就不敢再说话了。 原来顾青媛刚才说听夫君的,以为他们很恩爱,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陈昭思绪翻飞,只听裴谨廷淡漠地道, “我不记得你与圆圆交好,为何要过来?” 陈昭苍白的脸色里带着惊诧,解释到, “这……她是你的新妇,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和她交好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景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对她是不是……” 裴谨廷直截了当地看过来,“是什么?” 陈昭掩饰地勾了勾耳畔的发,吞吞吐吐半真半假地说, “哦。我还以为你对我来陪阿媛的事有不满,是不是,不想见到我与她交好?” 裴谨廷:“离她远些。” 陈昭笑容牵强地愣住, “什么……” 裴谨廷知道她听清了,清冷乌黑的眼看着陈昭, “阿姐。她和你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用不着交好。” “离她远些,对你与她都有好处。” 陈昭震惊地颤了下,内心开始消化裴谨廷对她说的。 不知是提醒还是警告的话。 陈昭不明白,裴谨廷为什么不许她跟顾青媛交好。 她口中的话脱口而出,“景珩,难道你抢了顾家大姑娘入府,不是因为看不惯太子一系的人?” 难道他对她,真的…… 裴谨廷并未回答,眼里一片高深的漠然之意。 此时的气势让陈昭感受到浓浓的压迫感。 陈昭虚弱地笑了笑, “好好好,都依你,生怕我把你媳妇儿吃了一样。只是今日是舅母让我过来陪她的。” 将陈昭送出院子后,裴谨廷并未直接回屋,而是在站在廊下很久。 顾青媛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屋里等了许久,也没见人进屋,皱了皱眉,捧着手出门。 视线落在庭院里的男人身上。 顿了顿,开口道, “裴谨廷,你怎么了?怎么不进屋?” 这是看到爱慕的人不属于自己,心里不痛快了吗? 55.那张药方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出了廊檐,走到裴谨廷跟前,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刚刚从屋内出来,看到他的背影,孤寂清绝。 裴谨廷回过神来,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而后清笑一声,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哦。没事,看看红豆树而已。” 顾青媛对上他无所谓的模样,心头叹了口气。 她好像第一次见到裴谨廷身上会带着孤寂。 他可是向来是呼朋唤伴,热热闹闹的。 裴谨廷扬眉,眼神戏谑,哂笑道, “顾圆圆,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事?” 顾青媛微哽,也并未否认,而是问道, “所以,你刚才到底为何在此发愣,不进屋?” 裴谨廷随意应了声,声音有些缥缈, “大概是,解决了一些事情,却发现没有想象中令人解脱。” 荣阳公主府的事,裴谨廷不用再去多加审讯,已经差不多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官场间利益至上。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他难保不会不动声色地掺和一脚。 思及此,裴谨廷散漫地倚靠在红豆树的树干上,唇角轻勾,抬眸与顾青媛对望, “顾圆圆,其实你当初说我傲慢又张扬,说得还不错。”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居然还有自省的时候,越发觉得他受了什么刺激。 是看到陈昭的原因,想起自己爱而不得,还是公主府的事情让他为难了? 她抿了抿唇,缓声安慰道, “你不要这么想,其实你的优点很多。” “哦?”裴谨廷挑眉望向她,似等待她的下文。 顾青媛念在他心情不佳,只好搜刮脑中能够应付他的话语。 “例如,呃,你长得好看就不用说了,你的箭法很好。” 他今日射杀疯狗时,那一箭可以说是快狠准。 如果没有他,难保今日她不会出什么状况。 “你明明知道抢亲会有许多麻烦,你还是愿意帮我……” 顾青媛望着眼前的男人笑了笑, “虽说你从前爱欺负我,如今倒是没有了,说明你知错能改……” 可她话音刚落,男人却淡笑一声, “这个倒是说错了。” 顾青媛茫然看他。 说错了?哪里说错了?她明明在夸他,他怎么反倒不认了? 以他的性子,难道不是给竿就往上爬的吗? 裴谨廷对上顾青媛清澈的眸子,拖腔带调地开口, “我昨夜……不就欺负过你吗?” 顾青媛脸一红。裴谨廷的笑容那样无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想起昨夜他撩拨的手段。 她羞恼地瞪他一眼,捧着手,转身往屋内去。 裴谨廷目光追着她的背影,负着手不紧不慢追上去。 “若是你记不清了,为夫现在可以帮你回想回想……” 顾青媛从鼻子哼了一声,“用不着。”推门进屋。 裴谨廷毫不气馁, “看来是为夫欺负的不够狠,还需再用力些。” 唇角溢出的那个‘力’重重地,顾青媛也重重地被抵靠在合上的门后。 裴谨廷眼神撩逗在她娇丽的容颜上巡梭,一手握住她的腰,一顿拉扯,反倒搂的顾青媛更紧。 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蹭了蹭, “顾青媛,我真想……” 吻得快喘不过气的时候,顾青媛朦朦胧胧地听见了他唇角溢出的声音。 裴谨廷还想怎样欺负她。 顾青媛本以为裴谨廷从公主府回来后,他们就会回别院,不曾想,竟是住了下来。 没两日就到了陈昭的生辰宴。 隔日清晨,看上去我见犹怜的陈昭当着裴谨廷的面给了她张生辰用的邀请帖。 “往年我爱清静,不曾大办过生辰,今年请人算了一卦,说我犯小人,须得借着生辰大办一场。” “用热闹的气运将小人压住。往后才能安稳。” “景珩,你们既在,就不要再来回跑了。如何?不赏脸吗?” 她的眸子定在顾青媛的脸上,好似不留下来,都是她的罪过一般。 “表姐如此深情相邀,又是这样一件喜事……只是,我到底新入门,不知忌讳,担心会有不妥的地方……” 顾青媛诚挚地望着陈昭,朝她微笑着。 裴谨廷竟也没反对。 顾青媛心头想着这人莫名其妙的情绪,果然还是为了陈昭。 生辰宴那天,绵绵春日里,竟迎来个难得的艳阳高照。 没想到,陈昭的生辰宴,竟请了顾芸娘和阮氏。 顾芸娘穿过人群,走到顾青媛面前。 这些日子,哪怕已经暗示过许多次,陆文泽总是用许多的借口,拖着不上门迎亲。 她孤独地在家等待着良人上门迎娶不得,顾青媛却过得如鱼得水。 “你找我。是为了陆文泽吗?他怎么了?” 顾芸娘愕然,她没想到顾青媛这么快就猜到了。 顾青媛,“如今我已经不是你和陆文泽之间的障碍了。所以,不要再来恶心我。” 顾芸娘仿佛被她的话刺激到了一般, “恶心你?到底是谁恶心?顾青媛,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才是最虚伪最下贱的那个。” “明明你已经成了被裴三公子玩弄过的破烂货,陆文泽为了你竟迟迟不上门迎我过府。” 她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恶毒的意味,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轻鄙,显然是平日骄纵惯了。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无所顾忌。 顾青媛在顾芸娘尖利的嗓子中皱起眉头, “芸娘,今日你是来赴宴的,不是来吵架的。你也说陆文泽还未迎你过府。” “那你就是待嫁的贵女,还是顾及些脸面吧。” “今日人来人往,坏了你自己的名声不要紧,不要带累顾家的名声。” 顾青媛在顾芸娘的怒视里,声音轻柔, “毕竟,不以恶小而为之,你的女先生应该教导过你的。” 她瞭望着远处正同一个贵妇闲聊的阮氏, 果然有母亲的都是宝。谁叫她没有母亲呢。 顾青媛从袖兜里掏出一个荷包,笑了下, “芸娘,我也知你的心情,好不容易我这个绊脚石挪开了,大道还走不通。” “我也是千盼万盼你能嫁到侯府。” “说起来,陆文泽从前给了我一张方子,是调养身子用的。” 说了一半,她好似有些难为情地道, “你也知,陆家和咱们家一样,男丁凋落,故而……”她说得吞吞吐吐的。 顾芸娘听了一半,就知道她说得什么意思,没等顾青媛递过来,就扑过去把荷包抢了过来。 56.要疯找别人去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芸娘听了一半,就知道她说得什么意思,没等顾青媛递过来,就扑过去把荷包抢了过来。 顾青媛捏着手中的荷包,并没有很干脆地让她抢走。 而是紧紧地攥着,眼眸看向不远处的阮氏,温温柔柔道, “芸娘。这方子,到底是陆文泽给我的,如今,我既与他已经分道扬镳,不好霸占。” “不若,等我先还了他,再让他送与你。或者,让你母亲……” 顾芸娘顺着顾青媛的目光,看到阮氏,瞬间宛如有了依仗,用力一夺,别有用心地道, “听说裴三公子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当初花三千两买下的花魁娘子,不过就因她多看了旁人一眼,就见之送人了。” “若是知道你手里还握着文泽哥哥的东西,不太好吧。” 荷包到手后,顾芸娘仿佛大发慈悲一般,孤傲地扬着下巴, “你可不能同文泽哥哥说,方子已经给我了。” 顾青媛被袖摆遮住的手指,轻轻地捻着,面带微笑,看着顾芸娘将那方子细细妥帖地放到香囊里。 又把那装方子的荷包扔回给她。 顾芸娘,大概也想不到这张方子,其实是她母亲找来的。 是你们逼我的。 顾青媛无声地喃喃。 她挣扎过,拒绝过,逃避过自救过。 她走了一条只有自己能做主的路。 “阿媛。你怎在此,不去迎客?” 陈昭关切地拉着顾青媛的手,许是人缝喜事精神爽,今日的陈昭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毫不意外的,她在陈昭身旁看见了裴谨廷的身影。 而陈昭的丈夫,在另一旁同他人相谈甚欢。 她微微玩味而戏虐地凝视着眼前两人。 裴谨廷在顾青媛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眼神,那种眼神平日里只有出现在旁人眼中。 她看着他,透着嘲弄的意味。 裴谨廷带着笑意的眸子微微一怔,再看,顾青媛的眸子依然如旧,清清润润,目光光洁。 “阿姐。恭祝芳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说了一句平实又不出错的贺词。 裴谨廷状似无意地走到顾青媛身旁,状作不小心地牵住她的手,朝陈昭颔首, “阿姐,今日你是主角,你去招待客人吧。前两日她受伤未愈,我在此陪她。” 顾青媛禁不住转头看了裴谨廷一眼。 裴谨廷眼神端视前方,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旁边的阴凉处。 顾青媛没法抽回,也只能由着他了。 “顾二娘过来和你说什么了?”裴谨廷问。 顾青媛是绝对不会说,她做了一件以牙还牙,不太光彩的事情。 从前在阮氏手底下讨生活,自然是有心眼,却不曾害过人。 也许,从皇庄那次,她就坏掉了吧。 后来一步一步就走错路了。 顾青媛思虑几瞬后,有些随意地应声, “无事。不过是些零碎的话。不值一提。” 裴谨廷眼神微转,黑沉沉的眸子染上戏谑之意,嘲笑她, “你以为为夫愿意管你,还不是你从前笨得要死,被欺负了也不知还回来。” 顾青媛羞恼,她瞬间听懂了裴谨廷口中的调侃。 他从前不只一次碰到过她手中的喜爱之物被顾芸娘抢走。 当初院中的那颗红豆树,她很中意。 借着继母进门,顾芸娘跑去和阮氏说也想要。 也不知阮氏和继母说了什么,那颗红豆树就被拔了。 奇怪的是,她也没见顾芸娘种在院子里呀。 裴谨廷念着她刚见过顾芸娘,心里定然是不太松快,戏谑的声音软和了许多。 “你告诉为夫,顾芸娘跟你说了什么。” 顾青媛倏地安静。 裴谨廷盯着她白皙嫣红的侧脸,闻着她青丝上的头油花香。 忽然,他将她双手扣在后背,按在旁边柱子上动弹不得。 “不说是不是,非要为夫对你“用刑”才肯说吗?” 顾青媛偏过头去,不去看他的脸。 她要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从前她的蠢吗?被人耍得团团转。 为了那点可笑的母女情,饮下带着毒的汤。 还是告诉她,她刚刚做了一件坏事? 虽说,她当初找上他做下抢亲的盟约,就已经不是大家意义认为上的好人。 但她也不想把这样阴暗的自己,袒露在他的面前。 在这四下无人静谧的阴凉角落,长日光影。 不远处,是喧闹的人群。 顾青媛恍惚地看着光影中飘起来的细细尘埃,孤绝柔声地说道, “我不想说,有本事你弄死我。” 周围的风,吹着芙蕖池的清香飘过,游鱼闲适地在水下游动。 四周陷入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久,裴谨廷薄唇抿直,微微扬眉,拖着散漫的腔调,直接道, “原来圆圆是怪为夫没能弄死你?” 男人挑了下眉,瞥见她有些奇怪的目光后,又轻皱起眉心, 收拢掐着她纤腰的手掌,又淡淡开口, “那就如你所愿咯。” 顾青媛感觉裴谨廷贴她越来越近,她的裙摆好像在不断地向上提。 在远处廊檐下,一双正在偷看的眼睛除了震惊,就剩下怨毒与嫉妒。 “裴谨廷。你疯了。这里是后花园。你要发疯找别人去。” 从前裴谨廷浪荡的名声闻名京都,强抢小户人家新妇的事也有,不仅抢,还弄得人家家破人亡。 只她不管在别院,还是在裴府,都不曾看到过那些女子,除去她身边的霜枝,好似没看到一个年轻丫鬟。 他身边服侍的也只是小厮侍从。 之前没做他想。 今日见到满园的宾客,忽然想起,他从前那样,撩拨的手段又那样的层出不穷。 有侍妾通房也不无可能。 裴谨廷目光一寒,冷冷地盯着她, “你再说一次?” 那扶在她腰间不上不下的手,跟着收紧,似乎有下滑的趋势,明显在威胁。 顾青媛被他看得有些怕,微微并紧了腿。 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且,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有人。 更何况,她并不在意,也说过若是他有欢喜的人,随时都能和离别居。 于是扬了扬脸,仍是点头, “以裴公子的人品,想必……” 像是被顾青媛撩出了真火,裴谨廷深深凝视她一眼,抱着她挤进旁边的一处水阁内,也让她未曾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但这才刚开始,很快,她整个人被重重地丢在水阁的榻上。紧接着就听到布料裂开时长长的一阵刺啦声。 57.你愿意回归本位吗 - 心有所屠 - 倦舞 屋内,帐中。 湿热之气像温泉水一样灌满了整个帐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谨廷,许是和他的性子有关,他大部分时间带着笑。 无论遇到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浅笑晏晏,风度翩翩。 这一刻,唇角依然挂着笑,莫名地让顾青媛慌了起来。 “裴谨廷,你等等,听我解释……” 顾青媛实在不明白裴谨廷为何忽然生气。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他的私事,她不会去干预。 若是有通房妾室,她也会很欣然地接受她们的敬茶。 他去找她们做那些事情她更不会反对。 她靠在床榻的里侧,抱着膝盖往里面缩。 床榻就那么一块大的地方,她又能缩到哪里去? 很快就被裴谨廷抓着脚腕拽了回来。 她双臂撑着,慌忙叫了起来,想阻止裴谨廷的荒唐。 待被裴谨廷托着腰时,她又试图反抗, “裴谨廷,我们当时说好的……” 她说完,明显感觉空气中的气氛又降低了一些。 那只掐在她腰肢上的手也紧了些,下一刻,又挪开手掌。 将她身上最后一点衣物剥开。 “说得也是。” 裴谨廷嗓音平淡,不容置喙,“这不就是履行你妻子的职责吗。” “只要我想,你就得来。” 紧接着,顾青媛后背完全被他托起,托着她贴近,滚烫的胸膛,将两人之间最后的空气挤压殆尽。 她双手试图去推,裴谨廷却毫不留情地箍住她的双手,用撕坏的衣料一系,按在枕上。 帐内的气息越发湿热,没有熏香的房中,也似有浓重惑人的香气流转。 顾青媛已无一丝力气抵抗,她气喘不断,眼眸间凝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么欺负? 水阁外的园子里,那样多的宾客。 若是有人误闯…… 顾青媛要被他逼疯了。 裴谨廷只有一句话,“顾芸娘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裴谨廷逼问得越狠,她越是咬死了不说。迎来的是更猛烈的狂风暴雨。 裴谨廷第一次感受到顾青媛的倔。 要是不想透露什么出来,就绝不会轻易松口的倔强脾性。 简直大开眼界。 到了最后,她瘫卧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透不过气的鱼。 裴谨廷则站在床榻边整理袖口。 这会,他的眉眼间没有了那种让人心慌的笑。 只有炜如神明的光彩。 半刻钟后,顾青媛恍惚地看着坐在脚踏上为她套上鞋履的裴谨廷。 她身上的衣裳都是他帮她亲手穿上的。原来的衣裳已经破碎不堪,这些都是霜枝新拿过来的。 刚刚也是他拿着帕子,帮她擦拭清洁。 他这个做派,简直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 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慵懒浪荡的做派。 顾青媛垂下眼,动了动双膝,一挣,从他手中脱了出去。 然而,一落地,还是止不住地打颤。 腿部也难受的紧。 裴谨廷手中一空,盯着顾青媛的后背,看她艰难地将发髻盘好。 他起了身,从后面整个环住她的腰, “去哪?” 她盘的发髻和平日里在后院的不同,是庄重的,要出去见客人时的发式。 他尾音沉沉,沾了些哑意。 热气落到耳后,顾青媛哆嗦了一下,却仍是垂眼,将那环在腰间的手掰开, “离开太久,该回宴上去了。” 裴谨廷看着被挪开的手,舌尖抵在唇间,眯了眯眼, “宴上那么多人庆贺,少了你也不算什么。还是回去后院歇息……” 顾青媛从被抱紧水阁起,心头一直涌着股无名的气,她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平静地道, “作为夫君的妻子,回宴席上也是我的责任。” “责任”两个字明明轻描淡写,落到裴谨廷耳朵里格外刺耳。 裴谨廷有苦说不出。 见他说不出话,顾青媛头也不回地出了水阁的门。 随后,裴谨廷耳边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一口冤气堵在了肚子里。 裴谨廷握了握拳,停了几息,也跟着出去。 不远处廊檐下,那双窥视的眼睛已经消失。 日暮尚早,天边霞光正盛。 顾青媛才刚回到院子里,就见陈昭从廊檐那头走来。 许是应酬久了,陈昭脸色不如刚刚那样好,神态倒是一贯的柔和。 细细看一眼顾青媛,笑盈盈地打招呼。 “阿媛。你回来了。刚刚去了何处?” 狭路相逢。 不知为何,顾青媛脑海中蹦出这四个字。 她微笑地朝陈昭点头,平和地道, “衣裙上洒了酒水,回去更衣了。” 在陈昭眼中,顾青媛面若桃花,眉眼如春,步履虚浮,浑身骨头都透着疏懒娇媚之意。 经过人事,又眼色敏锐的陈昭一眼就看出,她这幅色如春花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股酸涩难受之情从心头荡开,蔓延到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陈昭才开口笑了笑,“怪不得,这身衣裳很衬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 “多谢你的称赞。”顾青媛含笑拍了拍陈昭的手背,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 仿佛无意间,又好似是关切,陈昭笑问道, “阿媛。你跟景珩是怎么认识的?景珩做事向来无所顾忌,抢亲前你们就有来往吗?” 陈昭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顾青媛思索几息,语调平静道, “幼时曾在宫中见过几面,后来男女有别。阿姐以为呢?” 她把话题又重新抛回到了陈昭身上。 陈昭得到回答,露出一抹涩然的苦笑, “阿媛。你欢喜景珩吗?若是给你机会,你愿意离开景珩,回归原位吗?” 顾青媛听到陈昭的话,微微怔忪。 陈昭一怔见血地道, “阿媛。虽说如今大家都知道你是景珩的妻子,可到底你们的婚事就和常人不同。” “说难听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统的婚事,你们这算是奔,则为妾。” “陆侯爷那边还等着你回去做正妻,如珠如宝地被人捧在手心,总好过在裴家得冷眼吧。” 她循循善诱着,将里头的利弊,一一摊开在顾青媛的面前。 58.相似的布偶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着实有些诧异陈昭的这个态度。 她其实不太理解,陈昭抱着何种心态。 她们之前并无多少的交集,陈昭一副为她打算的模样,仿似最贴心的闺中蜜友。 不过,她既然与裴谨廷在一处,就不可避免地会与他的圈子产生交集。 她暂时没有与裴谨廷分开的想法,自然是不太好得罪他身旁的人。 更何况,陈昭对裴谨廷有救命之恩,就见她明明已经出嫁,依然能够大半时间住在裴府。 可见裴府众人对她的包容与接受。 陈昭长长地叹了一声, “阿媛。我自是尊重你的。毕竟这是你的私事。只是作为女子。我不愿意你出去被人笑话罢了。” “阿媛。你能明白我吗?” 顾青媛应道, “阿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入了裴家门,那就是裴家妇。” “就算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是我们有陛下的恩准。” 她笑了笑,直视着陈昭,“阿姐。陛下是真龙天子,是天下百姓的庇佑。” “更何况,世间愚人不懂我,于我又有何碍?只愿至亲之人,能懂就行。” “笑我者,不过是嫉我者自以为终赢了我一回,自欺欺人罢了。” 陈昭脸色微变,蓦然笑了起来, “你啊。你啊。倒是明白为何景珩抢也要把你抢进府了。” 没有人比陈昭更加明白顾青媛话里的意思了。 那些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哪个不是羡慕顾青媛羡慕得眼红的? 裴家的门庭,裴谨廷的身份,恩宠,哪个知道他抢了顾青媛做妻子的人,不是直气得咬烂小手绢。 说不定还要偷偷的在背后扎顾青媛的小人。 “罢了。算我做了回恶人。”陈昭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了。看来你是喜欢景珩的。我也就不做棒打鸳鸯的事了。” “你们在说什么?”男人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悦。 顾青媛回头,就见到裴谨廷眉头拧起,慢悠悠靠近俩人,随后走到她身侧。 那双深眸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好似是要确定她没什么不妥,这才懒散地道, “阿姐。今日你是主人,宾客众多,无需一直陪在圆圆身侧。” 陈昭见裴谨廷往前半步,一副护在顾青媛身前的保护姿态,心头酸胀,面上却不显露,只柔声道, “景珩,你来得正好,阿媛就交给你了。今日舅母那边也是忙得不行。” 裴谨廷不动声色瞥了眼身侧的顾青媛,她神色平淡,仿佛个局外人似的。 他眉心轻折,语气很淡, “阿姐忙去吧。阿姐在家中也住了些日子,正好今日余大人也来了。正巧可以接阿姐家去。” 听到裴谨廷提起丈夫,陈昭有片刻的慌乱,随后朝两人笑了笑,进退有度地道, “也好。确实在家中住久了。” 说着,她嗔怪地看了眼顾青媛, “你看看他,枉费我小时用命去救了他上来,他就这样嫌我。” 她的语调里,透着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的酸涩之意。 顾青媛眼中闪过一缕愕然,她蓦地从陈昭的神情中明白过来一件事。 这些日子,陈昭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她。 为何总是在她面前提起裴谨廷,为什么总是念着他的字,为什么要问她若是可以归位,愿意否。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成亲,却时常在裴府久住。 一切都因为。 陈昭心系裴谨廷。 那裴谨廷呢?他知不知道? 他们彼此有没有互通心意过? 还有,既然陈昭喜欢裴谨廷,为何她又选择嫁给别人? 顾青媛脑中一时泛起无数思绪,片刻后,潮涌般的思绪才恢复平静。 陈昭已经走了。 晚间宾客散去后,顾青媛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院子。 那位裴三公子竟然一直陪在她的身侧,她回院子时,竟也跟着她往院子走去。 顾青媛垂着眸子不言语,恰在此时,贺铮匆匆地过来。 “公子。” 裴谨廷目光落在门帘前的顾青媛身上。 “何事。” 贺铮禀报道, “余夫人收拾好东西,原本要随余大人家去的,谁知还没上马车,就晕倒了。” “大夫说她是旧疾发作,须得留在府中静养。” 裴谨廷骤然收回视线,拧着眉透着不悦之色, “怎么回事?为何会旧疾发作?” 他沉声吩咐, “拿腰牌,去太医院请御医过来。” 顾青媛想起白日里,陈昭看起来面色虽不太好,却不像会随时昏倒的模样。 心头暗暗吃惊,怎会这么巧? 她还未反应过来,裴谨廷浑身敛去那种浪荡的气息,透着威慑悍然的气息,对着顾青媛叮嘱, “你先好好歇息。我很快就会回来。” 顾青媛微微福身,看着他远去。 他知道陈昭昏迷后,面沉如水,迫不及待地就要去看她。 他心里会不会开始后悔,今日赶她家去的决定。 茫茫夜空之下,万家灯火,众生百态,每一扇窗内都上演着不同的家长里短。 漫天星辰散布在夜空中,或明或暗,或繁或疏,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顾青媛抬头,只觉着自己在星河之下,无比的渺小。 翌日晌午,得了肯准后,顾青媛才去探望陈昭。 院子里很安静,她带着霜枝慢慢地走了进去,正屋的房门打开。 不光有府中的侍从,婢女,还有御医也正站在廊下熬药。 她才刚踏进屋内,目光一瞬间落在了裴谨廷和陈昭交握的手上。 “听说阿姐醒了。我这才过来看看。” 她示意霜枝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陈昭稍显惊慌失措的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朝顾青媛看过来。 和她的欲盖弥彰的反应相比,裴谨廷的神色依旧是那样一副懒散的模样。 他起身让开位置,对上顾青媛的目光。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陈昭的身上,就仿佛她和陈昭是多年的好友,是真的来探望病中友人的。 裴谨廷不知为何,轻嘲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默默看着两人这一幕的陈昭,主动道, “阿媛。多谢你来看我。我这身子骨太不争气了。” 顾青媛的眸子落在陈昭房内一处。 那上头摆放着一个陈旧的布偶。 顾青媛觉着无比的熟悉。 幼时,她也曾有一个相似的布偶,是秦氏生前为她缝的。 偶然一次外出做客,不知丢在何处。 也是那次,她回府后大病一场。 59.抢亲的事你事先知还是不知 - 心有所屠 - 倦舞 摆在陈昭屋内的布偶,年头久远,布料已经旧得不像样子了。 样式与别的布偶有所不同。 看到布偶时,她先是一呆,旋即又想,当时她也是看着别的小姑娘抱着布偶,这才和秦氏说想要。 当时秦氏待她一片慈母心肠,但凡能够满足于她的,都会满足。 更别说一个布偶了。 那时,秦氏已经病了,依然一针一线地缝了那个布偶给她。 许是察觉到顾青媛眼中的诧异,陈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让妹妹见笑了。那个布偶对我意义非凡,故而哪怕再破旧,也不舍得让人丢了去。” 天气渐热,顾青媛摇着团扇,一脸好奇地问, “这布偶阿姐是何时得到的?” “打从记事起就有了。”陈昭淡淡接过话头,含笑凝视布偶,“也幸好了这个布偶,当初景珩落水才没造成更大的漏子。” 裴谨廷小时落水的事,她上次已听他说过,也知是陈昭舍命救了他,没想到竟和这个布偶也有关。 怪道陈昭如珠如宝地供着布偶。 裴谨廷将位置让给顾青媛,这会环着手,靠在立柜上。 她刚才定然也看见了他和陈昭握手的那一幕,除去刚开始的讶异之色。 此时此刻,都显得神色平静。 她好像不觉得在意,更没有遭受打击的失落之情。 裴谨廷深深看着顾青媛,喉结微滑,轻轻摩挲了几下指腹。 他直起身,走到顾青媛身旁,停了下来。 顾青媛并未注意他走过来,倒是陈昭,拉起顾青媛的手, “阿媛,你比我小,就好似我的妹妹般,往日若是得空,多来找我说说话,养病的日子,实在没什么滋味……” 她抿着唇,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顾青媛笑着应了,“正巧我也什么都不懂,还望阿姐能教教我。” “呵。”裴谨廷薄唇一动,眉眼铺上一层冰霜,斜睨了眼顾青媛。 “你今日还未去母亲那里请安吧?”他突兀地说道。 顾青媛这才注意到身边来了人,愣了愣,两眼对望,她好似明白了裴谨廷的意思。 这是赶她走,嫌她来得不是时候,妨碍到他同陈昭的相处了。 她连忙起身,“阿姐,你好好养病,我日子再来看你。” 她这样识趣,这样裴谨廷该满意了。 听到顾青媛的话,陈昭柔柔弱弱的点点头,示意丫鬟送顾青媛出去。 裴谨廷站在旁边,黑漆漆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青媛从他身边离开。 带起一阵风。 “景珩。我后悔了。”陈昭脸色苍白,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裴谨廷俊脸不见一丝波动,回过神,将眼神落到陈昭身上。 “你后悔什么了?” “我后悔。当年议亲时,我应该早些说出来对你的情谊。” “我后悔,还没来及与你互通心意,就嫁人了。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呀。景珩。” 裴谨廷闻言,抿下唇,淡淡道,“已经晚了。” 环着双臂,眉峰微蹙。 陈昭失魂落魄地,喃喃地问,“为何。难道因为我嫁了人?你嫌弃我已是妇人了?” “可是……那顾青媛不也是嫁人时,你才将她抢回来吗?” “还有,那个小户的新妇……” 裴谨廷沉默地盯着她,回想起年少时的陈昭。 出身不好,家道中落,寄人篱下,虽说有对她的救命之恩,到底不是正经的裴家女。 于是,她养成了惯于讨好所有人的性子,虽也好似那墙角的花,凭着意志不断的向上长。 却免不了带着哀怨。 因为那舍命的相救情,他对她多有回护。 人人都以为,他会娶她,然后过了没多久,她却议亲嫁人了。 若是顾青媛碰到这样的事,她会怎么样? 顾家待她只会比裴家对陈昭还要不好。 她好似从不怨天尤人。 没有大道可走,羊肠小道,她也要趟出一条来。 顾青媛从陈昭的院子里出来后,和暖的风,吹得人眉间舒展。 这个时候,外院的管事来找她。 “三少夫人,宫中陆贵妃殿中的姑姑来了,说是娘娘请夫人进宫叙话。” 顾青媛听了,惊讶了一下。 上次裴谨廷带她进宫拜见,在皇后的凤仪宫中,她并未看到陆贵妃。 之后,也并未有召见。 她只以为陆贵妃要避嫌。 毕竟谁不知皇后和陆贵妃连面和都没有。 作为裴家的儿媳,不论如何,那就被视为太子一系的人了。 陆贵妃既然宣召,那必然是要进宫一趟了。 顾青媛眉心微沉,使人去承恩公夫人那里禀报了,本想再让人去同裴谨廷说一声。 想着他在陪陈昭,于是按下了,只留了个口信,就跟着来人去了宫中。 陆贵妃与秦氏是表姐妹,当初陆贵妃多得秦氏的帮助,秦氏过身后,她时常接了顾青媛进宫。 算是一种撑腰的方式了。 若是没有那时不时进宫,顾青媛在顾家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好过。 如果说皇后是光华四射的深海明珠,雍容华贵,那陆贵妃就是白露为霜的河畔佳人,美的沁人心脾。 否则也不会比皇后更早的生下皇长子。 当年请封太子的折子,在皇帝的御案上压了十多日之久。 后来,是陆贵妃在崇明殿哭求,让皇帝封皇后之子为太子。 举世称贤。 陆贵妃见到顾青媛后,笑盈盈的,她对顾青媛说,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如今入了裴家的门,就是有个家了。以后就踏实了。” “从前的,都莫要再去想,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顾青媛抬起眸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娘娘说的是。” 陆贵妃叹息一声,“是我不好,没能代替你母亲照顾好你。” “原本一桩好好的姻缘,偏生就没了。若是当初多拨些人照顾你,也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陆贵妃的意思,顾青媛自然听明白了。 从前,陆贵妃不是没有要赐人给她的意思,但都被她挡了。 她虽借过陆贵妃的势,借此在顾家过得更好些,却也不想受人制肘。 她更害怕被陆贵妃拿去为大皇子笼络朝臣。 这一次,陆贵妃又重新提起。 顾青媛指尖微微用力,思忖着该如何拒绝。 陆贵妃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 “阿媛。你实话同本宫说,裴谨廷抢亲的事,你事先知还是不知?” 60.示弱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料到陆贵妃会突如其来地发问。 她一直知道,事出有因,事过有痕。 没有妄想过,她和裴谨廷的那些事永不被人发现。 但也没想到陆贵妃会这么快知道。 她也知道,陆贵妃在怀疑,但她没有证据。 顾青媛抬眸,主动看向陆贵妃, “娘娘。若是早知会如此,成婚前夜,我一定不让文泽哥哥出城去……” 陆文泽大婚前夜离开,大皇子一系的人不会不知。 他用的借口就是要去通州见大皇子一系的官员。 顾青媛抛出这个,既回答了陆贵妃的问题,又把这锅背到陆文泽的身上,甚至大皇子一系的身上。 为何裴谨廷能那样轻而易举地把亲给抢了。 还不是新郎不在? 陆贵妃盯着顾青媛道, “听说靖毅侯大婚夜那天就赶了回来,去了裴家别院见你,你却不肯同他走……” “就算靖毅侯有错,不该大婚日丢下你,可到底是为了差事。若是因为这个生他的气……” “阿媛。他明知你被裴谨廷抢去了,依然肯去接你回来,那就证明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他心里有你。那你呢?可曾对他有过一丝情意?” 对于陆贵妃明显带有引导嫌疑的问话,顾青媛很难回答。 若说有,那就等同于承认她此刻心里有陆文泽,谁知陆贵妃捏着这个把柄会做些什么? 更何况,要是传到裴谨廷的耳中,他们之间本就薄如纸的盟约,定然会有裂痕。 若说没有…… 她觉得,倒也没必要对从前的事情报以回避和难堪的态度。 世事无常,变化多端。 她那时满心期盼一个人能够带她离开,向前走的心,有什么错呢? 正当顾青媛进退为难之间,宫门外传来脚步声。 殿门前,陆文泽静静地遥望屋内的女子,片刻恍惚。 他身旁站着的,是顾芸娘,也是满心惊诧。 她没有料想到,今日陆贵妃竟然也宣了顾青媛进宫来。 顾芸娘下意识有些厌烦焦躁。 明明顾青媛都已经被抢亲,清白名誉都没有了,陆贵妃却依然要召她进宫,给她做脸。 而且,她看了看身旁的陆文泽。 果然就看见陆文泽的目光仿佛盯在了顾青媛的身上。 顾芸娘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相比较顾芸娘的厌烦焦躁,顾青媛就从容许多。 她从陆贵妃说起抢亲事的时候,就知道今日进宫不会这样的简单。 顾青媛懒得抬头去看与她无关之事,不做他想,她起身,在陆文泽和顾芸娘给陆贵妃请安的间隙。 向陆贵妃请示想去外面走走。 毕竟,她是已婚妇人,更陆文泽这样的外男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大概是看她的态度太过生疏冷淡,陆贵妃并不满意。 “阿媛。往后都是一家人。今日让你们进宫,本是想若是你日子过得不好,就算豁出去,本宫也要去陛下那里,让你离开裴景珩。” 顾青媛最初的最初,已经设想过很多,抢亲的事发生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很多次,夜深人静时,她都会在心里复盘。 遇到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方式来应对。 她拎起裙摆,跪在青砖上,幽幽照着她挺直的脊背。 “娘娘。这些年,多蒙您的照看,阿媛很快活。可是,这事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阿媛入了裴家门,为了大家好,就这样罢。” “这,都是阿媛的命。” 她垂着头,声音微涩。 只那脊背,仿佛攀援的凌霄花,笔直的,好似压不弯。 “娘娘,不要为了小小的我,去得罪那样多的人,阿媛不值得。” “靖毅侯很好,我现在盼他娶,一如他当初想娶我时,都是一片真心。” “后来的事,是我运气不好。只我知道他是真的。” “也希望靖毅侯能明白,我也是真心的。” “且我,并不会后悔。” 这话太扎心,好似把顾青媛心底那些的卑微,都坦然地放到了大家的面前。 听着伤心,闻着落泪。 陆贵妃心酸死了,她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光,不断地说,你这个傻孩子。 顾芸娘看着两人,扯着帕子,心头恼怒,真想把桌上的糕点朝顾青媛砸去。 到底在陆贵妃的宫中,不敢造次,就连面上,也不敢显现出鄙夷来。 顾青媛捏着汗湿的手。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看透了。 这世间的规则,本就是上位者用来压迫下位者。 强势者用来压迫弱势者。 智者用来压迫愚者,男人压迫女人的工具而已。 她什么都不用,只要抛出大皇子的前程。 陆贵妃再如何,也不会为了她去冒险。 陆文泽脸色苍白,站在那里,按在心口。 他好像,真的,真的无能为力,不能将阿媛带回家了。 明明知道这一切,却那样的不甘心。 陆文泽垂下眼。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从陆贵妃的宫中出来,顾青媛只觉一阵疲累袭来。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 远处,日暮西下。 她还要去皇后宫中请安。 没走几步,就撞见了顾芸娘。 “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顾青媛这会没什么心思应付顾芸娘,看看落日余晖, “说吧。只有三句话的机会。” 顾芸娘也不客气,上来就说, “你刚刚很识相,没有想着再巴上文泽哥哥。往后,还要离他远些。” 顾青媛听笑了。 顾芸娘见顾青媛不说话,越发肆无忌惮,嘲讽道, “别人都说你如何如何的好,真是瞎眼,可真是有人生没人养啊,让你长成这个样子。贱货。” 顾青媛面色一寒,望着顾芸娘的目光带着冷意,看来那张方子,实在是太隐晦了。 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啊。 她骤然攥紧拳头。 顾芸娘想着今日进宫,陆贵妃已经让陆文泽定好重新娶她的日子,更加的快意。 “可惜大伯在边疆,要是知道你如今不明不白的身份,怕是死在战场了吧。” 这算是戳到顾青媛的痛处。 无论如何,镇国公浴血边疆,才换来如今的荣耀。 顾芸娘却如此的恶毒,诅咒他。 她松开拳头,冷笑一声, “顾芸娘。我真是为你可怜,你自己搞不定男人,背地里跑来耀武扬威的,真是愚蠢至极。” “难怪这么久都没办法让陆文泽娶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61.入幕之宾?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芸娘原本快意的心在顾青媛的几句话下,变得慌乱,强自道, “你……” 顾青媛看着顾芸娘扭曲的脸,气定神闲残忍地说道,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陆文泽不过是想玩弄你,贪你的身子。” “你和花院里的那些妓子有何区别。” “陆文泽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 顾芸娘尖锐地叫道, “你胡说,文泽哥哥根本不喜欢你。他若是喜欢你,怎么会大婚前夜离开上京……” 顾青媛当然知道陆文泽不喜欢她。 但是,顾芸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挑衅,除去想要炫耀,还是带着一些对陆文泽感情的不确定。 刚刚她那样诅咒镇国公,这是顾青媛不可能忍的。 有刀子递过来,她不捅几刀都对不住自己。 顾青媛悠闲地看着顾芸娘, “他那是为了公差而去,国朝安定,小家才能安稳。” “顾芸娘。你刚刚不是说我贱吗?” 她淡漠浅笑, “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远点,否则,我真的去找你的文泽哥哥。” “到时候,你是妻是妾可说不定。也许根本入不得侯府。” “我要让他即便违抗命令也娶我,你信不信?” 顾芸娘大惊失色。 她为何会一再地到顾青媛面前找麻烦。 她清楚地知道,陆文泽迟迟不娶她,是因为顾青媛。 男人就是这样贱,当初顾青媛还是陆文泽未婚妻时,那是板上钉钉的肉,迟早能吃到。 碗里有肉,自然要看着锅里的。 现在,顾青媛这个煮熟的鸭子飞了。 陆文泽怎么能不追悔莫及? 更何况,陆文泽对顾青媛是不一样的。 顾青媛才是镇国公的女儿。 他需要她的身份给他添光彩。 如果顾青媛回心转意,焉知陆文泽会如何选择? 这么一想,顾芸娘只觉得大祸临头。 她瞪大眼睛质问顾青媛, “你什么意思?你还想二嫁?你不是这桩婚事是圣上恩准的吗?” “你不要脸。” 顾青媛轻笑一声, “谁说我要二嫁了?陆文泽做我的入幕之宾不是很好吗?” “哪天你要惹我不高兴了,我不介意去找陆文泽来个死灰复燃,反正他的心思你知道的。” 看着顾芸娘目眦欲裂的模样,顾青媛唇角微翘。 最后,好似为了将刀子捅得更深一点, “二妹妹,陆文泽同我年龄相仿,定亲多年,我们能够谈天说地,情分可不是一般情分能比的。” 顾芸娘“啊”的一声尖叫。语无伦次, “你……” 气得胸腔着火一样,却不敢再多说什么,踉踉跄跄地跑了。 顾青媛望着顾芸娘的背影,呼出一口气。 正在这时。 背后传来轻响。 回头一看,身后大红的廊柱下。 那人长身玉立,着一身大红的官员常服,革带束着劲腰,负手而立。 金光粼粼的夕阳下,耀眼不可方物。 顾青媛怔住。 男人缓缓走过来。 这不是顾青媛第一次看到裴谨廷穿官服的样子。 她却屏住了呼吸。 他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眼神里似有怨愤,但他绷着嘴不说话,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 “裴谨廷……” 顾青媛不知为何,有一丝莫名的心虚,有心想要说些点什么, “我……那是……” 裴谨廷眼底像是寒潭一般,表面平静,内里涌动。 半晌,裴谨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指缓慢摩挲关节, “顾圆圆。你可以啊。” 顾青媛眼皮一跳,明明裴谨廷语气温柔,强调姿态也和从前一样。 却无端让她心头越发得慌。 “入幕之宾?嗯?” 他冷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余晖里,裴谨廷忽然笑了,眼睛肿却没多少欢欣。他上前一步,一边淡淡开口, “这是嫌弃为夫不能满足于你?” 空气变了,压力扑面而来。 顾青媛退后一步,辩道, “那是气顾芸娘的。” 裴谨廷却道, “是么?那你说谎的本事也越来越厉害了。” 他再逼近一步,问, “圆圆。你再说一次,想找谁做入幕之宾?” 他的双眼波光粼粼,悠悠笼罩着目标。 顾青媛对上那双眼睛,几次想张口,却被一股莫名的心悸拦住。 “裴谨廷。好像每次我碰到事情,你都来得很快。” 她咽了口口水,再退一步,凝眉转移了话题。 裴谨廷再上前一步。 顾青媛背靠在栏柱上,退无可退,被裴谨廷锁在身前。 他抬头抚上她娇嫩面颊,指腹轻轻摩挲,又滑到颈边。 裴谨廷颤栗,“裴谨廷……” 这可不是裴家花园的水阁。 他们可还在宫中。 那灵巧的手,停在她的唇角, “是么?” 他回了一句,而后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总得看得紧些,才不会误入歧途。” 顾青媛微哽,还在在意她故意说来气顾芸娘的那句话。 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你放心,只要没有和离,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丢脸面的。” 裴谨廷直起身子,唇角溢出哼笑。 瞬间,顾青媛觉着自己又能呼吸了。 出宫回府的马车上,裴谨廷并未骑马,而是同顾青媛同乘马车。 裴谨廷双膝微分,靠在车厢壁上,紧抿着唇角,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吭声,起初顾青媛也只是看着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眸光落在裴谨廷微分的腿上。 脑中不可抑制地冒出那次在水阁里,不合时宜的场面。 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咬着唇,偏过头去。 外头天色已经微暗,好似一层黑纱笼着,马车拐入一条小巷的时候。 突然许多人齐声惊叫,马声长嘶,车厢毫无预兆歪向一边。 剧烈摇晃间,顾青媛向前冲去,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裴谨廷揽到身旁。 帘子的缝隙里,她看到不知从哪里冲出了一群人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来人黑衣蒙面,一句话不说,干净利落就开始动手。 目标直指他们的马车。 短兵相接,只有刀锋划破脖颈和刺穿血肉的沉闷声响。 这样的事情,对顾青媛是第一次,裴谨廷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 他将顾青媛安稳地放在车内, “你坐着,我去去就回。” 62.给为夫吹一吹,如何? - 心有所屠 - 倦舞 狭小的巷子里,偶有行人路过,见到刀枪剑戟,血腥的场面,惊叫着逃离。 顾青媛坐在车里,有些紧张。 裴谨廷说“去去就回”的口吻很轻松。 可外面那么多人。 是去去就回的事吗? 晚风变得凌厉起来,车帘摇摇晃晃,她看到裴谨廷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 长剑在手,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骤变。 再也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慵懒浪荡,爱欺负人的浪荡子。 此时,他就好似一柄开了锋的剑,无比锋利。 外面的黑衣人,一见到他出来,立即调转目标,朝他围了过去。 顾青媛死死地咬着唇,不让尖叫声溢出口。 裴谨廷神色不变,从容地握着长剑,招招直逼人的脖颈和胸口,利落的一剑毙命。 武将世家出身的顾青媛,哪怕不会武,也曾听说过,这样的剑法,都是上过战场的人独有的。 战场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刀剑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每个战士要做的,就是用最快最简单的招式重伤别人。 顾青媛不知道为何明明浪荡无边,风月里流涟的裴谨廷,会有这样凌厉的招式。 他又是怎么样,经历了多少这样的厮杀,才养成这样利落的手杀,招招毙命。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裴谨廷吗? 想起他指上的薄茧,顾青媛想,也许她疏忽了些什么。 可他明明是世家公子,有最好的家世,有最疼爱他的帝王,最恣意的生活。 为何要练就这些? 顾青媛不知。 她的心跳得厉害。 好似被他快到模糊的手法,蛊惑了,透不过气了。 黑纱笼罩下,模模糊糊的天光,摇曳的灯笼,还有那无数喷涌的,红色的血。 铺开在她的跟前,炫目。 鼻尖满是铺天盖地的血气,死了很多人。 顾青媛紧紧地揪着裙摆,头晕目眩。 此刻,她能做些什么呢? 顾青媛将金簪和发带借下,握在手中,缩在车厢角落。 在刀剑前,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只她握在手中就好似有了力气般。 车帘被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挑开,露出一张隐晦的笑脸。 高高举起的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劈过来。 锃亮的光,顾青媛眼被晃了一下。 那张笑脸提着刀跳上车。 顾青媛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紧张到极致,浑身毛骨悚然都已经无法形容。 她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那刀锋逼近了,发丝根根竖起。 .那大刀猛地往下一劈,顾青媛屏住呼吸,僵硬地往下一缩,往空处滚了一圈,手中的金簪狠狠地刺入到对方的身上。 她不知刺到哪里,可她不想坐以待毙。 与做饭切肉的响声是不同的。 尖锐的金簪刺破皮肉后,感觉是空洞。 那种感觉恶心又惊悚。 以至于顾青媛条件反射般地又将金簪拔了出来。 滚烫的血,溅到脸上。 顾青媛想要呕吐。 一声尖叫,伴随着“贱人”的咒骂,长刀转过,已经在她头顶高高地举起。 仿佛下一刻就要劈下来。 可那刀落到她头顶一寸时忽然顿住,紧接着,她的脸上又是一热。 那人心口处透出一截沾血的箭尖。 高大的身子,在顾青媛面前慢慢瘫软。 他死了。 顾青媛大口大口地喘气。 盯着那抽搐喷涌的胸口,久久没能回神。 她看到车窗外,站着的那个男人。 “裴谨廷。”她喃喃,“我,我杀了人吗?” 裴谨廷提着长剑绕过车头,进了车内。 “顾圆圆。你没有杀人。” 他走到顾青媛面前,单膝点地,半跪在顾青媛的面前。 大红的衣袍洒落地面,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然而此刻,裴谨廷丝毫不计较,半跪在顾青媛的面前。 “是我杀了他。顾圆圆。你没有杀人。” 顾青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发带,不管不顾地朝他扑去。 “裴谨廷……” 裴谨廷看到顾青媛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哪怕脸色苍白,可知道她活着,没受伤,这才终于觉得心脏恢复跳动。 他一把将顾青媛拉住,打横抱起,严厉地瞪她一眼, “你是哑巴吗?有危险不会叫吗?” 顾青媛抿唇。 她不想叫。 叫有什么用呢? 能让敌人不杀她吗?只会动手的更快。 车内又是死人,又是一地的血,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裴谨廷将顾青媛抱下马车。 他的手极宽阔,肩膀也宽。 顾青媛刚刚还缠在心头的惧怕,这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顾青媛闷闷地想,好像裴谨廷只要不欺负她,好像也没那么恶劣。 马车外,裴谨廷的人在利落地收拾尸体。 裴谨廷抱着顾青媛下了马车后,其余人都自觉回避。 人这样的多,顾青媛挣扎着要下地,裴谨廷的手却好似烙铁般,丝毫不放松。 这时候,顾青媛鼻尖嗅到血腥味,慌忙将他推开,低声问, “你受伤了?” “裴谨廷,快放我下去。” 裴谨廷松开手,褪去锐利,又变成了那个慵懒浪荡的纨绔公子。 他懒懒地说道, “没什么妨碍,不过是擦伤。” “顾圆圆。你可真胆小。” 顾青媛不信。 擦伤怎么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 借着火光。 看到他胳臂上长长的一道狰狞的伤,袖摆已经被血迹洇湿了一片。 还有腰间一大片的暗红,惊呼道, “裴谨廷。你还说是擦伤。” 那么长的伤口,得多疼啊。 顾青媛代入一下这伤在自己身上,就已经疼得想发抖了。 裴谨廷看了眼那大片的暗红,嗤了声, “不是你夫君的血,是别人不小心溅上来的。” 手上的伤却只字不提。 周边正默默带着手下收拾尸体的贺铮,手一顿,这里血腥味和尸体都还没收拾干净。 他们公子,到底是怎么才能站在这样的一个满地疮痍的地方,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夫人说话? 还夫君…… 而且,什么叫别人不小心溅上来的…… 裴谨廷低垂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半天,他喉结滚了滚,耷拉的眼皮子,轻轻一动。 “顾圆圆,若是怕为夫疼。你给为夫吹一吹?如何?” 63.伤药 - 心有所屠 - 倦舞 那轻佻的眉眼,懒散的语声,瞬间把顾青媛的担忧给吹散了。 见顾青媛没反应,裴谨廷轻笑,一伸手就见人拉到自己怀里,爱不释手捏了捏她的脸, “圆圆难道不担心为夫吗?” 顾青媛被他拉了个趔趄,发带和发簪都解下的发,散落在她的肩头。 她掰开裴谨廷的手指,恼怒地瞪他, “别动手动脚。” 却没有否认担心裴谨廷的话。 裴谨廷不禁大笑,不让捏脸,就把玩她披落肩头的发。 “今日你差点丧命了,不想问怎么回事吗?”他微低下头,看着她问。 顾青媛皱眉,她从裴谨廷利落的应对里,猜想他往日定然经常碰到这样的暗杀。 今日这伙人应该也是。 裴谨廷风光无限,嫉恨他的大有人在。 想要他命的也不少。 不说别的,大皇子一系就有一百个理由动手。 可裴谨廷这样问,让她明白事情似乎和她想得不一样。 她不禁想起马车前那张隐晦的笑脸,难道这些人,是为了她来的? “那又是谁要我的命呢?”顾青媛问。 如果是冲着裴谨廷去的,那伙人会干脆利落地围攻他,力求拿下他。 不会分出人手来装门对她下手。 裴谨廷瞥了眼顾青媛,意味深长地抬抬眉, “我觉得应该是别人看不过眼我得了如花美眷,嫉妒我……” 他拦着顾青媛的腰,指尖轻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顾青媛只觉得那手无比滚烫,连摩挲衣料的动作似乎都意味深长。 她的耳尖瞬间红了,抿着唇推开他的手, “放手,马车来了。” 本以为他是很正经地讨论今日遇刺的事情。 没想到,他七拐八拐,总能拐到奇奇怪怪的点上。 幸好,马车来了,不用陪他胡说八道了。 裴谨廷手心落空,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指尖,慢悠悠地看着顾青媛朝新马车行去。 夜深了,承恩公府并不像白日那般喧哗,只留有零星守卫的几个府卫。 顾青媛同裴谨廷回府并未碰到人,直接回了后院。 按理说遇刺这样的事府中应该得到消息。 不说嘘寒问暖,总要确认一下安然无恙吧? 可传言里对裴谨廷疼爱有加的承恩公夫妇一个都没露面。 这个府里,到底是何种情形…… 倒是回到院子后,侍女见到她吼,立即服侍她换下沾染血迹的衣裳。 “夫人,水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沐浴吗?” 顾青媛说,“我自己来就好。你们想去把一副处理了。” 侍女乖觉地在室内留下沐浴的东西,就躬身退了出去。 顾青媛浸在水中,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只露出修长优美的肩膀。 水雾之中,她的皮肤宛如玉璧,水珠落在上面根本挂不住,水滴划过,飞快没入水中。 她一边用手撩水,一边想着晚间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杀她,那会是谁? 这些年,她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没有特别交心的闺中密友。 却也不曾得罪什么人。闺中女子,哪怕交恶,要报复,不过是暗中中伤之类的末流手段。 哪里能使得动刺客之类的。 这么一想,她觉着,自己应该是无辜被卷入到了裴谨廷的事情中。 顾青媛在水中怔神想了一会,觉得水有些冷了,就披着衣服起身。 她从前就不喜欢被人贴身伺候,沐浴更衣这些小事都是自己来做。 夜已深,不用出门,她没有穿抹胸,随意地系上衣襟就去外面绞头发。 还没出净房的门,她想起裴谨廷,回来时,有下属过来禀报刺客的事情。 想了想,又重新换上衣裳,裹着披风,从药匣子里拿出瓷瓶,提着灯笼,去了书房。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片裙摆从眼前晃过,向着裴谨廷书房的方向去。 顾青媛微怔,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她慢慢地继续向前而去。 在快要到书房时,忽然有人挡在她跟前。 “夫人可是要去公子书房?这会公子正在同人议事。夫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眼前的人并不是一直跟在裴谨廷身边的贺铮。 好像也是裴谨廷的贴身侍从。 如果说贺铮护卫裴谨廷的安全,那这个人应该就是照顾裴谨廷生活起居之类的。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裴谨廷这会还在同人议事。 “贺方,你们公子的伤是否已经包扎?”顾青媛想到刚刚她在裴谨廷身上看到的伤口,那样狰狞。 贺方,“多谢夫人的记挂,有人在里头给公子包扎伤口。” 他说道有人时,声音有点含糊。 顾青媛只以为是夜风吹散了的缘故。 她捏了捏手中的瓷瓶,垂眸扯了抹笑容,莫名想起了方才从她眼前一下掠过的裙摆。 恰在下一息,书房的方向隐隐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声音不大,也听不清说了什么,但顾青媛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夜风将廊下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光影变幻。 原来是这样啊…… 顾青媛淡笑着半垂了眼眸,将手中的瓷瓶放在廊下的栏杆上,轻声说了一句, “这是我父亲军中用的金疮药。对刀剑伤最有效用。你带给你们公子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夜风吹起她的碎发,也传来书房里更多细细碎碎的男女言语的声音。 顾青媛提着灯笼,一息都没有过多耽误地,转身离开了。 廊檐下,贺方愣了一时。 眼前除了那小小的瓷瓶,已经空空荡荡了。 顾氏是听见了书房里公子和陈表姑娘说话的声音的,但却就这么走了。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少不得要闹腾一番。 毕竟,公子将这个女人抢进府,一定是有几分宠爱的。 更何况,被抢进府,还能安然地呆下来,那就是贪图公子的身份和裴家少夫人的荣光。 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宠爱被夺了。 一旦得知公子旁边有女人,肯定会大闹。 大闹才好,才能让公子厌弃,早日送走。 贺方想着,伸手将那瓷瓶拿过,刚要随手扔到角落里。 “刚刚有谁来过?”贺铮从廊道那头匆匆走来。 贺方将瓷瓶藏到袖兜里,“没谁,哦,是陈姑娘听说公子受伤了,带着伤药过来看望公子……” “说起来,这家中,也就陈姑娘会心疼一点公子了。” 64.坐地起价 - 心有所屠 - 倦舞 贺铮一听贺方的话,立即冷哼一声, “表姑娘如今是余夫人。你是想公子再背上一个抢夺人,妇的坏名声吗?” “还有,如今公子已经成亲,夫人顾氏,你可别忘了该忠心的人是谁?” 想了想,贺铮盯着贺方,严厉地道, “你莫不是忘记公子新婚那日,你私自将顾家二姑娘放进来,公子是怎么罚你的?” 贺方面色一变,他怎么会忘记? 他屁股都要被打烂了,还差点被革了职。 …… 初夏的晚风,带着微微的热气,吹在顾青媛的脸上。 回到屋内,了无睡意,干脆握了卷书,歪在榻上看着。 霜枝看到她回来,惊讶挑眉。 “夫人。您不是给公子送药去了吗?” 她不过去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拢共没多久,夫人这是刚到书房,又折了回来? 顾青媛听了浅笑一声,垂下眼眸一时没有多言。 她收拢了心思,安下心来沉浸到书里。 人要多读书,看遍书里的山川大河,日月星辰。 才不会将眼界限定在那池塘的是非里。 只是,还没等她翻两页,外面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青媛挑眉,裴谨廷这么快就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继续歪在榻上了。 还没等她下地迎接,裴谨廷已经推门进来,他笑着走上前,撩袍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 “怎么还不睡?” 顾青媛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身上已经换过的外袍上,举了举手中的书。 她的态度很淡,裴谨廷哼笑了声,在她指缝间摩挲, “还以为圆圆是担心为夫没人换药,这才睡不着呢。” 说罢,他露出背在身后的手,那个她放下栏杆上的瓷瓶,豁然袒露。 “圆圆的心意为夫收到了,圆圆害羞,不说也罢。” 顾青媛僵住,遇上这样不要脸的恶霸,实在没什么还手之力。 她轻咳一声,“你不要每次都说这样的肉麻话。” 话语含在唇齿间咕哝, “给你送药的人不是很多么?” 裴谨廷叹气,眼眸带了笑,发自真心道, “我后悔了。早知道刚刚就不去书房了。” 他手肘撑在她一侧的迎枕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给你帮为夫上药的机会。” 他一副错事了得道成仙的机会般。 顾青媛对上的目光,他的眼神太过深邃,太过专注。 让她一下有了想逃的冲动,心跳因为他的注视而“砰砰”加快。 “我……去给你拿伤药……”她咕哝着挪开身体,欲抽出他掌心的手。 还没来及起身,人就被裴谨廷拉住胳臂,微微一用力。 她又跌回到榻上。 他身体微微一侧身,手臂撑在她头侧,俯身看她, “顾圆圆,你怎么就那么怂?” 明明到门口,也不进去。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顾青媛微微瞪大的眼眸看入他眼中。 “你快起身,小心碰到你的伤口。” 顾青媛下意识紧绷,借着上药避让。 裴谨廷这会没有为难他,真的让开,看着她起身,从容坐着,好整以暇看着她。 示意她自己来解衣裳。 一副任她作为的模样。 他换了一件圆领袍,解开暗扣,褪下单边的袖子后,上身几乎完全袒露在顾青媛面前。 顾青媛终于看清那被衣袖遮着的,可怖的,依然冒着血水的伤口。 她抿了抿唇,小心地拿帕子去拭伤口处冒出的血水。 后腰忽然被一股力道揽了下,她始料未及,跌坐在裴谨廷腿上。 她慌忙要站起来,腰被人扣住。 裴谨廷收紧未受伤的手,将她的腰肢贴着自己,不以为意说, “圆圆,这样坐着,是不是更方便你上药呀。” “为夫也舍不得你太累……” “不方便。”坐着是方便,但那不是坐在他腿上。 裴谨廷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只是手指在她的腰间清点。 目光在她身上移来移去。 顾青媛僵硬了好一会,才木着手指继续帮他上药。 有些人的强势和浪荡大概刻在骨子里,哪怕现在衣裳半解的人是他。 看起来也像是他占别人的便宜。 顾青媛不敢乱动,默不作声换药。 裴谨廷单手拦着她的纤腰,目光落在她薄衣遮掩下,若隐若现的雪肌。 他喉结微动,眼眸转深,问, “圆圆。你使点劲,别跟挠痒似的。” 听到顾青媛耳中,就觉着他这话带了点嫌弃。 反正疼得也不是她。 顾青媛手上加重了力气。 折腾了好一会,顾青媛总算帮裴谨廷上好药,又帮他包扎好。 等了一会,没见裴谨廷松手,只能道, “裴谨廷,好了。” 裴谨廷幽幽叹气。 第一次被女人解衣服,结果什么都没干,就被穿回去,传出去简直有损他这个京都第一浪荡子的名声。 但是,裴谨廷如此,并不代表他改行当善人了。 这会,顾青媛还在他的腿上坐着,太适合坐地起价了。 他懒洋洋挑眉,悠然望向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淡淡道, “圆圆。为夫的手受伤了,不好沐浴,不若……你来帮为夫清洗……” 他完全一副我受伤我有理的态度,好似逼供一般。 顾青媛微哽,只能忍气吞声点头,“好。” 若是她不答应,还不知这人又会提什么离谱的条件了。 “待我手伤之前,圆圆都帮为夫沐浴清洗。” 这就不是谈条件,而是一锤定音了。 顾青媛:…… 裴谨廷的手紧紧扣着顾青媛后腰,颇有她说不愿意,就马上把她这样那样的意味。 顾青媛为了不和上次那样,半夜起身帮他换纱布,只能忍辱负重,点头应下。 裴谨廷放开手,俯身在她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且不说顾青媛帮裴谨廷沐浴清洗时,又被一阵揉搓。 翌日清晨,顾青媛用过早膳,正要去上房给承恩公夫人请安。 刚出门,就见贺方站在庭院里,看到顾青媛,垂着脸,缓缓跪了下去。 顾青媛淡淡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此时,除去她和贺方,还有其他的侍女在。 主子没开口,站在一旁的霜枝和侍女自然也就不敢贸然开口。 于是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贺方身上。 霜枝和一众侍女是顾青媛来后,才拨到她身边服侍的。 贺方从小跟在裴谨廷身边,向来是高高在上的。 如今,一个站在廊檐下的高阶上,一个跪在下方。 65.抱上大胖孙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贺方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这会他是心乱如麻。 昨天夜里,他原本想要瞒下顾氏去了书房的事,没想到一下就被贺铮给看穿了。 也把事情禀报给了公子。 他也因此受了三十杖,又被逼迫着来顾氏面前赔礼认罪。 要他说,公子是承恩公府的主子,又得帝后的宠爱,何必非要将一个没什么助力的女子抢入府。 听说因为抢亲的事,引发了皇后娘娘极大不满。 顾氏是大皇子一系出身,公子又何必执着于她,闹得四处不和? 贺方自认为从小跟在裴瑾廷身边,就要为他打算。 天下那么多的女子,又不是没有比顾氏漂亮的女子,他们公子根本就不缺的。 贺方心头怒气上涌,没忍住情绪,失了几分客气,硬生生地道, “少夫人,昨夜都是属下的错。求少夫人宽容大量,饶了属下这一次……” “只求少夫人别让公子将属下从他身边赶走……” 说着,贺方就磕起头来。 顾青媛垂着眼眸,贺方开口说话时,她就移了步子。 能在裴瑾廷身边服侍这么些年,都不是什么善茬。 赶他走原是裴瑾廷的意思,硬是被他扯到自己的身上来。 就好像是她容不下他在裴瑾廷身边服侍,要罚他一般。 只不过,他这是有人授意,还是当真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贺方。你起来吧。”顾青媛打断贺方的话。 “若你是来赔礼的,那我接受。昨夜他在书房议事,我也确实不好闯进去。” 顿了顿,她语调讥讽,轻笑开口, “你是你们公子身边服侍的人,怎么处置你,是他的事情。” “想必你们公子的脾性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这个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一进门就拿他身边的人开刀,立威。” 潋滟的凤眸中,讽刺的意味太浓了。 贺方大吃一惊,脸上的惊讶都快掩饰不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顾氏不仅不接他的招,居然会反击嘲讽。 可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是。 想到昨夜公子看到瓷瓶时那黑沉沉的眼眸。 若是顾氏不开口去公子那里求情。 他…… 等他再想求饶时,顾青媛已经带着人走远,偌大庭院只留他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贺方一阵眩晕,只觉得要出大麻烦了。 承恩公夫人最近心情烦闷。 从裴瑾廷十五岁开始,她就开始操心他的亲事了。 可一直拖到前些日子,他愣是没看中的。 若他不近女色她也就没话说了。 偏偏他流连花丛,好事没有,坏事一箩筐。 那副吊儿郎当的样,让人没眼看。 如今,终于有位让他上心的姑娘。 却不想,是这样的方式进门的。 他难道就不能走正常的路,三媒六聘,走完六礼,堂堂正正地迎进门吗? 自从他十五岁那年起,她就有些拿他奈何不得了。 虽然也跟她亲,但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强逼不得。 一想到这些,承恩公夫人觉得自己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故而,看到顾青媛去请安时,承恩公夫人气闷地叹了口气。 可裴瑾廷和顾青媛的婚事,皇上都认了,她再怎么也不能说出不满来。 但心里到底是堵着一口气出不来。 对着顾青媛这个不喜之人,也就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景珩能有你在身边,也算是他的福气。”承恩公夫人抿着唇,得体的笑了笑,言不由衷的说了一句。 “王妃过奖了。阿媛受之有愧。”顾青媛客气又得体地回了一句。 承恩公夫人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道, “说来,景珩那孩子,别看他平日里偶尔会有些不正经的样,其实就是个深情的孩子。” “我是一早就知道的。” 承恩公夫人说道这,特意看了顾青媛一眼,然后才接着道, “景珩性子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却是深受京中贵女的喜爱。不过,他倒是没对谁另眼相看。” “除去昭昭。哎。” 承恩公夫人慢悠悠地端起茶盏,一边儿拿着茶盖拨着茶叶,一边儿仔细观察着顾青媛的表情。 只眼前年轻的姑娘,面上永远是娴静淑雅的摸样,微垂下的眉眼间,并无一丝心神不宁的神色。 太懂事了。 懂事意味着冷静。 冷静意味着无情。 这个女孩,不喜欢景珩。 承恩公夫人越发的心头不是滋味。 顾青媛恭敬地说道,“母亲。景珩的性子您最清楚了。若是他能看得上那些名门淑女,早就娶了呢。” 京中自然有许多裴谨廷的绯闻。 如今他可以说也受那些绯闻的困扰。 从前,顾青媛肯定会偏听偏信,现在,她觉着还是该多想一层。 她与裴谨廷虽因盟约才走到一起,到底他们如今互相代表着对方的脸面。 她应该维护他的。 为何那些女子与裴谨廷的绯闻传的满天飞? 谁能说就一定是裴谨廷对手传的? 那些女子难道就不会吗? 比如陈昭。 利用女子名声,造势裹挟逼娶。 本身她对裴谨廷就有救命之恩。 又互相有情意。 只最后,他们为何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也明白,承恩公夫人刚刚跟她说这件事的意思,其实就是变相地给她一个警告罢了。让她别以为裴谨廷新婚这几日,对她这般体贴,又是想方设法抢来的。 她就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尾巴翘起来找不着北了。 在她之前可有许多贵女对裴谨廷虎视眈眈呢,就比如陈昭,裴谨廷还不是照样照顾有加。 所以说,她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特别的。 承恩公夫人轻轻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说道: “如今你进了门,我也是松了口气。 景珩眼下都二十有二了,他大哥在他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那三个孩子都已经出生了呢。也莫怪我和国公爷着急的,不过瞧你们这样,应该明年就能让我抱上个大胖孙子了。” 承恩公夫人又是一笑,说着就满是期待的看了看顾青媛,又瞄了一下她的肚子。 顾青媛羞涩地垂下头,没有应声。 “母亲。大哥,二哥的孩子还不够你抱吗?” 裴谨廷懒懒地从门外进来,做到顾青媛身边,抓着她的手把玩。 66.金珠玉落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承恩公夫人处回到院子后,裴谨廷慢条斯理地换了衣袍,闲散地靠在罗汉榻上。 顾青媛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觉得还是欠了他一句谢。 于是淡淡抿唇,开口道, “谢谢你刚才过来,麻烦你了。” 他会出现在承恩公夫人的院子,她知道,是为她解围。 以承恩公夫人在京都的权势和高高在上的辈分,想要折腾她,还不是太简单了。 不过是言语上的一些冷淡,她觉着也没什么。 至于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顾青媛当然不想他日和裴谨廷分开后,却和承恩公夫人处成仇敌。 若是承恩公府夫人能够耐得住裴谨廷,必然也无需说道她的面前。 只是,承恩公夫人今日这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和裴谨廷好聚好散? 她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到底是裴谨廷的好意,虽然不晓得还剩下多少日子,但能愉悦的度过一日。 总比彼此郁郁来得强得多了。 “你倒挺客气。”裴谨廷听罢。只是随意掀了掀眼皮。 不过,顾青媛觉着他的心情仿佛不太好的样子。 他的性子,还真是阴晴不定。 她打量着裴谨廷的神情,思虑少顷,总算把话问出, “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他刚刚带着她出来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快,根本不管,她能否跟得上。 她觉着,既然前些日子说了要好好相处,化解干戈,总要明白他的想法吧。 凝望着顾青媛严肃认真的神态,裴谨廷无奈叹了口气, “顾圆圆。你该明白,人都有脾气和情绪的,不要总是压着包袱。”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即便被他故意气到,她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反应。 外人或许觉得这是她的温柔和包容。 但实际上,是她和所有人都多了层隔阂。 哪怕是在顾家,她恐怕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归属感。 顾青媛的世界泾渭分明,对她好的人,她会在意。 而对她不好的,再也不会分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就像承恩公夫人,无论他今天去不去,在她眼中,恐怕和陌生人无异。 对于她们的不怀好意,她也只是冷静的对待。 没有丝毫悲伤,甚至没有过多的愤怒。 哪怕今日承恩公夫人塞十个丫鬟到他们院子里,她也会坦然的接受。 裴谨廷起身,拉过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没有谁该是完美的,哪怕有一点情绪,也可以发泄出来。不要憋着。” “今天是我去得快,不然你就准备领几个侍妾回来吧。” “你是傻子吗?不会反抗吗。” 裴谨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微微俯身,轻捧起她的下颌。 一想起她今日在承恩公夫人那里遇到的冷,裴谨廷心里钝钝得疼。 临窗的罗汉榻,微风从外面吹来,男人挺括的额头和俊秀的鼻尖贴上她时,还带着一丝冰凉酥麻的温度,瞬间传到四肢百骸。 两两相望,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对而凝视时看不到底。 他带着薄茧的拇指贴着脸颊,顾青媛感受到他指腹薄茧处传来的淡淡痒意,身子微颤。 她很想问裴谨廷从前难道就没有侍妾吗? 就比如你从前抢来的那个新妇…… 无论是在他的别院,还是裴家后院。 她好像都没看到他身边有丫鬟服侍。 可刚刚说要化解干戈,若她真的问出口,想必这人又要不开心了吧? 顾青媛愣愣地盯着他那足够俊朗的轮廓。 “怎么?我好看?”男人勾唇。迷人的桃花眼浸着散开的笑意,捏了捏她的脸。 顾青媛点头,“嗯。好看。” 语气笃定,神色很是认真。 她的态度反倒让裴谨廷有一瞬的不自然,男人松开她,轻咳下, “顾圆圆。这个时候,你就不会害羞的吗?” “可是真的好看啊。”顾青媛眨了眨眼,能让京中闺秀争相想嫁的男子,俊美英武,遗世独立,怎么会不好看。 裴谨廷轻嗯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算你有眼光。” 顾青媛轻蹙下眉,瞥见他隐约泛红的耳根。 难道这……是害羞了? 裴谨廷害羞? 还没等顾青媛想明白,裴谨廷一伸手,将她直接懒腰抱着坐在了膝上。 “刚刚为你解围,又让你秀色可餐,不知圆圆有什么谢礼?” 顾青媛跌坐上去,连忙调整了下姿势。 可裴谨廷膝盖有意一动,顾青媛抓着他的肩不敢再动了。 “夫妻一体,谈什么谢。再说刚刚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裴谨廷单臂扶在顾青媛的身侧,煞有介事说, “作为五城兵马司的提督,最要紧的就是赏罚分明,有过必罚,有功必赏。” “为夫立如此大功,不行赏圆圆心中过意得去吗?” “为夫觉着,能抵得上这大功的,恐怕唯有一种途径了。” 若说顾青媛开始还不知他的意图,听完他的话,她已经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她羞得是满脸通红,用力推开他的胳臂, “我已经口头谢过了。” 顾青媛再次追悔莫及,刚才就不应该说谢谢。 否则这个男人也不会蹬鼻子上脸,顺杆子爬。 裴谨廷哼笑,“那为夫可不同意。” 他立刻图穷匕见,接着力气的优势,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襟。 “为夫的功劳无价,既圆圆说口头谢,那为夫勉强接受。不过方式可要为夫说了算。” 顾青媛身上的衣裳,很快就被裴谨廷扯得七零八落,他抱着她坐起来,转身放到卧榻旁的矮柜上。 顾青媛霎时间想起什么,连忙道, “等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剩下的话她还没来及说出口。 就被吞咽下去。 她恨恨在裴谨廷肩上捶打, “快放我下去。这里不行……” 裴谨廷感受到她捶在他肩上的力道,欣慰道, “圆圆看起来很有力气,这就再好不过了。” 锦绣雕梁,大大的梳妆台前,一个男子,衣冠端正,长身玉立。 妆台边堆叠着女子的裙摆,层层叠叠,艳丽迷离。 忽然一道克制的促声戛然而止,袖摆扫过桌面。 金珠翠玉,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顾圆圆。跟我……吧。” 顾青媛绯红的面颊,卧在玉色纱枕上,仿佛听到一声喃喃。 仿佛是一句很要紧的话。 好像那是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路。 67.避子密方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京都,承恩公府。 顾青媛难以相信,自己会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看着庭院里明亮的日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顾青媛睁眼时迷糊了好一会。 只觉枕着的枕头有些硬,待她伸手一摸时,却是温热一片……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让她知道,自己似乎是将裴谨廷厚实的胸膛当了枕头。 往旁边看过,透过床帐缝隙,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 昨夜的记忆也回到脑海中。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裴谨廷不知道从哪里学来那些东西,花样极多,又好似方才出闸的猛兽。 昨天后半段顾青媛都崩溃了,唯独求他回卧榻上。 但他偏不,偏要在一些不是做那些事的地方勉强。 她哭哭啼啼、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唤了多少声“夫君……” 可不知又拨动了哪根弦,反而更加刺激他了。 苦求无果,她转而又忍不住骂了起来。 “裴谨廷,你混账!” “无耻!” “卑……” 没等她出后一个字,裴谨廷眼神一沉,顾青媛一口咬住了他的肩,深深蹙起了眉。 肩上被咬出了血,裴谨廷只是偏头看了一眼,见了血后,双目反而更幽沉了。 “牙齿这么利,顾圆圆,你的力气看起来很足。” 顾青媛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咬他都没用。 软硬不吃。 到最后,顾青媛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牙尖都在打颤。 她昨夜是混乱中睡着的,这会醒来身上连小衣都没穿,被裴谨廷揽在怀里。 一想到这些,顾青媛睁开眼,略带着怒意地瞪了眼裴谨廷。 原本沉睡的人这会已经睁开双眸,瞳孔里还是深不见底的浓郁墨色,眼中含着笑意。 “圆圆醒了?” 顾青媛被他吓一跳,想着昨晚的闹腾,没好意思再去看他,胡乱地点点头,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 裴谨廷见顾青媛好似小绵羊一样要逃离,轻笑一声,越发将她抱得更紧些,低声问她, “圆圆饿不饿?” 昨夜裴谨廷也这样问过她。 那时候,他们从承恩公夫人院子里回来没多久,天色尚早,晚间也没用膳。 她听到他这样问时,连忙点头,只想他快些结束。 谁知,他竟是在茶几上咬了一块点心,喂到她嘴里。 而后,她是真的饱了。 点心是只咬了半块。 但裴谨廷将她撑得饱了。 她眼前猛然浮现出昨夜的孟浪,登时面颊展开朵朵艳红桃花,都要抬腿踹人了。 “裴谨廷。你可恶!” 屋内传来河东狮吼,可那被吼之人却是爽朗大笑。 好不容易从裴谨廷那危险的胸膛里逃脱出来。 又将他赶去衙门当值,就怕他留下来胡闹。 那她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想到裴谨廷好似做出什么重大牺牲一样出门去。 裴谨廷就是一个披着衣冠的禽兽。 顾青媛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嫁的这个男人当真是个百变妖孽。 她起初以为他是纨绔,可那场刺杀叫她发现了他深藏不露的另一面。 而在品行上,她觉着他也算是磊落的君子,可是在一起后才发现,他说不定还真是个纨绔色胚。 先前他红颜无数,谁也说不好,那是假戏,还是真做。 顾青媛一边收拾散乱的衣裳,一边在心头腹诽。 梳妆台是他们昨夜开始的地方,状况最是惨烈。 珠花,首饰掉落一地。她堆叠在地上的衣裳,皱巴巴的,上面还有可疑的暗迹。 她脸烧得简直要着火了。 没脸细看,胡乱地将衣物和换下的被褥,团成一团收好。 收拾妆台时,她无意瞥见铜镜中的自己。 骤然想起昨夜,裴谨廷抱着她在镜子前,让她看自己的乌发缭乱、双颊绯红。 她觉着自己昨夜骂得太少。 裴谨廷比披着衣冠的禽兽,还要禽兽。 她无比的庆幸,她和裴谨廷都不爱有旁人值夜。 否则,那些侍女进来见着屋内的情形,她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将屋内收拾得能见人后,顾青媛这才忍着羞涩,让侍女送了水进来沐浴。 沐浴时,看到肌肤上那些青紫痕迹,心中忍无可忍地又骂了一句禽兽不如。 她以为在水阁那次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昨日才露出真面目。 沐浴后,她从箱笼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里头好些个香囊。 顾青媛轻轻嗅闻,再将它放在衣裳里,挨着肚脐处。 这是个一个很隐秘的避孕方子,是她决定和裴谨廷设下盟约时准备的。 她并无跟别的男人太多相处的经历。 当初和陆文泽在一起时,她以为能够猜透陆文泽的心思。 事实证明,她没有,终究被反插了一刀。 至于裴谨廷,他的心思城府复杂,不是她这样一个后宅小女子能看透的。 以后她还不知在何处安家。 她自信能够与裴谨廷一别两宽,可若有了孩子…… 到时候,他们和离,能让她带走吗? 顾青媛从小就体会到了没有亲娘的滋味。 她宁可终身无子,也不会遗弃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将孩子留给亲爹,也不行。 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避子药。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阮氏给她调理身子的方子其实是毒药,亏损她的身子。 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是药三分毒,原先准备的避子药自然不能吃了。 可裴谨廷给她的那个调理的药,她时常要吃,若是有万一…… 她不会让一个小娃娃白白来人世间跟她遭罪的。 顾青媛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一个香囊在身边。 那荷包里的麝香味并不重,她趁着出门的功夫,找了好几个大夫验看过。 并不会对身体有损伤,也和那调理的汤药没有冲突。 顾青媛两手贴在肚腹上,心头好似安定了不少。 刚进五月,天气就热了起来。 原本平稳的朝堂,好似跟这热起来的天一样,有些躁动不安。 裴谨廷越来越忙,经常入了夜方才归家。 有时,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顾青媛很怕他又碰到同上次那样的刺杀。 好几次,查看他的身,发现并未受伤。 他也只是勾着唇角,不屑地说,“是别人的血溅到我身上罢了。” 这日晚间,顾青媛坐在榻上打盹,等着裴谨廷归家。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敛去平日的漫不经心,敛着眉,低声问她,“顾圆圆。镇国公最近有写信给你吗?” 68.不是这个家的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人生多是事与愿违的意外,有人称之为倒霉,不幸,遗憾。 无论哪一种,顾青媛都早早见识过。 然而,现在,她的心剧烈跳动。 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般。 顾青媛看着裴谨廷,穿着一身青色的官服,上面的飞鱼正瞪着一双铜目,张牙舞爪地回视她。 她不明白裴谨廷为何会问这句话。 镇国公这个父亲自从秦氏过身,迎了继室进门后,去了边疆戍边,再没回来过。 人虽没回来过,但书信倒也不断…… 顾青媛想着,突然想到什么,心头猛地一紧。 这段时日,她好像确实很少收到镇国公的书信。 从她成亲后,快两个月了,好似一封信都没收到。 顾青媛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裴谨廷,张了张嘴,声音哑着道, “好像……好像没有……” 也不知是她多心了,还是确实如此。 顾青媛总觉着裴谨廷的脸色很沉肃。 一点也不符合他平日里慵懒浪荡的形象。 顾青媛眼中露出紧张,干涩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谨廷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看不到他的脸。 他在她削薄瘦弱的肩头,揉了揉,又在她额头亲了亲, “无事。也许是边疆战火,书信送迟了。你不要担心。” 只是,顾青媛虽然是一个闺中女子,可她十几年来看着阮氏的脸色过日子。 早就习得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 哪怕她看不到裴谨廷的脸,她也知道,裴谨廷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些。 相比较前些年,这两年边疆的战事稳定了不少。 除非到了冬季,敌寇缺衣少食的时候,要到关内抢夺物资。 可是,现在是初夏,关外正是草肥马壮,休养生息的时候。 哪里来的战火? 更何况,往年战火频繁的时候,镇国公的书信从来没晚到过。 那么,是什么情况? 顾青媛后背顿时……顿时生出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控制不住、急急地喘息了好几下。 “裴谨廷。是不是父亲出事了?” 战事中受伤?失联?还是…… 顾青媛不敢去想。 虽然她对镇国公的父女情在继室进门,阮氏的磋磨下,慢慢消退了。 但他也是和秦氏一样真心对她好过的。 那么多年,他人虽没进来,书信却没断过,还有他得到的那些好物,战利品,也大多送回来给她做嫁妆。 裴谨廷揽着顾青媛,感到她此刻焦灼的心。 他摸着她的脸,指腹还沾到她眼角湿润的泪痕。 这一刻,着实让裴谨廷无比的痴迷。 顾青媛需要他,依赖他的感觉。 他真就希望他跟顾青媛能变成春藤和树,春藤依附大树紧紧缠绕。 才能汲取雨水和阳光活得繁茂。 他想要让顾青媛只有依靠他才活得。 而没有顾青媛,大树也不过是无人靠近的枯树。 顾青媛不知裴谨廷想什么,她抬头就那么看着裴谨廷,嘴唇艳红干涩, “裴谨廷,是不是父亲出事了?” 她又说了一遍。 裴谨廷看着她,终于说了实话, “……却已失联一个多月,在一场战役里。” “陛下已经指派了五十名禁卫秘赴边疆,再多的消息,我也没有了。” 眼前的姑娘,他知自己无法隐瞒。 与其叫她到时候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不如先将事情说与她听。 顾青媛仰着头望向裴谨廷,陡然鼻腔微酸。 有些想哭。 她忽然想起,当初父亲曾问过她不只一次,她在京中是否过得舒坦。 若是不快活,是否愿意同他去边疆。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拒绝了父亲,言在京中日子还可以。 那时,她心头还抱着一丝丝的幻想,也许她不离开京都,阮氏也会像疼爱顾芸娘那样的去疼爱她吧。 在战役里失联一个多月,这和宣判了死刑,有什么区别? 顾青媛紧紧攥着丝帕,轻轻合眼,挡住了眼下的酸涩与胸腔的堵意。 “多谢你告知我,裴谨廷。” 她低声朝裴谨廷道谢。 裴谨廷抬起她的脸,指腹抚去她眼角的泪,冷峻的眉头微拢,神色不带一丝笑容亦很沉重, “不要哭了。” “他会没事的。” 顾青媛不知道北疆的行事到底如何,若是北疆形势不佳,若是父亲被俘,到时候关外的敌寇拿他同大周谈条件…… 那到时大周的脸可算丢尽了。 陛下会如何? 她不了解当今陛下的脾性,可这世间的话本还少吗? 君君臣臣。 谁能摸清天家诡秘变化的心思? 顾青媛失神地望着其他方向,双目不知不觉又落下泪来。 裴谨廷眼眸暗了暗,顾青媛伤心对他来说是意外。 原来,她心里还是有在意的人的。 “裴谨廷,你可否帮帮我?”顾青媛声音充满悲凉。 裴谨廷最终回了个“好”。 等到裴谨廷再次从府邸出来,他去了趟宫里。 他一走,顾青媛立马命人收拾车马,去了镇国公府。 她想要问问顾致远那边,是否有消息。 镇国公府正堂里,顾致远,阮氏,顾芸娘都在,个个面色沉凝,隐隐地还透着些焦虑。 顾青媛怔然。 这是得到消息了? “叔父,你收到父亲那边的消息了?” 阮氏面色冷沉,看着顾青媛的眼里透着恼恨, “大伯人不见已经很久了,听说打了败战,被敌国给抓了……” “谁知道会不会卖国通敌呢。” 顾青媛仿佛受了晴天霹雳,怔愣半晌。 裴谨廷没有将实情完全托出吗? 还牵涉到父亲通敌卖国? 她虽然和镇国公这个父亲接触不多。 可他的人品她还是知道的。 对朝廷忠心耿耿,对边疆百姓爱护有加。 他在边疆浴血那么多年,更是皇帝的臂膀,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通敌卖国。 顾致远瞪了一眼阮氏,含糊地对顾青媛说道, “不要听你婶娘瞎说。你父亲只是失联,具体如何还没消息传来。” 顾致远的态度要温和许多,许是到底顾忌着顾青媛的身份。 顾芸娘却没许多顾忌,她一想到陆文泽到如今还未上门迎亲,若是镇国公的事是真,她还有机会嫁入侯府吗? 顿时,她抬眼淡淡道, “姐姐。你如今嫁人了,罪不及出嫁女,你怕什么……” “再说了,你和顾家又没什么关系。” 她的话说得刻薄,好似顾青媛不是这个家的女儿一样。 69.风雨欲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阮氏听到顾芸娘的话,登时变了脸色,尖锐地道, “芸娘,你说什么胡话?你姐姐就算嫁人了,那也是顾家出去的女儿,姓顾。” 顾芸娘被瞪,自悔失言,不敢应声。 顾致远也是脸色铁青,如今身体里一团火气。 他看起来是大皇子一系的,可上次被裴谨廷抓住把柄,将陆文泽和好多官员都得罪了。 这些日子,他的日子比从前难过了许多。 可到底有大哥这个镇国公在,没人真的对他下黑手。 一旦边疆出事,顾家大厦将倾,他的官职还能不能保住两说,那些想要对他下手的对头,谁还会忍着? 到时他还不被人给吃了? 这些个妇人还在咋咋呼呼的。 顾致远扬了声音,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吵什么吵?这个时候,一家人不拧成一股绳,还在这里吵。” 他瞪着阮氏。 都是这个婆娘,女儿都教导不好。 幸好,他还有青媛这个女儿,虽已经过继出去,到底还是他的骨血。 若是顾家真的出事,说不定还能靠上裴家,靠上太子一系。 反正他现在在大皇子一系人的眼中,已经和太子的那些簇拥者沆瀣一气了。 他一发怒,阮氏和顾芸娘瞬间低下了头。 顾青媛不语,但眼睛平视前方。 “裴家三公子虽说不是承恩公府的世子,但得陛下的宠爱,又在五城兵马司任提督。” “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你能进承恩公府也是高攀。你往后就安心在裴三公子身边呆着……” 顾致远语重心长地道, “这门亲事,虽说开始不怎么光彩,于你而言,也是一条出路……” 顾青媛明白他的意思。 这分明就是信了边境那边最坏的结局。 并且要借由顾青媛,为他找退路。 顾青媛一笑,出声打断顾致远的话。 “多谢叔父。” “不过,家里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需要出卖家中姑娘来帮衬了?” “若是裴三公子没有助力,是不是叔父就要让我归家,再送到下个有用的人家去?” 她从椅子上起身,笑着道, “眼下没出路的,应该是叔父一家,并非是我。” 她还有出路。 哪怕裴谨廷不帮助她,她也还有出路。 顾青媛的话音未落,顾致远被气得脸色发白。 他因为兄长镇国公的原因,一向自视甚高,哪怕这些日子因为得罪大皇子一系的人过得不好。 也从未听人如此讽刺过。 “你……你说得是什么话?可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可别忘记了,你姓的是顾。是谁的女儿。” 顾青媛真的为镇国公感到悲哀。 这一房人,平日里享受着镇国公用血挣来的功勋。 一旦有危险,用完就弃,过河拆桥。 来之前,她还想着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顾致远在衙门里当值,总能想办法打探一点消息。 没想到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只想着给自己找退路。 “叔父。就算良知无存,也应该给祠堂里顾家列祖列宗,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顾青媛说完,不顾顾致远铁青的脸色,转过身,脚步决绝地走了出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弄清楚北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全了她与镇国公这段父女情分。 哪怕,她能做得很少很少。 身为女子,她不能像那些儿郎,热血彭拜,奔赴边疆。 也无法离开那四方的天,去看那些星辰大海,辽阔的草原。 她不执着于池塘的是非,却不得不被束缚住。 顾青媛从镇国公府出来前,去了一趟从前住的院子。 两月不到的功夫,院子外堆积着落叶,屋内更是灰尘堆积。 可见阮氏根本不曾让人打理她的院子。 掀开床板,顾青媛从下头拿出一个小小的匣子。 里头放着一块从衣角割下来的布料。 和一般的衣料不同的是,这是一块有着同龙袍颜色相同的赤黄布。 布料上染着血迹,带着金色刺绣。 这块布料,是当年秦氏过身前塞到她手里的。 那时,她不懂秦氏说得赦免是什么意思,后来年岁渐长,知道这是龙袍一角撕下来的,是当今陛下,给镇国公府的一个承诺。 她相信裴谨廷会帮她,但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他身上。 她不会想要什么承诺,只想让当今陛下能够派人找到镇国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青媛拿到东西,脚步绕过屋檐下的长廊,就快要走到门口了。 她的目光无疑地瞥向一处,阮氏正拉着顾芸娘往院里走,见到她,顾芸娘冲她冷笑了下。 阮氏说了什么也没听。 顾芸娘抓着身旁的贴身丫鬟,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之后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放到丫鬟手里。 眼神颇为阴狠地示意她赶紧去办。 虽顾芸娘遮遮掩掩的,顾青媛还是看清她放到丫鬟手中的,是一封不知送到何处的信。 顾青媛笑了笑。 哪怕有陛下金口玉言,陆文泽却迟迟不上门迎亲,也难怪顾芸娘急了。 也不知镇国公的事传开后,顾芸娘还能不能嫁入侯府。 出了镇国公府,顾青媛站在台阶下,回身看着门前的牌匾。 历经几代,牌匾依然熠熠生辉,上头“镇国公府”几个字龙飞凤舞。 此时,耳边却响起一道散漫的声音, “顾圆圆……” 顾青媛回身,就见裴谨廷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她意外地看向裴谨廷,问道, “你怎么来了?” 裴谨廷表情温柔和煦,他对顾青媛笑了笑,说, “看不出来?当然是来接夫人回府。” 那声夫人叫的缱绻情深,说完,他挑挑眉,反问道, “不然你以为做什么?” 顾青媛被问住了,下意识喃喃, “我只以为你在宫中……” “裴谨廷,宫里有消息吗?” 裴谨廷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眼神晦暗,对眼巴巴看着他神情脆弱的顾青媛道, “已经派人去找了。我向你保证,会找到的。” 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是一具尸骨的话,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顾青媛和他对视,裴谨廷眼瞳里是都是她的影子。 他会帮她的,对吗? 蓦然间,她好像想起了那天夜里,昏昏沉沉之时,裴谨廷在她耳边说的。 仿佛很要紧的话。 他说,顾圆圆,跟我培养感情吧。 70.来势汹汹 - 心有所屠 - 倦舞 靖毅侯府,前院书房。 昏黄的灯下一人闲坐下棋,灯花一闪棋子从指间不慎滑落砸在棋盘上。 陆文泽将那枚棋子捻起,将打乱的期盼重新归好。 他的身侧,是一份公文,关于镇国公失踪的。 窗外月光皎皎,清风扑面,陆文泽衣裳微微敞开。 “侯爷。如今已经快要两个月过去了。老家那边来信,问是否要来人赴喜宴。” 陆文泽抬头看向夜空里的圆月,“本侯说过,不可能迎娶顾芸娘。” 下属知道,自家侯爷这是等着有机会将顾家大姑娘从裴公子那里抢回来。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从前两人有婚约时,侯爷却偷偷摸摸的和顾二娘勾搭在一起。 甚至大婚前夜,听说顾二娘病了,火急火燎地去探望她。 结果,顾家大姑娘这到手的鸭子飞了,侯爷又急巴巴地贴了上去。 若他是顾家大姑娘,别说嫁了,就算没嫁,若是知道未婚夫婿和妹妹搞在一处,也不可能同意成亲。 陆文泽知道,如果解决不了圣上金口玉言的让他迎顾芸娘的事。 他根本没有资格再乞求阿媛的原谅。 而想让圣上收回口谕…… 也许很快就要有机会了。 “侯爷。镇国公的事,如今还没有传开,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寻国公爷?” “寻?” 陆文泽像是觉得好笑。 怎么寻?如何寻?用什么寻? 他不可能去寻人救人。 他看向那份公文,镇国公只能战死,或者被俘,只有那样他才能将阿媛从裴谨廷手中将她抢回来。 没有了镇国公,太子一系必然要逼迫裴谨廷抛弃阿媛。 到时,他一定好好待她,不会再伤害她,也不会有人伤害她。 下属明了陆文泽的意思,正要走,又回来了。 掏出一封信递给陆文泽, “这是今日有人投到府上的,上头言明需侯爷亲启才行。” “已经让人看过,只是一封无名信,无毒无暗器之类的。” 陆文泽挑眉,无名信? “知道了。”他低头看向复原的棋盘。 从前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无名信投到府上,不过都是些自荐枕席的。 这次,又不知是哪里来的。 许久,陆文泽坐到桌旁,看向那封无名信。 用刀拆开封口,原本讥诮的嘴角慢慢垮下去,攥着信签的手青筋暴起,俊逸的脸上直接浮现出阴寒的杀气。 “来人。去将送信的人找出来。” 刚刚送信的下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想知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才让自家侯爷怒火升腾。 然而,陆文泽并没有给他看的机会。 陆文泽喉头鼓动。 信上说阿媛不是顾家的孩子,而是阮氏不知从何处买来的孤婴。 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故意污蔑。 陆文泽决定先将幕后之人找出来,问清楚就知道了。 还有,幕后之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密告于他,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不管用意是什么。 让陆文泽有了新的决定。 这个决定,让他能够更快地将阿媛从裴谨廷的手里抢回来。 静谧的夜里,顾青媛压根睡不着,睁着眼看帐子外朦胧的光。 她想了很多,不管哪种可能,将来的应对该是哪种。 但她也知道,想的东西仅仅是想着,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想象。 就如她与裴谨廷的这桩不正常的婚事。 她把从各处搜集来的讯息,试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到一些关于北疆的线索。 可现实却恶狠狠地给她一巴掌,什么都没找到。 她烦躁地翻过身,对上撩开帐子的裴谨廷。 “睡不着?”刚刚沐浴躺下的裴谨廷在她身边躺下,又将她揽入怀中。 顾青媛,“嗯。睡不着。” 裴谨廷,“从宫中出来时,陛下那边的秘卫还不曾传讯息回来。我会帮你留意的。” “如今北疆形势大乱,秘卫的讯息不会传来太快。” “你不用太过焦躁。” 狭窄的帐子里,裴谨廷的声音尤其地深沉。 顾青媛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漆黑夜色里,寂静中只听得两人的呼吸。 裴谨廷将她散落的发撩起,偏头亲亲她的脸颊。 “不说话?委屈了?” “让为夫帮你好好的发泄一下委屈。” 他倾身咬住她的耳尖,细细地撕磨着。 发泄两个字他压的颇为低沉,绕着她的耳廓,说不出的蛊惑。 顾青媛耳尖轻颤,根本不想理他。 他那天夜里,说得“跟我培养感情吧”,想来想去,顾青媛还是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明明他心里有喜欢的人。 他们也设定好盟约,若是他能和心头喜欢的人在一处了。她会静静地离开。 和他培养感情? 裴谨廷又亲了亲她的鼻尖,薄唇擦着她的唇角啄了一下。 再往下,下颌痒痒的,顾青媛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白嫩的指尖抵住他的唇, “够了,够了。” 这一夜,注定难眠。 顾青媛腰间酸软到了极点,终于在他间歇之时,才得以休息几息。 许是发觉她的不适,男人的大掌垫在她腰下。 如此还觉不够,又抽了个枕头垫着。 他指腹薄薄的茧子,轻擦过肌肤,一阵酥麻蔓延。 顾青媛全然没了力气,只觉他一次比一次纠缠。 这般,顾青媛越发精疲力尽了。 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被人洗净抱回帐中,一觉睡到翌日天色大亮。 那个男人总是精神抖擞,醒来时,也不知去了何处,并未在家中。 顾青媛问了句,只听见院中的侍女说公子一早出门去了。 她以为他同平日一般去当值了,就没细问。 然而就在顾青媛用着午膳时,院里的小丫头几乎可以用惊慌失态的表情快步走进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顾青媛放下手中的勺子,徇声望去, “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遮遮掩掩的,眸光闪闪烁烁,不肯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让顾青媛去前厅。 这会许多人聚集在承恩公府的前厅。 顾青媛蹙眉,起身去了前厅,一去,就自动有人为她让开一条路。 好多人都在看她。 她也看到好多人。 官府的,顾家的,阮氏母女,甚至还有陆文泽…… 这会,府中男人都去衙门当值,承恩公夫人出来待客。 她在座上面容阴沉如水。 顾青媛朝她行了个礼,然后问道。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71.她是谁?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恩公夫人脸色很不好。她是皇后的嫂子,又是一府主母。 这么多年,哪个衙门的官员到承恩公府来不是客客气气的。 偏偏今日,这些人如潮水般地围了进来,乌泱泱的一片,来势汹汹。 那领头的官员,一进来就举起证明身份的红漆木牌,当众对她说道, “京兆府办案,奉命行事,府里谁叫顾青媛。” 闺中女子的名字,轻易不外露。 偏偏顾青媛的名字被个粗鄙的官员叫了出来。 承恩公夫人心里早就怄了一肚子火,此时被顾青媛这样一问,自然跟着发了出来。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当不得你这声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还得问问这位大人。” 顾青媛呼吸一窒。 她跟承恩公夫人属于是泛泛之交的程度。 但心里也是敬重对方身份的。 不曾想有一天她会说出这番指桑骂槐的事。 难道是镇国公的事情传到了京中? 官府的人上门来,是被俘了,还是战亡?总不能是投敌卖国了。 隔着人群,顾青媛看到了陆文泽。 他穿着步军司的官服,双手负在身后,一下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有些恍惚,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承恩公夫人忍气地问道, “好了,这位大人,我家小儿媳妇到了。你们到底为何如此气势汹汹的上门。” “今日若不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我就递牌子进宫告御状去。” 领头的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隐晦地看了眼陆文泽。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原本这样的家务事,官府是不插手的。 奈何这位陆侯爷带着人告到京兆府,不得不接了这个状纸。 上门问案。 他看过去,希望陆侯爷能够说几句。 却没想他好似没感应到,眼眸平静地转开去。 无奈之下,官员只得大步走到顾青媛跟前,铁面无私地道, “顾氏?京兆府接到状纸,状告你冒姓乱宗。” 嗡的一下,前厅里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冒姓乱宗?”承恩公夫人惊骇非常。 这就是说,顾青媛根本不是顾家的姑娘。 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顾青媛几眼,又去看一旁面色苍白的阮氏。 “难怪你和你的亲生母亲,双生妹妹都长得不像。” “怪不得么,外面捡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像顾家的人呢?” 那位官员说顾青媛冒姓乱宗时,她怔然,转眸,目光落到阮氏脸上,带着询问。 阮氏别过脸去。 轰然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响。 原来和镇国公的事无关啊。 她呆呆地立在大堂上,脸色的血色瞬间抽得一干二净,杏眸空空荡荡,失了神采。 她不是顾家的孩子。 那她是谁? 她忽然有些明白,阮氏那些年的薄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切都源于她并不是亲生的女儿。 年幼时她只以为秦氏自己的亲娘,直到有一天阮氏偷偷摸摸地来见她,说她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让她不要忘记她。 那时,她每每见到顾芸娘,都不明白为何自己和她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她也曾问过阮氏,阮氏的回答现在看来,不过是敷衍搪塞,“不是每个双生子都长得一样的。” 那时,她信以为真,从不曾怀疑过。毕竟这样的事,书籍上也是有记载过得。 只不过,那些事是真的。而她,是虚假的。 这时,承恩公夫人讽刺一笑, “如果不是顾家的孩子,顶多也就是混淆血脉,怎么是冒姓乱宗?” “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屋内安静。 顾青媛落在阮氏身上的目光一直都没有挪开,她看到阮氏嘴唇张合, “大姑娘知道……大姑娘叫我不要说出去……” 承恩公夫人脸色变了,怒问,“她知道?” 阮氏点头。 跟在顾青媛身旁的霜枝一惊,不信阮氏的话。 她悄悄地往后退了退,退到角门,出了前厅,往外院书房跑去。 陆文泽看到霜枝退出去,并未派人阻止。 裴谨廷今日出城巡军,等到差事办完回城,这里早就已经尘埃落定。 没有转圜的余地。 承恩公府注重脸面,不可能任由一个没有身份的孤女做儿媳妇。 此时,面对这样的情形,顾青媛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这一行人是有备而来。 她根本没法指望别人来帮她。 顾青媛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眸底掠过一丝清冷的光。 “顾夫人,且不说你讲得我知自己的身世。那我且问你,当年你为何要买一个孤婴回府呢?” 又不是男孩,换一个回府固宠。 偏偏换个孤女,谁能相信呢? 屋外,一阵清风掠过树梢,梧桐树翠绿茂盛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顾青媛感觉那风也吹进了自己的心口,寒意要将她淹没。 阮氏看了眼陆文泽,慢慢地开口。 “那年,我生了双胎,正欢欣之时……” 72.在哪里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本来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对什么灾祸都能面对了。 毕竟她那十来年的人生实在算不上好。 看尽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自己永远无法对别人的悲痛感同身受。 只有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真的感觉到那种痛苦。 她的心迅速冷下来,人活着总是需要念想的。 她想她总需要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活着。 如果阮氏真的不是她的母亲,如果镇国公府真的不是她的家。 如果她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 那她总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顾青媛不遮着藏着,大大方方地询问阮氏。 听着阮氏说当年为何要买个孤婴的原因。 那年镇国公和秦氏成婚多年都还未生子,她生了长子后,又怀了双胎。 那时顾家老太太还在世,想要给镇国公纳妾,遭到拒绝,实在逼极了。 镇国公干脆说不管阮氏怀得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过继给长房。 没想到老太太当真了。阮氏当时也是同意的。 谁曾想,生产时,阮氏只听到一声哭声,刚出生的那个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看着另外一个艰难生下的女婴,阮氏担心老太太真的要过继,心里刀割的一样。 刚好前两天身边的陪房在镇国公府后院捡到一个女婴。 于是阮氏就让陪房抱来那女婴,在老太太说要过继时,抛了出去。 阮氏的算盘打得很好,亲生的女儿不用离开自己,捡来的那个,又可以帮她抢大房的家产。 本来,阮氏打算隐瞒一辈子,可是顾青媛越大,越不和她亲。 恰这个时候,镇国公在前线出事。 秘密又被顾芸娘知道了。 阮氏说完,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 顾芸娘心头激动,只要她揭穿顾青媛的身世。 她就再也做不了镇国公府嫡长女。 她不仅要让顾青媛回不了顾家,也去不得陆文泽身边。 甚至就是裴家,她顾青媛也不要想呆。 既然是下贱的血统,来路不明的野种,就该去过那下贱的生活。 这件事几乎对所有人都不利,唯独对她来说是好事。 没有顾青媛,她就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姑娘了。 想到这里,顾芸娘甚至对顾青媛生出一丝同情。 从嫡长女突然沦落成野种,不知道她怎么承受得住。 “顾青媛。”顾芸娘轻声说道,“你要记得,这是你最后一天被叫做顾青媛的日子了。” “以后没有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怎么配姓顾呢? “谢谢顾二姑娘。”顾青媛淡淡地对她一笑。 她不去看众人看她的眼神,她只是说, “这么多年,你只当自己是顾芸娘的母亲。” “如今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顾青媛挺直脊背,昂着头,冷笑地看向陆文泽, “前面十八年,我享了该享的福,回归本位我没意见。 当时,你以为促使这一切,就能如你所愿了吗?” 她根本无需再来什么滴血验亲,查验真相的必要。 陆文泽敢带着阮氏母女上门,就是一定要将她打回原形。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陆文泽垂眸。 却说霜枝出了前厅,她知道事情危急,朝外院书房狂奔而去。 恰好贺铮今日没跟在裴谨廷的身旁。 为了弟弟贺方的事情。 因为试图隐瞒顾青媛去书房,以及把消息透露给陈昭的事。 贺方被彻底赶出护卫裴谨廷的队伍。 去外院做了个普通的小厮。 这还是看在贺铮忠心耿耿的面子上。 见到霜枝着急忙慌地跑来,再一听说陆文泽带着官府的人上门拘拿顾青媛。 贺铮愕然,霍然起身,脚步快而急,是跑着出府的。 裴谨廷今日去了城外巡军,真要到那里去,路很远。 他做事讲究效率,他知道一旦一来一回,事情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谁也不知道。 马厩里的马,骑着一匹,牵着一匹,吩咐身边的人,“看住前厅,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看仔细。” “尤其是少夫人,什么去向,一定要搞清楚。” 既然陆文泽带了官府上门,那就不会是善了。 贺方在霜枝来之前,被兄长贺铮训得和狗一样,想翻身都翻不了。 恰巧,顾青媛出事的消息传来。 贺方转转眉眼,看着贺铮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过了一会,贺方抓起贺铮留下的讯息,悄摸地处了书房,往后院行去。 顾青媛被带到了府衙,京兆府的官员围着她审问了一下午。 不管如何询问,逼迫,恐吓。 顾青媛拒不承认早就知道身世的事情。 她被送到牢房里看管起来。 靠坐在大牢的墙角,顾青媛不断回想着在裴家大堂上的一幕幕。 眼底仿佛蒙上一层厚厚的灰,黯淡而麻木。 看着那一张张戴着假面,算计、挑拨的脸,她本能觉得讽刺。 最后承恩公夫人扔给她一张薄纸,那薄纸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脚边。 “从前念在你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景珩做得丑事,因为你的身份,我们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可如今,你不过是一个买来的孤女,这裴家三少夫人的位置,肯定是占不得的。” “拿着,景珩回来,我自会同他解释清楚的。” 顾青媛弯腰捡起那张薄纸,是一封承恩公夫人代写的休书。 这封休书,意味着,此后,她和裴谨廷没有了关系。 她微微低垂着头,展开手中一直捏着的纸团。 那大大的休书两个字。 她笑了一下,眼睫湿了。 也好,当初和裴谨廷立下盟约,是为了反抗顾家,为了让陆文泽难堪。 如今,她的身份,无需这个盟约,也都能达到了。 贺铮骑着马,飞快地向前奔。好不容易到了军营,马背还没有下呢。 就迫不及待地问,“都督在哪里?” 原本巡军营这事轮不到裴谨廷。今日早朝过后,皇帝突然点到裴谨廷,让他早朝后去军中看看。 守军营的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答道, “都督不在营内,去了另外一处地方巡视……” 贺铮厉声喝道,“多久之前的事。” 士兵道,“约莫两柱香之前。” 贺铮将那匹跑疲劳的马儿扔下,攥着缰绳往下一个地方赶去。 但愿公子能够赶得及回去救少夫人。 73.来不及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月下清晖,梆子声声。 顾青媛从昏睡中醒来,看着眼前只糊了些灰泥的墙壁。 意识慢慢清醒。 顾青媛从未想过自己不是顾家的孩子,猝不及防之下失去身份。 没有身份,她就更加无法进宫,见到陛下,兑换诺言。 镇国公那边也不知怎么样。 那五十秘卫是否有消息传回? 她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失去顾家大姑娘的身份,她撑了阮氏买来的丫头。 她的嫁妆,还有陪嫁,都被阮氏带了回去。 命运无法扭转的阴霾沉沉地笼在她心头。 她不能这样干坐着。 顾青媛强迫自己冷静,整理自己的思绪。 不管如何,先想办法洗清嫌疑,然后等裴谨廷回来…… 想到裴谨廷,顾青媛莫名觉得安稳。 紊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 她不是顾家亲生的孩子肯定会传出去,人人皆知。 到时会不会传入到宫中? 陛下是否会召见? 正当她思索之时,牢房门被打开,是霜枝。 看到霜枝,顾青媛笑了笑。 “夫人。”霜枝喊了一声。 霜枝叹气,“夫人,贺铮已经去了城外找公子。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公子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她带了些吃的过来,放在顾青媛身旁,“先吃点东西吧。” 顾青媛看一眼那些吃的,摇摇头。 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霜枝……”她叫了一声。今日被审问了很久,她声音沙哑。 “阮氏和顾芸娘抓着我的身世不放,陷害我,肯定不仅仅是想毁了我这个原因。” “他们就是想趁着我父亲如今在前线下落不明,趁机来搅浑水……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的声音低哑,面白如纸,神情憔悴不堪,霜枝看得不忍。 “夫人。你是不是病了?先别管这些,等公子回来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顾青媛摇头,喘了一口气,她觉着有些头晕。 她心里一边期盼着裴谨廷能来帮助她,一边又不想将他拉下水。 她一件一件交代着,霜枝能够帮忙,却又不连累裴谨廷的事。 霜枝走后,顾青媛闭上眸子,休养生息。 将睡未睡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然后就看到一双黑色的革丝鞋面的人站在她的跟前。 城外,贺铮跑了两处军营,这才见到裴谨廷。 马蹄声在刚黑下来的夜色里特别清晰响亮。 裴谨廷和贺铮并驾疾驰,贺铮飞快而简洁地说明了情况。 “陆侯爷带着阮氏母女还有官府的人,上门来,说少夫人是冒乱。” “如今少夫人已经被看管了起来。” 裴谨廷闻言,不再说话,一踢马肚,骏马箭一样飞驰而出。 贺铮连忙跟着上前。 从接到消息,可以说,裴谨廷一分一毫的时间都没浪费。 带着贺铮等人,回到裴家,进去一问,得知顾青媛被押去了京兆府,多一句废话没有。 转身就走。 一路疾驰就位了抢时间。 可是就是这样,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根本没有见到顾青媛的身影。 只有京兆府官员哭丧的脸。 74.没有归处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带着人赶往京兆府时,顾青媛白皙的脸颊靠在枕上,忽然惊醒。 屋里关着窗,光线昏昏沉沉,迷药的效果还没散去。 顾青媛背后黏着冷汗,难受极了。 她暗暗调整呼吸,心里想着昏迷前的情形。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迷晕,从京兆府大牢带出来。 这背后的意味她光想想都觉得浑身冰冷。 这是哪里?是谁绑架了她? 帐外响起脚步声,顾青媛这才惊觉,屋子里竟然有人。 她勉力撑起身子,从卧榻上起来。 还未撩开帐幔,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阿媛。你醒了。” 顾青媛听到声音,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去裴家的京兆府官员就是他带去的,能够将她从京兆府大牢带出来的,只能是他。 “靖毅侯,你这是何意?” 她的声音疏离冷漠,这一声“靖毅侯”让陆文泽听了发冷,冷得后背发凉。 他早该想到,越晚让阿媛回到身边,就越疏离。 顾青媛目光警惕地盯着陆文泽,这样的目光落在陆文泽的眼中,仿佛他是欲行不轨的恶人。 他被这样的目光狠狠刺痛了。 他突然想起当初和顾青媛定亲时,她的眼眸里满是欣喜,仰望着他,好似他是天,是一切。 顾青媛向来乖巧,体贴的像是未卜先知,从不给他添麻烦。 陆文泽想过他和顾芸娘的事情被发现,可能会惹得顾青媛离心。 她可能伤心,可能冷淡,可能两人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总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甚至,他都想到了,两个人可能会同床异梦,互相伤害。 可他没想到,在他们互相伤害,相看两厌之前,她就先一步离开他。 陆文泽心里涌起绵绵密密的痛。 “靖毅侯,你现在放我回去。我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我的夫君很快就会回城,一旦他发现……” 陆文泽听到顾青媛口中吐出的“夫君”二字,叫得还是其他的人。 他根本就接受不了,铁青着脸,眼神冷得都能结冰, “阿媛。你还没发现吗?你不可能回去的。裴家已经把你休弃。” 陆文泽想过很多她发现自己不是顾家的女儿后的场景。 却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冷漠,绝情。 仿佛一场冰雪袭来,等春来雪化,大地仍然是那个大地。 却变了模样。 物是人非,情难再。 “陆侯爷,无需你一再提醒我不是顾家的孩子,也不用你提醒裴家的事。” “这一切,不就拜你所赐吗?” 她的目光凌厉起来,“陆侯爷拆穿我的身份,让我成为一个买来的丫头,难不成是想让我做你的外室?” 陆文泽满目震惊,“阿媛。你怎么会如此想?” 顾青媛冷笑,“不然呢?你我之间什么关系?靖毅侯把我掳来此处,想养外宅娇妾,金屋藏娇?” “若是有这个想法,我建议你大可以去找个靠谱的青楼买卖。” “民女福薄,到底是还没堕落到那个田地。” 这话,字字诛心。 妾,立女也。 陆文泽压抑着喉咙滚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何时说过要纳妾。你我相识多年,我什么模样不知?” 顾青媛往床榻的角落移动, “靖毅侯是何等模样。不是民女这等卑贱之人能够评价的。” 陆文泽再也忍受不了,冷着脸逼近,握住顾青媛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顾青媛挣扎,但陆文泽稍一用力,就见她完全压住。 他用力地盯着她的眼睛, “裴谨廷就是一个无耻的强盗,他把你抢走。阿媛,他为什么要抢你去。” “你到如今还想不明白吗?你不要傻了。” 顾青媛被陆文泽牢牢控制住,她用力去掰开他的手,但无论她如何用力。 手腕上的手指,就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完全无法撼动。 顾青媛咬着牙, “陆侯爷,裴谨廷是强盗,他无耻,那你呢?” “你又好到哪里去?把我送入大牢,又将我绑到这里。” “如果裴谨廷是强盗,那你比他还要让我作呕。” “你揭穿我的身份,已经是报复了我,报复了裴谨廷。” 顾青媛用力瞪着陆文泽,眼睛被怒火烧得晶亮。 揭穿她的身份,成为一个没有归处的孤女,可以任他拿捏。 顾青媛喉咙渐渐发干。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回来了。 她声音暗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 “陆侯爷。您出身尊贵,天纵之才,可能你对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随手而为,可是,对我来说,是我的一辈子。” “既你知道裴谨廷做的不对,为何要和他一样呢?” “不就是拿着我做筏子,报复裴谨廷么?” 顾青媛冰肌玉骨,皓腕凝霜,此刻手腕上横着一圈淤青,看着骇人至极。 陆文泽看看她的手腕,再看看自己的手,越发愧疚,深深叹了口气, “对不住,阿媛,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式对你的。” 顾青媛抬眸望向陆文泽,如果想要从这里离开,硬碰硬肯定不行的。 她苍白的手指蜷起来,紧紧地按着小腹,问, “可是你就是这么做了。” 她的脸色煞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陆文泽见状,心头愧疚,他怨恨裴谨廷,但说白了,今日所为,确实也是为了报复他。 但他也确实想让顾青媛回到身边。 他压住冲动, “好,是我错了。裴谨廷真的不是你的良人,我会找到证据给你证明的。” “你要记住,我才是对你最好的。” 顾青媛身体微微颤抖,陆文泽看她这样,心头忽有些不忍。 “你好好休息,你可以慢慢想,到底谁对你好。”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顾青媛。 她抬头, “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是你让我变成现在状况。这就是你所谓对我的好。” 陆文泽无言以对,说,“对不住,当时情况紧急,我别无他法。我不会再逼你。你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 顾青媛眸光闪烁,好似信了他的话,挪出来一点点。 “我要出去。” 陆文泽见她软和下来,也就咬牙道, “好,我答应你。” 说着,站起身,朝顾青媛伸出手。 顾青媛捂着小腹,没有拒绝。 陆文泽抓住顾青媛的手腕,正要将她拉起身,突然感觉腹部一痛。 75.掳走 - 心有所屠 - 倦舞 腹部的疼痛,让陆文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顾青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簪子。 她用力的将簪子刺入他的身体里,鲜血不断从陆文泽身体流出,染红和他的衣裳,染红了顾青媛的手。 陆家能够和顾家联姻,是因为陆家和顾家一样,都是武将之家。 那些战场上的手段,陆文泽学过,刻入到骨子里。 这样偷袭的人,在他学的那些内容里,是应该立即被抹杀的。 可陆文泽没有立即动手,将顾青媛的脖子扭断。 他问,“阿媛。为什么?” 顾青媛在他眼里,一向是温和的,从不曾做过出格的事情。 可此刻,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再没有她熟悉的乖巧温柔。 “陆文泽,我说过啊,让你不要出现我的面前。”顾青媛冷冰冰地看着陆文泽,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鲜血涌出,簪子是顾青媛在上次裴谨廷的那场劫杀后,特意命人做的。 簪子的料无比的坚硬,不会和金簪一样,还没当做武器,就已经疲软了。 陆文泽盯着顾青媛, “阿媛。为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顾青媛笑了笑, “这是我对你的感谢啊。陆侯爷,你让我从高处跌落。变得无家可归。” “这样的感谢够不够?” 她面露嗤然,笑了笑。 “怎么?你不喜欢?” 陆文泽死死盯着她,仿佛她连根没入的簪子,刺入他皮肉的痛,都不急顾青媛的态度,对他伤害大。 “阿媛。要怎么样说,你才肯相信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青媛低声训斥, “陆文泽,任何人的命都不贱。都是有了今生没有来世。” “你凭什么轻描淡写的就决定我的命运?” 她抬起头来,眼神从刚刚的迷惘呆滞逐渐变得明亮有光,灼灼地看向陆文泽, “簪缨勋贵,不高兴了,不计成本地撒了气,还指望受害者对你感恩戴德吗?” 世间将人的命分成三六九等,有的厚,有的薄,有的长,有的短。 有人注定会命运坎坷曲折。 有的人却只会宽敞平坦。 陆文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他像是愤怒又像是被背叛,咬着牙, “你还是要回到裴谨廷的身边?” “她是我的妻子,不会到我的身边,回到哪里去?” 门砰得被踢开,裴谨廷单手负后,慢慢地走了进来。 “靖毅侯,你把我的妻子掳来此处,所为何事?” 顾青媛愣愣地看着裴谨廷,渐渐觉得世界离她远去, 裴谨廷看到她手上全是血,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随后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 示意顾青媛过去。 “怎么样?伤到你没有?” 顾青媛只以为今日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没想到裴谨廷找了过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 裴谨廷不动声色笑着,眼睛微微眯起, “陆文泽,事不过三,你几次三番地骚扰我的妻子。我都忍了。如今,你竟然还把她掳走。” “陆文泽,你闯京兆尹府的大牢,这事情,你准备到朝堂上去自辩吧。” 76.此生绝不 - 心有所屠 - 倦舞 当顾青媛看到裴谨廷再次从陆文泽的院子出来,上了马车。 她这才意识到,真的是裴谨廷来救了她,她脱险了。 她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嗓音沙哑,问, “我们去哪儿?” 裴谨廷以为顾青媛害怕,将搭在一旁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又将人搂在怀里。 “不用怕。顾圆圆。我会妥善安置好的。” 妥善安置好。顾青媛明白。裴谨廷不会让她名誉受损。也不会让人知道,她被掳走过。 许是紧绷了太久,这会知道自己得救,顾青媛的精神萎靡下来。 头也有点疼。 她不敢闭眼。她不知道自己闭眼的时候,再睁开眼睛事情会变成什么模样。 静静的车轮声,马车内的光影交错。 模糊的光影映在顾青媛眼中。 给人一种真实和虚幻交错的混乱感。 唯有身边人的呼吸,真实又安定。 很久很久后,顾青媛问, “为什么?” 身侧的人似乎停顿了一瞬间。 随后抱在她身上的手更加紧了紧, “顾圆圆。你说为什么?我是你的夫君,也是家里的男人。” 他的声音有些冷,生气中又夹杂了一丝无奈。 “顾圆圆。你要知道,男人天生在体格上占优势,所以这个世界才总是要求男人在家庭中承担保护女人和孩子的责任。” “你可以依赖我。你应该学着向我求助。可以对着我哭。” 裴谨廷眼神复杂,揽着她的腰靠得更近些,但语气仍是冷硬。 此刻的顾青媛还穿着昨日的那身衣裳,头发半散着,脸上带着些灰尘。 不过一天一夜未见,她变得颓唐消瘦。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裴谨廷抬起手,轻轻抚去她脸颊上的灰尘。 “顾圆圆。你若愿意,可以放心的依靠我。” 被揭穿身份时,顾青媛没有哭。被带到京兆尹府的大牢时,她也没有。 没有关系,人生不过就那样,没有高贵的身份,她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被污蔑,她相信这昭昭人心,总能给她一个清白。 她不能哭,她要冷静地思考怎么脱困。 人这一生,本就是一场奔赴死亡的过程。 此刻在裴谨廷面前,那些被她压抑的悲伤、酸楚,还有对新身份的茫然,陡然一下翻腾出来。 眼泪直往下掉。 她哭起来很安静。泪珠一颗颗砸落下来,抱住他的手臂,脸埋在他肩膀上。 裴谨廷感觉到她的泪水洇湿了衣裳,肩头那一块滚烫。 他的手在她脸颊旁停了一会儿,双手捧起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净。 好似碰到什么一触就碎的珍宝一样,轻轻擦干她的眼泪。 “顾圆圆。别哭了。” 裴谨廷拭去她的眼泪,可又流了出来,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低下去,吻住她的唇。 身体相依,唇舌轻触。 柔软、滚热、潮湿、呼吸交融在一起,一点点沁入彼此的心脾。 许久,湿润的唇分开。 裴谨廷的额头抵着她的。 顾青媛轻轻喘了一会儿,抬起发热通红的脸,看着裴谨廷。 “裴谨廷。你不知道吧。你的母亲,已经写下休书……” “我们……” 裴谨廷狭长的眸子凝视着顾青媛,没有作声。 好半晌,他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顾圆圆。我们继续这样过下去很好吧?” 他的声音沉得似在水底。 顾青媛不明所以地看着裴谨廷。 只见他身子微微后退,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正是之前他在陆文泽外宅内看到的那一张。 “顾圆圆。我们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他又问了一句,直问得顾青媛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两日发生的事,冲击太过猛烈,到如今,她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周全的。 顾青媛垂着眼眸,强行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仰着莲儿,迎上男人的视线, “裴谨廷。我为何走到现在这步,你应该知道吧?” “从一开始,我们在一起就是各取所需。我需要借你摆脱顾家,摆脱陆文泽。” “这本就是一件违背道德的事情。如今,这桩姻缘,更是我高攀了你。” “原本我这个身份,不够资格做裴家三少夫人……” “现在更是。来路不明的孤女,更加够不上,不若,趁着这个机会,我们散了吧……” 戏台上,再如何精彩的戏曲,总是有落幕的时候。 顾青媛很感激裴谨廷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也知道,也许他根本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 他很好。所以,她更应该放手。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戏。 此时落幕。正正好。 对面的男子,举着那张薄薄的纸,目光锋利,仿佛穿透她的躯壳,窥探到她内心深处去。 顾青媛下意识偏过头,眼睫轻颤。 “裴谨廷。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最开始,他把抢亲的骂名都背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就让她来吧。 裴谨廷只是一个受害者。 他们开得那个错误的头,就在这里止步,不用再朝前走了,到最后反而骑虎难下。 这样很好。就当是报答了他的相救。 好聚好散? 裴谨廷眉宇间一片沉郁,手指紧紧攥着,凝视她, “顾青媛。你从何处来,与我有何干呢?你就是你。你不懂吗?” 望着男人俊美的轮廓,顾青媛挤出一抹笑,声音很轻,仿佛从遥远风中缥缈而来。 “裴谨廷,其实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是个错误。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谢谢你,这些日子一次次对我的相救。” 车厢里寂静,只有车外辘辘的马车声,在夜里格外的刺耳。 顾青媛没抬头,等着时光流逝。等待着裴谨廷同意。 时光一息一息过去,对面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举着那张皱巴巴的薄纸,朝她靠近。 顾青媛愣愣地抬手去接,却不想,男人握着不放,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青媛。你听好了。裴谨廷今生,绝不休妻。” 说着,他越过她,将那封承恩公夫人写下的休书,在火烛上点燃。 火光倏然腾烧起来,将不大的车厢映照得如同白日般明亮。 顾青媛在那骤然发亮的火光里,看着那好似飞蛾扑火般,被燃烧殆尽的休书。 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耳边来来回回地响起他说的那一句话。 “裴谨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77.惩罚 - 心有所屠 - 倦舞 马车内,细风携着一缕轻柔孤寂的笛声从车帘吹进来,顾青媛恍惚了一时。 笛声如诗如诉,悠悠传扬。 顾青媛紧紧拉着身上的披风,裴谨廷看着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 这比上次裴谨廷趁着她迷迷糊糊睡去时,在她耳边说“跟我培养感情吧”还要让人惊诧。 他的话,让顾青媛很不安。但在不安之余,却又有几分窃喜与受宠若惊。 这种心情太危险了。 她莫名有些惧怕,就好像明明画好的楚河汉界,突然有人越界了。 这样让她很不习惯。 她还是更适应他之前那样,也许戏虐,也许说出的话气死人不偿命。 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眼睛里明显不满足。 这种不满足不单单是情谷欠,他想要更多。 顾青媛紧紧抿了抿唇,最后抬眸看他。 她还能给他什么呢? 心惶惶的。 她脑子里有点乱。 忽然想起皇庄里,他说的那个重要的人,还有那次相谈,他说的爱慕之人。 “裴谨廷,你今日来救我,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惊喜。” “在我身陷囹圄、孤独无助时,我的游侠儿英雄突然踩着光来我的面前,伸出手……” “只是……” “那就感动,惊喜就好了。”裴谨廷打断她。 顾青媛微微摇头, “裴谨廷。你忘记你爱慕的那个人了吗?” “若是你不休妻和离,将来你怎么同她在一处呢?” 裴谨廷盯着她的眼,发觉她大约真的是这么想的,也根本不明白他…… 他眼中的认真慢慢褪去,勾了勾唇自嘲地笑笑,又恢复到从前熟悉的那种慵懒浪荡, “顾圆圆。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顾青媛仿佛从他的声音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就知道是这样的。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的。所以,顾圆圆……”裴谨廷俯身撑在她身侧。 “母亲写下的休妻书我是不会认的,只能委屈你一辈子都呆在为夫身边了。” 许是车厢内光线的原因,顾青媛觉着裴谨廷的脸色里似乎有些不同,细品如深闺中的怨妇。 顾青媛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他怎么会是怨妇? 他只会让别的女子变成怨妇。 恰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裴谨廷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起身,下了马车。 身形挺拔的背影显出些淡漠,就这么独自朝前走去。 这是……生气了? 顾青媛秀眉微蹙,低头思索着,甚至忘记了下马车。 一片沉默中,赶车的车夫,恭敬开口,“少夫人。您小心着下车。” 顾青媛骤然回神,还未从脚踏上落地,那个原本已经疾步几丈远的男人,转过身,大步朝她走来。 靠近后,男人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 顾青媛只觉身体一轻,就被裴谨廷抱在怀中。 她吓了一跳,又是慌,又是怕,半边身子都不敢动了。 “裴谨廷,放我下来。还有人。” 她只以为裴谨廷要带也只会带她去别院,没想到,马车停在裴府门前。 裴谨廷置之不理。只是一路大步流星地向前。 顾青媛不得不搂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脸色这才似又和缓,嘱咐了侍女一声, “让人备水还有吃食。” 他说完,再没有一步停留,就那么抱着顾青媛回了院子,直到将她轻轻放在窗边的榻上。 “你先好好的在院子里歇息,不论什么人来,都先不要见。我把贺铮留给你。” “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谈。好吗?” 顾青媛没有拒绝。 这时,哐当几声,有人拍响院门,外头侍女去应门。 “公子。你要的人都准备好了。” 杂乱的脚步声涌进院子。 裴谨廷示意顾青媛休息,起身出去。 顾青媛靠坐在榻上,等了好一会,裴谨廷都还没回来。 他能够及时找到陆文泽的那处宅子,也许冒了很大的风险,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 她慢慢地让自己沉静下来。 她想她现在顶着这样一个身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依言不做反抗地蜷缩着闭目入睡。 镇国公府,后宅。 天还未亮,一声惊叫似要划破天际。 服侍顾芸娘的侍女满脸恐惧地瘫坐在地上,屋内的灯盏照着一切。 一条又一条的千足虫,从顾芸娘的身上爬过,嘴里,耳鼻,扭动的身躯,让人头皮发麻。 侍女好半晌嘴里才发出尖锐的叫声, “来人,快来人,姑娘……姑娘快醒醒……” 只是,任凭侍女如何的呼叫,顾芸娘都是不醒人事。 阮氏听到声音,冲到顾芸娘的院子,看着紧闭双眼的顾芸娘。 她遍体通亮。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镇国公府,这人是谁? 阮氏满身冷汗,战栗了半晌,忽地双目惊恐睁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来人,快去找大夫……” 之后,阮氏每一刻都处在极度恐惧中,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再睁开时,看到的是顾芸娘的尸首。 镇国公府不远处的巷子里,裴谨廷逆着晨光而立,面容模糊,目光却锐利。 “都是怎么做的,记住,本公子要得是治其根底。” 他一开始让下属按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芸娘犯得是口舌,那自然就是让她无法开口说话了。 下药,是很容易被查出来的。 干脆,行事的人,就用了虫子。 都是毒性微弱的千足虫,不会伤及性命,却能让人数个月说不了话。 如果顾芸娘不是镇国公府的,那她很可能直接被毒哑。 不过,这些手段,对于裴谨廷来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手段。 他打断禀报的下属,“这次让她,要么懂得彻底闭嘴。要么听见阿媛的名就退避三舍。 “派人去问问她,她活够了没有。口舌若是不想要,本公子派人帮帮她。” 要不是顾芸娘搅出这些乱子,顾青媛也不会受那些罪。 但其实各人立场不同,从揭发的行为来看,顾芸娘也没做错什么。 她真正的错在于心术不正,是抱着残害顾青媛的目的,恶意满满地去做的。 她要是有脑子,就不会联合外人一起对付顾青媛。 这样不只损害的是顾青媛,还有镇国公府的名誉。 顾青媛等了裴谨廷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回来。 迷迷糊糊睡去,一阵拍门声将她唤醒, “少夫人,不好了,公子好像出事了。” 顾青媛瞬间惊醒过来。 78.自然会离开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睡意全无,立刻披衣起身。 贺铮站在房门前,焦灼得口干舌燥,脸色有些青白。 “公子回府的路上,忽然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顾青媛呼吸一窒,脚下晃了一下。 她跟着贺铮去了厢房。 裴谨廷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眼睛紧闭,双唇泛乌,人已经昏迷。 “裴谨廷……景珩……” 她焦急地喊着裴谨廷,他毫无反应。 顾青媛从未见过裴谨廷这番模样,狼狈中透着一股凄凉的美感。 她的心头莫名地生出几分心疼。 “去请太医了吗?国公和夫人那里有没有去通知?” 她的双手颤抖,转头,声音带着丝颤音。 贺铮看了看外头愧疚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侍从,道, “夫人和国公爷那边已经派人去传信了。” “兄弟们说公子回城时没骑马,坐的是马车,上车前说有点累,歇息一下,谁知……” 顾青媛坐在床榻边,握着裴谨廷的手,他手指僵硬冰冷。 衣裳下的身体也冰冷,摸到哪里都是冷的。 她的心快要和他一样冰冷,“他往常有过这样的状况吗?” 握着他的手,揉搓着,只想把她的温度传递给他。 贺铮垂着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公子往常虽有不舒服,却没今日这样,叫也叫不醒的状况。” 顾青媛蹙眉。 往常也有,只是症状要轻些? 那这是顽疾了? 顾青媛从箱笼里又翻了两床被褥盖到他的身上,不断地搓着他的手。 “往常碰到这样的状况,你们公子吃什么药丸?可否有存下的?” 贺铮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没有。” 顾青媛皱了皱眉头。 没有丸药,那就应该不是顽疾了。 她不时地看向外头,只觉时光仿佛凝滞了一般,怎么也不见太医上门来。 也不知是不是盖被褥有用,还是揉搓有用,好半晌,裴谨廷总算有点反应。 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这好似梵音一般,划破了冷清的屋子。 “裴谨廷……” 她凑到他的耳旁,轻轻地唤着,也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喃喃地道, “圆圆……别怕……” 若是裴谨廷清醒时,说这样的话,顾青媛只会嗤之以鼻。 实在是从前的裴谨廷太过恶劣。 把毛毛虫扔她头上,踩她脚后跟都算小事。 现在竟然发现,他在昏睡中,还在担心她。 霎时,顾青媛呆住了。 心口好似被千根银针刺着,密密麻麻的疼。 一只手死死地揪着身侧的被褥。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裴谨廷,她没事啊,她总是会好好的。 顾青媛低下头,凑近裴谨廷,脸贴着他的,“裴谨廷,我没事,我好好的。” “昨天夜里,他送我回来后,去做什么了?你知道吗?”她问贺铮。 贺铮眼眸闪了闪,小声道, “公子先去了镇国公府,后来又去了京兆尹府,原本是要去宫中见陛下,禀报巡军之事……” 顾青媛抓着裴谨廷的手,他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冷硬。 她很清楚裴谨廷去那两处地方是为什么。 阮氏和顾芸娘,就算裴谨廷不去找她们,她也是要去找的。 天已经亮了,遥遥自天边跳出天光,晨起的薄雾还冷冷清清地拢着庭院。 脚步声渐起,顾青媛松开裴谨廷的手,一步向外跨了出去。 太医来了吗? 只是一步走到了门前的顾青媛,没有看到太医,只看到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到了廊下。 他们的身后跟着陈昭以及府里的其他几个少爷姑娘。 承恩公夫人见到昏迷中的裴谨廷,瞥着顾青媛,淡淡嘲讽道, “不管是谁带你入府的。既休书已经给你,也收下了。这里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说着,将顾青媛的手一拽,手指上的力道尤其的大。 “来人,请顾家大姑娘出去。”她皮笑肉不笑地朝顾青媛投去冷冷的目光,叫人将顾青媛赶走。 顾青媛攥紧了掌心。 正想请承恩公夫人宽容一下,等裴谨廷醒来,她再离开。 却没想,跟在他们身后的陈昭开口了, “舅母。阿媛能进府必然是景珩带进府的,若是景珩醒来不见阿媛,必然要问。不若……” “等景珩醒来再做定夺如何?” “现在还是要让景珩醒来要紧。” 她一脸歉意地看向顾青媛,俨然一副这个府邸的主人的模样,包含虚伪道, “阿媛。你也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实在不是我们家的问题。景珩一时转不过来……” 顾青媛听完她那番情真意切的说辞,嘴角带着笑, “余夫人说的是,等到三公子醒来,我自然会离开。” 承恩公夫人冷笑一声,道, “我已经让人去镇国公府送信了。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总是从镇国公府出来的,你们的家事,我们管不着。” 顾青媛垂眸。她知道承恩公夫人不喜她。 却想不到她会如此的不喜。 她知道顾青媛是顾家买来的孤婴,那就好似一个买来的丫头。 把顾青媛送回顾家,以阮氏的性子,她能落什么好呢? 哪怕,她只是把顾青媛赶出去,也比送到顾家要好。 承恩公站在一旁和到来的太医说着裴谨廷昏迷的事。 顾青媛听着皱了眉头,相比较承恩公夫人还有力气对她发脾气,承恩公看起来更加的紧张。 不断询问太医裴谨廷的脉象如何,该吃哪种方子。 京中传闻承恩公对三子宠爱无比,要星星不给月亮,如珠如宝。 他这会的态度看起来确实是如此,却总给顾青媛一种违和感。 而且,他对裴谨廷为何会昏迷好似很清楚。 顾青媛把心里翻滚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太医很快就开了方子,让下人去熬药。 药汤喂进裴谨廷的嘴里,却没有吞咽的动作。 顾青媛想要上前抱住裴谨廷的头时,被陈昭给抢先了一步,只见她坐到床头,抱起裴谨廷,侍女送来药汤,喂到他嘴边。 陈昭低头不停地唤着裴谨廷的名字,声音带着些惊慌。 终于,裴谨廷终于有了反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吞下口中的苦汤药。 承恩公夫人见他终于咽下汤药,双手合十, “谢天谢地,幸好有你,昭昭,从前也是这样,不肯吃药时,你一叫,他就吃。” “可惜你们……” 说到一半,承恩公夫人咽下了后半句。 79.你在轻薄我吗?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用药后,冰凉的身体慢慢地回温,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承恩公夫人心放下来后,又开始不满地看着顾青媛, “景珩已经服药,很快就醒来,你可以走了。” “让你呆了这么久,我们家早已对你仁至义尽。” 顾青媛面不改色地站着,外面的风吹开了窗,裹着她的衣裳,将她细瘦的脊背衬得越发清瘦。 她极淡地笑起来, “夫人。裴家的确没有哪一点亏待我。您当然可以将我赶走。” “不过,请恕青媛不能从命,等到裴景珩醒来,若他让我走,我二话不说。” 承恩公夫人一张脸黑得厉害, “你这是打着景珩的名头想继续赖在我们家是不是?你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舍不得裴家三少夫人的身份。” “更舍不得景珩是不是?” 顾青媛面容很平静,眼眸直直地看着承恩公夫人, 她现在的神情,让一旁静默不语的承恩公好像见到一个人。 英勇无畏,勇战沙场的镇国公。 瞬间勾起承恩公很多回忆。 “好了。你有完没完?景珩还没醒呢。”承恩公突然暴喝起声。 承恩公夫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公爷,她难道……” 承恩公,“三儿的脾气你不知道吗?他既敢抢亲,还会管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吗?” 承恩公夫人有些受不了地看承恩公,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由着他胡来吗?从前你宠着他,才让他胡来……” 承恩公怒道,“闭嘴。其他人都不要围在这里,各回各处。阿媛是吧。你守在这里。” 说着,示意侍候承恩公夫人的下人扶着她出去。 其他人也跟着退了出去。 陈昭落在最后。 她频频回头看向卧榻上的裴瑾廷,最后眼神晦涩地看向顾青媛。 “阿媛。你大概不知道。景珩这病是老毛病了。那时落水造成的。” “时不时发作一番,你可要好好看顾他,过一个时辰就要给他喂药……” 怪道承恩公能够那样轻车熟路地与太医说脉象和药方。 原来裴瑾廷昏迷,是顽疾。 她看向陈昭,思索着她告诉自己这些的原因。 顾青媛数次见到陈昭,都很少见到她和丈夫一起出现。 这么些日子,陈昭在裴府养病,也不曾听闻她的丈夫过来探望。 她的心思,顾青媛能够理解,话本上说,喜欢一个人,是盼着能够时时见到他的,再如何亲密也不会腻。 他们之间还有那样深厚的过往。 顾青媛脑中一时泛起无数思绪,潮涌般的酸意,让她措手不及。 她定定地回视陈昭, “多谢余夫人提醒。我会小心看顾的。” 说着,走到门边。 陈昭惊讶地张开嘴,她没预料到顾青媛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没想到看着温婉柔弱的顾青媛竟也有狼一般的孤勇。 陈昭心中比谁都要震惊不安。 她是最清楚裴瑾廷对喜好的女子要求很高的人。 不是他身边缺少美人,也不是他真的无情无欲,而是他十分挑剔。 虽担了一个风流浪荡的名声,实际上比很多传说中专情的男子还要干净。 他会抢一个女子回来,总是不会凭着这个女子对太子一系有用的原因。 就像她,当初裴瑾廷也是因为她孤注一掷,用性命做赌注,才迎来他的回护。 但也仅仅是回护而已。 裴瑾廷多么的矜贵,哪怕她救了他,也不能挟恩图报。 他迟迟没有对她有半点逾矩,无论她如何的暗示。 最后,她只能放弃裴瑾廷这个看起来毫无希望的感情。 选择了承恩公夫人给她选的那门亲事。 这样,她还有机会让裴瑾廷对她愧疚,做他心头的一抹朱砂。 那么多年,裴瑾廷虽然风流花丛,却始终不曾为谁停留过。 她为此还沾沾自喜过许多年,总以为他是在怀念他们之间那份朦胧暧昧青涩的旧情。 直到如今,眼前这个女子的出现,给了她一记重击。 那天,她在水阁边,看到裴瑾廷的手如何在这个女子身上作乱。 她多希望那个女子是她呀。 发觉陈昭望着自己发呆,顾青媛话声指出, “余夫人?你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吗?” 陈昭缓缓回神,浮现出一缕强颜欢笑, “有你照顾,我还有什么好叮嘱的呢?” “只可惜等景珩醒来后,你就要离开,否则我们可以多在一处说话。你我都没有娘家可依靠。” 顾青媛避而不答, “余夫人好走不送。” 陈昭哀怨地看着顾青媛转过去的背影。 指甲用力抠着掌心肉,只感到一阵痛意。 顾青媛守在床头前,看着裴瑾廷苍白的脸。 霜枝数次劝她,“少夫人,你去休息吧。这里奴婢来守着。” “你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公子的。” 顾青媛摇摇头,她想要守着裴瑾廷,直到他醒来。 霜枝见她那样,也没有再劝,拿来一条毯子让她盖着。 “听说镇国公府的二姑娘舌头被虫咬着了。脸上也有很多伤,听被请去诊脉的大夫说,日日都要抹膏药,还不知伤疤能不能消失。” “这会阮二夫人满大街的找名医诊治。” 话音落地,霜枝一脸出了口恶气的样子,“活该。” 顾家二姑娘作恶一场,总算罪有应得。 要说他们公子做得真不错,只可惜旧疾又复发了。 顾青媛静静地听着,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既然大家都选了不同的路来走,路上会遇到什么,好的还是坏的,就看自己的本是了。 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顾芸娘只能是那个寇。 裴瑾廷的手依然冰凉,顾青媛隔一会就去摸他的手心,祈盼他早点醒过来。 她靠在窗前,杏眸睁着,凝视着裴瑾廷的脸,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闪来闪去。 偶尔忽然有一道不好的念头掠过,她就拉起裴瑾廷的手贴在脸上,感觉他的脉搏在跳动,心里方才安定一点。 今日的日头下山特别早,落日很美。 顾青媛顾不得看一眼那窗外西坠的落日。 金黄的光透过窗纱,落在床头,在裴瑾廷的眼上镀了一层金色。 他睁开眼睛,动了一下。 顾青媛正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他一动没动,眸光黑而亮,手在她的掌心和脸颊间动了动, “顾圆圆。你是在偷偷轻薄为夫吗?” 80.轻薄的代价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拉着裴瑾廷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掌心不像刚回来时那么凉了。 脸色也比之前要好了点。眉骨清隽。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没有吭声。 顾青媛无奈地看了一眼卧榻上现出一丝吊儿郎当的裴瑾廷, “裴瑾廷。我这可不叫轻薄。” 裴瑾廷声音低哑,轻笑一声,继而散漫开腔, “哦?那圆圆觉得什么才叫轻薄?” 顾青媛直视着裴瑾廷的双眸,撇眉思索片刻,她微微倾身,柔软的唇瓣吻在他的下唇。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行凶完毕,她笑着轻轻地说了一句,“甜甜的。” 房中静静地只有药香流转。 顾青媛未动,也像四月盛开的蔷薇,浑身通红,眼睫如风中花瓣颤动着。 她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怯,烫手一样松开裴瑾廷的手。 过了好久,卧榻上苍白面色中夹着红晕的男子突然开口。 “顾圆圆。” “嗯?” 男人默默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意味不明地轻笑, “既然轻薄了本公子,可不是那么好脱手的。” “准备给我个什么样的交代?” 顾青媛哽住,实话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裴瑾廷交代。 更何况,这个人对她更恶劣的都做过了。 她都还没说要他给交代呢,他竟然恶人先告状。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定在了当场。 裴瑾廷用被丢开的那只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掰过她的脸,逼她回答, “顾圆圆。你要怎么交代呢?” 顾青媛不得不开了口,惊诧地瞪了他一眼,嗓音压紧了一些, “你都病这么重了,怎么还能再不知节制?” 说完,她的脸红如血,从床边起身,去窗台边东摸摸西摸摸。 裴瑾廷想要拦她一下,也没有拦住,只得哼笑一声,还真是病的不是时候呀。 倒是顾青媛想到了什么,一面端来汤药,一面说了句, “听余夫人说,你这病偶尔会发作。是这样吗?” “因为小时那次落水的原因?” 她岔开了原本的话题。 若是偶尔会发作,总要知道缘由,往后才能尽量避免。 “不用听阿姐胡说,只是隔一段时间会有一次,你不必在意。” 裴谨廷淡淡地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不变,只是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 他这般说,顾青媛知道,想来是个不能根治的顽疾,不由得手下紧握着药汤碗。 裴谨廷看了一眼她发白的指节,又伸出蜷起的食指,轻滑过她的鼻尖,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顾圆圆。你在担心我吗?” 他的嗓音极其轻柔,好似被春风拂到一般,一阵春暖花开。 顾青媛一把按住他的手, “药汤正好喝,快些喝药。” 她的语速极快,裴谨廷又愣了一下,手下顺手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轻言在她耳畔,止不住勾起唇, “我听夫人的。” 与其同时,镇国公府,阮氏快要吓疯了。 发现顾芸娘被虫子咬伤了,在府里大发雷霆,一直到早上都还没消停,一时间府里上下人人自危。 看着顾芸娘脸上的疤痕,还有那说不出声的嗓子。 阮氏咬紧了牙关,心中凉意蔓延,只觉得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找过来的大夫只说让吃药,擦药膏,其他的一个准话都没有。 这都还不算什么,等到顾致远回府更是晴天霹雳。 顾致远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开口就是责骂, “阿媛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他不过是出了一趟公差,短短几日,世界就变了个样。 虽说是已经过继出去,不算他的女儿,到底带着他的骨血。 顾致远越想越生气, “说,不说清楚,我就休了你。” 顾青媛的身世,阮氏本是想要打算瞒一辈子的,可是她送到秦氏那里后,心越来越向着那边。 哪怕秦氏死得都透透的了,顾青媛还只当秦氏是亲娘。 若是她但凡听话点,把靖毅侯这门亲事让给芸娘,她也会让顾青媛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偏偏她不,竟然还敢威胁芸娘。 正好顾青媛的身世也被芸娘发现了,既然大家都得不到好,那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顾致远听得是脸色泛白,问,“你说阿媛是你陪房捡来的,这么些年没人来寻孩子吗?” “附近有没有没了孩子的人家。” 阮氏摇头。 她唯恐顾致远休妻,不敢撒泼,小声说, “我那陪房说捡来的时候没看到什么物件……被捡的时候带了病,整夜整夜的哭。” 被抛弃的女婴很多,何况顾青媛当时是个得病的孤婴儿。 要么是她爹娘嫌弃她是累赘,狠心不要她了。 要么是以为她病死了,干脆随手一扔不管了。 “老爷。当初我也迫不得已啊,明明生下来还是好好的孩子,可偏偏就没气了。” “老太太当时眼巴巴的看着我们这一房,指望过继个女儿过去帮着大房带烟火。” “总不能把我们唯一的女儿过继出去吧?上天就是看我们为难,这才把阿媛送到咱们身边来的。” “否则,这么多年,咱们怎么能在镇国公府当家做主?” 顾致远几乎就要气炸了, “还当家做主?眼看国公府都要倒了,你还做什么主?” 阮氏傻了眼,“为什么啊?” 难不成前线的大伯真的投敌卖国,做了逆贼了? 顾致远大怒,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这个时候,你把阿媛赶出去,你是嫌死得慢吗?。” “去。你去把阿媛接回来。族谱里她可还没有除名,那她就是顾家的姑娘。” “有什么事让她去顶。” 阮氏啪啪几声,连抽自己几巴掌,扯着嗓子大哭, “老爷,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当年那个孩子一落地就没了。我这不是怕咱们自己的骨肉被抱走吗?” 顾致远冷笑了下,“行了。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用不着哄我。” “无论用什么法子,就是跪着求,你也得把阿媛给我求回来。” “要办得不好,我马上就休了你。” 他训斥完就走了,徒留阮氏胆战心惊。 阮氏怕顾致远休她,可也怕自己的脸面被丢光,毕竟当时上门揭穿顾青媛的身份是大张旗鼓的。 就连官府的人都带上了。 没想到顾青媛命好,全须全尾地被裴家捞了出来。 81.没长进 - 心有所屠 - 倦舞 阮氏拿了几天乔,若不是顾致远将她臭骂一顿,还不肯去见顾青媛。 怕顾青媛不肯见她,一路上遮着脸,大张旗鼓地去了。 见到顾青媛,却还是没法说实话。 “哎。阿媛啊。说起来,我们也是被逼的,那靖毅侯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世……” “他上门逼迫着我揭穿你的身份。” “只是,你到底是顾家养大的孩子,也没个去处,我越想越心疼,这不,赶紧过来接你回去。” 阮氏端坐在椅子上,她不信,顾青媛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裴家这样的大家族里能过得下去。 她那天可是看到承恩公夫人当场就写了休书给顾青媛。 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休书又不当数了。 否则,她对接回顾青媛的事有十足的把握。 当然,现在胜算也不少。 阮氏想着,她把揭穿身份的事都抛到陆文泽身上也是没错的。 阮氏能想到的,顾青媛又怎么会想不到? 当下半垂着眼帘,淡淡地笑了笑, “不知道夫人前来,准备让我以什么身份回府去?一个被捡来的孤女吗?” 阮氏捻了捻帕子,以为顾青媛是在要身份,原本忐忑的心,越发笃定起来。 “自然还是镇国公的女儿。你可还在顾家的族谱上。” “有了顾家女儿的身份,想必你在裴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些。至于嫁妆,你只要还回来九成就够了……” 顾青媛淡淡笑着,又慢慢将笑意收敛了回去。 不仅拿顾家女儿的身份,还拿嫁妆来吊她吗? 她淡淡“哦”了一声, “阮二夫人,当日那些嫁妆,是母亲秦氏留下来的,不知你收回去该如何呢?” 她的目光落在阮氏身上,好似清楚地知道阮氏的想法一样。 阮氏笑得言不由衷, “你这孩子,收回去还能如何呢?你母亲不也是顾家人吗?自然是充公了。” 顾青媛挑挑眉,顾致远夫妻可真会打算盘啊。 把秦氏给她的嫁妆,拖回去充到公中,可很是敢做敢说啊。 她冷不丁笑道, “阮二夫人,边境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镇国公怎么了?” “你想让我回去顶罪是吗?”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阮氏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 顾青媛脸上却并不意外。 这么着急的接我回去,不就是要找个人顶罪吗?害怕镇国公在前线的事牵连到你们吗?” “你今日来,只能证明有坏消息传来。” 此话一出,阮氏脸色一白。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阮氏更加的大惊失色。 顾青媛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们夫妻还真是做事不留余地。揭穿我的身份也罢了。没想到,你们还想拿着母亲的嫁妆逃跑。” 阮氏浑身一僵,“不可能的事情。你不要胡说。” “阮二夫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如今,镇国公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也许是好事。等到将来镇国公安然无恙地回来,该如何向他交代?” “不算把我赶出镇国公府,你还霸占他原配的嫁妆财务,你们还准备和他撇清关系,以求自保。” “你猜,镇国公生气起来会怎么样?” 顾青媛句句紧逼,逼得阮氏浑身发冷。 别看镇国公经年不回京,那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回到伤心地,看到秦氏生活的地方。 可一旦知道这么些年,他们是怎么对待秦氏留下的东西时。 镇国公会发怒的。 她竟然忘记了。 镇国公杀人和切瓜一样。 阮氏打了个寒噤,脖颈一凉,仿佛真有刀架在脖颈上。 顾青媛不想再与阮氏虚与委蛇,, “我虽然是孤女,可我没有你们下作。你可以做出霸占别人嫁妆的事,也可以在镇国公有难时溜之大吉。” “只盼着你们不要后悔。将来有一日和细犬一样的回到顾府。” 这话,字字杀人不见血。 把顾致远夫妻想做的事情给扒了个底朝天。 “你。你这个小贱人。” 几乎瞬间,一直强忍着好脸色的阮氏恼羞成怒, “你还没翻天呢。等你翻天再猖狂也来得及。” “我等着你被裴家赶出去的那天,我等着你来求我。” 阮氏拂袖起身,还未出门,就听到一声哂笑,声音疏散冷淡, “阮二夫人倒挺关心本公子的家务事。” 阮氏没想到裴瑾廷居然会突然出现。 只见他环臂靠在门边,神态清闲,声音散漫, “阮二夫人可能不太清楚,我这个人呢……” “虽然没什么成就,可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儿。” “更做不出下作的事儿,本公子怕遭报应,比如家里人被千足虫咬……” 阮氏时隔这么多日,联想到顾芸娘的伤,以及面前裴瑾廷冷漠煞气的眼神。 如醍醐灌顶般心里凉飕飕的,整个人噤若寒蝉。 想必,她们早就被记恨上了。 顾芸娘如今躺在卧榻上,被恶疾缠身,几乎夜夜噩梦不断。 她都怕会挺不过去。 阮氏真的是怕了。 她真怕再多留一会,裴瑾廷今晚就能入府将顾芸娘给杀了。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个裴三公子,这样一个风流浪荡的贵公子,到底看上顾青媛那个木头什么了。 顾青媛何德何能。 阮氏志得意满地来,失魂落魄地离开。 待客的偏厅里,顾青媛看向门边面色不太好的裴瑾廷,上前, “裴瑾廷,我想见陛下。你能帮我吗?” 她想了下,不论北疆的情形怎么样。 皇帝派出去的五十秘卫到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也许已经传来,只是引而不发。 不论如何,她承了秦氏一场养恩。也蒙镇国公府庇护,过了十八年安稳的日子。 裴瑾廷抿着唇,面色沉肃,好半晌, “为了镇国公的事?” 顾青媛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丝笑, “身为臣子亲眷,父亲戍守边陲,早就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 裴瑾廷嗤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 “你去换身衣裳,我带你进宫。”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来了句,“顾圆圆。你最近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句话突如其来,让顾青媛怔楞片刻,她攥着手指迟疑许久,还是叹了口气转头。 先去见皇帝再说。 望着顾青媛的背影,裴瑾廷告诉自己,不能急,否则只会把人吓跑。 82.见帝王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家后院。 要进宫面圣,顾青媛不能不郑重一些,按照规制换了衣裳。 坐到妆台前,霜枝利落地帮她梳了发髻,又拿螺子黛帮她画眉。 还未好,就见裴谨廷从外头走了进来,从霜枝手里接过螺子黛,道, “我来吧。你去帮我找一身正红的衣裳,料子和花纹和你家夫人身上的一样。” 顾青媛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裴谨廷身上的衣裳,紫色的长袍,衬得长身玉立,有什么不好? 裴谨廷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嘴角勾了起来,坐到她的身边。 旁边的石砚被移过来,透着光泽的螺子黛在上面轻轻磨碾几下,加水调和后,仔细沾了沾。 没等顾青媛开口,男人就探手到了她脑后,揽住她的头,托在掌心,脸正正对着他。 柔情蜜意心,黛眉弯弯画。 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好似雕刻印章的匠人,精细地,用螺子黛细细地雕画着她的眉。 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好似羽毛般拂过她的脸颊。 他们好似从没有这般过。 顾青媛轻轻看了一眼裴谨廷,一动不敢动。 他漆黑的眸子里装载着她的影子,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令人回味无穷的暧昧。 她觉着自己的心跳,好似有些不受控制。 砰砰,砰砰。 霜枝早就乖觉地屏退了屋子里的侍女,退到屋外。 安静的房内,只剩下雕花窗下,那对画眉的夫妻。 男人极轻地帮顾青媛画好眉后,手掌从后颈滑到她的下巴。 捧着她的脸,细细看了好久好久,看得顾青媛忍不住在心里想,他是不是又和从前一样作弄她。 帮她画一个蚯蚓眉了。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一阵清风从红豆树下吹进窗中时,男人微微低头,唇轻轻点在了顾青媛的眉间。 “很好看!” 裴谨廷的唇离开她的眉间,又拿起旁边玫瑰膏一样的口脂,取了一点点,轻轻抹在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舌本来偏红,如今再加上一层薄薄的口脂,顿时就透出几分诱人的亮泽来。 “一会我再吃了它。” 看了许久,眼前的男人,在她耳旁,声音低哑,带着坏意轻笑。 顾青媛轻轻抿了下唇,男人的眼眸暗了暗。 屋外,红豆树下,陈昭拧着帕子,看见正屋雕花窗下,那个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轻扫娥眉。 她手中的帕子被拧成一团。 景珩,怎么就不能放开顾青媛呢? 明明这次阮氏揭穿顾青媛身份,是最好赶走顾青媛的时机。 舅母连休书都下了,到底还是棋差一着,没去官府过印,让顾青媛有了翻身的机会。 陈昭越想越心慌气不顺。 尤其看到刚刚那一幕,哪怕她看不到裴谨廷的脸,也能想出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 她何曾得到过裴谨廷那样的柔情蜜意呢? 这一次,她留在顾家养身体,并未博得裴谨廷更多的心疼和关爱,可以说损失惨重。 她开始默默算计,该怎么才能将顾青媛赶出裴家,以泄她心头之恨? 屋内,裴谨廷换下身上的月白锦袍,转身换上霜枝备好的衣裳。 料子恰恰和顾青媛是同一匹布的料子,连团纹都是一样的。 她愣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身姿高挑如松,平日里多穿官服就已经够扎眼了。 今日这般穿更加。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顾圆圆。你在垂涎为夫的美色吗?现在不行哦?等从宫中出来,让你为所欲为……” 裴谨廷慢条斯理地递了条玉带给她,示意她帮忙。 顾青媛被他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慌乱地拿过玉带,束在那劲瘦的腰间。 马车上,裴谨廷同顾青媛说了些见到陛下后,有可能的反应。 顾青媛俱都听了记下了。 “陛下是个明君,能听得下逆耳忠言,顾圆圆,你还是要悠着点。” 车窗帘被风卷起,顾青媛一顿,她要说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裴谨廷。你不问我见陛下是做什么吗?” 裴谨廷斜靠在车厢壁上,挑眉看她,悠然地语气中带着无奈的抱怨, “我问,你会说吗?” “再说,夫妻一体,你要做的,也就是我想做的,大不了挨板子时,为夫多帮你挨几下。” 顾青媛一时没开口,只是唇下抿了抿,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裴谨廷盯着她闪避的眼神,喉间溢出一丝轻哼。 今上年轻时辅佐先帝打天下,南征北战,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以三十岁壮年而登基。 至今二十来年,修文偃武,海晏河清,朝中文武无不甘受驱策。 裴谨廷带着顾青媛求见时,他正在批阅折子,听到两人求见,放下朱笔,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大监, “不是说那臭小子旧疾复发了?怎带着妻子进宫来了?” 大监立在一边,听到这句,躬身道, “许是久不见陛下,这是来给陛下请安了。” 皇帝侧过身,端起茶盏,喝了口,“只怕是有事。让他们进来吧。” 顾青媛跟着裴谨廷进门,压住骤然加快的心跳,定了定神。 她能感觉到来自对面那道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 她始终垂着眼睛,稳稳地行礼,连头发丝也不曾动一下。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极为沉稳,就像一池风吹不动的水。 裴谨廷拉着顾青媛起身,没等两人说话,皇帝就先吹了吹茶汤,看着裴谨廷身旁老实站着的年轻女孩。 “今儿来见陛下,是谁给你支的招?你父亲的那些交好,还是别的人?” 裴谨廷看了眼顾青媛,忍不住道, “陛下。都知道您未卜先知,倒也不用如此咄咄逼人。” 顾青媛攥了攥手心,盯着光洁的青石地板, “禀陛下,今儿撒谎来见陛下,全是臣……妇一人所想,一人所为。” 皇帝点了点头,把茶盅往桌上一放,手顺势背在身后。 “那你就说说,来见朕,想说什么吧。” 裴谨廷又要开口,皇帝忽抬手制止他,半真半假的下令道, “你,不要说话,让你媳妇说。” 顾青媛敛眉低头,叩拜在地, “今日臣妇进宫,是为镇国公而来。” “臣妇已经快两个月未曾收到北疆的信,臣妇想知道,镇国公的近况如何,是否平安,差事办得好不好。” 她挺直着脊背,腔调平顺。 83.兑现诺言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大殿内,皇帝眼眸晦涩,半晌,这才淡淡道, “镇国公是朝廷的臣子,无论生死,都是身为臣子该遭受的。” “若是他深陷泥浆,但朝廷顾忌大局,无法救援,你就算知道又如何?当如何?” 陛下毫无起伏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却在这阔大的殿内显得震耳欲聋。 顾青媛紧紧抿着唇角,一颗心,漏跳了三分。 过了一会儿,犹如嫩芽萌土一般慢慢挺起肩,声音清晰而勇敢。 “陛下是天下英主,自是不想听臣妇虚与委蛇的假话。若是镇国公真的深陷北疆,无法自拔。” “若朝廷真的无法公开救援,那臣妇必当竭尽所能,收拾行装,朝廷不管,家眷管。” “此言虽大逆不道,却为真话。顾氏青媛愿为这番话,付出任何代价。” 顾青媛后颈沁出细汗,她强自按奈紧张,将指甲用力嵌入掌心以保持镇定。 “臣妇也可以说一声假话,那就是放眼大局,以朝廷为先。” 皇帝意味不明地看着下头跪着的女孩, “你倒是什么都敢讲,胆大包天。” 说到最后四个字,皇帝的声音中露出威严之势。 裴谨廷安静地看着顾青媛,眼眸中露出几分思索。 伴在皇帝身旁的大监,身形动了动,怕女孩被天子威势吓倒。 谁知,顾青媛挺直脊背,不闪不避, “臣妇认罪。” 裴谨廷看向皇帝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 皇帝抬手制止了他,淡淡地道, “你只是镇国公府二房捡来的丫头,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你口中所称的‘臣妇’是哪个臣?哪家的妇?你又以什么身份来御前见朕,如此大言不惭?” 顾青媛心口狂跳,从她进门之事,皇帝第一句话说出口,她就知道皇帝明白她入宫觐见的目的。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景珩独自住在别院,一言一行诸多关注,你做他的新妇,若有差错,你是否想过,会连累到景珩?” 皇帝言辞锋利。 “景珩许是有些行为太过放纵,可为了你也是挨了五十刑杖,这次因为你身份被揭穿,为了给你出气,更是累得旧疾复发……” “这么些年,他情绪起起伏伏,都是因你。” “你可为景珩想过半分?” 顾青媛手攥得紧紧的,心里像海浪拍岸一样。 她知道裴谨廷那天夜里将她送回去后,再次出府,是为了她的事……可没想到是以这样代价。 裴谨廷叹了口气,看着地上跪着的鹌鹑般的顾青媛, “陛下,您要愿意说镇国公的事就赶紧说吧。这样就没意思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给朕呆着。” “顾氏,你既想知道,那朕就告诉你,北疆的形势非常不好。” 顾青媛猛地抬头。 “边国内乱,求助大周,镇国公奉命前去平乱,眼下失去联系,据五十秘卫传回的消息,很大可能被误杀……” 皇帝的声音平淡,像是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顾青媛脑子‘嗡’的一声响,好似万千惊雷打在脑子里。 两行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地。 是真的吗? 毕竟金口玉言,陛下如何会说假话。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问, “陛下,镇国公远赴边疆,是为了大周的黎明百姓,为了您的江山。” “镇国公到底是真的失联,还是被误杀,甚至是被放弃了?” 皇帝能说出这些话,也就是说没有镇国公投敌一事。 只是现在朝廷为了顾全局面,需要牺牲他,才能稳住大局。 站在皇帝身侧的大监,频频去看裴谨廷,希望他能够劝一劝他这新妇。 这般的大胆,若是真的惹怒皇帝该如何收场? 裴谨廷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只那样深深地看着顾青媛。 皇帝那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氏,看在你一片赤诚之心为了镇国公的份上,朕准你承袭镇国公的血脉,加封你为县主。” “允你再顾氏旁支过继子嗣,免镇国公断了香火……” 顾青媛仿佛没听到皇帝的话,手止不住地发抖,不顾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陛下。臣妇不需要县主,臣妇也可以做一个无族的游魂,您是镇国公要尽忠的君王。” “国不负将士,则将士以命相报。君不负臣子,则臣子以死相殉。” 顾青媛深深地叩拜在地, “臣妇一介弱女,不会再说自己去往边陲寻找之事……” 她原本紧握的手摊开,好似虔诚的叩拜,摊开手心已被攥湿的那块明黄衣角。 “请陛下承兑当初赐下此物时的诺言,派人寻镇国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原本在和裴谨廷打眉眼官司的大监,在见到顾青媛受伤那块已经年久日深的龙袍一角,心头顿叫不好。 只见原本平淡无波的皇帝,目光晦暗莫辨,死死地盯着顾青媛手中的那块衣角, “顾氏。你这块旧布从何处而来?”皇帝好似回过神来,看了眼大监,继续追问。 顾青媛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道, “禀陛下,这是臣妇养母当年去世前所留下的。” “臣妇今日拿出来,只是盼着陛下能够兑现当初的诺言,派人找寻养父。” 大监知道皇帝的心意,急忙上前一把拿过那布料,递给皇帝,随即对裴谨廷道, “三公子,娘娘今日设了宴,请了各府贵女入宫赏荷,不若带少夫人去娘娘那处热闹热闹?” 皇帝将那块小小的布料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看向顾青媛, “原本照你今日所为,五十大板都是少的。看在景珩的面子上,放过你。” “景珩,你带着她去皇后宫中赴宴吧。今日之事,朕知道了。” 顾青媛见皇帝看着那小小的布料露出回忆之色。 立刻清醒过来,皇帝同意再派人去找镇国公之事。 当即叩拜,“多谢陛下。” 皇帝摆摆手,让两人退下。 顾青媛和裴谨廷安静的并排而走,往皇后那边赴宴。过了许久,裴谨廷道, “之前我还在为你面圣担忧。原来你早有打算。” 顾青媛不避不闪,“是。我从前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会风来随风倒,雨落顺水流,哪怕死,也要死在奋力搏杀的路上。” 否则,她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死在阮氏的手中,就算不死,也早就声名狼藉。 84.你意下如何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侧身仰着头,迎向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 皇帝是明君,明君意味着要牺牲这些,顾全那些,才能稳住局面。 边国内乱,大周必须出面平乱。这是最好的时机,将之收入国之版图的最好机会。 大周的重要将领遇害身亡,大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有很多路可以选。 无论选哪条,大周都占了先手。 如果只是牺牲一个将领,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一代明君,会如何选择呢? 可她不是明君。 只是这世间一个小小的,普通的女子。 虽理智上认同,情感上并不认同。 她拿出那块明黄的布料,一口一个英主,明君,可以说是在压迫着皇帝不得不答应她的请求。 在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心跪在皇帝面前时,她已经准备接受皇帝的雷霆。 可皇帝虽然有恼怒,却没有雷霆,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场刑杖。 顾青媛不禁想,也许养母还有事情没有告诉她,关于那明黄布料的由来。 凤仪宫里。 皇后没想到两人会一同过来,原本她的打算是过一会让宫中的内侍去传裴谨廷进宫。 这会见到两人,愣了一下,才回了神来。 两人穿着同色的衣裳,男子英俊身姿挺括,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女子肤白清丽,身姿稍显单薄纤瘦,端庄不失柔美。 皇后默了一下,才开口同两人说了两句客气话。 裴谨廷知道皇后不喜顾青媛,原想着两人过来走个过场,如此也算没有驳了皇帝的面子。 谁知,皇后直接叫了顾青媛一声, “既然来了。就留在我身边吧。” 裴谨廷蹙眉,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姑母。今日进宫劳累了一圈,还想着她回去服侍我呢。” 谁知,皇后颇有深意的含笑道, “怎么?是怕本宫吃了她不成?放心,本宫不会让你没了媳妇的。” 说着,摆摆手,将裴谨廷赶走。 裴谨廷看了眼顾青媛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因为见着皇后不适,或者怎样,思忖片刻,低声叮嘱顾青媛, “圆圆,若是有事,就让人去找为夫,为夫随时过来。” 见顾青媛点头应下,这才放下心来,到了外头,又将霜枝叫了过去,叮嘱几句。 等他走后,皇后收敛脸上的淡淡笑意,并没有同顾青媛多说什么,更没有立什么规矩。 反而带着她去见了那些被邀进宫的客人。 从前顾青媛在京中颇有名声,却不怎么参加各种宴请,有些人竟是第一次见到顾青媛,这位裴三公子抢进府的新妇。 皇后好似很给这位侄儿媳妇面子,带着见客,介绍,无一不少。 赏荷宴,自然是在园子里的僻静处,赏花,吃茶。 不仅如此,皇后还安排了闺阁女子间的小游戏,有作画,弹琴,并立下彩头,赢了姑娘可得。 至于彩头,宣布游戏的女官却是神秘的卖了个关子。 皇后的彩头,不用说,今日到场的姑娘,隐隐都清楚。 在场的姑娘无不铆足劲,想着一定要画一幅唯美的画卷,弹一曲优美悦耳的曲子,得了皇后娘娘的彩头。 顾青媛微微蹙眉,似在思索,她就算鲜少去参加京中的宴请。 也知道,这样的安排,很多都用在春日宴上,男男女女相看的宴请上。 心头一动,她抬眸看向上头笑吟吟的皇后。 她好似明白皇后为何这个时候安排这样的宴请,又为何愿意将她留下,带她去见客了。 是打着为裴谨廷相看的主意吗? 宫中太子和大皇子已经娶妻选妃,剩下的皇子还不够选妃的年纪。 顾青媛目光移向那些娇艳的女孩们,之后默默收回了目光。 “你同本宫过来,本宫有话同你说。” 贵女们作画时,皇后看着顾青媛,淡淡地吩咐道。 若是顾青媛没有体会出这场赏荷宴,或许会对皇后的传唤有期待。 现在,她并不觉着意外,神色平静地跟着皇后去了偏殿。 皇后端坐在凤榻上,挥手让人都下去。 霜枝却并不听皇后的吩咐,只是目光看向顾青媛。 刚刚公子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刻都不能离开少夫人身旁。 “怎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的人不成?”宫室静谧,皇后冷冷地撇了顾青媛一眼。 霜枝一怔,垂头后退到顾青媛身旁。 顾青媛朝霜枝颔首,“这是在娘娘宫中,不会有事的,在外头等着吧。” 霜枝无奈,“若是有事,夫人叫一声,我就进来救你。” “你可知,本宫为何带着你见那些邀进宫的客人?” 皇后淡淡地问顾青媛。 “是娘娘在给夫君面子,给承恩公府面子。” 并不是给她,顾青媛这个面子。 皇后扯了扯唇,讥讽地笑了起来,倒是懂事的。 “你恨聪明。本宫也不同你绕圈子了。” 皇后看了眼手指上的甲套,直接道, “你同景珩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成为夫妻。” 皇后一边说,一边盯着顾青媛,见她神色无波无澜,更加明确地道, “景珩强将你抢回府,确实是他做错了。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本宫不想再追究。” “但你们这桩姻缘确实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不若趁着这次你的身份被揭露,散了为好。” “至于景珩造成的错误,本宫代他弥补。” 皇后已经把话说得很是明白了。 散了。也就是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总之,两人不要再做夫妻了。 顾青媛没有开口,攥了攥掌心,好像要捏出汗来般。 皇后似早有准备,从凤榻边的矮柜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推到顾青媛的面前,慢慢悠悠地道, “本宫的意思想必你很清楚罢。今日这赏荷宴,还有外头的比试,都是本宫在为景珩相看。” “无论从前你是顾家女,还是如今无父无族的孤身,你都配不上景珩。” “若是你干脆答应了,这匣子里的东西你带走,本宫还会下懿旨封你为实封的县主,或是收你做义女也无不可。” “一点也不会让你吃亏。” 皇后气定神闲地看着顾青媛,把条件摆在那里。 有实封的县主,那就是有封地,汤邑,后半辈子再也不会被人说一句没有来处的孤女。 若是义女,那就更加荣光。 “你意下如何?”皇后翘着长长的甲套,柔声问顾青媛。 85.碰见 - 心有所屠 - 倦舞 崇明殿内,皇帝坐在御案前,面前放着那块小小的明黄布料。 半晌,他才问道, “朕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东西,没想到就那样出现了。” 他的声音满是感叹,神色复杂,像是激动又像是藏着什么痛苦。 垂首侍立在一侧的大监赵林答道, “许是天意,只没想到那人竟然是镇国公的夫人……可惜,顾氏不是她的亲女。” 皇帝听到他这般说,抬头看着他, “你……到底是她庇护过得女孩。她从前过得如何?” 赵林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道, “镇国公对夫人一往情深,夫人去世后一直在边疆不曾归京,她是在二房阮氏的手下长大的。” “听说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无论如何,镇国公府的姑娘,本就该锦衣玉食,被人捧着长大的。 皇帝沉了沉了脸,吩咐道, “正好,她如今是景珩的媳妇,开朕的私库,将东西送到皇后那里,以皇后的名义赏下去。” 无缘无故的,皇帝不好赏赐东西下去,尤其还是个年轻的新媳妇。 安排好赏赐,皇帝又将目光放在那明黄的布料上。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要给景珩选个什么样的妻子。 大气端庄的,温婉贤淑的,深沉谋定而后动的…… 这些并不是不好,这些太好了。 好得泯灭人性与善恶,抛弃了本能和情绪,时时日日,时时刻刻戴着假面生存。 是生存,不是生活。 高处不胜寒,可高处的人也并非神。 神不需要暖意和真心,但人需要。 他回想那个小姑娘见到时,先是肉眼可见的惧怕,紧跟着是紧张,可到了最后,她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后,脸上的神色倒显得释然又轻松…… 这很好。的的确确配得上景珩豁出去抢回来。 皇帝倒觉得,这样一个女孩,若是嫁给靖毅侯陆文泽,太过可惜了。 被皇帝念道的裴谨廷被皇后赶走后,没多久,又被皇后身边的一个女官叫住了。 “公子。今日赏荷宴,为了应景,娘娘命人做了荷叶羹,因有宴请,娘娘忙不开,想请公子送到崇明殿,给陛下解暑……” 眼见着裴谨廷眉峰紧蹙,面色越显凝重,女官微顿,又道, “娘娘也知难为公子了,正巧这会她带着少夫人在园子里见客,不若公子接了少夫人一同送去……” 裴谨廷白皙细长的指节在身后点了点,望着宫墙外的那株绽放的石榴,脑中闪过今日帮顾青媛上口脂时的那抹红。 眉梢微挑,薄唇淡淡抿起, “唔。带路吧。” 许是今日凤仪宫内宴请的缘故,裴谨廷走了一路,没见着顾青媛前,倒是先见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 往常这些夫人,太太见着他唯恐避之不及,实在是他的名声太过不堪。 怕和他牵扯上,到时候耽误自家姑娘的名声。 裴谨廷心头嗤笑,如今他有了妻,这些人自是不用怕了。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那些夫人太太同他一言一语地打招呼。 裴谨廷不以为意,越走越往凤仪宫的园子靠近,他蹙眉,问前头领路的女官, “少夫人如今在何处?娘娘不是带着她见客?” 皇后要带她见得只会是那些当家主母,毕竟往后顾青媛要交际。 凤仪宫的园子很大,一步一景,裴谨廷想让贺铮去打听顾青媛在何处,想着一时间也打听不出来。 不若想去后头园子见了皇后再说。 然而没想到的是,前头的路碰到那些当家夫人太太就算了,后头那些路上,竟是撞上许多入宫赴宴的贵女。 或是在花中对坐抚琴,或是三三两两在溪流边吟诗作赋的,又或者是在古树下挥毫泼墨作画的。 裴谨廷从前虽然浪荡子一个,却不曾招惹过这些贵女,曾放言贵女们一个个循规蹈矩的,太过无趣,还不如花楼的妓娘花样多。 贵女们听了也曾恼怒非常,气恨他将身份高贵的贵女拿去和花楼的妓娘作比较。 实在背后都说裴谨廷不招惹贵女,不过是害怕贵女的父兄家族找寻麻烦罢了。 因为这些,裴谨廷对于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一个也不认识。 倒是那些贵女,一个个含羞带怯地上前来同他打招呼,报着家族的名号,说着家中父兄。 大多是太子一系的,也有些中立看不出派系的官员。 若是说些闲话,裴谨廷大抵早就拂袖而去,奈何这些人说得都是与父兄有关之事。 而且,想到顾青媛还在皇后手中,裴谨廷不得不姿态懒散,漫不经心地敷衍几句。 待到无人处,深邃漆黑的桃花眼若有所思。 他瞧了眼前头带路的女官,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朝贺铮看了眼。 随后折身往回走,去往皇后寝宫的方向。 女官见他转身就走,立即上前去追,贺铮挡在她的跟前。 女官焦急地道,“贺侍卫,你这是何意?公子怎么往回走了?” 贺铮目光锐利地看向女官,无视她怒瞪过来的眼神,“姑姑。你的把戏,公子已经看穿了,你说是何意?” 女官容色震惊,想追上,又被冷面贺铮拦着,只得无可奈何地跺跺脚,只盼着皇后那里已经成事。 面对皇后的询问,顾青媛眼上的鸦羽轻颤,脸色透白得好似抹了墙粉。 她手指捏紧衣角又缓缓松开。 不都是她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了吗? 远处吹来的风落在顾青媛的脸上,竟然带着凛冬的寒意,刮着她的脸颊。 让人喘过不气来。 顾青媛在这闷窒的气息里,目光挪到窗外,天上聚拢了些厚重的云层,日头被挡了起来。 不知会不会下雨。 “你意下如何?”皇后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掀开盖子撇着茶汤,目光不离顾青媛,逼迫地问了一句。 在皇后逼迫的目光下,顾青媛眼眸垂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来。 不知怎么,皇后看着那淡淡的笑意,心下竟跳了一下。 风仪天下这么年,哪怕是面对陆贵妃那个贱人,太子之位差点被抢夺,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怎么?你不愿意接受本宫的条件?”皇后不由地问了一句。 说完,皇后这才见顾青媛抬起了眼眸,缓缓地摇了摇头。 86.她去了何处?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一路快步地朝皇后的寝殿那边而去。 他尽可能地避开女眷所在之地,不想在他特意绕过大路,走羊肠小道时,遇到了两位女眷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股躁意莫名地蔓延在裴谨廷的心间。 枉他身上挂着游荡花丛的名头,今日见着这些贵女,也委实太多了。 相比外头大路上那些时不时路过的贵女,裴谨廷觉着还是应付眼前两个要来得容易些。 他朝着两人微微欠身,凤眸并未落在她们身上,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收敛, “裴某有事在身,借过。” 话音落下,目光落向远方,不知皇后是否会为难圆圆。 以她那忍气吞声的性子,说不定反驳都不会。 裴谨廷越想越烦躁,只想快点找到顾青媛。 正思虑之际,忽然跟前需要借过的其中一位姑娘大叫起来。 “啊!蛇!” 她的这一声大叫,连带着同行的那位姑娘也跟着惊吓起来。 两人慌不择路地朝前奔,许是姑娘家的裙摆太长,两人一个趔趄,纷纷朝前扑。 向着裴谨廷的身上撞了过来。 裴谨廷负着手,闪身避让。 两位贵女并未撞到他身上,倒是扑跌在他的脚边。 “裴公子,树丛间有蛇在爬!” 一位贵女惊慌失措的样子,梨花带雨地狼狈爬起来,缩到他的身旁,抱着他的胳臂…… 裴谨廷不等她抱实自己的手臂,立刻往后一退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 “不知两位是哪家的贵女,见了外男不避开,反而上前来动手动脚……” “裴某后院太小,可容不下两位姑娘来做妾。” 他的眼眸里满是嘲讽。 若是之前他觉得女官带错路是为了给时间让皇后为难顾青媛。 这一刻,裴谨廷是真正知道皇后今日宴请这些贵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后竟然会有这样的打算。 两位贵女呆愣当场。 从各家收到皇后的请帖,再联系到之前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镇国公府假姑娘的事。 各家心头都明白,皇后这是为了给裴三公子选新媳妇。 如果不是裴谨廷的名声实在不好,裴家的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谁不想同这样的人家结亲呢? 自从裴谨廷抢了那顾家姑娘回府后,荒唐事倒是做得少了。 果然,男人还是要成家才能懂事。 故而,之前不屑裴谨廷的人家,这会也舍得把好姑娘都放出来,赴了皇后的这赏荷宴。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高门贵族的宴请里不算少,本来讲究的是半遮半掩。 没想到,裴谨廷别的不说,直接把两个人往妾上立,两位姑娘脸色都青白难堪起来。 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这两位姑娘就别想再嫁个好人家了。 谁家愿意要两个不守规矩的儿媳妇呢? 那梨花春带雨的姑娘有些急智,想要挽回些形象。 谁知,裴谨廷却是拂袖而去,并且一边吩咐赶来的侍从, “去。再捉些蛇来和树丛里的作伴……” 两位姑娘顿时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树丛里到底有没有蛇她们知道,可再捉些蛇来…… 这分明就是把她们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踏啊。 裴谨廷满腔的怒意,双手紧攥,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皇后歇息的寝殿。 他根本就不理会宫门前的宫人阻拦,直接推门入内。 屋内并未见到顾青媛的身影,只有皇后在慢慢地品茗。 见到裴谨廷,她呵斥道, “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裴谨廷草草地施了个礼,直接了当地问道, “阿媛呢?姑母何意?感情今日这赏荷宴是为侄儿准备的?” 既然真相已经被点破,皇后也就不再遮掩,坦然地点头,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本宫也就不用和你拐弯抹角的了。” 她缓缓放下茶盏,端正地坐在凤榻上,望着裴谨廷, “一开始本宫就不赞同你的这门抢来的婚事。” “更别说她如今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谁知道她的身上带着什么样肮脏的血脉。” “你是承恩公府的三公子,是本宫和陛下养大的孩子,你不该有这样一个身份的妻子在身侧。” 裴谨廷望着皇后一本正经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哦?”他哂然一笑,反问道,“姑母。你觉着什么样人陪站在侄儿身侧?” 话说一般,裴谨廷轻描淡写地瞥了眼皇后,声音不咸不淡, “谁又有侄儿我的血脉肮脏呢?” 裴谨廷只觉得一切荒唐到了极点。 他好不容易才让阿媛撞到他身边来。 皇后竟然想着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停妻再娶? 皇后听了他的话,大怒,“裴景珩。你住嘴。” “本宫想着今日设宴,选下合适的女子,再予你们相看,正巧你和顾氏都进宫了。” “刚刚,本宫也同顾氏说过了。也准备了良田,铺子,皇庄,甚至县主的尊位予她做补偿。” “本宫岂会让她吃亏。” 裴谨廷一直想着,皇后为难顾青媛,不外乎是让她学规矩,罚抄经书之类的。 毕竟闺阁中老嬷嬷教导规矩,比十大酷刑还要难熬。 可他没想到,皇后同顾青媛说得是让他停妻再娶的事情。 天边越积越厚的云层下,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隆声,炸在屋脊上。 “姑母……”裴谨廷怒声吼叫。 这一刻,他的心从未有过的慌张。 比当初听说陆家上顾家提亲时还要慌。 良田,铺子,皇庄,尊位…… 呵。他在皇后的眼睛里倒真是值钱啊。 裴谨廷暴怒过后,冷静下来。 他问,“顾圆圆要了那些东西?” 他紧紧地看着皇后,如果顾圆圆要了那些东西,他该怎么办呢? 想到顾青媛在崇明殿拒绝皇帝的封赏,只想要找寻镇国公的事。 裴谨廷心松了松。 皇后抿了抿唇,想到刚刚和顾青媛的对话。 顾青媛的嗓音坚韧又柔软, “娘娘不必给我什么弥补。我虽是孤女,却不要这样的东西。” “能与裴公子好聚好散,乃是我的本分。” 说完,之后,她未再多言,而是行礼退了出去。 皇后捏了捏眉心,回答了裴谨廷, “没有。她没有要那些东西。” 轰隆的雷电过后,雨终于落了下来。 裴谨廷就知道,顾圆圆那样一个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可是此刻,她又去了何处? 87.多选几个嫔妃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夏日的雨,又急又大,容不得人有任何的躲闪。 皇后皱眉看着裴谨廷, “今日的赏荷宴,不论如何,你都要让本宫办完。其他的之后再说。” “顾氏如何配得上你?本宫实在是觉着她不该入裴家门,与你也长久不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谨廷打断了。 裴谨廷浑身漫不经心收敛干净,面容带着肃穆,端端正正地朝皇后行了个跪礼。 再起身时,他坚定地说道, “娘娘。婚姻之事天定,阿媛是我亲选的媳妇,陛下已然首肯。那她这辈子,就只能是侄儿的妻子。” “以后侄儿的婚事,还请娘娘勿要费心。” “若觉着宫中生活枯燥乏味,倒是可以从今日这些贵女中,给陛下多选几个嫔妃来陪伴您。” 他说完,不管皇后的面色如何的发青,又是如何的怒声呵斥,在外头豆大的急雨里,快步走去。 寻找顾青媛。 才出凤仪宫的大门,他就同外头的人撞了个正着。 正是前来代替皇帝送赏赐的赵林。 顾青媛离开皇后歇息的偏殿,凭着一腔孤勇,待走到外头,思绪冷静下来,她觉着自己有些鲁莽。 当时,她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同皇后周旋。 却不知为何,当时心头发堵,就那么直直地说了出去。 站在廊檐下,听着急雨打在屋檐的瓦片上,叮咚作响。 疾风卷起外面的雨在她的脸上旋转扫荡着,额上的头发也乱做一团,吹得她的心颤了几分。 越是和裴谨廷相处,越是觉着他和外头传言的不同。 她不知他以那样的面目对人,是为了遮掩什么。 不过听闻他在五城兵马司当值,总是把事情办得漂亮又顺利。 若他真的是浪荡不靠谱,皇帝为何会把那样重要的职位给他呢? 顾青媛的思绪又晃了一下。 正当她准备回身去找裴谨廷时,就见陆贵妃身边的内侍向她走过来。 躬身道, “娘娘听闻三少夫人进宫了,请您去一趟昭阳宫。” 自从上次见过陆贵妃,她似是而非地问了顾青媛关于抢亲的事,顾青媛再未见过陆贵妃。 顾青媛心里,不知道为何‘咯噔’一声,直觉没什么好事。 那内侍确实是陆贵妃的人,她时常在昭阳宫见到他。 以前也时常去顾家代替陆贵妃传召她。 她思忖之时,那内侍和颜悦色地,十分和蔼地道, “三少夫人莫怕,是好事呢。” 说完后,颇有耐心地等着顾青媛回应。 这里是宫中,重重禁卫,顾青媛相信陆贵妃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 至于暗地里的手段,若是她执意找麻烦,如何的防也是防不住的。 她思忖良久,方才道,“公公前面带路吧。” 见她没有拒绝,内侍很是满意地笑了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顾青媛抿了抿唇,回身对霜枝道, “我有块帕子落在皇后娘娘宫中,你去帮我取一取,顺便也和夫君说一声,让他到昭阳宫来接我。” 对于她的安排,昭阳宫的内侍并没有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霜枝迟疑了片刻,在顾青媛深沉的眼神下,还是顺着顾青媛的安排转身往凤仪宫去。 昭阳宫的内侍带着底下人走在最前头,领着顾青媛绕过重重宫墙。 顾青媛双手交叠在跟前,在一个转弯处,趁着昭阳的众人已经转了过去,飞快地拔下头上一根金簪,藏在袖子里。 那根金簪和当日刺向陆文泽腹部的是一个样式,却不是同一根。 到了昭阳宫,进了门,昭阳宫的女官见她,很是热情,领着她去了偏殿, 又使宫人送上丰富的茶点,面带歉意地对顾青媛解释, 言陆贵妃不耐热,此刻在后头的汤池里泡一泡解暑,让顾青媛且等一等。 顾青媛松了一口气,虽陆贵妃对她好,是有一些小心思在里头。 但她们之前又的确没有大的利益冲突。 想必,是她太过草木皆兵了。 不过,顾青媛虽说心头松了松,却没放下最后的警惕,女官送上的茶点并未食用。 只捻着一块梅花糕在手中,轻轻地捻着,最后包在帕子里,收入袖兜。 开始,顾青媛还没觉着不对,等到过了一会,她忽然觉着身上有些燥热,小腹更是慢慢渗出一股热意来。 她算算日子,是葵水快至的日子,正想招手让宫女带她去更衣,忽的一阵香风袭来。 顾青媛脚下一软,额上手心沁出一片冷汗,嗓中抑不住地想要轻颤。 她连忙紧紧地将金簪攥紧,指尖划过尖锐的那一端,心里已经明白。 想必陆贵妃今日这个澡是要泡不出的来。 陆贵妃竟对她用这种手段。 顾青媛忍着指尖的痛意,捋了捋额边碎发,微微将身体靠在边上的小几上,镇定地站了起来。 朝一旁侍立的女官道, “时候既不早了,我不好再打搅姨母,就先回去了,请姑姑代我向姨母问好,改日我再递牌子进宫求见。” 女官满脸和善,不仅不曾阻拦顾青媛的离开,还殷勤地将她送到宫门外。 最后歉意地道, “表姑娘,实在对不住,娘娘使人去召你前,只以为你在皇后那没那么快过来,故而耽搁了一些时间。” 顾青媛冷静地看着那位女官,心底的火滋滋地往上冒。 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故而只是扯了扯唇, “无妨。那姑姑去服侍姨母吧。我改日再来。” 说罢,努力保持清醒,强撑着离开昭阳宫。 刚刚她让霜枝回去,就是想让她去找人,若是能够碰到裴谨廷更好。 她心中,莫名地对裴谨廷多了一份信任。 她不知道这会霜枝走到何处,什么时候才会与她汇合。 一路跌跌撞撞,顾青媛的十个手指被金簪划破,鲜血滴落在草丛里,她顾不得许多,只能往前跑。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没看到霜枝和她带来的人。 不能晕倒。 顾青媛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的时候,一晃神,前头传来阵阵脚步声。 顾青媛想要转身朝另外一处走去,却不小心撞到一个高大的人影。 正红的衣裳,腰间挎着长剑,这是…… 88.好一片芙蕖池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心头的火一直往上冒,她缓慢地抬头,意外地看到陆文泽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的脸上带着惊诧,见到她那一刻,变成了惊喜。 那一瞬间,顾青媛觉着,这比任何她要努力避及的人都还要可怕。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攥着手心的金簪,努力地往后退,想要逃开。 她自以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那坚定的步子,却只是微微地挪开一些些。 陆文泽垂着眼打量着顾青媛,潮红的脸颊和额边汗湿的碎发, 眼角的泪落下时,滚烫的热意,好似要把他的心烫穿。 陆文泽不由皱眉,想上前拉着她的胳臂,“阿媛……你怎么了?” 顾青媛摇摇头,敛着眉,克制着即将溢出喉咙的声音。 她并不想搭理陆文泽,只想着他能快些离开。 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好像被什么吸引,一直让她往陆文泽的身上贴。 “你快走……”顾青媛不断地往后退,口中说出的话破碎不堪。 忽然,顾青媛觉着不对。 步军司虽拱卫皇城的安全,可只是在外围,这里虽离前朝不远,也算后宫。 陆文泽不该出现在这里。 顾青媛混沌的脑海有一瞬清明。 想起她从昭阳宫出来时,没有遭遇任何的阻拦。 不论设计她的人是陆贵妃还是大皇子,都不会让她在昭阳宫出事。 可在昭阳宫以外呢? 和一个男人,还是曾经的未婚夫婿,发生一些不可言状之事。 丢脸面的人是谁? 裴谨廷,太子一系。 至于她,不过是那些人眼中的蝼蚁。 顾青媛知道,也许捉奸的人已经在路上。 她甚至感觉已经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形势危机,她必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绝不能让人发现,她和陆文泽在一起,那样可真是彻底说不清楚了。 可药效一发作,她浑身冒虚汗,眼前也是一片模糊,趔趄中,不得不扶着身后的墙壁才能勉强立住。 陆文泽见状,忍不住上前关心地再次问道, “阿媛。你到底怎么了?病了吗?” 他的举动,让顾青媛顿时如临大敌,紧绷着背。 他带着男性气息的身躯一靠近,身体里翻滚的燥热让顾青媛极想贴过去。 金簪刺入皮肉的痛意,才让她克制住自己。 顾青媛浑身发热,不得不忍着心头的躁意,心头忍不住咒骂几声, “陆文泽。就算我下一刻死在你面前,也能不能请你不要露出那让人作呕的关心来。” 她声音在颤抖,攥着衣角的手紧张到发抖,纤细的手指有些发白,有些被殷红的血淹没。 那声音好像是从鼻腔里挤出的微弱声音,陆文泽经过人事,终于看出她的不对。 这下才确定,钳住她的手臂, “你中药了?” 顾青媛恨不得天上落下一道雷,将眼前的人给劈死劈走,她咬住唇,从唇边挤出一个嗯声。 生怕那声音太过难堪。 然而这短促的应声却愈发引得人浮想联翩。 陆文泽制着她的手更紧了。 忽然想起,他从前无数次想过,若是和阿媛成婚后,该如何的被翻红浪,夫妻和谐。 腹部被阿媛金簪刺过的地方扎着纱布,隐隐作痛。 “阿媛。跟我走。” 陆文泽目光一变,神情柔软得不可思议。 顾青媛面色发白,简直不知该说陆文泽聪明还是蠢,心头的愤懑,使得她的思绪得到清明。 “陆文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蠢货吗?” “这是后宫的地界,是你该出现的地方吗?” “你是生怕陆伯父的棺材板太厚压得他疼,让他想要跳出来吗?” “还不快滚。” 顾青媛将积压的情绪尽数发作出来,不再等陆文泽反应,撑着墙,跌跌撞撞地往来路行去。 她刚才的话比以往她说过的都更为诛心,陆文泽早已怔愣在那。 唯独猩红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耳边仿佛回荡她说过的话,“蠢货……滚……” 因为了解她与人为善的性子,所以陆文泽越发明白,顾青媛那份打心底的厌恶。 原来,他在她心里,他其实已经猪狗不如了吗? 他当值的地方并不在后宫的方向,今日乃是有个小将忽然家中有急事,他才会来这边…… 那个小将……陆文泽想起,他的妹妹是大皇子府中的侍妾。 大皇子一系一直想拉拢镇国公,需要镇国公助力。 奈何镇国公油盐不进,于是大皇子一系只能散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讯息。 这些年将镇国公是太子一系的讯息,经由他和顾青媛的婚事,差不多已经坐实了。 奈何出了裴谨廷抢亲一事。 陆文泽看了看顾青媛来的方向,那边是昭阳宫。 所以大皇子他们想着把顾青媛送回他的身旁吗? 不但如此,又让裴谨廷和太子一系狠狠地落了面子…… 可这个计策太毒了。 一旦被人发现,顾青媛是绝对活不成的。 哪怕即便他们没有发生什么,只要是看到两人纠缠一起,也会就此埋下一刻怀疑的种子…… 陆文泽越想越心惊。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陆文泽一思量,扶着剑,朝刚刚顾青媛离开的方向奔去。 果然,没一会就看到顾青媛踉跄的身影。 “阿媛……”陆文泽叫了起来,追上去。 雨幕下,顾青媛的身子已经被淋得透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唯独这样,才能让她身体里的燥热褪去一些,维系思绪的清明。 脚步声越来越近。 “前面好像有人。” “在那里!” 后面有很多人追过来。 顾青媛回身,看到陆文泽,还有他身后不远处撑着伞的宫人内侍。 不知哪个宫的人。 顾青媛眼前一黑。片刻后。才慢慢睁开眼,扶着眩晕的额。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芙蕖池旁。阔大的芙蕖叶铺在水面,滚落着晶莹的泪滴。 就如她心头此刻落下的泪。 她眯着眼辨认了赶来的那群宫人,拂着袖子,拖着步子走到芙蕖池旁。 她双手握住那根带着血的金簪,毫不犹豫地终身跃入芙蕖池里。 宁愿死也不愿意和陆文泽有任何的牵扯。 就在此时,她身后的廊檐下,有一道正红的身影终身扑至。 此人伸手如鹞鹰般,仓皇越过众人,一把抓住顾青媛的后背。 却只撕下一块正红的衣角。 “顾青媛!” 89.那个小女娃 - 心有所屠 - 倦舞 跃入芙蕖池那一瞬间,顾青媛脑海中想着,若是和陆文泽再次纠葛上,还不如就死在这里。 初初入水,她呛了两口,挣扎咳嗽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想起幼时秦氏就教她在外该如何提防那些七窍阴私。 也曾专门带她去别庄,请女先生教她凫水。 因着平日根本用不上,她又素来是个端庄贤淑的样子,没有什么人知道,她竟是会水的。 这也是她会跳入芙蕖池的底气。 奈何,她平日用得太少了,在水中游了没一会儿,下半身就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酸痛。 那种酸疼一抽一抽的,好似针扎一般,让她没法再往前游。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顾青媛想着。 带着泥腥味的湖水围在她的身侧,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不曾有过的记忆。 也是一个大大的芙蕖池,一个小女娃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独自坐着,眼泪汪汪的,时不时地将脸颊放在布偶上蹭一蹭,边上放着一个鹞鹰的风筝。 忽然,她看见湖里有人在扑腾,情急之下,放下手中的布偶,想要去救人。 谁知,她的力气太小,差点连自己也摔进池子。 后来,她看到自己身旁的风筝,聪明地将风筝线系到岸边的树上,虽然不怎么稳当,却也让她稳妥地将人救了上去。 可惜的是,两个人在水里泡得太久了,小女娃回去后就染了风寒,高热不退,醒来后好些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顾青媛看清楚了那个小女娃的脸,竟就是小小的她。 脑中像琴弦被拨动,铮然响了一下。 那时,秦氏去世不久,阮氏跑来同她说镇国公要续弦了,问她想不想回到她身边去。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她真正知道她不是秦氏的亲生女儿。 一段时间里,她觉得自己孤苦伶仃的。 至于那个她救了的小男孩…… 顾青媛一想就头疼欲裂,看不清脸面,眼下只模模糊糊记得他也是个出身显贵之人。 她记得两人被救上来之后,有许多的下人拥簇着。 顾青媛觉得胸肺胀痛得欲裂开,勉强睁开眼,冷不丁呛了一口水。 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又来了,好似回到当初秦氏去世的那段时日。 池塘边忽然有个人纵身跳入水中,飞快地朝她游过来。 当她眼前昏暗时,她看清楚了那张朝她游来之人的面庞。 仿佛有什么东西击碎了她的心脏。 一次次在心头的呼救,一次次渴盼前方出现的身影。 远不及亲眼见到他的到来,那样震人心肠。 她浑身哆嗦。 “裴谨廷。” 她无声地叫了一声。 裴谨廷身手很快,没多会,就到了近前,将溺水的女孩拽入自己怀中,转身就朝岸上游去。 游到岸边时,先将怀里的女孩推举到岸上,稍后自己也撑着池边上岸。 雨一直落着,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在池水里待了许久,肤色比平日苍白不少。 抹了把脸,水珠依旧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滴。 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拿起岸边的褪下得外袍,将昏迷的女孩包裹住,然后为她施救。 “顾圆圆。醒醒。” 裴谨廷手在抖,心在打颤,脑中一片空白。 “顾圆圆……别丢下我……” 又仿佛是困住的雄狮,怒声吼叫着, “太医,快让太医过来……” 岸边赶来越来越多的人。 皇后也在厉声问,“太医呢?宫中懂医的女官在哪里?” 她心头连声叹气,见侄儿脸上的怒容,张了张口,盘旋在嘴边的话,绕舌三圈,终于没能说出口。 皇后想到这会还堆在凤仪宫的东西,那些从皇帝私库里搬出来的物什。 有多少年了,皇帝都没如此的大方过。 皇帝的赏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上的。 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是皇亲贵戚,就算是送给女子,那也得有个说法。 可今日,皇帝为了保护顾青媛的名声,特意将东西送到她这里。 以她的名义赏赐下去,为顾青媛做脸。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顾青媛是自家侄儿的媳妇。 也不是因为前头失去联系的镇国公。 她心头千念转换,最终头疼了一下,不能让顾青媛就这样死在宫中。 她是再没想到,顾青媛的气性就那样大,不过是让她离开景珩,就要跳湖。 皇后又疑惑,难不成顾青媛很喜欢景珩,不惜以死明志? 又或者是,顾青媛是被人算计? 许许多多的疑惑横亘在皇后心头。 然而,此时没有更多消息支撑,她也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不经意间,她看到昭阳宫的人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 四周一片混乱,顾青媛听到很多人说话。 但有一道声音非常熟悉,给人以安定感,好像她永远真的不用担心,而他会一直护着她。 顾青媛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许是脱离了池水的缓解,慢慢的顾青媛身体里的药效又上来,身体里仿佛有一股邪火在窜。 烧得越来越旺。 裴谨廷刚刚帮她换上的衣裳没多久就被汗湿了。 她卷缩在榻上,手中死死地揪着仓皇间抓住的东西。 牢牢地记住,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不能靠近旁人。 刚刚帮顾青媛换衣裳时,裴谨廷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这会看到她整个人快要虚脱了,无力张着唇的样子。 他才发现,眼前的人,竟然被人下了药。 看着顾青媛那隐忍的模样。 裴谨廷面无表情,眼神阴沉得不像他平日的样子。 顾圆圆不是不小心的人,怎么突然跌落水池,原来前有人设计,后有人暗害。 这里是宫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裴谨廷握着顾青媛的手,淡淡道,“太医可来了?” 贺铮隔着屏风在外头禀报,“已经到了。只等夫人收拾妥当就进来。” 太医听说人是从池塘里捞上来的,只以为是溺水之证,只要水吐出来,倒也没什么危险。 故而不急着进来。 更何况里头没收拾妥当,也怕进来冲撞。 只让宫人熬一些驱寒的汤药。 裴谨廷点头示意知道了,面无表情地吩咐贺铮, “你派人将今日园子里的人全部围住,一个都不许出去。” “所有宫女内侍都带到一处,一一审问。” 吩咐完之后,他让人端了驱寒的汤药进来,又将所有人赶了出去,不许进入。 90.那就让她永远离不开池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日,倏忽又停了,雨水伴随花香,一阵阵从窗棂缝隙探入大殿内。 顾青媛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吃力地蜷缩着手指,十指尖尖,十指连心。 疼痛令她昏涨的脑子再一次清明起来。 她知道自己被人救,知道自己被人换了衣裳。 顿时,顾青媛脸色苍白,眸中充满恐惧。 她的恐惧源于她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能否控制住自己身体里那快要压制不住的灼烧。 她不允许自己好似一个畜生一样,被情谷欠操控着。 什么样的男人都扑上去。 眼前的帐帘被掀开。 顾青媛犹如惊弓之鸟,拼命地往后缩。 狭小的帐子,满是男子身上的气息,让顾青媛腰软腿软,那扑来的低沉呼吸与灼人的眸子让她感到醉。 顾青媛迷茫而错乱地眨了眨眼。 她觉着那炙热的身体略微好受一些,浴火稍退,可很快那种焚心噬骨的灼烫变本加厉袭来。 身体烫到发疼,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轻响。 “圆圆……”轰隆一声,顾青媛呼吸一窒。 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她睁大眼睛,手腕被捉住。 “顾圆圆。是我。” 是裴谨廷的声音。 顾青媛突然虚脱。 “裴谨廷。”她喃喃。 一瞬间,眼泪滑落,砸在枕上。 片刻,上头洇出泪痕。 裴谨廷伸手搂住她。 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 她的身体纤细而柔软,滚烫的好是要把他烫伤。 这样抱着她的情形,这些日子有过无数次。 但此时此刻,裴谨廷竟然没什么温香软玉抱满怀的遐思。 只有失而复得、死而复生般的喜悦与后怕。 顾青媛被紧紧抱住,那手臂坚硬而有力。 她睁开眸子看了一眼,伸出软绵绵的手,揽在他的脖颈上,急切地将他往下压,脸颊贴上去。 触到一丝凉意,她发红的脸颊贴着他的,久久不愿松开。 这幅模样,显然是已经被药效逼到崩溃,失去意识了。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梅花幽香,娇艳如花的红唇就在跟前,颤颤巍巍,仿佛含一口,就能融化。 裴谨廷深吸一口气,濒临失控的时候一把推开顾青媛。 他知道顾青媛被下药了。 可不知道是什么,又是以什么方式下的。 他不能莽撞。 很多的药,不是被翻红浪就能解决的。 甚至,做得越多,反而死得越快。 “圆圆……乖……难受是不是?告诉为夫,你吃了什么,去了哪里?碰到谁?” “告诉我。就什么都给你……” 裴谨廷托着她的下颌,问道。 顾青媛被从冰凉之处推开,很不高兴。 她实在难受,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那样折磨人的热意,就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她的血脉。 几乎快要血热而亡。 眼尾发红,泪落下。 她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糕点……昭阳宫……陆文泽……袖兜……” 她一边说,一边仰起身子,想要去够那点凉意。 奈何她根本没有力气,怎么也够不到,急得额上都出了汗,最后埋在他的颈侧失声哭了起来。 哭得极其委屈。 仿佛将积攒的委屈和难堪一起哭出来,哭得极其淋漓。 裴谨廷听到陆文泽的名字,克制已久的火气又涌起,咬着后糟牙,稍稍放开顾青媛。 去了后头,捡起她的衣裳,在袖兜里摸了摸,果然还有一些糕点没有化掉。 打开大殿的门出去后。 外面皇后,陆贵妃等人正守着,一看到他出来就围了上去。 皇后先问道, “阿媛怎么样了?” 裴谨廷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大步流星地走到太医面前,面无表情地让太医查验糕点上残留的药物。 皇后见他这样,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 陆贵妃拧着帕子,擦了擦泪,口中不断地说自己不该今日叫顾青媛过去。 又不断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不去听她的话,仔细看她的手,只发现她擦泪的手有些轻颤。 皇后冷下脸,道, “景珩。你莫要胡闹。今日多少人家的女孩进宫赴宴,那带来的侍女,再加上宫中的宫人。怎审得过来?” “你这样在宫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顾不顾及陛下了?” “为了个女人,你就这样的胡来。” “还不如等她醒来,一问便知了。” 裴谨廷突然回过头看皇后。 那眼神极其冷酷,竟皇后一时间愣住。 但裴谨廷没有说任何话,听了太医的话后,就直接朝屋中走去。 那药,太医看过后,他只庆幸自己没有鲁莽地帮顾圆圆解药。 果真如他想得那样。 那下药的人太过狠毒。 用的药不仅汤药无解,一旦男女交,合,女子就会暴毙而亡。 到时候还如何的一问就知? 问阎王爷吗? 回到帐子里,顾青媛还在低低地抽泣着。 裴谨廷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揉了揉她的唇,而后凶狠地低头堵住了她的声音。 若是不帮她,她根本挨不过今晚。 顾青媛始料不及,声音断在了嗓子里。 迷迷蒙蒙间,她闻到熟悉的气息,想起刚才他突然的离开。 她都求成那样了。他竟然还推开她。 裴谨廷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劣。一会满足她,一会不满足她。 感受到裴谨廷好似又要离开,顾青媛连忙抱住他的腰, “别走……” 她仰起头,轻轻去蹭她的鼻尖,吻住他的唇。 她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轻轻用唇磨着他的下颌。 当他喉结上细碎的汗汇集到一起,将要坠下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给了回应。 时候已经不早了。 夜幕沉沉地笼下,摇曳的红灯笼晃晃悠悠。 裴谨廷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微散的领口还看得出有两枚新鲜的牙印。 他凭门站着,冷风一吹,喉结上的薄红慢慢淡去。 从来不用香的他,指尖萦绕着浓郁的香气。 守在殿外的贺铮一见到他,立即将审问到的讯息一一禀报。 裴谨廷呵了声。目光幽深,好似一片虚假宁静的湖泊。 他蜷了蜷手,没什么温度地道, “既然陆贵妃那样的爱泡在池水里,那就让她以后离不开池子吧。” 91.孽障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昭阳宫内。一行宫人正侍奉着陆贵妃净面。 殿门大开,带着湿气的风裹挟进来。 妆台前,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未施粉黛的一张芙蓉面看不出几分老态。 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尽是清冷风姿。 正当她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时,却听殿外突然添了嘈杂的声音。 陆贵妃秀眉一蹙,呵斥道, “去。看看,都在闹什么。” 只还未等宫人转身,就见一道正红的衣袂拂过殿门的刹那,一柄带血的长剑划破长空。 一声响,陆贵妃的长发断了一缕,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跟前。 那划破长空的利剑,带着血的剑尖钉在铜镜上,鲜红的血迹顺着细细的裂缝蜿蜒。 “娘娘……”宫人惊慌失措大叫。 而门外,涌进来的内侍和宫人仓皇围住。 陆贵妃端坐在宫凳上,攥着落下的那缕发,一双眼,紧紧盯着那踏入殿门的红衣男子。 她眼中带着惊惧,愤怒地看着。 “裴家小子。你这是想做什么?”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裴谨廷转着手中的剑鞘,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听说贵妃很是喜爱泡汤池,臣这里有个好去处,想送娘娘过去。” 他这一番话,无疑是戳穿了白日里,使人传了顾青媛过来,却又避而不见的谎言。 她知道,事过有痕,事发后她必然要被问询。 可她向来名声很好,就连太子位,也是她在皇帝犹疑时,跪在崇明殿外推到皇后的儿子身上的。 她就是要把皇后一脉捧得高高的,最后却摔得重重的。 她相信自己这件事做的手脚处理得很干净。 就算被询问,过后也不会被人怀疑。 若是真的不慎,被问出点蛛丝马迹,她也找好了替罪羊。 在裴谨廷将宫中众多人围拢在一处审问时,她并未解决那几个知情的。 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只是打草惊蛇。 还不如静观其变。 她与顾青媛无冤无仇,从前更是对她多有照拂。 就算她意外死了,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裴三,你在说什么?”陆贵妃仍坐在宫凳上,手指蜷缩起来,仿佛已极力压抑心头的怒气。 裴谨廷嗤笑一声,他伸手指着铜镜上的那把长剑, “贵妃既送了本公子大礼,今日理当回敬。” 面上的笑意转瞬消失,他眼底微剩一片阴郁凛冽, “若有别的帐,我们就日后慢慢算。” 他语气轻缓,却莫名令人脊背生寒。 男子衣袖如烈火,轻描淡写地吩咐随行来的人, “问清楚是哪位女官招待的夫人了?” “她的药下十倍,其他知情的三倍。” 一时间,昭阳宫的女官宫女吓得涕泗横流,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跑。 陆贵妃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唇,心里恨得滴血,却只是能紧紧抓着袍角。 等她,等她,等她儿子坐上那个位置,她要让皇后一系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裴谨廷嘴角带着一丝无意味的笑,闲闲地看着那些知情的女官宫人吃下比顾青媛还要烈的药。 得到消息赶来的皇帝和皇后等人,见到的就是昭阳宫满是被捆成蚕蛹状,扔在地上扭动的宫人。 “陛下。”陆贵妃如见救星,眼底骤然亮起光芒,泪水涟涟,“陛下,您可要为妾做主啊。” 裴谨廷负着手停在那里,静等皇帝慢慢地走到他跟前,语气散漫, “陛下,今日所赐,臣就记在您的贵妃身上了。” 陆贵妃一时被裴谨廷指认,似乎是很委屈的样子,扑到皇帝的身旁, “陛下明鉴。妾身因为表姐的原因,对阿媛从来都是照拂,何故要对她动手。” “难不成妾身叫了阿媛过来,想为她撑腰也是错的?” “混账东西。”皇帝那双神光凌厉的眸子看了会裴谨廷,狠狠地骂了一句,走到窗边的罗汉榻上坐下。 从事发到如今,小半天过去了,皇帝自是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问, “爱妃。你只需告诉朕。你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牵连……” 陆贵妃自然是否认, “陛下,此事当真与妾无关。妾无论如何都不会害表姐的女儿,哪怕不是表姐的骨血。” “裴三公子这般肯定是妾所谓,妾何尝不觉得冤屈……” “妾还觉着,是裴三公子蓄意针对妾……” 裴谨廷目光冰冷,语气却极其冷淡,突然走到铜镜前,砰的一声,拔出上头插着的长剑。 走到陆贵妃跟前, “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他冷冷地看了陆贵妃一眼,挽了个剑花,入鞘,道, “陛下要证据,不妨问问地上那些宫人,想必她们现在会老老实实地说实话。” “只是。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陛下还是要好好管教才成。”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夺过他手中的长剑,一把敲在裴谨廷的膝弯上,将他敲打地跪在地上。 “来人。剥去陆贵妃的贵妃制服,关在昭阳宫闭门思过。” 他说得咬牙切齿,怒吼道, “你当朕是死人吗?不会来找朕告状吗?” 皇帝说着,一拍案几。 可怜昭阳宫精致小巧的案几,一把被拍裂了。 “逆子狂徒。你当这是哪里?这是宫中,你这样对得起朕和你姑母么?” 皇帝顺了两口气后,沉声道, “你抢了臣子的新妇,为了让你延后,朕也就当着耳聋眼瞎的田舍翁,帮你瞒下了。” “现在倒好,提着剑在朕的家中要杀朕的人。你说说吧。你到底存着什么念头。” “你有胆子做,就敢有胆子认。” 裴谨廷硬挨了两下,下颌咬得紧绷出面颊,深深吸了口气, “阿媛是臣的妻,若是臣都不护她,谁护她?” “臣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这药还没下到贵妃娘娘身上呢……臣这是为陛下的身子着想。” 皇帝闻言,差点一口口水呛死,紧紧捏着剑柄,作势欲拔。 裴谨廷仿佛豁出去了,索性一口气说完, “臣妻定力好,若是今日但凡一个软弱点的人,这会已是无可挽回了。陛下是能起死回生,还是能赔一个一样的新妇与臣。”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刷得抽出一段剑刃, “你这个孽障。” 92.你忘记了哪些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气得再狠。怎么也抽不出剩下的那一段,只能苦口婆心道, “你这是还没被御史参够吗?明日朝堂还不知又会如何。你说说。” “你说。此事该如何的了结……” 裴谨廷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该如何就如何。” 皇帝被他的话气了个仰倒,恨恨的丢下长剑,瞪视着裴谨廷, “你做的好事……” 他用力平复呼吸,打也打不下手,骂也骂了,只能苦口婆心道, “你傻了吗?你但凡和朕说了,朕哪次没给你做主?何至于弄到如今这收不了场的地步?”“行了。带着你的新妇出宫去,明日自有旨意到裴家去。” 这就是连板子也不打了。 至于送到裴家申斥的圣旨,不过是罚俸,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又何尝不是对裴谨廷的一种保护呢。 这么多年,京中上下,早就看透了皇帝这样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袒护了。 若不是因为裴谨廷实在和皇帝长得一点都不像,京中上下早就认定裴谨廷乃是皇帝遗落民间的血脉来了。 顾青媛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都不舒服。 她勉强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眼,陈设精致,头顶三联五聚的宫灯。 她应该还在宫里。 殿内静悄悄的。 茫然了一会儿,顾青媛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她趴在枕上有些出神。 而这时屏风后转过来一道身影。 裴谨廷从外面走了进来。 “裴谨廷……”顾青媛一开口叫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顾青媛刚醒,精神极度疲倦之后尚且没完全回神。 她闭着眼又休息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时辰了? 他们这样的外臣家眷是不能在宫中留宿的。 裴谨廷坐在卧榻边,看着顾青媛的眼睛看向屋角的刻漏,淡淡道, “今日宫门不下钥。” 顾青媛看着他在宫灯下越发英俊的面容,熟悉而又让人心生暖意。 尤其是在陌生的宫中。 他在她身边。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虽说那时候她意识不清,但却能感觉得到,救她的人极为熟悉水性,且体力极好,很快就见她带上了岸。 送到安置的宫殿之后,她也隐约能听到身边人说话,知道因她的事,裴谨廷非常震怒。 还有之后…… 顾青媛眼眸随着之前的记忆涌入微微瞪大,看向裴谨廷。 方才顾青媛了无生机的样子,让裴谨廷心中的凶兽要出笼般地不好受。 眼下看到她微微瞪大的眼眸,还有绯红的耳根,内心已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她颊边的发丝理开,笑了笑道, “想起来了?” 顾青媛…… 她倒是宁愿不记得。至少不用面对因为药性肆意妄为的自己,以及裴谨廷明显的秋后算账。 “嗯?”看她不回答,裴谨廷微微扬起了尾音。 顾青媛默默偏开了脸,不想面对。 裴谨廷:“顾青媛?” “还是……有点想不起来的……”顾青媛不得不回答,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颤抖。 裴谨廷偏要刨根问底,“哪些?” 顾青媛将脸埋在了枕上。 “你别问了……”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顾青媛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去望裴谨廷。 裴谨廷正低敛着眉眼,神色淡淡,但淡然下又藏着不知是不是她看错的温柔。 他每一次不经意的呵护,都让她的心砰砰跳。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保护是什么时候了。 仿佛之前在秦氏身边,她才有这样的感觉。 一贯的,她都是自己保护自己。 只有在他身边。 她永远被保护着。 “顾圆圆……我又救了你一次呢。你要怎样谢我……” 平日里若是要听到这样的话,顾青媛肯定会顺着他的话,说些感谢他的话。 当时今日她却眨了两下眼,声音仍然沙哑, “谁让你救我了……” 看着她的神情,裴谨廷磨了磨牙,微微俯身,看着趴在枕上的她,笑了, “那你不知我之前忍得多辛苦吧。到时候,可要一一还给为夫……” 他的话带着些尾音,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一些事情。 顾青媛被他幽深的眼眸盯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绕了这么久,他脑子里还是那件事情,总是调侃她。 色欲熏心。 顾青媛现在没力气和他争辩,只能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你这是……趁火打劫……” 裴谨廷听了闲闲一笑,却觉得她总算是恢复了些人气。 顾青媛见到他,有心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殿外有人来敲门。是贺铮。进来禀报。 出宫的车马准备好了。 裴谨廷应了声,回身对顾青媛低声道, “那咱们现在回府吧。” 回府。可是她现在根本走不动。 虽然裴谨廷不知为何,把之前用过的花样,全都施展了一遍,却没有做到底。 饶是如此,她依然觉着腰膝酸软。 顾青媛还没说话,裴谨廷已经伸手一抱。 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然后向外走去。 顾青媛想说什么,却又想到昏迷前,他焦急朝自己游过来的样子。 “怎么了?你以为自己还走得动么?”裴谨廷淡淡说道,“乖乖的,一会儿到了马车上就把你放下来。” 顾青媛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被他抱着走。 有时候,怯懦不是忧惧未知的前方,而是拒绝正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心意。 她不知道话本里说的那些欢喜到底是什么。 她想,最终要的是,她和裴谨廷之间,裴谨廷值得被好好的对待。 回到裴府,裴谨廷抱着顾青媛下马车,还未回到院里,就想碰到了承恩公夫人。 “景珩。你终于回来了。昭昭那里情况不大好。想请你过去探望探望。” 承恩公夫人焦急地看着裴谨廷。 原来,白日里余家来人,想要接陈昭家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陈昭旧疾复发。 昏迷中一直念叨着裴谨廷。 故而承恩公夫人一直等着裴谨廷他们回来,想让裴谨廷去看看陈昭。 顾青媛感觉到裴谨廷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神色不明地默默看着陈昭庭院的方向。 93.真正的解药性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轻轻吐气,在承恩公夫人无视的目光下,撑着身子,意欲从裴谨廷的怀里下地。 还没挣脱开,就被裴谨廷给揽得更紧。 “哪去?” 他懒着调子问。 承恩公夫人仿佛这会才看到顾青媛一般,上下打量着她,神情不悦,扯唇讥讽, “虽说是晚间,到底还是收敛些才好。府里可还有你没出阁的妹妹。” 顾青媛面色一滞。 这坏好似是对裴谨廷说的,却是说给顾青媛 她觉着有些奇怪。 虽承恩公夫人确实不喜欢她,从前却没这么刻薄。 哪怕是下休书那日,她也是端着态度的。 今日却有些不可理喻了。 好在承恩公夫人满腹心思都在陈昭那里,不等裴谨廷搭话,反倒催促他, “景珩。你快去昭昭那里看看她吧。” 裴谨廷扬声道, “母亲。儿子不是大夫,去见了有什么用?拿父亲的腰牌,去太医院为阿姐请太医。” 他的手臂一用力,把顾青媛往上一托。 承恩公夫人被他陡然生出的拒绝给愣住了。她蹙眉看着顾青媛,放低声音, “阿媛。你在宫中的事我也知道了。不过,你如今看起来也无事,不若让景珩去昭昭那里一趟?” 这是在责怪顾青媛霸着裴谨廷,也是试图让她劝裴谨廷往陈昭那里走一趟。 对着步步紧逼的承恩公夫人,顾青媛倚靠在裴谨廷的怀中,垂着眼帘,嘴唇微张,慢慢露出一丝娇弱的微笑, “母亲。夫君的医术竟是比太医院的太医还要厉害吗?不去阿姐那里,阿姐就活不成了?” 承恩公夫人眼神一冷,低低地冷呵一声。 帷帐落下,人影晃动。 裴谨廷将承恩公夫人送走,就将顾青媛抱着回屋里,在卧榻上放下。 “陈表姐不是想要见你。你不若过去一下?”顾青媛看着他,通情达理道,“她的旧疾毕竟也是因为救你得来的。” “于情于理你应该去看看她。” 虽然顾青媛刚刚在承恩公夫人面前装了柔弱,留下裴谨廷。 不过,她想想,能让承恩公夫人亲自在院前等着,而不是派下人过来,想必陈昭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若真是有个什么,往后焉知裴谨廷会不会后悔今日没去她那里探望呢? “你不是也出事了吗?今日。”裴谨廷褪去身上的外袍,懒懒地往床头一靠。 “我现在不是好了吗?” 裴谨廷用力地推了一把坐在卧榻上的顾青媛, “你确定你好了?”他勾了勾唇,有些浪荡地在她身上抚了下。 “要不要为夫帮你确认下?” “这会在家中,不必顾忌,我们放开手来确认一遍。” 他的这一笑,眼底眉梢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顾青媛呼吸控制不住地发紧,身体里那股熟悉的灼烧好像又涌了上来。 是她身体里的药性还没除吗? 裴府西边的院落里,陈昭醒来,看到承恩公夫人身后空空的。 听了她的话眼里的失落变得更浓更重了。 她要什么太医。 她要得是那个人。 看着陈昭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承恩公夫人怜惜地拍着她的手, “你呀。当初明明可以留在府里的,又何必嫁出去呢。” “如今,两相折磨。” 陈昭不知该怎么回答承恩公夫人,只得面色发白地, “舅母……这都是命……” 承恩公夫人叹了口气。 一时太医过府,给陈昭把脉后,又开了新的汤方。 待承恩公夫人离去后,陈昭猛然坐起身,幽幽地吩咐贴身侍女, “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去找他。” 裴谨廷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从前他也忙,但凡她在府时,有事相请,他从来没有推脱过。 陈昭白着脸,这么一小会动作,也让她额头冒汗了。 她不相信,景珩会如此的绝情,一定是顾青媛绊住他了。 贴身侍女见陈昭要起身,立即上前扶着,劝慰道, “可是,夫人。这会天色已晚,过去会不会不太好,你这旧疾复发,太医说过不宜下榻走动……” 陈昭如何甘心?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让侍女找了几个力气大些的婆子将她抬到裴谨廷的院子外。 她见到院子里主屋的光亮着,可以知道他们应该还未就寝。 屋内,红幔叠地,花烛垂泪,帷幔后两个人影相对,模模糊糊只能看到轮廓。 裴谨廷嗓音沉沉的,有些沙,不断地提醒顾青媛, “顾圆圆。为夫还没确认好。” 顾青媛咬着牙, “你到底要怎么样?” 明明在宫中,他好似避及着什么,虽帮了她,却没有做到最后。 这会回到家中,简直好似变了个人。 裴谨廷在她腰后轮廓上不紧不慢地按着。 他会去找昭阳宫算账,实在是昭阳宫的心思太过恶毒。 顾青媛中的药,药性太过古怪。 最开始不能男女交融在一起,否则中药的人会立即暴毙而亡。 可一旦最开始的药劲过去,又必须男女交融,否则还是个死。 在宫中,他顾忌着外面的守卫,束手束脚的。 现在回到自己府中,既能帮着顾青媛解药,又能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他却不打算告诉顾青媛这药性的事。 屋外。霜枝守在院落里,见到陈昭过来,拦住人解释道, “余夫人,我们公子和少夫人已经歇息了。 陈昭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执意道, “屋内的灯还未熄,听说阿媛今日在宫中遇到了事,我有些担心她,想看看她。” 她站在门前不肯走。 只搬出顾青媛来,只字不提裴谨廷。 霜枝哪敢真的让陈昭站在外面不走,干等着? 叫人知道了,只会说少夫人面子太大了,亲戚上门都不见。 她听了听屋内的动静,好似安静下来,于是瞧瞧门通传。 “少夫人您歇下了吗?余夫人来了,您现在要见吗?”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是外头的风卷着唿哨而过。 顾青媛额边,脖颈的碎发已经汗湿,歪歪扭扭贴在皮肤上,她的思绪陷入到一种奇异的情境里。 未曾听到霜枝的通报。唇间却飘出一点点声音。 霜枝的耳力比一般人要好些,听见她的应声,虽有些诧异,却也转身让陈昭进去了。 屋内,裴谨廷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顾青媛会出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你还有这爱好?”他问。 94.炉火纯青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外头好似有脚步声,顾青媛迷茫了片刻,这才想起,她方才好像答应了什么。 顿时,她的身子紧绷着,如临大敌。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撑在床栏上,看着裴谨廷,似在问他该怎么办? 裴谨廷抬起头,一双眼锐利地盯着她,偏偏唇上又沾着水色,看起来带着一丝邪气,眼中带着笑意,似在说,你自己招来的,自己应付。 顾青媛见他没反应,撑着栏杆起身,随手拿了件外衫套在身上。 裴谨廷怀里骤然一空,眼神还透着刚刚在情势里的狂悍,幽深的目光黏在她的后背上。 一大片雪白上隐约有着青紫痕迹。 “你为何像是迫不及待地让我去见她?”他伸手揽在她的腰间,阻止她穿衣。 顾青媛穿衣的手顿了顿, “我已经知道她对你的心意了。” 裴谨廷却只是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看着她。 外头的脚步声渐响,应该是陈昭到了外间。 顾青媛心头着急,不知道陈昭会不会闯入内室,推开裴谨廷的手,胡乱地系着带着。 裴谨廷看着她上带系到下带,唇角勾了勾,叹气地将她抱回到床榻里边,慢条斯理的为她理顺刚刚弄乱的乌发, “为夫让你缓缓,等下再和你确认药解了没……” 说着,站在床榻边,穿好衣裳,披散着发出去见了陈昭。 陈昭终于等到裴谨廷出来。 但她看见他后,脸色倏地变了,越发的白。 裴谨廷英俊的脸上,满是得到纾解过后的迷人慵懒。 她成过婚,怎么会猜不出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事。 陈昭攥着手中的帕子,颤颤巍巍的。 在摸清一个人对女子的喜好这点上,陈昭是相当聪慧的。 虽说,她对裴谨廷有救命之恩在身,但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裴谨廷钟爱什么样的人。 直到有一天,她从他身边的小厮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那种哪怕是孤苦无依,也能够顽强生长,通情达理,不计较蝇头小利的人。 裴谨廷年少时,并不与如今的他一样,那时他少言寡语,身上透着煞气和戾气,让人倍感压迫。 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得到的是,“丹心观遍,庸人恋阙。” 一片丹心观遍人间万事,到头来还是庸人一个,眷念俗世。 他那时的神情虽然淡漠,可语气背后,暗藏着对那样女子的欣赏。 陈昭只觉得他在暗示着什么,她就是那孤苦无依,从小寄样裴府,却从来不自怨自艾,努力生长的姑娘。 后来,她因为皇后,不得不选择嫁到余家。 她以为他心里永远都会留一个位置给她,直到裴谨廷抢亲后。 不,应该说直到今日之前,现实给了她一记重击。 她不明白,顾青媛到底哪里好。 顾青媛是怎么勾引到裴谨廷的,能让他不顾一切,甚至和帝后对抗,也要将她迎回家。 “阿姐不是病了?为何不在房中好生歇息。” 发觉陈昭呆愣地望着自己,裴谨廷闲散地说着,又唤了陈昭的贴身侍女, “帮你们夫人披上披风。夜露深重,穿太少了。” 陈昭缓缓回身,对着裴谨廷的关心浮现出一缕强笑, “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安寝了。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们夫妻的好事了……” 裴谨廷不置可否。 陈昭垂着眸,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我被梦魇住了,梦到那年我们都泡在池子里……我怎么也没能救上你……” “醒来尤其担心你,就顾不上太多,现在见到你平安无事就放心了。” 陈昭不经意地提起从前。 就是想勾起裴谨廷对往事的回忆,将他放在顾青媛身上的注意拉到她这里。 陈昭鼓起勇气,试探地问, “景珩……我不想回余家,你能帮我吗?” 裴谨廷穿着门栏,透过屏风,望向其后朦朦胧胧的床帐,避而不答, “来人。送阿姐回房。” 他的眼神已不在她身上,仿佛心神都放到了里头那个人的身上。 “阿姐。下次若是身子不好,不要硬抗着,使人到母亲那里,拿腰牌请太医……” 裴谨廷说完,颔首,转身朝内室而去。 陈昭哀怨地目送着他宽阔的背影。 用力地抠着掌心肉。 只感到一阵痛意。 她不想回余家,是在问裴谨廷能否帮着她和离。 一旦她和离,回到裴家…… 为什么不是她呢? 当初她要成亲的时候,裴谨廷为什么不像他对顾青媛那样,将她抢回府呢? 为什么皇后不像当初阻拦她与景珩在一起一样,将顾青媛赶走? 是因为她没有娘家?是因为她家道中落? 可顾青媛不过是个无家无族的孤女。 裴谨廷去见陈昭后,顾青媛浑身发软,慢慢地又躺了回去。 顾青媛将脸埋在枕下,努力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 转而想到在宫中,她在昭阳宫不远处碰到陆文泽的事。 她知道陆文泽是被人刻意引过去的。 仅仅只是为了用她来报复太子一系,和裴家吗? 后来,她跳到湖中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顾青媛想知道。 咚的一声。帐外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 顾青媛一惊,直愣愣地坐起身子。 裴谨廷歉然地看向顾青媛,刚刚他不过是想轻些,越是这样,越出纰漏,碰到卧榻边的交椅。 顾青媛撑着身子坐起来,虚虚系在身上的衣裳,从她肩头滑落下来,白皙的肩露在裴谨廷的眼里。 这番景象下,裴谨廷觉着自己眼睛都热了几分。 只是,他才刚坐在卧榻边上,跟前迷蒙着眼神的姑娘下意识似得缩了一下。 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惊怕的意思。 裴谨廷慢慢说道, “顾圆圆。今日为夫就先不确认了。你可不能迁怒我……” 顾青媛被气笑了。 恶劣。真够恶劣的。裴谨廷上辈子一定是属猪八戒的。 倒打一耙的功夫用得炉火纯青。 没有确认到底的裴谨廷,第二日被圣旨申斥了,言他肆意妄为,目无法纪,罚了一年俸,让他闭门思过。 裴谨廷极其痛快地接了旨意,天天同顾青媛在屋内窝着,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下榻。 顾青媛怕极了。 正巧,这日门房递来了一封信。 顾青媛拆开,发现是陆文泽送来的。 只是顾青媛皱着眉将信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指尖颤了颤。 95.等待投喂的疯狗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临江仙,顾青媛曾经最喜欢的一家酒楼。 他家大厨做的百味羹很有秦氏当初做的味道。 自从陆文泽带她来过一次后,她时常会攒钱,来一次,别的都不点,唯独要一碗百味羹。 顾青媛到时,陆文泽正斜倚在窗前,望着外头的葱茏绿色。 若说裴谨廷风流倜傥,恣意嚣张,薄情冷酷,那陆文泽在众闺秀心中,就是清贵谦润,芝兰玉树。 明明身在武将世家,身手凌厉,可陆文泽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的好。 顾青媛进到包间的刹那,他转过头来,和从前一样,对着她微微一笑。 “阿媛。” 顾青媛面色浅淡, “陆侯爷。你说有我父亲的消息,是什么?”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彰显着她的态度。 只是为镇国公而来。 陆文泽目光微顿,随即苦笑。 她如今,只肯疏远地叫他陆侯爷了。 陆文泽恍了恍神,道, “先坐下。慢慢说。” 顾青媛垂手,目光扫向长案。桌子上摆满了她爱吃的。 最正中放着的,正是一碗百味羹。 她心头漠然一笑。 “不必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 顾青媛趁着裴谨廷去了前院书房,带着霜枝出了门。 然而,陆文泽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撩袍坐在交椅上,盛了一小碗百味羹放在对面。 “若是陆侯爷无事可说,那我就走了。”话落,顾青媛转身就走。 陆文泽撤下筷子,拉住她的手, “阿媛。” 顾青媛一甩袖挣开。 一阵风吹过,窗外的绿意,木香阵阵,清幽寂静,于闹市中三分清静。 外面嘈杂喧闹,屋内寂静无声。 陆文泽抿了抿唇,只觉得嘴里发苦, “阿媛。你那日,无事吧……” 见顾青媛连与自己周旋的耐心都没有,再想到那日,她宁愿跃入湖中,也不想同他纠缠在一起。 陆文泽只好开门见山, “你以为那日裴三公子为了你不惜对上陆贵妃,就是对你百般好了吗?” “我同你说过,裴三不是好人。在他心里,你的分量远远不及他的权势重要。” “你以为这次镇国公为何会陷入那样的危险境地,害他的,你猜是太子一系的哪一位?” 陆文泽抬眸看向顾青媛,并没有笑得幸灾乐祸,反而充满苦涩和讽刺。 他凉薄地抛出一记重锤, “你如今住在裴家,焉会不知他家中有一个寄居的表姐……” “阿媛。即便你从此再不理我。我也不得不告诫你一句,永远不要相信裴谨廷对你是真心的。” “你知道他今日做什么吗?叫了那位表姐的丈夫过府,说和离之事……” 顾青媛会赴陆文泽的约,是因为他在信中言有镇国公的下落。 可她万万没想到还会听到这样的秘密。 陆文泽紧盯着顾青媛的脸色,说出的话语更加的残忍, “裴三公子没同你说过吗?他当初抢亲,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有他表姐年轻时的几分影子而已。” 抢亲的内情到底是如何,顾青媛是当事人,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却不知为何当初裴谨廷会答应的那样爽快。 犹记得当初她条件都还没摆出来时,裴谨廷就一口答应了。 她也知道陈昭对裴谨廷是有情意的。却不知道裴谨廷对陈昭是否有旧情。 更何况,她和陈昭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顾青媛张嘴。 顿觉难以发声。 她是不是陈昭的影子? 顾青媛恍然想起刚从宫中出来那晚,起初裴谨廷并不想出去见陈昭。 在她说了那句,知道陈昭对他的情意后,他虽没有回答她的话,却起身披衣出门去了。 还有那次陈昭病倒,她在陈昭屋内,见着两人交握的手…… 顾青媛胸口莫名酸胀,像塞了什么东西。 很堵很闷,心跳也快了不少。 她喃喃,“影子?” 陆文泽,“影子。” 因为是影子,所以才会答应的那样爽快吗? “明白了吗?”陆文泽怜悯地看着顾青媛,紧抿的唇角,慢慢勾起,具有恶意的越拉越开。 顾青媛脸上的表情不是难堪,她眼里没有湿润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脆弱感。 她只是很短促地从喉间发了一声,“噢。” 她说,“我知道的。他们之间是有情的故人。” “我也知道,他们没有可能。” 陆文泽的神情笃定,好像他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顾青媛眼眸微动,不免敛下心神,暗暗揣摩他话中的意思。 “陆侯爷。你这是在我们夫妻之间挑拨吗?”顾青媛对上陆文泽的眼神道。 她的话惊讶了陆文泽,瞬间让他咄咄逼人,盯着顾青媛一脸恨铁不成钢, “阿媛。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执迷不悟。你真的以为他冒着被人参奏的危险抢亲,一点所图都没有吗?” “你是不是以为他一定心里有你……” 顾青媛骤然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走近了。 陆文泽比她高了很多,可他现在坐在那里,顾青媛依然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陆侯爷。和我夫君在一起的人是我。是你比我更清楚。还是我比你更清楚?” “我虽不能说了解他,但也同他睡过日日夜夜。他要是真看上谁,是霸道的索取。而不是跟人虚与委蛇。” “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人……” 陆文泽有一瞬间以为顾青媛是在故意炫耀,也是故意在刺激他。 同时也诧异顾青媛竟然对裴谨廷做事风格是那么清楚。 “你不难过吗?他心里有那样一个人。”陆文泽再次带着恶意的逼问。 顾青媛摇摇头,悲悯地看着陆文泽, “陆侯爷。你还是收收心思吧。你觉着你现在在做什么?费尽心机的想挽回什么?” “你觉得,你配吗?” 她用一种近乎平易近人的口吻, “别再利用其它的女人来报复我了。你激怒不了我。我不会为了这些去争风吃醋。” “你用父亲的消息诱骗我出来,就是特意告诉我这些吗?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她甩了甩袖子, “就好像等待我投喂骨头的疯狗,可笑至极。” 陆文泽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恼,脑中反复地响着顾青媛的话。 等他回过神来,顾青媛已经甩袖而去。 顾青媛从临江仙回到裴府时,看到那余家的郎君从裴府走了出来。 她站定在街角。 96.红豆相思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府后院。 裴谨廷送走余家郎君回了后院。只是他并未在房里看到顾青媛的身影。 通常她这个时候都在屋内专门辟出的书案上抄经书。 自从镇国公失去联络的消息传来,她无事时会静静地抄经书。 明明那次在宫中被簪子扎着的指节还未好透。 也不肯停一下。 仿佛这样就能保佑镇国公平安归来一般。 看似那样平淡无波的一个人,心里却依然有着汹涌。 不论基于什么原因,她很在意镇国公。 只是,裴谨廷有些奇怪,这会人去了哪里。 他问了一句,贺铮过来小声回了他。 “公子。夫人今日去见了靖毅侯。” 陆文泽。 裴谨廷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转身就出了门去。 “去寻夫人。” 贺铮跟在裴谨廷身旁,看着他的脸色。 那脸色沉得不像话,嘴角紧紧压着。 贺铮只敢小声说一句, “公子。您去见余家郎君时,靖毅侯使人送信进来。这会夫人出去了,信约莫还在屋内……” 他在询问裴谨廷,可要看那封陆文泽送进来的信。 他问了,小心地看着裴谨廷。 裴谨廷捏了捏指节上的扳指,看着院中高大的红豆树,沉默了许久。 “不必。” 天上乌云层层叠叠地压着,似乎要下雨,风在原地盘旋着,没有任何缓解冷凝而沉闷的气息。 门边,裴谨廷转身,吩咐道,“让人拿把剪子过来……” 府门前,余家郎君上了马车离了去。 隐约地,她仿佛听到有声音吩咐车夫去府衙过档文书。 有什么文书要去府衙过档呢? 看来陆文泽说的是真的了。 余家郎君确实上门来同陈昭和离,并写下和离书。 顾青媛想着,突然有种难言的感觉。 她轻轻地从胸中吐出一口气,入府回了后院。 回到院子时,不出意外地在屋中看到裴谨廷的身影。 此刻,他坐在她专门辟出的屋角,书案前,他身形笔直,正在抄写着什么。 那原本只摆着笔墨的书案上,多了一个白釉质素净雅致的瓷瓶。 瓶身圆润,弧度完美,里头插着一束未经任何修剪,饱满的红豆花枝。 算不上好看,却是惹住人的眼。 此情此景,太过突兀,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它的存在。 顾青媛停在门边。 仿佛是听到脚步声般,裴谨廷抬眸,看到顾青媛,放下手中的笔。 方才从窗边往外看,还以为她去见那靖毅侯无事,可当下看起来,却好似有些不太寻常。 见顾青媛停在门边不走过来,目光落在那瓷瓶上。 “也不知院中哪个侍女,见到庭院里的东西就折,折也不折个好的,拿着树枝充数。” 他一脸嫌弃的样子,“若是你不喜欢就让人拿走……” 但说实话,那瓷瓶里插着的红豆杉,半成熟的荚果已经是个个红艳如火,有的半垂在瓶身前。 红白相映,粗狂中透着一丝怪异的雅致。 顾青媛望着那灼人眼目的红豆,慢慢地挪着步子, “不用了。” 在裴谨廷有些错愕,又好似有些期待的目光下,顾青媛轻轻地说道, “红豆代表相思意。甚好。” 这个院子里,用得都是裴家的下人。 因为裴谨廷不爱用侍女,除去霜枝能进这个屋子,其他的根本进不来。 裴谨廷说是侍女剪枝插瓶的情形并不存在。 可既然能出现在书案上,答案显而易见。 他在相思谁呢? 总不会是她。 裴谨廷抬眼淡淡地扫了眼那个瓷瓶, “既然你喜欢,往后倒是时常可以让人剪了枝条来插瓶。” 顾青媛思绪这会有些乱,故而回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挂在树枝上好好的,何必剪了呢。” 裴谨廷嘴角朝下垮去,手上的某处刚刚不小心划伤的地方好似更痛了。 “你今日去见靖毅侯了?” 顾青媛本也没想瞒他,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裴谨廷灼灼盯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头脑一般。 “顾圆圆。你可别忘记陆文泽这个人小肚鸡肠、刚愎自用、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他眼睛都眨地骂了陆文泽一圈后,慢慢说道, “他同你说什么了……” 他这般问了,算是问得颇为明确的。 顾青媛见他为了贬低陆文泽,真是什么词都用尽了,抿唇笑了笑, “他说有父亲的消息。所以我去了。” 听闻此言。裴谨廷睫羽轻颤,指尖微微蜷缩。 他心里瞬间闪过一丝不自在,稍纵即逝,来得太快,根本无法捕捉。 而后,他听到顾青媛说, “没想到他只是骗人的。” 裴谨廷捏着扳指的手不知何时停下。 他包含虚伪,遗憾地,眼神幽如深海, “一个连真话都不敢说的男人,简直令人鄙夷……” 他说了一半,微微眯眼,唇音含糊了下,“他就是个卑鄙之徒……” 顾青媛因为回来前和陆文泽同处一室,觉着浑身不舒服,于是捡了衣裳,让人备水沐浴。 只是还未去净房,就被裴谨廷勾住了后腰,带进怀中。 他动作突如其来,臂膀的力道也重。 顾青媛被他惊得睁大了眼睛。 裴谨廷却在她惊吓的神色里,心下蓦地一沉,没等她开口,就捧着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没有任何气氛的铺垫,没有动情温柔。 重重地,那么落了下去。 顾青媛愣住,可腰身却被人紧紧扣在怀中。 她在他掌中不得不仰起了头,而唇瓣被人重重的吻住。 下一息,却好似有唇舌要撬开贝齿探进来。 似要兵临城下地入侵一般。 顾青媛终于觉察了男人的不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用手推他身体各个部分都没用。 反而她一动,男人的吻更凶了,最后险些被他吻得窒息了。 室内压下不明地沉沉气息。 就在顾青媛扛不住他的攻势的时候,以为她又要和前几日一样,被他困在卧榻上时。 跟前的男人忽然停了下来。 气息重重扑在顾青媛耳尖, “我们暂时住在府中,别院那边,阿姐要搬过去养病。” 顾青媛微怔,随即恍然。 97.剩余的布料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知道,别院是当初裴老太爷看裴谨廷太过顽劣,时常有人堵上门来,一气之下给他安排的住处。 后来那些年,哪怕她不是特别关注他,也知道他把别院才当成真正属于他的家。 当日,他抢亲时,将婚房也安排在哪儿。 如今,他说要将别院让与陈昭养病。 顾青媛没有拒绝,脑中一时闪过很多念头,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 见她什么话也没有,裴谨廷侧过头,紧紧地盯着她。 “你是主人。那样安排,自然是极有道理的。” 顾青媛在他的注视下,说了一句,不等裴谨廷反应,转身去了净房。 裴谨廷被她推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净房传来的水声。 窗边书案上的红豆荚果,艳丽的有些刺眼。 接下来几日,顾青媛白日里鲜少见到裴谨廷,西苑那边时不时传来喧闹声。 霜枝说是陈昭搬家带出的声。 说这些话的时候,霜枝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顾青媛自嘲地笑笑,霜枝为何不自在?想必是在西苑那边看到裴谨廷,又不好说出口罢了。 裴家有人在搬家,镇国公府同样有人在搬家。 因为镇国公如今在前头下落不明。 顾致远一家到如今也探不出有用的消息,反而模模糊糊间听说镇国公有可能投敌。 为了不受牵累,决定搬出镇国公府去。 顾青媛知道后,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回去看看。 哪怕她如今知道自己和顾家没什么关系,可到底,她如今的名字还挂在顾家的族谱上,没有划去。 顾家的长廊中,躲在自己院中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过的顾芸娘今日是第一次出来。 不想会这么不巧,与顾青媛狭路相逢。 顾芸娘飞快而恐惧地遮住自己的脸。 避免她脸上因为千足虫侵扰过的伤口被顾青媛看到嘲笑于她。 然而,顾青媛根本就不在意顾芸娘的伤口如何。 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在乎她这个人如何。 顾芸娘微微朝顾青媛福身,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冷哼一声,罢了,祸害遗千年,自有天收了顾青媛这个人。 无论顾芸娘如何的不忿,可她心中依然有着深刻的恐惧。 顾青媛是捡来的孤女身份被揭发后,不仅毫发无伤,更没被赶出裴家大门。 还活得越来越滋润。 连皇后赏赐了她很多的东西。 可见这种局面有多可怕。 只有她,最近这段日子都活在恐惧当众。 因为顾青媛。 顾芸娘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只要她有一点点的妄动,过不了多久,怕是命都没了。 偏偏,她当初信心满满找上的陆文泽,到如今也没有说要迎娶她进府的意思。 顾芸娘觉得自己前有虎后有狼。 如今只想快些离开镇国公府这个是非之地。 顾青媛到后院时,阮氏的神色微微愣了愣,随即露出了讽刺, “裴三少夫人。这是回来耍威风了?” 顾青媛没应她,去了镇国公府的主屋,这里头很多东西都是当年秦氏留下的。 这么多年,镇国公没有回府,屋子虽没人住,却一直让人打扫。 从前镇国公是皇帝看重的重臣,故而阮氏也不敢打马虎眼,下人对主屋的洒扫一直很尽心。 阮氏跟在她的身后,不悦地蹙眉, “人人都说顾家大姑娘的教养是京中贵女中最出众的。” “我看也不见得,见了长辈,三少夫人居然不懂得基本的礼仪。” “慈爱的长辈是要尊重的。可阮太太又是我哪门子的长辈?” 顾青媛看着屋内的东西,勾了勾嘴角,“若是阮太太想要教导我,可是有些迟了呢。” 阮氏气急。 从前她还能在顾青媛手里讨着好,好像自从成婚前那大半个月开始。 顾青媛就好像吃了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嘴里根本就听不到一句好话。 她眼含讥讽,看向顾青媛, “好。希望裴三少夫人称心如意,将来不要被裴家扫地出门才是。” 阮氏恨恨说完这句,转身离去。 顾青媛将目光从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收回,环顾四周。 主屋里的东西阮氏他们倒是没动多少,毕竟大部分属于秦氏的嫁妆。 如今秦氏虽没落了,可到底因为陆贵妃,不,陆妃的原因,阮氏还是颇有顾忌。 顾青媛打开屋角的一个箱笼,这里头装着从前秦氏的一些女工。 她一点点地翻着,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和秦氏相处的日子。 到得最下方的位置,她看到一方熟悉的布料。 是当初秦氏为她缝布偶时用剩的。 这么多年过去,布料有些微的发黄。 她拿出来抖了抖,想起那个在芙蕖池旁丢失的布偶,秦氏刚过身那段时日,她时常抱着布偶到处找她的身影。 可惜无论她找到哪个角落,都没有秦氏的身影。 不过,奇怪的是,陈昭那里竟然也有一个同样的布偶。 顾青媛攥着布料在屋中打转。 宫中那日,她的脑子里忽然出现的那一幕,又重新闪现。 顾青媛将那剩余的布料理好,准备带回去,照着记忆中的样子,自己缝一个。 若是不成,许是可以去陈昭那里借来看看。 思虑着,她回到裴府后,去了西苑。 陈昭所用的一应物什,好似全搬了出去。 往年她时不时回府养病,备着下次还来,总是会留下一些东西。 这次却不同,她已经和离,而且搬去的是裴谨廷的别院。 自是要将所有的物什都搬出去。 她到时,陈昭正被丫鬟搀着站在廊下,看着下仆搬进搬出。 见到顾青媛,陈昭笑吟吟地,亲自迎了上来。 “阿媛。你来了。真是要对不住你了,把你和景珩的屋宅给占了,倒让你们住在别处。” 顾青媛原本是想再看看她手里的那个布偶。 听她说后,嘴上带着笑,平静道, “阿姐。这里是夫君的家呢。我们住在这里,倒是比住在别院还要自在。” 陈昭蹙眉忍了忍。 只觉得顾青媛说的话,格外的刺耳。 这里是裴家,她本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此的。 她从前也住了十多年。 可如今她搬到别院去住,倒好似做贼心虚一般。 顾青媛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陈昭的身上,她越过陈昭的肩,望向屋内。 原本那个陈昭说很珍惜的布偶,如今跌落在地,扁扁的,应是被人踩过。 98.和离不了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陈昭那处回来后,顾青媛回了房中,坐在窗边,净手焚香,准备抄写经书。 那个布偶,陈昭发现她望了过去后,看到落地的布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变。 推开搀扶她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捡起,呵斥起里头搬抬的仆役。 她捡起布偶时,底部朝上,顾青媛仿佛看到了一样熟悉的记号。 霜枝替顾青媛摆好了桌子,铺好了纸笔。 抬头看向,却见自家夫人坐在交椅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往日抄写时,夫人平心静气,一气呵成。 今日,她总是写不了半页,就失手错了字。 旁边已经叠放了好几张废纸,竟没有一张完整抄写。 眼下这张她又从头抄写起来。 刚写到第五个字,笔尖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这张又作了废。 顾青媛看着那些被她写废了的纸和上面的字迹,发涩而又无奈地笑了笑。 她捏着笔杆,缓缓吐了口气。 重新拿了一张雪白的纸,放到面前。 顾青媛,不能再写错了啊。 羊毫吸了墨,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笔。 院中好似有声音,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顾青媛抬眸朝窗外看去,男人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 他穿着暗色衣裳,脊梁直挺挺的,宽肩窄腰十分明显。 身旁跟着个侍卫模样的人,神色紧绷,看着有些严肃,边走边听对方说着什么。 仿似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眸望了她在的方向,驻足在不远处与身旁的说着话,声音很低。 顾青媛听着模糊不清。 不过,他也就在那说了一两句,侍卫退下。 他并未再往房门口走去,转了个方向,停在了窗子外。 两人隔着窗子,顾青媛笔下刚沾好的墨,啪嗒一下,滴落了下来,在纸上晕开一片。 身旁一只手,抽出她手中的笔扔到了一旁,一手抓住了她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就这么一提一拽。 顾青媛“哎呀”一声被抓住腰抱了起来,被裴谨廷从窗内劫了出来。 本能地,她攀住了跟前人的手臂,待将她放在窗棂上时,箍在她后腰上的手臂还没收回去。 反而挤进她腿间。 两人一艳一暗的衣裳交缠在了一起。 顾青媛被从窗子里“偷”了出来。 里头的霜枝早就已经退到阴暗的角落去,望着上头忙着织网的小虫子。 “你不是被陛下罚了?出门去没关系吗?”顾青媛被他揽着腰,盯着看,有些不自在。 裴谨廷将手放在顾青媛的腰上,缓慢地揉捏着她纤细的腰肢, “顾圆圆。我今日听到一桩消息。” “嗯?” “找到镇国公的副将了,人虽死了,却穿着镇国公的衣裳……” 裴谨廷的力度适中,让顾青媛刚刚坐着酸痛的腰肢舒服许多。 听到他说的话,顾青媛蹙眉,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 “他穿着父亲的衣裳……也就是他是代替父亲而亡,那父亲他……” “没错。”裴谨廷点头,“所以你暂时想放下心来,陛下那边又派人过去了,也让周边的卫所掉兵过去了……” 他不动神色地打量了番眼前的姑娘, “顾圆圆……” 裴谨廷俯身看她,微翘的桃花眼,加上散漫的哂笑,意有所指地道了句, “若是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为夫……无需去找什么旁人……” 对上他散漫微翘的眼神,顾青媛缓了片晌,没想到裴谨廷会突然说出这番话。 她看了看眼前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出门见客时的样式。 脚上的云履带着微微的灰尘。 想来是出门去了的。 是去帮她打探镇国公的消息去了吗? 之前没被皇帝禁足前,他每日都能进宫去。 这些日子被关在府中,好似从未出过门。 顾青媛对上他的视线,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酝酿着他读不太懂的情绪。 她的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下。 “从某种层面上说。我们的关系要比其他人更密切一点。你总是那么见外,反而让为夫不太舒坦……” 比其他人更密切一点吗? 好像除了最初的那层合作关系。 她和裴谨廷之间又因为这场名义上的姻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练习。 或许。 对于裴谨廷来说,这场姻缘的持续不再只是因为当初他们的约定。 而对于她来说,裴谨廷这段时间对她的帮助,也不只是帮她拜托顾家和陆文泽的新郎。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裴谨廷认真地对她说,可以向他求助。 顾青媛总是习惯去逃避因为依赖产生的懦弱感。 她害怕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这一刻,她眼神恍然,还未理清那点混乱的思绪,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裴谨廷,你之前说过的爱慕的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谨廷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 “是个很好的人。身处逆境,依然能够顺风而上。” “前些日子,她还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过。” “陛下面前?”顾青媛秀眉微蹙,下意识攥紧指尖,“你现在……还爱慕着她吗?” 心底的酸胀仿佛湿透的棉花,堵着。 裴谨廷清声哂笑,撩起她的发,在手指见转着圈,淡淡道, “顾圆圆。上回你不是让我不要破坏别人的姻缘吗?” 顾青媛的眸光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肩,看向西苑的位置。 “若是她和离了,你当如何?” 陈昭的和离听说是他一手促成的,又怕她被人说闲话,将别院腾给她搬了过去。 男人不可置否地道, “我爱慕的姑娘,恐怕和离不了……” 裴谨廷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情绪藏在眼底。 嗯?听到这,顾青媛不知为何,好似松了口气,湿湿的棉花,瞬间轻飘起来,好似有个雀儿在心头啄着。 她抬眸看他,笑了笑,声音也轻快了些, “裴谨廷。你能再和我说些打听到的,关于父亲的消息吗?” 裴谨廷散漫扬眉,吊儿郎当,意味深长地来了句, “顾圆圆。你倒是很有长进。” 对上男人酝着戏虐的眼神,顾青媛顿时有些无奈。 不过还是忽略了他那点端强拿调的态度,余光在他身上轻落。 扯了扯他的袖摆,见他不为所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下嗓子,极轻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99.哥哥? - 心有所屠 - 倦舞 午后。阳光正好。顾青媛靠在窗棂一侧。 几缕碎发掉落在她脖颈上,温柔极了,白衫红裙,莹莹生辉。 裴谨廷本想说“再拿出点诚意来。”可看到她扯向自己衣摆的手,顿住了。 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她皮肤白净清透,边缘泛起一层金光。 让人忍不住想起“岁月静好”之类的词。 裴谨廷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番,下巴靠在她头顶上,轻声说了起来。 他的嗓音低沉,在她的耳边萦绕,顾青媛提着的心慢慢地放下,慢慢抬眸,撞进了男人那双深邃黑沉的眼眸。 挺直的眉峰愈显立体,鼻高唇薄,距离将他俊美的脸庞勾勒得格外清晰。 她背靠在窗棂上,男人近在咫尺,俯身凝望着她。 在这个静谧而长久的对视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静止了。 “怎么。陆文泽那卑鄙无耻的小人,给你的消息肯定没有为夫的多吧。” 裴谨廷眼神灼灼地盯着她,面容紧绷,墨澈的眸间,有着不依不饶的意味,话中也带着指控。 顾青媛想了想,尝试在他颊边亲了下。 裴谨廷身子僵了僵,明明他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这会顾青媛的动作,让他喉结滑了下。 “顾圆圆。你不要觉得亲我一下,就算是感谢了。” 见她哽住,又云淡风轻地补充, “想占为夫的便宜呢。不用借着别的事做由头。你有这个特权。” 顾青媛,“……” 论没脸没皮,她是比不过他。 缓了口气,她推推他,“院子里都是人。让我下去。” 男人姿态闲散地抱着她,靠在墙边,手从肩膀抚过她的脊背,最后停在腰上,暗示意味十足。 顾青媛自然不同意。 这是白日,更何况还在外面。 谁知,没等到她答复的裴谨廷,将手移到她的腿弯。 “到里面。”顾青媛羞恼地,压着气音说道。 裴谨廷喉结动了动,很君子说好。 结果,他偏不。 顾青媛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却不敢出声,不敢大动,生怕不小小心发出什么异常声音,把人引进来。 只要有人进屋,往内室走两步,就能发现门帘后的动静。 他的那个十足的暗示,一直持续到天黑。 在梦中,顾青媛也是气鼓鼓地骂着裴谨廷这个禽兽。 也总会回想裴谨廷的那些话。 裴谨廷凛冽漆黑的眸子勾着顾清媛,俊朗如月, “圆圆,顾圆圆,你叫我的字吧。我想听。” “顾圆圆,我想要……” 她听见他嗓音沙哑的开了口。 顾青媛微顿。 他要什么呢? 要她跟他谈感情吗? 她漠然一瞬。 可他却在些微的停顿后,将这句话完整的说给她听。 “顾圆圆。我想要……你。” 要你这个人。要你的心。要你的意。 那些话说得她脑袋都乱了起来。 也说得她心头快跳了许久。 原来。他对她也是有情意的。 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她突然就不知道他们的前路该走向哪里。 她以为他们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慢慢分开。 她也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离开,会离开京都,去看看京都以外的大周是何等模样。 他也会在她离开后,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此后,各安天涯,此生不会再相见了。 但他却和她说了那么多。 一下就把她这些日子以为的两个人日后好聚好散的情景哗啦一下推倒了。 甚至让她开始眷恋如今这样的生活,甚至不愿意把它打破。 如果不能好聚好散,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青媛缓缓吸了口气。 此后几日,原本该闭门思过的裴谨廷白日里总是不见人影,总是天黑之时方才归家。 顾青媛烦恼之余,倒是又捡了一件事做。 帮裴谨廷做一件夏衫。 当做他四处打探父亲消息的谢礼。 没有要针线房的帮忙,这件衣裳,是顾青媛一针一线亲手缝制。 夜色越来越浓,整个裴府静悄悄的。 顾青媛打了个哈欠,她剪掉线头,将快要完工的新衣放在一旁。 若是裴谨廷在府中,她倒是会等一等,辰间他留了口信,言今日会晚些归家。 顾青媛就不等了,才刚洗漱完出了净房,就看见男人靠在罗汉榻上的背影,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本书翻着。 余光瞥见顾青媛从净房出来,裴谨廷漫不经心地开口, “顾圆圆。明日开始我不回府了。” 顾青媛擦着湿发的手顿了顿,心头莫名咯噔一下。 她的手抓着帕子紧了紧,随后若有似无的掩饰, “我知了。” 裴谨廷余光看着顾青媛,发现她也不多问一句为什么。 乖觉得让人生恨。 “我把贺铮留给你。”他顿了顿,“顾圆圆,你都不知道问我去哪里吗?” 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话语。 顾青媛…… 她想问,他也没给机会呀。 停了会,顾青媛道, “裴谨廷,你之前说,我们可以是更密切一点的关系对不对?” “嗯。”男人翻书的手停了停,点头。 像是想到什么,顾青媛笑了笑, “你知道,我的身世来历不明,顾家如今分崩离析,镇国公还不知道如何。” “比起孤苦无依,无人可靠。” “我们继续做这样的家人其实也很不错。” 裴谨廷面色沉沉,好似不懂一般,视线逼人,轻笑着问她, “家人?什么样的家人?” 察觉到他的不快,顾青媛连忙解释到, “就是你和顾家大兄那样的家人。你比我大一些,你要愿意,做哥哥也行的。” 裴谨廷身子蓦地一僵,仿佛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事,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顾圆圆……本公子可不想做那颠倒人伦之事。哥哥……呵……” 他静静的望着她,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蕴藏淡不可见的火苗。 裴谨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明日我要陪太子出京巡查防务,约莫得十天半个月才回家。” “你在家再好好想想什么是更密切的关系。” “想不明白就多想。” 说罢,去了净房洗漱,这天夜里,从前好似大山一样抱着顾青媛睡的裴谨廷,转过身去,没多久呼吸绵长。 100.别怕,有我。 - 心有所屠 - 倦舞 翌日清晨。霜枝送水进屋时,看见少夫人和公子都是眼底隐隐泛起青色,似乎都没睡好的样子。 她的耳力比一般的人要好许多,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 按理说,两位主子不该如此啊。 往常清早时,公子总是会找少夫人说些话,可是今晨两个人起来,却谁也不言语,默默洗漱更衣。 屋子里静得吓人,显得窗外枝头的雀儿格外吵闹。 好不容易等到吃早饭的时候,顾青媛瞥见眼前男人眼底的青黑后, “你……昨晚没睡好吗?” 明明她辗转反侧之时,耳边都是他绵长的呼吸声。 男人淡淡垂眸,“嗯。” “为什么?” “呵。你说呢?” 顾青媛…… 她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裴瑾廷轻挑下眉,懒洋洋道, “顾圆圆。你要是想不通的话,那就……慢慢想。” 裴瑾廷看着榻边矮柜上,他的新衣压得整整齐齐,用了他惯用的香料染着。 那衣裳针脚细密,纹样绣的精致。 他是晓得她做这件衣裳,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和功夫。 他知道顾青媛或许会起了些心思,但,那恐怕还不够。 太着急了,会吓到她。 他是等了很久,但还不想她背负着太大的压力开始。 还是。再等等吧。 饭罢,前头贺铮去准备车马还未回来禀报。 顾青媛拿起昨夜睡不着时,起身完工的新衣,让他穿上新衣试一试,若有不合身,她再改一改尺寸。 裴谨廷挑了下眉看她, “你会不清楚我的尺寸?” 顾青媛迷惑抬眸,就听见他懒洋洋地开腔, “除去昨夜你没抱,其他你什么时候没亲手抱过。” “我……”顾青媛被他盯得心头微微发颤,叹了口气。 默默将她的神态收入眼中,裴谨廷挑眉轻笑,修长的指节轻轻扯过衣裳,潇洒转身, “成。我去试试。” 那衣裳就如同他穿惯了的衣裳一般,半点不合都没有。 然而,其实她并未给他量身。 裴谨廷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略一思量,看着这件新衣,一把将跟前的人抱了起来,径直将她放在了榻上的茶桌上面。 而他俯身向前,将她完全困在茶桌上。 困得她哪也去不了,与他视线平齐起来。 顾青媛不知道他这又是做什么,却是和那日听说她去见陆文泽时一样的莫名强硬。 他摸了摸她的头,慢腾腾道, “到了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的身份?” “顾圆圆。你是我的妻子,是独一无二的顾圆圆。”男人声线微哑,继而道, “所以。顾圆圆。不要害怕。” 你是我的妻子,所以,别害怕。 作为他的妻子,她无需其他的身份。 哪怕她不是顾家的女儿,没有来历出处。 顾青媛愣了愣,像是有什么难言的情绪堵在了喉咙,突然有些哽咽。 或许。她一直都期盼着能够拥有这种护短的爱,期盼有一个人告诉她,这个世界,她就是她。 之后,裴谨廷仍将她困在榻上的茶桌上,狠狠地将她吻了一通,嘴角也被他咬破了。 在贺铮的禀报声中,裴谨廷盯着她, “顾圆圆。这是为夫的印记。你感到痛的话,就想想我们的事。等我回来。” 房檐外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来。 顾青媛看着男人高大俊挺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良久,她抬起手轻轻地抚着唇角的伤。 隔日去承恩公夫人那里请安,顾青媛才知为什么裴瑾廷不回府了。 太子每年夏初都会按照惯例抽调京郊外的郡县走访一番,代替皇帝出去体察民情。 裴瑾廷是五城兵马司的提督,手中握着京中的防卫兵力,太子出京,让他随行是情理之中,职责所在。 这趟行程,约莫得要八九日。 晚饭顾青媛也是在承恩公夫人的院子里用的。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用着时,承恩公夫人看着顾青媛,眉头皱起, “你的唇怎么破了?” 顾青媛半垂着头,她的唇角今晨越发的红肿,很容易看到上头一点红色的伤痕。 只道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划到了。 承恩公夫人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她这么说,倒也没追究,转而说道其他的事情。 “前段时间,府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我这人老了,一忙脑子就有些不好使。若是哪里不妥,你不要介意。” 承恩公夫人轻轻地喝着茶,慢慢放下茶盏,笑着望向顾青媛。 顾青媛笑笑,顺着承恩公夫人的话往下说, “母亲,我们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再说母亲也是为了夫君好。” 承恩公夫人语气和平常同顾青媛说话的时候轻柔了不少,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前,我也是因为心里一直担心着你和景珩。这才挑剔了些。” “你进门也有些日子。不是我催你。都是女人,我也清楚这事是看机缘的。” 顾青媛隐约明白承恩公夫人要同她说什么事了。 承恩公夫人说道这里,顿了顿,瞧了瞧依旧是微垂着脸,紧紧地听着她说话的顾青媛。 “你年纪倒是不大,只不过景珩眼下二十多了。这事,你也该替他着急一下才是。他兄长的孩子,眼见都快要到娶亲的年纪了……” “他这边还是冷冷清清。怎么也说不过去。” 顾青媛微垂着脸,静默了一会,正要开口,耳边听到承恩公夫人又说, “这事也不光是我和国公爷着急,就是陛下那边,也曾问过一二。” “昨日,我进宫看娘娘的时候,正巧陛下也在那,当时就提了提这事。” 听到这,顾青媛微微有些怔住。婆媳两人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屋里静得连轻轻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 承恩公夫人道, “从前那孩子胡来,自是不好让来历不明的孩子如裴家的门,如今不同,有了你。总归有了孩子,不也是让你养着。” “更何况这样一来,有人帮你分担一下,你也好松口气不是。” 顾青媛沉默了一会,终于轻笑着问道, “母亲。你这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好的人选?” 101.顶撞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恩公夫人没料到顾青媛会那样的发问,微怔了一下,然后端起茶盏撇着茶沫,不动声色地, “这事啊。当然是要由你来做主了。到底是你们院子里的事。” “而且,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景珩的喜好。所以你瞧着是谁就是谁。” “如此,景珩回来看到了,也能松快一些不是么?” 从承恩公夫人那里出来后,院子里的夏虫鸣叫不停,顾青媛面上一时出现几分惘然之态。 刚刚承恩公夫人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让她无需着急,慢慢瞧着中意的,再决定不迟。 但她知道,这事拖不下去的。 更何况承恩公夫人连皇帝都搬了出来,从她这边施压。 她想要说个‘不’字都很难。 夏夜的风,带着微微的热气,顾青媛在园中慢慢踱步,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霜枝跟在她的身边不敢出声。 刚刚她虽然没在屋子里,可她的耳力好,隐约听到了承恩公夫人同自家少夫人说的话。 几次她都想张口,可瞧着顾青媛的脸色,又都慢慢闭上了。 顾青媛走到假山旁站定。 刚刚承恩公夫人说的那些话,也并非无道理。 人选由她来挑,生出来的孩子由她来养,既赚了名声,又可以让她松缓一下。 她想到阮氏给她用的那张药方。 她的身子…… 她不知道往后会不会调理回来。 因为这样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裴谨廷都是好的。 而且,从最开始决定和裴谨廷定下盟约前,她不是也这么计划的吗? 然而,为什么,此时她的心里竟有些不甘愿。 霜枝站在旁边,只见顾青媛站在假山旁边,不知深思了多久。 “少夫人。”霜枝终于轻轻地叫了一句。 顾青媛在她的叫声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霜枝,长长吐了口气, “走吧。回去。” 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裴家主院里,承恩公回府后,听承恩公夫人说到裴谨廷的事儿, “这事,如果从前景珩没有成亲的意愿也就罢了。” “如今成亲了总是要绵延子嗣的,更何况陛下也关心。” “可你也知道景珩的性子,从十五岁那年后,就不太同咱们亲近了。” “平日里,说他什么事,他也就嘴里应着,转头就扔掉。” 承恩公夫人解腰带的手顿了顿,问, “你和景珩媳妇说了这事?” 承恩公夫人拧了帕子递给他,接过腰带挂在屏风上,叹了口气, “说是说了,看那样子,是听进去了。” “她不听能怎么办?总归也关系到她的以后。更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听进去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一个孤女,如今虽说景珩是不顾脸面的将她强抢了回来,焉知是不是有一天腻味了,就见她赶出府了? 若是有个一男半女傍身,裴家总不至于真的让她流落街头。 承恩公将帕子扔的水盆里,淡淡地说道, “这事,你不必太放在心里,陛下不过随口问了一问,他对景珩媳妇不会怎么样的。” “你既知道景珩有自己的主张,那就是我们也强逼不得。” “这事等景珩回来看看再说吧。” 承恩公夫人从前觉着儿女都是债,裴谨廷这个儿子更是债中债。 既然当家男人都说等等再看,于是承恩公夫人只能是等等再看了。 这天夜里,顾青媛躺在床上,自觉往常觉着拥挤的卧榻,这会空旷无比。 她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口气。 侍奉承恩公夫人,管理妾室,教养子嗣,处理内院杂物,拿捏亲戚间的人情往来。 还有在外头,和那些贵妇人交往的时候,说话说一半藏一半。 无论开心与否,脸上一定挂着得体的笑。 无论何时,说话都不能大声,不管心里多么的不痛快,也不能喊出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就是大多数女子的价值所在。 这些,她顾青媛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她也一直是这样一步一步走着。 可为何现在心里忽然觉得不甘。 那时,她很坦然的对裴谨廷说,她可以尽到妻子义务的。 这原本是她早就准备下的一盘棋,然而,下了一半后,她忽然不想再落子了。 很想干脆把棋盘一把掀翻。 也许,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她对一个人有了一点点感情,而她察觉到那个人会伤害她,那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来。 所以当初在发现陆文泽和顾芸娘厮混在一块时。 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去问问他,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义无反顾地和裴谨廷定下盟约。 有了抢亲的事。 这一次,她总是在思虑不定时,想到裴谨廷离去前,他在耳边说的话。 她也总会抚上唇角那道总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裴府的日子依旧如常,平静而琐碎。 每个人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承恩公夫人自从那次同顾青媛说过给裴谨廷纳妾的事后,就不再提过。 好似是在等着她寻摸合适的人选。 顾青媛就在这样的平静中,泡在理不清缘由的沉闷情绪中。 日子过到第九日时,这日她又去承恩公夫人那里请安。 承恩公夫人要处理家务,没空理会她。 只是,当她要出去的时候,承恩公夫人又叫住了她。 承恩公夫人上下打量了顾青媛一番,好似有些不满。 “景珩约莫明日就到家了。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顾青媛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承恩公夫人, “母亲说的那事,明日夫君就回来了。” “夫君的脾气母亲定然比我还要清楚。他的喜爱想必母亲也更清楚。” “不若,这事明日等夫君回来,母亲同他说,母亲帮着做主吧。” 顾青媛羞涩地垂眸,拧了拧帕子, “母亲。儿媳眼拙心笨,挑出来的,必然比不上母亲挑选的。” 承恩公夫人怎么也没想到顾青媛会这样回话。 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听她的话,在顶撞她。 她分明就是不想帮景珩纳妾。 承恩公夫人气得手发抖。果然是没娘的,没半点教养。 顾青媛趁着承恩公夫人没回过神来,恭敬地福身道, “母亲要打理中馈,儿媳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才刚出门,就看见门前站着一道身影。 102.大可直说 - 心有所屠 - 倦舞 屋外的天空,辽阔高远。 顾青媛轻轻吁了口气,似笑似叹。 无论她如何讨好承恩公夫人,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罢了。 既然裴谨廷离去前那样提醒她,不能辜负的。 霜枝在一旁,面色看着有些古怪,像是有喜又像是有忧。 公子离开前,特意叫她到一旁,留意府里的动静。 当日她曾将承恩公夫人让少夫人择妾的事传信给公子。 这几日少夫人如何的辗转反侧,她也是看在眼里。 本以为少夫人会顶不住压力,没曾想事情的发展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顾青媛从承恩公夫人的院子出来,正这时,陆文泽走了过来。 她没想到会在裴府后宅内院碰见陆文泽。 陆文泽一见顾青媛面沉如水的模样,就知道她想多了。 “阿媛,我是受人所托,来见夫人的……” 顾青媛看着陆文泽,阳光下的陆文泽一袭青衫,芝兰玉树,谦谦君子。 然而。这都是表象。 她朝陆文泽微微福身,“陆侯爷。婆母正在屋里……” 说罢,侧身,将路留出来给陆文泽。 陆文泽转过头看她,目光沉沉。 “阿媛。我们,只当是重新认识,不可吗?” 重新认识? 顾青媛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下意识地去抚着唇角未曾完好的伤。 陆文泽眸光一顿。 他不是不懂得男女之事,顾青媛唇角的伤,何来? 陆文泽似乎是想到什么,脸色一白,只觉得心脏猛地抽疼。 曾经,他以为无论如何都能让顾青媛回心转意。 不论她同裴谨廷到了何等地步,他都不会介意。 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 只是这些日子一件件,一桩桩,让陆文泽再也没有从前的那种自信。 他伸出手去,只挽回一把风。 陆文泽想了很多的理由,唯独不愿意去想,也许裴谨廷比她对顾青媛更好。 他坚信,裴谨廷是为了报复他,故意欺骗顾青媛。 裴谨廷所有行为都存在利用欺骗意味。 他相信,一旦顾青媛看清楚裴谨廷的真面目,会回到他身边。 “阿媛。你可知我为何上门来拜见夫人?” 陆文泽看似平静镇定,说出口的话却很飘忽。 顾青媛双手交握在身前,端端正正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文泽。 “陆侯爷若是有话赶紧说,无需吞吞吐吐,否则只会让人觉着你这个人格外的可恶。” 她的语气残忍,让陆文泽下颌紧绷,定定看她, “你可知道昨日有人上衙门,言裴家三公子始乱终弃,逼奸良家妇女……不仅如此,裴家三公子喜新厌旧,将那良家女抛弃了……” “那良家女意外有了身孕,为了怕家里人和街坊知晓,自尽身亡,一尸两命,死前留下一封书信。” “事关人命,伤风败俗,还影响到朝廷官员的声誉。” 京兆府手持抓捕令,奈何如今裴谨廷不在京中,故而官府只能先上门通告。 陆文泽苦涩发笑, “阿媛。这样的人,你到底还留恋什么呢?若是你想要和离,我可以去请陛下下旨……” 顾青媛不吱声,一时安静。 陆文泽看着眼前温婉的女子,脑子里闪现的却是曾经她温顺地跟在他身旁,眼中满是对她的仰视。 顾青媛盯着陆文泽的脸,深深沉默。 眼神平静的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若是夫君真的与那桩命案有关,官府通传去调查也无妨……” “只是。凡事不都是讲证据的,陆侯爷,光凭一封书信,怕是够不上证据,万一对方是构陷呢?” 陆文泽从袖兜里抽出一封信。 顾青媛拆开,发现竟不是一封完整的信,而是被火烧坏的几张碎片。 只是,顾青媛皱着眉看到其中字最多的一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指尖颤了一颤。 她把所有含有字迹的纸都拼了拼,定定地看完,脑中哄乱了起来。 如果此信是真,那么这封信是裴谨廷写给那良家女的。 言他会给她一个身份,往后也会娶她,只要她安稳的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裴家的子孙。 这封被烧,却又没有完全烧毁的信里,那个给出承诺的人,名字出现在了被烧得发黄的纸片边缘。 裴景珩。 院子里静悄悄的,顾青媛背脊挺得直直的,看着手中那封信的残片,一动没动,心下却一下比一下跳得快起来。 这封信并不完整,若是她觉得这封信是假,那两个碎纸片上,暗红色的印章痕迹,告诉她。 这些可能是真的。 那红色的印章痕迹拼凑起来,三个字,裴景珩。 印章的模样,顾青媛曾经见过,乃是裴谨廷的私印。 顾青媛不知道这封信是不是真的。 只是恰巧这个时候,裴谨廷不在京中,被人告到官府。 时至今日,陆文泽觉着顾青媛怎么也该懂得裴谨廷的真面目了。 这一刻,他还是跟顾青媛说道, “你知道。我从来都只想娶你一个。我早就和芸娘断了。” “阿媛。从前我总是权衡利益,所以伤害了你,现在我不会了。” 顾青媛两耳发懵,阵阵眩晕感堆积在头颅中。 陆文泽,“你怎么了?阿媛,阿媛……” “你们在做什么?” “别碰我……” 顾青媛的声音和屋内传来的一道声音一同响起。 承恩公夫人站在廊檐的台阶上,一脸怒意地盯着庭院中的两个人。 陆文泽比顾青媛高大一些,从背后看过去,两个人仿佛相拥在一起似的。 承恩公夫人目光沉了下来。 之前顾青媛顶撞她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她自己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当年她也曾经历过婆母施压,给承恩公纳妾的事。 那时,她何曾敢如顾青媛一般,把事情推给丈夫? 还不是乖乖地选人,通房妾室准备好,教养庶子。 可现在,顾青媛竟然敢甩脸子给她看。 承恩公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站定在那里,难不成,顾青媛如此顶撞她,是因为她觉着自己有后路? 承恩公夫人越想越窝火,顾青媛对她黑沉如水的脸色毫不畏惧。 她自嘲地笑了,意有所指地看向紧盯着她的陆文泽,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们男子哪一点吗?是自大妄为,是懦弱。一个是心上的懦夫,一个是行动上的懦夫。” “陆文泽,你要做什么,大可直说就是。” 103.你叫什么名字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的话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陆文泽猜到今日上门说这些事情时,一定会有些麻烦,可陆文泽还是想让顾青媛明白。 “阿媛……” 顾青媛笑了笑, “当初。你我有婚约之时,我是真的想过,今后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我们都不是完人,我以为还有机会磨合。” “但凡你真心实意地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就是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背地里去同顾芸娘厮混?” “你们陆家要是换个新妇,大可直说。我不是不能接受。” 她自嘲地笑了笑, “陆文泽,多谢你一再的想要挽回我,可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无论你做什么,都回不到过去。” “如今,我的夫君是裴景珩。只会是他。” 顾青媛冷凝的眼神落在陆文泽身上,眉心紧蹙,沉声道, “陆侯爷。不要把人逼急了,否则……” 她说着,朝承恩公夫人福身行礼, “母亲。陆侯爷有事寻您,儿媳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 顾青媛实在不懂,为什么到了现在。 陆文泽仍然不愿意接受两人已经不可能再有关系的事实。 顾青媛转身离开时,发现陆文泽眼睛都红了。 他像淋了一场雨,整个人都是失意的模样。 当顾青媛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对着廊下的承恩公夫人哑声道, “夫人,今日上门,乃是为了贵府三公子之事……” 尽管非他所愿,可仿佛从大婚前夕起,他就见自己同她的一切都搞砸了。 一步错,步步错。 陆文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舍不得对顾青媛怎么样,只好拿着裴谨廷这个人开刀了。 京中,对于裴家三公子逼奸良家妇女,一尸两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裴谨廷可以说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好些人都要求京兆府给出一个交代。 只是那个茶余饭后被人说嘴的主角如今却不在京中。 原本八九日就会归家的裴谨廷并未回来。 人虽未归家,却回来了一封信。 信封上潇洒俊逸地写了四个字,吾妻亲启。 信是贺铮从外头送进来的,放到手上了,顾青媛还愣愣的,没回过神来。 他们从来没有过书信,可这封信好似是专门给她一样。 屋子里好似有些闷热,明明盆里的冰还有很多。 顾青媛将窗子都通开来,坐到书案前,拆开了信。 她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发了一阵呆,又看了两眼,这才回过神来。 他说了一些外头的事,让她不必担心,也问了她夜里是否睡的安稳。 是不是没有他在,她会孤枕难眠。 顾青媛看着信,能想象他写信时是如何懒散的态度。 最后,他在信的末尾,说了一句,让她好好的养身体,回来后,要讨债的。 那样的调侃的语气。 顾青媛恨不得将信揉成一团。 过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地将目光转向京郊州县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晚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裴谨廷的那封信所影响。 辗转反侧间,顾青媛也睡不着,他那带着戏虐的桃花眼,修长的指节,有力的臂膀,总是在她的脑子里走来走去。 待到天边微微发白,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跌入了奇怪的梦境里。 落不尽的雨幕下,地上铺满了白烟,秦氏带她出门做客。 在一处庭院里,和小伙伴玩捉迷藏时,她看到长长的廊道里,她看到一个男孩就跪在池边。 低着头,衣领下的面料都染了一丝丝的红,很快就被雨水给冲干净。 男孩听到动静,偏头看向她。 那双漆黑的桃花眼里,浮现出薄薄戾气。 顾青媛好似受了蛊惑般,慢慢走了过去。 在她快要靠近时,男孩嗓音冷清, “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扔到池子里。” 话音里充满威胁,像是要惩罚她的不听话,好似她若真的上前,就一定把人扔到池子里一样。 顾青媛从小就被秦氏疼宠着,又是府中嫡长女,平日里镇国公府哪里有人会对她说那样重的话。 眼泪,好似珍珠一般落了下来,缺了门牙的话,说得含糊不清, “你敢把我扔到池子里,我爹娘也会把你扔到池子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白嫩的小手胡乱地擦着眼泪。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走到男孩边上,雨水溅在她精致的绣花鞋上,一方手帕放在他的手上。 “快点擦一擦血,捂一捂,我摔跤后,我娘就是这样帮我的。” 柔软的帕子,好似一颗热乎乎的心,放置在男孩的手心上。 人人都说他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 他名誉上享受着大家的疼爱,却从来不曾感受过被人温暖是什么滋味。 衣裳精美,看起来就是宠儿的小小姑娘,嘟起嘴巴,帮他吹着不知道哪里的伤口。 男孩桃花眼里的戾气消散,冰冷的手指伸出,想要将她推开,却鬼使神差地握住, “你叫什么名字?” 顾青媛轻歪脑袋,缺了门牙的唇齿间,说话不够清晰, “我娘叫我媛媛……闺名我娘说不能告诉别人哟……” 她挺着小胸脯,傲娇地看着男孩。 “圆圆……” 男孩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帕子,嘴里轻轻地喃着两个字。 “嗯。媛媛就是我。” “我叫……” 轰隆一声惊雷响,把男孩的声音给吞没。 四处找寻她的婢女赶来将她抱走。 顾青媛蓦然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明,不是雨雾内,也不是长廊外,是她惯常歇息的裴家后院。 她揉了揉额头。 到底,她还忘记了些什么? 顾青媛此刻脑子有点乱。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起身去拿立柜上摆着的茶盏,还未触及,就被人握住手,然后茶盏抵在她的唇边。 熟悉的清冷气息袭来。 下一秒,茶盏拿开,炙热的吻落下,带着有些失控的强烈。 昏暗的光线中,顾青媛对上男人映着淡光的幽沉眼眸。 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人卷入其中。 104.归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夏日的夜晚,百子缠枝的帐子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皂角香。 顾青媛的脑子里还残留着刚刚的梦境,一时间梦里和梦外险些快要分不清。 她喘了怄气,刚要闭上眼躺下去,又直起身,猛地直直盯着裴谨廷那张脸。 “几日不见,不认识为夫了吗?”声音里带着疲倦后的沙哑。 顾青媛仰着脸,看着眼前的人。 陌生又熟悉。 眉目深沉,鼻梁高挺,眸光深得像山海间不见底的水,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漆黑的瞳孔在摇曳的灯影中忽明忽暗。 顾青媛察觉到,裴谨廷似乎从刚刚就压着情绪。 只是又用那吊儿郎当的姿态将她的问题掀了过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卸下他的嘴硬。 思忖间,顾青媛没有说话,而是循着梦里的记忆,纤长的手指在他身上轻柔地摸索着。 男人肌肉紧绷,并未寻到什么陈年旧疤。 裴谨廷发誓,他回来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迎接他的是这样的场面。 眼前的姑娘,微微仰着头,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纯净透彻,好似透过他像是看别的东西。 “夫人连着几日,孤枕难眠,这是想着为夫……吗?” 男人嗓音中带着压抑,掐在她盈盈细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克制着,想要将她身上的衣裳扒开。 顾青媛使劲眨了眨眼睛,虽然她没有在裴谨廷的身上发现伤口,胸口却好似涌入千丝万缕的疼。 那些疼,在她心头描绘着,他这具血肉之躯,曾经都说过哪些伤。 记忆里那个雨幕里的少年,同如今的这个,一样也不一样。 她将那个梦,一点点掰开揉碎,不放过一点点的细节。 还有那次在宫中芙蕖池里,她看到的那个救起的男孩…… 下一刻,炙热的吻落下,强势地轻咬着柔软唇瓣,迫不及待地侵入纠缠。 屋内,帐内,顾青媛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两人亲密时的轻微声响,隐秘挑动着神经。 被他吻得呼吸急促了些,脑袋逐渐发昏。 顾青媛去推他,却被男人握住了手。 “顾圆圆……京中传闻你听说了吗?”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竟带着些委屈。 他抿直了唇线,说完话,覆了薄茧的指腹用了些力道,揉着她唇上的水珠。 顾青媛总算恢复清醒思绪,对上裴谨廷黑得发沉的眼眸,进而明白,他这是……要解释什么? 他话里的传闻,不言而喻,就是茶楼里如今说的那些,关于逼奸良家妇女,以至于一尸两命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顾青媛想着他压抑的情绪,停顿了下,想了想, “我还知道是谁弄出来的事情。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她伸手轻轻抱着他腰身,鼻尖贴着他胸膛的衣裳,陆文泽一再的纠缠让她烦不胜烦,那日说的话她觉着是已经很清楚了。 “哦?”裴谨廷挑了挑眉,瞥见她明眸里的认真,勾了勾唇,然后拖着腔调奖赏了句, “顾圆圆……那你还挺厉害……” 随后瞟了她一眼,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 顾青媛抿了抿唇,“裴景珩,而且我还告诉他,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丈夫。” 话音刚落,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 “圆圆……”裴谨廷手掌动作很轻覆在她后脑勺,不敢多用一份力气,喉咙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也只敢叫她的名字。 好似这是一个梦,不小心就会惊醒一般。 犹豫了一会儿,顾青媛还是小声嘟囔道, “你说的我虽然还没想清楚,但是,我们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如果你愿意,我们往后不要和离……” 感受到他的身子不再紧绷,顾青媛想着他的情绪应该是散去了。 她隐约明白他是因为陆文泽搞出的那件事情生气。 瞧着他像是不生气了,她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回来了?” “宫中也送了消息出来,说是要一些日子才回来……” “你们是不是去巡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你有没有受伤?” 顾青媛吸了吸鼻子,只闻到皂角的香味,并无血腥味。 “裴景珩。你好香。” 姑娘家的心,海底五百里的水,都看不透。 裴谨廷的眼神停在她脸上一瞬,拥着她,拉了拉她刚刚亲密时卷起的衣裳,清声道, “……刚在驿站洗了脸和头发,换了身衣裳,许是驿站的皂角粉……” 他的嗓音沙沙的,热息扑在顾青媛的脸上。 顾青媛被他幽深不见底的视线锁了好久,唇角弯起笑,声音小小的问, “你吃过饭了没?饿不饿?要不,让小厨房的人给你做点东西吃?” 想着,这会已经夜了,院子里的人早就歇了,于是正了正身子,羞赧道, “若是你不嫌弃,我去厨下给你做点……” 裴谨廷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一路快马加鞭,晌午到了京郊外的通州,在驿站收拾之后,趁着夜色进了城……” 就是一天没吃饭了。 “那……” 顾青媛想起身去,自己去厨下找点能吃的做给他吃。 可一开口,男人灼热的气息就又覆了上来,再次堵上她的唇,带着比以往更加浓厚的情绪。 “不用去厨房,这里你也能让为夫吃饱……” 这一回,可不只是亲。 原本脑子里的那一堆问题。 不得不被顾青媛抛到了脑后。 许久过后,她窝在他怀里,她的手仍被他紧扣着未放开。 没多久,困意逐渐袭来。 这些日子,顾青媛并未睡得多么踏实,这会累极了。 她眼皮沉沉,他却像是很有精力。 吻又如星星点点地落下。 她迷糊中去推他,嗓音娇软, “不要了……” 下一瞬,裴谨廷停了下来。 知道她心思敏感,有些话说了,到底是怕她心里有压力。 他收到消息后,很怕她会和上次在宫中一样,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 再见时伤痕累累的。 他更怕,她会不要他了。 好似多年前,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仿佛从不曾见过。 他就像濒死的鱼,只能束手无策期盼着,她给他一线生机。 一路上心急如焚,看到她安然躺在卧榻上那刻,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的。 随着裴谨廷的归来,那件逼奸良家妇女案,热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荣安公主府的帖子也递到了顾青媛的手上。 105.不和?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夏日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荣安公主邀请赴宴的帖子上,地址写着的并不是公主府,而是东山的潭拓寺。 道是近来暑热闷得人发慌,邀请各家夫人小姐去潭拓寺避暑。 潭拓寺,偏僻幽静,但京中有底蕴的人家,都在那里做法事,点长明灯供奉。 原本因为上次疯狗的事情,顾青媛并不想赴荣安公主的邀约。 不曾想,承恩公夫人那边,让管事嬷嬷送信过来,说要与顾青媛一同去潭拓寺烧香拜佛。 最近裴瑾廷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承恩公夫人深觉晦气,觉着一定是菩萨那里的香油钱供少了。 京中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如今被她送了个遍。 潭拓寺的香火很盛,据说求福也很灵验,秦氏的长明灯也是点在这里。 潭拓寺的长明灯很是难求,当初镇国公在秦氏去世后,三叩九拜,一级一级地从山下的石阶跪上山顶的潭拓寺,这才给秦氏求了一盏长明灯。 正值夏日,寺里林木郁郁葱葱,比城内确实凉爽不少。 荣安公主仿佛是要洗刷前次疯狗事件般,邀请的贵客比前次多了许多。 若说前次顾青媛的赴宴,是发生在裴瑾廷抢亲后不久,惹来许多夫人小姐异样的目光。 那这次,同样因为裴瑾廷的原因,惹来更多络绎不绝的眼风。 幸好黄梅天的雨已经过去了。 顾青媛不动神色,脸上始终挂着恬淡安然的微笑。 这是她从前练就的本事,十分好用,无需用心也能保持仪态。 她立在承恩公夫人身后,眸光流转,恰碰上了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身姿高挑匀称,容貌明艳动人,年岁比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要大些,约莫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举手投足都是大家气度。 顾青媛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不过承恩公夫人识得,没多久就带着她去同那姑娘的母亲见礼。一边介绍给了她。 “阿媛。这是明大姑娘。” 顾青媛微顿。 原来是刚出了三年父孝,明老丞相府的大姑娘明微。 顾青媛与她见了礼。 明微因父孝闭门三载,近日孝期结束,才出了门。 两个初识的人,自然是没有更多可讲的言语。 倒是那位明微姑娘,听到了顾青媛的身份,着实看了她两眼。 从前京中人人都看着裴瑾廷,不知哪家姑娘会那么倒霉嫁给他。 听说当初明老丞相却是很看好裴瑾廷,甚至越过明微的父亲,向裴家提亲。 只没过多久,明微的父亲去世,这桩婚事不了了之。 彼时,京中人人都看好明微嫁入裴家做三少夫人。 明微在京中的名声一直很好,故而今日承恩公夫人看到她,不免有些惋惜。 明微携着顾青媛的手笑道, “以后与我一起玩。” 顾青媛从承恩公夫人的眼眸中看到了隐晦的惋惜,不过明微对她热情,怎能不应,她笑道, “多谢明姑娘。” 等到顾青媛随着承恩公夫人走后,明微身旁的丫鬟干咽了几口唾沫,疑惑不解地挠了头。 “姑娘。这顾家大姑娘怎么长的这么好看?也难怪,要不是长得好,那裴家三公子也不会强抢了她家去就是……” 明微作为文臣家的姑娘,几乎很少同武将世家的姑娘往来,故而之前也只知道顾青媛这个人。 却不曾真正见过。 今日,见了之后,和身旁丫鬟想的无甚差别,只是却在那顾氏的相貌和气质中,心下有些郁郁。 今日明微会来荣安公主的宴会,也是带着目的的。 那日皇后设赏荷宴,明微还不曾出孝,故而没有机会入宫,但那日皇后设宴的目的,众所周知。 旁边的丫鬟压低了声音, “姑娘。可莫要被那顾氏吓到了。再怎么样,她也不得皇后的欢喜,若不是想换掉这个侄儿媳妇,她如何会邀请那么多姑娘进宫?” “那顾氏是不可能长久坐在裴家三少正妻的位置上的。何必在意她呢。” 话是这么说,但这到底是皇后的意思,那么裴家三公子自己的意思呢? 明微没吭声。这些问题,她都不好回应。 明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莫要在别人的宴上出了岔子。 夫人们在闲话时,各家的姑娘早就去找了交好的闺中好友相谈。 顾青媛从前很少参加这些年轻姑娘的聚会,唯独一个闺中蜜友,早在两年前嫁到了江南。 她立在大殿前的老松树下,看着上头叽叽喳喳的鸟窝。 里头好些只小鸟,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叽叽叫着。 她想起前几日出门时,去了一趟医馆,还是上次看药方的那个老大夫。 他来回帮顾青媛把了几次脉,皱起了眉头。 “夫人,这是有宫寒之症啊。与孕事上恐有难处了……” 老大夫如此说了,顾青媛眸色如常,只缓缓闭了闭眼睛。 阮氏的那张方子,还是给她造成了伤害。 如果她一直没有孩子…… 许是看到顾青媛的脸色不太好,老大夫安慰到, “夫人还年轻,莫着急,老夫给夫人一些药丸调理调理,等到三月后再来看诊。约莫能看出来了……” 顾青媛缓缓点了点头。 谢过老大夫,给了诊金,她回了裴家。 正这么想着,远远从山门边过来一行人,顾青媛望过去。 裴谨廷穿着青色官府,腰上挂着长刀,颜色不及大红官府张扬,但更显得威严肃穆。 他皮肤白皙,暗色的官府越发衬得他眉目清俊,带着些许不怒自威。 裴谨廷快步走到近前,心想昨天夜里让她坐着,怎么也不肯。 “不是说不想来吗?”他有些无奈地道。 山间的风吹起,将顾青媛耳边的耳铛吹得跳动起来。 裴谨廷是不明白,明明不想来的人,偏生要来这里受罪,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拢得严严实实的。 “回去吧。我让贺铮去同母亲说。”他只怕她着了风,到时病了。 顾青媛本也不喜欢这些宴席,故而没多说,和他一同出了山门。 两人一走,不远处明微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 “姑娘。看来那裴三公子对这位抢回来的夫人也不过如此。” 披风拢得那样紧,分明就是不想她见人的样子。 倒也符合裴三公子的性子,喜新厌旧。 看来这两人,确实如皇后做的那样,不太和…… 106.帐幔换成厚的,白天变黑夜 - 心有所屠 - 倦舞 自从裴谨廷去了京郊巡查回来后,顾青媛觉得自己多了个跟屁虫。 在府里时, 她去梳洗,他也跟着去。 她洗手,他就洗手。 她漱口,他也漱口。 她抄经书,他也拿一本书在边上陪着翻看。 顾青媛抚额,幸好她鲜少出门,否则又要同那次去潭拓寺一般,前脚她出门赴宴,后脚这人就能追着去。 头天针线房送来许多的料子让她选,说是裴谨廷吩咐她们帮着做夏衣。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竟然还记挂着这些事情。 想到初初进别院时,那一柜子的新衣,又觉着他记得这些好似是正常的。 她顺着裴谨廷的好意挑了好几匹,顺便也替他挑了几匹,最后留下一匹暗青色的薄料。 准备比着暗色官服帮他做一件常服。 顾青媛让人把料子留了下来,拿着他的旧衣比量着裁了一会,发现丝线不够。 正巧,上次老大夫开的药丸见底,顾青媛思量着出门一趟。 她拿着衣裳转去净房换,还未关好门,裴谨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抬手撑在门框上。 顾青媛蹙眉,软声道, “我要换裳。” “我也要换。”裴谨廷懒懒地靠在门框边望着她。 两人门里门外,隔着门缝相望。 顾青媛想到这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厚脸皮,轻哼一声松手,勉为其难地让裴谨廷进来。 她自顾自地背转身去换衣裳,小衣刚系好,外衫还没上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裴谨廷弯下腰,将下巴搭在顾青媛的肩上。 拢在腰侧的手,慢慢往上,轻拢慢握。 “看天气,好似要下雨,不若……” 顾青媛拒绝,老大夫说药丸要持续吃,效果会好些。 其实,她还想问问老大夫,一个人出于什么样的状况才会把一些事给忘了。 她想了想,怕他跟着去,道, “你若是嫌雨天出门不便,不用跟着我去。” 裴谨廷没说话,只是手上微微用力。 顾青媛轻轻推开他,没能推开。 “那我快去快回……”她软着声音想要说服他。 裴谨廷不仅没松手,反而侧过脸来,用唇轻轻碰她的颈侧,然后,慢条斯理地往下轻滑去。 他撩拨的动作实在是轻柔的,仿佛羽毛拂过。 顾青媛知道裴谨廷的脾气,这人一时半会想来是不愿意放开她。 故而,她在裴谨廷的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而立。 裴谨廷的视线落下来,然后,他的眸光明显顿了顿。 顾青媛不挡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手臂。 小衣裹在她的身上,在裴谨廷深沉的眼眸之下,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靠过去,轻轻吻了他的唇。 她回忆起之前裴谨廷亲吻她的步骤,身子几乎贴着他的,从眼睛开始,再将亲吻慢慢落下,再到唇。 她没尝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这样,你可以放开我吗?” 裴谨廷盯着她,在她要挣脱的时候,一把掐住她的腰身,用力一提,顾青媛双足离了地。 径直被男人压在了净房内放置衣物的条凳上。 侵略的吻,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外面传来霜枝的脚步声, “夫人。马车备好了。” 顾青媛再次使劲去推裴谨廷,声音有点急促地嗔怪, “晚间回来再说好吗?” 裴谨廷将脸埋在顾青媛的颈侧,琢磨着她的话。 最近圆圆虽然比从前放开一些,也更愿意亲近他。 只是,每次都晚上好像不太行,在日光大亮时才看得清楚,赏心悦目趣味无边。 不过,他还是得考虑顾圆圆的情绪,要想下次在白日,得先顺着她才行。 他恋恋不舍地起身,帮顾青媛小衣的带子重新系好,套上外衫裙子。 待顾青媛理好衣裳,准备出去时,裴谨廷突然说, “其实。把帐幔换上黑色的,白日也能成夜晚。” 顾青媛回身去瞪他,“你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吗?裴三公子!” 裴谨廷的衣领散着,腰带也解下,背着手,散着发,慢慢踱步她跟前,轻咳,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顾青媛将手中的帕子愤愤地朝他扔了过去。 去医馆时,顾青媛并未避着霜枝,她不确定霜枝是否把她的行踪禀报给裴谨廷。 不过,越是遮遮掩掩越是让人侧目,还不如坦荡一些。 可巧的是,她刚从医馆出来,竟然碰见住在别院的陈昭。 陈昭跟她互相见了礼,好似恰好遇见一般,半惊半喜地道了一句, “呀。阿媛,今日怎么有闲心出门了?” 只这样一句话,顾青媛感觉到了,陈昭和前几次碰到她时态度有些不同了。 不知道是因为裴谨廷还是因为什么。 陈昭对她仿佛多了一层让人疑惑又不易察觉到的淡淡敌意。 “阿姐的身体如何?大夫怎么说?” 顾青媛表情淡淡,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只想着打声招呼就家去。 刚刚出门前,裴谨廷让她早些回去,她已经是应了。 陈昭露出微笑, “我不过是陈年旧疾,多亏表弟将别院送与我养病,如今没什么大碍。” 她看着顾青媛笑意不减,眼睛凝视着她的脸说, “不提我了,还未问阿媛你最近如何?表弟的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顾青媛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她记得从前陈昭一直很亲昵地称呼裴谨廷的表字。 虽说她依然能从陈昭的语调里,听出来一些酸涩和嫉妒之意。 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奇妙的。 是什么让陈昭改了称呼? 顾青媛脑中一时泛起无数思绪,片刻后,潮涌般的思绪恢复平静。 她定定地看着陈昭, “多谢表姐关心。景珩的那事不过是小人作祟。” “景珩的为人表姐还不清楚吗?” 陈昭惊讶地张开嘴,她没预料到顾青媛会是这个反应。 她在别院自是听说了裴谨廷逼奸良家妇女的事。 当时只觉得荒唐可笑。 虽裴谨廷浪荡了些,却不是什么女子都能看得上的。 不过,若是这事能让裴谨廷和顾青媛离心,倒也是她乐见其成的。 正巧,今日碰见了顾青媛,这才起了试探的心思。 她犹疑地望着顾青媛,在想她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顾青媛已经朝她行礼告辞了。 看着顾青媛离开的背影,再看了看边上的医馆,叫了身后一个躲藏的身影出来。 “你当初说得是不是真的?” 107.把我的衣服弄出褶子了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走后,陈昭叫出了身后遮遮掩掩躲藏着的人影。 正是被裴瑾廷从身边赶走的贺方。 贺方侍候过裴瑾廷近二十年。 见过裴瑾廷最浪荡的模样,不曾想也有见到一个女人爬到裴瑾廷头上的一日。 他曾经是皇后身边的人,不太乐意见到裴瑾廷跟顾青媛纠缠到一块去。 哪怕顾青媛本人脾性各方面都远好相处于其他皇室宗亲,世家贵族。 但奈何,她有一个那样的身世。 贺方也觉着很遗憾。 当他被从裴瑾廷身边赶走时,他也没想到会无意中听到那样的消息。 三公子为了抢亲的事情担了多少的骂名? 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女人和公子的合谋,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被帝后捧在手心疼宠的三公子? 贺方这么一想,更是头晕目眩。 陈昭问他,他肯定地回道,“自然是真的。是顾氏先找的公子,白白送上门给公子的,公子如何会不要?” 陈昭把目光从那医馆上收回,轻飘飘地问,“你如何证明?” 贺方把这个秘密告诉陈昭,也是肝胆俱散,双腿软绵,他是知道裴瑾廷会如何对待背叛之人的。 可一想到他是为何被三公子赶走的,他就如鲠在喉。 他不怪三公子,怪只怪顾氏不知廉耻,明明有未婚夫,眼看都要成亲了,还来勾引三公子。 引得三公子做下那些背德之事,还被陛下打板子。 “这个还要何证据?表姑娘。这个消息我是告诉你了。要不要用,要怎么用,那都是你的事。” 贺方知道陈昭的心思,更明白她为何一定要和离。 正是她有那样的心思,贺方才会告诉她这个惊天秘密。 到时,那个顾氏还会有脸呆在公子身边吗? 陈昭在听到那个消息时,脑中瞬间轰鸣,涌出无数个想法。 谁能想到,那样一场闹得翻天覆地的抢亲事,竟然是两个人约定好的。 那个无辜的受害者,分明就是得益者。 她已经和离,她以为会被景珩接进府里,哪怕做不了正妻,总能跟在身边。 不曾想,景珩确实是帮着她和离了,却将她送到别院独居。 日子过的昏天黑地。 几次让人送信给景珩,让他去一趟别院,却一次都不见他。 陈昭如今最在意的是裴瑾廷对她的态度,一有变化就禁不住恐慌。 可她要做点什么,如今也是没有人手。 不过……陈昭目光幽沉沉地,她做不了,有个人可一定能做的了什么。 若是他知道被抢夺的未婚妻,其实是自己主动提出被人抢的。 他头顶上的帽子,想必又更绿了几分吧。 太子一行京郊州县巡查回来后,大皇子和太子的人掐架掐得很是厉害。 太子的人搜罗了不少大皇子手下贪墨各项银钱的证据。 大皇子一系不停地在上折子自辩,陆文泽算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了,这段日子也是不断地自辩。 就连上次大婚前夜,他去通州的事又被翻了出来。 书房里,裴瑾廷进门时,早就有个人在等着他。 “裴三。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穿着紫色衣袍的男子,风流俊逸,朱唇皓齿。 明明坐在书香满屋的书房里,却被他坐出秦楼楚馆的玩世不恭。 裴瑾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眉峰轻蹙,望向他的眼神中似有嫌弃,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来见他的乃是陛下的侄儿,他父亲靖王才华横溢,音律诗赋书画无一不精通,在先帝朝曾被立为太子。 却执意将太子之位让给胞弟,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从此寄情山水,整天与高僧名道、文人清客谈诗论画。 有其父必有其子,到了他儿子靖王世子那更是变本加厉。 自小就把吟风弄月,走马章台当成了正业。 是出了名的闲人、风流纨绔,比裴瑾廷有过之而无不及。 靖王世子见状,轻哼着, “难不成你抢个亲,把自己抢成耙耳朵不成?” “我就不说事,你能怎么着本世子?” “呵……”裴瑾廷挑眉看他,散漫开腔,“不敢。” 靖王世子从前和裴瑾廷哪个花楼没去过,可打从这人抢了婆娘回来后,就没见过对方几面了。 这是把那抢来的婆娘揣着当成宝贝了? “上次就同你说过,让你带了弟妹来给大家伙看看。你偏不。” “怎么?你还怕我们吃了她不成?放心,朋友妻不可戏。” 他耸耸肩,坏笑了起来, “难得你终于抱得美人归,怎么。这是要从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凑到裴瑾廷的身旁。 裴瑾廷没回他的话,视线落在靖王世子靠近他的蜕变。 紧接着,眉峰不悦地拧起,而后推了靖王世子一把。 靖王世子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推,身子一歪, “好你个裴三。你可真是过河拆桥,想当初本世子为了你,可是做了好多次恶人啊。” 这个混账,为了接近喜欢的姑娘,让他去恶作剧,做坏人。 好在,他自己也没得到好。 裴瑾廷修长的指节轻轻点着衣摆的一侧,上头有着折痕。 瘦削的薄唇紧紧抿起, “看不见?给本公子压出褶子了。” 靖王世子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的,怪叫起来。 “你裴三还会少一件衣裳穿吗?” 要是他早就把这样破旧的衣裳给扔了。 他靖王世子穿的衣裳绝对不过两次水。 靖王世子撇了撇嘴,他觉着,能够忍受裴瑾廷这狗东西二十多年,靠得都是他优秀的涵养。 可饶是他涵养再好,现在也忍不下去了。 “裴三。老子是来告诉你,你那个岳丈大人,好像有了消息,人约莫是找着了,没死。” 靖王世子抬着下巴,高傲地看着裴瑾廷,等着他来道谢。 裴瑾廷听见他的话,站起身淡淡点头, “嗯。本公子知道了。你可以回了。” 自从顾家二房搬离镇国公府后,顾青媛时不时会回去看看。 算算时辰,圆圆回去镇国公府也该回来了。 他可没什么闲功夫陪着闲人闲聊。 靖王世子有被裴三这个狗东西气到,当即拂袖而去,还有个更重要的消息他也就不说了。 他可是看到裴三的表姐约了陆文泽那个狗东西见面。 至于说什么,他没兴趣知道。 108.你无意穿堂风 - 心有所屠 - 倦舞 陆文泽最近忙得是脚不沾地,自顾不暇。 裴瑾廷那狗东西,最近这些日子,好似疯狗一般,不停的给他制造麻烦。 他手中的差事已经丢了一个了。 一时半会很难拿回来。 最近他在朝堂上不得不夹紧尾巴,实在是过得不痛快。 此刻,陆文泽正在书案之后奋笔疾书,想要抢回丢失的差事,同时也必须要让裴瑾廷手上其他的事情也出大问题才行。 人人都说裴瑾廷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子,能得皇帝的喜欢还有放心。 多少皇帝没法办成的事情都是裴瑾廷帮着办成的。 就连这次太子领着众人去京郊周边的郡县巡查,那真正办事的也是裴瑾廷。 晚风吹过窗前陆文泽的鬓发,这让他肃冷得如同霜雪雕琢的眉目被风吻化了一般。 过了许久,陆文泽停下笔,将信纸折好,递给桌案前的随从。 “侯爷……”随从欲言又止。 陆文泽抬眼看向随从,手掌半撑着自己侧脸,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太阳穴。 “说。” 随从听出他话里的躁郁,迟疑道, “有一位陈姓妇人,自称是裴三公子的表姐,给您下了帖子……约在临江仙见面。” 陆文泽当然知道裴瑾廷那狗东西的表姐陈氏,那样一个心怀叵测的妇人,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裴家那边的动静他一直派人盯着。 知道这个陈氏在裴瑾廷的推动下和夫家和离,搬去了裴瑾廷的别院居住。 坊间曾经有风闻,这莫不是裴三公子想要将这妇人收为妾室? 陆文泽思虑片刻,哼笑一声道, “知道了。让人回信,就说本侯会按时赴约。” 他拿起笔,在笔洗里面搅了搅,看着搅和得浑浊的清水。 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说,“本侯去会会这个裴家表姑娘。” 随从应声躬身退出。 到了约定的那日。 待到约定见面这日。 陆文泽刚下马车,正巧碰见陈昭也下了马车。 两人相遇,视线交汇,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意,心中各怀鬼胎。 包间内,陈昭捂着嘴笑了下,说, “多谢陆侯爷能够赏脸。” 陆文泽对这样的女子并无什么好感,淡淡到, “本侯稍后还要去衙门,陈娘子想说什么快些吧。” 陈昭一怔见血道, “侯爷的差事都被抢夺了。想来衙门里也没那么多差事等着你去处理吧。” 陈昭心跳飞快,从知道裴瑾廷抢亲的事情,顾青媛是一清二楚的真相后。 她仿佛入了魔一般,她要让世人知晓顾青媛有多么不知廉耻。 陈昭叹息一声, “陆侯爷原本这时应该娇妻在怀,若是运道好些,想来不久也会做父亲了呢。” “可惜……” 陆文泽阴冷的双眸,嗤笑地盯着陈昭道, “陈娘子好心思,如此挑拨。直接言你的目的吧。” “你以为没了阿媛,裴三就会娶你吗?” 陈昭脸色挂不住, “陆侯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何时说过表弟会娶我了。我一个和离的妇人……” 陆文泽, “嫁人,和离又如何。陈娘子不是一直想着做裴三少夫人吗?” 陈昭怎么不想,她当然想。 陆文泽鄙薄地扯了扯唇,在步兵司做指挥使做惯了,说起来的话也带着命令人的语气。 “陈娘子,究竟想说什么,直说,若是不说,休要浪费本侯的时间。” 他冷下脸,锐利的眼神扫向陈昭时,陈昭紧紧地掐着掌心,面容有些狰狞地道, “陆侯爷,你如今是否对那顾家大姑娘念念不忘?觉着她是被人抢夺而去的,想方设法地把她抢回来?” 她唇角勾出一丝神秘的笑,“若是你那位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是自己和外人合谋,让人来抢亲的呢……” “你还要抢回来吗?” 她的话好似夺命的厉鬼,不停响起。 陆文泽眉头紧拧,俊逸的脸上直接浮现出阴寒的杀气, “你在胡说什么!。”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倒,“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分明就是说顾青媛背地里跟其他男子有染,不清不白的。 他喉头鼓动,话语在唇舌间转了转,压抑着怒火道, “陈娘子,你最好是能拿出证据来……否则……” 他的手握在一旁的刀柄上,杀气凛然。 可是他心里,也知道,陈昭没有失心疯,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胡说八道。 陆文泽的脑子里,像有什么炸开。 这个可能性,他从未考虑过。 他一直将满腔的恨意放在裴瑾廷身上。 可如果。抢亲的事情,阿媛是知道的呢? 如果,她就是参与的呢? 他想起当初新婚夜那天,他从通州策马赶回来,追去裴瑾廷的别院。 明明,那个时候一切都未成。 若是阿媛跟他回府,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她……她推开了他的手,去到了裴瑾廷的身边。 陆文泽心脏猛烈收缩。用力按住,也没有缓解,喉头一甜,热血倒涌入口中。 他努力想咽回去,血还是从嘴角流了出来。 陈昭吓了一跳。 连忙大声叫人。 门外,陆文泽带来的随从破门而入,见状立即窜过来按住他的几个穴位。 “侯爷。调息静气,别动情绪!” 陆文泽调了两息,咽下口中心头血,道, “无事。你们出去!” 陆文泽心痛如绞。 他用力按住心口。 他不明白,为何顾青媛要这样待他。 他难道对她不够好吗? “陈娘子,一五一十地从实道来……若是有一个字不对……” 陆文泽做了两个深呼吸,缓了缓心口的绞痛,道, “我会让你明白,步兵司的大牢是怎样的。” 陈昭吞了口口水,从陆文泽森寒阴鸷的目光里,看到了深深的厌恶痛恨。 她毫不怀疑他真的会把她带到步兵司大牢去的。 镇国公府,顾青媛清点着府中的物什,还有仆人之类的。 顾致远一家搬了出去,一地狼藉,这些日子,渐渐地恢复从前的模样。 只等着镇国公有朝一日回来,完好地将府邸交回给他。 她想,秦氏一定会在天上保佑镇国公,他一定会从边疆活着回来的。 从镇国公府离开时,顾青媛眼皮一跳,来往的行人里,豁然出现的人影,神情不善,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步履精准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109,偏偏引山洪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看着陆文泽越走越近,眉峰微蹙,眼神平静地望过去。 陆文泽走近时,眼神淡漠地望着顾青媛,嗓音没有往日的温和。 “阿媛……” 顾青媛朝他福身行礼, “陆侯爷……” 陆文泽冷笑,“怎么?今日裴三公子没有陪着你这个新妇回来?” 顾青媛皱眉,“陆侯爷,这是我的家务事,不牢你费心。” 陆文泽的脸色很苍白,偏偏他的唇上带着些鲜红,让他有了一种艳丽感。 这样的感觉,落在顾青媛的眼中,却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陆侯爷,若是你又想和从前一样,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大可不必了……”顾青媛话音落下。 陆文泽上前捏着她的下巴, “阿媛。那我们就来说说。你被裴瑾廷抢亲这件事吧……” 他步步逼近,手速极快,让顾青媛根本没办法闪躲。 这时,顾青媛背后闪过一道颜色娇嫩的身影。 “夫人……” 是霜枝,刚刚顾青媛落了东西,霜枝帮她回去拿,这才留她一人。 然而听到这声夫人时,陆文泽更是一脸怒容,他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到极点, “夫人……呵,哪家的夫人如此下贱,和外人合谋,撇下自己的未婚夫,宁愿做个无媒无聘的苟且之人。” 顾青媛随着他的话,心漏跳一拍。 她的下巴被陆文泽捏着,霜枝欲上前掰开陆文泽钳制顾青媛的手。 陆文泽根本不会给她机会。 从临江仙出来,他的心头一直有一团怒火在烧着,这会听到夫人两个字,更是控制不住。 下手时根本没有留有余地,霜枝一个女子,对上常年习武的陆文泽根本没有胜算。 顾青媛眼看霜枝被打的吐了血,立即叫道, “陆侯爷。你要找我的麻烦,就对着我来,不要伤及无辜。” 陆文泽冷嗤,“你还护着裴三的人?” 顾青媛,“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我就告诉你一句话。” 陆文泽停下手,将霜枝踹到一旁,顾青媛最好是能够有好的理由说服他。 那样,他也有理由把怒火重新聚在裴瑾廷身上,以泄他心头怒火。 结果,他听到顾青媛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陆文泽。是。我确实是和外人合谋,是我主动找的裴三公子,让他抢亲的。” 她的目光中带着悲凉,又带着几分嘲弄地看着陆文泽。 他看上去恨不得要杀了她一般。 顾青媛笑了笑, “我不管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的确是真实的。” 下一刻,她白嫩的脸颊多了一道红痕,陆文泽挥手下来,谁都拦不住,尤其顾青媛还离他极近。 “你……顾青媛,你贱不贱,你真贱,荡妇,我怎么会看上你……” 霜枝忍着腹部的剧痛,爬起来, “住手。靖毅侯,你可要想好,你再敢一巴掌下去,裴家不会善罢甘休。” 她刚刚出来见到陆文泽过来时,早就让一个小丫鬟回去报信了。 顾青媛走到霜枝身旁,将她搀扶起来。 陆文泽的那一下,让她眼角的泪水落了下来,原本该委屈难过,痛哭流涕的她。 这会却是带着微笑, “陆侯爷。你很愤怒吗?觉得屈辱吗?像我当初一样吗?” “如果是。我很高兴。你终于尝到了当初跟我一样的滋味。” 顾青媛摇摇头, “你骂我荡妇,骂我贱,可要怪,就怪你自己。这都是报应。” 她不管陆文泽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也可能是镇国公府的下人说出去的,也可能是陆贵妃的那边的猜测,告诉了陆文泽。 她想起曾有一次进宫,陆贵妃试探地问她是否清楚抢亲的事。 那时,被她用大皇子的名声应付过去了。 现在,陆文泽敢这样找上门对质,那就是有了实际的证据。 “陆侯爷。我和裴三公子只见,都是我主动勾引他,你想找麻烦,就都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我随你报复。” 她话音落下,同时也趁着陆文泽听得难以置信的时候,挥手回敬了他一个巴掌。 “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但还轮不到你对我动手。” 顾青媛打完,朝陆文泽笑了下, “我再不堪,再下贱,也比你陆文泽要来的好。” “我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你呢?虚伪龌龊……顾芸娘是不好,她自甘堕落,可你也不逞多让。” “你连承担她的人生都不敢。” 陆文泽看着顾青媛瘦削的身影,立在那里,一脸的睥睨。 他俊脸阴寒讽刺,捂着脸低低地嗤笑。 霜枝为了不让他跟上,对着他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 “靖毅侯,与其在这里找我们夫人的麻烦,不若想想我们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你觉得我们夫人很对不起你,你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 “可你扪心自问,难道从一开始,我们夫人就是这样的么?” 裴府书房,裴瑾廷将靖王世子赶走后,神色变得轻松。 镇国公人找到了,这个好消息总是要告诉顾圆圆的。 他看看外头的天色,还不是太晚,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哄着顾圆圆白日里…… 最近在整理地契、放契之类的物什,准备都过到顾青媛的名下。 没想到在查看时,偶然又发现一堆杂物里多了些奇技淫巧的玩意。 是个善于钻营的商贩有意讨好他的。 顾圆圆面皮太薄,若是真用这些东西对她…… 裴瑾廷瞥了眼暗格里放着的缅铃,目光顿了一下,又把暗格合了起来。 正思虑着,贺铮在外头叫了一声,“公子……” 裴瑾廷顿住,不悦地转头, “何事?” “主院那边夫人派人来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贺铮低声答道,若是非必要,他也不想打搅公子沉思。 但主院那边的人就守在外面。 裴瑾廷忍了忍,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去了主院那边。 待走到去往主院的岔路时,他又折返回了他和顾圆圆住的院子。 前些日子,得了一匣子宝石,红色的都挑了出来,送到银楼,让师傅做成套的首饰准备生辰时送给顾青媛。 剩下还有一些,正好带给承恩公夫人。 一进内室,他先看到窗边罗汉榻上放着的针线。 是帮他做的新衣。 裴瑾廷嘴角勾了勾,拿起新衣,露出下头遮着的小小的布偶,他愣住了。 110.所思隔云端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拿着那个小小的布偶,翻来覆去地看。 没有错。他长这么大。只在一个人怀里见过这样的布偶。 这个同陈昭手中的那个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样式,布料。 不一样的是陈昭的那个年头久远。布料已经旧得不像样了。 裴瑾廷喉结滚动。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他都还在让人暗地里打听当年在府中救他之人的事。 不过是一场宴会里的小小插曲,没有多少人会这么多年还放在心上。 况且当年那个救他的人还在他们府上住了那么多年。 他只以为是他多想了。 但说不上为什么。 他看着阿姐,老觉得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倔强的女孩,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当年小小的女娃,明明因为想念阿娘哭得那样伤心。 听见有人落水,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救他。 知道自己拉不动水中的人,就挥臂把风筝扔到水中。 那个时候,小小的她那样的机智。 后来,只以为一个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那个时候她那样的小。 无论如何,该还的人情还是要还的。 裴瑾廷将小小的布偶,放在装着宝石的箱子里,去了承恩公夫人的主院。 承恩公府主院内,承恩公夫人同陈昭正在说话。 这是陈昭搬去别院后,第一次上门探望承恩公夫人。 “原说让你住在府里的,和离了怕什么,府里这样大,还能少了你一口吃的不成?” 承恩公夫人慨叹一声。 陈昭微微垂眼, “舅母,到底和离之身,府里还有待嫁的妹妹,何必去妨碍她们呢。住在别院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陈昭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若是往常,陈昭必然是要迎合着承恩公夫人说话的。 但今日,她实在是没有心情,移开眼睛只抿了一口清茶, “舅母。怎不见阿媛来给你请安?” 这个时辰正是快要到饭时,通常都是小辈到长辈处定省之时。 承恩公夫人揉着眉形,似乎听到顾青媛的名字,就极为不舒服的样子。 到底还是围着裴瑾廷的颜面,维护了一二, “是我不让她来的。你也知道,景珩好不容易娶亲定下来。只要她能够照顾好景珩就行了。” 陈昭双手交叉在一起,搭在座椅的手柄上,好似并不在意,淡淡地说了一句, “舅母慈爱。阿媛能有您这样的好婆母,那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说不定这就是阿媛千求万算才算来的好姻缘。” 算,可以是心机深沉,算计而来。 也可能是庙前菩萨那里千求万求才得来的。 人在某些时候,会趋利避害,可也有的时候,会妖魔化一个问题。 承恩公夫人身处高位,疑心一贯重,她习惯了牢牢地攥着看着手中的一切,绝不许旁人毁坏。 对于家门的荣誉看得更是重中之重。 她将脸转向陈昭,笑了笑, “昭昭,你这些日子住在别院,是那边服侍的下人漏了什么口风,还是碰见其他的人?” 此时,承恩公夫人并未往其他的方面想。 只以为裴瑾廷会不顾脸面,抢亲是因为顾青媛事先勾引了裴瑾廷。 不过,承恩公夫人也清楚陈昭的小心思的,固然她曾经遗憾过陈昭没能做成儿媳的事。 对于陈昭,她心里怎么想的,她也能知道的很清楚。 无非就是想着将顾青媛赶走,重新回到景珩的身边。 只是,承恩公夫人知道,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当初陈昭未嫁时都未成事,更别说如今她是和离之身。 她同意,宫中的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同意。 到底她还记着自己丈夫某一日回来时,言说陛下很看中顾青媛这个儿媳。 所以,事情要弄清楚,她也要不动声色地敲打着陈昭,让她不要四处去传, “昭昭。说起来你未嫁之时,娘娘也是经常让你进宫的,那时,我总以为你会是我的儿媳,没曾想……为何你后来会嫁到余家去呢?” 陈昭额上微微出了汗,捏了捏手心的汗湿,自觉地低下头。 她知道,要想把顾青媛的丑事公布于众,必然不是那么容易。 这事必须要承恩公夫人的助力,故而抿了抿唇,小声地说道, “娘娘有一次叫了我进宫,提起我嫁人的时候也到了,京中不少世家子弟可以供我挑选。” “暗示我不要和表弟纠缠在一处。”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家世不好,又是寄人篱下的外姓女,怎么配得上被帝后捧在手心里疼爱的裴三公子? 陈昭想起这些,越发地不忿,顾青媛比她还不如,至少她的出生有来处。 而顾青媛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谁知道她的生母是不是哪个花楼里的妓娘呢? 在瞳羽阴影遮掩下,陈昭眸子里眼神闪烁,不经意流露出一丝阴狠, “舅母。说起来,表弟从前认识阿媛吗?为何一下就起意去抢亲啊。” “听说陆侯爷新婚夜那晚很快就赶了回来,阿媛却并未同他回去呢。” 她的话里,没有一个关于顾青媛对于抢亲的事情是知情的。 可没一个字,没一句话,无不指向这个。 承恩公夫人皱眉, “这事不好乱说的。昭昭,你的身子还没好吧。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 此刻,她也没了和陈昭闲聊的心思,只想安排人手下去打探消息的真伪。 陈昭压下嘴角的笑意,她不用细说,承恩公夫人就能把事情的真相补全。 总归,她没能陪伴在景珩的身边,顾青媛也别想。 陈昭乖觉地起身同承恩公夫人告辞,准备过两日再上门来听好消息。 她正跨出门,不远处的回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阿姐这是要走了?” 原来是裴瑾廷过来了。 他步伐稳健,手中捧着一个匣子。 “这不是快到饭点了?阿姐缘何不用了饭再走?” “正巧,我这里得了些宝石,阿姐若是有喜欢的可以带些走。” 陈昭自是巴不得,立即用帕子掩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承恩公夫人原想着正事要紧,谁想到裴瑾廷又把人给留下了。 裴瑾廷落座,并未将匣子交给主院的下人,而是看着陈昭,凛了凛眉眼。 “阿姐。你还记得当年你后来是用什么将在芙蕖池里的我救起来的吗?” 111.奈何凡肉身 - 心有所屠 - 倦舞 “阿姐。你还记得当年你后来是用什么将在芙蕖池里的我救起来的吗?” 原本跳动厉害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在几息前,陈昭还为见到裴瑾廷而欣喜着。 却万万没想到。 裴瑾廷旧事重提,她只感觉自己落入到了一个局。 明明,今日她才是来承恩公夫人这里设局的人。 陈昭着实沉默了一阵,耳后,仿佛从回忆中脱出来一半,笑了一声,淡淡接起话头, “这个我怎么会忘记呢。是风筝啊。” 裴瑾廷好似松了口气,斜靠在椅子的把手上,懒懒地, “不过是同阿姐玩个游戏罢了。” 若说刚才他从回廊走来时,身上带着冷煞之气,这会的样子,又是从前陈昭见过的模样了。 只是,他表现得太过云淡风轻了些,让陈昭反而不安地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她如今最在意的就是裴瑾廷对她的态度了,有一点的变化,她都会看在眼里。 她的余光瞥见裴瑾廷的动静,见他起身,以为他要走了。 结果,看到裴瑾廷站起身,笑着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了承恩公夫人。 “母亲。这是前些日子得的一下子宝石。你的寿辰快到了。可以用来镶嵌在头面上。” 承恩公夫人原本还想问抢亲的事顾青媛究竟知道与否。 到底有陈昭在,又有一匣子的宝石砸过来。 忍着气,接过裴瑾廷手中的匣子,打开…… 陈昭在裴瑾廷进来后,并未落座,而是站在承恩公夫人身旁,这会看到那个匣子里的布偶,顿时脸色煞白。 空气都仿佛冻住了。 她当然记得她屋内的布偶是何等模样的。 也知道这个布偶,不是她屋内的那个。 这么多年,她并未在别处见过同样的布偶。 只能说那个布偶是独一无二的。 虽陈昭的身子一晃,脸色变得灰败起来,提心吊胆的,却还是勉强的露出一个笑来。 “怪不得刚刚表弟问起当年芙蕖池旁的事。是重新做了个布偶吗?” 她欲抬手去拿那个布偶,却见裴瑾廷轻挑着眉梢,突兀地问道, “阿姐。记得当时我迷迷糊糊被记起来时,还曾问过你是谁,还问了你生辰。” “也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阿姐说错了。” “咦,阿姐你的生辰是什么日子?” 承恩公夫人比陈昭先拿起那个布偶,嗔怪地看着裴瑾廷, “你这个孩子,又作怪了。送宝石就送宝石,还送一个布偶给我做什么。” “还是个未完工的布偶。” 承恩公夫人翻看了一下,看着上面的针都还插在上头。 “还有,你怎么会不知道昭昭的生辰。从前她在府中,不是年年都要办一场吗?” 裴瑾廷靠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没否认,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悠然散漫, “也对。怎么会不记得阿姐的生辰呢。不对啊。阿姐的生辰是四月初八。可我记得当时迷迷糊糊的时候救我的人,说她生辰是八月初十。” 此话一出,连承恩公夫人都察觉到些不对,迟疑地看向陈昭。 陈昭咬了咬唇,弱声辩解道, “表弟,你也说是迷迷糊糊的,我说的就是四月初八。” “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可能记岔了。”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解释,可当她对上裴瑾廷的目光时。 让她哑然地僵在哪儿。 那眸光,彻骨冰冷,冻得人遍体生寒。 裴瑾廷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眼底仿佛藏着抹不去的恨意。 陈昭不知道裴瑾廷究竟为何问起生辰的事,她很是笃定,当初她去到芙蕖边时,裴瑾廷湿漉漉地躺在池塘边,昏迷着。 手里攥着风筝的线,边上躺着一个小女娃才会抱着的布偶。 那个时候,她已经寄居在裴府两年。 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 她看着四处无人,等了一会,不见人影,这才想着叫人。 在众人将救人的功劳安在她身上时,她并没有反驳。 而是沉默地认下了。 那之后,她在裴府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比裴府正经的姑娘也不差什么。 后来因为有裴瑾廷的回护,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起初,她提醒吊胆的,怕有人揭发。 可一年,两年过去了,并没有人来认领这份功劳。 她甚至都恍惚地以为,裴瑾廷就是她救起的。 那夜,她也不知为何,竟然高烧了好几日,此后落下病根。 为此惹来裴府众人的更大愧疚。 “呵。”裴瑾廷忽然笑了,眼眸低垂,“阿姐。我其实根本没见到过那个救我的小恩人。” “怎么可能会问她生辰呢。” 言毕,他又想起什么,平静道, “这个布偶,也不是我做的。” 陈昭恍然大悟,眼神有些慌乱,眼眶红红的, “景珩,你什么意思……” 承恩公夫人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之前还觉着两人在打哑谜。 这会也有点反应过来了,怫然变色, “景珩。你的意思是?这个布偶是谁做的?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个救你的人不曾?” 裴瑾廷拿过那个布偶,紧紧地攥在手中,嗤笑, “阿姐。我虽然有疑虑当年之事,却从来不曾想过不认你这份恩情。” “你言之凿凿地说出自己用什么救得我,就连布偶也在你手里。” “我说起生辰不过是试探,明明没有的事,你为了圆谎,也说得头头道。” 陈昭浑身哆嗦,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忽然想起什么,咬牙问道, “这个布偶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顾青媛做的?她定然是看了我屋子里的布偶,想蒙骗你。” “景珩。那样一个水性杨花,利用你的女人,你别被她蒙骗了。” “她不想嫁给靖毅侯,就来勾引你,让你去抢亲,被京都的人嘲笑。她害得你还不惨吗?” 陈昭被揭穿,也就已经豁出去了,干脆敞开说。 裴瑾廷这会正抱着胳臂冷淡地看着陈昭,冷不丁听到这话,耳边不亚于炸开一个雷。 抢亲的事,他一直揽在自己的身上,就害怕顾青媛受到伤害。 却没想到,竟然被陈昭给知道,并暴了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戾色,薄唇抿直,微微扬眉,“要是学不会说人话,我可以好好教教你。” 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一个人。 “你说什么?抢亲的事是有预谋的?” 112.世间情动,不过与你相遇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星汉银河的夜幕之下。川流不息的街道,气氛喧闹。 灯火通明的裴家主院,裴瑾廷面对着承恩公夫妇的逼问,陈昭在一旁添油加醋。 凛冽的眼神时不时会分心看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 同一片天空下,双目失神,脑子一团乱麻的顾青媛跟着耸动的人群,浑浑噩噩,像浮萍一样漫无目的飘荡。 画面如同缤纷的雪花打了个转,喧嚣的声音好似激流,在她耳边回响。 霜枝跟在顾青媛的身后,眉头皱得老高,神情棘手。 好好的一趟出门,却出了这样的烂事,当众被打,又被未婚夫羞辱,是谁,都会深受打击,十分难过。 “夫人。这附近有家医馆,奴婢去买药,给您抹上,可好?”霜枝的话语,唤醒了站在塘河桥边发呆的顾青媛。 她顶着风,抬起双眼,微微红肿的脸颊。 夜色中,她的衣裳被风吹得摇曳不止,脆弱的看上好似要乘风归去一般。 “霜枝,多谢你,我无碍,倒是你,刚刚都呕血了。”她的声音很平静,让霜枝很惊讶。 遇到这种情况,她并未哀怨,更没有哭哭啼啼。 她甚至没有回府去找公子求救。 顾青媛定定望着她的目光,向霜枝说明了一切。 “……霜枝,你去医馆找大夫看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好?你们公子那边,先缄口,不要透露出去。” “如今陆文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敢大闹,我要想个妥善应付的方法。” 她的话里,无一不是在为裴瑾廷考虑。 “你是你们公子送到我身边的。我想查一下背后通风报信之人,以免事情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敢肯定陆文泽也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 霜枝备受震撼,愣神片刻,斟酌地道, “夫人。奴婢到您身边后,若是公子身边的人主动透露消息,有些事情奴婢才晓得……若是没有,就……” 就是代表她也不清楚这回事,到底是裴瑾廷身边的谁将消息透露出去的。 顾青媛也不为难她, “好。那劳烦你查一查。” 查谁?查公子身边的人吗? 霜枝看着顾青媛的眼睛,发现她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沉吟片刻道, “如今我是夫人的人,自然是以夫人为先,那奴婢就找人问问,最近公子身边人事的变动。” 如果一直在公子身边,那泄露的人会考量一番,背叛公子的下场通常都不好。 只有离开公子身边了,出于某种目的或者心理,才会做出泄露消息的举动。 不过,她是发自真心地说, “其实夫人可以直接把事情同公子说清楚的。公子对您的事情向来是很在意的……” “你和从前公子身边的女子都不同的。” 任何事,东窗事发后,不都是女子向男子寻求保护,让男人来承担吗? 为何到了少夫人这里,她竟然想替公子承担了。 反而做了一个男子该做的事,调转身份,保护起公子来? 顾青媛笑了笑,她明白霜枝的意思。 “我就想知晓,这个消息从哪里传出去,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若是可以,替我打听到了就行。” “要是打听不到,也没事,我不会借此对你发脾气怪你的。” 顾青媛相信,陆文泽知道抢亲真相的事,没那么简单。 她瘦削的身姿在塘河桥边,越发的弱柳扶风。 霜枝久久不能回身,她只觉得少夫人的笑容出来的那一刻,眼角的泪都差点掉出来了。 顾青媛望着黑夜下,绵延不到边的河流。 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出生十八载,平生第一个恋慕上的,是我未来夫婿,可他人面兽心,我引以为耻。” 她并没有消息泄露出去,被人知晓的那般惊惧,而是用一种诉衷肠般的柔情呢喃着, “第二个,是我自己招惹的,最后沉沦在里头。” 这是她的青春,她的韶华,她的一片春心。 “世界所谓的疾苦,不过就是想要得到圆满,而求不到圆满。” 从前,是裴瑾廷帮她承担着一切,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 他庇护了她一场。 这一次,就让她来承担后果。 这样。她就不会觉得亏欠裴瑾廷。 她可以张口,很坦然地对裴瑾廷说一声,我不亏欠你。 我与你互不辜负。 原本,她是答应要和他一起好好过日的。 人生,谁也无法预测,一个转身,就是错过,一个轻慢,再也来不及。 她不管世间旁的人怎么看她。 她从来不信节妇烈女那一套。 那一套,不过是为了放牧百姓,糊弄愚夫愚妇的。 不管如何。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因为,她答应过养母秦氏的。 顾青媛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脏绞痛。 漫天遍地的酸意涌上了全身,心脏肺管,四肢指尖。 “咦。裴少夫人……”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 顾青媛睁开眼睛,缓了缓,转身,就见灯火下,立着一道盈盈身姿,是那位明家大姑娘,明微。 好巧。 裴府主院,承恩公今日散衙有些早,原本该去书房的,想着先回后院沐浴换裳。 却没想到,听到那样一个消息。 他坐在上首的交椅上,双眸里,全是精光。 许久才问话, “你虽然从前会有些胡来,却不曾动过朝廷官员的家眷。所以,你忽然去抢靖毅侯的新妇,其实是那个女人先勾引你的?” “儿子的确心悦于她。”裴瑾廷淡淡地说道。 承恩公沉思了片刻,脸色铁青地呵斥道, “你跪下。” 裴瑾廷施施然跪下,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 “当初你抢亲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京中这样多的好女子,何必执着于一个。” “你却贸然去抢亲,你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得罪大皇子一系,让太子一系损失好几位官员。” “你的仁义礼智信都读到哪里去了?” “你毁了自己没关系,却不能毁了太子。” 承恩公抄起手边的茶盏直接砸了过去。 裴瑾廷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躲也未躲。 他跪在那里,肩膀挺直,却仍是那样懒散的语气。 “如今事情已经无法回头。若是父亲觉着接受不了,大可以禀了陛下,放逐儿子到边疆。自生自灭。” 承恩公越来了气,怒不可遏, “老子就让人去杀了她。” 113.流火未央一生为你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跪在地上,脊背笔直,听到承恩公说要杀了顾青媛,略顿,眼眸幽深。 随后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襟, “父亲。你若是想要杀她,不仅要问过我,想来,还要问过陛下。”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承恩公脸上,对视间,承恩公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镇国公如今人已经找到了。他没有投敌叛国,更因为他解决了一件朝廷的大事。 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顾青媛怎么样。 顶多就是事情流传开来后,顾青媛在世家之间抬不起头来。 说来也可悲。 世间对男子和女子太不公平。 明明是同样的事,往往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个女子,若是做了些出格的事情,必然要遭受唾弃。 一辈子都会被人盯在耻辱柱上。 可一个男子,若是做了点出格的事情,比如裴瑾廷抢亲这件事,世人只会笑着来一句“风流”就轻轻带过了。 哪怕是一个男子生了私生子和一个女子生的私生子都不同。 男子生的私生子,只要男子肯认,那个私生子就能认祖归宗,冠上他的姓氏。 从此,有了宗族身份,有了立脚的支点。 而女子生的私生子,一辈子只能是私生子,奸生子,被人唾弃。 所以,从来话本故事里,少有千里寻母,多见千里寻父的。 只要镇国公认顾青媛这个女儿,哪怕顾青媛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她依然拥有镇国公之女的身份。 裴瑾廷摇摇头,扬了下眉梢,拖着惯有的腔调, “父亲。不关镇国公的事,陛下那里,不妨你去问一问,若是你想杀了顾氏,他会怎么说。” 那一块明黄的衣角,裴瑾廷到如今并不清楚来历。 可他知道,那块小小的衣料,足够让皇帝对顾青媛有三分的赦免。 否则,为何明明都准备放弃镇国公了,却在她拿出那块衣角,带着威胁的同皇帝商议时,皇帝会妥协。 但承恩公这会显然是真的被气到了。 沉着脸,问, “你是执意要维护那个女人了?” 裴瑾廷敛了敛眼神, “儿子心悦于她,此生非她不可。”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必居于京都这一隅。若是京都容不下她,那我就带她去边疆。” 裴瑾廷收敛起那懒散的姿态,语气果决。 承恩公站起身,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几次三番想出言责骂他,可好似想到什么似的。 一时竟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姿态申斥他了。 听到裴瑾廷亲口说心悦顾青媛时,在一旁的陈昭简直摇摇欲坠,万念俱灰时。 她闭着眼,大胆的开口, “舅父,表弟不过是一时被蒙蔽罢了。好好的裴家三公子,如今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为非作歹的纨绔子。” “明明他比许多人都要能干。舅父,您不是知道的吗?” “难道,要让那个女人毁了表弟吗?” 她不顾一切的开口。 只要她把顾青媛的丑事钉牢,那么,就算没有当初救裴瑾廷的恩情,也不至于下场太惨淡。 陈昭咬着唇,狠下心,干脆把事情搞大了。 “舅父,舅母,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曾在医馆碰到过那个女人去医馆,那里头的大夫言说,她子嗣艰难。” 她并未从那大夫口中问出什么。可不妨碍她说这些话。 陈昭从刚刚裴家父子之间的往来,再加上从前的点滴,知道皇帝对裴瑾廷很看中。 就算不计较顾青媛进入裴家的初始目的,可能容忍往后裴瑾廷断了后嗣吗? 正妻嫡子,世家最为看中。 正妻已经是这样不堪,难道还要没了嫡子?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 那刚刚落在裴瑾廷脚边的茶盏,擦着陈昭的眼角划过,砸在她身后的博古架上,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瞬间碎落一地。 陈昭吓得浑身机灵,对上裴瑾廷带着阴鸷戾气的眼眸,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承恩公夫人也被吓了一跳,手指着裴瑾廷,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你,昭昭说得是真的吗?” 方才那茶盏,其实也就是擦着她的边扔过去的。 裴瑾廷冷着脸, “阿姐……”他长长的音调,好像催命符一般,“刚才没理会你,忘了跟你确认救命之恩的事了。” 他面色阴沉,“你好大的胆子,你并非当年的救命恩人,为何要冒充?” “当年府中是进宫请过赏的,你竟连圣人都敢欺骗。父亲,欺君之罪该如何办?” 裴瑾廷从承恩公夫人手中那个还未完工的布偶,心里有些发涩。 原来,他们之间,并不是只有那一方手帕的缘分。 他们更早前,有了更多的相遇。 想起湖边那个孤孤单单的小身影,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顾圆圆还不知道他们的事情被人揭穿了吧。 若是知道了…… 裴瑾廷此刻很想见到顾青媛。 在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必须说!必须立刻说! 一刻都不能等! 必须马上告诉她! 他怕她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一切,他害怕咫尺天涯的错过了。 陈昭含着泪,她身上阵阵发冷,对裴瑾廷的满腔爱意早就化成了刻骨的仇恨。 裴瑾廷骗了她。 在他推波助澜和离,又说他们不能太过亲密,那样外人看到不太好。 她只以为裴瑾廷是在为接她进府做铺垫。 若不是裴瑾廷对她的似是而非,让她迷失了自我,今日她如何会犯下那样的蠢。 他明明早就猜测她是假的,为了让她上当,甘言蜜语一步步给她下套,直到给她套上一个“欺君之罪”。 可见他不只要惩处她,还要置他于死地。 他做得太狠了。 他的无情完全超乎想象。 陈昭想得咬牙启齿,满腔惧恨无处可发泄。 若是她能再沉住气一点,一定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陈昭满是悔恨和遗憾。 裴瑾廷像是知道陈昭心里在想什么,讽笑道, “你不是喜欢冒充别人吗?不若就请陛下赏你黥刑,在你的额头上刺一个三字。” “让你永远记住,你那么的爱冒充别人,永远是个三只手的小偷。” 裴瑾廷冷笑,不欲再费口舌,而是扬长而去。 他只想找到顾青媛。告诉她,不要怕。 还未出门,就被承恩公给呵斥住,同时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人。 “公子,不好了。少夫人出事了。” 114.我是垂眉摆渡翁 - 心有所屠 - 倦舞 塘河桥边,顾青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微。 她交好的人很少,一个无话不说的蜜友嫁去了江南。 同明微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没想到明微会同她打招呼。 从那次荣阳公主的宴上,明微对承恩公夫人那谨小慎微和羞涩的模样,想必对于皇后设赏荷宴的目的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顾青媛知道,她想在承恩公夫人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毕竟,明老丞相当年曾越过明父向裴瑾廷求过亲。 若是裴家要换三少夫人,明微必然是有极大的成算的。 顾青媛慢慢垂下眼帘,她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同人交际,只是朝明微相互行礼就罢了。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比起顾青媛来,明微的身后跟着丫鬟婆子,派头比顾青媛大一倍。 明微却好像不懂得顾青媛的意思,清清嗓子,跟在她的身旁,没话找话。 “三少夫人,缘何你会一人在此看景?” 顾青媛沉默片刻,语气温和,好像是出于礼节而客气, “明姑娘不也是一个人吗?” 明微咬咬嘴唇,偏头道, “三少夫人和我可不一样。难得有缘,不若一道说说话?” 顾青媛叹了口气,一针见血, “明姑娘。你对我,想必是有几分好奇的吧?不过我这会的确是没什么闲聊的功夫。” “我也可以为了不得罪你,敷衍你,但这又何必呢?” 明微张口欲驳,却无话可说。 她对这位裴三少夫人的确是存在好奇打探的心思。 上次在潭拓寺,看到这位少夫人和裴三公子相处的样子,确实好像不和。 可那位裴三公子到底还没休妻,让她去做那种违背道德、败坏名声的事情,岂不是真就不要脸了? 明微这会却忽然犹豫起来。 若是休妻之事只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呢? 明微隔着灯火,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在顾青媛身上得不到答案了,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顾青媛望着明微,唇角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三分敷衍,她叫了声明姑娘,语调轻缓地又说了一遍,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微羽睫下视线看向顾青媛,刚要开口,突然一声刺破耳膜的声音如雷如闪般传了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 顾青媛他们皆惊,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却看到黑幕笼罩的半边天,不知何时火光冲天,将这夜幕撕开一个口子。 下一息。忽然一群人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直冲到顾青媛他们跟前不远处。 只一瞬间的功夫,慌忙奔跑的如浪人群,一下子就将她们冲散了开来。 裴府。 裴瑾廷还未踏出门槛,就被承恩公呵斥住。 “你站住!陈昭如何处置我不管,顾氏如何我也不管。可你们那桩婚事必须解除。” 承恩公低沉严肃的声音插进来,直接覆盖住了外头慌张下人的声音。 裴瑾廷蹙着眉,凌厉的视线与承恩公对上。 “你说什么?少夫人如何了?” 他的身上,带着渗人的气势,攥住那报信人的衣襟。 报信的,是霜枝遣回来的,迫于惯性压力,被裴瑾廷逼得倒退几步。 他慌张地回道, “少夫人从国公府出来,碰上了靖毅侯,靖毅侯打了她……” 裴瑾廷一听,眼神冰下来,冷冷道, “你说什么?” 报信的人被他质问得一时竟无法再开口禀报,好半晌才又磕磕绊绊地把离开前看到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说完,看到裴瑾廷的手忽然握成拳。 然后一言不发,径直就往外而去。 承恩公夫妇见裴瑾廷出门,都晓得他实在耐不住,要亲自去找顾青媛了。 “你站住。她有事不会回来吗?你着急忙慌的去找,若是再和靖毅侯起了冲突……” 裴瑾廷回身哼笑,讥讽道, “父亲。她还没被休,还是我裴景珩的妻子。你口口声声不要和靖毅侯起冲突……” “你到底想什么?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她如何会回来?回来等着被你们质问,让你们羞辱吗?” 裴瑾廷从前和承恩公夫妇是能少说就少说,虽有些混账,可到底还是讲理的。 今日这样,却是从未见过的不讲理。 承恩公动了动唇,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裴瑾廷。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到了朝堂上正在被陛下训话。 裴瑾廷脸色沉沉,不再理会承恩公,扬长而去。 他担心许久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他没办法去想象,当陆文泽那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时,她的心受到了多么大的打击。 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疯子一样的陆文泽面前,如何自保? 想到这些,裴瑾廷心头焦得厉害。 “去查清楚,消息到底是谁泄露到陈昭那里的。把人手撒出去,但要静悄悄的,去找少夫人。” 裴瑾廷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怒意,脚步沉稳却极其快速。 骑在马上,裴瑾廷到处瞭望,头一回有了如临深渊的感觉。 顾青媛可真行。他就这次没陪她,偏偏她就出事了。 若是找到她,一定要和她约法三章,下次再也不允许她独自出门。 裴瑾廷心里恨恨地想。 可一会又蹙眉,手心跟着抓紧缰绳,害怕找不到顾青媛,害怕她想不开。 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空了一块似的。 很快,他们到了镇国公府门前,门前却是空无一人,府里的门房当时听到动静,出来看,已是只看到府中大姑娘的背影。 裴瑾廷听着,抬了抬眼皮,眼睫上仿佛都被夏日的暖风吹得凝成寒霜。 “顺着门房说的方向,加派人手,继续找,还有去找一找陆文泽如今在何处。” 裴瑾廷又吩咐道,亲自拉着马,四处去寻找。 越找,越害怕。 顾青媛原本在塘河边等着去医馆买伤药的霜枝,没想到会碰到明微。 更没想到,会碰到骚乱。 她和明微被人群冲散之后,就觉得要乱了,匆忙找了个狭窄过道的门里,暂时避难。 还顺手救下两个吓坏的孩子,和一个被撞到受伤的女子。 本以为骚乱一下就会平了,没想到,越来越乱,本来冲到路上的只有一群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是越来越乱。 不想就在这时,一旁被锁起来的空荡院子,好似有了动静。 接着就听到好几个男人的声音。 115.却独独偏爱侬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有些不安起来。 外头的骚乱起因并不清楚,听动静应该是还没有消停。 谁曾想竟又遇到强盗。 躲在门后的众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可就在这时,薄薄的院门外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还有男人啧啧的怪叫声。 从门缝往外看去,顾青媛看到一个熟悉女子的身影,被男子拉扯着,衣裳被扯开了许多,钗环落了一地。 满街混乱。 慌乱的挣扎间,顾青媛看清外头的女子,竟是刚刚被冲散的明微。 顾青媛心下一沉。 都是世家大族娇养长大的大小姐,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当日在皇庄地龙翻身时的无助。 只是,若她这个时候开门出去,不仅会惊动旁边院子的强盗,也可能不但没救下明微,反而惹来麻烦。 这一刻,顾青媛竟觉着再没有旁的办法了。 面对隔壁好几个强盗好,还是跑上街会更有生机? 她在那一瞬间,一把拉开通往街道的门。 “快跑!” 众人呼啦一下,从狭窄的过道往外跑。 隔壁的强盗极其警觉,听到声音,立刻从墙的那一边翻了过来。 看到众人的背影,腾地追了过来。 “有女人……拉回去给兄弟们尝鲜。” 众人一跑,同时也惊动了外头抓着明微下手的男子。 没料到有如此多的人一下涌出来,呆愣着。 趁着他呆愣的功夫,顾青媛拉着同样愣神的明微朝前奔。 明微被拖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看着身旁攥着她的顾青媛。 这一刻,顾青媛好似仙人一般,解救她于水火。 “啧啧……竟然还有一个姑娘……别跑了,你们跑不掉的。”后头追上来的强盗忙命天涯多年。 没多会,就追上了顾青媛和明微他们。 “今晚兄弟们可要享大福了。”其中一个强盗伸手要去抓顾青媛的肩。 被顾青媛一缩,躲了过去。 正巧过道里的一个拐弯,外头就是大街。 她分明听到附近官差的锣声。 只要拐到大街上,他们就会没事的。 谁曾想,她们拐到大街上,竟是没有官差的影子。 强盗们起初也是一惊,害怕被人发现。 待看到外头杂乱的街道时,都笑了起来。 “今日京都发生这样大的骚乱,你以为官差会来的很快吗?做梦吧。” 说完,强盗们竟是不慌不忙地上前。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了顾青媛的肩。 顾青媛肩头一痛。 她脑中闪过许多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声破空之声。 随后,就见一把长刀扎进血肉之躯。 有血滴溅了出来,落在顾青媛的额上。 那抓着她肩膀的手,陡然落了下去。 目眦尽裂地倒在地上。 顾青媛怔楞间,就见火光冲天的夜空下。 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弓,身子高挺地骑在马上。 在他身后,是乌泱泱的官兵。 顾青媛曾经和裴瑾廷一同经历过一场刺杀,那一次,她斩杀了一个匪徒。 简单粗暴到令人恐惧。 心脏被攥紧,喉咙仿佛堵住了一般。 “圆圆。”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接着,一只手映入眼帘。 “来。” 顾青媛从那伸过来的修长五指,往上,一张俊美的脸。 他之后,整条街几乎都是他带来的人。 顾青媛哑着嗓子,说, “有官兵前来镇压了?” 裴瑾廷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细细打量着她。 人到了怀里,裴瑾廷悬起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胸口钝钝得疼。 肯定是之前跑得太快了。 他轻轻吁口气,放慢速度,“嗯。没事了。” 火光将他的侧脸映照的坚毅分明。 只是那双深压的眉头下的眼眸里,涌着如浪潮般的,让顾青媛说不清楚的情绪。 一时间,她没能错开他的目光。 “我先送你回去。”裴瑾廷拉了马儿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径直将她抱起来,放在马上,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这是第二次。 他们共乘一马。 上一次,是在皇庄地动的时候,兵荒马乱的,没有任何的旖旎。 这一次,裴瑾廷扣在顾青媛腰间的手,始终没有离开。 他的力道极重,就那么将她紧紧地扣在怀里。 仿佛他一旦松手,人就会不见一般。 明微的目光,从裴瑾廷出现,到他们离开,始终不曾移过。 就算明微再傻,这会也晓得,裴家三公子,根本不似旁人说得那般,与抢来的新妇关系极差。 反而将这位新妇如珠如宝一般地放在心上。 明微看着远去了的一骑,神色没落了几分。 裴家三公子也许很好,也让人很心动。 但,他是旁人的良人。 若是这般,她还能掩耳盗铃,又同那些故意介入旁人夫妻之间的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明微想起刚刚顾青媛冲出来就她的模样。 明明身姿纤瘦,但却给人一种安定之感。 今夜令人惊恐,她并没有被吓到发抖。 却还能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明微自认为她无法做到。 “为何会出现骚乱?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还有,看到霜枝吗?”马背上,顾青媛问裴瑾廷。 霜枝刚刚去医馆拿伤药,没等她回来,就发生了骚乱。 周围很喧嚣,裴瑾廷低头贴着她的脸,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裴瑾廷收紧手臂,回道, “是有敌国的奸细躲藏在民居,被发现后狗急跳墙,烧了民居。情况有点复杂。” 顾青媛还想说什么。 他低头说,“闭嘴。” 顾青媛,…… 夜风将男人的面容吹得越发棱角分明。 “顾圆圆。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裴瑾廷拉着缰绳,目光望着远方。 这句问话,让顾青媛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 她悄悄地偏头去看裴瑾廷,这个角度看宛如菩萨垂眸,有一股无声的悲悯和美好。 他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好似不像发现了什么。 顾青媛咬咬唇,半仰着脸,眼睛像雨后星空一样,澄净又深邃, “今日早知就让你陪着出门了。” 裴瑾廷眼中仿佛藏着湖光山色,月海星河,他噙着笑,不疾不徐地贴着顾青媛的脸颊,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在他们还没有回到裴府时,贺铮骑着马追上来, “公子,陛下传召。”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顾青媛,神情奇异, “陛下也召见了少夫人。” 116.欲将沉醉换悲凉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提着裙摆,踏上去往崇明殿的台阶。 这一次进宫,同以往的都不同。 殿内,穹顶上油池吊烛高悬,周围一列等人高的十二岔连枝灯。 将整座大殿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左右按官位坐了约莫二十来位大臣。 皇帝侧坐在御座上怒气冲冲。 右边坐着穿着常服的皇后。 相比较一下,上次抢亲事发时裴瑾廷被召进宫,见的那些大臣已是陛下网开一面。 今日,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意味了。 陆文泽袖手立于一侧,见到顾青媛进来,眼眸微动,随后敛眉。 从进来之前,顾青媛就叮嘱过裴瑾廷,不要替她辩解,只要陛下问起。 她会一个人将事全揽下,就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无论如何,旁人都只会认为是她勾引了裴瑾廷。既然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如她主动承认。 裴瑾廷一眼不发,只是幽深的目光看着她。 幸好。陛下单独召见了她。 “顾氏。刚才朕听说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皇帝给了顾青媛一个机会。 然而顾青媛就像个惶惑无依的寻常小姑娘一样,垂着头。 随后缓缓的抬起头,柔弱的目光求助般的划过下首诸臣, “敢问各位大人,若是你家中的郎婿,在未成婚前,就和家中姐妹厮混。” “并在大婚前夜,出城去探望其他的姑娘,各位大人该怎么做?” 她这个举动让在场的其他人都变了脸色,神情各异。 “若是各位大人中有一位是我父,我不想嫁给自己的未婚夫婿,会如何?” 其中一位大胡子的官员,满面怒容地指着她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亲事定了那么久了,你大婚前才说不嫁,你以为婚事是一场儿媳?” “你不想嫁就能做出那样背德之事吗?” “幸好我没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女儿。” 被人指着鼻子抨击指责,顾青媛虽然感到难受,但也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 她不屈的眼神如火, “我为这位大人府上的姑娘悲哀。想来她们的姻缘一定不幸福吧。” “也许当您的女儿满腹委屈来同你说心事,诉苦的时候,你一定是让她们先审视自己的对不对?” “我不懂。当您未来的郎婿同别的姑娘厮混,羞辱她的时候,为什么作为父亲,还要反问她,是不是她做得不够好?” 顾青媛嗤笑一声, “我父镇国公常年镇守边疆,无父无母教导的我,无处去诉苦也就罢了。” “没想到那么多的姑娘有父母在身旁,受到的也是不公的待遇。” “是不是未来郎婿说您女儿不够好的时候,是不是要她死一回,祈求来世不要碰面,才能让大家满意?” 生死是人最大的忌讳,顾青媛贸然提起,当下令在场所有人都眼神惊诧怪异地盯着她。 那位大胡子的官员心头悚然一惊,他府中的两位姑娘确实在夫家过得不是很如意。 可他并不会就此承认,还在寻找话语驳斥, “那也不是你违背德行,跟人,跟人合谋抢亲的理由。” 这当然不是理由。那她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是从阮氏对她口蜜腹剑,为了帮助顾芸娘抢她的婚事开始。 她为了跳脱那个令人窒息的府邸,于是一步步筹谋。 陆文泽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让她为自我放逐寻找快慰舒服一些的借口。 她不知道,陆文泽到底有没有被她报复到。 但至少,裴瑾廷那不经意间的温柔,让她泥泞的心开出了一朵花。 顾青媛的脸上一片宁静,她掠过那位大胡子官员,陆文泽,目光定定地看向帝后, “寻裴三公子做下抢亲之事,的确是我做的下的。陛下,娘娘,我甘愿认罚。” 顾青媛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承认一切前,把镇国公撇了出去。 常年在边疆,对她没有教导之恩,不存在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好女儿。 无论朝臣们如何的说,再生气愤怒,说出来的话让顾青媛无数次想要反驳,然而到头来,她还是沉默地扛下了所有。 最后一下,她贴着地面,闭上双眼,决绝地道, “禀陛下,娘娘。错了就错了。臣女无话可说。也没有想要辩驳的。” “无论怎么样的处置,臣女都认了。” 顾青媛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想着,幸好裴瑾廷没有一同进来。 否则,事情没有这样的顺利吧。 皇帝的面上布满威严肃穆, “你不害怕?你做下的是闻所未闻之事,如果一旦受下惩罚,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高门贵女” “衣食无忧从此与你无关,没有生技不能自保。” “就算没有做监,一个普通的百姓,在繁华如昔的京都城内,你都难以生存。” “顾氏。你可要想清楚。” 皇帝想起上次顾青媛拿着衣角过来,请求他派人去找寻镇国公的情形。 脊背挺直,一如今日。 一直不曾开口的皇后,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顾氏。京都比你好的女子很多,想嫁给景珩的也很多。” “为何偏偏是你?你手中握着景珩的把柄?否则,他为何要陪着你胡闹?” 这也是在场大臣想要知道的。 顾氏虽貌美,却不是倾国倾城,虽有美名,却也得了个木头美人的名号。 到底是什么才让裴瑾廷答应抢亲之事呢? 总不能因为猎奇吧。 京都花楼娘子见多了,抢一抢良家妇女? 顾青媛也想知道,为何裴瑾廷当初答应的那样快。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料事如神,更多的是阴差阳错。 当初她找上裴瑾廷,只是做了她以为最好的决定。 她觉得自己的手脚,在这夏日的地砖上跪着,渐渐发寒。 眼前模糊,触觉都有些迟钝了。 偏殿里,裴瑾廷见顾青媛被单独召见,几次想要去往大殿求见,都被门前的侍卫给阻拦了。 “陛下不曾召见,还望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他无言地立在殿门的门槛前,眼珠很黑很沉,良久,在举着刀剑的侍卫手都快要酸了时。 他才极为复杂地说了声“好。” 同时他转身坐回到椅子上。 大殿内,顾青媛咬紧唇,并不解释。 “来人。把顾氏押下去,暂且关进内宫的省醒室。” 117.你是人间惊鸿客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听到皇帝说把她送到内宫的省思室去。 没有丝毫的反抗。 内宫的省思室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内宫的妃子反思和人情自己的错误。 一旦进去,不许人睡觉,不许吃饭,水也不一定给吃。 最重要的是让人改过自新。 不仅如此,还会派女官进去和犯错的妃子,宫人交谈。 反反复复,直到折磨的人意志不济,精神衰败,松口才行。 内宫归皇后管理,皇帝在顾青媛被带下时,看了眼皇后, “梓潼以为,需要关几天呢?”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原本是不管这样的家务事的。 奈何,当事人一个是裴瑾廷。 加之陆文泽进宫告状,要求严惩裴瑾廷。 这才不得已地旧事重提,但凡顾青媛性子倔强点,他能混也就混过去了。 皇帝也不明白,为何顾青媛要如此地豁出去,不顾一切地连自己的名声也不要了。 就为了维护裴瑾廷。 殿门外传来喧哗声,皇帝很是恼怒,还没等他呵斥下去,就见到裴瑾廷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皇后没想到裴瑾廷会来,瞬间站了起来, “景珩。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来,难不成看着我的妻子被送到省思室去吗?”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 “什么妻子……这门婚事一定要解除。陛下和本宫,不过是在帮你清理门户,以正家风罢了。” “景珩。此事你莫要再插手!”皇后提醒道,意有所指。 裴瑾廷却是将顾青媛拉到自己的身边, “我的妻子,我如何能不管?我还没有懦弱这种程度。陛下、娘娘和各位大人,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妨来寻我。” 刚刚在偏殿,他想了许久,陛下真的要将顾青媛如何肯定是不会的。 眼看着镇国公已经找到,边境那边,邻国因为镇国公的这事,割地赔款,大周得了不知多少的好处。 这都是因为镇国公。 一个大功臣,若是对他的女儿下手,多少都寒了将士的心。 裴瑾廷眼神一凝,护着顾青媛不让她走。 内侍们心知皇帝对裴瑾廷的宠爱,面对裴瑾廷,哪里敢真的动粗? 年纪大些的,可曾见过当初皇帝将裴瑾廷抱在膝上批阅奏折的事。 皇后厉声高喊一句,“将她拉走。” 皇后在位多年,再如何也有些积威。 有两名内侍立刻上前要拉顾青媛。 其他的内侍宫人却是有些迟疑,下意识地去看皇帝的脸色。 都等着皇帝发话。 “怎么?本宫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皇帝踌躇片刻,道, “这,还是先听一听景珩想说些什么的好……” 皇后怒不可遏,气得手都微微发抖着, “陛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件事情若是不处理,难不成,等着上下效仿?” “你是想让一个妇人毁了景珩吗?” 裴瑾廷态度恭敬, “此事白日里,臣同父亲说过,并非是冲动行事。” “若是娘娘觉着这京都没有臣夫妇的容身之地,大可让陛下将臣贬斥到边疆去。” “如今国难当头,作为大周的男儿,不该避让。” 这话,不仅让皇后沉着脸,就连皇帝也冷下脸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一拍桌案,打断了裴瑾廷的话。 撑着扶手半起身子,刚刚还想着帮他说几句话。 现在,却只能悬在那里。 “臣自知对不起陛下和娘娘。故而只能掩面而去,不惹娘娘生气。” 裴瑾廷直视皇后。 “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论如何,这事是我们夫妇一同做下的。若是娘娘要罚,就一同罚吧。” 皇后手指发抖,定定地看着裴瑾廷。 “好。好一番豪情壮语。感情你是有情有义都担当。本宫这是棒打鸳鸯了?做了恶人了?” 她冷笑一声,忽地道, “景珩。你是个聪明人,若是不想裴府蒙羞,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女人背叛未婚夫婿,做出下贱之事,去省思室都是轻的,就该下九重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 “将来永堕畜生道。” 顾青媛面色煞白,皇后的每一字都往她心口扎,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裴瑾廷对着皇后一句一句难听的话语,却并未动怒,而是眼眸深沉,唇边绽放了一个笑。 “姑母。记得你曾说过,很感谢那个在臣落水之日,救了臣的人。” “如今这个人就站在你的跟前。如果她要去畜生道,那不知臣该去什么道?” 皇后顿时如遭雷劈。 好像听不明白裴瑾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什么意思?”她看着裴瑾廷,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顾青媛也是脑中轰然一响,脸上的震异之色不亚于皇后。 她想起当日跃入宫中芙蕖池时脑中闪过的画面。 可,救了裴瑾廷的那个人不是陈昭吗? 虽说,她曾经病过一场,也却不至于把记忆都丢了。 顾青媛疑惑地看向裴瑾廷,不期然地闪现过雨中的那一幕。 她的念头又开始动摇了。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向顾青媛。 怎么会和顾青媛有关系?从前都弄错了? 不会的。可能这一切都是景珩为了给顾氏这个女人开脱才假装的。 裴瑾廷没有心思同皇后争辩,他笑着问道, “顾氏对臣恩重如山,臣为何不帮她?” 崇明殿内,就好像一座默默嵌在海底礁石上的堡垒。 默默的看着周遭水流变化,却一如既往的静谧安详。 沉默许久的陆文泽抬头看向顾青媛。 从陈昭那里知道抢亲真相后,陆文泽感觉到被冒犯,被轻视,被背叛,被羞辱。 顾青媛算什么。不过是个人尽可夫被人占有过的女子。 没有了她还有别的女子可以娶。 可刚刚听到皇后说要把她送到省思室的那一刹那,陆文泽还是稍微犹豫了下。 惶惶夜色,树叶沙沙作响,晚风吹凉了他发热的头脑。 “陛下。做错事,就是该罚。” 这代表着,他要不依不饶。 裴瑾廷眼神沉沉地睨着陆文泽, “靖毅侯,下回,再也不要拿璞玉当石头了。” “你不识货,总有人比你慧眼识珠。” 陆文泽眼睛都红了,死死地盯着裴瑾廷,不经意地露出一丝阴狠。 “陛下。宫门处有人求见。”一位内侍顾不得满殿的人,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样东西。 皇帝接过后,身子一震,神色复杂地看向顾青媛。 118.我是檐下三寸雪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手中握着东西,似乎在思索什么。满脸沉思之状。 过了好一会,皇后唤了一句, “陛下。” 皇帝这才醒过神来。 一双眼眸,幽深如潭,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顾青媛。 “去。传他进来。” 简单的几个字,顾青媛眼皮一跳。 众位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是要传召哪个人。 如此一副隐隐郑重的模样。 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复杂,眯了眯眼,状似闲聊道, “众位爱卿以为,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皇帝忽然出声,众臣或惊或慌张地望向他。 可是无人敢出声,殿内落针可闻。 谁也不知皇帝问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抬起头来,问兵部尚书, “爱卿可还记得镇国公多少年没回京都了?他早年丧妻,女儿交给兄弟夫妇教导。” 原本替陆文泽说话的众臣闻言,不免心中忐忑。 原本今日这事闹到陛下面前就有些勉强。 若是陛下用镇国公驻守边疆,疏于对女儿教导为借口,那皇帝定然会保下顾氏。 至于裴瑾廷那边别的都不用说。皇帝又不是第一次对他网开一面。 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谁也没办法。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顾青媛这会一样心头忐忑。 皇帝的心思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提起镇国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当众人各自肚肠之时,殿外响起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皇帝慢慢立起身体,定定地看着门外,殿内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一齐注目。 待到外头的脚步声在殿门前响起,那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皇帝的面前时, 皇帝一个踉跄,剧烈激动之下差点跌倒,身旁的大监立刻上前扶住。 “果然是爱卿。十多年了,咱们君臣总算又见面了……” 皇帝喃喃道,然后一跌声吩咐起来, “来人哪。快搬了椅子来,上茶,不要小茶盏,上大的海碗……” “还有,点心……点心……梓潼,点心朕就交给你了……” 此时,裴瑾廷终于心中大鼎,而那大胡子官员等一干人已是面如死灰。 只有那拎不清的大胡子官员还在啰嗦, “陛下……这若是不处置,往后京中的女儿家都效仿起来,那不是乱套了?” 皇帝的回应是用力砸了个白瓷的茶盏,直接砸在那大胡子官员的脚边,茶汤泼洒在脚面上。 “乱套,乱套,若是大家都和你们一样,揪着一个事不放,那才是乱套。” 原本呼喝着要将顾青媛拉到后宫省思室去的皇后,此刻也是一言不发,死死地看着殿门 浮光逆影,几道身影出现在殿门,顾青媛望着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时间恍惚了。 她的脑海里,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英武盖世的武将问她,要不要跟他去边疆。 皇帝扶着案几的手微微颤抖,皇后看到他眼中隐现水光,撇过脸去,隐隐不悦。 皇帝慢慢走下座位,弯腰按在跪拜的,永远沉稳忠实的大臣的肩背。 吧嗒落下一滴泪。 一时殿内寂静无声。 那个,众人以为会就此埋骨遥远边疆的镇国公,此刻,竟就跪在这崇明殿里。 亮如白昼的崇明殿,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跪拜在皇帝的面前。 君臣二人多年未见,此刻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镇国公顾绍是心雄万夫的名将,平日上阵杀敌,谈笑间斩首数千不在话下,哪怕只是穿着常服,风尘仆仆的,也有一股神威凛凛的肃杀之气。 和皇帝叙旧后,关于边疆之事,定然是要详细叙说的。 “陛下。在臣禀报边疆战事之前,可否容臣先处理一下家中的私事。” 这话掷地有声,声声震动人心。 一旁垂手站立的大臣有些面色隐隐发青。 顾绍转身脚步,慢慢地踱步到跪在殿前的顾青媛跟前,胸口一阵阵发涩,弯腰将顾青媛扶起。 “多年未见。你长大了。好。” 顾青媛手心冒汗。她虽一直和这个父亲有书信往来。可成人以来,一直不曾有过接触。 顾绍静静打量顾青媛,沉声道, “阿媛。” “你的婚事,为父远在边疆,不曾参与,前些日子,听说了一些你的消息。” “当年想要带你去边疆,可边疆苦寒,为父不忍你去受苦。” “只是,如今却是有些后悔的。” 顾绍原本不该这样快回京的,不过是因为路上听到顾青媛的事,忧心惧怕至极。 当即一路披星戴月,只用了十日就回到京都。 他以为的良缘,却只是镜花水月,陆文泽那小子早就起了异心。 论理这等事该由他这个做父亲的出手,阿媛却选择了自己出手。 他愧疚心酸,想训导几句又于心不忍。 怪他这些年忙于军务,不能留在京中亲自照管。 所以阿媛哪怕逢上这样的大事,也不想别的孩子那样求助于爷娘。 他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和愧疚之色,拱手朝一旁依然呆滞的众大臣道, “各位大人,这么多年,顾某一直不在京中,承蒙各位大人对某家中的照顾。” 众臣面面相觑,心头打鼓。 不明白顾绍为何有此一说。 却见顾绍踱步到陆文泽跟前,上下打量着陆文泽,忽尔开口道, “陆家小子,对于阿媛和你的婚事,我当初是乐见其成的。只以为我儿终身有托。” 他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很生气,认为我儿很对不起你,你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 “但你扪心自问,难道一开始,我儿就是这样的么?” “若不是,那一定是你曾经做过什么,才让我儿一个原本受过礼教,好好的姑娘,选择了沉沦。” “即便错不在你,自甘堕落也不是唯一的借口。” “那一定少不了某些事情或是某些人,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陆家小子,你说呢?” 他的面色始终温和,说话也是不疾不徐,同他那高大魁梧,满面虬髯的样子截然不同。 若是不知,只以为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大臣在同人说话。 在陆文泽失语之时,顾绍转向众位大臣, “各位同僚,我儿真是罪不可赦吗?她不过是不想同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过日子,错在何处?” “错只错在我顾绍,多年不曾在她的身旁,给她撑腰。” 119.山川河流,日月银河 - 心有所屠 - 倦舞 殿外的铜漏流出缓缓的水滴声,轻轻敲打在鎏有金银兽纹的水缸中,殿内众人各自心思。 一时俱无人说话。 他们能说什么? 叱责镇国公顾绍没有管教好女儿吗? 他是为何不能管教女儿?为了大周边境的安危,为了朝廷,为了大周百姓。 叱责顾青媛自甘堕落,做下背德之事? 人家镇国公说了,错本就不在自家女儿的身上。 事情起因是什么?是陆文泽不讲伦理,一边和姐姐定亲,一边和妹妹厮混在一起,想要娥皇女英。 扪心自问,若是自家女儿碰到这样的事情会如何的处理呢? 只要有良知的人家早就为女儿讨公道了。不说打上门去,可以为干净利索的将亲事退了。 不得不说,镇国公不只是战场上能杀人,还能一针见血地诛心。 “慢着……镇国公。”一位被质问的哑口无言的大臣一脸冥思苦想,忽一拍脑袋,高声道, “你刚回来京中,不知你是否知道你这女儿并非顾家血脉,而是你府上的人在外头捡回来的弃婴。” “没错。”有大臣附和着重重击掌。 这个时候,大家不在乎顾青媛做下的事情是什么,只觉着众目睽睽之下,脸面不可丢。 这就是一个能够从顾绍那里夺回脸面的把柄。 顾绍闻言,长长地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不过是几个妇人的胡言乱语。你们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臣,如此听风就是雨。如何为陛下效忠?如何为天下百姓请命? 再说,就算不是我顾家的血脉又如何?这个女儿,我认。” 他的目光一寸寸的移动,铮然道, “这是我顾家的家务事,怎么?大人管天管地,能管我顾绍认哪个女儿吗?” 话音掷地有声,态度鲜明。 他轻飘飘地瞥了那说话的大臣一眼,目光如矩,冷峻严酷。 带着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肃杀。 顾家二房不认顾青媛,他镇国公顾绍认。 在场的大多三品以上官员。更是当着帝后的面。 顾绍当场放出态度,关于顾青媛身份真假的案子,有了公断。 顾青媛虽不是顾家二房的血脉,却是实打实的镇国公顾绍的女儿。 足见这个女儿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今后,世家贵族间,谁敢嘲笑顾青媛身份卑贱? 甚至得讨好她。 那说话的大臣好似被人捏着脖子塞了个烂桃子,期期艾艾的还要再开口。 不期然,皇帝冷冷开口,“诸位爱卿,过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让诸位大臣心头发颤。 顾绍说完那番话,负手踱步,看向一旁站着的青年,眉头微蹙。 曾经,他记得有一年在边疆,一个告老的同僚回乡,在他那里喝得酩酊大醉,吐露了一些醉话。 说是家中小孙女自从见了裴瑾廷一面,回去后就染了相思疾,无论家中人如何责骂。 女儿都非裴瑾廷不嫁。 后来家中想了许多办法,孙女却始终念念不忘,最后发誓终身不嫁。 顾绍想想当初自己也曾想过订下裴瑾廷这个小郎君。 那时他俊俏爱笑,生得是丰神俊美,惹来京都城中的小娘子倾心,也是寻常不过。 可如今,他真的和女儿在一起,顾绍却是心头一惊。 裴瑾廷在顾绍望过去时,心下一紧。 他这还是头一回真正的同镇国公打交道。 以前最多就是碰到,并未接受到来自镇国公如此审视的目光。 他是真的很紧张,就怕自己有什么地方让镇国公不满意。 等等。他刚刚好像在路上碰到了骚乱。 身上的衣裳有没有弄脏? 刚刚跪在地上,起身还没来得及整理,是不是有褶子? 毫不夸张说,裴瑾廷从来没这样聚精会神过,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应对一场科举。 而面前,对他蹙眉的镇国公,就是最大的考官。 他不能说错一个字。 他在心头揣测镇国公会同他说的话。 “裴家小子,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母承认你和我女儿的婚事吗?” 这些日子,顾绍披星戴月地赶路,对于顾青媛的事也知道了一个七七八八。 她在裴家的事,她在陆文泽那里遭受的磨难,皇后开办的赏荷宴…… 裴瑾廷望着顾绍笑眯眯的眼,收紧了拳头,有些紧张, 他是真的很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 这种话,他该怎么答才好? 最后。 他没说承恩公夫妇的态度。 他也没说,他以后会对顾青媛好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响,“家中我是行三。上有两个兄长,裴家无需我承嗣,若是国公不嫌弃。” “我可以给国公撑幡……” 撑幡,那是儿子才做的事情。 这就是说,他裴瑾廷可以入赘顾家。 裴瑾廷说这话的时候,挺拔料峭的线条,如同断崖边缘的雪松般。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敛着情绪,却没有任何的迟疑。 直直地,对视着探究地望着他的顾绍。 空气静得让人窒息。一阵脚步声自身侧缓缓传来,虚浮的影子被烛火照着,停在了裴瑾廷的面前。 伴随着顾绍语气淡得犹如清晨的风, “当年我曾向承恩公提过让你做女婿的事,不过你父拒绝了。” 裴瑾廷倏然抬首,琥珀色的眼眸又暗又沉,似带了点微潮。 顾绍视线一转,敏锐地注意道他垂在身侧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泛白。 顿了顿,顾绍朝皇帝意稽首, “陛下,臣今日要拜请陛下恩准一件事。” 皇帝何等聪明,踌躇着,不敢看向顾绍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爱卿,你星夜兼程赶回来,不若回家先修整一翻,再说其他的……” 顾绍朝皇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臣的女儿,这些年疏于教导,臣并不觉着有何不妥,可这京都上下,人言可畏。” “故而,臣想为女儿择一良婿,公婆喜爱,相公温和。” “小女实在不堪为裴家三公子佳配,请陛下和娘娘恩准。” “这门婚事。臣代替小女做主。不若就解除了吧。” 120.三里清风三里路 - 心有所屠 - 倦舞 行走在雕楼玉砌的深宫里,顾青媛忘不了她跟着父亲离开崇明殿时,裴瑾廷看着她那幽深的眼神。 她的心情本就有些苦涩,此刻更觉黯然,面上却没有半点表露,安静地走着。 “阿媛。” 前面就是台阶。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顾绍叹息一声,停下叫醒神游的顾青媛。 顾青媛心虚地抬眸,“父亲。” 顾绍跟送他们出宫的内侍说了声。 让他们在附近等等,他有几句话同自家女儿说。 等到周围的人退去,顾绍背着手,在宫道伤慢慢踱了片刻,问道, “阿媛有一事,想问你一声,你对裴家那小子,可有什么想头?” 顾青媛原本心事重重,冷不丁被顾绍这么问一句,勉强若无其事般地道, “父亲,为何想到问这个。” 顾绍垂头踱步, “父亲实话同你说吧。父亲离京时,想着带你一起走的。” “你母亲一生无所出,视你如亲女,唯一所盼,就是你能平安喜乐一辈子。” “裴三公子和太子一系牵连颇深,无需父亲多说,不管将来如何,裴三公子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父亲实在不愿你再卷入这些是非里,趁着如今能脱身,随父亲走吧。” 顾青媛面颊上的红晕褪去,到了最后,甚至透出淡淡的苍白。 良久,她抬起头,面露微笑,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父亲一片苦心,阿媛岂能不知?父亲放心,阿媛一切听凭父亲的安排。” 顾绍注视着她,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何尝看不出,自己这个女儿,对那位裴三公子已经动了心了。 也怪不了她。 若是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人对他伸出援手,他就算是肝脑涂地也会报答。 更别说那个英姿焕发的青年,令人一见难忘。 但越是如此,越叫他感到不安。 “阿媛。你是做错了。犯了大错,你知不知道父亲知道你和裴家小子合谋抢亲时,心里怎么想的?” “是我错了。没有尽到父亲的责。我一直知道你的性格,被阮氏教导的忍气吞声。”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性子,遇到事从来不跟我说。这也是我的错。” 顾绍满脸的后悔,还有愧疚, 这一路来,他审视顾青媛,也反省自己,最终他告诉自己。 抢亲这件事,不仅仅是顾青媛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就能造成的。 这里头,从二房一家,到陆文泽,所有人都有错。 唯独阿媛。她没有错。 是他们一起逼的她。 让她走了一条只有自己能做主的路。 他提出解除和裴家的婚约,他原本有些担心,害怕阿媛不肯听自己的。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 欣慰之余,他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愧疚。 他有一种感觉,女儿这是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忧心,才这么快就点了头的。 她一向就是个孝顺的孩子。 当年秦氏去世后,这孩子大病一场。 如果裴家小子换一个种身份,和皇家不沾半点关系的,哪怕他出身再贫寒,只要阿媛愿意。 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会支持她。 但现在,他不能放任阿媛的感情。 皇权面前,其余无不微如草芥。 这一点,顾绍自认比任何人都看得透。 他只能这么做。 宫中,崇明殿内。 此时,屋内众人已经褪去,只剩下裴瑾廷一人跪着。 “臣不同意解除婚约。顾氏是臣的妻子。臣的妻子只此一人。” 皇帝撇了撇茶沫没说话,皇后脸色不大好看。 刚刚镇国公说要退亲时,皇帝还没开口,皇后就一锤定音地同意了。 原本,她早就想给景珩换个配得上他的妻子,正巧镇国公提出了。 可怪不得她。 “裴景珩。你一片丹心有什么用?是顾家父女瞧不上你。你可算了吧。你只认她做妻子,人家会只认你做夫君吗?” 皇后越说越来气, “本宫都还没嫌弃她,她倒是嫌弃起你了。什么东西。明日就开始给你相看。” 裴瑾廷坦然道, “镇国公看不上臣,也是正常。正巧臣白日里也说了,要去边疆。不若趁这次机会,让臣去边疆。” 皇后没想到裴瑾廷刚刚不是说着玩的,更没想到他如此的执迷不悟,声音顿时严厉起来,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以身试险,去上战场。你真是被迷了心窍。” “这般的因小失大,本宫和陛下从前教导你的担当都抛到脑后哪里去了?” “你眼里难不成只剩下情爱了?” 皇后发怒,皇帝也放下茶盏,有着同仇敌忾的气势。 可裴瑾廷却仍是挺得笔直, “臣正是记得娘娘和陛下的教导。这才决定做一个良臣。” “是战场瞬息万变,的确凶险。可一个人,若是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还是自身需要实力才行。” 裴瑾廷说完,重重地伏地叩首, “还望陛下和娘娘恩准。” 皇后原本正恼他耽于情爱,为色所迷,陡然却听见了这番话,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皇帝。 正要说话,裴瑾廷却突然阻止她开口, “娘娘。我已经厌倦这种生活。” 不论是儿时,还是现在,他都没有真正变得强大起来。 他故意让自己名声变得极其恶劣不堪,没人对自己抱有期待,他赶到无比轻松。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于是,他接下五城兵马司提督一职。 他希望别人信任自己,可是却又不敢相信真实的自己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 一如他的出生。 原本就是个错误。 裴瑾廷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胸膛剧烈的跳动着。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知道真相的那晚。 难以言喻的惊惧痛楚如同潮水般涌进身体。 他却无能为力。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大概也就只有顾青媛了。 她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了太深太深的痕迹。 所以,不要问他为何放不下手。 一直未曾出声的皇帝,终于开口, “景珩。你真的想去边疆?不悔?” “不悔。”裴瑾廷垂眼,叩首。 “好。你执意如此,该知道,一顿罚是受不了的。” 五十杖。 这是当初裴瑾廷和皇帝的约定。 那时皇帝对他另有安排,他执意要去五城兵马司,皇帝盛怒之下,同他做下约定,若是做不满五年,就杖五十。 121.步步清风都是你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背挺得直直得,坦然答道, “会去抢亲。是臣的事情。不放手,要去边疆,也是臣的事情,还望陛下不要责罚于她。” 皇帝重重地拍桌,“你如此任性妄为,想一出是一出,朕不罚你都不行。来人。” 大喝一声,外头的侍卫涌了进来。 “好。你既如此执拗,那今日朕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刑杖硬。来人。给朕重重地打。” 皇后原本气愤裴瑾廷宁愿去边疆也不对顾氏放手,这会听到皇帝要杖刑。 立刻就道,“陛下。这可怎么行?景珩的身子骨本就不好……” “景珩,你莫要再倔了。这五十下可是要命的。” 裴瑾廷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又淡淡地移开眼神。 这五十板子他愿意挨着,挨了这五十下,他无愧于皇后。 到时候,就算皇后不同意,他也会去边疆,也不会再有人敢在背后说顾青媛的闲话。 因此,裴瑾廷声音沉着, “娘娘。臣如此倔,想来是有传承的吧。不必担心,只管让行刑的人动手。我受得了。” 板子打下去,裴瑾廷瞬间绷直了身体,闷哼一声。 这一次,和抢亲夜那次的杖刑不同。 是实打实的打下来。 板子落在皮肉上,一声比一声发闷。 初时,裴瑾廷跪得直直的。 然而,十杖以后,他后背见了血,血肉和板子粘在一起的声音一落下,听得人心惊肉跳。 皇帝不知何时背过了身去,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处。 皇后手心也生了汗,眼眶里盈满了泪。 她忍不住大声叫道, “裴景珩,你是疯了吗?停下,停下……你何苦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把自己毁了。” “她有什么好?来历不明,还被……那样一个女人教养过。” 仿佛失言一般,皇后慌张地闭上嘴,去看皇帝,幸好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裴瑾廷额上布满了汗,手臂上青筋暴起,却仍是挺直脊背, “娘娘不必说什么。圆圆很好。毁了我的从来不是她。” 皇后一听气得更甚,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那就给本宫打,狠狠地打,五十下,一下也不准少。” 板子如雨点般密集地落在裴瑾廷的背上。 后背每被重击一下,裴瑾廷就闷哼一声,跪着的身体也在往前趔趄,牙关紧咬,倒下前,又挺直了背。 很快,他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额上的汗和唇角了血混合在一起,咸咸湿湿分不清。 疼痛至极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素净裙子的女孩,她把帕子轻柔地放置在他的手上。 雨幕下,她好像一个仙人,对着他浅浅地笑着。 他攥了攥手心,半颓的背,又缓缓直起。 顾圆圆还在等他,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捱了这五十板子,到时,才能光明正大地到镇国公那里,把她接回家。 皇帝一直背着身,听着身后一声一声地重击,眉头越发皱紧。 偏偏裴瑾廷骨子里的倔,好像石磨,移也移不走。 仿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不是他一样。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想着镇国公看不上景珩,那他就帮一把,几杖下去,血肉模糊,不仅惹了顾家小娘子的心疼。 也让镇国公出口气,不至于太阻扰小两口。 想了想,皇帝到底还是心软了,重重地咳了一声,下令, “停。” 皇后气呼呼地口不择言, “陛下……这还没到五十杖。” 皇帝并未接皇后的话,而是问到, “朕再问你一次。你后悔吗?” 裴瑾廷用指腹擦了擦唇角的血,慢慢地摇头, “臣不悔。” “你执意要跟着镇国公去北疆……这辈子,认定了顾家小娘子?” 他又问道。 “是。”裴瑾廷微微垂眼。 “边疆战事一触即发,哪一个邻国都不是善茬,否则镇国公也不至于十来年都不回京。”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万分凶险,你就那么能确定能够保全自己?保证有命爱护顾家娘子一辈子?” 裴瑾廷迟疑了片刻,须臾又摇头,“臣不能保证,臣只能保证在有生之年,用尽全力对她好,让她快活。” 他声音依旧沉着,但唇色已经失血发白,额上的汗也如雨滴一般,汇聚到下颌往下落。 仿佛下一刻就要撑不住。 皇帝见他这么执着的模样,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但到底于心不忍,只是鼻腔里却是冷冷一哼, “你以为你要去北疆,镇国公就会收你吗?现在可不是朕阻拦你们。” 说完,他背过身,吩咐道, “赵林,把他带下去,给他配个太医,不要让这个孽障死在宫里。” “把他送到镇国公府上去。” 赵林得了令,慌忙叫了起来,朝一旁的小黄门呵斥道, “傻了吗?还不来搭把手。”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裴瑾廷挪到软榻上。 叫了太医,换了好几盆水,又上了金疮药,等他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狰狞了。 又让人将裴瑾廷送到镇国公府去。 皇后一直在屏风后,看着那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 “顾氏就有那样好吗?值得你放弃京中的生活,还挨了这么重的打。” “要是你挨了打,镇国公也不同意,你怎么办?你不是白白的挨了吗?” 屏风薄透,皇后看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哭骂。 裴瑾廷连眼皮都抬不起,顾青媛有多好? 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她是他的骨,是他的血。 见他说不出话,皇后问道, “如果你是为了让太子在大皇子那里扳回一城,不需要的。” “景珩。你是你,太子是太子。” 裴瑾廷敛了敛眼神,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皇后怎么也想不到,裴瑾廷会为顾青媛做到这样的地步。 那个女人害得景珩如此痛苦,她绝对不轻饶。 她原以为裴瑾廷多情,不会对一个女人上心太久,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走到这一个地步。 皇后一拍桌案,越想越气。 镇国公府。 顾绍正在书房,准备面见皇帝时的奏疏。 “国公爷,门外,姑爷……在外头求见……”管家从门外匆匆进来禀报。 顾绍双眼一瞪,清清淡淡地说,“什么姑爷?让他走。” 122.当年相知未回首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绍说着要将裴瑾廷赶出去,管家却有些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怎么?”顾绍见管家站在桌案旁不动弹,遮挡着他的光,抬眸蹙眉看向管家。 眼眸里深含不悦。 管家垂着头,心一横,也不敢口称姑爷,而是说裴三公子浑身是伤,被宫人放在了府门前。 连句话都没有,将人扔下就走。 顾绍心头哼笑。 知道这必然是皇帝的手笔。 说来说去,还是维护裴三。 先下手为强,责打一顿,算是惩罚,到他这里,还怎么再继续追究呢? 顾绍努力平复气息,沉默了片刻, “将他抬到客院,然后,去叫大姑娘到书房来。” 顾绍明白皇帝的意思,不想阿媛和裴家小子散了。 裴家小子这顿伤许是有其他的原因,却绝大部分是,皇帝希望他不要再追究当初抢亲之事,或者说是认下这门婚事。 顾绍放下手中写了一半的奏疏,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陆贵妃被贬为妃,多少是和阿媛有关系。 这是大皇子一系还没腾出手来,若是一旦空下来,阿媛必然成为他们的靶子。 到时怎么死都不知道。 顾绍想来想去,唯有将顾青媛带去边疆,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顾青媛原本刚刚洗漱好,准备歇息你,管家过来传信,言父亲寻她去书房说话。 于是,她换上家常服,正要带上霜枝,拢着衣领的手一顿,停下向外的脚步。 当时霜月在地动中丧生,她又不想要阮氏管着的那些丫鬟,裴瑾廷说要把霜枝给她,也就顺手收下了。 至始至终,她对霜枝是放心的。 没有旁人以为的那种一个人做不了两家事,就如她和裴瑾廷,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曾经是的。 顾青媛坐在卧榻上,望着身形高挑的霜枝,手比旁的丫鬟要糙一些。 “霜枝。你也知道。父亲回来后不久就要回边疆,我大概也是跟着去的。” “你是裴景……裴三公子的人。到时我不便带着你去边疆。这些日子,你在我身边辛苦了。” “我决定将你送还他,我给你备了一些仪程,你走时将它们都带上吧。” 顾青媛从榻边的矮柜里,抽出一个匣子。 里头是她从前积攒的银钱还有些首饰。 她将有意义的拿了出来,其他都放在匣子里,推到霜枝跟前。 霜枝绝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 她有些惶恐。 当日公子将她送到顾家前,曾经说过,少夫人生,她生。少夫人死,她死。 “夫人。是奴婢侍候的不够好吗?为何要赶奴婢走?” 顾青媛笑笑,摇头道,“不是的。是我往后用不到你们公子的人了。” 她将霜枝眼中的慌张看入眼,虽有些可惜事事妥帖的霜枝,可到底人终有聚散。 更何况,她已经准备按父亲说的,决定回归正位。 如何再好将裴瑾廷的人放在身旁? 从镇国公出现在崇明殿,维护她的那一刻开始。 顾青媛就在观察这个多年未见面的父亲。 她本以为以两人稀薄的父女情分,父亲会维护她,是为了他自己。 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狭隘。 镇国公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她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也许,她应该信任父亲一次。 故而,后来当父亲问她和裴瑾廷的事,她听从了父亲的决定。 无论霜枝如何的惶恐,也知顾青媛的话无可更改,只得拿起那装着银钱首饰的匣子。 “夫人……” 没有任何辩解的霜枝,捧着那盒子,走到门边,回身望着端坐在卧榻上的顾青媛。 好半晌,转了个身,默默地走了回来。 “夫人……奴婢知道,你肯定没有去过公子在外院的书房吧。” 顾青媛抬眸,不太明白霜枝的话。 裴瑾廷在外头的事情,若是裴瑾廷不说,她鲜少过问。 她总是牢记着两人的盟约。 至于书房,内院的书房,她倒是去过几次,外院的书房多是男人用来谈事会客用。 她不好去的。 霜枝整个人影都拢在身后的烛光里,散发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夫人。若是有机会,奴婢想请你一定要去一次。” 言罢,她转身大踏步地出了门去。 顾青媛眼眸懵了一会,慢半拍地想,她或许再也没机会去了。 她虽好奇霜枝同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她没有触碰人隐私的行为。 不论裴瑾廷书房里有什么秘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许是外头要落雨的缘故,她的心底滋生出一股不明显的醋意。 等到外头沉闷的气息扑在面上时,顾青媛这才回神,去了顾绍的书房。 路上,她提着灯笼,转过假山时,竟然碰见了下人抬着软轿,迎面而来。 软轿上抬着的人一动不动。灯笼的光明明灭灭映照在他的脸上。 顾青媛久久回不过神。 软轿上,裴瑾廷裹着薄被,双眸紧闭,面色苍白,眼底微微泛青。 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薄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顾青媛撇过头去,根本就没想过他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只觉眼眶酸胀。 领路的是管家,见到顾青媛有些心虚地,“姑娘……” 早知不走这条路了。 明明他在路上拖了一会,就是怕会碰上姑娘。 国公爷说了,既然陛下将姑爷,哦不,裴家三公子扔在家门口,那自然是不能让他死的。 救他是一回事,让姑娘发现又是一回事。 软轿上的人,许是听到声音,眼睫轻轻颤动,睁开眼睛,目光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漆黑眼眸渐渐凝起,眼神从朦胧变得清晰。 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顾青媛的脸上。薄唇轻轻扬了一下。 “顾圆圆。” 他轻声唤着,声音沙哑,语调一如平时,却没有了那种调侃,吊儿郎当的意味。 顾青媛哽了一下,脚步微微往后退了退,为抬轿的人让路。 经过顾青媛时,裴瑾廷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拉住顾青媛的衣袖, “你有没有事?” 然而,他太过吃力,手伸出去的那一刻,软轿已经过去。 他的手。 落了个空。 123.空叹年华似流水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有再看那走过的软轿,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剩软轿上的裴瑾廷。 后背被杖刑过的伤口又洇出了血色。 已经开始眩晕。 一路上,他知道自己被送到镇国公府,知道进了后院。 靠着一贯的定力,才维持住清醒。 只想同顾圆圆说一句,让她不要怕。 一切有他。 只是此时。 他望着空荡荡的手,好似连风都抓不住一缕。 不受控制地吸了一口气。 陪在他身侧的贺铮,连忙上前扶住他,“公子……” 再一看,公子身前还好好的,但后背许是抬手牵扯到伤口的原因,洇湿一片。 偏偏,夜色深深,穿的又是暗色的衣裳,是以刚刚少夫人根本不曾发现公子受了很重的伤。 裴瑾廷眼前一阵眩晕,思绪倒是还清醒,临昏过去的那一刻,他不忘记吩咐贺铮。 “查清楚,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把那个人扭送到夫人面前,让她处置。” 等到吩咐完后,这才安心的合上眼。 没关系。 只要在顾家养伤,那就还有机会。 书房。 顾青媛将灯笼挂在门前的铆钉上,推门进去。 进去时,顾绍正坐在书案前,擦拭着自己的长刀。 她曾记得,小时她跟着秦氏到书房来时,也时常会看到这一幕。 只是,那时还是英武儒雅的年轻将。军,如今却是老了许多,两鬓生了许多白发。 许是因为常常蹙眉,眉心也有了深深的纹路。 见到顾青媛进来,顾绍把刀收回刀鞘。 顾绍细细打量女儿神色,目光深邃敏锐,仿佛能照见人心, “阿媛。往后再遇到不顺心之事只管告诉我。父亲帮你拿主意。” 虽然他知道了抢亲的大概,却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顾青媛坐在椅子上, “当初在皇庄,我看着他和芸娘厮混在一起,后来又抛下我逃命。” “我和裴家三公子商议好,他帮我摆脱婚事,我帮他挡承恩公夫人。” 顾青媛没什么表情地说着。 顾绍有片刻的沉凝,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眼前女儿的眼光彻底变得不一样。 她怎么这么大胆?她为什么有事不和长辈商量? 他觉得造成这样的局面,他有错,二弟夫妻有错。 让她曾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顾绍略带痛苦的眼神盯着顾青媛的面孔。 现在时过境迁,她的话语也好像很轻飘。 可他没办法想象,当初她遭受过多大的罪。 陆家是源头,他是源头,顾家是源头。 “阿媛……” 顾绍叫了一声,想起这个女儿,哪怕不是顾家的血脉,不是秦氏怀胎十月诞下的。 却依然带着秦氏的脾性。 倔强的柔软。 他想起,秦氏其实怀过胎的,只不过是生下来的是个死婴。 顾绍心里牵痛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刀鞘, “抢亲这件事,你做得没有错。如果不得不使些肮脏手段,那也该由我这个父亲来做。” “你母亲爱你若宝,当年亲自教你启蒙,是希望你……” 顾绍目光复杂,停下话语,他仿佛感受到了顾青媛身上那如刺猬一般竖起的根根尖刺。 她仰慕秦氏,故而对于这个没等妻子热孝过去就娶继妻的父亲,很反感。 顾绍有些有心无力,眯了眯眼,好似从那年她院子里的红豆树被继妻拔掉后,他们父女就再也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是。说来都是为父的错。外头的风霜雪剑,本该由父亲来替你遮挡的。” “陆文泽那里,我不会轻饶,还有你叔父婶娘那里,从前觉着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故而总是网开一面。” “这次也不会轻饶他们。” 顾青媛愣了愣,鼻根莫名发酸,身上那暗自竖起的尖锐盔甲慢慢地软化,消失。 顾绍叫了顾青媛来,起先还想着就抢亲的事教导一番,只看到她说了经过后,又什么叱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无力地挥挥手,夜色深沉,让她回去歇息。 顾绍回来后,顾青媛安心地在顾家住下。 她知道裴瑾廷就在不远处的客院里养伤,也知道承恩公上门拜访过。 待某日顾绍从宫中回来告诉顾青媛启程去边疆的日子后,顾青媛开始着手准备路上要用的器具。 这一日,顾青媛倚在窗边,看着院中原本种着红豆树的那个地方,此时种了几株矮灌木。 “客院的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两个洒扫的小丫鬟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说着闲话。 “什么公子,那是咱们府上的姑爷……听说挨了五十杖,才到咱们府上养伤的……” 顾青媛原本并不在意下人们闲聊些什么。 比起从前阮氏在时,这会说得已经算是含蓄了。 只是听到说裴瑾廷挨了五十杖,她的心仿佛被细丝圈住一般,呼吸缓慢了许多。 五十杖,那该有多严重,怪不得那天晚上看着他面上毫无血色。 他怎么不说? 她若是知道…… 顾青媛坐在窗边的卧榻上,半晌又起身朝屋外走去。 可才刚刚走到门边,还未撩帘,又退回到屋内。 顾青媛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满脑子都是抢亲那天夜里,他也是受了杖刑,那次多少杖? 三十吗? 伤口却是大半个月都不曾好。 这次五十杖。 顾青媛想想心头就是一阵抽痛。 说到底,还是因为抢亲的事情,他才会受罚。 顾青媛忽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最终,顾青媛还是起身,脚步前所未有的急。 客院。 裴瑾廷慵懒地斜靠在大迎枕上,衣裳松松地挂在身上。 那双沉静的眸子,望着门外。 在顾家这么多天,只要清醒着,他就这样靠在床前,望着门外。 期盼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可惜,一次都没有。 裴瑾廷垂下眼眸,唇角勾了勾。 忽地间,门外好似传来熟悉的嗓音, “贺铮……” 裴瑾廷倏然抬眸,不用起身出门去确认,那熟悉的身影逐渐映入他的视野。 在窗外明亮的光映照下,莹白的脸,让裴瑾廷有种恍惚感。 裴瑾廷很自觉地扯了扯衣领,从上到下,逐渐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顺延往下,一直到腹部,都暴露无遗。 腰间的薄被也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面上却是苍白,看起来无力。 顾青媛一进门,就听见屋内细细的抽气声。 124.你有你的清欢渡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在镇国公府养伤的这些日子,头两日倒是还好,谁知到了后几日,也不知怎么,烧了起来。 顾绍原本想着将他晾在一旁也不得。 不得不禀了皇帝,又使人告知了承恩公府。 谁知,不论是皇帝,还是承恩公都在气头上,只说让顾绍看着办就好。 无论生死都是裴瑾廷的造化。 顾绍尽管气闷皇帝和承恩公的做派,却不得不守在裴瑾廷的身边。 裴瑾廷烧了几天,他就陪了几天,不眠不休的。 幸好。在第三日晚上,裴瑾廷的烧退了,迷蒙间,坐在卧榻边的顾绍,听到几个字被磨得沙哑难听, “圆圆,不要怕……” 不要怕。 顾绍端坐在交椅上,双手搭在膝上,闻言,微微抬手,扯下他额上的巾帕。 “啪”的一声,扔到一旁的木盆里。 眼底压抑着薄戾之色,语速很慢,慢到好像是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这是做什么梦呢……” 等到裴瑾廷清醒过来,只见到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动了动干裂的唇,一动,身上仿佛撕裂了一样。 疼得他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 “公子……你终于醒了。”贺铮惊喜的声音,还有杂乱的,叫太医的声音。 朝裴瑾廷涌了过去。 太医查看了伤口,又把了脉,开了汤方,终于放心去宫中报信。 裴瑾廷缓了一会儿,让贺铮把他昏迷时发生的事情一一报给他。 贺铮事无巨细地说了,裴瑾廷听着,透露消息的是被赶走的贺方,镇国公在朝堂上弹劾靖毅侯陆文泽,还有他昏迷时,皇帝和国公府的态度,以及顾绍守在他床榻边。 裴瑾廷揉了揉眉心,“少夫人没来吗?” 贺铮顿时哑口无声,喉头滚动,随后摇摇头。 见自家公子一脸暗沉,当即连忙道, “公子……镇国公把您生病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少夫人那边压根就不知道。” 贺铮觉着,自家公子这五十杖刑该是白挨了。 非但白挨了,反倒让镇国公更加排斥公子了。 想起公子醒来前,镇国公一脸黑炭般地离开。 贺铮不禁为自家公子惋惜起来。 裴瑾廷侧靠在大迎枕上,垂眸片刻,对贺铮吩咐道, “国公府上上下下人也不少。找两个不起眼的洒扫丫鬟,把消息递进去。” “是。” 贺铮答应下来。 心头却忍不住叹气。 公子这辈子是认定了少夫人一人了。 为了她,可真是机关算尽。 * 顾青媛听到那两个丫鬟的碎语后,忍了许久,终究是推门冲了出去。 客院里,冷冷清清,贺铮蹲在炉子前熬药,看到顾青媛,起身行礼。 顾青媛同他说了几句后,随即放轻脚步,进屋。 夏日,屋角放着冰鉴,窗棂半开着。 卧榻上,裴瑾廷面朝外侧卧在床榻上,双眸紧闭,唇间不时溢出几声抽气声。 顾青媛眼眶酸胀。 刚才,贺铮和她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知道裴瑾廷为何挨了杖刑,也知道他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 这些日子,她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只以为裴瑾廷又和从前一样恶作剧,妄图赖在顾家,以此博得父亲的应允。 她忙忙碌碌地四处整理着去边疆的物什,冷清的客院里,裴瑾廷一个人,病倒在床。 她以为她封闭双耳就会有用。 殊不知,他正在卧榻上人事不知。 怪不得,她好几次拿着单子去找父亲,都不见他在府中。 原来,那时,他正在客院看着裴瑾廷。 顾青媛低头,蹲在卧榻前的脚踏上。 小心翼翼地探过手,拉了薄被的一角,盖在他半露的腰间。 卧榻上的男人,鸦羽般的眼紧闭着,衣襟半开,露出里头的肌肤。 再抬眸,顾青媛看着他咫尺的脸庞,眉骨很高,鼻梁端正挺直,眼睫浓密。 顾青媛这一刻,才知道,裴瑾廷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在她心里下了个烙印。 移也移不走。 扯也扯不掉。 她伸手,将敞开的衣襟拢起,许是动作有些大,惊扰到沉睡中的裴瑾廷。 他微微睁开双目。 “顾圆圆。为何梦里的你在哭?” “不要怕啊。” 他抬起冷白修长的手指,本能地想要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拭去。 顾青媛哽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脸颊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裴瑾廷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哑着声音,如同呓语般, “是我。又把你弄哭了吗?” 顾青媛蓦地感觉心脏的位置,好似被揪了一下,酸胀蔓延至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 少时,她时常被陆妃召进宫,也时常会恰好地在宫门前碰到裴瑾廷和靖王世子等几个纨绔。 靖王世子比裴瑾廷还要可恶,时不时就恶作剧一番。 那个时候,她实在是厌恶极了他们一群人。 只觉着上天不公,白白给了这些人好的身世,却不懂得珍惜。 此刻,裴瑾廷也顾不上伪装,就那样盯着她,抬起手臂,迟疑了片刻,好像梦呓般, “顾圆圆。很痛。能抱一抱吗?” 顾青媛撇过脸去,好似高高在上,恶劣不堪,嘴又毒的裴瑾廷,这是第一次如此的柔软。 她伸手,抱在他的腰间,知道他背后有伤,不敢用力。 从前的一幕恍然映入脑海。 明明宫中还有好些女孩,陆妃的侄女也时常进宫,也不见裴瑾廷他们总是欺负她。 唯独自己…… 那个时候,她曾经口不择言地说过, “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去尼姑庵里做姑子,也不会和裴家三公子搅和在一起。” 顾青媛只以为裴瑾廷在梦中,有些语无伦次,带着哭腔,那模样着实可怜。 “裴景珩,你为何以前总是爱欺负我。” 裴瑾廷:……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别哭……” 哭得他心都碎了。 顾青媛的眼泪止不住。 窗棂开了半扇,习习的风,裹着屋角的冰鉴吹了过来。 凉风一吹,裴瑾廷微微敞开的肌肤被吹的微微发凉。 鼻尖一阵氧意,忍了好一会儿…… 顾青媛猛地抬起头,眉心一跳。 “裴瑾廷……” 他竟然装睡! 125.我有我的不归途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怔愣片刻,眼神一点点移过去,对上一双漆黑的眸。 裴瑾廷一直都在装睡,还有那抽气声,分明就是…… “裴瑾廷,你没事?”顾青媛呼吸一窒,“那你的伤……” 她探身过去,粗鲁地扯开裴瑾廷的衣裳。 伤是真的伤。 就是用伤博取同情而已。 “你骗我。故意装睡……”顾青媛难以置信地看向裴瑾廷。 她撑起身子,眼角还带着湿意,这会只觉着满腔的火。 果然,还是那个恶劣的裴瑾廷。 她就不该心软。 奈何,她想撑起身子时,裴瑾廷把她抱紧在怀中,仿佛要把她融到身体里。 “裴瑾廷……你可真够恶劣的。”顾青媛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拉开些距离,对上裴瑾廷的视线。 裴瑾廷揽着她的,饶有兴致地看她,理直气壮地轻哼道, “是你一进来就开始落泪,我是风度翩翩的公子,怎好戳穿淑女落泪的事……” 他扬了扬眉,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己被扯乱的衣襟, “你还主动蹭了我……” 知道顾青媛心头有气,裴瑾廷知道自己不能太过火,低眼看她, “你要是觉得生气很解气,那就好好的生我的气吧。”男人叹了口气,慵懒的声音拖着长调, “顾圆圆。你是不是一听到我受伤了,就马上过来了?为什么呢?” 顾青媛抿唇,心思被戳破,忽然开不了口。 “因为你心疼我。” 她不说。裴瑾廷帮她说。 顾青媛恨恨地捶了他一下,也不管是腰间,还是哪里, “混账。卑鄙,无耻,下流,就知道用这种手段算计我。” 这是第一次,顾青媛第一次在裴瑾廷面前坦露自己的情绪。 裴瑾廷痛苦又甜蜜,任凭她捶打在自己的伤处,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是。我混账,卑鄙,无耻,下流。可是我……” 他没将话说完,就停了口。 直接堵上了她的唇。 吻,又重又热。 眼睛也漆黑的迫人。 他是混账。混账爱着那个仙人一般的顾青媛啊。 明明两人前一刻,还在吵架,后一刻,他就能如此对待。 顾青媛伸手去抓。 “别推。”裴瑾廷闷哼一声,后背的伤口不仅仅痛在后背,也牵连到前胸。 顾青媛一停手,裴瑾廷附在她的耳边,低沉地笑了, “顾圆圆。你担心我是吗?” 顾青媛不想承认,更不想开口。 恶劣。实在是太恶劣了。 她却忍不住去关心这个恶劣的男子,真是没想到他无耻到这个地步。 用伤来胁迫她。 她再伸手,裴瑾廷眉头就皱紧一分,到最后,顾青媛败下阵来。 任他为所欲为。 也幸好,他的伤,做不了什么。 最后顾青媛的衣襟被他扯乱,和他一般模样。 “裴瑾廷。你忘了这是顾家。我父亲还在府里。” 裴瑾廷薄唇贴着她,无声地笑,像是在说,那又如何。 顾家书房里,顾绍正在同副将说话。 “阿媛的身世,还是要再查一查。” 副将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 “国公不在乎血脉,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再去调查?” 顾绍自然是要查的。 虽然说顾青媛不是他与秦氏的孩子,可也是在秦氏膝下长大的。 从前他忽视了她那么多年,肯定不会让阿媛心里再留疙瘩的。 身世自然是要查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为阿媛正名。 往后不论在京都还是边疆,若是阿媛身份卑贱,还不被人在后头指指点点说一辈子吗? 他辛苦的在边疆戍边,为得是什么? 百姓安居乐业,没道理,连自己的女儿都过得窝窝囊囊的。 那他辛苦还有何用? 想到这些,顾绍敲敲桌面, “我顾绍的女儿,不能平白无故的受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不论是二房的弟妹,还是那个说是捡了婴儿的下人,都要好好的审审才行。 副将得了吩咐,赶忙着手去办。 从当初的人证,物证入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哪怕是一个孤女,那也是有来处的。 顾绍想着将顾青媛从前受过的苦,都一一讨了回来。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门前,顾致远一家推开门房闯了进来。 “大哥。你可回来了。” 这些日子,顾致远不是没来过镇国公府,可都被门前的侍卫给打走了。 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门前的侍卫不注意,进了府。 顾致远满脸是泪,亲亲热热,仿佛一对和睦的兄弟一。 倒是阮氏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心虚地不敢说话。 顾绍冷冷地瞥了顾致远一眼,眼里闪过冷峻。 “你们一家人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见我。” 顾致远瞪了一眼阮氏,当初要不是这个女人一定要搬出去,害怕受牵连,何至于到如今这个不能挽回的地步。 而且,看兄长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太好。 他干笑两声,凑近两步,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能平安回来我们自然就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 顾绍坐在椅子上,笑了笑, “既然你说是一家人。正好,陛下说我擅自进京,要罚我去大牢里蹲两天。你代替为兄去?” 顾致远和阮氏傻眼了。 什么?蹲大牢? 不是说顾绍立了功劳,被皇帝好好嘉奖了一番? 顾绍面色淡漠, “怎么不愿意?你们苛待阿媛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 “当初我生死不知时,你们做了什么?搬出府去,重新立了门户,如今又有何脸面来和我说一家人?” 顾绍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吓得顾致远心肝颤,他从前就最怕兄长冷着脸了。 他怯懦地停住脚步, “大哥。从前是弟弟鬼迷心窍。” 他拉了一把阮氏,“都是这个妇人。是她非要搬出府去,至于阿媛那里,也是她瞒了十几年。” “弟弟是真的不知道啊。” 顾绍丝毫不在意顾致远夫妻之间的官司。 “阿媛是我的女儿。其他无需再说。” “正好。你们来了,也省了我的人去找你们。” “阮氏。你来说说。阿媛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好说实话。还隐瞒了什么。否则,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他将挂在壁上的长刀解下,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唰”的一声,从刀鞘里抽出。 冰冷的锋芒,让阮氏膝盖一软,心惊肉跳地瘫软在地上。 126.锦水汤汤 - 心有所屠 - 倦舞 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阮氏瘫软在地上。 她没想到镇国公一回来就是翻旧账。 顾绍坐在桌案后面,轻笑道, “当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老老实实招了。” “你们最好想清楚了再回我的话,有一句假话,立刻送你们去见官。” 阮氏不可控制地抖了起来,不敢去看镇国公看似平静,却好似阎王般的脸。 顾致远在边上推着阮氏,气急败坏地, “都是你这个蠢货,到底还瞒了什么?快点告诉大哥。” “你若妄图还瞒着不说,老子……我就休了你家去……” 阮氏害怕顾致远真的休妻,不敢再有半点隐瞒,把当初为何要抱了顾青媛进府,有什么小心思,都通通地说了一遍。 最后,她颤抖着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从里头翻出一个玉片, “这是当初从阿媛襁褓里翻出来的,还有她当日穿的衣裳,我都还留着。” 说完。阮氏低着头,不敢看镇国公。 屋内寂静无声。 屋外的蝉,扯着嗓子嘶哑地叫着。 顾绍拿着那玉片,翻来覆去地看。 新生的孩子,身上戴着玉片,至少得是贵人或者富人家。 孩子出生时,长辈都会赐给孩子一块玉片。 有些人家,还会去寺庙里让大师开关,这样的玉片会一直随身戴着,替孩子挡灾。 玉片背面有一处纹样,镇国公仔细看过后,发现不是匠人的落款,而是家族的印记。 咋然富贵的人家不会有这种印记,只有经过了几代富贵的人家才会有。 皇族也会有。可镇国公知道皇族的印记是怎么样的。 顾绍反复看着那锁片时,顾致远夫妇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许久之后,等到顾致远夫妇虚汗爬满后背,快要觉着呼吸不畅时,镇国公这才抬眸,慢条斯理地问道, “只有这块玉片和衣裳?没有别的了?” 顾绍的声音,在顾致远夫妇听来,好似仙乐般。 不怕镇国公问问题,就怕一声不吭,直接长刀横颈,那可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顾致远推推阮氏,示意她快点说话。 这事是阮氏私底下一手操办的,他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有时看着顾青媛的面容,越大越不像他们夫妇,也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可顾青媛和顾芸娘是双生子,就算阮氏要做手脚,也该换个男孩,而不是女娃。 阮氏只想这事快些了解,哪里还敢隐瞒,刚刚已经倒豆子般,倒得干干净净,于是拼命地摇头。 顾绍谅她也不敢再有隐瞒,沉着脸坐了一会,摸着桌上的长刀,又问, “这些年没人来寻孩子吗?附近有没有没了孩子的人家?” 阮氏摇头,又点头,期期艾艾地看着镇国公,看见镇国公面色陡然一沉,当即一个激灵,好似想起什么, “有的。有一年春天,后门处有人来问过。” 不过被看后门的婆子给打发了。 顾绍又问了许多的问题,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对顾青媛的身世问题,又有了新的一重认识。 最后,他看着阮思,语气沉沉, “不管阿媛是什么身世,当初你既然抱了进来,过继到大房,那就只是你的侄女,你却打着亲娘的姿态,对她各种苛待。 “既想暗算阿媛,毁她名声,还想着让她把婚事让给亲女,着实可恶。” “如今你们已经不算镇国公顾家这一脉,那我也处置不得你。” 说着,又吩咐下头的人,“往后没有我的话,不允许这一家上门。” 管家应是,当即就把顾致远一家给撵了出去。 后院。 顾青媛被裴瑾廷抱得极紧,怎么也挣不开,她只好放弃。 他肌肤冰冷的吓人,抬眼看他时,故意说, “裴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不好吧。” 哼笑从裴瑾廷的唇间溢出,扣着她白皙的手腕, “你我夫妻不必避嫌这个。” 说得理直气壮。 脸上的表情,又是另外一种。 就好像那被主人扔掉的狗儿,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顾青媛的心软了软,撇过头去,不看他,怕自己更加心软。 又被他骗,被他捉弄。 裴瑾廷暗沉的眸底,压抑着闪亮的光,随即隐含某种暗示, “顾圆圆。都说对救命恩人,要以身相许,多年前你救了为夫,为夫就把身许给你了……” 知道真相那日,先是顾青媛碰到骚乱,后又进宫,一直到今日,裴瑾廷才有机会说这件事。 顾青媛有些事情忘记了,虽也很好奇,却还是一咬唇,扬起下巴, “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表姐吗?” 裴瑾廷把玩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当年就是这双手,胖胖短短的,踮起脚在树上绑绳子。 只当她年纪小,把从前的过往一点点地说给她听。 一边说着,原本贴在她腰间的手,挑开了她的衣摆,好似游鱼一样钻了进去。 顾青媛原本还在仔细地听他说着那次救人的事,比对着脑海里有的记忆。 慢慢地思绪也被他给带偏了。 一会觉着自己好似天上的云,轻飘飘,软绵绵的。 一会又好似一团软泥,软乎乎地没什么力气。 到了最后,仿似缺水的鱼,唇间不断地呼吸着。 迷蒙间,顾青媛敏锐地感觉到身边有些异常。 攥着他不安分的手,含着羞意地瞪他, “裴瑾廷,你怎么这样。” 新婚那日,受了三十杖时不安分,现在受了五十杖,还是不安分。 裴瑾廷原是不想做什么的,这会听到她说的,就算他今日只剩半条命,今日也必须半到底。 “圆圆。小生这是在报恩……我知道,金银珠宝你是瞧不上的。只能以身相报。” 他的唇轻轻地贴着顾青媛的, “你知道狐仙都如何报恩吗?” 顾青媛脸颊绯红,咕哝地问,“如何报?” “以身相许啊。虽然我不是狐仙,但是我和狐仙有个共同之处……” 顾青媛知道他在胡言乱语,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他。 就见裴瑾廷握着她的手,往下引,低低地说,“我和狐仙都有一样的尾……” 顾青媛好似碰到烫手的东西,羞恼地往后一退。 “裴瑾廷,你还有脸说……” 裴瑾廷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咳声。 半开的窗棂外,隐约好似有一道身影,高大魁梧。 127.春华竞芳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天色已经不早,贺铮站在廊下,手中捏着一把蒲扇,手足无措地。 刚刚一个错神,没有注意到国公爷进来。 待他想要出声示警时,国公爷一个眼风扫过来,让他声音含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等到顾绍走到窗外时,贺铮慌张起来,踮起脚朝半开的窗往里望去,幸好什么都看不到。 只得低着头盯着鞋尖儿。 镇国公的武艺定然是高超的,若是平时,不一定能伤着公子。 只今日却不一样,公子背上的伤还没好透,若是伤着了…… 贺铮心头叹了口气。 只盼着国公爷动手的时候,少夫人能够看着以往的情分上,劝着国公爷收一收力道。 顾绍站在窗棂外,并未进门去,直到顾青媛出来,这才转头看向屋内。 在屋内时,顾青媛听到外头的轻咳声,心跳忽然急促,羞恼得恨不得踹裴瑾廷两脚。 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裳,散乱的发髻是回不成原样。 更可恶的是,裴瑾廷不但懒散地依靠这看戏,还能上来添乱,时不时地动一下她这里,动一下那里。 语调不紧不慢地道, “你说岳父大人在外头,在想什么?” 顾青媛身旁的矮柜上,放着半碗已经凉了的汤药。 她抬起手指在碗沿上转了转,端起药碗,塞到他的手里。 裴瑾廷倒也没有拒绝,而是接过药,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又抿了一口,一伸手,将顾青媛拉了过来。 唇贴着她的唇,苦涩的药汤入了她的唇。 随即放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岳父大人心底如明镜……没进来就是默许我们再亲昵一会呢。” 顾青媛最后将发绾了绾,清透乌黑的眼眸瞪了一眼他,温柔的面上,笑意盈盈, “哼。等着你跪着给父亲请罪的机会。” 说罢,一扭身子,脚步有些不自然地走了出去。 那双微颤的眼睫见到站在外头的顾绍,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父亲……”她喏喏地叫了声。 顾绍看着女儿绯红的脸颊,点了点头,道, “明家姑娘送了帖子过来,说要上门感谢你上次救了他们家的姑娘。” 顾青媛并未将救明微的事放在心上。 那天的事,不过是凭着本心而为罢了,当不得大谢。 她的心里也松了口气,父亲没有揪着她过来看望裴瑾廷的事说。 匆匆地朝顾绍行了一礼后,回去了院子。 待顾青媛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时,顾绍这才负着手抬脚往屋子里走去。 屋内,和之前不同,这会裴瑾廷的衣裳整整齐齐,衣领紧紧地贴着脖颈,密不透风的。 见到顾绍进来,微一欠身,举止优雅矜持,丝毫让人联想不达到他就是那京都盛传的,风流成性,品行不端的裴三公子。 他撑着身子,试图起身,被顾绍给制止了。 “你还未痊愈,无需起身,就这么说罢。”说着,顾绍一撩袍,坐在卧榻边的条凳上。 裴瑾廷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早已收敛,显得极有涵养, “多谢岳父大人宽恕,那晚辈就无礼了。” 顾绍虎目一抬,好似要看透他一般,轻哼一声。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夏日的风声,从窗棂各处倏然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贺铮从屋外进来,站在卧榻边上,只觉得比起周遭的寂静,镇国公身上的气氛让人窒息。 镇国公见裴瑾廷如此沉得住气,心里冷哼一声,倒也不枉费从前看中他,差点将阿媛的终身托付给他。 只是,顾绍也不准备同他兜什么圈子,问了一句, “你准备在顾府养伤到什么日子?” 他将问题抛给了裴瑾廷。 顾瑾廷知道郑国公这是在赶他,同时也在明确他的态度。 不同意顾青媛和他的婚事。 他轻轻抬起桃花眼,就见顾绍扬了扬眉,等着他的说辞。 裴瑾廷见他这般态度,心里忽然有些没底,被褥下的手抓了抓, “顾伯父以为,晚辈该什么时候养好伤?” 顾绍哼哼笑了一声, “你以为赖在顾家,我就会同意你和阿媛的婚事继续下去?” “聘为妻,奔为妾,你难道不明白为何你父母以及皇后为何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吗?” 他说着,口气起了变,讥讽的笑中带着锐利。 “还有,你也知道,镇国公府以前都是被归为大皇子一脉的,且不说我的态度。” “万一哪一日,两系之间的冲突摆到了明面上,那时,你又该如何呢?” 他说完,房中的气氛有一时的激荡,随后归位平静。 顾绍乘胜追击,又问了裴瑾廷一句, “裴公子以为,你的伤何时才能好呢?” 房中静得厉害,裴瑾廷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从鼻间穿过。 顾绍的话,确实让他情绪跟着翻涌起来。 他也能想象,到时候真的有这样的一幕时,是有多绝望。 但是,这样如风煽火扬起的情绪,让裴瑾廷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他朝顾绍欠了欠身,问了顾绍一句, “那么,想问父亲,你觉着你现在属于那一系的呢?太子?大皇子?” 顾绍没有回答裴瑾廷的问题,反而只是笑了笑。 裴瑾廷默了默,最后迫于无奈的,也算是摆明了他的立场。 “景珩自然是以父亲马首是瞻,父亲忠于谁,那景珩也忠于谁。” “至于婚事,若是父亲觉着当初那场婚事不算数,晚辈可三媒六聘重新迎娶阿媛过门。” “或者,往后我们的孩子可上顾家族谱。” 这就是重提前次在宫中说言,可入赘顾家。 顾绍眉头紧锁地看着裴瑾廷,嘴角的笑意缓了缓,他越发正经地看了这位据说风流浪荡的裴三公子极息。 点头起身,最后道, “花言巧语。” 忽然间,又冷了脸,沉声道了一句, “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父亲的称呼。哼。” 狡诈。 怪不得阿媛明明从前对他颇有微词,去还能对他说出抢亲的事。 京中的好男儿很多。 顾绍脑子里瞬间将熟悉的京都男儿过了个遍。 趁着这次在京中,有他把关,绝不让阿媛吃亏。 再不济,这次他带了几个军中好儿郎回京。 到时,一字排开,让阿媛逐个挑选。 北疆民风开放,到时带了阿媛去北疆,京中的事不过过眼云烟。 裴瑾廷看着顾绍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心头一抽。 128.曾记岁月安稳无误 - 心有所屠 - 倦舞 镇国公要物色女婿这事在京都世家贵族间悄悄地传了起来。 皇帝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儿。 这日下完早朝,说完了正事,皇帝问, “爱卿。景珩那孩子在府上养伤没有打扰到你吧?” 顾绍略一踌躇,谨慎道, “裴三公子的伤如今养得差不多。” 皇帝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 “爱卿回来那日,京都不只是发生过骚乱,还发生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提笔在奏折上圈了一下,又道, “想必爱卿也知道,当年在镇国公府后院救了景珩的,竟是令媛。” “阴差阳错下被人冒领了功劳,当年朕曾厚厚的赏赐过那位冒领功劳的人。” “如今,找到了真正的救命恩人,朕想着,总是要厚赏一番。” 顾绍这些日子自是知道了这件事,也明白阿媛当初为何会抱着那个布偶孤零零地在池塘边坐着。 那段日子他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之中,对阿媛关心甚少。 这才导致阿媛下水后大病一场,把那一阵发生事都忘光了。 顾绍上前行礼,恳切地对皇帝说道, “陛下。就算小女曾救过裴三公子,也绝不敢受了这份封赏。” “若说起来,裴三公子早已回报小女。”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小女的无心之举,实不敢蒙受此恩。” 抢亲的事,顾绍也了解的七七八八,知道起初就是裴瑾廷一力承担罪责,并未牵连到阿媛身上。 顾绍撩袍跪下, “陛下……” 皇帝却不容他继续往下说, “爱卿。这事就这么定了。” “赏赐不日就会送到府中。爱卿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再推拒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顾绍咽下之前想说要说的话,恭敬叩首, “臣代小女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笑呵呵地摆手, “景珩且让他在府上再住一些时日吧。” “这孩子,看着洒脱任性,实际是个好的。若他在府上有什么言语冒失,还望爱卿多加提点和关照。” 那样慈爱、郑重的语气,只有在极为疼爱孩子的长辈身上才能看到。 顾绍眉峰微耸,心头五味杂陈,不可否认,裴瑾廷是个不错的孩子。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动那个心思。 只他们相遇在错的时间。 待顾绍离开后,皇帝叹了口气。 “朕可是下了老脸帮着景珩了。” 顾绍一向做事看似豪放,实则内敛。 从这次失踪的事情就能看出来。 如果不是他,朝廷也没办法拿到那样多的好处。 如今,顾绍看着没有招摇的说要给女儿说亲,看似随意,其实目的明确。 让别人看清楚,顾青媛是他顾绍的女儿,别没眼色去招惹。 还有就是从抢亲的事情里脱身出来,同时也是在向皇帝还有承恩公府表明态度。 最后,也不排除是真的想给女儿物色个听话懂事疼人的女婿。 看似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背后却是深不可测。 不过,皇帝半晌后,也是笑着说,“景珩看上的东西,可还没有脱手过的。” 裴府,客院。 裴瑾廷正在喝药汤时,一个人影缀在贺铮身后进来。 “公子,如今世家贵族间流传着镇国公物色郎婿的消息。” 裴瑾廷本来就觉着那药汤苦涩无比,听到这话,越发觉得药汤难以下咽。 怒气上头,但又告诉自己忍住。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一场比试,看得不是谁做得好,而是谁更能静下心来。 自从上次他使计让顾青媛来探望,被镇国公发现后。 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没再出什么幺蛾子,该吃药吃药,该睡觉睡觉。 这个阶段镇国公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安分。 他要是上蹿下跳的,那就彻底让镇国公将他踢出局了。 他也知道,顾青媛如今有心结,若还随便介入她的生活,对她死缠烂打,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明知道这些,但,裴瑾廷还是很生气。 贺铮小心地窥探着他的脸色,问, “公子,要不要把那些蠢蠢欲动人家的记录给您看看?” “不看。”裴瑾廷随手把药碗甩在矮柜上,听到这些,他就来火,寒着脸,咬牙切齿,“烧掉。” 贺铮领命下去烧东西,裴瑾廷靠在床栏上自己生了会闷气,最终无奈地叫道, “把刚才那份记录拿来。” 他倒要看看,哪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家敢动心思。 贺铮“哎呀”一声,挠头惊慌道, “公子,小的按您的吩咐,已经烧了。” 因为贺方的事情,裴瑾廷身边的人事狠狠地被整顿了一番。 若是往常,贺铮还会揣摩一番,拖延一二,以防裴瑾廷后悔。 现在却是不敢耽搁了,出门就扔到药炉里,连一点没烧透的碎纸头都不敢留下。 裴瑾廷哼笑,毫无温度地, “那再去写一份来。” 顾青媛这些日子,也不是不想去探望裴瑾廷,而是她若是一往客院的方向走去时。 顾绍带回来的侍卫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躬身道, “姑娘。大人说那边有危险,让姑娘不要靠近……” 顾青媛嘴角抽了抽,父亲这是把裴瑾廷当成了洪水猛兽。 这日,她正在桌案上抄写经书,外头有新来侍女道, “姑娘,门房提了一箱子书,说是书坊送来的新书。” 顾青媛从前爱和书坊定书,过些日子就会让他们送上门。 只是有些诧异,书坊为何会知晓她如今在顾家? 门房将书送到屋内,顾青媛让新来的侍女下去,打开书箱,上头躺着一封信。 那锐利的笔锋描写出来的字,让顾青媛抿了抿唇。 竟然是裴瑾廷让人送来的。 这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见他,就拐弯抹角地送书给她? 顾青媛随手拿起一本书,正准备翻看,下一刻,宛如烫手山芋般丢开。 她简直不敢相信,裴瑾廷这个不要脸的,竟然送那种书给她。 书中的图画,栩栩如生,放浪至极。 她红着脸,翻看其他的书,都是描述闺中之乐的书籍。 无耻。 顾青媛在心头啐了一口。 这一日,她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想把那些书处理了,却又怕太明显。 想来想去,脑壳都疼了。 晚间沐浴过后,她揉着头,松松垮垮地拢着一件中衣,拉开帐子,才刚要躺下,身后忽然翻过来一个人。 129.一双情眼,一双桃花 - 心有所屠 - 倦舞 帐子里的人,翻了过来,压住了顾青媛。 顾青媛心头惊慌。 自从顾绍回来后,府中的侍卫加了好几倍,就连围墙都加高了。 没想到,竟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顾青媛想到上次雨夜,阮氏让她的侄儿借着翻漏的借口躲在院子里。 难道又是阮氏的手脚? 不忿被父亲处置,所以想要报复吗? 顾青媛脑海里一时间闪过许多的念头。 她想要呼叫,没想到,声音还没出口,就被人牢牢地堵住了。 “是我。”身边的人低低地说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顾青媛愣住了。 竟然是裴瑾廷。 他白日刚送了那样一箱子书过来,晚上还敢潜入到她的院子里来? 顾青媛挣扎着,要脱出他的控制,没想到碰到了床帐,摇晃间,外头矮柜上的宫灯翻到。 “姑娘……怎么了?” 刚来的侍女是顾绍派来的,手脚利索,带着些武艺,立即听到宫灯翻到的声音。 她警觉地叫了起来,却也守规矩的,没有顾青媛的吩咐,不敢擅自进内室。 正沉浸在裴瑾廷竟然敢翻墙过院里的顾青媛立刻回了神。 这个人不是受伤吗?是怎么躲过府中侍卫,摸进来的? 还有,她就算去了净房沐浴,那外头还有侍女呢? 这夜闯闺房,神不知鬼不觉的。 可真是好本事了。 顾青媛推了推裴瑾廷,倒是没有拆穿他,只是朝外头道, “没事。刚刚有一只野猫窜了过来,现在又跑了。” 侍女侧耳听了听,里头好像确实好像没了动静。 对于这位府中的大姑娘,侍女也是耳闻,从前并不曾亲身服侍过。 并不敢质疑她说的话,只是道, “明日奴婢让园丁看看,是不是园子里有野猫下崽了。竟窜到姑娘的房里。” 顾青媛抓住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咬着牙,缓了口气, “确实是该让打理园子的人注意下了。反正也不咬人,趁着猫窝还没成气候,也被打杀了,赶走,或者找人家收养了吧。” 侍女点头,想着姑娘倒是心善的,上次街上骚乱,明明自己也有危险,却依然救了明家的姑娘。 又听了会,见里头确实没事,也就吹了灯,将外头的门关好,去厢房歇息了。 内外屋里,都没了声音,只剩下帐子中,两人四目相对,还有那作乱的手。 顾青媛在暗中依然瞪了裴瑾廷一眼。 裴瑾廷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成气候?野猫……顾圆圆,你可真够野的啊。” 他的手停在顾青媛的腰间,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受了杖刑,身体还未养好,指尖微凉。 那双眼睛,却是滚烫的吓人。 顾青媛心头颤了颤,想起白日里,他送来的那些书里的画面,好似也有这样的姿态。 当即声音不受控制地,撇过头去, “野不过你……” 翻墙夜探。 要是被父亲知道,五十板都不够他吃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加强的那些守卫是为了谁呢? 裴瑾廷将她的脸颊掰了过来,轻轻地,热息扑在她的脸上, “嗯?那可真是不能枉费,你这声野的称号了。” 他压着一丝从喉咙里溢出的轻笑, “都还没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还不咬人,都还没咬,你怎么知道会不会咬呢?” 反正,怎么答都不对就是,顾青媛翻身要走。 然而,她一动身,就被裴瑾廷又捞了回来。 她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于是顺着劝他, “这会儿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我明日去看你成吗?” 也没挣扎,在他身旁温顺的很。 但裴瑾廷却是不领情。 “翻墙太累了。不想走,让我歇会。” 他说着,闷声看了顾青媛一眼, “不若,你还是让人将我抬回去吧。” 说着,也真的放开顾青媛的手,躺在那儿,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顾青媛觉着他的话里,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也知道若是真的叫人抬走,那必然惊动父亲。 只得又温言哄道, “贺铮跟着你来吗?不若我叫了他进来?” 裴瑾廷哼哼了一声,侧过神来,一层单薄的中衣,露出高低起伏的前胸来。 这次和上次去客院探望他不同。 那次知道他受了伤,又昏着,看到裸露的肌肤,只怕他会受凉。 这次却不一样。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胸膛有多结实? 以往,只要手掌微微贴在上去,就会被他滚烫的前胸烫到。 真是妖孽。 顾青媛耳朵微红,挪了挪身子,往外侧去。 她稍有动静,裴瑾廷就发现了。 微抿的唇角松了松,偏偏叫了她, “圆圆好狠的心啊。不去探望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相看别的男子……” 他的话语波澜不惊地,别人听不出,他自己感觉在酸水桶里泡了几天几夜了。 顾青媛有些不解。 她何时去相看别的男子了? 虽说父亲说过要给她物色新的郎婿,不过,被她给拒绝了呀。 她想要凑过去看看他,不免贴近了些,才刚靠近,就察觉到了他胸前的热意。 身子一缩,想要退开时,被男人一把扣在了怀里。 那前胸和从前一样,滚烫似火,还有那手掌,刚刚还是带着凉意的,这会却是如烙铁般。 “我已经拒绝了父亲,和他说清楚了。” 裴瑾廷眸色染上了笑意,但他却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翻身坐起,大掌拢过顾青媛,让她就那么面对他,坐到了他腿上。 虽说裴瑾廷的花样极多,却不曾有过这样的。 顾青媛先就脸红了,还不忘挣扎,推了他一把, “别闹了,快放我下去。” “你的伤。” 谁料,她一说到伤,男人却用极为低哑的嗓音,在顾青媛的耳边说了一句, “有没有伤,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我一会,自然会帮圆圆……下去。” 顾青媛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男人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眸中带着的沉沉意念,还有那唇角慵懒的笑意。 无一不蛊惑着顾青媛。 只见男子轻轻地,真的在履行诺言一般,帮她向下而去。 130.江水孤寂,两岸墨绿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夏末,天气依然很热。 帐内的薄被已经不知裹在哪儿去了。 顾青媛趴在卧榻上,一头乌发散了满枕。 睁开眼,迷糊看见裴瑾廷的脸庞,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一条腿,抵在裴瑾廷的身上踹着。 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裴瑾廷纹丝不动。 “禽兽……混账……” 她觉得自己全身黏黏腻腻,不仅身体里,身子外也都是,不管是足底还是头发丝。 哪怕裴瑾廷已经抱着她去净房洗漱过了。 裴瑾廷始终眉眼带笑,任她绵软无力拍打着,随后握住,将人揽进怀里拥着。 他昨夜没敢太过折腾, 过些日子再说吧。 不。明天再说吧。 也不对,外头天色已明,洁白的光线落在帐子外。 晚上再说吧。 两人并未出去外间用早膳,而是让人将早膳摆在了里屋,头碰着头,吃着东西。 顾青媛觉着握着筷子的手都是抖的。 和裴瑾廷认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小半年,见识过他很多面。 恶劣的,狡猾的,甚至是温情的。 她却从来没见过昨日他的那个样子。 男人灼热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她的四周,让她好似浸泡在温泉般,喘不过气来。 耳旁是低哑的声音在问, “圆圆想我了吗?” 若是没有回答,他就会作怪,非要她期期艾艾的说一句他了。 若是这样的回答他满意也就算了。 好似怎么回答都不满意一般,说想他了后,他还要接着问,“想谁了?” 顾青媛觉着刚刚就不该心软,应该让外头的侍女叫了人来,把他赶走才对。 不得已之间又说,“想裴景珩了。” 她觉着这已经是她的退让了。 偏偏身前的那个恶劣的男人,竟然一点也不满意。 还在继续问, “好圆圆。再想想。想谁了?” 想谁?还能想谁?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人想吗? 她就算要去相看,想来也看不中的…… 顾青媛的脑子,好似被他的问话,丝丝密密地缠绕在一处。 出于直觉,她只能张口道, “是想景珩……” 裴景珩与景珩,叫出口的亲昵,那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一直想她唤他的字吗? 她口中喃喃着“景珩”,脸有些发烫,平日里叫着这个名字没觉着什么。 这一刻,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乖圆圆。不想夫君吗?” 这个人…… 顾青媛迷糊的脑子,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真是混账,一定要逼迫她说出口才甘心。 她只得又气又急的,说着, “是。想夫君了。” 裴瑾廷心满意足地笑着,抚上顾青媛的脸, “刚刚你还说我是野猫……我看圆圆才是。” 他捧着她的脸,什么也没做,顾青媛都觉着自己心脏都要揪起来了。 她不是野猫。 跟前的人才是。 野猫就算抓人,也不过是几道血痕。 可落在裴瑾廷的手里,就如同羊入虎口。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顾青媛不断地催促裴瑾廷离开。 这里是顾家,两人的院落离得那么远,更何况父亲严防死守的。 那次去探望裴瑾廷被父亲撞见,已经是面红耳赤,若是今次再被父亲发现。 顾青媛哪里还有脸面。 裴瑾廷只是眉梢动了动,毫不顾忌的, “若是岳父发现,你推给为夫就行了。” 他的声音慵懒沙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安抚着顾青媛,让她安心。 从净房出来,裴瑾廷帮着顾青媛穿上小衣和外裳,这才为自己穿衣。 裴瑾廷长身玉立,肩宽窄腰,这些日子的修养,虽说瘦了些,却让他气势沉稳。 身上套着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身侍卫服。 那普通的布衣裳往他身上一套,竟依然显出他名门贵公子的气势来。 这模样,看着可不是一般人。 顾青媛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落了许久,眼波流转,抿嘴笑了笑。 他弄这身衣裳来,是想混在府里的侍卫堆中回去客院。 “哪家的侍卫敢入主人的闺房,分明这就是以下犯上。” 正在系腰带的裴瑾廷扫了她一眼,“以下犯上?哼。倒是个好法子。” 他转身,靠近卧榻,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青媛,嗓音沉中带沙,似笑非笑地看她 “白日里属下还要当值,晚间姑娘记得给属下留门,给属下以下犯上的机会。” 顾青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连忙推着他, “快走快走。记住自己的身份,可别忘记你的身份。本姑娘现在要赶你出去。” 裴瑾廷闻言顿了一下,眼底微暗,没想到随意找贺铮要来的衣裳,竟有说不出的趣味。 看来晚间要格外认真地服侍姑娘才行。 可不能让她找着罢免他这个“侍卫”之职。 好在脑子里想着晚间该玩什么花样的裴瑾廷,终究没忘记正事。 他展臂抱住顾青媛, “顾圆圆。我们之间,虽然开始是错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求娶你?” “这一次,没有陆文泽,没有婚约,没有抢亲,你清楚地看着每一步,再考虑愿意不愿意嫁给我。可好?” 顾青媛觉着他们之间也必须有一个了断了。 她可以为了报复,选择背叛陆文泽,但对于裴瑾廷一直很矛盾。 她无法原谅他从前的恶劣,又始终狠不下心去拒绝他。 或许,这个机会,既是给他的,也是给自己的。 顾青媛问, “若是我选择拒绝。你愿意放手吗?” 裴瑾廷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才道, “好。” 顾青媛也很痛快地点头,“好。” 顾青媛没管他是怎么避开耳目回到客院的。 晌午,她刚小睡完,就听外头的侍女的声音响起,“夫人……你回来了?” 哪个夫人?继母?顾青媛顿时头晕目眩的。 曾经,继母刚进门,她也想要好好的和她相处的,可那时,不知为何,继母看她很不顺眼。 但凡,她想要的,都不会给。 那时,她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敏锐地觉察出继母的心思。 正当她想着时,门被一把推开。 131.我自是愿为你风露宵立 - 心有所屠 - 倦舞 当初秦氏过世后,顾绍并不同意续弦,但彼时镇国公府老夫人还在世,以死相逼,让顾绍继娶了刚刚新寡的靖王府荣昌郡主。 若是顾绍不愿意娶,老夫人就要当着他的面自尽,万般无奈之下,顾绍点头了。 他刚刚丧妻,还在伤心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最后将荣昌郡主娶进门后,就去了边关戍边。 自从顾绍去了边疆,荣昌郡主也搬去庵堂,鲜少回镇国公府。 顾青媛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这位继母的面了。 这次回府,想来是因为父亲回来了。 荣昌郡主虽是二嫁给顾绍,年纪却不大,如今也是三十未到,这般热的天气也是穿戴得整整齐齐,规矩姿态是一分不落。 顾青媛笑着与她打招呼, “多年未见,郡主一向安好?” 浑然忘当年的那些不愉快。 荣昌郡主明明一脸端庄,却似带着万般委屈般, “多谢阿媛记挂。” “我知你向来不喜欢我这个继母,不愿意在我身边长大。你父亲离去,也就搬去了庵堂,让你在亲娘膝下过日子。” 她嘲讽般地笑了笑, “没想到,那竟然也不是你的亲娘……” “说起来,我们多久未见了?” 多年未见,荣昌郡主一见面,先是卖惨,接着来一个挑衅。 顾青媛此刻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并不怕荣昌郡主。 也不管她的眼神,是否和从前一样虚假,又或者时而带着怜悯,时而带着淡淡的嘲弄。 总之,那就是一副虚情假意的面具。 从前,她总觉着在荣昌郡主面前,总有种低人一等的错觉。 顾青媛看着外头的光影,侧头想想,“足有九年了吧?” 或许更多,可那又如何呢? 她微微一笑, “世上豺狼到处都是,防着些就是了。” “郡主刚刚从庵堂回来,想必舟车劳顿,能来看阿媛,深觉惶恐。” 这就是在赶荣昌郡主走了。 舟车劳顿,累了就赶紧回去歇着。 荣昌郡主步履款款的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扬着下巴,受下了顾青媛的话。 真是没想到,这些年顾青媛在阮氏手底下,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不少。 竟敢当面讽刺她是豺狼了。 门外,是重重的脚步声。 顾青媛透过珠帘,见到镇国公从外头进来。 只见顾绍停在门边,看到荣昌郡主时,面上带着点疑惑,随后好似恍然般。 “你为何来此?”这话,对着荣昌郡主问的。 荣昌郡主笑了笑,对于镇国公不认识她的模样一点也不奇怪似的, “我是阿媛的母亲,来这里有何奇怪的。” “从前想着她有阮氏,又不和我亲,故而只好忍着,如今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 “关心下孩子有何不妥?” 顾青媛心里轻轻笑了一声。 荣昌郡主这个时候来抢夺母亲的身份。 可是在她年幼无依、无力自保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呢? 她心中哂笑,完美得体地行了个礼,笑得十分诚挚, “郡主的关心阿媛不敢染指。” 荣昌郡主冷冷地看了顾青媛一眼,傲然道, “国公爷。你可看到了。这可不是本郡主这个做母亲的不关心女儿。实在她的性子太过孤拐了。” 顾绍就算以往不知道顾青媛的性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熟知的差不多。 “阿媛从小乖巧懂事。无需你再做些什么,不要给她添乱就可。” 荣昌郡主闻听此言,如遭雷劈。 顿时,脸热辣起来。 但事已至此,荣昌郡主再多说多做,就更难看了。 只能嗤笑一声, “我与你成亲之时,你百般不愿,只说在秦氏丧期,长居书房……” “后来一别就是十多年,顾绍,我可曾给你添过乱?她不喜欢我,所以我让她呆在亲娘身边,哪里有错了?” 顾青媛听到了父亲房中秘事,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同时也很是震惊。 没想到顾绍却是眼眸沉沉, “我走时,你答应我要护阿媛周全,那么多年,你别说护她,不害她就不错了。” 荣昌郡主不曾想顾绍将旧事都抖了出来。 她与顾绍十多年夫妻,不过空有个名头,聚少离多。 对方也从未视她如妻子。 实际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当下有些心灰意冷的, “算是我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也不装作慈母了,嗤笑一声, “我倒看看你们父女,能厉害到几时。” 说罢,带着人大步的离去。 顾青媛没怎么在意荣昌郡主,倒是问起顾绍的来意。 顾绍沉默了一下,将阮氏交出的那块玉片给了她。 这些日子,他手底下的人查来查去,竟是查不到这块玉片的来历。 原本,他想着把来龙去脉查清后,再告诉顾青媛。 怕万一寻不到,或者万一弄错了,让顾青媛失望。 毕竟世上没有完全之事。 现在却觉着颇为棘手。 越是如此,越显得顾青媛的身世可疑。 不过是花点时间的事,有这块玉片,还有那做工精致的小衣裳,充分表明顾青媛的来历不一般。 顾青媛接过玉片时,也是感觉十分新奇。 晚间,当裴瑾廷再次翻墙而来时,顾青媛把那玉片给了裴瑾廷看。 说起来,裴瑾廷也帮着顾青媛查过身世来历。 倒是没想到还有如此的隐情。 裴瑾廷的猜测同顾绍差不多,顾青媛出生的那家,或者说父亲的身份,非富即贵。 顾青媛闻言,只是笑笑。 她过得这十八年,可谓精彩纷呈,酸甜苦辣皆尝过。 哪能想到最后,竟然又冒出来个贵人爹。 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梦。 让人想都不敢想了。 裴瑾廷拢了拢她鬓角边的碎发, “顾圆圆。不论如何,你就算寻不到来处,还有我。” 他的眸子凝视着她。 顾青媛看着那双眸子里,只映着她的影子,只觉着内心柔软极了。 不过,想到昨天夜里这人没有节制的折腾,她冷冷清清地睨过去。 “鬼话连篇。白日里才说要机会,哪里就有登堂入室的?” 裴瑾廷信誓旦旦地道, “这就是最好把握的机会。若是面都见不着,哪里算是机会?” 他的语气颇为认真,“那书中不是说了么?追求女人要潘驴邓小闲全部俱全,才能成。” 他说道“驴”的时,格外的话音重一些。 132.纵使他人空笑我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说完潘驴邓小闲后,握着顾青媛的手,手指意味深长地在她指缝间摩挲。 “不知姑娘可愿意给属下个机会证明下……总不能真的让属下以下犯上……” 顾青媛原本在听他解释潘驴邓小闲,完美没料到竟然听到这样露骨的话。 还延续着白日里,他说要扮做侍卫的混账话。 蓦地,她双颊红到耳根,连裴瑾廷在她指尖摩挲的动作仿佛也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只觉着那手都好似不是自己的手了,她用力地想要收回来,却抽不出来。 她端坐在书案前,极力地不让声音漏出异样, “本姑娘决定罢免你的侍卫之职,现在出去吧。” “是吗?”裴瑾廷眼神锁着顾青媛,里面眸光明灭涌动,如一张细密的网,叹息道,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属下本想帮着姑娘查一查这玉片上纹饰的来历……” 裴瑾廷双手枕在后脑勺,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二大爷的模样。 顾青媛明知他在做乔,她还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恼火了。 也不知道一天天的,都看些什么淫词艳曲。 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邪气。 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吃亏的还是她,于是故作不在乎,冷淡道, “这事父亲已经在查了。无论来历是何处,总之我是镇国公府的姑娘。” “不过,裴公子,咱们总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镇国公心中忠诚的是皇帝。不会靠向大皇子或者太子。 裴瑾廷漆黑的眼眸,在夜晚灯光的映照下,水波盈漾,似笑非笑地问, “什么是道?圆圆走什么道,为夫就走什么道。” 不过,裴瑾廷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今晚是休想沾顾青媛的身了。 在向顾青媛拿了玉片拓印了纹饰后,十分端方守礼地和顾青媛告辞,没搞任何花招。 顾青媛打量着他离开的背影,这才拢了衣裳,吹灯准备歇息。 不远处的阴暗角落,裴瑾廷看着顾青媛屋子的灯灭了后,才收敛眼中的碎光,这才吩咐道, “回府”。 贺铮是知道裴瑾廷要翻到顾青媛院子里花了多少工夫的,忍不住问, “公子。为何不在少夫人房里留宿?” 裴瑾廷望着熄灭灯火的屋子,淡淡道, “若是你的女儿,明明不愿意她和郎婿在一起,却见那郎婿总是偷偷摸摸的……” 贺铮一咬牙,狠声道,“那我定然气得想宰了他。” 裴瑾廷哼的一声。 贺铮打了个机灵,忙道,“公子自然是不同的,若是公子做属下的女婿……” 他把没说的话咽了回去,又加了一句,“属下绝无以下犯上之意。” 裴瑾廷:…… 回府时,裴瑾廷悄无声息的,回到院子,并未歇下,而是去了书房,让贺铮点起灯烛,翻看从顾青媛那里拓印来的玉片纹饰。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总是嫌弃顾青媛是来历不明的孤女。 却不知,很多人的出生其实并不完美。 甚至可以说,降生到这个世界,并不被期待与祝福。 那样一个雨霖霖的夜晚,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少年衣衫单薄,立在大雨里,背影孤绝,他的信念坍塌了。 他没有了家,没有了父亲与母亲。 他甚至代表着一个耻辱。 风雨交加的那天,唯独一方手帕,给予过他一丝温暖。 顾青媛在小心翼翼地接受着她的身世时,殊不知,那些,他很多年前就忍受过被母亲抛弃的悲怆。 他曾经所有的刻苦,努力……都是空。 屋子半掩着,昏黄的灯光下。 裴瑾廷端坐在桌前,微微垂头,是不是提笔吸满墨水。 在这夜晚寂静时分,甚至能听到羊毫笔落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响声。 过了好半晌。 他动作熟练地从暗格里抽出一个匣子,里头放着许多折叠成各种样式的信笺。 无一例额外的,中间,都印着凌霄花的火漆印章。 匣子里,常年累月的,积攒了不少。 他摩挲着每一个火漆印章,那年顾陆两家订下亲事,他以为自己的感情到了那里,就该结束了。 多年后,回想起来,不过是年轻时遇到一个人,留下一些回忆。 可当他每次看到顾青媛在阳光下,明媚地立在陆文泽身边。 他发现每一次,内心的撕裂,冲撞着,要炸开他的心。 他想要的,不是远远看着她,遥遥怀念她。 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有她。 他也知道,他的人生中,有许多该做的事,不该做的。 明白以后,他脑中已经跳出许多该如何谋划的办法。 只为了,得到顾青媛。 若要实现那个目的,必须要解决陆文泽。 顾芸娘的野心,阮氏的妄念。 何曾没有背后的推波助澜呢? 好在,那个姑娘,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他,跌入他的怀中。 裴瑾廷将凌霄花的信笺慢慢地放回到匣子里,妥帖地放好。 窗前,他对着漆黑的夜凝望许久,方才终于觉着呼吸畅快了些。 镇国公府,顾青媛早在多日前,就接到明家会上门拜访的帖子。 这日,不仅明夫人带着明微上门,就连明家大老爷也跟着来了。 男客们去了顾绍的书房,而女客这边,则是荣昌郡主接待。 明夫人的脾气很和善,一进门,不等顾青媛上前跟她见礼,就先拉着顾青媛道, “好孩子,想来你应该知道,家里原来是有些打算,想让阿微取而代之。” “那事怪我不清楚,难得你不同她计较,还救了她,我这心里真是感激得不行。” 明夫人是真心实意的感谢顾青媛。 那事说起来是明家不厚道,人家小夫妻还好好的,听风就是雨,把明微推出去争。 若是顾青媛稍微恶毒一点,稍微使些手段,就能让明微把名声败得干干净净。 可没想到顾家这位大娘子,什么都没做,反而在明微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下,遇乱救了她。 可见这位姑娘,确实如外头传闻的那样,心地善良,人品上乘。 这也是明夫人为何要正经下拜帖,上门道谢的原因。 顾青媛没想到明夫人如此大礼,只是推辞道, “不过小事尔,夫人不必如此。” 明夫人看着顾青媛连连点头,这样一个好姑娘,嫁给裴家三公子着实是可惜了。 她端详着顾青媛,好半晌,忽然“咦”了一声。 133.共你一世风霜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明夫人的那声“咦”让坐在上首的荣昌郡主笑了起来。 她伸手拉住顾青媛, “夫人也觉着我家姑娘好,是不是?” 荣昌郡主一脸与有荣焉,笑盈盈地看着明夫人。 从一进门,明夫人就在注意顾青媛,那声惊诧的“咦”过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 表情有了些许的收敛,听到荣昌郡主的话后,“哎哟”了一声,口气中无不羡慕, “郡主有这样一个好女儿,可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荣昌郡主淡笑了笑,明夫人的这话,若是说到哪家亲娘的耳里,绝对是好听话。 可到了她这儿,就带着些刺了。 也不知这顾青媛怎么长的,简直是像在出生时,被仙人吹了一口仙气一样。 越大,越是出众。 每每想到这些,荣昌郡主就有些意难平。 她刚嫁进来的那两年,带着顾青媛出门时,走到哪里都被人不停夸赞。 若是她从小养到大的也就算了,偏偏是被秦氏养大的。 到了后来,她索性也就不做面子情,随阮氏折腾,搬去庵堂里住。 只如今搬回城里,总还是要顾及着自己的脸面的。 “夫人可莫要这样说,阿媛是本郡主的小棉袄,明家姑娘何尝不是你的呢?” 荣昌郡主突然用上了“本郡主”,顾青媛暗暗提起心,荣昌郡主心情好时总是自称“我”。 她若换成尊称,那必然心里不痛快了。 也是,一个没照养过继女的继母,可不就是修来几辈子的“好福气”。 顾青媛琢磨着荣昌郡主的话,就见荣昌郡主拉过明微的手,褪下腕间的一个血玉的镯子,套在明微的手上。 “从前,我只以为阿微会成为裴家的媳妇呢。” “可见,缘分还是天注定的。” 若是刚才明夫人没感受到荣昌郡主的生气,这会却是明了。 提起裴家和明家差点议亲的事,让她和顾青媛都不舒坦。 明夫人心中暗暗摇头,又看了眼顾青媛,把心里的那份疑惑给压了下去。 她还是不要给小姑娘再添乱为好。 顾青媛敏锐地感受到明夫人的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送走了明家人。 回到院子不久,裴瑾廷轻手轻脚地从窗子边翻了进来。 顾青媛一看到他就有些头疼。 晚上翻墙也就算了,白天他蹑手蹑脚的进来,若是不小心撞见外头的侍女,可就别想脱身了。 父亲已经旁敲侧击的让她注意了。 更何况,今日她的小日子来了,可没精力陪着他折腾。 裴瑾廷看着顾青媛那有些嫌弃的眼神,抬起顾青媛的下巴,虽是问句,语气却非常笃定。 “你不想我过来?” 顾青媛撇了撇头,想抽回自己的下巴,但她只是一动,就被裴瑾廷用巧劲扣住。 到最后顾青媛放弃,垂下视线,不与裴瑾廷对视, “你不好好呆在客院养伤,天天爬来爬去的,不怕伤口崩裂吗?” 裴瑾廷若有所思,“原来你这是在关心为夫的伤吗?” 顾青媛瞬间无语,“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裴瑾廷眸中星光闪闪,笑着道, “怎么会不知道?既然你如此关心,那为夫给你个机会,帮着上药吧。” 笑中意味不明, “圆圆若是想要不规矩,为夫也是不反对的。” 说着,他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瓷瓶,塞到顾青媛手中。 顾青媛看着手中的瓷瓶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颊倏然变红,捶了他一下, “裴瑾廷,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瑾被她一捶,忽然闷哼一声,也不管顾青媛,拉着她的手,就塞到衣摆下面。 带着她的手,将自己的衣襟一拉,衣裳滑落,背上的伤虽已好了大半,却还有些淤青。 那淤青在他背上纵横交错,看着格外的狰狞,让人心紧紧地收缩在一处。 原本想要拒绝帮他上药的顾青媛,瞬间心软,指尖挑起药膏替他抹着。 裴瑾廷觑着她的神色,手挑开她的衣摆,也如法炮制般地,钻了进去。 昨晚没能争取到留宿,今天夜里,一定要留下。 顾青媛看着外头的门也未曾合上,还有窗棂,为了凉快,大半开着。 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裴瑾廷看着顾青媛这个紧张的样子,轻佻暗哑地声音, “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 贺铮早就已经把外头服侍的侍女拖走了。 若是他的手往上也就罢了,好似不够一般,慢慢往下移,顾青媛脑子一惊,立刻情形过来, “不行……” 对于想尽办法要留宿的裴瑾廷来说,这种时候被喊停绝对不是件高兴的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顾青媛。 “我小日子来了……” 自从那次顾青媛痛得晕了过去,裴瑾廷自然而然的将她的小日子都记了下来。 一共持续几天,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算算日子,应该还没到的。 他皱起眉,也不要顾青媛帮他上药了。 “怎么提早了这样多的日子?” 看他一副苦瓜脸,顾青媛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前些日子已经算好了。这样倒算是正常的了。” 她忽然想起裴瑾廷自从那次她痛得昏迷后,时常会准备好汤药给她喝。 那药自然不怎么好喝,顾青媛才刚松了口气,想着裴瑾廷不在身边,定然不会逼着她喝药了。 没曾想人就来了。 顾青媛任命般地看着裴瑾廷叫了侍女进来吩咐去抓药,熬药,最后捏着鼻子喝下。 到了后来,裴瑾廷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卧榻上,不准她下地走来走去。 让顾青媛一度以为,自己不是小日子来了,而是孩子来了…… 不知是因为身边的人太过温柔,还是那药汤带着安神的效用,顾青媛躺着躺着睡着了。 裴瑾廷和衣躺在她的身侧,单手撑着头,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着身边的长发。 帐子内,除去药汤和女孩身上带着的香,还有一股异常的,隐约的香气。 裴瑾廷在枕下摸了摸,摸出了个药荷包。 他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皱起。 正巧年轻的御医林风过来给他看伤,见到那荷包,眉头皱起, “公子,少夫人本就宫寒的厉害,这两年大概是不会有孕的,何必给她再用这药包?” 裴瑾廷自己都觉得他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他喉咙滑动,语气有些干涩,“什么避孕的药包?” 134.混账东西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外头疏月溶溶,梆子声声,蝉虫鸣唱。 裴瑾廷却什么都听不见般,直直看向对面之人, “你说什么?” 那注视的目光里幽深如潭,表面平静,又难掩惊涛暗涌。 林风拿着那药包,心里头咯噔了下。 能被皇帝送到裴瑾廷身边服侍的,都是人精,脑子稍稍一转就忙紧张应道, “这……难不成不是公子给的?” 想到这,他咽了咽口水,将药包放在桌案上,起身告退。 然而,才刚到门口,就被门前站着的贺铮给拦下了。 真是冤孽啊。 林风不得已,转身回去,小心翼翼地找补, “公子,这药包对少夫人的身子是半分无损的。里头的几味药材反而有温补之效。” “少夫人的身子从前大寒过,这药包许反而有益处。” 裴瑾廷没理会他,屋内倏然变得空旷寂静,坐了一会儿,忽又吩咐, “今日这事,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告诉少夫人。” “贺铮。下头的人你看着,不要再出现贺方那种事。” 随后,他挥退了所有人,手中一直捏着那药包,独自去了顾青媛的院子。 卧榻上,单薄的姑娘此刻在沉睡,许是因为疼痛,眉头时不时皱起。 裴瑾廷将药包重新放回枕下,合衣躺下。 就这么不紧不慢过了几日,贺铮眼瞧着自家公子和没事儿人似的,委实有些担忧。 他家公子,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性子。 这样的平静……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了第六日晚间,裴瑾廷回去了一趟裴府,见了趟承恩公,说了点事,回了院子,揣着个木匣子就回了镇国公府。 贺铮原本想着帮自家公子拿匣子,却被推拒了。 他仔细瞧了瞧那匣子,只觉着特别的眼熟。 那并不是公子惯常用的匣子样子。 贺铮挠挠头,还没想明白,就到了镇国公府。 他们并未走正门,同往常一般,翻墙过院。 裴瑾廷一手捧着匣子,一手负在身后,在清冷的月色下缓步走向顾青媛的院子。 姿态一如寻常松缓闲适。 顾青媛正坐在梳妆台前通发,听到响声,不用回头,铜镜中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好似自从那天得知她小日子来了,除去顿顿不落的汤药,并未见过他的人影。 人特别的奇怪。 裴瑾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总想着赶他走。 一旦日子不见,她脑海里又总会突然浮现起他的身影。 这些日子,身上总提不起精神,今早用饭都有些无精打采。 好像突然间,裴瑾廷规矩的仿佛一个正人君子,说不打扰她,就真的不打扰她。 裴瑾廷走到顾青媛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坐在她的身侧。 顾青媛想了想,道, “这些日子我有好好的喝药,多谢你……” 那些汤药喝下去,她确实感觉舒坦不少,不会和从前一样疼痛难忍。 裴瑾廷将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手指曲着在上头敲了敲, “你是我的妻子,对你好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你的身体好起来,我们才能孕育子嗣,不是吗?” 裴瑾廷试探地看着顾青媛的脸色。 顾青媛却在这话中,眼眸垂了下去,侧过头去。 “你很想要子嗣?” 裴瑾廷看着她点头。 顾青媛抿了抿唇,想要张口,却没有说下去。 自从知道阮氏那张药方后,她已经不曾用过那个药包。 可是…… 裴瑾廷看着她问, “圆圆,想说什么?” 屋内的红烛烧到底,灯芯摇晃,室内幽暗下来。 “没什么。” 顾青媛摇了摇头。 裴瑾廷放在她肩头的手,紧握了起来。 心头彻底沉了下去。 这些日子,他不是不知道镇国公的意思。 要让顾青媛同他彻底分开。 否则也不会有世家贵族之间流传着镇国公要相看郎婿的消息。 至于顾青媛……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顾青媛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戒备,也不抵触他的亲近,生米煮成了熟饭。 除了起初生涩有些放不开外,渐渐的二人之间也非常的和谐。 起初裴瑾廷也是有种得偿所愿之感,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拥有了她。 可是慢慢的,裴瑾廷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差点了什么,却又一时又品酌不出来。 直到那日,他发现那个药包。 他终于领悟出了差的这点意思是什么。 这个女人,一直都游离在他们这段姻缘之外。 随时都想要离开他。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他刚刚出口试探。 裴瑾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如此,是因为从来就对他没有一点喜欢吧。 裴瑾廷看着侧过头的顾青媛,半晌没有说话。 “天色很晚了,你快走吧。”顾青媛将梳子放下,起身要往内室而去。 她这话落了地,就听到裴瑾廷笑了一下,笑得极淡,问了她一句, “顾圆圆。是不是巴不得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话一出,顾青媛惊讶地回身看了他一眼。 她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她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回应这话。 裴瑾廷拿着梳妆台上的匣子,又道了一句, “你去了边疆还回来吗?不回来了是吧?” 他说着,点了点头,嗓音低了下来, “好歹我们夫妻一场,临别前,总要送点什么……”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讽意,弯腰将那匣子放在床前的矮柜上,打开。 顾青媛一见到里面的东西,目光疑惑地往向床前面色不善的男人。 裴瑾廷哼笑一声,倾身将顾青媛捞到怀里。 随后,就见裴瑾廷拿起匣子里的一个东西,撩开她的衣摆。 顾青媛双眼瞪圆,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裴景珩,你干什么!” 裴瑾廷淡淡地看她,指尖不容反抗地滑过。 “你想要全身而退是不是?你说了算吗?” 他捏紧顾青媛的手,拉近她, “你看清楚自己在和谁做交易,你撞到我的手里,还想让本公子放你走?” “可以。但你必须陪本公子睡一觉。虽然如今是夏末,那本公子就做一回种晚稻的农夫。” 顾青媛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不断阻止裴瑾廷拉扯她的手,愕然地望着他。 裴瑾廷眼神阴鸷, “本公子倒要试一试,看看你究竟想不想要我留下。” 冰冰凉凉的,顾青媛想要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双手捶打在裴瑾廷的身上。 “混账东西。” 135.好聚好散?做梦!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咬着枕巾,瞪着裴瑾廷,声音呜咽,“混账……裴瑾廷,你这个混账……” 裴瑾廷衣衫整齐,坐在卧榻边, “当初的盟约,你说开始就开始,那结束总要本公子来定。” 顾青媛鼻头酸了酸,转过头去,不看他。 嗓音也不知怎么有些哑, “是。当初盟约之事,是你帮了我。若要算起来,幼时,我也豁出去救了你,咱们就算两清了。” 顾青媛额前的发已经湿透,眼底也是一层蒙蒙的水雾。 她忍着不想动,却还是忍不住从唇角溢出一丝细碎的声响。 裴瑾廷手指在床栏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难受就过来。我帮你。” 顾青媛抿着唇,眉心紧蹙,“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心底仿佛有小虫子在咬着她,一口又一口,攥着枕巾的手,又用力的几分。 委屈又心酸,下唇几乎都要被咬破了。 “顾圆圆,你讲不讲理!” 顾青媛紧闭着眼,她不知这人今天又发什么疯,可能是想明白了,要与她结束这段姻缘了,是吧。 她嗓音发哑地开了口, “裴瑾廷。到底是谁不讲理?你别忘了,我们当初是盟约好的,既然当初是好的开始,那也就有个好的结束吧。” 不想,她的话还没落下,就被人扣住了身子。 那力道大极了,身后的男人,视线好似火一般,烙印在她身上,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好。既然你要走,账总是要清的……” 顾青媛听了这话,鼻头越发酸胀的厉害,眼眶也跟着酸了起来。 偏偏她已经被那冰冷折磨地快要失去理智。 她抬手艰难地掰开扣着她腰身的手, “那就算清楚吧。到底是我对你的救命之恩重,还是你履行盟约更艰难?” 顾青媛不知道他这又是做什么,总是如此莫名其妙的强硬。 越想,眼泪控制不住,不争气地落在枕巾上,洇湿一大片。 裴瑾廷看着心口都颤了起来。他哪里见得她这般。 实在是这几日心头气得太狠了。 他不由地伸出手指,想要用指腹替她擦泪。 到了半路,又收了回来。难得骂了自己一声“蠢货”。 一想到那避孕的药包,忍不住道了一句, “你还哭?是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我。我都知道了……” 顾青媛听了他这话,恍然了一下,他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父亲说要带我去边疆,也说要给我相看,可都被我拒绝了……” “我才是蠢。就不应该拒绝父亲。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相看好,准备入洞房了。” 裴瑾廷明知道她是气话,却还是手下扣着她的腰肢,几乎都要气笑了。 “你还是不肯说吗?你不愿意诞下我的孩儿。你的枕下一直放着那避孕的药包?” 他的眼睛都红了起来。 顾青媛虽侧着头不看他,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他一贯都是如此强势。 从前总是喜欢一边亲吻她,一边托着她的腰,上下都将她堵的严严实实的。 有时候,顾青媛也忍不住生出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错觉。 顾青媛慢慢呼出一口气,忍住轻颤,咬着唇,只吐出一句。 “大家都是体面人,都给彼此留些脸面吧。”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裴瑾廷知道她从前每次事后都放药包。 不若就此让他误会吧。 “裴瑾廷。春日里,我们能坐下来,有商有量的定下盟约,那现在……好聚好散吧。” 她相信,凭借着他的家世地位以及帝王的宠爱。 就算是再娶,也能找到许多很好很好的闺秀。 更何况,他不是还有那个喜爱的人吗? 好聚好散? 裴瑾廷眉宇间一片阴郁,只一阵铃铛滚落地上的声音,随后不知滚落到了哪里去了。 “裴瑾廷……” 猝不及防之下,她双手紧紧地抓着的肩,恨不得吃他的血。 裴瑾廷眼神阴鸷,气狠了。 “好。我们可以好聚好散,但你要为本公子孕育一个孩子。” 顾青媛呆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瑾廷动着她的腰带,冷冷地说道, “你不愿意?这小半年,本公子一直让人往你吃的,还有药汤里,放了药材。” “你有宫寒之症,不易有孕,没想到本公子让人给你补身子,你倒好,一直用这药包。” 腰带很好解,不多时就解开了,衣襟散乱。 “你都不爱惜自己,为何本公子要爱惜你。” “这回之后,等着孕育本公子的子嗣。” 裴瑾廷生气许是有一部分是因为顾青媛不肯怀他的孩子,和他分清界限。 更多的,还是气顾青媛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本就每次小日子痛得死去活来,宫寒之症严重,却还如此做,分明就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顾青媛没有阻止裴瑾廷的动作,神情复杂,问, “为什么你要让我为你生个孩子?” 她最初确实是不想生孩子,她怕两个人因为孩子,到时分割不开。 可她也很久不曾用过药包了。 一个是知道自己有宫寒之症,另外一个,她说不清楚自己期盼着什么。 裴瑾廷锋利的目光扫向她,拽着她的手腕,垂眸俯视着他身下的顾青媛。 “因为,本公子不想让你好过。” “本公子心里有你,你却弃若敝履。” 他说不出什么欢喜,只觉得一句心里有你,就是足够表明一切。 他更不敢说什么欢喜,他一直记得,当初顾青媛同她手帕交说的那句话,就算全世界男人死绝了,也不会喜欢裴瑾廷。 他觉着这样一句就够了,若是被拒绝了,总是有回转的余地。 事实上,听起来裴瑾廷好似高高在上,说的话毒的死人,实际影藏着很深的扭捏。 可顾青媛没有表露出半点惊讶信息,她沉默着。 最后,蚌壳一样的嘴,轻轻地抽着气,眼中的决绝和傲然化作了长矛。 冲进裴瑾廷的眼中,声音轻柔地说, “裴瑾廷,你别做梦了。这辈子,我都生不出孩子的。” 一碰冷水,无形冻住了眼前的人。 手腕都快被捏碎了。 这一夜,顾青媛一点也不好过,她却始终一声不吭。 136.许你一座花开不败的城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昨日夜里,大雨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拍打着世间。 又凶又急地洗刷着地面。 顾青媛觉得自己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洗成了一团软泥。 从净房里出来时,已经隐约能看得见外头窗棂发白。 她没有半丝挣扎的力气,昏天暗地睡了一场,最后是被渴醒的。 原本水润的唇干枯起皮,嗓子也暗哑不成音,她迷迷糊糊地喊着,“渴……” 裴瑾廷坐在榻边,套了一条绫裤在腿上,手中拿着瓷瓶,看着顾青媛身上遍布的红痕,也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 听到顾青媛要喝水,拿起矮柜上的茶盏,拖着她的腰,递到她唇边。 顾青媛仿佛那缺水的幼苗,低着头,小口却大量地吞咽着茶水。 一杯见底,却依然不够。 顾青媛很累,浑身每一处都透着疲乏之意,软绵绵地毫无力气。 “够了?”裴瑾廷又倒了一小杯,看着顾青媛双手捧着倒进去后,轻声问道。 顾青媛眼皮沉沉,睁不开,不想理他,脖颈后结实的触感,让她侧了侧头,发现自己靠在裴瑾廷的手臂上。 身旁的男人,依然还是一副熟稔态度,仿佛之前的折磨都不存在般。 顾青媛心里升起一股火,用力推开他的手。 平时裴瑾廷一推就开,然而,这次就算顾青媛用尽了力气,裴瑾廷的手臂依然横在她的脑后。 男人的嗓音不咸不淡, “顾圆圆,你还有力气是不是?” 热气呼在她的耳畔。 顾青媛抖了抖,轻咬了一下唇,不再挣扎,反抗着。 圈着她的胳臂又紧了起来,只迫使她与他靠得更近。 “这一夜大雨的浇灌,晚稻苗该吸够水了吧?” 绯红的俊脸上,满是轻佻不羁之意。 顾青媛听出他话里戏谑逗趣的含义,羞恼地拿头顶撞裴瑾廷的下巴为自己出气。 “裴景珩,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给你生孩子的。” 裴瑾廷毫无准备受了这一击,下巴登时红了一片。 他根本顾不上这样的疼痛,而是冷酷地嗤笑一声,宣告道, “好。那我们就试一试?” “那本公子就带你一直待在这卧榻上,即使天亮了,你也不要想离开卧榻半步。” 他口中原本想说的是,你生气是应该的,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都毫无怨言。 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不觉地变了样。 顾青媛气极,她用力地坐起身来,寒着脸道, “你堂堂裴家三公子,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竟然做这种强人所难,逼迫民女的事情?” “对。”裴瑾廷好似又恢复到了最初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承认这种事情一点压力都没有。 他那双出彩的双眸,深深地锁着顾青媛。 往常他含笑时,眸子含情脉脉。 如今,他收敛了笑意,眸光只余寒凉, “顾圆圆。你别忘了,我们是御赐的姻缘。不要做无用功。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顾青媛感受到男人身上又隐约聚起的怒气,再次想起阮氏害她的那张方子。 想起皇后还有承恩公府上下的态度。 她拢了拢身上半挂着的衣裳,平静而淡定的道, “裴瑾廷。你很生气我用那药包是不是?” 顾青媛向来对自己狠,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向来是不认输的。 否则,她怎么能够在阮氏的手下安然到如今。 怎么会明知抢亲这事不可能永远瞒住别人,却依然和裴瑾廷定下盟约。 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昨日夜里,她一声不吭,无论裴瑾廷如何的诱哄她,她始终都没有松口。 现在,她好像明白,那样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她听到自己声音在轻柔地响起。 “裴瑾廷,你是天之骄子,大概不会明白独自挣扎着活过来的人想要拥有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轻柔地望向裴瑾廷,没有了剑拔弩张。 裴瑾廷动了动唇,想说他知道的。 因为他也是独自挣扎着到了今日。 “从前你总爱和靖王世子他们捉弄我,捉弄还不够,见我向你求救,想必是新鲜着吧?” “说实话,若是那日靖王世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问他的……” 这样的话足够残忍,只听啪的一声,裴瑾廷手中的瓷瓶碎裂。 裴瑾廷黑眸深深地凝视着一脸平静温和的顾青媛。 “我说死也不要给你生孩子,那是因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出孩子来呀。” “你大概不知道,一张寒凉的药方,我吃了十多年。” 当裴瑾廷如寒冰般的眼眸呆滞地眨了一下时。 顾青媛心中忽然生起一些怜悯。 她何尝不是坏人呢? 一切都是她先开的头,如今阴差阳错下,要结束这一切。 顾青媛淡淡勾了勾嘴角, “我有宫寒之症,大夫说我,恐难有子嗣。” 裴瑾廷耳边哄然。 心口骤然一痛。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好像有刀锋慢慢滑过皮肤的声音在炸响。 裴瑾廷额角的青筋冒出,薄唇紧抿。 面上泛起浮红。 结实的胸膛起起伏伏,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表情。 他突然明白顾青媛的用意了。 他觉着背上那些未愈合的杖伤,又撕裂开,疼痛入骨。 林风分明说过她的身子不太好的。 他让林风开的方子,也是为她调理身子的。 是什么让他如此的生气? 屋中陷入沉默,气氛僵滞。 裴瑾廷静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圆圆……” “裴瑾廷……” 顾青媛也在同时开口了。 两人一怔。 若是往常,顾青媛一定会退让,让裴瑾廷先说。 这会,她却丝毫不退让。 裴瑾廷心中一冷,油然生出种不详的预感,想要打断顾青媛的话。 已是来不及。 顾青媛低缓坚决地说了出来, “大概,你还不知道吧?我发现阮氏那张药方有古怪后,如法炮制,把那张方子用陆文泽的名义,送给了顾芸娘……” “想必现在,她正欢天喜地地每月熬了药汤吃下肚去。” “裴瑾廷,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诩为好人,其实也做过恶事。” 她侧着脸最后说了一句, “我们的婚事,就到此为止吧。” 起因就不纯,还有这么多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场他们撇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缔结的婚事,似乎,就好像是冬日里易碎的冰一样。 137.温水煮青蛙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虽说斩钉截铁地说要结束这场婚事,也不断地拿话刺裴瑾廷,莫名的,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 无人可以给她答案。 可是,坐在她面前的男人,伸手捧起她的脸,她微微躲了一下,没有躲避开。 “顾青媛。”男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眼神一动也不动,与顾青媛对视。 两个人对视片刻,裴瑾廷喉间微紧,一倾身,紧紧抱住顾青媛。 顾青媛原本就心头堵得慌,被他一抱,泪流不止。 “你记住。不管怎么样。你顾青媛就是我裴景珩的妻子。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置就是。” “你的身子,我来帮你调养。没有子嗣正合我意。” “若是你觉着我们那次拜堂合衾酒不算数,那我就重新三媒六聘迎娶你过门……” “圆圆,我错了……” 裴瑾廷很快控制住情绪,也拿定主意。 昨日他做下的事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理亏,对此无话可说。 这个阶段,顾青媛最需要的肯定是被尊重。 明明前些日子,他也是这么做的,想着温水煮青蛙,总能够让她放下心房。 顾青媛不管裴瑾廷说什么,又或者说他扭捏的说我心中有你。 他的感情,是刚刚萌芽也罢,还是长成参天大树也罢。 可顾青媛就好似一只背着壳的蜗牛,才刚刚探出触角,感受到寒风,就缩回了壳里。 年少的时候,人和人相处中,没有那么多利益妥协。 喜欢和不喜欢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等到长大后,人就会变得瞻前顾后,世俗圆滑。 喜欢反而成了最后考虑的因素。 仿佛能感受到顾青媛的情绪,裴瑾廷试图改变结果。 “圆圆……” “让我放开你,绝对是不可能的。父亲要带你去边疆,也没什么不好。接下来京都的风定然刮得厉害。” “你去边疆避一避也可以。” 这是裴瑾廷的退让。 他知道不能逼迫得太紧。 但顾青媛根本不听, “没有用的。” 她摇头,“裴瑾廷。放弃吧。” 也许她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就是那个为了给自己谋一条出路,汲汲营营的人。 “父亲在府里。我要同他走,你是拦不住的。无需你的退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大不了,鱼死网破,你应该也不想弄得太过难看吧。” 裴瑾廷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顾青媛以为他的怒火涌了上来,又要开始新的一轮折磨。 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对付他的法子。 却不曾想听到裴瑾廷不情不愿地说道。 “好。我答应你。” 他的话音虽不情愿,但态度却颇为顺从, “你知道。我们也算是陛下赐婚过的。若是贸然和离,传出去就是对陛下的不敬。” “再等等,等我将陛下那里打点妥帖,寻个合适的机会,咱们再‘和离’,可以吗?” 裴瑾廷搬出了皇帝。顾青媛也知道,他们想要顺顺当当的撇得一干二净,是不太现实的。 只能同意, “好。但我肯定是要离开的。之后,你我男婚女嫁,个不相干。” 裴瑾廷和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果着上半身,慵懒地靠在床栏上,慢条斯理地,“你说了算。” 顾青媛得到了裴瑾廷的同意,拢紧衣襟,冰凉地看了他一眼, “天已经亮了。你准备呆到什么时候?” 裴瑾廷挑眉,沉静眼眸意味不明,扯了下嘴角,慵懒的声音拖着长调, “行吧。” 他站起身,捞着衣裳,也不套上,就那样去往净房。 顾青媛抱着被子,余光撇见他的后背上,除去那未曾好透的伤疤,又多了些抓伤。 她不敢去看。 昨天夜里,他没让她好过,她也没放过他。 他的脖颈处,还有她的两枚新鲜的牙印。 那分明不是什么好的印记,可裴瑾廷路过屋角的铜镜时,抬起手轻抚着两枚牙印。 他的手指极为修长,从头到尾,一点点地往下挪。 顾青媛看着耳根倏地发烫,连忙抱着被子背过了身去。 裴瑾廷一脸遗憾。 等到他洗漱完,换好了衣裳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换好衣裳的顾青媛正在铜镜前梳着头。 看着顾青媛抿紧的唇角,裴瑾廷不知还能说什么才好了,捏着眉心一阵头疼。 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蠢货。 天渐渐的凉了下来,夏末秋初的风吹卷起院子里的落叶。 裴瑾廷答应顾青媛后,也没闲着,既然在皇帝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要去边疆。 那手边的事务就不能荒废掉。 因为上次京中出现敌寇入城的骚乱,差点殃及到百姓,各府衙的兵丁在街上四处寻常。 一时间街道上风声鹤唳,到处都有差役兵丁出没。 百姓都待在家里,不敢发出打动静。 顾青媛从裴瑾廷走后,就去寻了镇国公顾绍,谁知,她还没说出请求,顾绍仿佛知道一般, “京中出现了敌国的奸细,这些日子还不能出城,待到盘查结束,咱们就走。” 顾绍望着身形瘦削的女孩,意有所指, “阿媛。若是有处理不了的事情,莫要忘记告诉我。” “你是我顾绍的女儿,这天底下,只要你不想,还没人可以欺负你。” 这话,太过铿锵有力,顾青媛眨了眨眼,垂眸道, “父亲,女儿知道的。” 和裴瑾廷的事情,她还是想要自己解决才好。 从她这里开始,从她这里结束。 裴瑾廷在宫中被杖刑的事,早就在世家贵族间传遍了。 原因就算大家知道,也不会说出口。 本以为会颓废一些日子,或者和从前一样,纵情声色犬马,做一个挂着名号的纨绔子。 没想到,大家竟然看到裴瑾廷跑昭狱,审问犯人,带着兵丁上街盘查……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看着他泡在了五城兵马司的府衙里。 实在是……蔚为奇观,让人刮目相看。 那敬业的程度,竟让许多高门大户,揪着自家纨绔子的耳朵,让他和裴瑾廷这个纨绔子学学。 裴瑾廷自是知道这些细碎的声音,他当然知道那些人是误会了。 但以他如今的心情,误会就误会吧。 裴瑾廷心头叹息。 他从皇帝那里,拿到了城门的控制权, “陛下。天子脚下,竟能发生那样的骚乱。不若先关门打狗吧。” 细作也罢,顾青媛也罢,一个都别想出城去。 138.万物是你,无可躲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昨夜没睡好,晌午扒了两口饭,手中握着一本书,懒洋洋地歪在窗下软榻。 “姑娘……”新来的侍女在门外轻轻地唤了一声,得到顾青媛的回应,这才掀帘进屋。 “这是门房送进来的,有人给姑娘送了一份礼。” 顾青媛听到礼物,就有些头疼。 总是想起上次裴瑾廷送进来的那一箱子画册。 她也知道,这次的礼定然也是裴瑾廷送进来的。 侍女将东西拿了进来。 一个小小的提篮,盖子揭开,是一碗冰凉的樱桃酥山。 还未融化,碗的四周还冒着冷气。 上头的樱桃,鲜艳欲滴,看着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侍女将樱桃酥山端出放在桌案上,刚要提着盒子出去,翻了翻提篮, 哎呀了一声,“姑娘。这里还有一封信。” 顾青媛正头疼那樱桃酥山该如何处理。 听到侍女说还有书信,叹了口气。 侍女退出去后,她放下手中的书,踌躇一会,拿起信笺,拆开看里头的内容。 薄薄的纸,上头的字不是多么工整,写时的条件应该不是多么好,又或者是匆忙而成。 “天清气爽,追查城中细作,偶见路边卖樱桃。想起卿爱用,故让店家做了这樱桃酥山送与你食用……” 就这样短短的两句话。 顾青媛攥着信笺,望着那冒着冷气的樱桃酥山。 小小精致的碗中,看着寒凉,其实不过两三口的量。 既让她解了凉,又不至于伤了脾胃。 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 不管裴瑾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碗樱桃酥山,还不曾品尝,就已经让顾青媛的心绪纷乱起来。 裴瑾廷从那日两人闹翻了后,就从镇国公府搬了出去。 偶尔听说他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值,如何的卖力。 京中众人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就连陛下,也时不时地赏赐下来,更是将寻找城中奸细的重任交给了他。 如今城门的守备全都在他手中掌控着。 她知道裴瑾廷在府中养伤的那些日子,没少给府中下人好处。 原本以为,他会时不时让下人说些裴家三公子的好话。 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一次也没有。 如今,他在办差期间,忽然买了樱桃,让人做一碗樱桃酥山,又用冰镇着,快马加鞭地送过来。 他这样做,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呢? 顾青媛没有吃那碗樱桃酥山,只是托着腮,望着冷气渐渐散去,鲜嫩的樱桃在白水映衬下,红得刺目。 到了晚间,侍女进屋收拾,她见那瓷白的碗里漂浮着樱桃,知道顾青媛没吃。 “姑娘……这东西甜腻腻的,是否要收拾?免得招了蚊虫。” 顾青媛回神,淡淡地说道, “收拾了吧。”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青媛,碗中的樱桃个头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而出的。 扔了怪可惜的。 不过,侍女不敢多说,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收拾干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青媛靠在大迎枕上,脑中不时浮现出白日里的那碗樱桃酥山。 红红艳艳,挥之不去。 哪怕她并未吃下去,也未留下来,但有些想法不是顾青媛能控制的。 夜里,顾青媛做梦都看到了裴瑾廷。 梦里,一片茫茫雨雾,她站在廊下,看着雨中的那道笔直的身影。 这样的梦境,顾青媛曾经梦到过。 她记得自己送了帕子给雨中的那个人。 那次,她没有看清面容,只知他流了许多的血。 他是谁? 心里正这么疑惑,就见她站到了那道身影的跟前,伸手,将她的帕子递了过去。 清瘦的少年,面上带着倔强和难堪,半点没有成年后的慵懒懒散。 梦中的裴瑾廷张了张嘴,脸色虽坏,却对她说, “雨很大,你快些回廊上去吧。” 顾青媛第二天醒来,听着窗外的鸟鸣和树叶沙沙声,缓了很久。 还是觉得荒唐。 原来,她和裴瑾廷,不仅仅是幼时的救命之恩。 她还曾见过他那样狼狈的一面吗? 可为何,她把那些都忘记了? 她的脑海里,能够记住,她和裴瑾廷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宫中。 那回她站在花园等着去拿遮阳器具的侍女。 背后传来踩在石板树叶上的脚步声,回头,就见裴瑾廷和靖王世子出现在她身后。 裴瑾廷一过来,就感觉到他抬手,在她头上拿走了什么。 顾青媛后退一步,她在各种筵席上都见到过裴瑾廷,知道他深受帝后宠爱。 这是第一次,他靠那么近。 “裴三公子,不知公子摘了我的珠花还是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顾青媛循规蹈矩,害怕别人传出来闲言碎语。 听她话语中带着气恼,裴瑾廷目光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靖王世子更是嗤笑一声, “裴三。多情自扰,你可别被讹上啊……” 顾青媛看见裴瑾廷一直握成拳头,不知里头攥着什么。 她被靖王世子取笑很是尴尬,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裴瑾廷慵懒地看着她,轻佻扬眉, “是本公子的不是,不该不问自取,这东西还是还给你罢……” 说着,将握成拳头的手在顾青媛面前摊开,一条虫子在他手心蠕动着身躯…… 顾青媛吓得面色煞白,嘴唇颤抖着。 裴瑾廷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不拿回去?” 方才要得起劲,现在怎么一声不吭? 顾青媛看着那虫子仿佛又靠她近了些,拱着身子,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在她昏迷前,还听到那吊儿郎当的声音, “这镇国公府的姑娘怎么这般没用,不禁吓……” 之后,她只记得,自己看见暗色衣裳的少年把她抱了起来。 当顾青媛再醒来时,躺在陆贵妃的宫中,不远处的屏风外,站着的是陆贵妃和陆文泽,以及大皇子。 大皇子穿着紫色的常服,陆文泽穿着暗色的直缀。 她一直以为,将她送回陆贵妃那的是陆文泽。 此后有一次说起这事,陆文泽也未曾开口否认…… 收回飘远的思绪,顾青媛乘坐的马车停在了明家的府门前。 京中骚乱那日,顾青媛救了明微,明家一直铭记在心,不仅上门致谢,今日更是邀了顾青媛上门赴宴。 明家准备的很隆重,就连明老丞相也见了顾青媛。 正当明夫人为顾青媛引见时,就见明老丞相面色大变,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 139.凌霄花书笺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明老丞相扶着椅子的把手,胸口急速起伏,喘了几下,堪堪稳住身形。 明夫人脸色大变,别说她了,就是明家其他人,也都吓坏了。 见大孙女的救命恩人时,自家人要昏了过去,那不是要成了笑话? 顾青媛也觉着有些莫名,她垂眸看了下自己今日的穿着,好似并没有如何的出格。 今日头上的发饰也很简单,除去一根秦氏当年留给她的簪子,其余的就是几颗细小的珠花。 明老丞相用了盏热茶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哎。人老了,咋然碰见喜事,竟有些绷不住了。顾家小丫头,你可不要介意……” 顾青媛微微福身,软声道, “哪里会。是晚辈今日冒然上门,唐突了。” 明老丞相叹一口气,道, “从前都是我的一片臆想罢了,裴家三小子,我家孙女可掌不住。” “小丫头大人大量,没有同她计较,让她难堪,老头子心里很是感激。” 这话,当日明夫人上门时,也曾说过。 顾青媛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道, “老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小事罢了,贵府连番着致谢,让小女惶恐……” 许是人不舒服,明老丞相在堂上坐了一会儿,就让老仆搀扶着回了院子。 初见那幕,顾青媛虽觉着奇怪,但也只以为是明老丞相年纪大了,太过激动。 这才失态。 殊不知,明老丞相出了正堂后,立马推开老仆的搀扶,撑在垂花门上。 “你说。是不是我看错了。为何她竟长了那样一副相貌?” 明老丞相喘了口气,看着老仆,喃喃问道。 老仆垂手立在一旁, “主子,天下长得相似的大有人在,许是您多想了。” 明老丞相一点一点收紧五指, “她不是顾绍的女儿,是不是?” 那件事情闹得京中人人皆知,明老丞相自然也听过。 只那时只当做一件笑谈,听了就过了。 今日得见,他却是悚然一惊。 明老丞相闭了闭眼,“去……去查……查秦氏的来历,查那个孩子的来历……” 他红着一双眼,狠狠地逼视着老仆, “一定要查清楚。尤其是秦氏,一定要查。那阮氏不过是个肤浅的女人,玩不出什么把戏。” 目睹自家主人神色变化,还有激烈的情绪,老仆躬身领命,退下前,搀扶着明老丞相回了院子。 裴府。裴瑾廷从外头盘查回来后,贺铮立即道, “公子。今日少夫人去了明府,明老丞相见到少夫人那刻,很是失态……” 贺铮汇报了顾青媛去明家的事,然后在心里默默为明家捏了把汗。 裴瑾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心头不悦。 明家怎么回事?受不住顾圆圆的救命之恩吗?还是心虚? 裴瑾廷白皙细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语调冷凝, “去查明老丞相。盯着他身边的人。” 言语间,眸底透着寒彻。 贺铮知道,自家公子是从明老丞相身上嗅到了猫腻。 害怕影响到少夫人,给少夫人带去伤害。 到时少夫人猝不及防之下,无力应对。 不过,裴瑾廷的神色并未放松下来。 明老丞相在朝为官多年,在士林中声名极好。 怎么会经不起那样的场面? 虽说明老丞相很看中明微这个孙女,可还不曾重要到那样的地步。 顾青媛回程的路上,思来想去,都始终觉得明老丞相的表现不寻常。 在她看来,明老丞相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就算她救了明微,可当初明家已经上门拜谢。 今日邀她上门,想来更多的是因为父亲顾绍。 借由她,转而结交父亲。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叫顾青媛悬在心头。 回到镇国公府后,顾青媛问了门房,得知顾绍在家中,转身去了外院的书房。 听了顾青媛说了明家的事后,顾绍打量顾青媛一晌,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 长眉深蹙,“关于此事,交给为父就好。” 斟酌了一下,又道, “从前你在京都还有哪些交好的朋友,若是想要道别,趁着这几日的功夫。” 顾青媛听他话中的意思,明白了这是不日将要离开。 她想了想,道别的朋友倒是没有,有些东西放在裴家,需得拿回来才行。 不等顾青媛去裴家,就先收到了裴瑾廷送来的东西。 好似自从樱桃酥山之后,男人仿佛受到鼓舞一般,时不时送来一些小物件。 每次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叠花笺,也可能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灯笼。 比如今日,他送来的是一支火红的相思果。 随着一起的,还有一封短笺, “圆圆。秋未至,秋老虎先行,保重。院中的红豆树繁茂,这一支开得尤其好。” “过些日子也要败了,想约卿一同观赏,可否?” 顾青媛将书信和那惹眼的红豆枝扔到一边。 红豆杉的确很美,像是寒冬里燃烧的旺火,烧得人心头发热。 裴瑾廷并未出现在她的眼前,可他的存在感,却一日一日越发浓烈。 这次的信,比前几次的更长一些,后头还有几句他的抱怨。 言盘查敌国探子时,遇到偷袭,被伤了胳臂,如今洗漱之类的很是不方便,若是往常她在府中,倒是有人帮着拧帕子。 如今回府,他面对的只是一室冷清。 这是这么多日子,裴瑾廷第一次提到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日子。 直接明了地和她说着自己的心酸。 这分明就是裴瑾廷的计策,温水煮青蛙,你看,原先她很是排斥裴瑾廷的信,今日看到他说胳臂伤了时,她的心莫名抽了一下。 顾青媛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将那红豆枝扔到了纸篓里,叫来门房,冷着脸, “往后不允许收裴府送来的东西。” 不仅如此,她看着日子,趁裴瑾廷上衙当值时,去了裴家。 院子里的东西收好,她想起还有两样在书房。 书房有人守着,见到她,竟没半点阻拦。 顾青媛没进去,站在大开透风的窗边往里看。 脑中,忽然想起当日霜枝离去前,说裴瑾廷书房有秘密。 顾青媛并未在意,目光落在书案上,底下的暗格大开,她看到一个凌霄花的木匣,匣子半开,里头整齐地叠放凌霄花印的信笺…… 140.你可以喜欢别人吗 - 心有所屠 - 倦舞 凌霄花的火漆印。 凌霄花的木匣子。 这是顾青媛第一次在裴瑾廷的书房看到这些。 她站在窗边没动,那些折叠好的方胜,不知是要送给谁。 忽尔,顾青媛想起裴瑾廷心中那个爱慕的人。 这一幕,多么像话本里,那些书生,爱慕富家小姐,却不敢上前,只将满腹的爱意放在书信里。 一封又一封,不曾投送出去。 顾青媛笑了笑。 她没有往书房内去,叫来守门的小厮,交代好,让他进去将自己的东西带出来。 “少夫人……公子说这书房您想进随时都可以。” 小厮只以为是顾青媛怕进了书房,会被裴瑾廷责怪,连忙解释起来。 顾青媛摇摇头,走到廊下,示意小厮进去拿东西。 从书房的廊下,朝远处望去,她能看到裴瑾廷院子里的那株红豆树。 她笑了笑。 裴瑾廷邀她一同赏相思树。 今日,她独自看过了呢。 顾青媛抱着从书房拿来的两本书,慢慢地朝府外走去。 “你怎么在这里……”二门处,顾青媛正踩在马车的脚踏上,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是承恩公夫人。 穿着正装,应是刚刚归府,见到顾青媛,面色有些复杂。 顾青媛下了脚踏,给承恩公夫人见了礼, “见过夫人。从前落了几样东西在府上,今日来带走。” 她刚过来时,也曾问过承恩公夫人是否在府中,无论如何,她都是晚辈,应该去拜见。 承恩公夫人打量了顾青媛也翻,想到裴瑾廷对顾氏的用心,不免叹了口气。 “你们的婚事如同硬捏在一起的白山黑水,只有正正经经入门的婚事,才能长久。” “你们分开,是对的。” 她这话,也算是劝慰顾青媛了,却见顾青媛朝她行了礼,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 “顾氏,你大概不知道吧。昭昭因为你,如今要被押回老家,她的日子不一定会好过。” 顾青媛笑了。 她知道陈昭就是当年那个冒领她救命之恩的人。 她淡淡地看着承恩公夫人, “我真是羡慕陈昭。明明也是没有亲娘的人,却因为有夫人的爱护,不管做了什么事,也不用在乎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只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自会有人替她出头。” 承恩公夫人自是听出顾青媛话中的讽刺。 “有长辈护着就是好。既然如此爱护陈昭,当初夫人怎么不将陈姑娘娶进府呢?” 她有些遗憾地“哎呀”了一声, “夫人……很抱歉,裴瑾廷和离后,再娶就是继室拉。” “不过不用怕。有您和娘娘为他筹谋,定能娶了全大周最好的女子。” 顾青媛早有准备承恩公夫人会为陈昭出头。 只是奇怪,承恩公夫人明知陈昭做了那样出格的事情,却依然帮她出头。 那当初明明知道陈昭爱慕裴瑾廷,怎么就不帮着如愿呢? 承恩公夫人看着顾青媛明亮如火的眼眸,倨傲而轻视地对她笑了笑, “陈昭是做错了。可也没有你那么自甘下贱,上赶着求别人抢亲,送给人睡。” “反正,我们景珩也不吃亏……” “你德行败坏,做出那样下作事,镇国公府竟还留着你,可真是蛇鼠一窝。” “难怪当初镇国公会娶了秦氏那样一个下贱妇。” “果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女儿,哪怕不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 承恩公夫人的话中,是满满的恶意。 对于秦氏的那种仇视和厌恶,直直的朝顾青媛扑去。 当初顾青媛能为了秦氏的去世大病一场,可见秦氏在她心中多么的重要。 顾青媛一辈子信奉,不主动害人伤人,尽量以真心换真心。 可承恩公夫人如此诋毁秦氏,就已经是脸撕破了。 “夫人。”顾青媛厉声一喝,下了马车,上前几步,道, “镇国公府再如何的蛇鼠一窝,那也比承恩公府要好。” “最少,我的父亲,铮铮烈骨,保家卫国,流血牺牲在所不辞。” “我的母亲,从来教导我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更别说是一个逝者。” 她步步逼近,丝毫不手软, “夫人连最起码的伦理道德都不会吗?还是说夫人就是那个可怜虫,嫉妒我的母亲,有我父亲一直爱着……” “而你,却是要管理家中的妾室通房,教养庶子……” 承恩公夫人嘴唇发白,浑身颤抖,“你……” 顾青媛又是上前一步,“若我是承恩公,也不愿意面对你这样一个丑物。” 承恩公夫人脸色更白,被顾青媛逼得步步后退。 顾青媛盯着她,“若是不会说人话,那就请夫人闭上嘴。往后,若是我再听到一句我母亲的坏话。” “那就请夫人试一试,镇国公府的招牌,好不好用。” 说罢,顾青媛拂袖而去。 马车上,顾青媛的确是为承恩公夫人的态度赶到困惑。 她那样的态度,好似当初秦氏抢了她的丈夫一般。 据她所知,顾绍和秦氏是两情相悦的,两人不曾有过其他的婚约。 因为承恩公夫人,顾青媛的心里有些难受,随手拿起刚刚从裴瑾廷书房拿回的书,慢慢地翻看着。 这本书,是当初她在书坊买来,是介绍大周各处的地理志。 上头好些边边角角密密麻麻写满字,有裴瑾廷的字迹,也有她的。 一般裴瑾廷的字迹,都批注在她的旁边,有对她的附和,也有对她的想法进行指正。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啪嗒一声轻响,有东西从书页间掉落下来。 顾青媛弯腰,捡起一看,是一个和裴瑾廷暗格里一样的方胜。 上头也用凌霄花的火漆封印着。 那印有些剥落,看起来应该是经年累月磨掉的。 看来,裴瑾廷确实是很喜爱他心中的那个人。 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放在她的书籍里? 顾青媛拿着那方胜,心下恍如翻江倒海。 她心里冒出一个猜测,又觉得实在太过荒诞,不停地否定自己的猜测。 但由着这个念头回想,又好似一切都说得通。 顾青媛这会很想见到裴瑾廷,想要问一问他。 上天好像就是这样儿戏,正当顾青媛心乱如麻之际,马车停下,门帘掀起,是裴瑾廷的脸。 马车里,顾青媛嫣然一笑, “你的意中人不喜欢你,你可以喜欢别人吗?” 141.何必硬撑,你又不是伞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应该是从府衙赶来的,穿着大红的官服,长刀挂在腰间,肩背挺括,没有浪荡子的慵懒气息。 多了一份禁忌感的严谨。 长腿几步就迈上了马车。 没等顾青媛回神,就被他握住纤细的手腕。 “你回府怎么不说一声?” “裴瑾廷,你的意中人不喜欢你,你可以喜欢别人吗?” 猝不及防之下,两人的问话碰撞在一起。 马车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 马车内,寂静无声,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他们靠得很近,呼吸纠缠在一起。 心底的人,就在他的跟前,问他的这个问题,他清清楚楚知道什么意思。 车帘晃动,外头斑驳的光,摇晃着落在两人的脸庞上。 裴瑾廷的眉眼沉静。 顾青媛的心,好似被揪了一下,有点疼。 有那么一刻,裴瑾廷埋在心底的情意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是不能。 裴瑾廷凝视着顾青媛,最后,摇摇头, “只喜欢她。” 顾青媛眸子垂下。 一阵微凉的风刮过。 哦。秋日快到了呀。 她的心,有淡淡的酸涩弥漫开,酸涩中,又有柔软的欢喜。 替他欢喜。 他喜欢一个人。 那样的坚定、执着、此志不渝。 即便没有任何的回应,和结果。 这一刻,顾青媛希望裴瑾廷能够如愿。 那她的愧疚会少一些。 幸好,他喜欢的不是自己。 想来,他说的一切不怕,都有他,是对身边人的尊重和爱护。 她的指尖颤抖着,片刻后,她抬眸,将手中的那个方胜递给裴瑾廷。 裴瑾廷见了,面色倏然一变,有些迫不及待地一抢,夺了过去。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 带着点质问。 顾青媛朝他一笑,双眸里燃烧着灼灼的光,亮若星辰, 扬了扬手中的书, “大约是你不小心夹在里头了。” “裴景珩,我还想问你一句话,我一开始看到这凌霄花火漆印的方胜,很想打开去看。” “我心底甚至想,你是不是喜欢我。毕竟,我最爱的就是凌霄花。” 裴瑾廷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松开,想要去抚摸她的脸,被顾青媛多开了。 “圆圆。这个……暂时……” 顾青媛笑了笑,打断他的话,“既然刚才我没拆,那以后我也不会想看。” “裴景珩。当初我有句话说错了。其实应该是人活一世,想要什么就大胆去争取,不要给自己留一丝遗憾。” “若是你真的喜欢你心中的那个人,就算是拆散了她的家庭,也去把她夺回来吧。” 她唇角笑意深深。 裴瑾廷好似看到了那天清晨,顾青媛把阮氏药方合盘拖出的洒脱。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顾青媛没有再说话,而是笑了笑,道, “想必你很忙吧。快起盘查吧。真希望能早日清除细作探子,我和父亲也能早些去边疆。” 裴瑾廷捏着那个方胜,深暗的视线落在顾青媛的面上。 顾青媛无声地推了下裴瑾廷,希望他快点下马车。 只是眼角余光,看到他好似浑身冒着冷气般,站在那里,垂着眼眸,凝着手中的那个方胜。 不知为何,他长长的睫羽遮盖下的眼神,无端让她感到深深的旋涡,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人卷进去一般。 顾青媛不喜欢这样的眼神,见他不走,也知她的性格,翻起手中的书。 她也不知自己在看些什么,沉默中,裴瑾廷好似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慵懒浪荡。 修长两指自然不过地将那方胜放回到袖兜里,一屁股在顾青媛的身边坐下,语调从容不迫, “可惜了。本公子怕是达不成圆圆你的心愿了。” “抢过一次亲,不想再抢第二次了。” 他极淡的视线扫过顾青媛手中的那本书,转瞬移开,嗓音里混合着些慵懒的低哑, “不知顾家小姐,可否配合一下,让本公子再抢一次?” 他微热的气息,扑在顾青媛的耳旁, “毕竟,有我这样一个人杵在这里,小姐你还能看上旁的人吗?” 顾青媛抬起眼眸,看到他眼底的戏谑与暧昧,眉间微蹙。 她觉着自己刚刚的那些话,简直是蠢透了。 裴瑾廷就是个恶劣的混账。 活该那位姑娘嫁给旁人。 祝他一辈子都得不到所爱。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笑, “那可能要让裴三公子失望了。父亲已经给本姑娘相看好些个男子了。边疆也有好些年轻将领等着我去挑选。” 她歪了歪脑袋,“哦。对了。父亲身旁有个副将,当初也是跟着我一同长大的。” “听说如今他长得是儒雅温和,文能写诗,武能杀敌,也是对我念念不忘……” 现在看来,陆文泽和陈昭都曾说过,她不过是裴瑾廷心中那个人的替身,是没有错的。 怪不得,当初她说抢亲的事,他一口就答应了。 是为了抚慰心中的缺憾吧。 裴瑾廷心头一颤,目光落在顾青媛光洁的面庞上,却见她神态自若,一点尴尬羞涩之类的情绪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抚着袖中的那方胜上的凌霄花火漆印,靠在车厢壁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唇色也变得浅淡。 病恹恹的,显然很不舒服。 顾青媛见了,本就蹙着的眉头更是拧紧, “你……没事吧?” 顾青媛眼底划过微弱的波动,几息后,又熄灭了。 她站起身来,掀开车门,吩咐车夫, “顾叔。裴公子有些不舒服,你看看送他去衙门近,还是回裴府近?正巧,我去前头的临江仙买些吃食带给父亲。” “稍后我在临江仙的大堂等你回头接我。” 闻言,裴瑾廷抚了抚额,脸上的苍白褪去,无可奈何道, “如今敌国的细作还未查清,你单独在外很是危险。” “我下马车。” 顾青媛面色淡然地坐到裴瑾廷的对面。 “圆圆。你恼我可以。可是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方,也不要去招惹旁的男子。” 裴瑾廷倾身,伸臂将顾青媛困在他的怀中。 见他又来这招,顾青媛的脾气也上来,嘲讽道, “裴三公子这是做什么?难道和您做过夫妻之事,就不能和旁人做吗?” 裴瑾廷的理智哄然间,被她的话给打破了。 他的喉头滚动,一把抽下顾青媛的腰带,将她双手举高,紧紧地捆在一处。 142.一切荒唐始于你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的动作粗鲁,声音里也带着薄怒,一字一句地, “顾青媛。你是我的妻。这辈子都是。你休想去相看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 顾青媛的手被他捆着,高举过头顶,忍着泪意, “裴瑾廷。当初是我请你帮忙。可那是盟约。如今条约到期,为何不能停下来?” “你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裴瑾廷发怒,顾青媛同样不甘示弱。 她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可现在的质问却仿佛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连肩膀都随着她的质问一颤一颤的。 “放过你?顾青媛。你休想?我说过,什么时候结束,由我说了算。” 他的唇贴上她的,顾青媛愤怒地偏了过去,唇落在她的耳侧,半个耳郭都落入他的口中。 濡湿,滚烫的气息,让顾青媛一抖。 “裴瑾廷。是你说过,我可以对你发脾气的,在你的面前不用遮掩情绪的。你放开我。你这个骗子。” “既然你那么喜欢你的意中人,为何不放过我?裴瑾廷。是你说不会再喜欢别人的。” 所有的事情一压,顾青媛也被气极了,一时间压抑在心头的话,通通倾泻而出。 “裴瑾廷。你讲理不讲理。” 她崩溃地开口。 一说完,忍不住落下泪。 裴瑾廷指腹碾过她脸颊上的泪,弄得湿红一片。 “圆圆。不要离开我。”裴瑾廷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暴戾。 心底的阴暗,好像藤蔓一样的,疯狂的蔓延。 想把一切都告诉她,想把她永远困在身边,想让她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马车“吱呀”行驶过喧闹的街市,慢慢地变得寂静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外头,贺铮低低地叫了一声。“到了。” “嗯。”沉默了一路的裴瑾廷,终于应了一声。 他一回身,将挣扎着落泪的顾青媛打横抱起,出了马车。 别院的月洞门出现在顾青媛的眼前。 顾青媛清澈透明的眸子看向裴瑾廷。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裴瑾廷,你放开我,我要家去……你别让我恨你……” 她往常若是这样一说,裴瑾廷总是会让步。 可今日,裴瑾廷仿佛疯魔了一般,又好似聋了一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很快,就到了他们从前居住过的院子,也是抢亲那天,他们拜堂洞房的院子。 大门被踢开的一瞬,顾青媛看到里头的红帐幔一切新婚之物,还完整地未曾拆除。 “顾圆圆。你看看这里,你想起来了吗?这里是我们新婚居住的屋子……这里……这里……” 他将他们曾经在哪里做过什么,一一指给顾青媛看。 不等顾青媛说话,他将她放在地上,双手落在她的腰间,将人一把攥住。 “记得起来了吗?这里我们经历的最多啊。” 他将人抱起,放在梳妆台前,低低地开口,低沉暗哑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入了顾青媛的耳朵里。 顾青媛看到梳妆台,心底一慌。 “怎么不说话?”裴瑾廷一手掐腰,不让她动弹,一手托着她的下颌。 “顾圆圆。当日在皇庄里,你来找我,问我能不能配合你抢亲,说你可以履行妻子的责任……” 他这么一说,顾青媛脑中忽然出现了皇庄里的那一幕。 “不过,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他的话锋一转,摩挲着她的下颌,像在把玩一块上好的玉。 脸上的神情,也和当日是如出一辙。 若不是两人身处的位置和当日没有半点相似,顾青媛都觉得,这是那一幕重现了。 被他这样的姿态,弄得有些慌乱,顾青媛下意识地摇摇头。 她不知道。 只知道那天他答应的那样快,让她都没将所有条件摆出。 裴瑾廷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双出彩的眼眸里,满是懒散,声音里带着些凉薄。 “本公子在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天真呢?她以为履行妻子的责任是什么?” “她以为,她一旦入了裴家的门,她还能走得掉吗?” “什么意思……”顾青媛一愣。 裴瑾廷钳着她下颌的手,一紧,眼神里满是压抑, “还不明白吗?从你开口和本公子定下盟约起,从你那天上了本公子抬去的花轿起,甚至是你和我拜堂,吃了合衾酒的那一刻起,你永远都离不开了。” “乖圆圆……” 顾青媛脑子里一轰鸣,可是没等她消化所有的讯息,裴瑾廷却已经是径直地继续着。 “不是你选择了本公子呀。而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别有所图。” “什么皇庄救你,许诺一旦有了心爱的人想要娶进门就同你和离。” “我那不过是为了放松你的戒心罢了。” “我那不过是为了让你一点点沦陷啊。” 这些话,裴瑾廷用冰冷的,戏谑的,荒唐的语调,一字一字地吐了出来。 每吐一个字,都让顾青媛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明白。 裴瑾廷抬起她的下颌,一手扯了她的衣衫,贴在她的耳旁。 “你可记得,我们的第一次亲吻……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好似邪恶的妖魔,在顾青媛的耳旁喃喃,萦绕不去。 顾青媛只觉得头一痛,记起水榭屋阁,陈昭生日,人来人往…… 一幕幕敲打着她的神经。 裴瑾廷的声音慵懒温柔,“我想让你主动来吻我一次的。现在是不可能了。没关系,换我吻你也是一样的。” 铜镜前,顾青媛的后背一凉。 顾青媛摇头,“裴瑾廷……” 不等她话说完,已经被深深地吻住。 “你大概能猜出来吧?你那个堂妹,是怎么和陆文泽厮混在一起的。你想不想知道……” 顾青媛惊惶地摇头。 可他偏偏继续开口了。 “没错,都是本公子做的……” “我的确是动手了,可是选择权还是在他的啊。所以,你怎么能怪我呢?” 顾青媛哭着骂他,手腕在推拒,“你疯了?” “当然。乖圆圆。你不离开我,我怎么会疯呢?” 他的眼眸邪气地望着她。 “我说停止了吗?你怎么能反悔呢?将门儿女,诺言如钉。” 顾青媛舔了舔干燥的唇,忽然头痛欲裂,无数的画面从她的脑海里涌出。 “圆圆……”昏过去前,只听到裴瑾廷急促的喊叫声。 143.夜夜流光相皎洁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天色渐晚,裴瑾廷揽着顾青媛的头,贴到颈侧,紧紧地靠着自己。 被顾青媛的话,刺激得失去理智,粗暴地对待着她。 大约是今日的事,对她冲击过大,又被他百般折弄,忽然晕厥过去。 “林风死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滚过来?”裴瑾廷抱着人,冷声地询问门外的随从。 门被推开,林风提着药箱冲冲而来,身上的衣衫不整,鞋面上也沾满了灰尘。 见他上来就要帮顾青媛诊脉,裴瑾廷拦住他, “你手都未曾清洗,你想把外头的脏东西再传染给她吗?” 林风摊开双手,他这样疲于奔命到底是为了谁? 谁能想到,这人在裴家住得好好的,又忽然要来别院。 他已经是驾着马以生死速度赶来了。就怕有个万一。这辈子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待净了手,林风这才坐下好好的帮顾青媛诊脉。 “无大碍。是气血攻心,忽然晕厥过去。昏厥前可吐了血?” 裴瑾廷摇摇头,将昏迷的人儿妥帖地放在卧榻上。拉上了帐幔。 林风蹙眉,这位少夫人的脉象有些古怪,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古怪。 冷冷热热间,顾青媛很难受。 苦涩的药汁到唇边,怎么也咽不下去。 最后还是裴瑾廷一手托着她的背,一口口地将药喂进她的嘴里。 顾青媛好似被记忆的浪潮给淹没。 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大雨里。 梦中的她将手中的帕子放置在男孩的手中,眨巴着很长的柔软睫毛, “哥哥……你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如果不包扎会死的。” 她撅起缺了门牙的嘴,呼着他不知在哪里的伤口。 “我爹我娘还缺一个儿子,你愿意给他们做儿子吗?他们不打人的。” 雨幕中,裴瑾廷紧紧地捏着帕子,也不擦拭伤口,而是瓮声瓮气地, “我们流着不一样的血,怎么给你家做儿子?” 少年清隽的面容,虽被雨水冲刷着,却依然和美玉雕琢一般。 顾青媛顾着腮帮子,用最青涩,稚嫩的声音说着, “我娘说,流着不一样的血,想做一家人也不是不可以。成婚就可以了。” “就和我爹我娘一样。他们现在就是一家人。哥哥,要不我们成婚吧。” 少年瞪着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听到说的话,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你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偏偏眼前的女孩,仿佛怕他不同意一般,拉过他的手。 他的话音未落,胖嘟嘟的手指,和他的勾住, “我回家就让我爹娘上门来提亲……你可要答应啊。我把你接回去,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顾青媛还在梦中见到了她回到家后,将这个约定告诉了秦氏,秦氏悄悄地伏在她的耳边道, “我们媛媛给自己找了个郎婿,可真厉害。等你长大了,就让你爹爹去帮你提亲。” 她不乐意,拼命地磨着秦氏快些去把哥哥带回家。 她还梦到了脸色焦枯焦枯的秦氏,让身边的丫鬟推她出去, “媛媛乖,等母亲病好些了,你再来探望。一定要听你爹的话……不要怪你爹。” 不要怪爹什么?顾青媛很想知道,秦氏却没说下去。 顾青媛张张嘴,嘴里说出来的,却不是她想说的话, “娘。我是你的孩子对不对?我永远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秦氏眼眶一泓,眼泪滚出来,一把伸手搂住她, “你怎么不是我的女儿……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顾青媛摇了摇头,“婶娘说,我是她的女儿……说我是她生下来的。” 说到阮氏,秦氏反而不哭了,她把眼泪一抹,摸摸顾青媛的头, “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是娘生的。可记得娘给你的那个明黄布料,你往后……” 秦氏一咳嗽,停住了话头,侍立在旁的丫鬟上前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 顾青媛孤零零地站在床角,再也没能听到秦氏说往后要怎么样。 她的眼前闪过一张脸,也让她猛地醒来,垂着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整个人酸酸痛痛,又热又黏,朦胧中呢喃了一声。 “圆圆……”耳旁是熟悉的声音。 顾青媛现在并不清醒,朦朦胧胧地看着卧榻边坐着的人, “哥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想起的,不仅仅是裴瑾廷,秦氏,还有很多很多,顾绍的娶亲,愤然地离开上京,还有她仇恨地站在喜房门前,抱着秦氏的小像。 还有荣昌郡主的尖叫声。 原来,她遗忘了那样多的事情。 原来,她之所以会想方设法去池塘救快要被淹没的裴瑾廷,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成为一家人的约定。 屋内,朦胧的黄光照着,裴瑾廷眼角猩红,布满血丝。 下巴上是乱糟糟的胡茬。 听到她的声响,立刻倾身过来,握住她的手, “圆圆……你醒了?”她的手贴着他的脸颊。 仿佛有湿润黏腻的东西落在她的手上。 “你醒了就好。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也不逼你了。”男人的声音暗哑,再无往日的慵懒肆意。 只有惶恐。 顾青媛意识正混乱,迷茫地看着他。 眼角有泪滑落,疲乏的手想要抽出来,奈何太过无力。 封闭的记忆,碎裂了一角,让她记起裴瑾廷为何会满身是血地跪在雨地里。 也记起她为何要让裴瑾廷去做她爹娘的儿子。 她看到裴瑾廷身上的伤口,也听到有人对他凶狠地说, “你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不过是个药引子……” “若是等到贵人的病好了,就算是亲生的孩子又如何,还不是被抹杀掉。” 她不知道药引子是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人,却是一个药引子。 小小的她,被秦氏教导的,对人对事能够感同身受,她很心疼那个雨地里的哥哥。 顾青媛哪怕意识模糊,心脏却是一点点地抽痛。 她的嗓音如同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一字一字地说道, “哥哥……我们做一家人吧。” “就算你有喜欢的人,我们也做一家人吧。” “永远不要分开。” 无论是从前那个小小的她,站在他面前拉钩说下的誓言,还是如今混沌间,同他做约定的人。 裴瑾廷都清晰地记在心底。 “好。我们永远不分开。” 144.不如不遇倾城色 - 心有所屠 - 倦舞 窗外的日光很盛,院子里极为安静。 裴瑾廷坐在床尾,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林风给顾青媛诊脉。 已经两个晚上过去,顾青媛还没有退烧,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会迷迷糊糊地叫着“哥哥……” 有时候,也会一声声地叫着“娘。” 裴瑾廷知道,她在叫逝去的秦氏。 他慢慢地起身,走到放置水盆的地方,抽下上头搭着的帕子,放在温水中打湿,拧干。 他的动作从容,人也看着很平静。 只是那拧着帕子时,微微颤抖的腕出卖了他的冷静。 裴瑾廷这一生,到如今二十六年,从少时知晓真相后,一直走在自己规划的路上。 从未体会过得不到和失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不怕失去。 却原来。 不是不怕。 他弯下腰,用湿帕子细细地擦去顾青媛额上,面颊上的汗。 “到底怎么样?”他语调近乎冷淡地问林风。 林风跟在裴瑾廷身边多年,知道他越是平静,看着冷淡,心头蕴含的风暴越猛烈。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道,“得先让少夫人退烧。” 事实是,他摸着脉象,趋于平稳,也就是说,不是顾青媛不能醒来,而来她不愿醒来。 裴瑾廷用手轻轻地将粘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发拨开,低声地,带着乞求,在顾青媛耳边, “圆圆……还没睡够吗?若是睡够了,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汤药一碗一碗地喂下,温热的帕子一次又一次地拧干,打湿。 裴瑾廷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擦身,换衫,顺道换掉汗湿的床褥。 半夜,他在顾青媛身旁躺下小睡,没一会儿惊醒过来。 他又梦见顾青媛那次因为他手心里的虫子而昏厥过去。 靖王世子呆愣着,不可思议地问他,“不是说镇国公府满门铮铮铁骨吗?怎么这顾家顾家大姑娘一点用都没有,看到虫子也晕过去。” 他抱起昏厥的顾青媛,一脚踹在靖王世子的屁股上,让他闭嘴。 皇后和陆贵妃从来都不合,不能往凤仪宫送,无奈之下,裴瑾廷只能抱着她往陆贵妃的昭阳宫去。 长夜寂寂,裴瑾廷从梦中惊醒。 手掌反射性地去摸身旁之人的额头,温度正常。 这才坐起身,宽松的衣襟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胸。 他随意地扯了扯,将衣襟合拢,隔壁梢间的炉子上一直温着水和汤药。 才刚掀帘的那一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忽然朝他刺了过来。 裴瑾廷反应极快,一个侧身,用手中的木盆一挡。 木盆碎裂,剑锋擦着他的脖颈滑了过去。 月光之下,寒光若电,凛凛生寒。 这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裴瑾廷只穿着中衣,全身上下,除去半个抓在手中碎裂的木盆。 无半寸可御之铁。 剑尖犹如一条吐着幽信的毒蛇,灵巧至极,再次朝他咽喉攻来。 裴瑾廷转身,剑已到,距离他咽喉不过数寸的距离。 那被砍碎的木盆,已经不足以抵御这样的杀意。 就在剑尖将要划过他咽喉时,裴瑾廷一个抬手,生生捏住剑尖。 伴随着一道铮鸣声,剑被他生生地折断为两截。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变故。 刺客更是意外,利剑斩断,去势一顿。 就在这一个呼吸间,裴瑾廷倒转手中捏着的断剑,朝之回攻过去。 虽刺客已经反应过来,快速地闪避,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半截断剑,势不可挡地,犹如锋利的匕首,深深插入对方的胸前。 身体摇晃,血落而下。 事发突然,结束的也突然。 裴瑾廷丝毫不意外有这样的刺杀,仿佛经历过几百次一般。 手中断剑,滴落着对方的血。 行刺的蒙面人受伤不轻,迅速退开,欲逃离此处。 门帘后的内室里传来几声响动,接着是低低的呓语。 刺客身形一僵,原本逃离的步伐,迅速一转,窜过门帘,往内室而去。 裴瑾廷立即跟了上去,他以为这刺客的目标是他。 毕竟从前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刺杀。 却没想到,这个刺客的目标,其实是屋内的顾青媛。 否则,为何他明明可以逃走,在听到顾青媛的声音后,以破釜沉舟的决然,朝内室冲去。 裴瑾廷愤怒,更是后怕。 顾不上手心里隐约见骨的割伤,在刺客欲对卧榻上的顾青媛下手时,截住他的半柄断剑。 随着刚才在梢间发出的响动,贺铮带着人赶到。 蒙面刺客听到阵阵脚步声,和窗外摇晃的黑影,知道自己逃不掉,竟是咬碎了口中藏着的毒丸。 看着地上的蒙面尸体,裴瑾廷似凝神在思虑着什么。 贺铮不敢惊扰他,更不敢去看卧榻上如今昏迷的顾青媛。 在处理地上的尸首时,看到裴瑾廷手垂在身侧,血不断地沿着指尖往下流,瞬间就染红了他雪白的中衣。 贺铮忍不住叫到, “公子。你的手!” 裴瑾廷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贺铮,又去看地上尸体拖走时,留下的血迹。 夜色静到极致,裴瑾廷稍微清理了下伤口,换下血染的中衣,用薄被裹着顾青媛换了一间屋子。 顾青媛迷迷糊糊之间,清醒片刻,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看到那熟悉的下颌。 “哥哥……”她遗忘了那么多的光阴。 怪不得,裴瑾廷说抢亲的事虽是她先靠近他,可他却一直别有所图。 换了屋子后,裴瑾廷这才安心让林风处置伤口。 他的手心伤得不轻,清洗后,取针线缝合,上药止血,最后以布裹好。 脸色苍白,身子歪靠在交椅上,双目盯着屋内的帐幔。 那后头是依然在昏睡的顾青媛。 贺铮检查完刺客的尸体回来,向裴瑾廷请罪。 刺客身上并没有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到底是何人?大皇子?是否要报到京兆府尹……” “王师脚下,竟出现穿入内室的刺客,京兆府尹这个官也做到头了。” 裴瑾廷目光幽晦,让贺铮不必报官,同时又赶了他出去歇息。 若是再任由他咋咋呼呼的,许会吵到圆圆。 贺铮心有不甘,却也不能不尊从裴瑾廷的命令,退了出去。 裴瑾廷掀开帐幔,靠在床头,脑海里浮现方才那此刻袭向自己的一幕。 如果刺客是对着顾青媛来的,那她身上有什么秘密? 值得那人不惜派出死士,也要灭口。 145.心有所图 - 心有所屠 - 倦舞 自从顾青媛昏迷后,裴瑾廷睡得时间很少,这会又受了伤,显得面色格外的苍白。 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就着灯火举起伤手盯着看。 思虑了一圈,翻了个身,侧身躺在顾青媛的身侧。 他轻声开口,呓语一般。 “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十二岁以前,我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爹娘疼爱,帝后宠爱,京中人人敬重,哪怕横着走也没人说闲话。” 直到那一年,他忽然发病,一碗接一碗喝下苦涩的药。 片刻的清醒,窗外有人在争吵。 “这次他病得很重,和之前用药让他病倒昏迷不同。一定要这个时候取血吗?会死的。” 晚风拂过静谧的夜色,灯火摇曳。 他知道自己经常会病倒,一病就是好几日,昏昏沉沉的,有时候还会弄伤自己,不是手腕有割伤,就是腿脚边。 他听到另外一道声音,带着苦意,“还能怎么办?不取他的血,就是另外一个贵人要死。” “你是想他死,还是贵人死?” 那是裴瑾廷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病都不是病,而是人为的祸患。 他不敢相信,闭上眼睛。没多久,门被推开,他的手腕从被褥里掏出,接着一痛。 他的耳边听到嘀嗒声。 有人长叹一口气,“老天作孽啊,谁让贵人需要呢?” 裴瑾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顾青媛说起这些。 这些秘密,就好似蛆一般,在他的心里,发烂发臭。 或许。他只是想多和顾青媛说说话吧。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 从那以后,天之骄子裴瑾廷再也没有意气风发,勇往向上。 只有醉生梦死,眠花宿柳。 他轻声道, “顾圆圆。我们才做了小半年不到的夫妻。还算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我们还有很多年很多年一起往下走,对吗?” “我们还要做一家人的。你不能丢下我。” 这两日,顾青媛没有回镇国公府,镇国公早就得了消息,也试图来将顾青媛带回去。 可会诊的太医一拨又一拨,都说最好不要移动。 顾绍抽了他两鞭子,他一动不动。 哪怕之前遭受过刺杀,他也是冷静地近乎冷血。 只有这一刻,靠着顾青媛。 裴瑾廷才终于露出狼狈,袒露内心。 他的喉头滚动,脸颊贴着顾青媛滚烫的脸颊, “这一生的惊喜,就是你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的那一刻。” “顾青媛。我还没说要结束。那你就不能提前走。不能丢下我。” 他的眼泪,忍了许久,缓缓落下,贴着顾青媛的脖颈,没入发间。 “如果佛祖有灵,我想请他将我余生的一半分与你。顾圆圆。拜托你醒来,可好?” 他的圆圆那样好,应当一生顺遂平安,无忧无愁。 如果佛祖有灵,就该答应他。 顾青媛觉得自己就是搁浅在岸上的鱼,等着好心人给她渡一口水。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帐幔外。 她掀开帐幔,外头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际,身边总是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嘴唇干裂起皮,她探出手,想要去端矮柜上的茶盏,一枚莹润通透的扳指,静静地摆放在茶盏旁。 顾青媛拿起那扳指,玉石冰凉滑润,在她的手心里滚了一圈,带上她的温度。 细细打量着,内侧的一个小字忽然映入她的眼帘。 圆。 圆满的圆。 似她非她。 可她知道,这是她在他口中的小名。 眼睫微颤。 她将扳指套在自己纤细的拇指上。 本就纤细的手指,和扳指相合在一起,越发显得玲珑。 她轻轻地一握,扳指贴着她的掌心。 犹如一捧翠玉,捧在手心。 十指连心,那扳指,仿佛带着他的温度,顺着那俊秀的圆字,流到她的心底。 一笔一划地刻在她的心上。 裴瑾廷从门外进来时,就见到顾青媛怔愣地看着他放在矮柜上的扳指。 昨夜林风帮他包扎时,他随手搁置在矮柜上。 顾青媛醒来的惊喜,盖过了被她发现扳指里头秘密的尴尬。 “顾圆圆。”裴瑾廷急切地走到卧榻边,一把抱住顾青媛,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顾青媛的头顶,温声道, “谢谢你。” 谢谢你能够醒过来。 顾青媛握着那扳指,安安静静地依偎在裴瑾廷的怀里。 思绪有些迟钝。 裴瑾廷抬起手,手指轻抚她的头发, “圆圆。别怕。” 他低声道。声音虚弱,语气温和。 再无往日的慵懒戏谑。 他放开她,转身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太医。 走到门口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门外好几个太医涌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顾绍。 太医轮番给顾青媛诊治,问问题,开药方,讨论。 等到太医都退出去后,顾绍坐在卧榻边,头发比之前又白了不少。 “阿媛……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绍喃喃,看到顾青媛瘦了一圈的脸,心头一酸。 他的眼眶红红的,这是顾青媛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顾绍在她面前落了泪。 就好像劫后余生般,见到她醒来,又活了过来。 顾青媛无意识地揪着被褥,忽然道, “父亲,对不起。当初你和郡主大婚当日,我抱着娘的小像站在婚房前……太过任性了。” 那个时候只觉着顾绍太过绝情,秦氏过世后热孝都没出,他就要娶亲。 顾绍看到秦氏的小像那一刻的狼狈,深深刺痛了顾青媛。 在她的记忆里,顾绍总是巍峨如天神,可那一刻,他看到秦氏的小像,好像光是站立都有些艰难。 也是那以后,他就将她托付给了荣昌郡主和阮氏,一去边疆不回头。 这是多年来,父女俩第一次如此温馨地对坐。 顾绍酸楚地望着顾青媛,小心翼翼地问, “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让爹爹操心就行。” 当初秦氏曾不只一次,让他一定要等阿媛长大了,去将裴家三公子定下来。 那是阿媛自己看好的郎婿。 所以,他才会去找裴瑾廷,没想到那小子一口就拒绝了。真是不识抬举。 一直躺着,晚间顾青媛有些睡不着,从晌午到晚上,她都没看到裴瑾廷。 她有些奇怪。 无论是敲床栏还是出声叫唤,好像都没有人应答。 正当她想起身时,外头传来脚步声,陌生的脚步声。 146.那些信是给我的吗? - 心有所屠 - 倦舞 陌生的脚步声,顾青媛起初不以为意,待那脚步声停在门外不动时,顾青媛警觉起来。 门被敲响,是侍女的声音,“姑娘……” 顾青媛正要说话,忽而想起不对。 这里是裴瑾廷的别院。不是在顾家。 别院里所有侍候的侍女和侍卫,乃至洒扫的粗使,都不会称呼她为“姑娘。” 顾青媛拥着被子坐起身,伸手掀开帐幔,探头往外瞧了瞧,随后赤脚下了地。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簪子,放在袖中。 这时,门被推开,就着如水月色,可见看见一个人,穿着轻便的劲装,手中端着一盆水。 那侍女走进来,朝里头叫道, “姑娘,您在么?” 顾青媛靠在墙上,勉力支撑着,手中握着簪子,借着纱幔的遮挡,看着那侍女走到卧榻前停了下来。 那侍女唤了一声后,并未听到回应,脚步顿了下,将手中的水盆一旁的矮柜上。 小心地掀开帷帐,飞快地举着匕首床上的被子刺去。 扎的一声,手中匕首只刺到一团被子。 发现刺了个空后,那侍女大惊,知道上当了。 正要撤离。 不过已经由不得她,屋外涌进来许多的侍卫,上前将她制服。 或许是害怕她如上次的那个蒙面刺客一样咬破口中的药囊。 侍卫一上来就先卸了她的下巴。 进来的侍卫不曾将眼神乱转,控制住人后,马上退了出去。 顾青媛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靠在墙上,没有出去。 发现人退了后,正想要出去时,突然脖颈间寒毛竖起,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无声无息地贴来一具温热的身躯。 顾青媛心头大骇,下意识地就要抽出簪子扎过去,就被一只手按住她摸向簪子的手。 接着就听到一道低哑慵懒的声音,“是我。” 顾青媛顿了下,整个人软了下来,靠在身后的人身上。 “裴景珩,你给我好好解释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而且,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如果她没有警觉,不是要被那侍女刺伤? “圆圆……我们到卧榻上去,为夫好好和你解释解释……” 低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颈侧,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小疙瘩。 让顾青媛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想要挪离他远一些。 一个天旋地转,人已经被身后的男人打横抱起。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头发未束,像泼墨一样垂落下来。 越发衬得他和妖孽一般。 “裴景珩……”顾青媛被轻轻地放在卧榻上。 被匕首砍过的被褥团成一团扔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顾青媛问。 裴瑾廷这时候注意到她没穿鞋,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不穿鞋?” 这样说着,他拿了帕子,屈膝半跪在脚踏上,捧着她的足。 顾青媛蜷着脚趾,下意识地想要把腿收回来,却被他抓住握在手中。 “眼下也不能叫了侍女进来帮你准备热水,只能这么帮你擦一擦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笑道。 一手托起她光洁的脚,一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她沾了些许灰尘的脚底。 动作轻柔且细致。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细白的脚背上,微微反射出一层柔和的白光。 裴瑾廷放下帕子,如同被下了魔咒般,在脚背上落下一个近乎虔诚的吻。 上次两人共同遇刺时,裴瑾廷也是如此半跪在她的跟前,告诉她别怕。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单薄的绸缎洒落地面。 有的人,即使是屈膝跪下,也依旧能让人觉得丝毫无损他高贵与文雅。 顾青媛微愣着,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连这样的动作,也能做得很好看。 “吓到了吗?”纤细的脚踝,在松软绸裤下,显得那么诱人,再往上就看不到了。 裴瑾廷深深呼吸了口气,似无奈般地轻叹一声,放开她。 顾青媛缩回脚,抱着膝坐在卧榻上,被亲吻的那个地方滚烫。 她摇摇头,“没有。” “今日外面的人是我调走的,就是为了引刺客上门。” 裴瑾廷将上次她昏迷时,有刺客闯入的事情说了。 又说不提前告诉她,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人手他已经布置好,他也在她的身边。 若是今日顾青媛没有警觉地下地,那个侍女根本就不可能靠近卧榻。 如此种种,却不曾明说,那刺客的目的是她。 顾青媛微微皱眉,“上次的刺客,我不曾见到,可今日这侍女,分明就是对着我来的。她口中喊得是姑娘。也就是在找我。” 她手心微微出了汗,认真地看向裴瑾廷, “其实这两次刺杀,不是你有问题,是我有问题,对不对?” 裴瑾廷伸手想要揽着她的肩,闻言顿住。 未曾料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 刚刚顾青媛心头只是有疑惑,这回算是彻底明确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今日的活口,你肯定有办法问出来,对不对?” 裴瑾廷揽着她的肩,将人往怀里带,“不要多想,好好调养身子才是正经的。” 他将脸靠近她,深邃的眼睛下是一片阴影,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低哑的声音带着暗夜的诱惑。 “真想,现在就把你……” 顾青媛缩了缩身子,微往后退了退,瞪了他一眼。 她有些不解,不过一个闺阁女子,为何会引来接二连三的刺杀? 阮氏母女吗? 他们请不起那样专业的杀手。 大皇子一系? 她手中有什么是对方想要的呢?一个小小的女子,明知别院侍卫环绕,却还是想尽办法安排人手进来下手。 一时半会想不出缘由,顾青媛决定不去想。 也许,裴瑾廷抓住的那个侍女,到时能给一点答案。 顾青媛仰起脸,对着身侧的裴瑾廷一笑,卷翘的眼睫垂落间,主动地在他的唇角吻了吻,声音温柔而不含蓄地问道, “裴景珩,你那些凌霄花的信笺是写给我的吗?” 清水似的眼眸瞅着他,一副他不说不罢休的模样。 147.愁思夜难眠,无奈咏凉天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问完话后,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抬起一只手,在他的脖颈后面轻轻抹了一下。 带着微微湿润的汗湿。 裴谨廷被她的问话给弄得有些愣住,还没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时,就见她双手如同藤蔓般绕在他的身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是吗?紧张的冒汗了。” 模糊的光线中,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好一会才轻笑道,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凌霄花信笺和你有关系呢?” 揽在她肩头的手,微松了松,然后顺着她的肩滑落,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如以前一般,轻轻揉捏着。 他说话的口吻,同以前一般,好似玩笑话,让人听不出真假来。 顾青媛哼笑, “不然是谁呢?及笄前,我最常用的就是凌霄花帕子,到后来有一次饮宴丢失了一块帕子,这才没用。” 她想起抢亲前的一次,他当着陆文泽的面,递给她一面帕子,为了不在陆文泽面前露出端倪,她否认那帕子是她的。 真没想到她丢失的帕子,竟在他这里。 就是不知道当初帕子是丢失的还是“丢失”的…… 裴谨廷第一反应是盯着她,幽沉的眸底,蕴藏着复杂情绪。 下意识地在她腰间摩挲着。 这让顾青媛勾着唇笑,主动去亲他紧绷的下颌,柔声道, “哥哥……告诉我呀……” 好似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女娃,站在雨雾中,乖巧地说,哥哥,我们做一家人吧。 裴谨廷这么多年,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全部都封存在一封又一封的信笺里。 不让任何人窥探,唯独想着哪一天,他把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地捧到顾青媛的面前。 他不是外人看到的那个天之骄子,不过是阴暗角落里的一个药引。 丑陋的出生,在这身皮囊下完美的掩盖着。 他甘愿做那个被顾青媛厌恶的人,只为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引逗着她的情绪,让她不似死水一般地过着。 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让她知道,他那经年累月积压下的强烈情感。 这一刻,在她盈盈目光下,在她轻柔慢语中,裴谨廷脑中的理智轰塌。 他将顾青媛抱到书房里,那一匣子一匣子的信笺,仿佛能将人淹没。 遥远的摘星楼,彻夜未眠。 别院的书房里,顾青媛在空寂的书房里,一个方胜一个方胜地拆开。 那里面,是十多年来,裴谨廷一路走来的心声。 他从最开始的,“嗯。圆圆。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到后来的,“会喜欢你很久很久,不是一时的。” 再到最后,年少的他,成为了成熟的他,他说,“顾圆圆。我会爱你,很久很久。” 一封又一封,时光久远,字迹斑驳,存放妥帖。他瞒着所有人,将荣昌郡主拔了扔掉的红豆树移植到了别院和裴府。 他悉心地照料,仿佛浇灌的不是树苗,而是她的心血,看着那红豆树一日一日粗壮,他说, “圆圆。我很后悔,年少时用了一个不太光彩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若是我能够伪装的好一些,你是否会投注一些善意的目光给我呢?” 顾青媛拿着信笺的手,颤抖着,窗外月光隐匿在云层里。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下一封,泪水好似绵绵的春雨,不断落下,洇湿了手中薄薄的纸。 她不敢用力地去擦拭,不断地用衣襟压着,想要吸去那多余的水分。 却不想只有更多的泪沾染。 她的脑海里,能想象看似风光无限的裴谨廷,是如何独自在书房的一角,沉默地给她写这样一封又一封无法被看见的信笺。 他享受着重重的恩宠,却也付出无人可知的代价。 没有人能够明白,年少的他承受了什么样的打击。 命运是那样的荒谬,看似抱满怀,却没有一人牵挂他。 顾青云视线逐渐变得模模糊糊,红肿的眼皮让她几乎要看不清上面俊秀的小楷。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拆后面的信笺。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裴谨廷已经将她印刻在他的骨血里。 从日出之阳到炳烛之光,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漆黑的长夜,裴谨廷自从顾青媛拆第一个凌霄花信笺,就退出了书房。 他斜靠在门边,摇曳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裴谨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想要告诉她,他的欢喜时,她已经将视线望向了别的人。 他跟自己较劲了那么多年,唯恐不能给她最好的一切。 也怕自己那样满身的阴暗,配不上清清白白的她。 “裴景珩……”屋内,传来顾青媛轻声呼唤。 裴谨廷几乎是第一个音传来时就转身推门进去。 他停在顾青媛的跟前,迟迟不敢靠近,只觉得心口酸胀的滋味蔓延到喉咙,让他哽着说不出话。 “裴景珩……”顾青媛抬起红肿的眼,朝他伸出双手。 “你真的太坏了。从头到尾都欺负我。你赔我的帕子,风筝,布偶……” 顾青媛的眼泪再度涌上来。 “你明明……”她忍着泪,“你明明对我那样的坏……” 却偏偏做了那样多的事,都是因为她。 裴谨廷嘴唇微动,却觉得喉头哽住。 这个事,要真的用语言说出来,实在太难,太难。 他猛地将顾青媛抱住,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咬牙道, “终究,我不过是个肉骨凡胎的俗人。” 庸人俗目。 “我原本想,就那样远远地看着,护你一生平安的。” “可是,我每次看到你站在陆文泽身旁笑颜如花,你将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你不知道,我每每想到,就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化作烟去。” “我以为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可以静静看着你没关系。” “我太高估自己了。圆圆。” 顾青媛泪水夺眶而出,闷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无声地流泪。 裴谨廷将人抱得紧紧的,恨不能揉到骨血里,唇贴着她的。 顾青媛顺从配合。 好似怎么都吻不够一般,两人窝在书房的交椅上,一直到天边泛白。 顾青媛迷迷糊糊间在他的怀里动了动,想要挪着下地。 裴谨廷好似知道她要做什么,轻轻地笑,“我抱你去净室……” 顾青媛立即睁开眼,晃动的眸仁里浮现着不敢置信,头昏脑胀得快羞过去了。 变态! 148.环环相扣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说要抱顾青媛去净房,见她瞪着自己,也不着急。 搂着她的腰,拉她坐到膝上。 “你高烧时,可都是我帮你擦拭的。” 说着,埋在她颈侧,肌肤贴着她的肌肤。 顾青媛想捂脸。 伸手去推她。 “好些日子没沐浴了,脏。”她一直觉着自己身上黏黏的,高烧定然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裴瑾廷忍着笑,热气扑在她的脖颈上,“不会脏。” 干净的很呐。 顾青媛把脸偏到一边,哼哼不说话。 裴瑾廷起身,把她抱到净房,将她放下,让她靠在他怀里,弯腰要去解她的腰带…… “出去……”顾青媛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裴瑾廷抚了抚她的头,扶着她坐在架在恭桶上的凳子上, “我就在门外,好了叫我。” 顾青媛坐在凳子上,怏怏的,好像被晒焉的小白菜。 还是让她一直昏迷着吧。 太羞耻了。 她忍着,拧眉道,“裴景珩,你走远一点……” 淅淅沥沥的水声,顾青媛觉着这辈子羞耻的事情都被裴瑾廷看光了。 她想要和从前一样,骂他恶劣。 脑子里就会浮现他信里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心房像是被神奇地填满了柔软的棉花。 抚平了所有涩然的情绪。 她的心变得妥帖。 却控制不住眼眶和鼻尖发酸。 她喜欢和他一起的日子,喜欢他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甚至喜欢他偶尔端起的傲慢和毒舌。 哪怕没有那些信笺,她也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 从净房出来后,裴瑾廷将她抱出来,唇角轻勾,吊儿郎当地挑眉,佯装责备, “顾圆圆。说了让我在里面看着你,现在腿麻了吧……” 男人又恢复成了这般慵懒傲慢的姿态。 顾青媛哭笑不得,对上他染着戏谑的眼眸,她恍然想起,当初父亲曾应母亲的叮嘱,向他提亲。 他拒绝了。 她不说话,低着头,在水盆边,沉默地洗手。 半晌,她轻轻地反问裴瑾廷, “那么想和我在一起,为何父亲向你提亲时,你拒绝了?” 裴瑾廷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才好了,捏着眉心一阵头疼。 那个时候,他已经知晓真相,被迫舍去了所有的矜傲,好像一条丧家犬。 人生正是迷茫,哪怕再舍不得她,也怕将她拉入自己晦暗的人生。 顾圆圆值得最好的对待。而他那时,给不了。 然而颓废的日子里,终究无法死心,几乎是拿命在赌出路。 无数次迷茫疲累的时候,耳边仿佛就会听到她那胖乎乎的小手,朝她递过帕子,“哥哥,我们做一家人吧。” 想着,裴瑾廷涩然一笑。 顾青媛撩水泼在手腕上,余光在身侧的男人身上轻轻一扫,见他捏着眉心苦恼,莫名嘴角抽动了一下。 又在他看过时,极快地收回目光,慢慢地从盆架上抽下帕子,一点点擦拭手上的水渍。 原来恶作剧成功,是这样的。 “对不起。圆圆。从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裴瑾廷无奈叹气,温热的指腹抚过她脸颊上溅起的水珠。 片刻,又慢吞吞地问了句, “所以,你呢?” 现在的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顾青媛将手中的帕子揉了揉,扔在水盆里,看着帕子渐渐洇湿,沉没在水盆底下。 “嗯。”她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尔后,抬眸对上他的,继续问,“若是救你的不是我,给你递帕子的,也不是我。你还会将我放在心里吗?” 前面的“嗯”让裴瑾廷心头一松,唇角露出笑意。下一句却让他头皮发麻。 但这个时候,他根本躲避不过去,必须回答。 他暗暗替自己叹气,如实说道, “就算没有那些,我也会喜欢上你的。” 顾青媛怔住了。 安静了好一会,抬眼又问, “那你设计陆文泽和顾芸娘,真的只是因为我吗?” 裴家是太子一系,陆文泽是大皇子一系,若是陆文泽出了丑事,受益的只会是太子一系。 裴瑾廷对此倒很坦然,直白道, “我就是看他不爽,也是替你不值得。他那样一个人,不值得你倾心相待。” “还有,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吧。” 一点点? 裴瑾廷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恐怕远远不止吧。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裴瑾廷承认的如此爽快。 把他的卑劣,嫉妒,都展现在她的面前。 顾青媛还能说什么呢。 她咬唇纠结了一下,想起前些日子在顾家时,他死缠烂打,当时说要以一月还是三月为期? 她还没说,裴瑾廷就好似她心里的蛔虫般,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在卧榻上, 好不容易把一切都说开了,裴瑾廷可真是太怕生变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她再继续问了。 刁钻的角度有几百个,若是让她再想,大概就什么都凉了。 “好了。裴少夫人。天色已经很晚了。快点睡吧。” 裴瑾廷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耳垂,压压惊。 顾青媛身子一抖。 实在是气不过。 这可比他狠狠地吻她还要犯规。怎么可以亲这里。 她也不甘示弱,在他的喉结上碰了碰,又探出手在他的腰间摸索, “父亲很快就要去边疆了。明日我们搬回去住些日子,好不好?” 她说的是我们。 裴瑾廷原本被她的手在腰间摸索得幽深眼眸,又暗了几分。 片晌,顾青媛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懒洋洋地, “哎。夫人有所求,为夫还能说什么,自是恭敬不如从命的。” 下一息,她被拥进男人宽厚的怀抱。 裴瑾廷线条利落的下颌抵在她发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凛冽的松木香,让人松弛下来。 论没脸没皮,她是比不过他。 天地间一片温柔。 翌日顾青媛醒来时,就见到外头服侍的侍女已经在收拾。 顾青媛笑了笑,还未洗漱毕,就见裴瑾廷从外头进来。 神情有些凝重。 见顾青媛已经醒来,裴瑾廷净手换衫后,对她说道, “圆圆。岳母去世时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贺铮他们审了一夜,终于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只以为刺客要刺杀顾青媛是因为她这个人,没想到,其中还牵连到上一辈的恩怨。 如此看来,秦氏当时死因,也是不简单。 一环扣一环。 149.你叫他什么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氏去时,顾青媛还年幼,后又大病一场,虽丢失的记忆,有些寻了回来。 可对于秦氏去世时的异样,她暂时没想起来。 或许回去问下父亲,可能问出一些更详细的东西。 因为刺客的事情,顾青媛到第三日方才回去镇国公府。 坐在马车里,顾青媛身上裹着一件披风,体力有些不支,高烧几日,让她耗费了许多元气。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问裴瑾廷, “那人不知幕后指使,难道事成后不用取报酬吗?” 裴瑾廷笑了笑,习惯性地将手搭在顾青媛的腰间。 “已经让人去接头的地方,许是对方已经察觉,并未现身。” 也就是说那个女杀手的线断了,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 只是,秦氏…… 那么多年过去了,若是幕后之人想要杀她,有许多的机会,为何却是最近才出手? 顾青媛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大约是病还未好透,没能抓住。 她晃了晃头,鬓间的簪子沉沉,发出一些声响。 抬手摸了摸簪子。 这是母亲从前留给她的,因为太过珍贵,之前一直都未曾用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似戴了两次,之后就碰到了刺杀…… 应该不会那么巧的。 顾青媛眉睫颤动。 回到镇国公府,见到顾青媛和裴瑾廷一同回来,等在门前的顾绍眉峰微耸。 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分不开的,但好似未免有些太顺了。 顾绍心头五味杂陈,思及这些日子裴瑾廷的表现,实在是挑不出错来。 他甚至觉得,就算这会妻子还在,也未必有裴瑾廷那样细心周到。 这些日子,他心头压了太多事,若是再去边疆,唯独放不下的就是阿媛。 若是裴瑾廷当真能…… 他上下审视着裴瑾廷,深邃的目光中透着几分耐人寻味。 “有劳了。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 “国公府比不得裴家,若是住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管家说。” “阿媛在你们裴家住了那么长时间,正好到我们府里,换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话里话外的意思,裴瑾廷自然是听懂了。 他清清嗓子, “国公府环境幽深雅致,上次养伤时多亏了府上的大夫。岳父无需费心,我们都是一家人。” 从下了马车,顾青媛一直偷偷地注视着裴瑾廷的反应。 她当然知道父亲肯定不会这么快接受裴瑾廷。 不过,她也不想跟他分开。 她想要晚上和他手牵手聊一些有的没的,直到睡着。 他会抱着她,会用低沉慵懒的声音跟她说话,也会给她一个绵长的晚安吻。 她悄悄地挪了挪,挪到裴瑾廷身边,趁着顾绍转身之际,伸出手来,悄悄地用手指勾着裴瑾廷的小指。 裴瑾廷微微垂头看向她。 她冲他微微地勾了勾唇角,好似在说,“放心。” 裴瑾廷出彩的眼眸,瞬间变得流光溢彩,反手将她的手包裹着,握紧。 两人在顾绍的身后,手牵着手走着,走到二门的分叉口时,顾青媛刚要和顾绍辞别,带裴瑾廷回院子。 路的尽头忽然来了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将-军……大厨房已经备好饭菜了。” 顾绍看到来人,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介绍道, “阿媛。这是我的副将,跟了我好多年,你还记得吗?” 顾青媛挨着裴瑾廷,点了点头,“记得,逸哥哥。” 李逸眼中满是笑意,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发顶,“阿媛妹妹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但他的手一伸出来,就感受到了森森冷意,他看看顾青媛身边的男子,挠了挠头, “阿媛妹妹长大了,不能和从前一样了。” 顾绍好似并未发现异常一样,笑着将人介绍给裴瑾廷。 裴瑾廷知道顾绍前段时间在未顾青媛物色良婿,这位年轻的副将就是人选之一。 宽大的袖摆下,他将顾青媛的手攥了攥,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岳父,圆圆身子未愈,大夫说吃食要精心些……” 言语间,尽是夫妻之间的关心与爱护。 李逸听了,有些微懊恼,一拍脑袋,“将军,都怪末将大意了。现在我去让他们重新做一份清单的饭菜。” 不想,却听见裴瑾廷嗓音柔和着,同顾青媛道, “圆圆……你想吃什么?不好让李副将一趟趟的跑的。” 裴瑾廷说得似若无意,可说完,却目光从李逸的身上掠了过去,嘴角微带笑意。 顾青媛看了裴瑾廷一眼,隐约有点明白他的心思,暗暗笑了笑, “那就用老三样吧。” 她这么一说,就见裴瑾廷唇角翘了起来, “劳烦了。阿媛要吃碧粳米粥,金丝卷,一份酸甜的小菜。” “金丝卷做的时候……” 如此这般,裴瑾廷千叮咛万嘱咐地拍了拍李逸的肩,“那就麻烦李副将跑一趟了。” 这顿饭,顾青媛也是吃得异常艰难,只有一只手能在桌上动弹。 另一只手,被身旁的男人握在手心,完全抽不出来。 顾绍坐在上首,不时地看向顾青媛,眉头皱了好几次。 顾青媛在桌子下面挣了挣,他不肯松开。 还若无其事地,好似主人家一般,让顾绍多吃些。 更别说对着一同用饭的李逸了,那更是不断地招呼着。 摆足了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顾绍一言难尽地看着裴瑾廷,饭一结束,未等茶点上来,就带着李逸走了。 那么亮的灯下,他虽然头发白了一半,眼还是好的。 好像谁看不见两人的手粘住了般。 顾青媛无语,将顾绍送到门边,回转身后,就被人一把抱起。 “走。回院子。” 顾青媛要推开他,“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路。” 裴瑾廷眼睑微耷,瞥来视线,“就算能飞了。我也想抱着你。” 顾青媛面色一红,缓了口气,顿了会儿,到底没再争,没等走两步,她控诉, “裴景珩,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看那些话本啦……” 说话这么让人起鸡皮疙瘩。 裴瑾廷笑笑没说话,稳稳地将人抱回院子,放在卧榻上,将双臂支在她的身侧, “再不说些好听的,你怕是要被别人拐走了。” 说着,忽然咬住她的耳垂,眸色有些暗沉, “你之前叫他什么?逸哥哥?” 150.以多欺少 - 心有所屠 - 倦舞 李逸原本是兖州高门子弟,后家道中落,不小心流落京都,被顾绍捡了回家。 小时也算和顾青媛生活过一些日子。 他比顾青媛大些,小时候很能照顾人,加上顾青媛和二房的孩子也不和睦,很是粘着李逸。 后来顾绍去了边疆,李逸也跟着去了。这些年,顾绍没回来,李逸却好几次从边疆回来代替顾绍述职,也会送东西到镇国公府,自也会和顾青媛见面。 对李逸的称呼,顾青媛不过是随着幼时的叫法。 耳尖被裴瑾廷吮得又麻又痛,“逸哥……他是父亲的副将,也算是在顾家长大,和兄长一样的。” 裴瑾廷不太愉快地抿唇,好似醒悟过来一般,轻笑着看她, “顾圆圆。你之前说我们要做一家人,不会说是像你和李逸一样吧?” 察觉到他的不快,顾青媛微顿,思索后,连忙安抚道,“当然不是了。” 男人缓了些脸色,紧接着,又听到她语重心长地补充, “逸哥他可不能和你一样对我。” 她瞥了瞥在腰间摩挲的手。 一口冤气堵在裴瑾廷的肚子里。 “那他跟你有多熟?我看你这哥哥叫得挺顺口的?” 男人磨着耳垂,好似狼盯着鲜嫩的软肉般,不松口。 “不熟!一点都不熟!没有和裴哥哥熟……” 顾青媛盈盈的双眼格外动人,一声“裴哥哥”,哄得裴瑾廷松开被磨得通红的耳垂。 前些日子,顾青媛一直病着,虽裴瑾廷帮着擦洗,到底不如沐浴来得痛快。 回到家中,熟悉的地方,再加上大浴桶,顾青媛让侍女抬了水进去,想着要好好的梳洗一番。 没曾想,她换洗的衣裳还没选好,已经有一个人比她更早些的到了浴房。 顾青媛无语,“你的浴房在隔壁,已经让侍女放好水了。” 但裴瑾廷道, “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在隔壁太过孤单。” 他说着,闷声看了眼顾青媛,“你身子还未好透,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里头。” “浴桶这样大,我不守着你,怕你溺水……” “怎么?圆圆不想要我照顾么?” 说着,揽着衣裳准备去了隔壁。 顾青媛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隐隐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要不让他留下来,还真的以为她要让别人照顾了? 只得又气又笑地瞥了他一眼,“是是是。没有你在,我怕这浴桶里冒出水鬼来。” 他不是说要照顾人吗?总得成全他呀。 裴瑾廷用余光看了顾青媛一眼,“嗯”了一声,放了衣裳,到了浴桶旁。 倒是没进去,而是三两下将外面的衣裳褪了,只留一层单薄的中衣站在那儿,撩起桶中的水试一试温度。 但他今日与从前试水温都不同,动作有些大,简直是撩起水往自己身上泼。 水声哗啦,洒在他的中衣上,瞬间,衣裳打湿了。 原本中正的衣裳,被水打湿了大半,全部贴在胸前,高低起伏的前胸印了出来。 顾青媛咽了口口水,耳朵微红,急忙转开了目光。 好似无所觉一般,裴瑾廷含笑望着眸光躲躲闪闪的顾青媛,手撑在浴桶的边沿, 懒洋洋地道, “圆圆,已经试过水温了,正好适合你……” 说着,见顾青媛没动,又朝她走了几步,立在她身前,帮她解衣,一边意味不明的语调说道, “想要为夫帮忙解衣怎么不说。” 他的声音闲散,带解完上衣的系带,又不紧不慢地抽了她的腰带。 优哉游哉地开腔, “顾圆圆。我们是夫妻,没什么可害羞的。” 顾青媛很是无奈地捂了下脸。 虽然只有他们俩人在,可裴瑾廷怎么就能这么坦然,这么厚脸皮呢? 她的跟前,裴瑾廷修长的指,在精致繁复的衣裙中穿梭。 嘴角的笑意慢慢蔓延。 顾青媛在水中泡了半刻钟,浴桶外的男人倒是尽心尽责地帮她试温度,加水,洒花瓣,递香胰子…… 并没有别的多余动作。 顾青媛悄悄绷紧的神经,做足了思想准备来应对裴瑾廷留在浴房会有的所有动作。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裴瑾廷会如此的规矩。 她一双清透的眼眸有些狐疑地望着裴瑾廷,带着几分呆怔地。 这什么意思? 这一肚子坏水的人,是真的,只是,在照顾她,担心她? 慢慢的,顾青媛的手搭在浴桶上,靠着享受裴瑾廷的照顾。 她的耳边,裴瑾廷哑声道了一句, “圆圆……为夫侍候得好吗?是不是要奖赏一下?” 顾青媛一怔,随后就见男人已经扯开照顾时湿透的衣裳,衣裳落在地上,很快就没人去管了。 顾青媛此时还能再说什么,不想搭理他。 之前的小心翼翼,就等着这一刻。 裴瑾廷轻笑一声,道,“多谢少夫人的奖赏……” 长夜静静,熄了灯,放下帐幔上榻。 两人肩并肩躺在床榻上。 窗棂半开,调皮的风,吹着帐幔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敲门声随即也响了起来。 裴瑾廷披衣起身,顾青媛也坐起身来,握着衣领,脸上红潮满面,心头想着,这会是谁会来敲门? 侍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姑娘……老爷那边的随从传信进来,说是给姑爷准备的院子已经打理好了。” “老爷有事情要和姑爷商议。” 裴瑾廷回身看了眼顾青媛,沉声道,“知道了。” 他抽下屏风架上的衣裳,换衣束发。 顾青媛拥着薄被靠在床头,“父亲和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商议?” 戴上头冠的裴瑾廷看着烛火下顾青媛莹白的脸,宽慰她, “许是边疆的事,你睡吧。若是晚了,我在客院歇息。” 顾绍这还是摆着棒打鸳鸯的架势,要分开他和圆圆。 到底不愿意让她跟着担忧,“你先歇着。” 他很快出了门,在门前吩咐侍女惊醒一些。 跟着院外等候的小厮,一路到了客院,还是之前他养伤时住过的院子。 院内,顾绍一身劲装,夜色下,高大魁梧,仿若高山峻岭。 他的身后,站着一排同样威严的兵士,个个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 还有那一排排是整齐兵器架,上头的兵刃寒光闪烁。 见到他,顾绍背着手,颔首道, “来了?选一样趁手的吧。别说本将-军以多欺少。” 151.风浪过后 - 心有所屠 - 倦舞 清冷的夜色,摇曳的火光,寒光闪烁的兵刃。 从顾青媛屋子的门被敲响时起,裴谨廷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这一刻,得到证实。 裴谨廷云淡风轻地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撩起衣摆,掖在腰带里,又利落地从中衣上私下布条,三下五除二扎在胳臂上,将袖口扎紧。 院中空荡,寂静无声。 站在顾绍身后的将士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那原本好似懒洋洋的猫儿,变成蓄势待发的虎狼。 偏偏,对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是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护送顾将-军回京。 连同李副将一起,他们的战斗力,放在整个北疆军营,毫不夸张,位列前茅。 看这顾家姑爷文弱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人打坏了,自然是重伤。 若是没受伤,等下落败,到时候承恩公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还有皇帝老爷那里…… 真出事,到时候想必将-军也不好收场吧? 众将士面上不显,心头却在打鼓,想着等会要不要手下留情。 裴谨廷扎好袖口,笑了笑,对顾绍说道, “多谢将-军。正好这些年在京中兵营荒废,少时学的那点防身的把戏,若不捡起来,怕是要丢光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同各位将士练练手,也是不错。”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极为平和。 但这话一出口,却是无端地让人听出一些其他意味来。 众人目瞪口呆。 原本想着哟手下留情的众人,心头转了个念头,等会要不要用处毕生功力? 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对方的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一直没收,看起来不像是随口说说的。 裴谨廷静静地站在众人的对面,虽孤身一人,依然在等待主将给出最终命令。 顾绍背着手,站立许久,说, “那就是练练手吧。” 说着,他缓步退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裴谨廷拱手,坚定应诺,“是。” 他随意地活动手腕,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杆最简单的长棍。 依然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道, “裴某不才,请各位赐教。” 得到顾绍的示意,他身后的将士出列,比将士们更早的是,李逸站在了前头。 李逸慢腾腾上前行礼,唇边露出一缕微笑, “阿媛妹妹很好,裴公子虽有幸得了她,望你好好待她。” “若是有一日,她不好了,也不是没有去处,也还有别人,倾慕着阿媛妹妹,会把她放在心上,哪怕相隔千里万里。” 裴谨廷哼了一下,瞥了他一眼, “这天下很大,她的去处很多,最好的,却是在本都督的身边。” 本朝最年轻的都督,天子近臣,此刻挺拔的身形,如松如崖。 李逸笑了声,他垂着眼眸,目光在裴谨廷身上落了许久, “那就让我这个阿媛的兄长,来会一会她最好的归处吧。” 裴谨廷打量了一番李逸,最后,说了一个字,“可。” 李逸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在军中大营,也是挑了一众高手,这才到了顾绍身边做副将。 他的武艺同时也受到顾绍的指点,同龄人中几乎难遇对手。 得了裴谨廷的话,一个前冲,两人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前冲,攻击,躲避,再出拳…… 裴谨廷好似对李逸的意图,有所觉一般,每每他攻过来侍,总是仰身向后,以避开他的攻击。 如此几次后,李逸改变了方法,出手变得又快又狠,一击即中。 虽然裴谨廷躲避开了一些,力道并未全部打到他,但依然趔趄了一下,后退数步,险些摔倒在地。 围观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顾绍,眉头也跟着动了起来。 裴谨廷少时意气风发,张扬无比,不仅承恩公,就连皇帝也派了不少的文武艺师父与他。 到了后来,虽然变得纨绔浪荡,不曾显露过他身上的硬功夫。 然而,再如何,他都能稳稳当当地接下五城兵马司的都督一职,并且不出岔子。 无论如何的浪荡,可骨子里的高傲,却是与生俱来的。 被李逸打了这样一拳,站稳后,慢慢抬头擦去嘴角殷红的血痕,微微眯眼。 一脚勾起地上的木棍,再没有之前防守的姿态,长棍迅而猛地出击,“砰”的一声,片刻后,李逸被掀翻在地。 掀翻,爬起,两人倾尽全力,最后的时刻,李逸大吼一声,爬起后,冲了上去。 木棍击中他的膝盖,人虽没飞出去,却是重重落在地上。 抬头时,火光下,身形颀长的男子,手执长棍,立在他的跟前,徐徐整理掖在腰间的衣摆,随即抬眸,朝他望过来。 这一场比试,很快,也很过瘾,等到回过神来,一切已经结束。 沉寂之中,裴谨廷将木棍放回兵器架,淡淡道, “承让。” 李逸沉默片刻,平静道, “多谢都督手下留情。” 他知道,裴谨廷只用了八成的力,若是尽了全力,结束的会更早,他也会输得更惨。 另一边,顾青媛在裴谨廷走后,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她知道,哪怕这么晚了,顾绍也使人来叫他意味着什么。 她也不再躺了,叫了侍女进来,问清楚哪个院子是理出来给裴谨廷住的。 换裳出门,一路去到客院,远远听见打斗的声音,顾青媛心头莫名一抽。 脚下的步子不禁加快了些。 到底身子还没好透,待走到客院门前,已经是气喘吁吁。 院内,火把照得雪亮,士兵个个劲装在身,地上沙石四扬,叶落纷纷,一看就刚刚打斗过。 裴谨廷出门时,换得衣裳这会变脏了,发冠虽还挂在头上,却没了方才的一丝不苟。 有些狼狈的样子。 “阿媛。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来人,送姑娘回去。”顾绍从太师椅上起身,蹙眉走到门边。 “父亲……”顾青媛稍稍站稳,把气喘匀,她想试探一下父亲的态度。 毕竟他带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裴谨廷的身躯也是骨肉做的,打坏了总是不好。 才开口,顾绍就已经猜到她想的意思。 “你先回去。父亲心中有数。” 然而话音未落,他身后的男人,抹着唇,轻轻地嘶了一声,微侧身,破碎的唇角映入顾青媛眼中。 152.赏花夜游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伸手不见五指。 顾绍带着人走了,原本李逸是准备最后压轴的。现在他已经败下阵来,后面也不用继续了。 临走前,他看了眼顾青媛,“你身子还会好,早些回去歇着。” 说着,隐晦地看了眼院子里站着的,脸色黑如夜色的男人。 顾青媛撑在门框上,一股热气猛然窜到脸上,清清嗓子,佯装无事地说道, “女儿在院中听到打斗声,这才过来看看,既然无事,即刻就回。” 顾绍心中一酸,女子喜欢一个郎君,眼神是藏不住的。 女儿一到院门前,目光落在何处,他怎么会不知道。 心头酸涩之后,又是叹了口气。 抬手,想要摸一摸顾青媛的头,最后又放下,冷冷地睨了眼裴瑾廷,臭小子。 送走顾绍一行人,顾青媛回身,漆黑的夜色里,看见了脸色黑过夜色的男人。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扯到了怀里。 男人径直将她抵在月洞门边,单手扣着她的腰,低头,凑到她的唇边。 两人靠得极近,顾青媛呼吸一顿。 男人湿热的呼气,在她唇边轻轻拂着。 “圆圆。我受伤了,痛极了。” 见顾青媛没说话,附身,轻轻地说道, “不信?你尝尝。” 说罢,低头吻住她的唇。 破碎的唇角边,带着铁锈的味道。 细细地让顾青媛尝了一遍。 顾青媛声音微颤,急急地道了一句,“有人。回屋去。” 说到后头,忍不住有些气恼。 裴瑾廷勾下唇,凑到她耳边,意有所指地道了句,“成。那你不要回去了。好好补偿我。” 补偿什么,不言而喻。 顾青媛面色一红,“裴景珩,我现在是在跟你说正经的事。” 他怎么随随便便,就能把气氛扯开。 虽说是晚上,可外头还是有侍卫和侍女啊。 “我说的呢,就是最正经的事。” 他嘴角漾起弧度,语调端得散漫, “放心。你就算不回去,岳父也不会说什么的。” 顾青媛因为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顿时觉着无语。 行吧。是她忘了。 眼前的男人,惯是会没脸没皮的。 隔日,顾青媛还未起,顾绍倒是在校场上看到了裴瑾廷。 “圆圆昨天夜里走来走去的,太累了,这才让她睡到了客院,等她一醒,我就让人送她回院子。” 裴瑾廷沉声说道。 他说完,顾绍收回打出去的拳。 不情不愿地从鼻腔里挤出了一个气音,“就让她好好的在客院呆着吧,万一再病了,怎么养回来?” 终于等到顾绍松口,不枉费他昨夜出了那样大的力气。 顾青媛在府中养了一段时日,很快就迎来了皇后的生辰宴。 今年的生辰宴不同以往,虽不是整寿,但有宫妃向皇帝提议,趁皇后的生辰宴,邀请皇室宗亲赏花夜游。 皇帝觉着这个主意很是不错,于是同皇后商议后,将事情交给后宫操办。 原本顾青媛是不想进宫的,但皇后特意派人送了请柬到镇国公府。 不仅她要入宫,荣昌郡主也要入宫。 想到入宫少不得要应付皇后,顾青媛头疼欲裂。 赏花夜游,来的都是皇室宗亲,规矩比平日里宴请大臣家眷要来得松散些。 用膳时,还能见着很多低位的妃嫔使出浑身解数,名为祝皇后生辰,其实是献艺邀宠。 不过,不得不承认,能成为皇帝女人的,那都是很不错的,舞曲个个有模有样。 皇后坐在上首,一直摆着温婉的笑,好似不懂这些女人的心思。 等到献艺结束后,就带着众人去宫中的池畔赏花夜游。 一路上,十步一花,在夜灯的照耀下,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就连河上,也是花灯盏盏。 不仅如此,一路上,还备着热茶小点,让走累的人停下来歇息。 顾青媛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出什么风头,一直安安静静的。 正当她坐在一处摆着小点心的亭子边歇息时,竟碰见了明微还有荣阳公主。 同她们一起的,还有荣昌郡主。 从顾青媛一出现,大家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她。 尤其是荣阳公主。 从前也算是经常玩在一处的姐妹,自从皇庄地动后,就来往的少了。 更别说经过公主府中那次疯狗事之后。 荣阳公主从旁边侍女的端盘里,挑了颗好看的果子喂到嘴里,随后朝顾青媛瞥了去。 “阿媛。听说裴家那个表姑娘,被你赶出府去了。你可真了不得。” 她带着些嗤笑地盯着顾青媛,“阿媛。可真是好心思,不用亲自出手,就能铲除异己,一劳永逸。” 顾青媛从前没少听荣阳公主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只因那时,陆贵妃总是将她竖在那儿,对荣阳公主说她的好处,以此来贬低荣阳公主。 “公主。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她轻轻地在三人中坐下,“裴家的表姑娘,听说是偷了别人的功劳,以此谋夺好处,不是还骗了陛下的赏赐吗?” “这与我有何干系呢?” 她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干系。公主难道不知道么?那个被偷功劳的人就是我咯。” 荣阳公主神色变得很复杂,眼神几经变化。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说话时自是带着一股命令,睥睨的语气。 多少人对她恭恭敬敬的,唯独顾青媛,看着一副温婉的样子,实际上疏离冷淡。 纤纤素指,不着意地攥紧了杯子, “是么?这个倒是不清楚了。” 顾青媛眉梢微挑,诚心诚意地劝道, “公主心善,还是要分辨下别人说的真伪才是。” “你。”荣阳公主柳眉倒竖,这明显就是在嘲讽自己没有脑子。“不劳烦顾姑娘多虑。” 说着,她将手中的茶盏一甩,扔在石桌上,一盏茶水泼洒而出,流在桌面上,湿了顾青媛的衣裙个透。 “阿媛。真不好意思。”荣阳公主面色有片刻的凝滞,目光里看起来颇为关切。 “阿媛。要不我陪你去清理清理?” 顾青媛眉眼微垂,她并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于是借此机会打算出宫回府。 眼看着她就要离开,一直未曾开口的荣昌郡主忽然道, “阿媛。正巧我也有些不舒服,我们一同回府吧。” 顾青媛心里阴阴的,总觉得荣昌郡主背后,好似有什么事般。 153.兵分两路 - 心有所屠 - 倦舞 荣昌郡主说要同顾青媛一起回去,果真就立刻站了起来。 顾青媛听到荣昌郡主的话,笑容不变,眼中闪过深意。 她们本是一府,携手同归,并不让人诧异。 荣昌郡主若有所指地拍了拍顾青媛的手,“走吧。你的身子弱,万一再着凉,你父亲又得担心。” 顾青媛虽然以前没怎么和荣昌郡主相处过,但她对于荣昌郡主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 又是长辈,自然是不会忤逆她的话。 “多谢郡主体贴。” 她都能听出自己话中的干巴,荣昌郡主却丝毫不在意,只携着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只是,没等两人离开,就碰上凤仪宫的宫人,原来皇后请顾青媛过去说话。 若说荣昌郡主是狼,那皇后就是虎,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哪一个都让顾青媛头大。 皇后那里也是不能拒绝,于是她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有许多的人,见到顾青媛,当着众人的面,说起一件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都快要中秋了。本宫记得阿媛是春日进门。如今一回想,竟感觉还是昨天的事。” 顾青媛起身,应道,“是。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半年了。” 皇后看着顾青媛笑了笑,感慨道,“是啊。已经半年了。景珩是本宫和陛下看着长大的。” “他的婚事,子嗣延续,都是本宫和皇帝跟前的头等大事。” “既你如今是景珩的正室,那也该拿出正室的格局来,阿媛,你说是不是?” 顾青媛垂手站立,一副乖巧模样,“娘娘说的是。” 见顾青媛如此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皇后心中有气也只能按下,说得更加明确, “既然你能明白,你又是个贤惠大度的,那景珩后院的事情该如何安排?” “你应当明白吧?” 说完之后,皇后端坐在凤榻上,看戏似的看着顾青媛。 她知道,这些日子,裴瑾廷和顾青媛两人闹了些别扭,来来去去的,如今又好似解了疙瘩,好成一个人了。 面对这样的虚荣和贪婪,皇后相信,顾青媛这样一个没有女性长大教养过的女孩,能够愿意把自己的丈夫割舍出去。 但,不愿意又如何?女四书,她不信顾青媛没看过。 皇后的话,让大殿内的人说话声音几乎快要停下了。 没想到,皇后的生辰,赏花夜游后,还能看上一出好戏。 这大半年来,这位镇国公府出身的裴三少夫人,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往常不过是有些贤名,到了后来,竟是人人皆知,更不要说镇国公如今帮着朝廷收服周边小国,大有如日中天之态。 不仅大殿内的人看着顾青媛,就连皇后也在步步紧逼地盯着顾青媛。 在皇后的预想里,顾青媛听到她的话,脸上总是能露出一些不情愿的神色。 接下来,她就可以搬出女四书,钳制住顾青媛,甚至能够赐下人选。 谁知道,对着满殿的皇室宗亲,顾青媛朝皇后行了个礼,之后缓缓道, “娘娘体贴妾和夫君,想让多一点的人服侍我们。自然是按照娘娘的意思来安排了。” 大家对着顾青媛均是一愣,好似有些不太明白顾青媛说的话一般。 这位裴三少夫人,竟然要按照皇后的意思来安排裴瑾廷的后院? 皇后也被顾青媛打了个措手不及,愕然皱眉,“你说什么?” 顾青媛笑着道, “娘娘母仪天下,比妾的见识要多,有娘娘的安排,那妾就省心很多了。” “娘娘如此替夫君考虑,实在是细致妥帖,妾替夫君谢过娘娘。” 她回答的顺溜,接着神情有些扭捏起来,“娘娘身边服侍的人,那都是一顶一的。” “不知,娘娘可否委屈一下自己,赏赐几个宫人,让我带回去安排给夫君……” 皇后听着头皮发麻,顾青媛这是在试探什么?她看着眼前笑吟吟的女子,眼中带着探究。 若是她真的让顾青媛从凤仪宫带着人回去,听起来是贵人赐,不敢辞,可到底是臣子房里事,这一插手,传出去,名声就难听了。 皇后心口发堵,再开口就含糊了许多, “你有心就好。贤惠又大度。只是这人手……本宫宫中的侍女,也只能做些粗活罢了。” 顾青媛看着真情实意地上前一步,实际上神态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 “娘娘身边的人,就算做粗活那也是顶顶好的。” 众人听着皇后和顾青媛一来一往,起初以为顾青媛是真的蠢到要为裴三公子纳小妾。 再看她如今的神色,黯淡无光,心里想必是伤心难过极了。 原本看戏的众人,心头不禁为顾青媛心酸。 在坐的哪家没两个小妾,自然也吃过小妾的苦头。 谁不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小妾,不是长辈赐的,就是夫君主动招惹的。 至于顾青媛这里,众人不禁摇头,哎,长者赐不可辞,更别说皇后了。 凤仪宫中,一出出大戏上演,裴瑾廷正语调低沉慢悠悠地同太子宫中的人说话。 受太子召见,裴瑾廷一进东宫,就听到一阵苛责打骂声,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正在责罚宫人。 那被责罚的宫人,身心瘦削,看起来很是孤苦无依的样子。 原本,裴瑾廷并未看在眼中,偌大的东宫,侍候的人无数,自会有些偷工耍滑的。 只那一眼,落在那宫人的身上,裴瑾廷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宫人顺着他脚上的云履,目光一点点往上挪,停留在他的腰间,不再上抬。 只是这样的半遮半掩,依然让裴瑾廷看清楚宫人的小半张脸。 站在裴瑾廷身后的贺铮,也看到了,不禁眉头一皱,这张脸…… 大太监踹了那宫人一脚,凶狠地道, “还不快滚,挡着裴都督的路了。” 手中的鞭子,抽在那宫人的身上,瞬间一道血痕,染红了身上单薄的衣裳。 被教训的宫人倔强地挺着身,并未因责打就卑躬屈膝, “奴婢做错了事,甘愿受罚,污了贵人的眼,不是奴婢本意。” 不仅身姿像,就连声音都有些许像,再加上那倔强的姿态…… 贺铮下意识地看向裴瑾廷,只见他踩着悠然地步子,到了那宫人面前,用脚尖勾起宫人的下颌。 宫人的脸彻底露出来了。 “长的不错,姿态也不错。” 154.熟悉的簪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说到长得不错,姿态也不错时,语调极为轻佻,唇边浮起抹弧度, “如此的美人,不知叫什么?” 那大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似阻拦地说了一句, “裴都督,这个奴婢冒犯了殿下,正要将人赶去浣衣局,没得让她污了你的耳。” 裴瑾廷脚尖一收,放开那婢女的下颌,微一挑眉,眼眸印着廊下红灯笼,流光溢彩。 “叫什么?” 他又是语调悠扬地问了一句。 宫人原本紧绷的姿态,有些放软,含羞带怯地, “奴婢玉媛见过裴都督。” 裴瑾廷长长地“哦”了一声,姿态闲散地托了托下巴,清声追问, “什么媛?” 那宫人受宠若惊,抬头看向裴瑾廷,得到男人肯定的眼神,受到鼓舞般,娇声道, “媛,美玉也。” 裴瑾廷顿了顿,又轻笑一声,嗓音落在宫人的耳中,身子酥麻,垂下头,露出莹白细腻的脖颈。 一旁的大太监,见裴瑾廷轻佻浪荡的姿态,心头松了松。 他观察过,从裴三公子进来,看到玉媛的姿态,眸光就没挪开过她身上。 再加上他不断追问,虽看着戏谑,却也给了大家信号。 大太监躬身笑道, “公子。这个宫人是娘娘那边送来的,平日里只做洒扫的事。” 这个意思就是,这个宫人还没被太子收用过,是清白之声,同时也暗示裴瑾廷,若是喜欢,可以讨去。 从前裴瑾廷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东宫的宫人也曾被他看上过。 太子因自小身子不好,脾气温和,对上裴瑾廷无理的请求,也都能够容忍。 那宫人跪着,挪了挪,到了裴瑾廷的跟前,抓着他的衣摆, “奴婢愿意侍奉公子,求公子怜惜……” 裴瑾廷在宫人上前时,后退一步,将衣摆从她手中抽出,微微倾身,带着笑意,看向仰着头的宫人。 他的表情耐人寻味, “想必,你也知道你长得像谁吧?你的名字和谁相似吧?” 宫人愣愣的望着眼前俊秀的面容,受了蛊惑一般,点了点头。 裴瑾廷呵了一声,漆黑的眸底酝着风暴,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一侧,手中鞭子染血的大太监心头一跳,就见裴瑾廷冷冷地睨了过来, “皇后娘娘身边送来的人?你在糊弄谁?又在羞辱谁?” 他低着头,理了下衣摆,又嫌恶地看了眼刚刚勾过下颌的鞋面。 “贺铮。这里交给你了。”说罢,他看都没看那地上梨花带雨的宫人,径直去东宫见太子了。 没走多远,又见他转身阴仄仄地同贺铮说道, “脑子清醒点,不要因为一张脸就手下留情了。若是处理的不好,别怪我将你也给处理了。” 他不屑地,孤傲地,唇角带着轻视, “什么人都配到本公子面前搔首弄姿一番了吗?” “美玉……她配吗?” 时人总以为裴瑾廷是浪荡的,流连风月花丛的。 熟不知,不过是没有人能够让他认真罢了。 他愿意认真,愿意怜惜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顾青媛。 自己的姑母,自己的表兄,想方设法地要往他身边塞人,无所不用其极。 见了太子之后,裴瑾廷出宫去,见到顾青媛前,还不忘吩咐贺铮, “守好你的嘴,东宫的事情不要漏到少夫人跟前……” 不曾想,裴瑾廷回到镇国公府后,竟然没在院中看到顾青媛。 院子里,一片漆黑。 幸好贺铮手中提着灯笼,否则只能摸黑进屋了。 到了门边,裴瑾廷提过灯笼,推门进屋。 屋子里,也不曾见到顾青媛的身影。 这些日子,顾青媛养身子,城中的细作也清理的差不多,大多数时候裴瑾廷都在家中陪着顾青媛。 两人日日相见,情意比之前浓了许多。 乍然没见过顾青媛,心头莫名感到不适应。 他在内外室走了一遍,没看到顾青媛的影子,心慢慢地提了起来。 不觉多想了想,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在东宫出来时,本是要接上她一同回府的,派去的人回来说顾青媛已经回府了。 这才忙不迭地从宫中回来。 屋内没有,他又去了书房,依然不见人影。 正当他准备去前头找顾绍时,就见到顾青媛带着人从外头进来。 两人碰到了一处。 裴瑾廷这会浑然不知顾青媛在宫中发生的事。 他握着顾青媛的手,摩挲着,多情地问, “你不是早就回来了?怎院中还是一片黑灯瞎火的。” 他顿了顿,以为她发生什么事,“谁得罪你了?宫中娘娘给你气受了?” 顾青媛眼里像是多了一把火,明亮炫目,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给你安排妾室去了。” 裴瑾廷顿时感觉不大对劲了,提着的心刚放下没多久,又被捏紧了。 顿时,他将顾青媛一抱,往屋里去,剑眉微挑,那双眉梢微翘的桃花眼中,带着认真, “顾圆圆,你可以对我发脾气,可不能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他想了想,起身,将外衫脱了,脚上的鞋子也脱了去,扔到外头,吩咐侍女, “烧了,连点碎片都不许留。” 顾青媛原本还生着气,当下的语气很是冷淡, “裴都督可真威风,回来就烧衣裳和鞋子……这是嫌镇国公府的地脏了?” 裴瑾廷坐在她的身旁,手臂支在她的身侧,嘴角漾着浅浅弧度,声音懒洋洋地飘入到顾青媛的耳中, “是那衣裳和鞋子脏了,配不上镇国公府的地。” “是不是娘娘又出幺蛾子了?那我去校场跑上十圈,给少夫人消消气?” 顾青媛嘴角微翘,忍不住道, “裴景珩,你可真不要脸。” 说着狠狠地刮了他一眼。 裴瑾廷摸着顾青媛的脸,充满安抚的意味, “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妾室,我可不消受不起。家中倒夜香的侍女还缺好些个……” 顾青媛敢将皇后身边的宫人带回府,自是想好如何安置的办法。 这会见裴瑾廷说要送去倒夜香,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临睡前,顾青媛就和落入陷阱的猎物,被裴瑾廷搂在怀里。 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 “我把东西都交给你……哪里还有力气去理会旁人。” 翌日,顾青媛醒来,未看到裴瑾廷,倒是先收到一封信。 才刚拆开,里头就掉出一根熟悉的簪子。 155.神秘来信 - 心有所屠 - 倦舞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侍女的脚步声传来。 顾青媛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的簪子,以及那封短信。 簪子她一眼看过去,就很熟悉。 同养母秦氏留给她的那支可以说一模一样。 她从妆奁匣子里拿出那根,这对簪子,原本该是一对的。 不知什么缘由,一分为二,到了不同人的手中。 还有那封短信,还未看完时,顾青媛指尖都颤了颤。 一字一字地,慢慢看完,脑中哄乱起来。 如果送来的人,没有恶意的话。那这些东西足够她慢慢探寻下,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说是短信,却信息量足够多,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的。 是谁送了这封信?又想做什么? 可惜送信的人,并不想让她知道一般,把信送进来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顾青媛细细地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把当日留下的那块玉锁片拿了出来。 上头印着一个印记,她将簪子上的纹饰和玉锁片上的印记放到一处。 原本她脑子里模糊的影子,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而当她把簪子上的纹饰和玉锁片上的纹饰拓印到一处时。 顾青媛浑身有些发凉…… 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脑子嗡的一下。 屋内,一时间静到让人发慌。 顾青媛双眸紧紧地盯着那宣纸上的图案,看了许久。 信是被神秘人送到她手边的。 应是料定她手中的东西是齐全的,那么送到她手上,是要离间他们,还是离间裴家和顾家? 又或者是大皇子和太子一系? 而这些讯息,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顾青媛不知道。 她将目光停在短信末尾的一句:欲知详情,酉时三刻临江仙顶楼详谈。 临江仙顶楼,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 非富即贵。 顾青媛下意识地去看屋角的刻漏。 这个时辰去临江仙时间绰绰有余。 算着裴瑾廷好似快回来了,就给他留了信,把去临江仙的事情说了。 她这边换了衣裳出门,很快就去了临江仙,才刚进门,掌柜见到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带去了顶楼。 大堂里,说书先生正说到紧要之处,唾沫横飞,底下的看客紧紧地盯着说书先生。 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若说之前还有些冲动的顾青媛,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 这是不是圈套? 她到底该不该信? 顾青媛迟疑片刻,但是,到底想要弄清楚上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旦是真的,她将情以何堪? 顶楼的门敞开,屋内已经有人等她。 看模样是个女子装扮的人,背对她。 看到是女子孤身一人,顾青媛有些放松警惕。 到底,还是站在门边停顿了一会,询问道, “不知……” 坐在榻上,背对着她的女子,回过身来,面容清丽,衣着光鲜。 她还能依稀记得这人,是从前陆贵妃身边服侍的管事姑姑。 幼时跟着陆贵妃,后来进宫,不知哪一年,出宫后,就再不见踪迹。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能够到临江仙顶层? 顾青媛觉得屋子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她仿佛又闻到了那一股,从前阮氏他们还在的顾家时,木头腐烂的味道。 管事姑姑将顾青媛怔愣的神色纳入眼中,勾了勾唇,很慈悲的叹了声气,她说, “说起来,和你的母亲长得有些不一样。到底年纪不大,不晓事。” 顾青媛惊恐地在管事姑姑眼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同情。 只听那姑姑凉薄地说道, “我夫家在山东,许久不曾进京,听说你嫁了裴家三公子。” 顾青媛从小被抱到秦氏那里养,后来秦氏过身,她渴望从阮氏这个所谓的亲娘身上得到一份关爱。 可惜,她的希望落空。 后来,她被阮氏和顾芸娘戳穿身份。许是莫大的期盼过来,收获到的只是失望。 对于那样的实情,她竟并不觉得难受。 也许,上天赋予她的命运就是这样的。 没有关系,她还有父亲,还有裴瑾廷。 对于今日这封神秘人送来的信,她半信半疑,不是想要找到亲情,只想要为自己找一个来处。 顾青媛今日来,万万没想到还会听到这样的秘密。 她没办法忘记陆贵妃身边那个管事姑姑说的话, “你应该知道,贵妃娘娘,不对,如今的陆妃娘娘,从前在秦家居住过一段时间。” “和你的养母秦氏交往密切,后来一个进宫,一个嫁了镇国公……” “你可知道,原本进宫的应该是你的养母,可后来不知为何,变成了陆妃娘娘。” 顾青媛浑身冰冷,她并不知道这样的秘辛,可这些又和她的出生有什么关系呢? “你母亲不过是皇权下的牺牲品罢了,在定下她进宫的前夕,她失去了清白……这件事情被掩盖了下来。” 她只觉得那姑姑的面容,好像一张吃人的深渊,嘴一张一合,犹如血盆大口。 “她失身的人,是承恩公……” 承恩公?裴瑾廷的父亲? 顾青媛浑身一颤,只想用东西将耳朵堵住,站在门边的她,只想要逃离。 脚比她的脑子要先行一步,不断地后退。 管事姑姑看着她的动作,唇角微微勾着,一言不发。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顾青媛颤抖着声音,“不……这怎么可能?” 若是养母失身给承恩公,那该嫁的人也应该是承恩公,怎么反而嫁给了父亲? 这件事确实很离奇,也让人难以相信,可是和她的出生来处又有何关系? 她起初不明白,那封短信诱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现在却是知道了。 是要让她和裴瑾廷分开吧。 陆妃身边的管事姑姑,忽然出现,还能到临江仙的顶楼。 是大皇子还是陆妃呢? 是要报复当日她害陆妃丢了贵妃的头衔,以及别皇帝禁足吗? 她直勾勾地看着那管事姑姑,上前两步, “这是长辈们的恩怨,经年已久,现如今翻出来又如何呢?” “秦王殿下,不知你意欲何为呢?” 顾青媛越过那管事姑姑,直接叫出了大皇子的封号。 那气势,带着一些咄咄逼人之姿。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皇宫,那个会吃人的地方,为了那至高的权利,可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 她怎么敢相信这些人说的话呢? 管事姑姑身后的屏风边,果然转出一个人影。 156.凌霄手记 - 心有所屠 - 倦舞 屏风后,一道身影缓缓而出。 顾青媛抬眸间去,看清青年的面容。 身着紫色圆领锦衣的俊逸青年,一见到顾青媛,就露出温和的笑容, “表妹……” 他打量着门边倔强站立的顾青媛, “许久不见,表妹不认得本王这个表兄了?” 也不等顾青媛反映,大皇子秦王殿下又开口。 “本王也是今日在洛姑姑口中听说此事,只觉得这事不能继续下去。” 他轻轻抬起眼帘,望向窗外,慢悠悠道, “表妹能猜到是本王在此,倒也是和从前一样聪慧。” 目光又落在门前顾青媛身上。 天光之下,门前的女孩背着光,眼眸深邃。 他轻笑一声,“既然都知道彼此,本王也就不绕弯子了。直说了吧。洛姑姑。” 那被称为洛姑姑的管事姑姑,缓缓起身,给秦王殿下行了一礼,道, “早先,奴婢也不知此事,是在山东碰到一个秦家发卖出去的婢女,这才清楚。” “原来,当日秦氏失身给承恩公后,错失了进宫的机会,可当时承恩公已经有了妻室,让秦氏做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当时,还只是镇国公世子的顾将、军忽然上门提亲,秦氏无奈之下答应了。” “那时,秦氏已经诊出了身孕。” 顾青媛轻笑一声,“那就更可笑了。当日母亲抱养我是嫁入镇国公府多年之后……” 不用秦王殿下和洛姑姑继续往下说,她已经明白他们想要说的是什么。 明里暗里地告诉她,她是秦氏的孩子,和裴瑾廷有可能是兄妹。 如今他们俩在一处,那就是大不伦,违逆天道。 秦王皱了皱眉头,楼下临江仙的大堂,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歌曲,悠扬的歌声穿透楼层,飘了上来。 洛姑姑睨了眼秦王,又道, “这其中的缘由,到底如何,想来镇国公府的人知道得更清楚。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东西给少夫人看一看。” 她转身去了屏风后,之后,轻微的脚步声由内到外走近,手里捧着一个黄花梨的匣子,递给顾青媛。 秦王面色柔和,唇角带着笑,示意顾青媛打开。 “表妹,真相的确很残忍,可一味的逃避只会让大家痛苦。” “这事,哪怕传出一星半点,不论对镇国公,还是你,那都是莫大的伤害。” “至于景珩……他当然也有伤害,可他是男子,这么多年……” 秦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柔和包容地看着顾青媛。 顾青媛攥了攥手心,最终接过洛姑姑手中的匣子,打开后,猩红的薄绒布上,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边角已经起毛,想来是被人经常翻阅。 册子正面,写着几个字,凌霄手记。 凌霄是秦氏的小字,少有人知,可顾青媛是知道的,这也是她喜欢凌霄花的原因。 看到凌霄花,仿佛就看到逝去的母亲一般。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有些害怕翻开眼前的小册子。 扉页的那四个字,她已经能够断定,这本册子是秦氏的。 凌霄手记中最后一个记字,少了一笔,乃是因为秦氏的父亲名讳里有这个字,少记一笔,以示对他的尊重。 脑袋有些发晕,她闭了闭眼,缓缓地打开那本册子。 这上面写了许多秦氏的小秘密,除了自己的,还有和镇国公顾绍的日常,也有一小部分关于顾青媛的。 不过是秦氏许多手札中的一本。 她看着后面的几行字,“……今日得知,一直精心养在身侧的养女,竟是亲儿……真是一叶障目……” 顾青媛浑身发颤,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册子,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如今放在一处,又好似不懂其意思了。 册子上的字,好似苍蝇般,飞舞在她的身边,嗡嗡嗡地不停。 册子掉落在地上。 秦王一脸悲悯,缓缓走到她的跟前,捡拾起册子,柔声细语地道, “表妹……这的确是你母亲的手记,也明确地写着你是她与承恩公的孩子……” 不。顾青媛后退一步。 那些话,她看到了,她的记忆其实并不好,可上头的几行字,却仿佛印在她的脑海一般。 “这真是冤孽……当日与裴恕一夜之后,竟珠胎暗结……” 她的后面同样写了疑惑,“心中怜悯,不曾堕胎,本以为是个死胎,却不料被蒙骗……” “可真是天意弄人……” 顾青媛彻底懵了,心脏像是开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这个洞,张着大口,将一切光明灿烂的东西都吸光了。 独独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浪潮一般,朝她涌了过来,将她淹没。 她的耳朵聋了,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的眼睛也瞎了,看不清任何的东西。 顾青媛不断地后退后退,一直到廊下的栏杆前。 一口血腥气在喉咙眼迫逼而出。 她顾不得擦拭嘴角,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今日的始作俑者, “我不知道殿下如此煞费苦心,安排这样一场戏,是为了什么。想要顾家颜面扫地?永世抬不起头来?” “可惜。顾家铁骨铮铮,只知道头可断血可流,唯一根傲骨是打不断敲不完的。” 秦王步步逼近顾青媛,将她围拢在他与栏杆之间,就好似一个亲密的怀抱。 “怎么会呢?若是想要顾家颜面扫地,大可告知天下……” “阿媛……” 他的这一声,叫得柔情蜜意,千回百转,让人听了神魂颠倒。 “你是本王的表妹。我们从小一处长大,如何会让这件事情伤到你。” “可叹你母亲去世的早,若是知道这件事,在黄泉路上都该不安心投胎了吧?” 他敛了眉,慢慢俯下身子道, “你一向聪慧机敏,本王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摩挲着木头的栏杆,缓缓道,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你离开景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顾青媛简直如坠地狱,一重复一重的噩梦永远没有尽头般。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圆圆……”耳边依稀响起熟悉的声音,顾青媛木偶一般地偏头。 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嘴巴一张一合。 半晌,她才看清。 廊道口,男子穿着天青色的衣袍,身姿高挑,惊艳夺目,眉眼之间那一股倜傥风流,那身天青色的衣袍,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 157.我们回家吧 - 心有所屠 - 倦舞 看清楚裴瑾廷脸时,只觉着胸口发痛,后背发痛,心口也发痛。 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蔓延在顾青媛全身。 她厌恶地伸手推开秦王,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 猝不及防之下,秦王被推开,直接撞到了门边的菱格上。哐啷一声。 她明白,不论今日之事如何,这都是一个圈套。 因此,也不顾忌以下犯上,狠狠地盯着秦王殿下。 秦王也不回避,默默地与她对视,眼眸中,始终都含着温柔与包容。 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垂眸间,一咬牙,慢慢地朝廊道口走去。 秦王神情淡然地看着一步一步走得稳稳的顾青媛。 那样的从容不迫。 他看到她眼底深处深深的愤怒,迷惑与伤心。 迷惑,伤心都是正常人的反应。 然而,愤怒却不是。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圈套。 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惜,太过聪明了。 如果不能为己所用的话,那就只能是彻底消灭了。 顾青媛知道秦王在她身后盯着他。 此时,内心一片悲凉。 仿佛是冰封的大地。 让她没办法呼吸。 忽然间,她觉着一切仿佛都没有意义了。 从秦氏没有的那一刻,她小心翼翼地,天天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地扮着顾家大姑娘,代表着镇国公府的门面。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回想这么些年发生的一切,自己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还有意义吗? 如果活着,还有哪里是她能去的? 身体仿佛被抽干,明明很想要哭,却偏偏一滴泪也没有落下。 她的目光,坦然地向裴瑾廷身上看了过去。 “你来了。” 她的话语,很平静,好似和旧相识打招呼。 顾青媛听到自己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心里好像有个钝锯割着,痛得喘不过气来,眼眶里也浮起泪花。 刚刚,她从秦王身边离开时,他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是想将事情闹到人尽皆知,还是就此瞒下,烟消云散。” 顾青媛用手掩住眼睛片刻,随即抬起头,朝裴瑾廷笑道, “我们回家吧。” 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原本想要去挽他的手,最后颓然放下。 明明白日里,是个艳阳天,这会暑气也未完全散去,顾青媛却觉得阵阵森寒。 裴瑾廷的一双眼睛冷淡地落在大皇子身上,开口对顾青媛道, “圆圆。我们需得回裴家一趟。要住两天,祖父人有些不大好。得回去守着。” 顾青媛表情微顿,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去裴家得带东西过去,你先去,我回府收拾一下。” 裴瑾廷见她风轻云淡地态度,深沉的视线酝着探究。 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无需再跑一趟。” 顾青媛不想也不敢去承恩公府。 她怕自己会不管不顾地冲去质问承恩公,当年之事究竟是怎样的。 她更怕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不得不说,秦王捏住了她的命脉。 若是事情传扬出去,到时,让天下人怎么看裴瑾廷。怎么看顾家? 算了罢。 每一步都如棋局一般,排布好了。 秦王朝裴瑾廷露出一个笑, “景珩是专程来接表妹的?” 裴瑾廷一时间没有言语,攥住经过他身旁,顾青媛的手。 眸如鹰隼,目如利剑射向秦王, “秦王殿下……告辞……” 华灯初上,裴瑾廷握着顾青媛的手一路下了楼梯,到得临江仙大门前。 裴瑾廷的心口有些闷、烦躁。 “裴瑾廷,我们……” 顾青媛的话还未说完,身子突地被一把抱住,转了个方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落在裴瑾廷后背的一道冲击力,猛地推着顾青媛从裴瑾廷的怀抱里出来,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廊柱上。 顾青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人喊了出来,“公子,小心……” 耳边只有“咚咚”的几道心跳声,顾青媛被裴瑾廷抱着,身子压在她的肩头,越来越沉。 顾青媛的手在抖,好半晌,她才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裴景珩……” 她的手拢在裴瑾廷的后辈,粘腻的一片,手在抖,不敢再出声。 158.倒钩箭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 顾青媛根本来不及去思考。 她紧紧地抱着裴瑾廷,胸腔处传来的疼痛异常鲜明,让她疼得抽气,心头像压了块大石,犹豫又矛盾。 她不敢告诉裴瑾廷,他们之间的牵绊。 何尝不是想着去查清楚,何尝不是想着有那么一点可能,秦王这个圈套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裴瑾廷的心。 从前,都是他在护着她,这一次,她想要换一换,由她来护着他。 可她能力是那么弱小,就连现在,也是他护着不让受伤。 在裴瑾廷受伤后,贺铮带着人将两人围成了铁桶般。 贺铮从顾青媛手中接过太子,尽管手在发抖,却异常镇定,他吩咐随行的侍卫, “上车。留一部分在周围巡查可疑的人。抓住的那个刺客别让他死了。” 说到最后,他咬着牙,阴狠地从齿缝间蹦了出来。 场面混乱,却安静的出奇。 顾青媛在上马车之前,回身看临江仙顶楼,秦王正站在栏杆处俯视,身后的灯火摇曳,将他的面目照得斑驳看不清。 逼仄的马车,压得人闷窒。 回程的路,那样的漫长。 顾青媛紧紧地看着裴瑾廷,心口窒得厉害。 她颤抖着手,护住裴瑾廷的头,揽住他的身,不让马车的颠簸碰到他背上的箭。 裴瑾廷额头上都生出冷汗,依然轻轻地安抚道, “乖圆圆。为夫无碍。” 顾青媛没说话。只死死地抱住他,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拥着他后背的手上。 “对不起。裴景珩。对不起。” 她不断地喃喃着对不起,她是发自肺腑地同他道歉。 若是今日她没有赴约,若是刚才她能够冷静些,若是她…… 对不起啊。裴景珩。 “裴景珩,都是我害得你。若是我……你就不会为了救我,受伤了。” 裴瑾廷抬手替顾青媛擦去眼角的泪水,嘴角扯着一丝微笑,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道, “救你可不白救,往后你可要还债的……” 还债,带着破碎的暧昧。 尽管她明白,可她更明白,以后,他们是没有以后了。 这样的一个念头刚起,就已经积起无数冰刃,刺得她心口疼痛无比。 不过到底是忍住了,哭笑着,“好。往后你说什么都可以啊。” 她说着,只觉后背凉风刺骨,暖意无存。 长街漫漫,马车和外面成了两个世界。 顾青媛抱着裴瑾廷,只盼望着时光能够过得快些,再快些,到了府里,裴瑾廷就会没事的。 早就有侍卫快马去请太医,也有人去宫中报信。 好似时光要凝固般,终于到了裴府。 早就有许多人等在门前,就连皇后也换了衣裳,轻身来到府中。 一下车,裴瑾廷就被人扶进院子里,太医围拢在床头。 顾青媛无措地站在床角,之后被挤到门边。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卧榻,妄图从那晃动的人缝里,看到裴瑾廷的状况。 手中带血的帕子已经被拧得不成样子,心口也如帕子一般,被绞紧,再绞紧。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里头端出。 满屋子的血腥味,那丢落在木盆里的箭矢。 顾青媛拼命地喘着气,脱水的鱼儿一般。 皇后在宫中听到裴瑾廷遇刺的消息,根本就坐不住,换了衣裳,轻车出宫,到了裴家。 这会脸色如同腊月的河流,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端坐在椅子上,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顾青媛。 “听人说你去见了秦王?若非看在景珩的面子,本宫早就让你死十回八回了……” 景珩从小到大都是龙马精神,气宇轩昂,可自从和顾青媛在一起后,经常是满身伤痕,不死不活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顾青媛,想到此,皇后恨得牙痒痒,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皇后忿忿地看着顾青媛, “再没见过一个姑娘,和你这样不知廉耻,和男人说要抢亲的。你从前顺着景珩,谋得还不是他夫人的一职。” “不过就是个蒲柳之姿,根本配不上景珩的正妻。就是让你做妾都是抬举了。” 仿佛因为裴瑾廷受伤的事,皇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最后,她冷淡地说道, “顾青媛。这次景珩无事才好,若是有事,到时候你这个扫把星,就离景珩远远的吧。”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顾青媛跪在地上,闭了闭眼,她从来不明白皇后对她的恶意,从哪里来的。 她低声说道, “娘娘明鉴,就算没有抢亲的事,想必娘娘对妾的恶意,也不会少一分吧。” 她想起洛姑姑说的,当初本是秦氏进宫的,阴差阳错之下,才变成陆妃。 那皇后会不知道吗? 她大胆的询问,让皇后眉头紧蹙,满脸不悦,怒气一下发作出来,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来人,掌嘴。” 顾青媛抬起头,眸子里宛如带着火焰, “娘娘,我娘是为何不能进宫呢?你一定没想到,没有了我娘,还有陆妃娘娘吧。” 话音刚落,就见皇后拿起身旁的茶盏,朝顾青媛扔了过来。 “顾氏。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藐视本宫,藐视皇室吗?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你仗着景珩对你的疼爱,如此肆意妄为!” 顾青媛头垂得极低,几根青丝贴在她雪白的耳边,对着那滚落在面前的茶盏,视而不见,纹丝不动。 皇后也许知道秦氏要进宫的事,可她不知道秦氏和承恩公不明不白一夜后,怀上了骨肉。 她的厌恶,仅仅来自于当年秦氏被皇帝看上过。 顾青媛伏在地上,听到里头太医的惊呼声,心头抽动,来不及去想其他的。 心生凄凉,又想起皇后说的,若是景珩有事…… 若是上苍能够允准,她愿意把她的寿元,分一半给裴瑾廷。 只要他好好的。 皇后听到太医的惊呼,来不及处置顾青媛,抬起起身,踩在顾青媛的散落在地的裙摆上,去了卧榻前。 裴瑾廷的起色,比刚刚还要灰暗,带着一股死气沉沉。 皇后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赶紧问太医, “出了何事?” “回禀娘娘。刚刚拔箭,那箭矢是倒钩,伤口太深,如今三公子血止不住,人昏迷着,止血的药喂不进去。” 159.等着赴黄泉 - 心有所屠 - 倦舞 听到太医说裴瑾廷吞不下止血汤药,皇后再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卧榻边坐下,拉着他的手, 轻声呼唤, “景珩……景珩……” 皇后握着裴瑾廷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呵斥太医, “止血的伤药不是外敷的吗?” “怎么就不能止血,平日里养着你们,关键时刻竟是连止血也做不到吗?” 皇后悲痛之下,口不择言,就连太医也不能幸免,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屋内,大概某个角落开了窗,清风从外头刮进,稀释了一些沉闷和血腥气。 顾青媛听到血止不住,不禁想起军中的伤药,止血效用最好。 她记得裴府的院子里还留着一些。 看了眼卧榻上,面色晦暗的裴瑾廷,顾青媛咬牙,一个转身,往屋外走去。 “站住……你到哪里去?景珩如今生死不明,你连在他床前守一下都不行吗?还是想着又要商量着让哪个男人来把你抢走?” 皇后眨着眼带着浓浓的恨意,指着顾青媛,用尽怨毒的语气,止住顾青媛的步子。 好似疯了一般,当着满室下人和太医,辱骂起来。 恨不得咒顾青媛当场死去,狰狞得像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骷尸。 她的嗓音抑扬顿挫,尖锐刺耳,浑然不顾一国国母的仪态。 从外头匆匆赶来的皇帝和众臣子,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本在崇明殿和大臣商议朝廷大事,听说裴瑾廷被刺,昏迷不醒,当即顾不得仪态,也没有摆足依仗,仓促到了裴府。 顾绍同样跟在皇帝身旁,皇后的辱骂入耳,使得他面色凝重,明眼看得出来他在忍耐。 一双咄咄逼人凌厉可怖的黑眸,恨不得将里头的人千刀万剐。 皇帝抬脚进门,走过满地跪拜的人群,“皇后……够了。适可而止。” 他的气势自然压过歇斯底里的皇后,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当着下人的面,被皇帝训斥了。 皇帝的到来,虽说让众位御医胆战心惊,却比皇后在时更加的安心。 皇帝杀伐决断,用药之类的,比皇后更能决断。 皇后的呼喝声,只会让御医们头嗡嗡的,影响判断。 皇帝问清楚情况后,大马金刀地坐在卧榻边的凳子上,听着御医们的交谈声,还有手中握着的金针,不能止血,御医准备扎针止血。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卧榻上的裴瑾廷。 这个孩子,本不该遭受这样多的磨难。 他只盼着能够一辈子和乐,哪怕裴瑾廷胡来。 皇帝眉峰之间多了条凹陷下去的褶皱。 他的目光终于看够了,移到角落边的顾青媛。 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已经发白,眸子好似没有焦距。 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顾氏。皇后太过担忧景珩,那些话不必放在心上……” 顾青媛沉默地行了一礼,抿唇道,“妾明白。” 明明她此前的心都挂在里头昏迷着的裴瑾廷身上,这会看到皇帝,她忽然想起那一角明黄布料。 也想起皇帝看到那布料时的神情。 那块明黄布料,是对秦氏不能进宫的补偿吗? 当年具体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 顾青媛有满腹的疑问,她不知该去找谁问才行。 她想了想,“陛下。景珩此刻血止不住,妾听说,父亲军中的金疮药对于止血很有用,不知……” 皇后听了,立刻柳眉倒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军中粗人用的金疮药怎么能用在景珩身上?” “你是想要害死景珩吗?” 皇帝当然和皇后想得不一样,听顾青媛说,立即一拍扶手,“去。叫人去……顾爱卿……” 顾绍跟着皇帝到了裴家,亲耳听到皇后对顾青媛的辱骂,他攥紧拳头。 在顾绍的眼中,顾青媛这个女儿,性子被阮氏养得确实有了瑕疵。 可那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这个父亲。 所以,明知裴瑾廷不是她最好的良婿,在那天明明她病还没好透,听到打斗声后,也要赶来,他就知道,女儿离不开裴瑾廷。 他在事后,也亲耳听到女儿说:裴瑾廷很好。她不想和他分开。 顾绍知道,顾青媛的性子,也许是沉闷的,也许她是聪慧的。可她的心里,一定是有反骨的。 执意要和裴瑾廷在一起,就是她的反骨。 他沉默地听着皇帝在里头叫他的声音。 最后,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一旁的侍卫。 这个荷包,是行伍的军士都会带的,里头放着最好用的金疮药。 屋内。裴瑾廷的血慢慢止住,御医包扎好后,聚在一处商议方子。 满屋子的狼藉和血腥味,顾青媛远远看着,有些呼吸不过来。 手脚一片冰凉。 天早就黑透了,火烛点起。 皇后不肯回宫,这时也早已下朝,皇帝靠在椅背上垂眸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瑾廷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皇后抹抹眼睛,俯下身欣喜地叫着,“景珩……景珩……” “姑母……”裴瑾廷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皇后顿时潸然泪下,“你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你身边一定要带够了人手,以后你若再随意的出门,索性先一刀杀了本宫……” 裴瑾廷没有回答皇后的话,目光四下搜寻。 皇后见他不语,立刻明白他要找谁,眸光微闪。 当即张了张嘴,想要训斥裴瑾廷,她想要问问,难道他的心中除了顾青媛,就空不出多余的位置,装下她这个死守在卧榻边的……姑母吗? 更想不起一旁还有丢下朝政,同样苦苦等待的皇帝吗? 这个时候,皇后知道,她不该计较在意太多,只要裴瑾廷能够好过来。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粗声粗气的, “不要找了。是本宫不让她近前的,那个扫把星,一靠近你就没好事。” “等你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同她和离。” “若是你执意忤逆,那就等着本宫赴黄泉吧。” 这一声,简直惊到所有人。 皇帝蹙眉,对皇后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又不是顾氏拿着刀子把景珩捅了。” 皇帝还提醒她,“如今外头大臣都还没散。” 也就是说顾绍也在外头。 外头,不仅仅大臣在,几位皇子也赶来了。 太子立在其中。听到皇后的话,垂着眼眸。 160.如何狠心断绝 - 心有所屠 - 倦舞 帝后不可能一直不回宫。回宫前,皇后执意要将裴谨廷挪到宫中去养伤。 皇帝虽不同意,态度不怎么强硬。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 这个提议被裴谨廷一口否决了。 皇后坐在卧榻边,瞪着裴谨廷。 裴谨廷昏迷时的脉脉温情荡然无存,两人好像是刀剑相向的仇人。 “你是本宫的侄儿,为何不能进宫养伤?” “不能就是不能。” “裴谨廷。” 皇后气得直呼他的大名。 裴谨廷靠在床头,颧骨凹陷,因为脸色不好,显得眉毛特别黑。 眉头挑了下, “臣只是娘娘的侄儿,不是儿子,如何进宫养伤?陛下,是这样吗?” 皇后恨不得要吃他的模样,她出宫到底是为了谁? 甚至等不及内廷摆好仪仗就赶来了,还不是担心他吗? 她一瞪眼,“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顾青媛在门外,都听得出来皇后被拒绝得生了气。 她已经要将皇后的威仪摆了出来。 这种话,皇后脱口就出,可想而知,这时她有多么的恼怒。 顾青媛一颗心悬在半空。 她不想让裴谨廷进宫。 自从受伤后,她还没机会仔细看过他呢。 她平息凝气地听着屋内的交谈。 裴谨廷咳嗽了一声,气息不足地道, “娘娘若是摆出皇后的威仪,下臣自当遵旨……” 皇后一哽,冷冷地嗤了一声。 若是真的下旨将人搬到宫里去,住着也不安心。 她将目光挪到皇帝的身上,皇帝并未帮腔,只是轻声提醒皇后,“时辰不早了……” “本宫知道,你不愿意进宫,是为了顾氏。听说你被人刺杀,本宫当真是想杀了她……” 裴谨廷原本垂眸,闻言,蓦然望向皇后,眼神锐利。 皇后一惊,暗呼侥幸。 那日她出宫,看到顾青媛,确实是起心动念想杀了她,只是想到裴谨廷,颇有点投鼠忌器。 “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宫饶过她了。” 她知道裴谨廷的心思,原本经过宫中芙蕖池的事,顾青媛帮着她扳倒了陆贵妃。 她是有些心软,想着就此让他们在一处过下去也可以。 经过刺杀这件事,皇后觉得还是不能将就。 “不过,本宫有个条件。”她像抛出一个诱饵, “你可以不进宫养伤。至于你与顾氏……从此揭过吧。” 裴谨廷瞟了一眼皇后,漠然地移开视线。 “天下那么多好姑娘,明相的孙女,端淑娴雅,才情品貌俱是一流,才是裴三少夫人的最佳人选。” 皇后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你一定要为个女人,让我们姑侄离心吗?” “好了。梓潼。”皇帝一拍椅子把手站了起来,“景珩留在府里养伤也没什么不好,你若真不放心,多放些人手在此。” “命人多多往宫中送信即可。他不是三岁小儿,无需你如此看顾,更何况,你是姑母,不是亲娘……” 皇后看着皇帝伸过来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么?” 她能感受到皇帝紧握她手的力道是很有分量的。 也能感受到皇帝看过来的眼神,看似温和,其实隐含着更深层的意思。 皇后心里烦躁不堪,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留下许多的人手,离去前叫了领头的管事姑姑,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又到裴谨廷床前,看着裴谨廷,柔声道, “你既不想进宫,也就罢了。如今本宫和陛下出宫已久,这就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改日再来看你。” “是。恭送陛下和娘娘。” 皇后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这才站起身来,和皇帝一起扬长而去。 门外,顾青媛伏在地上,听着帝后一干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整个院子安静下来,了无生息。 屋门前,站着许多的侍卫。 顾青媛这两日,不能去裴谨廷的床前守着,干脆在厢房辟了块地方,抄起经书来。 这两日,她也不怎么停过,这会桌案上,已经堆了好些经文。 屋内没人,她没有回去继续抄经,而是拐去裴谨廷养伤的地方。 谁料就在此时,有人突然拦在了她身前。 是皇后留下的管事嬷嬷。 她道,“夫人可是要去探望公子?公子方才累了,这会正要歇息,夫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顾青媛望着眼前一副赶人之姿的管事嬷嬷,淡笑着半垂着眼眸,轻声说了一句, “嬷嬷。里头躺着的是我的夫君,进去怎会是打扰?” 怪不得皇后临去前将这位嬷嬷叫到一边,想着应该是不让她近裴谨廷的身了。 然而,那管事嬷嬷见了,却皱眉道, “少夫人,我是说公子已经睡了。你进去就是打扰。这你不该不懂吧?” 大有一副若是顾青媛听不懂,就揪着她好好讲一讲规矩的架势。 “阿媛。你在门外站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管事嬷嬷的身后,门被打开,裴谨廷被搀扶着,身上的中衣空荡荡的挂着,不那么严实的衣领下,还能看到胸前的绷带。 他的目光轻且冷地从门前的嬷嬷身上扫过。 “三公子……”管事嬷嬷万没想到裴谨廷竟然起身,当即小心翼翼地回答,“三公子,娘娘让奴婢留在此处照顾你,奴婢有责任不让闲杂人等打扰你养伤。” 裴谨廷琉璃一样清透的眼神落在管事嬷嬷身上,明明没有太过严厉的神色。 那嬷嬷却仿佛被冰针扎了一下,瞬间生出无边的冷意, “你是皇后留下的下人,想来是受皇后娘娘信任的。可是,谁给你胆子,敢对我的夫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阻挡我们夫妻见面?” 管事嬷嬷悚然一惊,心里苦不堪言,哭丧着脸,在裴谨廷面前连连讨饶。 言下次绝对阻拦顾青媛进屋的。 然而心里却给顾青媛记了一笔,想着要好好回宫告状才行。 屋内,顾青媛将裴谨廷扶着在卧榻上重新躺下,接着蹲在脚踏上,认真地看着他。 “疼不疼?”她轻声问。泪珠无声地挂在她的脸上。 裴谨廷看着她这幅模样,想要安慰她,可出口的却是,“比不上你对我心怀不轨,见色起意时的痛。” 男人墨黑的眼眸中仿佛藏了抹睿智,淡淡望着她。 气氛有些诡异,顾青媛指尖微动,心头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要如何才能狠心地断绝一切呢? 161.不能全信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蹲在脚踏上,秦王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阿媛,若是不想不伦丑事天下皆知,你知该如何选的。” 她的心口猛地一缩,眼泪如同泉涌。 哪怕裴谨廷这会怀揣着别的心思,也没什么功夫去说了。 “这不是好好的吗?再哭,眼睛可就肿了,可真的和脱了毛的鹌鹑一样丑了。”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低声地哄着。 “幸好那箭落在我的身上,要是落在你身上,可是比落在我身上,还要疼千百倍。” 顾青媛哭得越发厉害了。 他给了她最真诚的感情。 可她又要做什么? 顾青媛心口疼得发麻,哪怕不愿意,她偏偏不得不去做。 愧疚和痛苦,吞噬着她的心,她将额头抵在裴谨廷的手上, “景珩。对不起。我错了。” 他那般对她好,拼了命地护着她,甚至愿意舍命相救。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说是用刀剐他的心也不为过。 裴谨廷不知她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因为刺杀的事愧疚,掌心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乖圆圆。别哭了。” 顾青媛猛地点头。 她不哭。 秦王说得不一定是真的,那根簪子的来历,她还没问清楚,还有秦氏进宫的事情,有很多的不对劲。 阮氏捡到她的时间,同当年陆妃进宫的时间根本就对不上。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内情,她一定要查清楚。 就算她和裴谨廷真的是兄妹,他们要断,也要断得明明白白。 裴谨廷失血过多,人自是虚弱得很,顾青媛陪着他用了汤药,又看着他睡了过去后,这才离开内室。 她先是叫了贺铮,当时刺客出手很突然,可贺铮在事后是派人巡过周边的,不知那刺客是否抓住。 如果没抓到,那总要想办法将人找出。 一直躲在暗处,难保哪天刺客又出现,还要再遭受一次暗箭吗? 若是不防范点,到时怎么死都不知道。 贺铮进到偏屋,见到顾青媛,就见她递了一张纸,上头画着的是裴谨廷中的那支箭的样子。 “我不知道景珩从前碰到这样的事情是如何安排的。这支箭,你可否查查出自哪里?” 在临江仙门前,那箭应该是对着她来的,不然裴谨廷绝不会侧身抱着她。 她望着那支箭,缓缓地道, “刺客那里有消息吗?人是否找到?有什么痕迹?” 贺铮起初愣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画着箭矢的纸。 公子其实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许是还没来得及同少夫人说明。 如今再看少夫人的安排,倒是和公子的差不离。 “刺客跑得快,不过大致的路线已经摸清。” “是往泰安坊那边去的。” 顾青媛想了想泰安坊的位置,她前些日子还曾去过那边,是去赴明微的约…… 脑中,忽然一道寒光闪过。 秦氏送她的簪子,第一次戴是什么时候? 去明家的那次。 她在骚乱总救了明微,记得那日去明家,明老丞相还差点昏过去…… 顾青媛心中一震。 她摇摇头,应该是碰巧。 明家在皇权争夺中,向来是保持中立的。 更何况,明老丞相还曾经是当今太子的老师。 应该是她去泰安坊时,被有心人看到了那根簪子。 贺铮走后,顾青媛望着两根相同的簪子出神。 此后的几日,但凡顾青媛要去裴谨廷身边,就会被人阻拦。 门口那站着的刻薄管事嬷嬷,摆着一张棺材脸,细声细气地希望顾青媛不要打扰裴谨廷养伤。 顾青媛倒没了第一日那样的冲动,一旦被阻拦,也不恼,转身就走。 回头就换一身衣裳,踩着小凳,翻窗摸进内室。 有时裴谨廷醒着,就能见着她从窗外翻进来,叹息一声, “哪来的采花贼,在下如今可消受不起……” 随后待顾青媛到床榻边,就将人搂住, “如此采花贼,腰身怎如此细。” 不仅如此,还会告诉顾青媛哪个地方更后爬,哪个角度旁人看不到。 他搂着她,唇贴着她的耳,二人贴得这么近,一个心如止水,一个心猿意马,呼吸都重几分。 顾青媛反手堵住他的嘴, “外面嬷嬷还在,你可轻点儿吧。” 裴谨廷不由好笑,究竟是谁胡闹,当家主母,非得爬窗,才能进门。 往往经过她这么一打岔,裴谨廷的心思又淡了,其实也是养身子,血气上涌,更加让他头昏眼花的。 这日,顾青媛才刚从裴谨廷那里翻窗而出,就有宫中的嬷嬷过来敲门,说是皇后请顾青媛进宫。 说是想听听裴谨廷的伤养得如何了。 顾青媛笑着,皇后一日照三餐的让人进宫禀报消息,如何会不知裴谨廷的伤养得如何? 可这种名正言顺的理由,顾青媛再不想也只得收拾仪容进宫去了。 裴三少夫人……” 走入朱红宫巷,顾青媛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身穿紫色锦袍的青年不知何时立在不远处。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宫人和内侍。 见她回头,秦王朝她笑笑,走上前来。 顾青媛垂眸,后退一步,微微福身,“秦王殿下。” “本王正要去昭阳宫见母妃,夫人这是要去凤仪宫?” 秦王脸上挂着温雅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柔缓慢的。像个最美好的谦谦君子。 可顾青媛知道,这张人皮下,遮盖着什么样的恶鬼。 “嗯。”顾青媛应了一声,并不想同他再说什么,说完转身就走。 但秦王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缓缓跟了上去, “阿媛。那件事情,你想的如何了?” 顾青媛才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脚步一顿,回过身,看着秦王笑意盈盈的样子。 “殿下想说什么?” 秦王状似无意的的看了眼她身后的宫人,脸上仍然挂着温雅的笑,指着她头上的簪子, “我只是对景珩比较担心。” 他的眼底添了几分忧愁之色。 “若是有什么能帮你们的,表妹一定要开口。” 听见他这样一番话,顾青媛沉吟片刻,开口道, “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请王爷帮忙。” 秦王挑眉。 “请王爷往后见着我。一定要远离我。” 162.步步为营 - 心有所屠 - 倦舞 穿过重重宫巷,顾青媛到了皇后的凤仪宫。 顾青媛跪到地上,磕头行礼, “见过娘娘。” 话音刚落,就听皇后冷哼一声,说, “顾氏,你好大的架子,本宫让人请你进宫,磨磨蹭蹭的。” “这是又想勾引哪个皇裔呢?” 皇后别有深意地瞥了顾青媛一眼。 听到这里,顾青媛恍然大悟,皇后的这番说辞,是知道路上她同秦王说过话了。 “妾不敢……” 顾青媛知道,这个时候喊冤是没有用的,皇后的帽子,不管接不接,都会扣下来。 只是,知道喊冤没用,但还是得喊一下,否则岂不是默认勾引皇裔了? 皇后嗤笑一声, “本宫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你想想,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守妇道,行差踏错。” 这口气,这声音,好似京都冬日的风,猛烈地刮过。 顾青媛心生凄凉。 皇后还不知道她的出生来处,若是知道,会是怎样的暴怒呢? 过了半盏茶功夫,皇后还不曾叫了顾青媛起身,只让她跪着回话。 翻来覆去地说着那些让顾青媛自重自爱的话,如同炒剩饭般地,不断问着裴谨廷的伤养得如何了。 若是顾青媛答得顺一些,她的脸如同夏日里的乌云密布,眼眸阴沉沉地望着她。 若是顾青媛答得慢一些,呵斥的话如同利箭般射往顾青媛,“你是怎么做人妻子的?夫君受伤,一问三不知……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望着皇后那高高在上的仪态,顾青媛跪在下方,无语地笑了起来。 起初秦王将那个晴天霹雳丢到她头上时,仿佛一下就将她推到悬崖边。 即使是悬崖,她也要跳下去。 因为她若不跳,就有许多人跟着跳。 顾青媛闭了闭眼,嘴角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反唇相讽, “娘娘。妾以为自己没有什么配不上景珩的。若说到了他身边的方式错了,妾认了。” “如此的不喜欢妾,娘娘到底是因为妾自身,还是因为妾的养母呢?” 猝不及防之下,皇后表情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反驳。 只听顾青媛轻笑一声,挺起脊背,抬起头,直视皇后, “娘娘,明明最后进宫的是陆妃娘娘,为何要如此仇视妾的养母?她可没有和其他的嫔妃一样,同娘娘分夫君啊。” “你。”皇后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她惊怒地起身,戾气冲天,冲到顾青媛的面前,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 “贱人。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竟然如此嘲讽我。” “果然是秦氏那个贱人养的孩子,哪怕没有她的血脉,也一个贱样。秦氏死了也阴魂不散地在皇帝那里有一席之地。” “你想死?也想像秦氏那样,永远被景珩惦念着?你做梦。” 顾青媛的脸受了皇后那狠狠的一下,纹丝不动,一双琉璃般纯净不带一丝恐惧的眼眸,望着皇后。 皇后居高临下地,胸脯起伏间,狠狠地吸了口气,那双眸子里盛满了不喜,不喜中又透着些许怜悯。 仿佛顾青媛成了她眼里的可怜虫。 “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大,可惜朝堂许多事都不知呢。” 她忽尔压低身子,凑得极近,几乎快要贴着顾青媛的脸,在她耳边说道, “景珩对你那样好。他难道没有说与你听,你的养母当年进宫前,失身给了我那弟弟承恩公?” “可惜了,若是当年入了承恩公府做妾,也不会今日有你在本宫面前惹人厌了。” “哦。你也不知吧,你养母不能进宫可不是意外,是有人要让她进宫不了呢。” 顾青媛惊恐地在皇后眼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厌恶,她奇怪的并没有笑得幸灾乐祸,反而充满苦涩和讽刺。 她凉薄地说,“可惜,姓陆的以为进宫就赢了,却不知皇帝的心中,始终只有秦氏那个女人。” 顾青媛今天来万万没想到还会听到这样的秘密。 她激怒皇后,明知会挨皇后这一巴掌,就是想要在皇后失控的时候,挖出一点关于她身世的秘密。 如今,她可以肯定秦王给她的讯息里有一部分是真的,陆氏确实代替秦氏进宫,秦氏也的确和承恩公有过一夜春风度。 至于孩子…… 她和那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对不上。 她想起秦王那样逼迫的姿态,那样的笃定。 只要有心,就能查到的事情,秦王不可能不知道。 一定还有什么是她忽略掉的。 顾青媛眼神直直地看着皇后说, “就算我的养母曾经发生过不好的事情,我的父亲依然对她一往情深。她就是天下最好的。” “娘娘一口一个贱人,也不知到底是在骂谁呢?” 皇后厉声打断她,“住口,住口……” “娘娘。你能告诉妾,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我的母亲与承恩公的事,是何人陷害?陆妃?又或者干脆是娘娘你?” 皇后脸色苍白如纸。 顾青媛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娘娘。当年事发后,我的母亲,可曾有孕?” 皇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再地,扶着身后的桌案,这才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眸看着她。 “出去。好好的照顾景珩。”她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青媛看到回过神的皇后,心里有一些遗憾。 她以为皇后会将真相说出来。 可惜,终究是功亏一篑。 这样以下犯上的事,只能做一次,做不了第二次。 顾青媛缓缓地爬起身,膝盖的酸麻,让她忍不住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地往殿外挪。 明明是青天白日,顾青媛却看不清前方,眼前迷茫一片。 她的手里,还攥着刚刚宫道里,秦王给她的那张薄薄的纸片。 不断地提醒她,尽快决断。 远处传来宫人的说话声,还有叫嚷声,“下雨了,下雨了。” “快些避雨吧。哎,你刚刚话只说了一半,回去可要告诉我,当年陆妃娘娘是怎么进宫的?还有镇国公怎么会娶个失了清白的贵女。” 顾青媛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 163.当年的秘密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知道,隔墙的那两人,并不是真的要说些茶余饭后的闲话。 这是秦王对她的警告,若是不快些做决断,就不只宫墙内,将会是天下人人皆知。 原本,她离开凤仪宫后,应该出宫去的,顾绍那里她还没探过。 经过一条分叉的宫道时,顾青媛拐了个弯,往昭阳宫方向而去。 陆妃自从上次设计顾青媛中药跳芙蕖池后,一直被禁足在昭阳宫。 见到顾青媛,坐在偏殿榻上,一身素淡宫装的陆妃神色一愣,之后冷着脸看向她。 顾青媛倒是规规矩矩地蹲了礼,亲热地唤了一声,“娘娘。” 谁都知道,陆妃之所以从陆贵妃降等到陆妃,是因为顾青媛。 那段时间宫中都知道,皇帝不仅仅宠爱裴家三公子,爱屋及乌,对三公子的夫人也很是宠爱。 把自己宠爱的贵妃说降等就降等,说禁足就禁足。 往年这个三少夫人可没少得陆妃的庇护。 现在简直就是倒了个转。 陆妃没有给顾青媛赐坐,顾青媛也没坐,只立在她跟前,笑着道, “今日难得进宫,想着在宫里还有娘娘一个亲人,特意过来瞧一眼,见到娘娘身子安康,我也就放心了。” 陆妃心头冷笑,她落到如今的境地,是因为谁?如此假惺惺的,安的什么心,她能不知道? “少夫人费心了。” 顾青媛没走,又笑着看向陆妃, “娘娘。我有几句话要私底下同娘娘说。” 陆妃眼中瞬间生出防备,这些年,她在皇帝的羽翼下,享尽了富贵荣华。 虽如今没了贵妃的位置,禁足的日子,让她眉宇间带着些微的憔悴。只她依然带着旧日的倨傲。 顾青媛懒得同她周旋,应该说从她和裴瑾廷成为夫妻,到中药,她和陆妃就已经是撕破了脸皮。 “姨母。你身边的洛姑姑告诉我一件陈年旧事……想着难得进宫,故而来同娘娘辨下真伪……” 陆妃脸色一白,忙打断顾青媛,同殿内时候的宫娥吩咐道, “你们先出去吧。” 等人都退了出去,关上殿门,陆妃这才摆弄着长长的甲套,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青媛却没再说,只是从鬓间抽出那根秦氏留下的簪子,走到陆妃的身旁,将那簪子放在桌案上。 看到那簪子,陆妃瞳仁一缩,惊愕地抬头,就听顾青媛道, “娘娘应该认识这根簪子,还请娘娘告知,这簪子的来处……你当年进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陆妃和秦王是亲母子,也许不会说真话。没关系。她可以拿着他们的话去互相比对,寻找真相。 秦王只以为她会被这样的晴天霹雳打倒,不会想到她会查当年事查到他亲娘的头上。 陆妃进宫后,就颇受陛下的喜爱,不仅很快诞下皇子,升为贵妃。 在朝中也颇为有贤名,她明明有秦王这个极得陛下喜爱的亲生儿子,却还是在当年皇帝为立太子举棋不定时,去为皇后之子哭求陛下,立嫡子为太子,举世称贤。 据说陆妃总是素衣戴绒花,陛下曾在一次醉酒后说过,他与陆妃好似一对民间夫妻。 忽然间,顾青媛手紧紧地攥在一处。 她记忆中的秦氏,就最是喜爱素衣绒花。 她将目光落在陆妃的身上,好似看妖魔一般。 本以为陆妃不会痛快给她答案,那也没关系,她不过是多绕点路。 顾绍那里,她本不想惊动,还有承恩公那里。 她小心翼翼维护的,最终只是裴瑾廷。 她不想让他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愿意他被旁人指指点点。 谁知,陆妃颇为怜悯地看了一阵顾青媛,淡笑道, “当年本是你娘进宫的,谁知进宫前夕招了人暗算,后来秦家为了不欺君,把我送到宫中,谁能想到我得了皇帝的亲眼呢?。” 陆妃说到当年时,一片风轻云淡,掩口轻笑, “洛姑姑当年是我身边的丫环,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她抬起素净的衣摆,往后一靠,微微一笑。 顾青媛浑身冰冷,她视野中这整个皇城就好像是会吃人的地方。 心慌意乱地离宫,忘了要回去陪裴瑾廷用饭的约定,径直去了镇国公府。 有些事,她需要去找父亲确定才行。 一路上,她的心绪始终平静不下,坐在马车里一个人胡思乱想,从皇后到陆妃的话,两个人来回地切换。 她很大直觉偏向这些是真的,但她情感上不愿意去相信。 到了镇国公府书房里。 “父亲。你为何会抱养我?还有那块玉锁片上的纹饰有了眉目吗?” 她若是直接问秦氏当年是否生产过,一定惹来顾绍的怀疑,只能从玉锁片,她自己的身世来入手。 她不相信秦王的说辞,也是因为这块玉锁片。 若是秦氏放的,顾绍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秦家的家族徽记? 顾绍好似被她的话刺痛了,目光凝视在某个虚空的点,渐渐的,整个人仿佛被痛苦的回忆给攫住了。 那种悲伤的情绪,强烈到顾青媛都能感受到。 “你母亲当年曾有过生育,可生下的是死胎。” 顾绍的心情激荡,酸苦异常。 哪怕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也和妻子一样期盼过那个孩子的降落。 谁知,竟是个死胎。 从那以后,妻子总是心事重重,夜间也经常睡不安稳,请了无数的大夫也不见好。 想着,顾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形。 与妻子商议好后,这才决定从二房抱养一个女儿。 顾青媛心头突突直跳,假装好奇地问,“母亲是什么时候产下的死胎?” 顾绍脸上的满是痛苦之色, “承平三十二年。” 顾青媛眸光一凝,心魂皆碎,那是她出生的年月…… 第一个念头是拒绝相信,可这是顾绍亲口说的。 她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听说当年母亲差点进宫……” 顾绍忽然抬眸,厉声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绍回忆起当年之事,内心痛苦不堪。本以为是个永久的秘密,却没想到会被女儿知道。 164.乌云压城城欲摧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也不记得自己怎么从镇国公府出来,又是怎么回到裴家的。 她明知秦王能够把事情晾在她面前,那就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她偏不相信,一步一步地去验证。 她一步一步地挪到裴谨廷养伤的屋子里,蹲在脚踏上。 卧榻上的人正闭着眼沉睡,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将额头抵了上去。 “裴景珩……”她低低地道,“景珩……” 心里的话不曾说出口。 “让我靠一会儿。” “太累了。” “这些天,太累了。” 卧榻上的人,在她的额头抵靠在他手背上时,就已经醒来。 漆黑的眼眸,锁着她的发顶。 他深深地感受到她的疲惫,仿佛脱力一样。 抵着裴谨廷的手背,顾青媛瘦削的肩头微微耸动。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在裴谨廷这里,放纵自己的情绪。 她一面要验证秦王话中的真假,一面还不能露出一丝内心的火烹油煎。 皇后,陆妃,顾绍,关键的,无关的人,她都一一试探过了。 她低着头,抬起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珠。 裴谨廷想到自从他受伤以来,她总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一定很自责。 他能想到,这些日子,她定然是撑着一张平静的面容去面对众人。 裴谨廷心疼。 沉默半晌,男人嘴角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伸出修长白皙的指节,在她头顶轻敲一下。 而后,清散扬眉,声音也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圆圆……这是不做脱毛的丑鹌鹑,要做黏人的小猫咪了吗?” “就这么想占我便宜?” 男人吊儿郎当地哂笑,又在她回答前,拖着腔调补充,“不是和你说过了,本公子特许你占便宜的权利?” 他动了动身子,一副躺平,让人随意占便宜的模样。 顾青媛肩头一僵,脸颊上的泪抹干,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若不是眼睛还红着,光看她的神情,根本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她捂着头,瞪了一眼卧榻上的男人。 “裴景珩。若是换个女人,谁受得了你这一张嘴。” 就算没被他气吐血,也肯定会三不时就要吃安神汤。 裴谨廷见她情绪平复了一些,也能和他斗嘴里,勾了勾唇,迷人的桃花眼浸着散开的笑意,捏了捏她的脸, “怎么?你以为本公子的嘴是随便哪个女人就能受得?” 拇指贴着脸颊,顾青媛感受到从他指腹薄茧处传来的淡淡痒意,身子微颤。 心头酸胀,泪意差点涌出眼眶,又被她微微仰头,压了回去。 她淡淡的压下眼眸,声音波澜不惊, “若是我退出,应该还有不少人会想要靠近你的,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凝着她有些奇怪的神态,裴谨廷沉默半晌,喉间微动,叹了口气, “好。如果这样想能让你暗喜,本公子接受。” 顾青媛被他这样自大给乐笑了。 她撇过头去,一副不想看到眼前人的模样。 不过饶是如此,也让她原本酸涩的心情变好了些。 裴谨廷觑着她的神态,知她心情没刚才那么紧绷了。 这才抬起一只手压在脑后,眉眼褪去冷淡,染上柔和。 另外一只手,抬起,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夜里,裴谨廷看着顾青媛眼下的乌青,再怎么不舍,也还是将她赶去其他的地方歇息了。 只留了贺铮一人在里屋侍候。 裴谨廷靠在卧榻上喝了汤药后,起身取了屏架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走向外屋的书案, “说吧。这些日子查到了什么?” 贺铮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神色一凛,将这些日子查到的,关于刺客的事情禀报了。 “属下看过那刺客的线路,当时那一箭应该是对着少夫人去的……” “那箭属下查了,不是京都周边兵器司所产,倒和江南那边的有些类似。” 裴谨廷眸子一凝,江南? 又听贺铮说道, “那刺客去的是泰安坊方向。” 贺铮垂着头,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当日顾青媛找他时,听到泰安坊时的那片刻异样。 他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平静地将这事说给裴谨廷听,然后说道, “少夫人昨日去宫中,路上碰到秦王,见了娘娘,以及还去了昭阳宫。” “之后,又去了镇国公府。” 裴谨廷薄唇抿直,她的心情这些日子都很差,昨日尤甚,是出了什么事? 秦王那里? 他可没忘记遇刺就是因为顾青媛去见秦王时发生的。 他隐约想起,当初好像听说原本该是秦王向镇国公提亲的,许是觉着秦王上门提亲,镇国公定不会同意。 最后过了一些日子,才传出陆家向顾青媛提亲的喜讯。 男人没说话,只是抿直了唇线,眉峰紧皱, “没弄清楚那日秦王为何去临江仙顶层吗?” 贺铮小幅度摇头,不过,他将洛姑姑的事情说了。 “属下已经让人跟着这位洛姑姑。” 裴谨廷手掌死死地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扣得手背泛了青筋。 “将她带过来,无论用什么手段。” 也许顾青媛这些日子心神不宁,不仅仅是因为他受伤,还有别的原因。 至于那个要暗杀她的人,泰安坊…… 一时半会查不出,就一家一家的查。 眼见着裴谨廷眉峰紧蹙,面色愈显凝重,贺铮微顿,又道, “虽然临江仙顶层,秦王的目的没查到,昨日宫中时,听说少夫人狠狠地骂了秦王一顿,让他离远点。” 看来,把秦王的臂膀除去还不够,陆文泽只是革去职务也还不够。 裴谨廷白皙细长的指节轻敲在书案上,语调冷凝, “去。让人去皇帝面前说说,陆文泽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娶顾家二娘。把他们的破事抛出去。” “别忘了带上秦王殿下……” 言语间,眸底透着寒彻。 贺铮瞬间领悟,陆文泽这是彻底要翻不了身了。 也怪陆文泽自己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狗。 公子这是既除去陆文泽,秦王那里也要受到牵连。 毕竟,陆文泽可是铁杆的大皇子党。 公子这是一口气整俩人,够绝了。 顾青媛那里,没两日,再一次收到秦王暗中递进来的薄条。 这次比前几次都更加的疯狂,好似狗急跳墙般。 顾青媛顿时喘不过起来,屋外乌黑的云,好像压在头顶,触手可及。 她扶着胸口,压下疼痛,去了裴谨廷的屋子。 165.一物降一物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事情兜兜转转,尽往不如意的方向绕,逼得人不得不退让。 顾青媛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裴瑾廷和顾家陷入到被人指指点点的地步。 她小时候对秦氏格外依赖,对顾绍也很敬仰。可随着秦氏的去世,有了阮氏和荣昌郡主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他们有了很多的隔阂。 譬如,当初她避着人和裴瑾廷达下抢亲的盟约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将那许多委屈告诉顾绍。 有时顾青媛会想,倘若秦氏能陪着她长大,也许她的性格,和顾绍的关系,或许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没有父亲,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不得不学着懂事,不得不学着体谅,尽量不以自己的事去给顾绍添麻烦。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外人眼中的顾青媛出自高门,花团锦簇风光无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分外孤独,自我筑起一方细密的天地,藏着许多不与人说的心事。 经过那次顾绍失踪的事,她终于明白了顾绍身上的担子。 他也很累。 至于裴瑾廷,孤寂的人生里,有这样一个爱护过她,无论岁月沧桑扭曲到面目全非,依然光芒不灭。 她如何能够不眷恋。 就是因为太过眷恋,她才越发想要去保护他。 都说内宅,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女人们斗起来杀人不见血。 但顾青媛从秦王这里,看到的是相比于男人们的斗争,女人们后宅的那些手段算什么。 他们厮杀起来,腥风血雨,白骨累累。 多少高门世家一夕之间倾塌。 一个世家,权臣的崛起,脚下踩着的何止几个家族的鲜血。 她不希望顾绍,裴瑾廷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顾青媛手紧攥成拳,连带着胳臂都在颤抖。 “裴景珩……山东那边,外祖母有些不好,我想代替母亲去看一看。” “从母亲去世后,就不曾见过外祖母……” 她觑看着裴瑾廷的脸色,说, “多亏了母亲,当年我才过了些舒坦的日子,这么多年也不知外祖母怎么样了。我想代替母亲去看看。” 听了顾青媛的话,裴瑾廷第一反应是盯着她,眼底藏着复杂情绪,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腕。 刺杀背后的真相还没查清楚,若顾青媛这个时候出远门,必然是给人做靶子。 更何况,他知道顾青媛和秦家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怎么会忽然说要代替死去的秦氏回去她娘家看看? 裴瑾廷眸色极深打量着顾青媛的脸,见她不像是骗人玩的,不露声色地问了句, “岳父知道吗?他怎么说?” 这个借口,当然是顾青媛早就想好的,也在上次去镇国公府和顾绍提起过这事。 她还说了,去山东看望秦家外祖母后,她想去边疆住一些日子。 她从前很是信命,被抱走过继,养母过世,她只以为是自己命不好。 遇到陆文泽,她觉得是运气好,会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后来陆文泽事发,她也觉得是命。 命不好,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她要改命,她设定抢亲,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想要爱一生的知心人,是她的兄长。 她不相信这就是她的命。她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接受。 顾青媛很平静的想着,秦王步步紧逼,若是一点姿态都不摆出来,定然是不行的。 然而,人海茫茫,又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要查证真相,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她就先脱了这个牢笼,淡出秦王的视线,与裴瑾廷分开。 正好,她也可以以自身为饵,若那次刺杀的幕后之人,目标是她,应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只是,对于裴瑾廷这里,她有些难以启齿。 裴瑾廷自是不同意,可他不能将刺客的事摊开来说,只能拉过她的手,说, “若是你真的要去,那就等我伤好了陪你同去,如何?” 顾青媛当然不可能和他同去,那样如何引出幕后之人,还有如何糊弄秦王? 她用力抽出手,寒着脸道, “你的伤还没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裴瑾廷心想顾圆圆还是太天真了。她若执意出行,那才是拿安全赌气。 他敛了笑意,眸光深不见底, “若是我不能去,那你也别去。就算岳父同意,我也会让他收回成命。哪怕我今日被迫答应让你去,我还是会偷偷地盯着你。” 顾青媛当然知道裴瑾廷完全干得出来,她心中气得不行,又急得要命,可是又实在拿眼前的男人没办法。 她轻轻抬起眼眸,弯出一道,她认为最好看的笑容看向卧榻上的男人。 气息落下时,嘴里的话也说了出来。 “景珩。我想去。若是你执意要拦着我,那咱们就走着瞧。”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脸上带着平和的笑,一如当初同裴瑾廷定下盟约的那日。 只是,和那日不同的是,她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头在他的胸前一噌,之后又主动去亲他紧绷的下颌,软声道, “景珩。我不过是去一段日子。你在家好好养伤啊。等回来,咱们一起去父亲那里。” 她仰着脸,眷恋无比地望着裴瑾廷,“你说要做上门女婿的,也说了要和父亲一起去戍边的。” 裴瑾廷自始至终任顾青媛抱着,幽沉的眉眼坚如磐石般,不曾有过任何一丝异样的改变。 最后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指放到嘴边啃咬着。 后来,将她衣裳都勾乱了。 顾青媛提着一口气,生怕他会做出什么来,抓着他的手, “好好说话,少来动手动脚的。” 语态中,竟带着一丝的泼辣。 裴瑾廷眼里闪动着暗火,顾青媛这种态度,只会让他更想招惹摧毁她。 他不怎么怜香惜玉地勾住顾青媛的腰带,一把将她拉扯过来,理直气壮地道, “既然你要走。那总是要将你夫君填饱才行……” 顾青媛一下面红耳赤地愣住。 裴瑾廷将顾青媛揽到怀里,细心地捋着她的发,蛊惑道, “只有傻子才会出门不带夫君,暖床,端茶倒水,捶肩捶腿,最重要,路上你若是想夫君了怎么办?” 这样胡搅蛮缠的裴瑾廷,仿佛就是为了给她下蛊一般,动摇着顾青媛的内心。 在沉沦之时,顾青媛听到门外的声音,“公子,洛姑姑带来了。” 顾青媛猛然惊醒! 166.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没有去应屋外的贺铮,只是俯下身,朝着嫣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顾青媛猛地挣扎。 裴谨廷却好似一头沉睡的雄狮,被惊醒。 没给她反抗的机会,唇瓣欺下时,紧紧地箍着她的双腕。 顾青媛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他得逞,却没能坚持多久。 她抬起脚去踹,丝毫没有得到半分松缓,狂风骤雨。 等到最后,裴谨廷才慢慢地松开她,连着捏着的手腕也一并松开,看着顾青媛狼狈喘息的模样。 他勾唇一笑,薄唇因亲吻变得绯红,越发衬得他面色发白。 “顾圆圆。你在怕什么?” 顾青媛只觉得自己唇瓣多半是被男人给咬破了,火辣辣地疼。 她怕什么? 眼睛泛起盈盈的泪花。 是被裴谨廷发现后的心虚。 她深刻意识到和裴谨廷商讨就是个错误。 她应该直接离开。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顾青媛转身,道, “外祖家我一定要去,若是你执意阻拦,那就问问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否同意。还有国公爷和夫人那里,你又怎么交代。” “他们已然不喜欢我……” 裴谨廷从顾青媛刚刚进来的那一刻,就感受到她情绪起伏不定,一直在忍,听到她搬出帝后,承恩公夫妇。 他实在受不了,抚着唇瓣,慢悠悠说, “顾圆圆。你是不是忘了,现在你还是我的妻子……” 一个丈夫要陪同妻子出门,有何不对? 他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顾青媛的遮掩和阻拦,越发让他决定,必须要跟着她出这趟院门。 顾青媛倏地抬头,裴谨廷对上她的眼神,很快控制好情绪, “你想代替逝去的岳母回家看看,这很好。若你真的怕我的伤,那不若等一等,等我将事情安排好,拨两个侍卫跟着你?” 不能让裴谨廷跟着,若是再将他拨来的侍卫拒绝……顾青媛只能同意, “好。那必须让他们听我的,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是去山东秦家,将他们安排的远一些,内宅的事他们也不会清楚。 裴谨廷点头,好脾气道, “你说了算。” 顾青媛得到了裴谨廷的保证,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只是洛姑姑那里? 她不知道裴谨廷为什么把人带过来,是知道什么了吗? 若是裴谨廷知道了那件事,那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裴谨廷没有见洛姑姑,坐在南窗下的绣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樽青瓷,漫然道, “既然从前是陆妃娘娘的人,那就给她个体面,行“雨落枫林”之刑。” 话音落下,外头就传来哭声,还有拖拽的脚步声。 不怪外头的人那么怕,雨落枫林,听着文雅,其实残忍无比。 拿浸了水的宣纸,一层一层,铺到人的脸上,活活把人闷死。 这是第一次,顾青媛看到这样面目的裴谨廷。 没有浪荡散漫,没有幽沉肃穆,只有满目的毫不在意,让人感受到乖张暴戾。 顾青媛不知道哪一样才是裴谨廷的真面目。 她也不知道洛姑姑能否在裴谨廷的雨落枫林下守住口。 顾青媛心跳如雷鼓,稍有迟疑,试探着握住裴谨廷的手,柔声道, “景珩。若是上次临江仙的事,洛姑姑……” 裴谨廷将手中的瓷盏搁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 “放心,不会闹得很难看的,她若是说真话,一点伤也不会受。”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黝黑的眸子紧凝着顾青媛,精光内蕴,像是想将她一层一层剖开,看看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青媛的手凉滑如玉,落在裴谨廷的掌心,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在害怕。 “若是里头没有秘密呢?洛姑姑从前在昭阳宫对我多有照顾,到底算是故人,我这才去临江仙赴约。” 她带着些忿忿,“没想到会碰到秦王。更没想到……” “景珩,刺客抓到了吗?贺铮说最后消失的地方在泰安坊……” 她好似迟疑了一下,“若是你抓到了秦王什么把柄,不若把人送回去,到时秦王自知理亏,必不会闹,说不定反而会舍了好处……” 很好。学会和他讨价还价了。 裴谨廷当然是不想将洛姑姑送回给秦王,但顾青媛学会了这一步,让他觉得很好。 更何况,洛姑姑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中,就算放回去,也不怕她跑了。 或许不破不立,如果他执意要处理洛姑姑反而成了恶人。 裴谨廷很快拿定主意,点头道, “你说得对,来人……将洛姑姑放了。” 顾青媛没想到裴谨廷会如此好说话,说放就放,这让她想要找借口同裴谨廷大吵一架都不行。 拧着眉,顾青媛很为难。 秦王步步紧逼,总不能就这般束手就擒了…… 回到院中,顾青媛坐在书案前沉思半晌。 …… 裴谨廷让贺铮将窗子都打开,将房中的药味散去一些。 方才,下头的人送信来,言刺客的消息有了,和明家有关。 看到这个消息,裴谨廷就皱了眉。 之前,他一直将目光放在秦王身上。那日太过凑巧,秦王约了顾青媛见面,之后就遇刺。 不曾想,幕后真凶,竟是想也想不到的人。 他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上次宫中,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荷宴。 虽有许多的贵女进宫,主角却是明家姑娘。 当初明老丞相的确曾经模糊说起过亲事,还未明确提及,就被他拒绝了。 这次对付顾青媛,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想让自家姑娘做裴家妇? 裴谨廷眯了眯眼睛。 明家一向在大皇子和太子之间两不靠,如此着急的把明家姑娘推到他身边是什么意思? 裴谨廷沉默了起来,目光落在远处的红豆树上。 想起顾青媛这些日子的异常。 突然有种难言的感觉。 他起身,去了顾青媛歇息的院子,院里静悄悄的,他在房前放缓了脚步。 推门进屋,“圆圆……” 没有人回应。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书案上,放着一封信。 “景珩,与你夫妻大半载,深受爱护,此去山东,危险重重,青媛不能连累于你,故仿你之笔迹写下休书……” “只盼往后景珩另娶佳人,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167.我也是会生气的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天边,墨云团团。街上行人匆匆。 官道上,春秋两季络绎不绝的马车、骡车,牛车接踵而过。 顾青媛乘坐的马车停在潭拓寺山下。 秦氏的祭日快到了,那时她不在京中,无法到潭拓寺给她做法事。 临去前,她来潭拓寺添香油,同时也用这里做掩护。 她不知裴瑾廷何时发现那封休书,到时他定然会派人去追。 明日清晨,她下山后去往码头,渡口四通八达,船只一离开,四处奔散,裴瑾廷就是想找,恐怕也难了。 到时,顺风顺水的话,很快就到了山东。 月光洒在大殿外,顾青媛跪在佛前,遥望着高高在上,满脸慈悲的菩萨。 心口一阵一阵的酸涩发疼。 她这一生,平平淡淡,所有出格的事情都与裴瑾廷有关。 她不怕有罪,她愿意背着这份罪孽,只盼往后裴瑾廷能够平平顺顺地度过他的人生。 顾青媛连哭都哭不出来,好似早已经流干了一般。 夜晚的潭拓寺,寂寂无声,偶尔有木鱼敲响的声响传来。 推窗,远山上,许多的灯盏在闪烁,好似落入人间的繁星。 顾青媛被吸引着往那里而去。 越靠近,那繁星好似带着仙法一般,让人停不下来脚步。 人人都知道潭拓寺的长明灯难求,能够为家人在潭拓寺求一盏长明灯何其艰难。 秦氏的那盏,是顾绍当初从山下一步一步跪拜求来的。 山那边,不知道多少盏长明灯,难以想象这背后的人,吃了多少的苦头。 又该做了多少的善事,才能求到那样多盏长明灯。 顾青媛一步一步石阶往上。长长的石阶路两旁,精巧的琉璃罩下莲花灯不灭。 她不知道这些长明灯是谁为谁点的,却让顾青媛忍不住的落泪。 两旁的灯火,映着她的泪珠,晶莹剔透。 若是一对有情人,愿他们的情谊,如同灯火长明。 …… 裴瑾廷手中捏着那份休书,脑中轰隆一阵乱响,喉头有些发紧的拧痛感。 他们这桩婚,成得艰难,过得摇晃。 他以为他们俩终于心心相印,往后可以和和美美的过下去了。 谁能想到,她留下一封以假乱真的休书,让这桩婚事,溃然碎裂了。 裴瑾廷心头一痛,喉间腥甜。 他不甘心!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以为,她是动摇了,退缩了,心灰意冷了,所以想要离开他。 可经过那次,凌霄花信笺之后,她明明说,要和他一同过余生的。 怎么会随意的将他这个夫君抛弃? 裴瑾廷心口一紧,僵硬地走到书案边,打开暗格,里头空空荡荡。 装着那些信笺的匣子,她带走了。 妆奁匣子里,其他贵重的首饰都不曾带走,唯独那块玉锁片。 裴瑾廷怔怔地立在那,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份休书。 她代替他,休弃了他。 裴瑾廷指节攥得噼啪响亮。 他的声音哑而沉,一桩桩一件件地吩咐下去。 所有人褪去后,他独自坐在屋内,周身阴沉之气荡涤。 他打开衣柜换裳时,柜子的衣角,整齐地叠着几件天青色的衣袍,厚薄不一。 他狠狠地将那些衣裳一扫在地,嘴角抿得死紧。 前些日子,她的温柔小意,话语说得那么好听,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 地上的衣裳散落,衣摆上绣着一小朵凌霄花。 他蹲下身,将衣裳一一拾捡起来。 她到底在想什么?若是那么想去山东,就不能再等他几日? 可她说也不说,就独自走了。 “顾青媛。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生气?” 他将那揉成一团的休书,慢慢展开,抚平。和那天青色衣裳放置在一处。 系了披风,快步出门。 “景珩。这么晚了。你兴师动众的,将人手派出去做什么?” 承恩公夫人出现在门前,阻拦了裴瑾廷出行的脚步。 裴瑾廷微微行礼,随后道, “母亲这么晚怎还不歇息?我去外头处理事务。失陪。” 承恩公夫人眉头紧皱,“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你身上的伤口还未愈,陛下也让你歇息,你是要去哪儿?” 裴瑾廷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承恩公夫人怒道, “好一个无可奉告,你如此言行可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回去歇着。来人,守着门,看着公子。” 说完,直接吩咐身后的人,将院门把守住。 承恩公夫人一发话,她身后的护卫立即涌了出来,乌压压地将院门围个严严实实。 裴瑾廷环视一圈,明白承恩公夫人这是有备而来。 只是,这有些凑巧。 “母亲。你知道了什么?如此大的阵仗。这些人,可不是府中的侍卫,宫中廷卫?娘娘派来的?” “你想做什么?” 裴瑾廷静静地站着,手心慢慢攥紧,“母亲今晚当真不肯放我出府?” 承恩公夫人眼神微动,看向身旁的廷卫,“你还年轻,许多事很容易冲动,我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如今既然那女人已经求去。那不是正好?” 裴瑾廷环顾了一圈,他忘记了这个院子,不是他常住的那间,里头服侍的人,也不是惯用的。 这些人,忠于的不是他裴瑾廷,而是承恩公夫妇。 他眼帘一掀,“这是我的私事,望母亲不要管,若是逼急了,儿子会做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说着,他一把掀翻围在他身旁的侍卫,有上前阻拦的,也是被他一脚踹在膝上,摔倒跪地。 “母亲。这些人能拦得住我?” 承恩公夫人指着裴瑾廷气得发抖,“景珩。你不懂,情情爱爱怎比得上前程重要?秦王如今那样多的大臣帮着他。” “你平日里万事不肯争,这可倒好,还娶了那样一个女人进门。怕是用不了多久,太子都要被秦王赶出东宫了。” 承恩公夫人言语带刺,裴瑾廷充耳不闻,却在快要出远门时,他忽然停住脚,转身看向承恩公夫人, “母亲。太子若是要真被赶出东宫,那也只能说他无用!” “他的脑子,根本没用在正确的地方。” 若是有脑子的人,也不可能想要塞一个和顾青媛长得相似的宫娥到他身边来。 他话说了一半,回头瞧了眼院门, “我为我那些年流的血可悲,喂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悲至极。” 168.手下败将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丢下承恩公夫人,出府后,立即策马赶往渡口。 早在看到休书的那一刻,他就派人去了镇国公府,府中的人说顾青媛并未回去。 裴瑾廷就知道,这一切定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急促的马蹄声,从空阔的长街上奔驰而过,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人。 裴瑾廷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紧皱着眉头。 查到明家的刺杀行为不只一次,在别院的两次,也是明家买下的杀手,可惜明家的手脚做得太干净,一直揪不出有力证据。 这个夜晚,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当他们头顶的天空初显晨曦时,他们的命运将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变。 京都的城门,还不到大开的时候,一行人疾驰而来,城门上的守卫大喝制止他们出城,同时握紧手中的长弓,对着一行人。 一块牌子从打头的贺铮手中抛出,随即命令道,“开城门。” 接过那块牌子的守卫小头领本想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蹩脚货色,呼来喝去的。 只是看清那块牌子后,脸色顿时一变,再看那马车时,透着的都是不一样的气息。 当即朝城楼上打了个手势,随后恭敬地将令牌还了回去。 京都的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疾驰而出。 江边泛起鱼肚白,天已经快亮了。 裴瑾廷额角突突直跳,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许顾青媛已经上了渡船。 他忽然不确定顾青媛去得是不是山东了。 镇国公府那边,顾绍听说顾青媛离开的消息一点都不着急,同时告诉裴瑾廷,顾青媛的确是去了山东,秦氏的父亲有些不好了。 裴瑾廷下了马车,叫了守着渡口的小吏过来仔细盘问,一共走了多少船,又分别去了哪里。 小吏从睡梦中被拎了起来,人还不未曾完全清醒,这会见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腿软声音抖,磕磕巴巴的道, “傍晚开始到如今,走了大约二十来条船,下官只知道几条官船的去向,其余的下官一概不知。” 查证过之后,并没有顾青媛一行人的去向。 裴瑾廷这才知道,顾青媛把顾绍也给骗了。 也许,她根本去的就不是山东。 又或者是,顾青媛没上官船,也没用真实身份登船。 如此说来,一下更难查清楚她的去向。 从收到休书那一刻起,裴瑾廷先想到的,是这些日子有人给顾青媛受了委屈。 他问了院中侍候的下人,下人们得了他的令,是绝不敢的。 那几个皇后派来侍候他的嬷嬷宫人,也在她偷摸着翻窗见他后,被赶回凤仪宫去了。 至于裴府其他人,顾青媛鲜少去接触。 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裴瑾廷大皱眉头,望着看不到边的江河,没再说话。 顾青媛,是真的走了。 一认清这个事实,裴瑾廷的心底是前所未有的空。 “裴三……”正当裴瑾廷额角突突直跳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靖王世子。 “果然是你……刚刚在惜花楼看到你们府上的马车一闪而过。你这是干什么呢?” 靖王世子衣衫不整地,拎着酒壶,揉着眼睛,满身酒气地靠近裴瑾廷。 他丝毫不见外地一手搭在裴瑾廷的肩, “你不是在家中养伤,大清早地跑来码头接人吗?” 他四处眺望,江面上不见船只的影子。 裴瑾廷正是怅惘之际,见着靖王世子,将他的手从肩头拂开,揉了揉额角, “与你何干?” 说罢,转身就走。 靖王世子乜了裴瑾廷一眼,一双狐狸眼里满是无辜, “啧,你做什么是与本世子无关,只是最近惜花楼里来了好些个清倌,你不去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挑剔地打量着裴瑾廷,“年纪轻轻又生得俊,怎么就生了一副软耳朵呢。你说说你都多久没去过花楼了。” 再一看他身上的那件天青色衣袍,素淡的很,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裴瑾廷本就心情不太好,这会被靖王世子烦得冷笑一声, “我不用招蜂引蝶,自然不必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有没有事?没事赶紧滚去惜花楼喝你的酒。” 靖王世子拎着酒壶,一把拍在裴瑾廷的背上,挑眉道, “好你个裴三,这是嘲讽本世子没有娇娘在怀是不是?前些日子春光满面,怎么今日乌云盖脸?” “听说你不过是个临时说好的新郎,怎么?顾家女郎把你甩了?” 若不是知道靖王世子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美娇娘的性子,裴瑾廷都要怀疑他在暗中偷窥了。 裴瑾廷喉间隐隐有血气在翻滚,“脑子被酒色给穿了的东西。本公子这婚,可散不了。” 靖王世子浑然不知裴瑾廷心头所想,依然头头是道地说着, “是是是。你们的婚散不了,毕竟有镇国公在那儿呢。”浑然不知裴瑾廷心绪的靖王世子,又补了句, “要说。那镇国公府大姑娘给你还是太便宜你了。你看,她下午才去潭拓寺,你转身就来码头接旁人了……” 说道后头,靖王世子的声音阴阳怪气的,都是纨绔头子,谁还不知道谁。 江河边,一片沉默,逐渐弥漫出渗人的冰冷,靖王世子抬起头,终于接收到面前男人寒气逼人的死亡视线。 “你说什么?潭拓寺?” “不是吧,裴三……”靖王世子总算觉出点不一样的味来,试探道,“难不成你来码头是找你家娘子……她离家出走了?” 裴瑾廷薄唇微抿,紧紧盯着靖王世子,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上了马车,吩咐贺铮,“去潭拓寺。” 靖王世子站在江边,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行越远,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再一细想,有些不对,也连忙上了马车追去。 一路追到潭拓寺外,天光大亮,裴瑾廷的马车停在路口,并未下车,撩着帘子看向寺院门口。 “裴三,和你家娘子说话的人是谁啊?” 隔着马车,靖王世子指着和顾青媛说话的男子问裴瑾廷。 裴瑾廷脸色黑如锅底,冷然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一个手下败将。” 靖王世子…… 有点吓人。 裴三说手下败将时,那生气的样子,恨不得把和他娘子说话的男人给捏碎一般。 169.执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风停树息,四周静悄悄。 整个天地灰蒙蒙的,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裴瑾廷调下自己的马车,走向顾青媛。 脚步重重地向前走。 顾青媛背对着他,倒是站在她跟前的李逸瞧见了裴瑾廷走来。 “阿媛妹妹,此次你去山东,顾叔让我跟着你去,护你的安全,船已经在码头等着了。现在就下山?” 没等裴瑾廷靠近,李逸开口说话了。 顾青媛早就知道李逸会护着她去山东,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又提起,只是眨了眨眼,点点头。 “那就走吧。” 她怀中抱着紧紧地抱着一个用绸布包裹着的小包袱。 在裴瑾廷下马车上前时,靖王世子也紧跟着下了马车,这会跟在裴瑾廷身后,压低声音道, “果然,你娘子不要你了啊?宁愿要野男人护送,也不要你?” 他啧啧两声,裴三这魅力不行了啊。 裴瑾廷一个冷肃目光杀了过来, “闭嘴。我家夫人没有不要我。” 靖王世子不置可否,同时纨绔人,大家就不要说假话了好吧。 不过,他倒是不敢这个时候戳裴瑾廷的心窝,假假地点头,实在忍不住,问, “哎,那个野男人看起来也不错,至少比你看起来正气可靠……” 裴瑾廷烦躁地瞥了他一眼, “没学会说人话,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脚步重重,顾青媛还没转身就听到了。 她转身看过来,就看到穿着天青色衣袍,似是经过奔波,脸色有些苍白的裴瑾廷。 男人走得急,面色不见红润,却越见苍白,身旁跟着一个穿着花枝招展的男子。 裴瑾廷。 他怎么来了? 她来潭拓寺就是为了避免让裴瑾廷这么快得追上。 偏偏,阴差阳错下,还是让他追来了。 原本就难受得紧,现在一见到裴瑾廷,眼眶一酸,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久久没移开眼神。 只一想到秦王递过来的东西,她不得不咬紧唇,眼泪却掉的更凶。 她好像被劈成了两瓣,一瓣要冲过去,紧紧地抱住裴瑾廷。另一半却又被秦王的要挟牢牢拴住。 几乎要把她撕裂。 临走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已经是圆满。 她不该有奢求的。 顾青媛垂下头,朝李逸道,“逸哥,准备出发吧。” “顾圆圆……”裴瑾廷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一动也不动。 顾青媛撇过头去,喉间微紧,抽出手腕, “裴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你放开。” 裴瑾廷“哈”了一声,语气沉沉,“裴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顾青媛,你到底是休妻书,还是休夫书?” 他的声音好似寒潭水,阴冷低沉,让人沉闷地好像闷在水中。 顾青媛在他的逼问下,不自在地动了动手,将目光挪开, “是休妻……” 裴瑾廷简直要气笑了,“休妻?不是休夫?” 他将那封揉皱又展平的休书拿了出来,下一刻,一下一下撕得粉碎,随手一挥,碎片仿若翩飞的白蝶,狂舞过后,颓然落地。 “顾青媛,你给我听好了。这辈子,我,裴景珩,绝不可能休妻。” “现在。你跟我回去,父亲那边我会去说,码头上的船只,也可等待两日,我陪你去山东。” 他咬着后槽牙,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李逸。 他一想到顾青媛给他留下那么一封狗屁休书,替他把她自己休了,最后要和李逸一路同行。 他就想将眼前的李逸再痛揍一顿。 念及此,裴瑾廷没有松开顾青媛的手,反而扣得更紧。 “我不能答应你。” 顾青媛笑了起来,站在脚踏上,和裴瑾廷对视。 脸上笑着,鼻尖的酸意却让她的话带着颤音,她再次坚决地摇摇头, “对不起,裴景珩。我食言了。我不能和你一起过下去了。那封休书,你就算撕了。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 裴瑾廷心瞬间凉了,眼神也冷了,不容置疑地说, “今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不会放你走的。我说过,你的名字只能冠我的姓。” 这话就像冬日里的凛冽寒风,吹散了顾青媛心头的绮意。 她转动眼珠,微微抬头,将眼中的泪意压下。 漠然片刻,轻笑一声,说, “裴景珩。不要说笑话了。很抱歉,我的毁约。我就是这样一个很坏的女人。” 她双目清冷冷望向他, “裴景珩,你知道的,当初和你约定抢亲,不过是你恰好在身边罢了。你不答应,我会找其他的人。” 她用难懂的眼神看着面色铁青的裴瑾廷,“当初靖王世子也在我想要盟约的人选里。” “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流连风月,都是那么好说服。” 她感慨,“可惜我想好的说辞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说罢,她轻轻地将手从裴瑾廷手中抽出,转身欲上马车。 大概是没有从顾青媛制造的震惊中回过神,裴瑾廷的思绪有些混乱,低眸看着空空的手掌。 “顾圆圆……” 靖王世子没想到跟着前来看戏,却被戏演到了自己身上。 再如何的混不吝,这个时候也跳了起来, “这这这……顾……弟妹啊,你就算当时找本世子,本世子也不会答应的……这……” 明明没有发生的事,靖王世子看着裴瑾廷那周身的黑暗气势,只觉得有嘴说不清,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他明明就是个无辜的路人。 顾青媛看着腰肢上那裴瑾廷重新箍上来的手,好声好气的, “裴景珩,你放开我吧。我们之间就是一段孽缘。我们俩没可能的。” 他们是兄妹啊,怎么可能过一辈子? 这样不轮的事,一旦被天下人知,如何在世间立足? 美好的过往,纯真的少年,就如一场温柔的美梦。那就一直留在梦里吧。 就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薄情的坏女人。 好似刚刚的震惊还不够般,顾青媛看着腰间那白皙的,青筋暴起的手掌,慢慢地说道, “裴景珩,你都没觉察吗?自从和我在一起,你总是多灾多难的。刑杖,刺杀,样样不少。” “你那么聪明。竟想不出原因吗?” 眼波潋滟,媚意横生,说出的话却令人寒心。 裴瑾廷直勾勾地望着顾青媛,溢出一声低沉悦耳的低笑声, 冰冷低沉的声音,似风灌入众人的耳里, “顾圆圆。你执意要如此?” 170.以身为饵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手中执着卷书,坐在船舷前,听着江水撞击声,想着半个月前和裴谨廷分别时的情形。 他问:“顾圆圆。你执意如此?” 她扶着车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咬牙道,“裴谨廷。我们不可能有前路了。我要回头了。你可以选择放过我。也可以选择杀了我。” 裴谨廷浑身紧绷,戾气冲天,半晌,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声。 最后,低喝一声,“你去吧。” 他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一刻,眼前的人,并不像她认识的裴谨廷。 失去了钳制,顾青媛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 明明得偿所愿,心里却没有半点欢喜,反而酸楚难耐。 她躲在车帘后,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眼睛雾气弥漫,看不清人影。 大周正德十五年秋,萧瑟的秋风卷着落叶,黄沙漫天。 “阿媛。前头就快到山东了。江上水雾浅淡,应会有很漂亮的夕阳,你要不要上岸去看看?” 傍晚时分,李逸特意从前头来问她。 顾青媛从京中悄然离开,一是想要去秦家查探当年秦氏被设计的真相,另外也是想要引出刺杀她的幕后之人。 走了大半个月,水浪最汹涌的地方也过去了,背后之人一直按兵不动。 这让顾青媛都要觉着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前头没多少路就要下船了。她想了想,应了李逸的邀请,欣然同意上岸看夕阳。 “你闷在船上也有些日子了,趁着这次好好的逛一逛。”李逸满脸含笑。 顾青媛点头,“那你稍等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一路上,李逸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就算顾绍自己跟着顾青媛一路同行,安排得也不过如此周到。 此刻见顾青媛同意,他也是兴高采烈,他早先让人去前头定了位置,等到顾青媛逛累了,去酒楼歇息正好。 他悄然地看了眼身旁的顾青媛,这时有几个轿夫在街上穿梭,碰到了几个行人。 李逸蹙眉,不动神色地走到顾青媛另一侧。 顾青媛本是在想着幕后之人的事,并未注意李逸的举动。 她四处看看,小城虽小,五脏俱全,此刻热闹非凡。 今日,出门前,她特意插了那支秦氏赠与的发簪。 垂在身边的手,似有若无地被人碰了一下。 顾青媛悄然抬手,去扶了扶鬓间的发簪。 人群哄哄闹闹,又挨挨挤挤,顾青媛没发现任何异常。 她想起幕后之人的事,就连带着想起裴瑾廷,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气是否已经消了,走之前他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想来应该是好透了。 也不知他……顾青媛觉得脸热,明明做下那一切的,如今又如何好意思去想着裴瑾廷的事呢? 顾青媛目光幽幽地望着街上挨挨挤挤的行人。 忽然有人匆忙而过,撞到她身上。 一侧的李逸一直在关注着顾青媛,见状,急忙伸手揽了她,回头瞪了那撞人的人一眼。 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一脸焦急,眼见着撞到了人,慌忙地道歉。 顾青媛并不会如何,见他慌张的模样,挥挥手,表示不碍事。 李逸并不会如何,见顾青媛没被撞到,口气不太好地提醒那人, “走路小心些。” 汉子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孩子带出来不见了,心头着急……” 集市上人多又杂,丢孩子的事情总会发生。 谁料,顾青媛还想再说什么时,就见那汉子手往身后一探,接着寒光一闪,利器朝她而来,仿佛要将顾青媛立刻砍死在街头一般。 在他挥舞着利器刺过来时,顾青媛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眼神和他有一瞬的接触。 凶狠,一击即中的决心。 好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器,如今终于落了下来。 “逸哥,留活口。”顾青媛脸色一沉,对着上前和人打在一处的李逸喊道。 她用自身做诱饵,不能不得到一点有用的讯息。 能够一次一次安排刺杀的人家,想必是个高门世家。 那么多年,她在京中,若是有仇,早就寻上门了。 偏偏在她戴了簪子之后,去了泰康坊之后。 好些的高门世家,顾及几分脸面,不会做得太过,但小些的家族却不一样了。 人很快就被李逸和随行的侍卫给控制住。 军中的侍卫,和平日里在京中行走的侍卫不同,手段粗鲁许多,见那汉子想要自尽,咔擦一下,将他下颚给挂了,上下一摸。 所有能自尽的东西收拢干净。 船舱里,顾青媛屏退人手,神色如常地坐在太师椅上, “是明家派你来的吧?你已经是第三拨来杀我的人,到底我身上有什么秘密要让他们不计代价灭口?” 从出京开始,除去裴瑾廷的那一段是意外,其他的都是顾青媛和顾绍商量的计策,否则去山东,顾绍缘何会派李逸护送? 那被抓住的汉子,奇异地抬起头来,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顾青媛。 顾青媛笑意加深,“那么,你能不能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也许,可以留一条生路给你。” “毕竟前头,已经死了两拨人了。” 顾青媛突然的变脸,让跪在地上的人心跳漏了一拍。 他行走江湖,见过很多人,如眼前女子这般,冷下来,如同一块寒冰摄人的姑娘家。 这么多年了,他倒是一个都没见过。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汉子恶狠狠地盯着顾青媛。 顾青媛笑了笑,“只是知道而已,并没有证据,不是要等着你告诉我吗?” “你也是拿钱办事,跟了许久吧。你告诉我事成后如何与人接头,拿到剩余的酬劳,我可以付三倍与你。” 果然,抛出这个话题后,那汉子就不说话了。 等到走出关押的船舱,顾青媛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手扶着墙壁,脚止不住地软下去。 之前所有的镇定伪装,都褪得干干净净。 明家的确是因为那根簪子才会追杀他。 仿佛是明家在后宫的事情上插手了。 看到那簪子,做贼心虚地怕顾青媛手中抓着什么证据。 所以才想杀人灭口。 后宫之事,顾青媛想,那就是秦氏进宫的事了。 她曾想天真地想过,明家对她如此紧追不舍,她会不会是明家人。 现在看来,并不是。 顾青媛靠在墙上,不让泪珠往下落。 171.盯上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京都,临江仙的雅间里。 裴谨廷面前放着两个空酒壶,坐在对面的靖王世子心里有些发虚。 “裴三……你现在就是单身了?” 裴谨廷瞥了他一眼,拎起酒壶,灌了一口,几滴酒液从唇角落下,顺着脖颈,没入衣领。 靖王世子啧啧两声,又问了一句, “你不是早就滴酒不沾了,这会没了女娇娘又起兴致了?” 裴谨廷没准备理会他的喋喋不休,可倏然听到“女娇娘”三个字,莫名想到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靖王世子眯了眯眼,脸上突然浮起幸灾乐祸的神色,笑嘻嘻道, “裴三,你往日在女人堆里顺风顺水的,如今乍然被抛弃,就当是偿还从前的孽债了。” “大不了再来一次嘛,你这脸儿还是能勾人的。” 裴谨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想死?” 靖王世子撇撇嘴,要他说,一个循规蹈矩,端正守礼的大家小姐,一个风花雪月,百无禁忌的浪荡公子,怎么可能会志同道合,走到一起呢? 雅间的门帘顺着秋风摇荡,一晃一晃,路过的人,看到裴谨廷的那张脸,都不禁脚步一顿。 俊美的男人,慵懒地坐着,眼底抑着浓烈的醉意,慢条斯理地抬手扯了扯衣领,不要说路过的姑娘,就连靖王世子,也都没眼看。 “你喝了这么多,会不会出事?本世子可不想明日被陛下传召进宫训斥。” 靖王世子扯了扯裴谨廷的袖摆,嘟嘟囔囔的。 问完没得到回应,又摇摇晃晃地起身,叫了小二进来,要醒酒汤。 “哎。被女人捅了一刀,怕什么,那么多女人,再捅就是了。郁闷啥?” 裴谨廷修长的手指捏着酒盏在手中转着,对靖王世子的话始终置之不理。 到得最后,他抿紧的薄唇,终于溢出低沉的音色, “她说我们没有前路……怎么就没有前路?” 他低低地笑着,一旁宫灯投出璀璨的光,照着他俊秀的侧脸。 哪怕压抑到了极致,他依然是懒散着脸, “她明明对我的身体带着眷恋,却能放手干净。” 说的话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忿。 靖王世子斜靠在大迎枕上,指指点点, “男女之事,不就那样。她不要你,你要她。裴三啊。要不你就干脆来个破釜沉舟,追过去嘛。厚脸皮,你还不会?” 他略到同情地看着裴谨廷,好好一张脸,怎么就被人抛弃了? “哎。她不要你做夫君,又喜欢你的身体,那你就给她做情人嘛。” 不得不说,这样的馊主意,也就靖王世子能够想得出来。 裴谨廷,京都最著名的浪荡公子,私底下手段狠辣的男人,深得帝后独一无二的宠爱。 这样的男子,却要去缠着一个姑娘做情人。 裴谨廷眼睫低垂,盯着盏中金黄的酒液,最后仰头一饮而尽。 好似真的要和靖王世子说的那样,去给心爱的姑娘做情人是最好的出路。 压抑了许久的裴谨廷,这会紧绷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就同上战场打了败将的将.军,此刻准备重整旗鼓,冲锋陷阵。 他撑着桌面,站起身来,还未离开,就听靖王世子惊呼, “裴三,你的脖颈是怎么回事?” 斑斑点点,触目惊心的红痕。 若不是靖王世子知道他没去找女人做坏事,几乎都要以为他被女人给糟蹋了。 裴谨廷宽大的袖摆一挥,拉扯开衣襟,结实的胸前同样是一颗颗红梅。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靖王世子,沉哑的嗓音道, “放心,死不了。还没去给她做情人,怎么也不能毁了自己?” 这临江仙的醒酒汤里,什么时候改放茯苓了。 量不多,让人尝不出来,却足以对他造成伤害。 裴谨廷拢紧衣襟,还未出雅间,外面响起脚步声。 一个人走了过来。 秦王。 仿佛当真是来这里吃饭般,看到裴谨廷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裴谨廷唇边笑着,将手中细嘴银壶放到桌案上, “殿下竟也在临江仙用膳?多有怠慢,请勿见谅。” 秦王自然连连说客气,随后笑吟吟地说道, “听说景珩你如今又是单身了?可真是大喜之事。不知何时能再吃上你的喜酒?” 裴谨廷笑意悠悠,心头却警铃大作。 顾青媛离京的消息,他已经使了手段瞒下,只说去京郊别庄小住。 秦王又从何知道他们分开的事,还能知道他成了单身。 他狠狠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看来那日在临江仙,又或者是宫道上,秦王和顾青媛说得话不是什么好话。 裴谨廷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重新坐了下来,邀约道, “殿下若是不忙,不如坐下小酌一杯?” 他又看了眼靖王世子,“赵小七,你不介意吧?” 靖王世子瞄了一眼他的脖颈,衣领遮住了那些痕迹,挤眉弄眼地,企图逼问裴谨廷真的没事吗? 可惜,他眼睛挤得抽了筋,也不见裴谨廷给他一个眼神。 裴谨廷提起酒壶,不紧不慢地给两人斟酒,靖王世子胆大包天地拦住他的动作,说, “裴三,我可比不得你,喝醉了闹事有人兜着,已经喝不动啦。你等会要送本世子回府,你也别喝了。” 他将秦王面前的酒盏斟满,“五哥,你不介意一个人独酌吧?” 裴谨廷目光从秦王身上扫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殿下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你以为和你一样小人之心吗?” 两人一唱一和把秦王架了起来。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秦王,里面暗含审视。 看来洛姑姑那里,他得请人来好好的问一问了。上次雨落枫林的手段没使出去,实在可惜。 秦王哪里晓得,他自以为是的一句话,却是叫裴谨廷给盯上了。 瞬间阔大的雅间,仿佛凝成逼仄一片。 裴谨廷想着,上次他茯苓过敏时,顾青媛陪在他的身边,那时,他们刚刚新婚。 如今,天各一方。 他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不兜圈子,直白地问道, “殿下倒是对我的家务事了如指掌,不知殿下还知道些什么?” 172.千里送上门去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王被裴瑾廷一顿抢白,脸色十分难看。 但终究是他先上门来找没趣,只得暗暗皱眉,轻描淡写道, “这不是担心你,怕你想不开,过来看看你。” 这个借口完全站不住脚,裴瑾廷扫了秦王一眼,挑眉,笑着点点头, “多谢殿下的关爱。受教了。”他的目光从秦王身上扫过,一只手撑着脑袋,歪在桌案上,饶有兴致地开腔, “听说王府侧室有喜,恭喜王爷,待到满月可以要请我们喝一杯。” 秦王怔了下,神情有些不悦,侧室有喜这事还没放出去,毕竟他正妃还未娶进门。 裴瑾廷是怎么知道的?监视他?勉强说道, “这些事是后宅操办,本王也不甚清楚。” 裴瑾廷勾唇笑了下,托着腮评价道, “知道,知道,毕竟王妃还没过门。” 言毕,他又随意地摇晃了一下瓷白的酒盏,淡淡道, “不知何时能吃上殿下的喜酒?”说完,又恍然大悟般, “哦。王妃的人选还未定下,听说陛下有意向明老丞相提亲?” 秦王捏紧酒杯,裴瑾廷笑着给他加酒。 金黄的酒液铺满酒盏。 秦王没想到裴瑾廷的消息灵通程度,超过他的想象,竟连他有意向明家提亲的消息都知道。 他甚至怀疑,裴瑾廷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恶心他。 明家向来是不站队的,曾经太子爷向明家提亲过,却被拒了。 裴瑾廷的意思分明就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太子的提亲都拒绝了,会答应他一个小小的秦王吗? 秦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顺喉而下,一路灼烧。 但一想到顾青媛的事,秦王心头又觉得好笑,枉这风流公子浪荡一生,到头来,却搞到了自己亲妹妹的头上。 可惜,顾青媛逃得太快,他可真是想看兄妹乱了人轮这件事大白天下后,裴瑾廷会是怎样的失魂落魄,被天下人唾笑。 靖王世子坐在一旁当陪客,只觉得酒桌上的气氛很是诡异。 两人一个微笑,一个冷峻。 不过,他很确定。 裴瑾廷这厮就是给秦王添堵的。 只是,他看秦王那一副关心的态度,他几乎都要以为秦王也喜欢顾家青媛了。 秦王已经后悔今日来临江仙了,裴瑾廷这个倒霉玩意,恶心人真是一把好手。 裴瑾廷唇边噙着笑,拿起酒壶,不紧不慢给自己满上。 “听说明家姑娘已经出了孝期,想来秦王殿下能得偿所愿的。” 他的眼中漾着笑意,举了举酒盏,好似在祝秦王马到成功。 明明是祝福的话,落在别有心思的秦王耳中,却觉着裴瑾廷在嘲笑他。 不对劲。秦王心头一突。 他记得最先是他说起裴瑾廷和顾青媛的事。那时他的心态是游刃有余的。 这会,却完全跟着裴瑾廷的节奏在走,将自己推到了一个暴躁的境地。 秦王醒神后,目光变沉,冷冷看向裴瑾廷。 这些日子,他不仅丢了陆文泽这个有用的帮手,好些事情都被咬了出来。 在朝堂上,原本太子那个病鬼已经被他压制。经过这些日子的跌宕,竟隐隐和太子平分秋色。 之前,他还不知道是谁,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裴瑾廷这条疯狗了。 他暗暗眯眼,越发肯定就是这样。 捏着顾青媛这个把柄,他本是要用来对付裴瑾廷的,却不想,这会顾青媛人却跑了。 明家前院书房 明老丞相手中捏着一封信,等看清信上写了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 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够一次又一次地逃过劫杀。 他将手头的信纸烧了,眼底阴郁之色渐起。 第一次见了面,他当时就在想,一个闺阁女子,再好解决不过。 谁晓得……竟是到最后都失手了。 若是当年他插手后宫之事,被人知道,到时,以裴瑾廷的手段,要弄死一个明家还难吗? 此事一丝心软疏忽都不得有。 顾家女必杀之! 更别说,如今顾青媛去得还是秦家。 当年秦家老太爷好不容易被他吓得从京都去了山东。 他吩咐老仆去叫了明微过来。 隔着门,声音阴沉地对门外的明微吩咐道, “如今顾氏不在京中,裴家那里,你正好可以抓紧,要么进裴家,要么就进秦王府,你自己选吧。” 秦王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明微很清楚,她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好半晌,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挪着步子走到书房外,丫环见她扶着墙走了出来,立即上前搀扶。 “老太爷怎么又让姑娘跪着?” 人人都说老太爷很疼爱姑娘,可从小到大却没给过一丝好脸色。 虽说是女子,可明微什么样的隐私没见过。 明老丞相此举就是为了告诉明微,整个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将来她行事,也要狠辣果决才行。 对于明老丞相让她去勾引裴瑾廷的事,明微已经都习惯了。 她靠在丫环的肩膀上,明明她是世家大族的姑娘,人人羡慕,可谁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明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握着丫环的手, “你让你哥哥暗中跟着裴三公子,若是……就来告诉我。” 她不奢求裴三公子能够对她情投意合,若是能解了她的困境,就算豁出女子的脸面,又何妨。 明微此时却有些羡慕顾青媛了。 她的身世比自己还要不堪,可却能够生出反抗的心,为自己谋一份出路。 顾青媛可以,那她也一定可以的。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顾青媛的救命之恩。 顾青媛在码头遭受刺杀的动静,也没瞒得过裴瑾廷。 收到信的那一刻,天晓得裴瑾廷有多想骂人。 心头那股戾气,差点喷薄而出。 李逸那个傻叉,也不知怎么护送的,一点用都没有。 骂他傻叉,简直太便宜他。 这一刻,裴瑾廷恨不得立刻能去到她的身边。 从信里头,他知道,顾青媛的应对足够沉稳,也很聪明。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 他眼神凛寒,咬着牙,吩咐贺铮, “把手头的事情清一清,空出一个月的时间来。” 赵小七说得不错,顾圆圆不要他做夫君也没关系。 那就做个知情识趣的情人,送上门去给她……睡。 173.告状去 - 心有所屠 - 倦舞 到秦家的那天,已经入了夜。顾青媛的到来,秦家人好似很欢迎,都在内宅等着见她。 两溜下人,男女左右整齐站好,齐齐向顾青媛行了个大礼, “恭迎表姑娘。” 她从小在阮氏手下讨生活,自然知道内宅的那些路数。 虽说她是客人,可到底是晚辈,迎接她不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样的郑重,无非就是看她是否会露怯。 官场、内宅相斗的路数就那样多,若她这个时候露怯,接下来在秦家的日子,不会怎么好过。 这府里的人,怕是不简单。 也是,她不过是秦氏过继来的女儿,和秦家既无血缘,也无相处的情分,到底隔了一层。 刚一进屋,顾青媛就感觉满屋子的目光汇聚过来。 她敛了眉,跟在接引嬷嬷身后,脚步一丝不乱。 顾青媛不是顾家血脉的事,屋内秦家人多多少少已经有些耳闻,只觉得这姑娘命好。 镇国公没有孩子,哪怕没血脉亲缘,依然愿意认下这个姑娘。 秦氏养了一场,如今镇国公又认下这个女儿。 秦家人自然也会认这个外孙女。 她住在桂园,幼时秦氏住过的院子。 多年过去,院子依然没人住,也被打理得很好。 后来听人说,是府中老太君收到顾青媛要来的信,特意命人翻修过的。 屋内的柜子里,还留着一些女孩会把玩的小物件。 看着那些东西,顾青媛觉着秦氏的形象在心头渐渐鲜活起来。 如果当年秦家没有进京,一直留在山东,是否她依然会活得好好的,生儿育女。 当然,那也不会有如今的她了。 这次,她是以秦老太爷病重的由头,到了秦家,自然时常会去上房侍疾。 免不了会见到秦家的各房的姑娘。 秦老太太初见顾青媛,还没说话,就先落下泪来,将她一把揽在怀中好一会儿,这才抹泪道, “好孩子,你比你母亲,长得还要出彩些。” 秦老太太膝下四子一女,女儿早早去了,见到顾青媛这个没有血缘的外孙女,也是感慨不已。 看到秦老太太对顾青媛的亲昵,偶有或惊或羡的目光带着刺扫在顾青媛的身上。 顾青媛只当没注意到这些不平静的目光,乖巧地坐在秦老太太的身侧。 当问及顾青媛的婚事,顾青媛垂着头,有些落寞地说道,“阿媛如今同裴家三公子已然和离。” 一个已经和离,假的外孙女,惹来的目光倒是比刚才要淡了些。 她并不介意府中的人如何看她,只要能够查出当日秦氏的事即刻。 初来乍到,顾青媛并未做什么,除去熟悉秦家的人和事,其余时间不是在上房陪着老太太,就是在院中抄写经书,为秦老太爷祈福。 这日,顾青媛将抄好的经书放在匣子里,让侍女抱着,往上房去。 三日后,秦老太太要去庙里拜佛,正好将这些经书放到佛前供奉。 才刚转过一道假山,脚步还未迈出去,隐约有声音传来。 “……那个野丫头,真是到处讨好。她算哪门子的表姑娘,以为别人不知道一样,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贱皮子。” “什么来看祖父,还不是在京都过不下去了,到咱们府上来避难的。” “要不是有镇国公府在,可不就是个打秋风的……” 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旁边有个姑娘低低地劝了两句,顾青媛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两声,却没想那先头说话的姑娘更加的不忿, “你可真是贱得慌,为了来路不明的野丫头说话。她一来可就抢了咱们在祖母那里的风光。你就不怨?” 女孩说话的音调,简直能够让人想象得出,她此刻的表情是多么的狰狞。 “说来说去,那野丫头简直就是个扫把星,把姑母给克没了,又把丈夫克得和离了,不会一来就把祖父给克死吧。” 顾青媛听出她话里的后怕,也只是听到这里,她刚刚那收回来的脚又踏了出去。 然后就请看清楚了说话女孩的面容。 一个是二舅舅的嫡女秦露,一个是三舅舅的庶女秦湘。 那说话刻薄的,自然是腰杆硬得起来的嫡女了。 见到顾青媛,秦露丝毫没有被抓到背后嚼舌根的慌乱,反而倨傲地抬起脸,看着顾青媛, “我哪儿说错了?姑母抱养你没几年就去了,你敢说不是你克的?你和离难道不是真的?” “还有,你难道不是来路不明的孤女?” 她一条条地反驳,得意地看着顾青媛。 这些可都是事实。 顾青媛抿唇,清冷的眼眸望向秦露, “你的确说得没错。可是你不该背着我说。你诅咒我是扫把星,我要去告诉外祖母。” 这话说出口,让对面的两人怔愣愕然。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她们以前也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 可第一次碰到理直气壮地说要去告状的。 关键是,顾青媛去找老太太告状肯定是一告一个准。 别看秦家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家族,朝中也有人当官。 可到底,他们挂着的还是镇国公顾绍的岳家。 靠着这个头衔,就是知府都要给上七分情面。 更不要说家中兄弟姐妹娶妻出嫁,都是有好处的。 顾青媛不管怎么说,都是顾家的姑娘。 又得老太太的欢喜。 秦露顿时有些慌张,同时也带着点恼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去告啊。谁怕你。别以为老太太喜欢你,就可以趁势作威作福。呵。野丫头。” 顾青媛根本就不曾想过把这事儿闹到老太太跟前。 她刚来,若是起了风波,面上不说,背地里只会让更多的人说嘴。 说要去告状,不过是恐吓秦露罢了。 她吩咐身后抱着匣子的侍女,“走。去上房。” 秦露见状,以为她真的要去告状,当即色厉内荏地上前拉住顾青媛的手。 她的手还没扯住顾青媛的衣摆,就听哎哟一声,膝盖软了下去,跪在顾青媛的跟前。 “你……” 顾青媛垂头看着她跌倒的模样,抹了抹唇角,笑道, “既然表妹已经知错,跪着请罪,那就算了吧。” 秦露一时呆住了,谁跪着请罪了?她分明是要拦住顾青媛的。 也不知为何,忽然膝盖一软,跪跌下去。 她结巴着说不出话来,飞快地起身,一跺脚跑走了。 174.醋海深深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到上房时,秦老太太正歪在榻上。 外间秦家几个姑娘正围着她挑选衣料。 见到顾青媛来,连忙招呼她一同挑选。 秦露倒是比她更早来,见到顾青媛眼神有点闪躲,刚刚跪跌下去,膝盖到如今还隐隐作痛。 待见到顾青媛从里屋出来,走到放着布料的桌案前,顿时和身旁一个姑娘道, “今日咱们这些孙女们可沾了祖母外孙女的光。拿出这么多的好料子……” 垂手站立在一侧的老嬷嬷立即道, “五姑娘,这些布料原本就是为姑娘们备下的,马上要入秋了,老太太说外头没了颜色,府里的小辈可要打扮得鲜亮些。” 顾青媛对这些布料没什么兴趣,随手拿了一匹最外边,无人挑选的布匹。 “表姐。不好意思,这匹我看上了,方才特意放在最外头,没想到又被你看上了。” 秦露从顾青媛手中抽走布料,塞到身后跟着的侍女手中。 侍女本就抱了好几匹布料,这会又加了一匹,身形摇摇晃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顾青媛就站在她身侧,见她要摔倒,伸手扶了一把,才免了侍女摔倒。 谁知,她这一伸手,被秦露看到了,当即柳眉倒竖,点着身后侍女的肩,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让你拿点东西都拿不好。” 侍女吃力地抱着几匹布料,被秦露这一点,好似失了力般,连人带布往一旁倒去。 顾青媛还没反应过来,布匹砸在她身上,推搡间,一个趔趄,踩在裙摆上,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腰肢忽然被一只大手揽住,牢牢地将她护在怀里。 一道淡淡的沉香萦绕在顾青媛的鼻尖,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男子将她护在身前。 男子玉冠束发,清贵如玉,身形颀长有致。 “大哥哥……”始作俑者秦露见到男子,立即慌忙地叫了起来。 男子薄薄的嘴唇微抿,垂眸看着顾青媛,目光停驻了一瞬,下一刻,又视若无睹般地转过头去,很有礼节地放开顾青媛, “站稳了吗?当心地上的布匹。” 清越的声音,如同风穿过竹林送来的涛涛声,徐而高引。 秦露没想到是自家大哥扶助了顾青媛,不敢再说难听的话,而是低声下气地, “表姐,那你没事吧。都是我教导无方,身边的丫环连点小事都做不好。” 那侍女听了面色发白,紧紧地抓着怀中剩余的布匹。 听到外头的声音,老太太从里屋出来,见到男子,露出笑容,拉过男子的手臂,引着他往里屋而去。 “容珺,你方才扶的就是你姑母的女儿,阿媛。”秦老太太和秦容珺寒暄了会后,朝顾青媛招招手,给两人介绍。 秦容珺唇角压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却过分疏离,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顾青媛面容,“表妹。” 顾青媛微微福身,轻轻地叫了声“表兄”。 她与这位表兄不甚相熟,倒是记得幼时曾跟在他的身后跑过。 一侧秦老太太脸上绽开笑容,看着两人,道, “阿媛。你表妹初来乍到,很多外头的事都不知道,往后你若是得空,可带你妹妹去外头转转。” 秦容珺听了,神情淡淡,轻道了一声“好”,端方有礼。 待到回院时,秦老太太让秦容珺送她回院子。 “阿媛。你表兄如今在麓山书院做山长,难得回府,趁着这几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同你兄长说。” 顾青媛点点头,“我知晓了。” 这些日子,秦老太太对她很是关爱有加,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 可对于秦氏的事情绝口不提。 她曾试探地问过当年秦氏做女儿时的事,却被秦老太太搪塞过去了。 交握在身前的手紧了紧,看着面前俊秀的郎君,不知这位表兄会不会是个突破口? 长廊悠悠,顾青媛和秦容珺一同走出上房,并肩行走在长廊上,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不久就到了顾青媛住的凌霄院。 到得屋外,秦容珺端方地停住脚步,道,“表妹。若是有想去的,或者想吃的,让人去前头的松风院告知即刻。” 顾青媛一楞,“好。” 她只以为秦容珺只是不好驳了老太太的话,这才随意答应下来的。 没想到,他竟是当真的。 顾青媛朝秦容珺点头,“多谢表兄送我。” 转身推门进了屋。 只一进屋,她就感受到了一份异常。 有人动过她的屋子。 顾青媛不动声色,余光四处游移,朝窗边的软榻走去,那边上有她做女红放着的剪子。 还未等她靠近软榻,经过一侧的多宝阁时,就见到有一人大喇喇地坐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那把做女红用的剪子。 姿态慵懒,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拖着下巴,一手转着那剪子。 顾青媛吓了一大跳。 薄唇挺鼻,眉眼精致,漆黑的眼眸望过来,带着光彩,风流尽在眼中。 见到顾青媛站在多宝阁那儿不懂,懒懒地起身,朝前走了两步。 顾青媛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心距离地跳着,回荡巨大的声响。 她的手撑在多宝阁的框上,这才稳住身形。 虚软的手指,带着多宝阁上的大肚瓶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外,秦容珺望了好一会那紧闭的房门,这才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听到里头的声响。 倏然回头,两步走到门边,道, “表妹?” 顾青媛正要回应,眼前的男人长臂一展,身后将人揽在怀中。 将她拢在墙和他的怀中间。 顾青媛下意识地将双臂抵在他的胸膛之上。 她的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多宝阁是他们最好的掩物。 裴瑾廷附身,唇落在她的耳旁,慵懒低沉的声音,“看到为夫和老鼠见到猫一般……” 他暗暗地磨着牙,他有那么可怕吗? 他以为,顾青媛见着他怎么也会高兴。 裴瑾廷的手抬起顾青媛的下颌,呼吸如同藤蔓般,纠缠着她。 门外,秦容珺没听到顾青媛的回应,又敲了敲门, “表妹。你没事吧?” 若是他推门进来,走两步,就能看到多宝阁后,姿态亲密的两人。 裴瑾廷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唇瓣停在她的唇边,若即若离,笑道, “表哥?你的哥哥倒是不少,为夫是你哪个哥哥?” 175.侍卫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深吸一口气,她的屋内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已经让人悚然一惊,更别说这个人还是裴瑾廷。 他这样一句满是酸意的质问,让顾青媛始料未及。 她推了推男子,没推动。 她已经退无可退,就算偏过头去,温热的呼吸依然纠缠着她。 搂在她腰间的手,几乎要将她捏碎一般。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过往,有些口干舌燥的。 心底深处又有声音告诉她这些想法是不对的。 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唇, “我无事。表哥,你回吧。” 秦容珺在门外站了站,收回要推门的手。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仿佛是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回话时,顾青媛的气息仿佛有些不稳。 越想,越觉着不对。 手虽收回来,脚步却未曾挪开。 门内,顾青媛手抵在裴瑾廷的胸前,唤了一句,“景珩……” 细细的声调,听起来楚楚可怜,带着千回百转的祈求。 让人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她垂着眼睫,唇贴着他的唇角,“先放开我,我表哥在外面。” 裴瑾廷哼笑一声,抬着她下巴的手挪开,撑在她身后的墙边,揽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哪怕如今秋日衣裳渐厚,她依然感觉到滚烫的热意。 他这样肆意地与她贴在一处,滚烫的呼吸更是洒在她的耳旁, “你说。为夫是你哪个哥哥……嗯?你把为夫放哪个位置?” 男人的声音慵懒低沉,如同勾人的钩子,让顾青媛清澈的眸子里,填满了慌乱。 抬手捂住他的唇,不让他发出声响。 她不明白裴瑾廷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潜入到秦家内院的。 他为什么又要来,明明那日在潭拓寺前,他们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断了一切。 当时,他说到那个“你去吧。”几个字,带着狠意和决然。 裴瑾廷被捂住着嘴,也不反抗,反而动了动唇,在她的掌心啄了一下。 顾青媛头皮发麻,瞪大眼眸,好似被火燎一般,倏然缩回手,简直不敢去看裴瑾廷眼眸里的笑意。 “阿媛……刚才忘记了,听说你来,回府时买了些小物件送与你……” 门外,又响起秦容珺清润的声音,“你出来拿一下?” 最后的余音带着试探。 裴瑾廷揽着她的腰肢,侧靠在墙上,半边身子压着她的,似笑非笑地, “阿媛……小物件……顾圆圆,你喜欢什么样的小物件?” 他恶劣地用牙齿咬了下娇嫩的耳珠。 顾青媛吃痛,下一刻就见他薄唇微启,好似要去拨弄边上挂在多宝阁边的珠帘。 她连忙拉住他的手,“表哥。多谢你送的礼,只是我这会有些身子不适,许是水土不服,不若明日再去松风院拿,好吗?” 这就是让秦容珺先回去了。 可这样的话,越发让秦容珺心头疑惑。 她在里面也不知如何了。声音比方才还要模糊几分,带着颤音。 踩在碎片上受伤了吗? 可为何不想让他知道? 秦容珺揉了揉眉心,他身上的确带着小玩意,不过是送给旁人的,只不过是想要试探一番。 却没想表妹连这个也拒绝了。 他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门并未栓住,轻轻一推,就推出一条缝,发出吱呀声。 “表妹?” 他的手扣在门上,好似看到地上有碎裂的瓷片,却并未看到表妹的身影。 唯独听到里头衣料摩擦发出的细碎的声响。 秦容珺微微皱眉,又有些耳尖发红,身子微微后退。 表妹许是想要歇息了。 他又等了一会,见顾青媛没有出来的迹象,抓着门环,将门轻轻拢上。 抬脚离开了。 既表妹要歇息,那正好他可以回去再准备一份小礼物。 听到那门再次发出的吱呀声,顾青媛揪着裴瑾廷衣裳的手微微松开,鼻尖微微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裴景珩,你怎么来了?” 她几不可闻地问道。 裴瑾廷狠狠地揉了揉怀中人的腰肢,这才缓缓松开,慢条斯理地踱步到桌边,坐在椅子上,腿微微分开。 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一饮而尽。 慵懒地望着眼前的女郎,似笑非笑地, “怎么?本公子来得不是时候?妨碍你和表哥来表哥去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眸中幽光闪烁, “再不来,我怕你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顾圆圆。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秦家随便个阿猫阿狗就能骂到你头上。” 顾青媛顿了下,瞬间觉着有些不对。 他是怎么知道有人骂她的?她忽然想到园子里,秦露那莫名其妙的一跪。 这人早就来了秦家,躲在暗处? 她抿了抿唇,“你出京,陛下知道吗?事都料理清楚了吗?” “差不多。陛下自然是知道的,事儿嘛,顾圆圆……” 裴瑾廷毫无顾忌地, “本公子身上的职务被陛下撸了个彻底,又没了俸禄,往后,可要你收留了……” 他那双眸子,在外头光影的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一身慵懒的气息,俨然一个风流浪荡子。 好似没有了职务,没有了俸禄,被人收留是傲人之事。 顾青媛知道,他分明就是特意追着她来的。 明明想要了断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他这样纠缠着,如何能够了断。 她别过头去,想要狠心地赶他走,却又心烦意乱地,说出的话都变了味。 “你连潜入人家内宅的本事都有,还能过不下去日子。” “你这样贸然出现在秦家,要怎么去说?你……一个人来的?要不,你住到客栈去?” 裴瑾廷放下手中的茶盏,嗤笑, “你也没让李逸住到客栈去啊。他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你随行的侍卫那样多,我就扮作你的侍卫。反正也不是没扮过……” 他说得坦然,顾青媛却是脸微微发红。 这人说得是上次在镇国公府,也是翻墙入了她的屋子。 只那次他直接入了帷帐。 裴瑾廷姿态懒散地看着顾青媛微红的脸颊,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怎么?做了那让你可以为所欲为的侍卫,很是兴奋吗?” 顾青媛明白他说的什么,顿时脸颊涨得通红,将帕子一把甩在他的脸上,压低声音低喝, “有你这么做侍卫的吗?” 裴瑾廷走到她身边,握紧她的细腕,风流的气息,如同钩子一样,“那主子告诉属下,该怎么做侍卫?” 176.痛与怖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多宝阁被撞得摇摇晃晃的。 顾青媛在裴谨廷的逼迫下,怎么也不肯说如何做侍卫。 她犹记得那日在镇国公府,他翻了墙,入了她帷帐后,也是怕被人发现,做了她的侍卫。 上半夜他做得格外认真,恪守侍卫的本分,拥着她,时不时问她轻重缓急。 越想,顾青媛的脸颊越发红起来,那一次,直到后半程,她受不住了,哭着免去了跟前人侍卫之职。 今日,这人又说起要扮做侍卫,顾青媛只觉得难以启齿,后背汗津津的。 裴谨廷笑意满面地坐在桌边,眉横春山,顾青媛心怦然慢了一拍,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你可别乱来,如今外头都是秦家的下人,看到你从我屋子里出去会怎么说?” “还有外祖母那边,她已知晓我和离之事。” “哦?”裴谨廷眼尾轻挑,将撑着下巴收回,环臂与她对视, “你现在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夫妻,只能是偷.情了……” 他微晒,淡淡道,“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做你的情.夫罢。” 顾青媛恼怒,“什么偷……情.夫的。” 她好似听到什么虎狼之词般,只差跳脚,恼恨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幸好她从到秦家那日起,就言不太喜欢身旁人太多,将秦家的侍女,都拘在前头的抱厦。 独独留了一个从顾家跟来的侍女。 这会她去前头李逸那儿送信,还不曾回来。 饶是没有旁人听到这些羞人的话,顾青媛还是觉着脸红耳赤。 “怎么不是?一对男女,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处,不是偷那什么?”裴谨廷眼眸坦然又无辜。 蕴含着稀薄的笑意。 “还是说圆圆有了别的男人,就不要情.夫?” 越说越不像话,顾青媛恨恨道,“哪里有别的男人?” “那再好不过。”裴谨廷趁势握过她的手,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地意味,“圆圆。你走了,没人帮着处理伤口,那伤到如今都还没好透……” “不信,你摸一摸,看一看……” 他将顾青媛的手,带着往她的后背探去。 顾青媛无语地看着她。 她算是明白了,无论怎么说,这人总是一套一套地将人套进去。 手下的伤痕有些不平,指尖触到肌肤时,她颤了颤。 挣扎间,口中的话,直冲而出,“裴景珩,你莫要胡来,我们……我们不要做什么情人,做家人,做兄妹……” 她只是想借着伦理道德,从而对裴谨廷进行约束。 没想到裴谨廷抓着她细腕的手在肌肤上摩挲了片刻,眼睛从她的脖颈往下,高低的山峦、小腹,说出来的话,让人怀疑,究竟有没有经过头脑的思考。 “是。我们是兄妹。出门在外,那就更要相依为命了。妹妹……” 他的眼尾带着丝丝潮红,手臂像是有意识一般的藤,缠在顾青媛的腰间, “帮为兄看一看伤处如何?最好能够身体力行地抚慰一下为兄受伤的心。” 他伸手去扯她衣襟上的系带。 “你疯了。”顾青媛没想到说要做兄妹,更是刺激到了裴谨廷。 她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可她知道,那是真的。 秦家不过是她最后的挣扎。 若是将来真的瞒不过裴谨廷,她也想慢慢的把这事渗透给他。 等到有一日,他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她说这个,却仿佛将裴谨廷沉浸到这样禁忌的戏码里。 她顾不上去想其他的,一只手慌乱地捂着衣襟,一只手推阻着身前作怪的人。 “这是白日,这是在秦家……裴谨廷,外头都是外人。” 她简直要晕过去了。 咬着牙,瞪着眼,“你够了啊。再这样,我叫了人来,让大家看看堂堂的裴家三公子,就是如此偷香窃玉,不顾人伦的。” 明明已经是秋日,天气变得凉爽,窗外的风吹着,有时带着冷意。 可顾青媛身上汗津津的,此刻只觉得闷热的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地咬着唇,不发出一丝声响。 裴谨廷轻抚着她削薄后背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只有些心灰意冷,本以为顾青媛看到他,怎么也会是欣喜。 迎接他的,只有推拒。 明明人在他的怀中,依然好似离他十万八千里。 她不知他的心是如何的疼吗?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好半晌,裴谨廷冷不丁地问,“你知道疼吗?” 顾青媛正咬着牙,忍耐着不出声。 骤然间听到他的问话,想着,她如何不知疼呢? 从离开京都那日起,她时常无法入睡,眼一闭,就会想到那日潭拓寺前,他松开手时,那黯然的神色。 还有马车渐行渐远,他孤独挺立的背影。 许久不曾落下的泪,从她眼角滑落。 裴谨廷看着她笑了。 泪眼朦胧间,她从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隐约看出些恶意来。 顾青媛的预感没有错。 裴谨廷一改之前慵懒间夹着吊儿郎当的态度,变得尤其……恶劣。 顾青媛推开他起身,裴谨廷从她身后攥住她的手腕,两人对视的眼中都在冒火星子。 她的眼睛红红的再多说一句就能到泣不成声的地步,所以她简短的,很轻地道,“放开我。” 手腕被攥的很疼,可是这种痛再怎么都没法跟她心里的感受相比。 裴谨廷黑眸深深的凝视着蹙眉一脸痛苦模样的顾青媛。 他有些疑惑,明明被抛弃的那个人是他,痛的是他。 那个抛弃的始作俑者,有何可痛,有何可怖。 他攥着她的细腕,垂眸俯视被他紧握不放的顾青媛, “顾圆圆。你记着,这种话,我只说一次。” “我这一生,唯独你一人。你要玩,我陪你玩。可是让我放手,那绝无可能。” 顾青媛眉心在抖,那一刻,她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她吃痛却不吭声。 她的性子就是对自己最狠也最不认输,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疼得流血,她也觉得自己没错。 夜半梦里千回百转,她也想将一切告诉裴谨廷,她也想掷地有声的说一句,就算世人耻笑又如何?世人不接受又如何?与她何干。 她张了张嘴,话就要脱口而出时,外头传来敲门声,是前头去寻李逸的侍女。 “姑娘,李大哥说,已经找到从前侍候夫人的老嬷嬷。” 裴谨廷眼眸一沉。 177.故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放开顾青媛的手腕,扬了下眉,吊儿郎当的,墨黑沉静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顾青媛看,辨不出什么情绪。 顾青媛努力缓了口气,带着些微紧张,望了过去,很怕裴瑾廷询问找当年服侍秦氏老嬷嬷的原因。 好在,裴瑾廷并未询问,只是轻描淡写地, “顾圆圆。这是你最后一次把我从你身边赶走……若是再有下次……” 他懒洋洋地说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而微哂, “等到入了夜,本公子自会离开。” “嗯。”顾青媛轻嗯了声。她不敢把裴瑾廷再逼得太紧,害怕事极必反。 她的目光平视着前方,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裴瑾廷束在腰间的玉革带上。 心里像有几万只蚂蚁在噬咬。 哪怕从前与裴瑾廷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也从未如现在这般无措。 侍女被她打发走了,她坐在床边的软榻上,拿起女红一针一针地绣了起来。 起先不过是为了躲避裴瑾廷那灼热的目光,到得后来倒是真的静下心来。 李逸一路护着她从京都到山东。 之后又被安置在了外院。 从秦家的人口中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故而顾青媛暗中让侍女送信给李逸,让他寻前院秦家的下人悄悄打听,是否有从前秦氏在闺中时的消息。 并且让他也寻一寻是否有从前服侍秦氏的旧人。 她用的由头不过是太过濡慕秦氏,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养母的过往。 这会无法出去见人问话,心里其实也有些焦躁。 恨不得立刻天就黑了,好方便裴瑾廷离开。 可没想到天还没黑,一阵困意来袭,她倒是先撑着额头,在软榻上打起盹来。 手中做了一半的女红落在裙摆里。 裴瑾廷拿了卷书坐在桌边,一边打量着床边的身影。 朦胧地光打在她的肩头,一片光影,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段。 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发出了些许动静,软榻边打盹的女孩随着动静动了下。 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瑾廷打量着这间顾青媛暂居的寝室。 瓷瓶里插着一枝红豆枝,红豆果早就落尽,徒留碧绿的置业。 梳妆台前摆放着一个匣子,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女儿香。 他的目光放在那个匣子上,当初她离开时,并未带走很多的东西,唯独那匣子他经年累月的信笺。 明明,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挣扎,却也能感受到她的绝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横梗在她的心头。 想起刚刚侍女在外头禀报李逸找到秦氏身边旧人时,她的眼睫颤了颤,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再抬首时,她眼底的慌乱尽数落入他的眼里。 秦氏身旁的旧人……他知道秦氏在顾青媛心头占据了很大的位置。 曾经为此也嫉妒过,只盼着她能挪出些位子放下他。 …… 黑暗中,顾青媛翻动了一下身子,她捞过云被,盖住身子…… 忽然间她觉着不对,整个人身形绷直成僵硬的一线,倏然翻身坐起。 她记得她是在窗边的软榻上做女红,之后…… 卧榻一侧隐约有凌乱的痕迹,好似有人躺过,又离开。 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梦里顾青媛仿佛不是在秦家,而是在裴家的院子里,那时,她和裴瑾廷之间解开了往日的心结……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错乱。 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门被推开。 从顾家带来的侍女,霜芜撩开帐子,对着卧榻上愣愣地女郎,说道, “姑娘,表公子来了。” 公子? 裴瑾廷来了?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顾青媛望着霜芜的脸,慢慢地与裴家的霜枝重叠。 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姑娘,表公子送了些小物件过来,说是送您的见面礼。” 这样重复的一句,顾青媛顿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会意错了,是表公子秦容珺过来了。 而不是裴瑾廷。 忽然间,她悚然一惊,裴瑾廷…… 他此刻在哪里?后头的净房好似有声响。 顾青媛只觉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顾家这个侍女,是顾绍后头给她的,对于她与裴瑾廷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若是被她看到裴瑾廷出现在这里,总不是件好事。 外头秦容珺又过来了,顿时整个人变得警醒,拉住了被角,神情有些紧张。 “你去给表哥沏茶,我去后头洗把脸,马上出来。” 霜芜听了吩咐,立刻乖巧地去了外头,帮着顾青媛周旋,争取些时间。 顾青媛见她离开,嘴唇轻抿,眼眉微低,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片刻后,起身去了净房。 净房里并没有她担心的状况出现。 她心头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秦容珺并未在屋内呆着,而是站在廊下的紫薇花架下,长身玉立。 听到屋内的脚步声渐近,这才回过身,目光和润地望了过去。 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忽然觉着送来的礼又有些不合时宜。 除去一些可以把玩的小物件外,还有一方上好的玉佩。 “见过表哥。”顾青媛走到一丈外,微微福身,给秦容珺见礼。 秦容珺微微颔首,将装着小物件的匣子递给顾青媛,另外装着玉佩的却是一勾,放回了袖兜。 顾青媛没想到他竟是当真有见面礼送来,惊诧一瞬,立即笑着接了过来。 “多谢表哥好意。” 她只想打发了秦容珺,去李逸那里,询问关于秦氏身边旧人的事。 没想到,秦容珺不仅没有很快地离开,反而提出了邀约, “阿媛。今日外头长街上有集市,你初来,不曾见过,若是愿意,不若同我一起去看看。” 顾青媛想要去李逸那里,又想试探着问一问秦容珺,关于秦氏从前的旧事。 一个家族里,也许女儿家不知府中的旧事,可儿郎,尤其是秦容珺这样的嫡长孙,必然是要知道的。 她思索了片刻,最后应下邀约。 长街上的集市,确实与从前顾青媛见过的都不同。 她手中提着秦容珺塞过来的小灯笼,可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隐隐有一道视线。 顾青媛只以为是错觉,趁着一个转弯时,回了一下头,然而余光一瞟,却正对上一双眼眸。 顾青媛一顿,那双眼睛,竟十分肖似故人…… 178.有用 - 心有所屠 - 倦舞 正惊诧自己见到的人时,身旁的秦容珺叫了顾青媛一声,“表妹。来任城一段时日了,还住得惯吗?” 温润的嗓音,好似拨弄上好的琴弦,顾青媛缓慢地转过头,只见秦容珺唇角带着丝笑,正和润地望着她。 “家里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尽管去松风院,无论我在不在府中。” 这是秦容珺散发出来的极大善意。 于她而言,到了秦家,看似大家都在欢迎她,其实除去老太太因为秦氏的关系,对她关爱有加,其他的女眷可谓敬而远之。 至于其他的舅父,表兄之类的,平日里也难以见到,秦容珺是第一个释放善意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起来好像很虚,其实算得上重大承诺了。 顾青媛脸色郑重地朝秦容珺道谢,“多谢表哥,在府中挺好的。” 她有些羞赧地看着秦容珺,看似坦然,实带着试探, “表哥。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她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不知你可否同我讲一些你知道的……” 秦容珺眉头紧皱,低声道, “那时我年纪也不大,也记得不多了。我记得府中后巷还住着一些秦府的老人,我着人寻访一下,带来和你聊聊?” 顾青媛只以为还要再试探一番,没想到秦容珺就这样简单地答应她要帮着寻找旧人。 “多谢表哥。”顾青媛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回到府中,已经是月上中天。秦容珺将顾青媛送到院门外,又将手中帮忙提着的小灯笼递给她。 月影浮动,男俊女俏,相对而立,怎么看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夜画。 落在远处的秦露眼中,却不是那么愉悦。 她奚落顾青媛的话传到了大哥的耳中,大哥将她训斥了一顿,并让她抄书一个月作为惩戒。 从小,她最怕的就是秦容珺这个大哥,她本就不爱读书,偏偏一旦做错了事。 兄长不罚其他的,只罚她抄书。 那几乎成了她的噩梦。 长大后,她已经许多年都没被罚过了。 顾青媛一来,就害她一抄抄一个月。 本来想着来找顾青媛认错,请她帮忙在兄长跟前说说情。 没想到竟撞见眼前这慕。 秦露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显得有些阴厉。牙齿几欲咬碎。 她忽然想起祖母和母亲私下的谈话,好像是想将顾青媛留在秦家…… 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让顾青媛留下做秦家的儿媳妇么? 本来还想不到会把顾青媛嫁给家中的哪个兄长,现在她是豁然开朗。 祖母她们打的主意,是让顾青媛嫁给大哥,做她的大嫂! 秦露想到往后顾青媛一直在她眼前晃,到时候在大哥跟前枕头风一吹,她更别想过好日子了。 女儿家出嫁,靠得是娘家,娘家若是好,腰杆子就硬。 就顾青媛那样的,能帮衬着她在婆家过好日子? 秦露盯着院门前分别的良人,手中的帕子越绞越紧。 顾青媛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着发。 集市上的那个人影,她后来并没有再见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陆文泽应该在京都准备迎娶顾芸娘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山东任城? 而且,她出京时,在码头听过一耳,仿佛陛下是将他身上步兵司指挥使的职务给解除了,让他赴了外地的任。 这是妥妥的降职了。 难怪最后在京都的日子,秦王好像疯狗一样,不断地对她进行施压,让她早日和裴瑾廷断了联系。 翌日,是中秋佳节,秦家阖家团圆,就连先前一直躺在卧榻上的秦老太爷,也仿佛被喜气冲得病好了。 他和秦老太太分开,屏风内外,男女分席而坐。 开席前,秦容珺的贴身小厮提了食盒进来,一打开,里头是几道顾青媛爱吃的菜式。 言是秦容珺怕顾青媛想家,特意命人去外头的酒楼里提回来的京都菜式。 秦老太太笑得像朵花似的,“还是珺儿想得周到,惦记着阿媛的喜好。快快,放到阿媛的跟前。” 其他的人只是附和着秦老太太的话,只想着顾青媛确实不易,团圆佳节,却身在异乡。 唯独秦露,原本喜气的脸忽然淡了下来,心头好像猫抓一样,难受得很。 终是耐不住,朝身后侍候酒水的侍女看了一眼。 “阿媛姐姐。咱们姐妹,你的身份最高,往后可还要靠你提携……” 秦露说着,脸色有些发红,说的提携,在座的姐妹自然是懂的。 无非就是帮着找个好郎婿,顾青媛在京都,镇国公府的嫡女,认识的儿郎,自然比任城的要位高权重。 秦露朝顾青媛举起杯子敬酒。 顾青媛杯中空着,自从上次在昭阳宫中了招,在外头,她鲜少用吃食。 这会秦露诚意满满,桌上众人也都看着,她不好不接。 只得回身看着霜芜,让她添酒。 一盏酒,分了好几次这才饮尽,许是太久不曾喝酒,哪怕是酒意淡薄,很好入口的梨花白,依然将顾青媛的喉咙灼烧,一直泛着痒意。 酒席散去,顾青媛依然觉着喉咙不舒服,连着喝了两茶碗的水,方才觉着好受一些。 晚间入睡后,那些与裴瑾廷欢好的记忆却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朝她涌了过来。 勾勾缠缠,缱绻旖旎,让顾青媛在梦中也是一身薄汗。 翌日清晨醒来,只觉得困顿非常,手脚也有些酸软。 这样的感受,让顾青媛觉着无比羞愧。 不得不让霜芜打了水进来,沐浴一番,换下的衣裳她卷着一团,不让霜芜拿去浆洗,只吩咐烧了。 正当她怏怏地趴在浴桶上之时,霜芜捧了衣物进来。 “姑娘。表公子派了小厮送了个嬷嬷过来,说是姑娘知道的。” 顾青媛深吸一口气,摇去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起身去见那嬷嬷。 早前她去见了李逸寻来的那个老嬷嬷,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毕竟那事如果是真的,可以算是内宅极大的丑事了。 知情的想必都已经处置了。 只盼着秦容珺送来的这个,能够问出点东西。 179.逼近真相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从外头回到客栈时,贺铮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见到他后,立刻上千的道, “公子。盯着秦家那边的人报了信过来,属下赶紧回来跟您说。” 裴谨廷撩袍坐在桌案边,示意他赶紧说。 贺铮道, “那边的人回信说,少夫人和秦家大公子去了集市,又托他寻当年服侍过前镇国公夫人的下人。” “还有,李逸那边也在寻人,少夫人已经见过了。” 裴谨廷虽知道顾青媛想要寻人的事,却不知她的目的。 他想了想,问道,“都是些什么人?侍候原来岳母多久?” “听说都是老嬷嬷,想来应该是侍候过很久的。今日秦家大公子送进去的人,原来是个大丫头,好似当年出了事,毁了脸……” 裴谨廷一时没有说话。 他摸着扳指,想起顾青媛的那块玉锁片。 那个纹样,他和顾绍在京中寻了许久,都没寻见主人。 直到前些日子,查到一再对顾青媛下杀手的幕后之人竟是明老丞相,这才寻到些眉目。 那玉锁片应是和明家有些渊源。 明老丞相原先也是山东任城人,中了状元后,这才慢慢地从一个寒门才子,爬到如今的这个地位。 他来任城,也是为了查当年之事。 那块玉锁片上的纹样,并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印记,而是明老丞相还是举子时,画下的一副画中的一角。 若明老丞相是顾青媛的亲人,为何他却要频繁地下杀手? 还有,顾青媛找秦家的旧人,是想要知道什么? 他忽然道,“你说找的人,是原来的大丫头,因为出事,毁了脸?” 他说着,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原先侍候过秦氏的大丫头,却毁了脸,应当是知道了什么内情,被主家处置的。 如果他估计得没错,顾青媛也在寻找她的身世。 而且,她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现在找人,什么目的自然不必多说。 裴谨廷吐了口气,闭了闭眼。 他不会让顾青媛背上一个奸生子的名声。 来路不明的孤女,比一个父不详的奸生子要好得多。 查了这样久,没有把明家的事情告诉顾青媛,就是因为他存有疑虑。 他暂时还没办法把明家的人清理了。 只能是守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可偏偏,她也不知为何,执意要和离。 裴谨廷突然睁开眼睛,他立刻吩咐道, “你去把李逸找的人接到这儿来,我要问她话。” “还有,不要耽搁了,多派几个人,去打听清楚那个大丫头做过的事情,还有如今生活境遇,身边人的事,都要打听清楚。 他一边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椅子扶手。 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只是因为没有找到相干的地方。 万事万物只见,必然是有联系的。 顾青媛寻找旧人,必然与她的身世有关。 他想了想,起身往屋外走去。 今日中秋佳节,他想要去看看顾青媛,同时也看看,她都问出了些什么。 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把一切都挑明了。 明家的事告诉她其实也无妨,也许还能让她防备一二。 秦家后院。 顾青媛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眼前的人,初时霜芜说是嬷嬷,等到见面了,顾青媛这才知道,并不是。 不过是因为脸上带着一块伤疤,愁着眉,整个人看着蜡黄的,这才觉着人老相。 顾青媛从见李逸带来的那个人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太着急露出她的目的。 “原来你就是姑娘的孩子……”名叫秋月的嬷嬷眼泪顷刻冲破眼睫流了出来。 她顾不得上下尊卑,拉着顾青媛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接着破涕为笑, “可算见着小主子了,往后就算是死,也能安心的去见姑娘了。” 顾青媛知道她口中的姑娘就是秦氏。 这样熟稔的口气,让顾青媛愣了下。 她一直以为秋月该是在秦氏出事后就马上被清出秦家的,现在听了秋月的话,才觉得有几分古怪。 顾青媛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不动声色地道, “嬷嬷,我并不是母亲亲生的,只是她抱养的孩子……” 她神色凄然,又咬着唇,有点伤心委屈。 秋月张口几次又停住,最后道, “小小姐不用伤心,姑娘定然是极为喜欢你,才会抱养你,既抱养了你,就会当作亲生的孩子来喜欢。” 不管秋月是否知道真相,她这句话是说对了。 秦氏对她的好,的确和亲生的孩子一样,该骂骂,该罚罚,疼爱也一点都不少。 顾青媛问了好些关于秦氏的事,秋月时而声泪俱下,时而破涕为笑。 看得出来,她和秦氏的感情极好。 “嬷嬷。母亲是如何认识父亲的?他们成亲前见过吗?” 顾青媛说道秦氏和顾绍的事,一脸濡慕,好似一个小女孩,向往父母之间的爱情。 脸上带着红晕,有些羞怯。 原本问什么答什么的秋月顿了顿, “那段时日,奴婢病了,没在府中呢。” 顾青媛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不在?” “对。那些日子,奴婢病了。在家中休养,后来又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中的蜡烛恰好掉在门帘上,没有及时逃出,引起走水伤了脸。” 说到最后,秋月觑着顾青媛的脸色, “等到奴婢养好伤,留了疤,不适合在主子跟前侍奉,就留在了秦家。” 顾青媛脑中涌现荒谬猜测,寒意顿时遍体。 她不相信一切那样的凑巧,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着意引导, “嬷嬷,你病倒大概是什么时间?” 秋月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紧张地直抠指甲, “时间过去太久,奴婢记不、记不清楚了。” “小小姐,奴婢出门太久,该家去了,家中还有孩子。” 顾青媛抬眸间,气势摄人, “嬷嬷。当日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说清楚了,自然让你家去。” 秋月缩着肩膀, “奴婢真的不知道。具体的奴婢不知。但奴婢似乎听说姑娘是仓促间嫁到镇国公府去的。” 这些还不够,顾青媛再进一步逼问, “当年母亲是否准备进宫?为何最后嫁到镇国公府去?嬷嬷。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又为何独独能够活下来?” 秋月被顾青媛逼得直往后退,到了最后,带着哭腔道, “小小姐,你不要逼奴婢了,奴婢说出来,真的会死的。” 180.世人耻笑又如何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浑身发颤,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面容蜡黄的秋月。 她想要闭起耳朵,闭起眼睛,一个字也不想听进去。 她看到秋月颤巍巍地从袖兜里拿出一份手札,凌霄花攀援在手札的封面上。 是秦氏当年的手札。 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当年事的经过。 她最后一丝妄念也已破灭。 从京都到千里之外的山东,她只想自己是不是错的。 她其实和裴瑾廷之间没有血脉上的联系。 呆坐在椅子上的姑娘,彻底懵了。 心像是开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风呼呼地刮过,生疼生疼。 她记得在裴家有一次跟着承恩公夫人去赴宴,有位夫人打趣说, “怪不得三公子抢也要将新妇抢回家,这看起来,两人连面相上也有几分相似。” 冰冷的风刮过,心好似万里冰封,再没有春天。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听到自己问了无数的问题,包括陆妃进宫的时差,她年岁根本够不上。 半晌,她也没听清楚秋月在说什么,但是她听清楚了秋月的解释。 “姑娘根本无意进宫,却还是遭了算计,之后仓促之下嫁到镇国公府,姑爷人很好,可谁能想到……” 秋月落着泪,“后来,她进宫给陆妃请安,不慎吃坏了东西,在宫中出了丑事。” 那人就是承恩公。 这些都是手札上记着的。 顾青媛脸色苍白,眼眸深处藏着深深的愤怒。 门外,悄悄传来脚步声,光线阴暗处,裴瑾廷整张脸都在暗影里,脸上的表情也是似是而非,模模糊糊。 听到里头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在宫中出了丑事……” 谁在宫中出了丑事? 半天,他也没听清楚里头究竟在说什么。 接着有人从里头出来,他看到了顾青媛好似老妪一般,一步一挪,扶着门框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上前扶起她的胳臂,鼻翼间是她身上熟悉的香味。 “你来了?”顾青媛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中秋佳节,月圆人圆。 虽说顾青媛的音调太过平淡,可是终于见到她,裴瑾廷的心中还是很高兴。 他唇角带着悦色,一手扶着他,一手撑着门,淡声道, “这几日外头有事耽搁了,这才没来。今日中秋,总是要和你团圆的。” 他的心中,望着眼前的眉眼,生出一股温情。 可是接着,他看见顾青媛似怜悯,又似悲哀地道, “不是。” 她绵柔的嗓音犹如一把温柔刀,一点点,慢慢地靠近,无声无息地刺进来,说, “不是的,裴公子。我们不是团圆。往后,请你莫要再来了。否则,我不会客气的。” 她的称呼,再不是裴景珩,也不是裴瑾廷,而是疏离淡漠的唤他“裴公子”。 裴瑾廷盯着顾青媛看了许久,他二人目光谁也不离谁,直到裴瑾廷沉着声问, “你这话是当真的?是,我是愿意陪你玩,可不代表……” 裴瑾廷早知道她一张小嘴能气死人,可没想到,中秋月圆夜,她也能磨刀子。 鼻子一酸,顾青媛差点落下泪,吸吸鼻子,最后,将眼眶里的泪意压下,默然片刻,轻笑一声, “裴公子。这样纠纠缠缠有什么意思呢?我们?你应该知道,我来任城的意图吧?” 顾青媛听见一声低沉的嘲弄的笑意,发觉裴瑾廷脸上的薄怒被他压了下去,眼中藏着噬人幽暗的深意。 他与她面对面,贴得很近,强势地, “我知道。可你的身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妨碍?你想做什么,叫我去做就是。” “你想知道什么,叫我去查就是。我只做你的人,帮你做事。阿媛姑娘,顾家贵女,如此不好吗?” 顾青媛靠在门框上,从头到脚,甚至连乌黑的发丝都能感受到裴瑾廷悍然的气息,整个人如同被他包围一般。 这样的话,多么好听啊。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轻声道, “裴瑾廷。如果我们是兄妹,难道你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裴家三公子,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妻吗?” 裴瑾廷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他隐约知道,顾青媛说得不是玩笑。 “你……” 顾青媛靠在门板上,也不管是他的手还是什么,疲倦地将头侧搭在上头。 “多么可笑是不是?你知道为何秦王要约我在临江仙见面吗?为什么我执意要同你和离吗?”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是……” 裴瑾廷厉声打断他, “你我不是亲兄妹……” “那你能告诉我,我的母亲和你的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吗?这是我母亲的手札,这是她亲笔记录下来的。” “我说过,前面没有我的路,我要回头了。你可以选择放过我,也可以选择毁了我。” 裴瑾廷不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将她揽在怀里, “顾圆圆。你我不是亲兄妹。” 没想到,她的挣扎,她的纠结,竟是因为这些。 更没有想到,跌跌撞撞中,她窥探到了当年的一点真相。 可还是错了。 错了呀。 他揽着顾青媛,说的话也是惊世骇俗, “没关系。就算我们是兄妹又如何?为何要讲究那么多俗礼呢?我们连亲都抢了。” “又何须怕多这一桩?我将你放在心上十多年,凭什么把你交给别的男人。我们兄妹就该亲亲密密地过一辈子。” 顾青媛推搡着他,想起从前,此时也忍不住被裴瑾廷的胡搅蛮缠弄红了眼角。 她红着眼,倒叫口中胡言乱语的裴瑾廷微微生出悔意,嘴却石头还硬,说出来的话石破惊天。 “你既招惹了我,哪里想断就断的道理。我们过着表面上疏离,暗地里偷欢的日子,也未尝不可。” 他似乎轻笑一声,抬着顾青媛泪水连连的脸,两人离得极近,低声哄道, “圆圆。世人嗤笑咱们又如何?日子是我们过的。世人是给我们吃,还是给我们穿?世人为何要容不得我们在一起?” “就算丢脸,也是我顶在前面。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顾青媛许久找不回言语。 181.异样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被裴谨廷的虎狼之词,惊得险些被口水呛住。 她怎么也想不到,困扰她许久,午夜梦回时分,时常醒转的事,在裴谨廷眼里,竟如此简单。 她不由地看了裴谨廷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你为何笃定我们不是亲兄妹?母亲的手札,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裴谨廷不意她问起这个。 他直言,“你只要相信我。我们绝对不会是亲兄妹即可。” 顾青媛听了他的回答,一时无言,柳眉细细拧着。但心里,却莫名地松了松。 一个人背负着秘密,龋龋独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如今有人分担着一起背负,前路总会有光。 她半垂着眼眸思量。 裴谨廷见她神色有些落寞,揽着她腰肢的手又紧了起来,只让她与他靠得更近。 在没来任城见她时,他不是一点她的消息都没有。 那些密函,他整整齐齐地放在匣子里,时常翻阅。 起初,他不明白她为何执意要离开。 她明明心悦他,为何不肯留下来,说走就走。 他待她同其他人不同,她难道就不知道? 他做错在何处?究竟哪里不对? 他想看到她离开后狼狈的样子。他想要她后悔离开京都,去往山东。 她既要使性子,那就让她去闯一闯,碰了壁自然会知道做错了什么。 不过,当他看到那些密函时,他知道错了。 她在船上不是一次碰到刺杀。当她在京都吃着各地厨师做出的各色佳肴,高床软枕,侍卫成群时,她正在绞尽脑汁地躲避刺杀。 从京都到山东的路,她穿过破衣裳,也吃过干巴巴的干粮,露宿过山野。 她想要找的真相,没人能够阻挡她,刺杀不能,长风露宿的生活不能,他更不能。 那些密函,他只敢看一遍,再不敢从温第二次。 刺杀伤到的哪怕是她的一个头发,也痛在他的心上。 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让他夜夜无法安眠。 好在,她终于到了秦家,且暂时定居下来。 她在秦家过得也是如鱼得水,秦老太太颇为宠爱。 好像没有他,她过得也不错,不,是相当不错。 那秦家大公子不就对她爱护有加吗? 远在京都的裴谨廷嘲讽地看着那一封封密函,心头那股无名心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可当赵小七说,男人厚脸皮一些又何妨,女郎不要他,可以追上去。 做夫君,做情人,哪一样不是做呢? 裴谨廷慢慢呼出一口气,看向顾青媛,淡淡勾了勾唇。 终于知道了点她的秘密,心里稍稍顺了点。 他还是又拢着她,道, “说到底,圆圆还是不信我。难道你以为我知道我们是兄妹,我会丢下你不成?” “你倒是只找李逸护着你来任城。” 顾青媛找李逸当然不是她要求的,而是顾绍安排的。 略一沉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之前背负的那些怨念和挣扎,仿佛流水般, “裴公子,你不是想做情人么?那就做我的情人,当最忠诚的奴隶好了。等玩够了,本姑娘再一脚把你踢开。” 顾青媛嘴里说着气话,耳根却不由自主地热起来。 果真是近墨者黑,与他相处久了,自己也变得不知羞耻起来。 裴谨廷怔愣了一下,紧接着挑眉低笑, “我就喜欢和世俗道德背着干。” 顾青媛听了,发现裴谨廷不像开玩笑,顾不上害羞,几乎要晕过去了。 不知道将来承恩公知道了,会不会气死过去。 难得顾青媛松了点口,裴谨廷抱紧怀里的人,心口也一阵一阵抽疼。 “我们真的能够没有芥蒂的在一起吗?” 顾青媛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疑问,说不清是问裴谨廷还是问她自己。 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承恩公府,还有皇后对他们没有半点祝福,再加上这一层。 一旦被人知道,那就是世间最大的丑闻。 不。不行。 她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不让裴谨廷和顾家陷入那样的风波里。 秦王手中还捏着很多的证据。 顾青媛直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起来。 男人的臂膀坚实有力,让她眷恋。 可一旦事情被捅出去…… 她摇摇头,眼中含着泪光。“不,不行的……秦王那里,捏着很多的把柄。” 她觉着自己这样被他扣在门边,实在不成体统,转了下身子想出来。 但他不肯,反而箍得更紧了。 顾青媛一哭,裴谨廷就有些慌了,他的心脏好似被一团火焰包裹,有些疼,有些热,还有些无法形容的痒意。 他放缓声音,温柔道, “好啦。不要哭了。我和你保证,一旦父亲知道你的身份,不仅不会拆散咱们,还会想方设法成全咱们。” “具体的原因往后再告诉你,可好?” 从秦家出来后,裴谨廷骑马向客栈奔驰而去。 夜风撩起他的长袍,高高低低的围墙在月光下连绵到月亮升起的地方。 顾圆圆没有再将他推开了。 裴谨廷骑在马上,想起两人就要和从前一样在一起,他又低声笑了起来。 跟在裴谨廷身后的贺铮等人,听到他这笑声差点没从马上跌下去。 从少夫人离开京都,公子的笑容比从前少了,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一个晌午。 谁都看得出来,公子没从前高兴,成日里板着一张脸,都快成小老头了。 屋子里的顾青媛在裴谨廷走后,也没能睡下。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她竟然没克制住,把真相告诉裴谨廷了。 而他,好似无事人一般,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不是兄妹。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母亲的手札不会出错的,她的确是她与承恩公不论后的奸生子。 只是,那玉锁片上的花纹,如果是承恩公的,那为何父亲和裴谨廷都没能查到? 顾青媛躺在卧榻上,翻来覆去的,越想越觉得后背冒汗。 仿佛是要下雨,夜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无力地起身,将茶壶里的冷茶一饮而尽,却还是压不住那不断冒出的薄汗。 烦闷压不住,只得披衣下榻,夜晚的凉风,驱散了身上些许躁意。 她站了会,出了院子,然而刚走不远,就看到远处站了个男子身影。 顾青媛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异样来,忍不住朝男子走过去。 只想快些和他相贴在一处。 182.渴求 - 心有所屠 - 倦舞 站在影子下的男子,一步一步朝顾青媛走过来, “表妹。” 顾青媛潮红的脸,瞬间温度褪了一些下去,想要往后退。 然后身形一动,又被秦容珺叫住了。 “阿媛。”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好似带着魔力一般,吸引着顾青媛心底蠢蠢欲动,想要朝他贴过去。 她拉紧衣袖,努力保持着清醒, “表哥。多谢你送来的嬷嬷。” 秋月把那些东西给她后很害怕。 这么多年,她能安然地呆在秦家后巷,除去脸上一大块烧伤的疤,还因为,她在出事的时候,将自己摘了出来。 更确切地说是秦氏帮了她,将她摘了出去。 那时,秦氏只是为了主仆间的情意,也许正因为当年的善意,才有了如今顾青媛的收获。 “表哥。秋月嬷嬷当年服侍过我娘,我想将她一家要过来服侍,不知是否合适?” 她答应过秋月,会想办法带她离开秦家。 秦容珺眉形微拧,摇晃的光影落在顾青媛脸颊上。 上面一片绯红。 “自然可以……阿媛,你怎么了?” 他向前一步,关切地问道,显然是察觉到她的异常。 男子身上带着的沉香入了顾青媛的鼻间,心底的翻涌更甚。 “没……事……” 顾青媛拢了拢衣襟,转身要走。 “阿媛……”秦容珺目光落在顾青媛的脸上,很快又克制的收了回去。 白日,他去书局,找了一些孤本,还有地理志怪,怕表妹独自在异乡太过孤独。 故而想送过来,只是走到院落外时,秦容珺又有些迟疑,看着手中的书,忽而低笑起来。 挣扎间,见到院门前的顾青媛。 “这些书是一些典藏孤本,你若欢喜……” 顾青媛注意到秦容珺观察打量的目光,强自镇定地道, “多谢表哥特意送书过来,夜深了,表哥快回去歇息吧。” 她伸手接过秦容珺手中的书,滚烫的指尖一触及到那微凉的手指,不禁颤了颤。 顾青媛连忙抽走了出,抱在怀中。 “你病了?”秦容珺显然察觉到她手心异常的温度。 顾青媛连忙摇头,“没有。” “表哥……我进去了……” 说着,她连忙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里。 秦容珺看着前头那慌张的身影,目若寒潭。 还是吓到她了啊…… 他捻了捻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女孩的余温。 在不远处他们身后,裴瑾廷同样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一幕。 从秦家离开后,他想起明家的事,还有那块玉锁片上的纹样,觉着还是应该告诉她。 这才走到半路又折返回秦家。 没想到,竟碰到这样刺眼的一幕。 顾青媛跑到门前,停了下来。刚才鼓着的那股劲松懈下来,脚有些软。 回到屋子里,后背薄汗涔涔,热烫的脸颊让她想要找些冰凉的东西蹭一蹭。 她蜷着腿坐在床上,忍着心头的躁意。 这样的感受,再明白不过,是着了道。 可这是秦家,她根本不曾得罪谁,也不曾胡乱地吃东西。 除去秦容珺那从外头酒楼提来的食盒……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从那里来的。 身上的衣裳已经熬湿了,她走到盆架边,扯下巾帕,浸了凉水,刚要往脖颈上擦拭。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背对着光影,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倚靠在窗台边。 顾青媛见了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手中的帕子掉落在水盆里,溅起水花,轻盈地落在她的衣摆上。 裴瑾廷走到她跟前,她的下巴也被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抬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明明才刚走没多久。 顾青媛感觉到他目光中的侵略性。 “若是我不回来,怎么能看到有淑女深更半夜地和表兄私会呢?” 顾青媛的目光从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挪开, “表兄他送了些书籍,博学多才,是个正人君子,待我如亲妹,我与他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他的手指,一贴在她的下颌上,手指微凉,身体里的热意顿时没那么澎湃。 她无意识地蹭了蹭裴瑾廷的手指,好似贪凉的猫儿,带着慵懒。 裴瑾廷托起她的下颌,不让她蹭,强迫她抬起头来, “哪家的正人君子,半夜三更出现在女郎的院子外?你又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不知廉耻的东西分明是想要勾引你。” 顾青媛之前强撑着,这会裴瑾廷在,顿时觉着安心不少,意识没之前清晰,努力地听着裴瑾廷的话。 她别开脸,裴瑾廷怎么说她都行,可秦容珺人很好,对她也颇为照顾,听说她要找秦氏身边的旧人,没多久就送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般龌龊,要说不知廉耻……也是你,哥哥你才是……” 心底深处的那点秘密,被她说出了口。 裴瑾廷甚是匪夷所思,他不敢相信顾青媛竟那样维护秦家那个长公子。 只是到后头,“哥哥”两个字,让他身形又是一僵。 脸上阴沉慢慢一点点消退,像是听见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贴在她的耳旁道, “妹妹。为兄小时候就教导过你,其他的男人一个都不要看,你忘记了吗?” 他卷起一缕头发,在她脖颈上挠了挠,伸手去扯她衣襟上的系带, “妹妹。我们如今在外面相依为命,你可不能被野崽子叼走。为兄帮帮你,去去力气,这样你就没力气去看旁的野崽子了。” 他掐着顾青媛的腰,直接将她提着,抱了起来。 顾青媛心底的渴求,放纵着自己贴想她,可又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他们不可以这样。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乱麻,双眸好似起了水雾的湖水,她挣扎着要下来,裴瑾廷只好抵着门,将人放在他的腿上。 烟紫色的罗裙,裹着纤细柔软的腰肢,沾了一点水盆里肩出的水,带着几分湿气。 顾青媛轻哼一声,“不要……不可以。” “乖圆圆……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嗯?”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诱人的声线。 顾青媛有些委屈。 她那样欢喜他,可他却是自己的兄长,如何可以? 她咬着唇,看上去格外让人心疼,“你是兄长……” 裴瑾廷抬手,将她散落的发撩到耳后,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青媛脑中两个人小人在交织,最后轻轻控诉,“母亲手札说的。” 183.表兄很好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因为顾青媛这句话,连日来的阴霾都驱散了般,两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抵的自己更近,面对面的。 那双含情的眼眸,盯着顾青媛, “乖圆圆。你听着。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他的人生,前十五年风光无限。十五岁以后,纵然在外人眼里,他依然是那个深受帝后宠爱的裴家三公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一年,病中的他窥听到的真相。 那时,他裹在被褥里,听到承恩公夫人问承恩公, “这些年,对亲生的孩子都没有这样尽心尽力,就怕他病死。” 她的口吻很淡漠,和从前在他面前慈爱的样子截然不同。 “真是够晦气的。” 他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褥下的手微微握拳。 那天,外头天色阴沉,冰天雪地里,到处白茫茫一片,风呼呼呼啸着刮过,冻得刺骨。 可是,没有承恩公夫人的话更让人心寒。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甚至他一直以来濡慕的,以为是亲娘的女人,视他为耻辱。 他很想说,他并不是耻辱,他可以成为她的骄傲。 可是,往日里那个慈爱的母亲,好似一尾灵活的鱼,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少年沉沉地埋在被褥里,寒风透过窗棂,穿过厚厚的被褥,吹透了他的衣裳。 从今以后。 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那一次,他病得很厉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醒来后,承恩公夫人一如既往地对他。 可他的内心,她一无所知。 他的心里正在忍受被母亲抛弃的凄然。 顾青媛呜咽一声,双手扒着他的衣裳,将他身上的衣裳扯乱,泪水汹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好难受……裴景珩,救救我……” 像是得不到糖吃的孩子,格外的磨人,可怜。 裴谨廷回过神,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捧着她的脸,吃吃地笑,“哪里难受?” 顾青媛侧着脸,闭着眼,在他的掌心里磨蹭,仿佛这样就是得到了糖,缓解了她的难受。 然而到底还是不够的,滚烫的脸颊埋在他的脖颈上,红唇印在他的喉结上。 裴谨廷微微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惊觉到顾青媛的不对劲。 他扣着她的腰,“乖圆圆,告诉我,晚间用了什么?” 顾青媛迷蒙间,摇摇头。 只是轻轻地,仿佛猫儿一样,悲伤地道,“难受,哪儿都难受……” 半晌,裴谨廷叹了口气,“很快就不难受了。” 这个时候,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的,将她揽在怀中,走到盆架边,哄着怀里的小猫儿靠在他的怀里,细细的将手洗净。 他的唇贴着她的唇瓣,随即,骨节分明的手撩起她的衣摆。 在她意识不清,心头还有疑惑的时候,他不愿意乘人之危。 可这个时候,却不能不帮她。 月儿圆圆照九州。 顾青媛靠在门后,绷直着脊背,仰着头说不出话来。 紧紧地揪着跟前人衣摆的手,慢慢地松开。 她趴在他的肩头,低低地喘气,带着哭腔。 裴谨廷偏头吻了吻她微湿的额发,修长的手指扯着堆在盆架边的帕子,擦了擦。 月影轻移,顾青媛沉沉地睡下。 裴谨廷坐在卧榻边,握着她的手,黎明时分这才离开。 翌日清晨,下起了细细的雨丝,天变得越发凉。 顾青媛拥着被子坐在床头,有些呆呆愣愣的。 昨天夜里…… 她的面色由起初的绯红,转为苍白。 顾青媛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明明昨夜她起初是抗拒的,可不由自主地,会让她去靠近裴谨廷。 就连起初的秦容珺,若不是她仓皇地逃走,后来也许会变得不可控。 昨夜实在太过混乱,醒来后一点一滴都全记得。 她想起裴谨廷问她吃了什么。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同府中的人同饮同食。 白日里却是一点影响也无,只是到了晚间…… 她想了想,或许该查一查。 一想到昨夜那样汹涌的情绪,顾青媛心头慌乱,目光落在盆架边的巾帕上。 一缕阳光照射下,仿佛还能看到上头的晶莹。 让她想起昨夜裴谨廷满手莹润的样子来…… 她含在口中茶呛到了嗓子里。 从到秦家后,每日晨间顾青媛都会去给秦老太太请安。 今日亦然,只一进门,就看到秦容珺竟也在陪着老太太说话。 “阿媛。你到任城也有些日子,可还住得惯?”问话的是大舅母徐太太,也是秦容珺的母亲。 徐太太笑着道,眼神落在秦容珺身上,意味不明。 “劳烦舅母记挂,阿媛住得惯的。”顾青媛柔声地向徐太太道谢。 现在想想,秦家内宅,除去老太太,约莫就是徐太太对她最是和善了。 女眷间说话,秦容珺不好多留,说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秦老太太拉着顾青媛在身旁坐下,摸着她的手道, “阿媛。你虽不是你娘亲生的,可是样貌却是和你娘肖似,想来这就是上天给的缘分吧。” 顾青媛不敢告诉秦老太太事情的真相,只是歪着头,笑看着她。 “我留你下来,是要同你说说你表兄的事。” 听到秦老太太提起秦容珺,顾青媛不禁愣了下,“表兄他……” 秦老太太看着她,摸摸她的头,“你表兄前头的媳妇难产去了,这么多年,也是孤身一人。” 顾青媛有些明白秦老太太的意思了。 表兄很好,只是,她不可能再对旁人动情的。 她也不想骗外祖母,既然不可能,就要干脆些拒绝。 “外祖母,表兄是个很好的人,是山东有名的青年才俊,多少未出阁的年轻女子爱慕他。” “他为人体贴温柔,是极好的夫君人选,想必只要放出口风,定然有许多女子想要嫁予他。” 秦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 “你都如此夸他了,难道就没想过让他做你的夫君吗?” 184.药性 - 心有所屠 - 倦舞 饶是顾青媛心里有准备,听到秦老太太的这句话,还是愣住了。 秦老太太叹了口气,摸了摸顾青媛的头,爱怜地说道, “当年你娘阴差阳错之下嫁给你父亲,虽说也是琴瑟和鸣,可到底我这心里还是意难平。” “你在京都定然是有什么事,不然何至于千里迢迢到了这里来,既你如今是再嫁之身,你表兄也有意。” “不若留在这里。阿媛,你觉着呢?” 秦老太太眼中带着笑意,徐徐说到。 顾青媛被她的话震惊住了,同时也敏锐地抓住阴差阳错四个字。 这是到秦家后,秦老太太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起当年秦氏出嫁之事。 她嫁妆没有回过神来,迷茫地问道, “娘为何是阴差阳错下嫁给父亲的,如今父亲虽说讨了继房,却从未和她圆房,一直惦念着母亲,孙女以为……” 她有些尴尬有些疑惑。 “表兄很好,他为何会对我有意呢?山东那么多女子,比我好的比比皆是,而且我是二嫁……” 她确实是不敢相信,秦容珺为何会有意于她。 他们从小没有在一处长大,之前更是不曾了解。 唯一的就是在秦家这些日子,那也是男女有别,一个内院一个外院,见着的次数并不多。 秦老太太看着顾青媛,又听她说的那番话,渐渐地摸索出味儿来,她不同意地说, “你也很好,二嫁怎么了?你兄长不也是鳏夫?你们二人年岁相当,你也觉着他好,他又心悦你,这不是再好不过的姻缘?” “至于你母亲……” 秦老太太叹了口气,好似从对话中清醒过来,立时脸色微变,笑了笑,刚才的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论如何,你再好好想想,我也去信给你父亲,言说此事,想必他应当会同意的。” 顾青媛没想到秦老太太看起来面团一样,竟然也是个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之人。 谁能想到,白日里秦老太太说的那封发往京都顾绍的信,晚间就出现在了顾青媛的案头。 她捏着信封,面色如常,对面懒懒地窝着的男子,却是让她胸腔剧烈地跳动。 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劫了外祖母给父亲的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着不悦,瞪着他,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裴瑾廷哼笑,靠在软榻上,衣襟松散,露出紧实的胸膛,“老婆都要没了,还要脸做什么?” 他无视顾青媛的一腔怒火,倒了一盏清茶给自己, “你外祖母信中说的。你怎么想的?” 他指秦老太太说要替秦容珺向顾青媛提亲的事。 好似要平息心头的火般,他看着顾青媛,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唇边还带着水渍,压低了嗓子,哼声道, “顾圆圆。你有我一个还不够,还想多找一个男人被你玩弄?你是想有几个好哥哥?” 顾青媛被他说得羞红了脸,偏偏也不为何,他那露出的胸膛好似勾魂的幡,引得她心底不断地涌动出汹涌的情绪。 裴瑾廷摸到秦家的后宅来,本不是为了和她说这个,见她绯红的脖颈,趁机提出带她去找大夫。 顾青媛并没有反对,好似一对偷情的野鸳鸯,跟着裴瑾廷从后角门,出了秦家。 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客栈,林风这次跟着裴瑾廷到了任城。 “公子,虽说你们确实隔了许久没见,夫妻感情好,用些助兴的药,也无可厚非,可属下还是斗胆建议,莫要太过贪欢,来日方长嘛……” 林风搭上脉,张嘴就来。 顾青媛面上绯红一片,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 裴瑾廷也是满面铁青,恨不得一掌拍死他,明知道他已经许久没有近顾青媛的身,还说出这样的话。 当即低声呵斥,“闭嘴,说人话。” 林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瑾廷,又诊了下脉,“咦”了声。 “这药性可真够霸道的,少夫人如此柔弱,可承受不住这样霸道的药性。” 他的脸色有些暧昧,目光对上裴瑾廷带着些许的谴责。 顾青媛有些手足无措地,红着脸,解释道, “不是的,是我不知在哪里吃错了东西……” 林风见顾青媛面红耳赤地解释,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挪到裴瑾廷身上,见他眼眸沉沉,恨不得吃了他的架势。 轻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 “这种药怎么会吃错了?应是江南那些花楼里弄出来的,为得是收服烈性的女子……” 说着,林风觉着有些不对劲,“这药我曾记得师傅说过,十多年前就被陛下禁用了。” “为何会在山东出现?” “这药太过霸道,若是得不到排解,中药的人就会血热而死。因少夫人从前中过勾缠,两种药性相冲,这才让她白日里无事,晚间显露出来。” 屋子内静了许久,顾青媛涩声问, “可有缓解的法子?” 林风迟疑不决,思忖后,慎重道, “这药要解除,没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被江南的花楼秘密用了那么多年,十多年前因为京中出了一件大事,这才被陛下禁了。” 顾青媛约莫知道那件大事是什么了,应该是秦氏进宫前失了清白的事,原本该是皇帝的女人,却偏生被人夺了清白。 不过,林风看了看一旁面色阴沉不定的裴瑾廷,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 “这药性热,瓶子里的药丸性凉,少夫人不可多用,否则会加重宫寒。” 他是给少夫人诊过脉,也知道她一直在用药,故而特意提醒。 顾青媛攥着手中的瓷瓶,原先她想着,陆妃当初寄居在秦家,又代替秦氏入宫,应该是她动了手脚。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根源还是在秦家。 怪不得秦老太太说到那事,就闭口不提。 回城的马车上,夜色深深,顾青媛咬着唇,靠在马车边,与裴瑾廷离得有些远。 她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面颊绯红,哪怕她躲避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马车的一个转弯,依然将她颠到配筋的怀中。 顾青媛还有意识,一直控制着自己,这会贴在他的怀中,被暖意包裹着,整个人差点失控。 此时,清风一吹,车帘半掀,接着就是凌乱的脚步声。 “公子,有埋伏。” 好似兜头一盆冷水,顾青媛立即清醒。 185.香饵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环着顾青媛转身,耳边传来刀剑声,在寂静的夜晚极为刺耳。 “圆圆。你在这里。不要动。” 他扶着顾青媛,揉了揉手腕,将她安顿好,“看来是有人等不及了。圆圆,你看好,带你抓贼。” 他话音才落,车帘晃动间,黑夜中出现了许多持刀的身影,立在马车外,如同平地而起的墓碑。 刺客跳起来持刀砍向马车,外头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阻拦。 一刀划过,衣衫与皮肉尽数开裂,伴随着惨叫。 这样的场景,顾青媛见过好几次,这是这回显然要更为凶险。 一片漆黑中,顾青媛听得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这些是什么人?”顾青媛哑着嗓子问,原本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此刻却悄然间揪着他的袖子。 外头好些人涌来,又有好多人倒下,裴谨廷依旧从容不迫地坐在车内,似乎并未将眼前的困境放在眼中。 她忽然想起秦王一步步地紧逼着她离开裴谨廷,如今想来何尝不是对裴谨廷心生嫉妒。 无论裴谨廷如何的胡闹,闹出多大的乱子,皇帝一直在后头给他善后。 旁人苦苦挣扎,狼狈不堪,只盼着帝王能够看他一眼,可在他这里却显得无关紧要。 他的存在将旁人都衬得卑劣可笑。 四周黑暗无光,清风捶打着车厢,伴随着时不时的刀剑钉在车厢壁上的声音。 顾青媛缓了缓心跳,用手扒拉一下裴谨廷, “什么贼?要怎么抓?” 裴谨廷揽着她的腰肢,手指在她的腰肢上摩挲。 顾青媛见他不回话,伸出手去,在他腰间拧了拧。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他到任城,查到明老丞相的旧事,再加上顾青媛,怎么都会惹来人寻上门。 若是他猜得不错,这一次想对他下手的,不仅仅是明老丞相的人。 只要是动手,就不至于找不到蛛丝马迹。 这些年,看似朝中风平浪静,可世上总有人欲壑难平,想要一步步得到更多。 裴谨廷风光无限,仰慕的人众多,嫉恨他的也大有人在。 他从前碰到的那么多刺杀,只是他不去计较而已。 那些拙劣的伎俩不足以令他烦扰。 只是现在牵累到的还有顾青媛。 那就只能让那些来的人吃苦头了。 顾青媛屏住呼吸,看着外面的打斗,忍着没动弹,身体里汹涌的情绪,在这样激烈的战斗里,平息了几分。 “你呆在里头。不要冻。要是听见什么动静,别管也别害怕。” 顾青媛一双眼睛望着他。 他每次都这样说,让她什么都别管,也别害怕。 好似一切有他就能解决所有的事。 他的身形修长高大,坐在那里,挡住外面的一切,的确能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他的手,按在她的后背,好似借此安抚她一般。 随后就提着长剑,跳下了车。 外头已经点起火把。 贺铮见到他下来,立即上前抱拳道, “都督。所有人都抓住了,死了六个,其余都是活口。” 都督……京中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地上被摁住的人瞳孔放大,忽然好想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裴谨廷莞尔微笑。 哪怕在山东,离上京千里之外,可是这位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名声委实太大。 年少成名,风流浪荡,平生无论做错什么,皇帝都能够包容一二。 原来今日要杀的人竟然是他。 地上跪着的人,抵着头,愤恨那些人隐瞒实情,但又不意外。 只有这样一个人,才值得调动他们这些杀手一起出动暗杀一个人。 裴谨廷扫着地上被俘获的人一眼,仿佛像看一个个破布袋一样,漠然道, “将他们都带走审问。” 就在侍卫们想要将人拖走时,地上的人忽然暴起挣脱钳制,从袖中滑出一柄锋利的薄刃,朝裴谨廷身后袭去。 裴谨廷的姿态太过悠然,懒散,哪怕提着长剑,也好似一个花架子。 攻击的人,料想裴谨廷肯定来不及反应,只要他能挟制住这个浪荡子,就能逃出任城。 可就在他暴起时,裴谨廷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闪身避开薄刃,抓住来人的手腕,在他的关节上重重一拧。 仿佛骨头碎裂了一般,手中的薄刃掉落在地,膝盖也受了重重的一击,跪倒在地上。 裴谨廷勾了勾唇,活动了下手腕,弯腰随意地从地上捡起薄刃,朝那人一笑,就听“噗”的一声,薄刃刺入他的大腿。 “很不错。在两个人的钳制下,还能够挣脱攻击我。既然这样厉害,那就想废掉双腿,看能不能更厉害。” 他松开抓着薄刃的手,居高临下地,随后毫不在意的拔出薄刃,刺入那人另外一条大腿上。 “说吧。到底是谁让你来的。秦王?太子?又或者是……” 他顿了顿,在那人惊恐的面容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明老丞相?” 目光凛冽,与目光同扫向那人,还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剑。 剑尖抵着地上血流不断的男人眉心,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动作斯文地理了理袖摆上的褶皱,眼神带了些兴味。 “明正峰那个老东西,让你们动手前说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好不容易顺了气,正急促地喘息,颤巍巍地看着眉心的那柄剑,忽听此言,愣了一瞬。 瞪大眼睛,“你……你难道……” 他知道这一切的谋划,就是等着他们来入套,前些日子一直都不见他不带随从外出过。 裴谨廷声音淡淡的,仿佛一点儿也不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本来想让你死得痛快些,既然你想快点死,那就成全你。” 他的眼神如同冰刃一般, “除了明正峰那老东西,还有谁委托你们?太子?还是秦王?” 顾青媛坐在车内,等了半晌,除去听到几声哀嚎,再无别的声音。 她撩起车帘,往外看去,正好看到跪在地上的男人歪着身子倒在地上。 裴谨廷手中的长剑一扔,扔给了一旁的贺铮。 顾青媛咽了口口水,看着站在夜色下的男人,斯文地擦着手。 抬眸间,和顾青媛的眼神对上,他随意地丢掉手中的帕子,朝顾青媛微微一笑。 莹莹火把给他高挺的鼻梁覆下一道浓重的阴影,灼然玉举,俊美夺目。 186.窥见 - 心有所屠 - 倦舞 悄悄地回到秦家后院住处,顾青媛脸上热度已经退了下去。 临走前,裴瑾廷在她唇上吻了吻,贴着她的唇,低低地道,“林风给你的药丸,你只准吃一粒。乖,我们过两日会见面的。” 林风说药性要过三个月方才会慢慢褪去,期间得不到纾解,就会血热而死。 这也是为何那些花楼将那药奉若珍宝的原因。 三个月,足够人适应一件事了,无论心性多么坚定的烈女,日复一日的三个月,也会让她丢了原本的坚持,变成蕩-妇。 顾青媛截住裴瑾廷的话, “你的伤记得要上药。” 刚才那个人突袭时,虽没得手,手中的薄刃还是擦过裴瑾廷的手臂。 裴瑾廷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伤处,依然轻松地笑了笑, “没有妨碍,擦伤而已。” 顾青媛不信,伸手想要去掀他的衣袖,裴瑾廷感觉到她手指冰凉,用力握了握她,安慰道, “真的没事。” 他握紧手中冰凉的手指,没正行地笑了笑, “你不信?不若我进门让你检查一番?” 他故意把伤说得轻飘,顾青媛怎么会不明白,她很想亲自帮他上药清洗伤口。 可天还未亮,她很怕那蠢蠢欲动的药性又翻涌上来。 顾青媛将他领口的褶皱抚平,道, “快走吧。我等你。” 这一句话,看似平淡,却让裴瑾廷就想这样不管不顾地将人带走,好好的将她藏着,不被人发现。 他埋入顾青媛鬓发,轻轻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 “好。你照顾好自己。” 想了想,他忽然问道,“是何时有异样的?” 他记得中秋那夜来时,她就已经濒临崩溃。 裴瑾廷很明白她那能忍的性子,想必在那之前,就已经隐忍着。 顾青媛抿着唇,不太想去回忆,但这事实在蹊跷,在秦家她虽没那么受欢迎,却也没狠狠得罪过谁。 却要下这样狠毒的药,不仅要毁她的清誉,还想毁了她身体。 好狠毒的心。 到底是谁? “中秋前一晚,秦家吃了团圆酒……” 团圆宴上吃过的、喝过的东西不好追查,见过的人,除去秦家的,还有几个外嫁女。 她怀疑过秦容珺的那提食盒,随后又摇头。 不是他。 裴瑾廷垂眸间,见顾青媛一脸思索,放缓了身影,“这件事交由我来查,你这两日饮食上注意些。” 说着,他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顾青媛。 “这是什么?”顾青媛有些疑惑地接过。 裴瑾廷的眼眸有片刻游移,手握成拳,贴着唇边轻咳,“是林风给的。” “这两天,你若……准许你用。”裴谨廷微微俯身,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他这个样子,神神秘秘的,又有些愤恨的扭捏。 她忍不住将匣子打开,里头的物什映入眼帘,脸瞬间涨红,好似见鬼般,“啪”的一声将匣子关了起来。 如烫手山芋般将之塞回到裴谨廷的怀里。 “裴谨廷……”她气恼地叫了起来,真是个下流胚子。 打死她也不会用的。 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个不知滚落到何处的缅铃。 她狠狠地推了裴谨廷一把,“走走走,赶快走。” 看来的确是生气了,裴谨廷不敢再闹她,无声地笑笑。 顾青媛靠在门板后,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悄悄开了一条门缝,裴谨廷已经离开。 可她视线微微向下,地上霍然放着刚刚那个匣子。 登徒子,下流…… 隔壁厢房的门开了,霜芜揉着惺忪睡眼,叫了声,“姑娘……” 顾青媛做贼心虚一般连忙将拿匣子拿起,揣在怀中,飞快地掩上门,靠着不动。 霜芜睡梦间仿佛听到门外有动静,生怕顾青媛有事,爬起来看看。 刚刚明明看见正屋的门好似开了条缝,等她出声后,又关拢,悄无声息的。 她揉揉眼睛,走到正屋的门外,悄然听了听,没有声音。 打了个哈欠,回去厢房,看来是自己听岔了。 顾青媛面色绯红地看着手中的匣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次见着裴谨廷一定要狠狠地踹他两脚才解气。 她将匣子塞到箱笼里,回到卧榻上,辗转间,想到她的箱笼一直是霜芜管着,若是看到那匣子…… 又起身将那匣子放到卧榻里侧,用大迎枕遮着。 光怪陆离的一夜过去了。 翌日顾青媛起身时,有些困顿,却不得不起身去上房给秦老太太请安。 走前她将那大迎枕又摆了摆,确定看不出异样这才离去。 到上房时,秦家几个孙女正围着秦老太太说笑。 秦露的笑在看到顾青媛后,落了下去。 她用帕子掩着唇, “阿媛姐姐,你的脸色有些苍白,莫不是病了?”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顾青媛觉得秦露对自己好的有点过了。 但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秦老太太拍拍秦露的手, “果然是要说亲的姑娘,知道体贴人。要知道这样,早就该给你说亲才好。” 秦露笑了笑,娇嗔道,“祖母……孙女知道啦,能不能不提从前的不懂事……” 她揽着秦老太太的手臂,一脸的娇憨。 顾青媛从前就见惯了顾芸娘在阮氏跟前撒娇卖痴的模样,再看秦露,只觉还没有顾芸娘的一半功力。 秦露这几日一直着人听着顾青媛院子的动静,人进人出的。 除去那日兄长到了她的院门前一次,就没有男人进出过。 就连顾青媛带来的侍卫,这些日子也安分地呆在前院,没往后头迈过一步。 她思忖着是不是药没下成,可那斟酒的丫鬟说是眼看着顾青媛吃下去的。 这药是她偷摸从前院书房得到的。 偶然间被她娘看到后,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看着她扔了才罢休。 当着她娘的面将东西扔了,过后又悄悄使人捡回来。 明明外头的大夫说过,这药很是霸道,服下的人就算是烈女也会变成荡-妇。 为何顾青媛好似无事人一样。 秦露思索一番,刚想让老太太请个大夫过来诊脉,到时大家都知道顾青媛吃了那种药…… 还未等她出口,前头秦大老爷让人来传口信, “老太太,靖王世子代天子出巡,路过任城,需借住在咱们府上。” 顾青媛手心微蜷,靖王世子从不领差事,只负责纨绔浪荡,怎能代天子出巡? 187.大卸八块 - 心有所屠 - 倦舞 靖王世子代天子出巡,借住秦家,是一件荣耀非常的事。 传话小厮的话音刚落,大家顿时哗然一片。 秦家老宅在任城算得上人物,可在京都,在皇室面前,不过是普通的小家族。 他们这样的小家族,能够与靖王世子攀上关系,算是三生有幸了。 哪怕靖王世子是个纨绔子弟,可代天子出巡,从前可是太子才有的荣耀。 奈何当今太子体弱多病,连前朝的事物也很少参与。 秦老太太当年在京都呆了那么些年,见识不少,当即严肃地对众人说道, “到时候大家都警醒着,万不可行差踏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知道吗?” 各位女郎很是兴奋,三房的一个女孩悄悄地扯了扯顾青媛的袖子, “阿媛姐姐,你往日在京都,见过靖王世子吗?” 顾青媛笑了笑,何止见过,年少时,可没少受他和裴谨廷的欺负。 她垂着眼,和众人一起到了正门,和一群忐忑而期待的人一起,等着靖王世子的到来。 好半晌,别说秦老太太,就连顾青媛的腰都有些站得疼了。 这个靖王世子,可真会仗势凌人,倒是把纨绔的姿态摆得足足的,约定好的时间早就过了,还不见人影。 秦老太太皱眉,问大老爷,“是不是消息传岔了,怎还不见人来?” 秦大老爷如何知道,一时也犹豫起来,刚想要派人去知府衙门问问。 这也是今日知府衙门的人传过来的话。 还没等人走远,长街的尽头来了一队人,长长一队侍卫在前开道,当中的软轿上,坐着一个头戴金冠,身着紫色衣袍的俊秀男子。 他的唇角微微勾着,眉眼狭长,手撑在软轿的扶手上,一派风流恣意。 和顾青媛一同站着的几个秦家女郎好奇地盯着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小声地讨论, “这就是靖王世子?排场可真大。” 顾青媛看到那张极为熟悉的脸时,也是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竟然真的是靖王世子。 她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也不知是期盼着什么。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京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太子体弱,可还有秦王几个皇子,怎会派靖王世子出巡? 顾青媛冷眼看着做作的靖王世子从软轿上来,懒懒地挥手让众人起身。 “行了。带本世子去暂住的院子吧。” 说话间,抬起手,颐指气使地吩咐身后的人, “小裴子……本世子舟车劳顿,有些累了,来扶着点本世子……” 顾青媛看清楚后面那个被指使的人,脑中轰然一声,看着那个被叫做“小裴子”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裴谨廷那夜离开前,说是过两日就能相见,她只以为又是翻墙过院,悄摸着进秦家后院。 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 顾青媛看着裴谨廷。 他身上穿着侍卫的衣裳,并不是多么精致的布料,依然衬得他身材高大,面上恭谨,但周身的气质没有丝毫压制。 与从前那个矜持高贵的裴三公子,只是少了份浪荡。 顾青媛思绪极为混乱,他怎么以靖王世子侍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靖王世子要去歇息,迎接的人自动分开一条道来。 原本站在后头的顾青媛,竟站在了最前头。 她垂着头,双手捏着帕子交握在前。 一双精致的云纹鞋停在她的跟前, “哟。裴……顾家大姑娘,好久不见……” 靖王世子软骨头一般,撑在一旁裴谨廷的肩头上,懒洋洋地同顾青媛打招呼。 裴谨廷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将他甩开,又硬生生地停住,警告地看了眼靖王世子。 顾青媛是没料到靖王世子会突然和她打招呼,看了他一眼,有垂下头去,略一沉思,端端正正地施了礼, “见过世子。” 靖王世子狭长的凤眸小幅度地抬了抬,落在她身上,片刻后挪开,弯唇笑了下,雍容一笑, “若姑娘不弃,可否陪同本世子一同去入住的院子坐坐?” 这话有些浪荡,哪有一进门,就让大家闺秀去客院相坐的道理? 秦容珺也是在场,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 “多谢世子的厚爱,男女有别,这样是否有些不太好?” 一抬脚间,将顾青媛挡在了身后。 本以为摆出男女有别,靖王世子怎么也该明白其中的意味。 靖王世子反而是一脸的兴味,微不可查地看眼身侧的侍卫小裴子,调笑着, “听说姑娘与那裴家浪荡子已和离,啧啧,真够可惜的。” 顿了顿,那双狐狸眼里,满是忧虑关切,“本世子不忍见明珠蒙尘,身边也恰好又容身之处,不知姑娘……嘶……” 身侧的侍卫眼锋如刀,割在靖王世子的身上,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 这厮显然是有意为之,真是不知死活。 靖王世子乜了他一眼,勾了勾红得过分的薄唇,不知死活地邀约, “姑娘比本世子早来许多时日,想必对这任城的游玩之地熟门熟路,不知可否明日带本世子去游玩一番……”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不仅是裴谨廷,就连秦家众人,还有跟随而来的官员,也是面面相觑。 代天子出巡,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而是要体察民情,寻访官员,看有无冤假错案之类的。 靖王世子一来就请姑娘家带着游玩,果真是将纨绔子弟的身份发挥到了极致。 顾青媛佯装听不出来,福身道, “恐要让世子失望了,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来对游玩之地熟门熟路的?” “府中的兄长是书院的山长,对任城一带,就是整个山东,也是熟悉的很。世子若是需要……” 这是将秦容珺推到了靖王世子跟前。 也是将一份好的前程送到他的手上。 靖王世子好似看戏一般,歪歪地扯了扯一旁小裴子的衣袖, “你说咱们要不要让个臭男人带路?” 那样的姿态,让人不忍去看。 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分桃断袖。 裴谨廷眉心一跳,有一瞬间,简直想把一旁那混不吝的赵小七给大卸八块。 188.血热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家东苑,是秦大老爷特意收拾出来给靖王世子居住的地方。 博山炉里沉檀袅袅,靖王世子盘腿坐在软榻上,惬意地饮着茶。 狐狸眼细细地打量着裴瑾廷的脸, “裴景珩,你说你,陛下分明是让你出巡,你偏偏让我来扮作那个出巡大使,要不这美酒香茶就是你来享用了……” 靖王世子惬意地靠在大迎枕上,赞叹一声。他好端端地在京中醉生梦死,走马章台,被抓壮丁的时候,很是不情愿。 如今看来,幸好裴小三使唤他了,虽说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些,可是有美酒、美人、美茶还能看美景,何乐而不为啊。 裴瑾廷面无表情地站在软榻边,“有劳小七专程从京都跑到任城来。” 靖王世子用眼梢瞟了眼裴瑾廷, “裴小三,你说,若是我带上园宅田地,金珠宝玉,宝马良驹,但凡我有的,去向镇国公提亲,他会不会同意?” 裴瑾廷脸一沉,压抑不住眼中的狠厉,盯着靖王世子的脸,仿佛一头护食的狼。 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断敌人的脖颈。 靖王世子能和裴瑾廷在一块玩,可以说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这个眼神依然让他心里一惊。 “君子不夺人所爱,赵小七,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是去求亲,还是去夺妻?” 他一字一句,眼中的占有欲毫不掩饰,“若是觉得嘴是多余的,我可以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靖王世子用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端详了他一会,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她不要你,也不要我,倒是秦家那个小白脸,看起来就是心眼子比筛子还多,不安分的……” 那秦容珺不畏强权地一挡,不就换来顾青媛将他推到靖王世子面前来了? 若真让他搭上了,就算靖王世子是个纨绔子,到底是王室宗亲,手中的资源不可限量。 说到秦容珺,裴瑾廷果然说不出话来。 靖王世子勾起个得意的微笑。谁知裴瑾廷忽然冷哼一声,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香的臭的一把抓。” 平日里,裴瑾廷虽然浪荡,却算是个文雅公子,如这样粗俗的话是几乎没说过的。 靖王世子顾不得姿态,忽地从软榻上跳起来,“好你个裴小三,怎么骂人呐。” “滚滚滚,本世子不想见到你这个口出狂言的侍卫。” 裴瑾廷冷哼一声,斜乜着他道, “下次再说,再骂。可别忘记你的正业,找秦家大老爷打听,当年为何举家迁回山东。做不好我禀了陛下,罚了你的俸,禁了你的足……” 靖王世子一愣,随即抱着头大哭起来,“上了贼船了,上了贼船了。” 上房里,女眷门聚在老太太的房里还未散去。 靖王世子借住秦家这事带来的冲击还没过。 这些年秦家蜗在山东,除去三老爷还在京中任职,其他的最好的也就是秦容珺这个书院山长。 当年秦家明明差点攀上皇家,再不济也攀上了镇国公府,却偏偏最后赔了个女儿,其他什么都没捞到。 与其这样一代代的耗在任城,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搏一搏。 其他的女郎窃窃私语,秦露却一直默不出声。 她还在想着靖王世子身边的那个侍卫。 没想到靖王府连个侍卫都那样丰神俊秀。 身姿挺拔,嵌在高挑鼻梁下的那一双眼眸,仿佛带着细碎的星光,还有他说话的嗓音醇醇…… 一想到这些,秦露嘴角止不住翘了起来,心下陡然一跳。 好似想到什么,匆忙地四处看了看,见大家都自顾说话,并未有人注意到她,又放下心来。 她偷偷看了看离她不远的顾青媛,靖王世子看起来与她很是熟悉,还邀她一同出门赏景。 秦露心里止不住地泛酸,思来想去,搓了搓指甲, “祖母,靖王世子想要去赏景,说起来咱们任城也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不若让阿媛姐姐带着大家起,陪靖王世子去游玩一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青媛体内的浪潮又慢慢地涌了起来。 碍于情面,不好离开上房,去没想到竟听到了格外荒唐的要求。 她捏着手心,蹙眉道, “表妹这是想着让我把家中的姐妹引荐给靖王世子吗?” 坐在上头,生女儿最多的二太太望着顾青媛, “露儿说得极是,那靖王世子虽说荒唐了些,可男人哪个不荒唐,成家后自然就收心了。” “怎么?阿媛不愿么?” 二太太带着审视打量着顾青媛,疑心顾青媛这是有意不想让秦家的姑娘高嫁。 二房女儿有三个女儿,又个个知书达理,贤淑得很,轮来轮去,都该是二房的女儿选中可能更多。 哪怕做不了正妃,那王府的侧室也比寻常人家的太太来得体面。 陆妃当年还只是寄居在秦家的表姑娘,如今不照样是皇帝的宠妃? 她目光警惕地望着顾青媛,想起丈夫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陆妃会从贵妃掉下来,可就是因为眼前的表姑娘。 不是秦家的血脉,就不是秦家的血脉,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二太太这话,叫顾青媛不好回答了。 她总不能把靖王世子在京都的“好事”都说出来。 京都就没有他没去过的风月场所,没他做不出的荒唐事,他的荒唐,是真的荒唐。 她斟酌着说道, “我觉着靖王世子非秦家女儿的良配。” 二太太立马变了脸, “哪里不是良配?怎地,我们家的姑娘连做个侧室都不配?” 顾青媛垂眸,“我绝不此意,二舅母莫要多想。” 秦露绞着帕子,坐在一旁看戏,心头暗笑,她就是特意将二太太拱出来对付顾青媛。 反正她不想着嫁那劳什子靖王世子。 听说王府侍卫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至少身家清白,不说高门大户,最少也该是和秦家差不离的门户。 反正她说的那个亲事还没定下,不若再拖延一段时日。 顾青媛有些心烦,浪潮一浪一浪地涌着。 她敷衍地说要去问问靖王世子的意思,这才好不容易从上房脱身。 一股越发强烈的热意在筋脉中乱窜。 顾青媛总算明白林风时候的血热是怎么回事了。 好似人在蒸笼上,却又得不到任何的甘霖。 路过假山时,见到山洞中露出的一片衣角。 她心口怦怦跳。 189.新欢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用帕子擦了擦鬓间细汗,摸了摸耳垂, “霜芜,我有个耳坠子掉了。你回去外祖母那边看看,是否落在那里。” 她身后的霜芜吃了一惊,看向顾青媛空荡荡的一只耳垂,随后转身而去。 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若是丢了,被有心人捡去,还回来还好,若是不还回来,那可就是跳到黄河都说不清。 顾青媛还未走进假山洞,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紧紧地抱住。 “你怎么来这里了?还是做侍卫?” 明明两人不该在此处见面,可顾青媛这会快要被汹涌的浪潮淹没了,竟感觉很高兴。 “不来这里,怎么和你见面?”裴谨廷撩开她垂下的发丝,声音有些低沉。 顾青媛眼底像雨雾一般迷蒙,听到他的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 裴谨廷垂眸看了眼被揪得敞开的衣襟,喉头微动,眸色深重。 “要不要我?” 他问。 顾青媛这两日全凭着自身的毅力,再加上泡冷水硬扛过来的。 林风说那纾解的药性寒,若是吃多了会加重宫寒。 她的宫寒已然很严重,若是再吃那药,将来能否治好都未可知。 每一个夜色降临,她都觉得自己会熬不过去。 顾青媛不说话,只是将脸颊贴向他赤果着的胸膛,汲取凉意。 “嗯?”裴谨廷压着嗓子,贴在她耳旁,偏要她应声。 她偏过头去,压抑着,忍耐着,红唇微动。 声音很低,但裴谨廷还是听清了。 这一声,好似扯断了最后一根紧绷细弦的温柔刀。 裴谨廷将她抱起,出了山洞。 “吱呀”一转,顾青媛后背被抵在了门扉上。 直到躺在卧榻上,顾青媛才急切地喘了口气。 莹白的脚腕落入他的手中。 他点着卧榻边上的一个匣子,顾青媛迷蒙间,顺着声音望去,是那个装着小物件的匣子。 “乖圆圆……要它,还是要我?” 他声音暗哑,手上的青筋因着隐忍而凸起。 却依然固执地要她选择。 顾青媛实在说不出口,她宁愿熬着也不想要那个。 最后,她咬着唇,贴上撑在她身侧的手腕。 外头漆黑的夜,闪过轰鸣,好似要下雨了。 电光闪过。 大雨下了一夜,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歇。 醒来时,顾青媛看着陌生的帐顶许久才回神。 这不是她住的那个院子。 她拢着薄被坐起身来,屏风外,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昨夜的记忆涌入脑中,这是裴谨廷住的东苑? 她的心头松了松,刚想掀开薄被下地,身子僵硬。 薄被下,空无一物。 衣裳散落一地,绯色的小衣就落在脚踏下的地上,半遮半掩着她的绣鞋。 顾青媛缩回到被子里,忽地看到翻到着一个熟悉的匣子,里头空荡荡的。 昨夜裴谨廷逼迫她选择的记忆涌了上来。 她记得那个装着小物件的匣子,还在她屋子里呆着…… 昨夜裴谨廷分明就是故意捉弄她。 这个恶劣的坏家伙! 外面传来脚步声,顾青媛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 裴谨廷进来时,榻上的人背对着她,薄被遮身,露出一点莹白的脊背,上头还残留着红痕。 刚刚他在外头好似听到里头的人儿醒转的声音。 他坐在卧榻边,拉过薄被想要将露在外头的肌肤遮盖住。 谁知,竟是拉不动,那好似熟睡的姑娘,转过身,面色绯红,有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醒了?”裴谨廷声音低沉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样子倒是很正经,没有从前的慵懒浪荡,却偏偏教人无法直视。 顾青媛并不想理他,却不得不理会。 “昨夜没回去,霜芜那边……” 她走前让霜芜去寻耳坠子,不过是个借口,那耳坠子还在她的香囊里好好的放着。 若是见她一夜没回,还不知吓成什么样。 裴谨廷没回话,给她递了盏温水,喂了她吃下。 茶盏里的水晃荡间,打湿了薄被,水痕蔓延,让顾青媛想起昨夜的种种。 可以说一榻糊涂。 他抱着她放在交椅上,换了新的床褥。 不敢再去回想,顾青媛道, “我要回去。” 昨夜的种种,已经是放荡到极致。 更何况,他们如今的关系,她得回去想办法熬避子汤喝。 可当她想要裴谨廷递衣裳过来时,外间却传来了脚步声,随后就是靖王世子大大的嗓门, “裴小三,你过分了啊,说不要你做侍卫,你竟是理都不理我了。” 外头靖王世子摇着扇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大喇喇地在软榻上坐下。 他和裴谨廷也算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两人之间没什么大秘密。 见外头没人,大步迈进了内室。 顾青媛拢着薄被,目光有些慌乱,“你快去拦住他……” 裴谨廷起身,在她眉心吻了吻,拉好被子,又将帐幔放下。 “别怕。” 他转过屏风,面色不善,冷冷地道, “赵小七。出去。” 靖王世子被他拉扯的踉踉跄跄的,哎哟个不停到了外间。 到了外间,裴谨廷放开靖王世子,双手抱胸,眉间不耐地,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靖王世子流连花丛,除了学会甜言蜜语,更会察言观色,一会就觉出裴谨廷的不悦,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裳,嗤笑一声。 “哼。用到人家,就许下各种承诺。这还没过河呢,就拆桥了?” 他翘着二郎腿,斜睨着裴谨廷,枉他昨天夜里就迫不及待地去寻了那秦家大老爷过来,连逼带哄地问出了东西。 没想到,那明老丞相,看似谁都不靠,其实早就投靠了大皇子。 想着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裴小三竟然如此对他。 哼。 不对。 靖王世子忽然倾身在裴谨廷身上,好像小狗一样,闻了又闻, 好个裴小三啊。 他就说为什么要赶自己走。 原来这屋里有女人…… 裴谨廷这一身女儿香可瞒不过他赵小七的鼻子。 再看裴小三那紧实的衣领下,隐约还可瞧见红梅印。 啧啧……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被逼迫成了何等凄惨,才在他身上凶狠地留下印记。 靖王世子勾着唇, “裴小三,你可不厚道了啊,有美人也不分享,本以为抢了那顾家大姑娘进门是你做得最为出格的事,你如今倒好……” “才同人和离没多久,又有新欢了?” 190.眉目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撩起袍子在靖王世子对面坐下,眸色深沉,“别乱猜。” 靖王世子想起顾青媛,那样一个京都世家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好姑娘。 再看看眼前的浪荡子,越发可惜。 他愤愤的,痛心疾首, “裴小三。你真是太过分了。还以为你来秦家是为了追回老婆,没想到竟是来偷香窃玉的。” “这一次,别想我站在你这边。” 真是过分的令人发指。 裴谨廷淡淡瞥了他一眼,挑了下眉, “那,回京就禀了陛下,你做事不牢靠,禁了你的足。” “咳。裴小三。镇国公原本早就该回边疆的,偏生前段时间,被你用抓匪寇的借口,关在京中。” “岳丈大人你都能下手,算了算了,你说,还要我做什么?给你腾出时间偷香窃玉罢。” 裴谨廷瞧着靖王世子那狗腿的姿态,若无其事地掀了掀眼皮, “用不着你帮忙。” 他换了个坐姿,正巧可以看到内室的屏风,屏风后,有纤细的身影映在上头。 小衣,外衫,衬裙,穿衣的动作好似木偶戏一般,映入他的眼帘。 他随意地转动着手中的扳指,问, “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靖王世子闻言,立即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正色道, “有点眉目了。秦家和明家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从秦大老爷口风来看,明家老早就站了大皇子边。” “陆妃当年能进宫,就是明老丞相的帮手。” 裴谨廷神色有些凝重, “好。过几天你找个借口,要去下头巡视,就往明家的老宅那边去。” 靖王世子摇着折扇,一派风流名士的样子,啧啧两声, “我们走了,顾家大姑娘,和你帐中的小美人,你舍得吗?” 他挤眉弄眼地示意。 这话虽然不着调,但顾青媛如今的状况的确离不开人。 他凝了眼内室屏风后的身影,衣裳已经穿戴整齐。 裴谨廷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住了,没有挪开半分。 见他这样一幅春心涌动的模样,靖王世子叹了口气,勾着唇,吊儿郎当地, “你可悠着点,小心翻船……你想要镇国公的支……” 裴谨廷轻呵一声,“闭嘴,你可以走了。” 他的唇线紧抿。 好似话题很沉重,靖王世子虽然不着调,见他这个样子,也就拱拱手,起身暧昧道, “行行行。本世子不打扰二位缠缠绵绵的了。” 他自认为很有眼色地,潇洒离开。 裴谨廷看着靖王世子离开,垂眸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内室。 屏风后,顾青媛正弯腰在捡拾地上散落的衣裳,有些都被撕破了。 尤其是她的小衣,系带的结不小心打成了死结,半天也解不开,裴谨廷随手一撕…… 她还记得那撕裂的刺啦声。 顾青媛抿了抿唇,眼睛落在那空落落的匣子上,脸颊上浮出一大片红晕。 她真的觉得自己简直被裴谨廷拿捏得死死的。 过于凌乱的景象,瞬间勾起她脑海中荒唐记忆。 还未等她捡好散落的衣裳,腰身被人揽住, “放着我来。” 身后的人,声音没有了方才在外间的冷淡。 顾青媛背对着他。 如果说昨夜起初是被药性使然,用混沌来骗过自己, 可后来,她的头脑清醒了,却依然让自己沉沦。 她的心中不禁生出些无力来。 就那样吧,不管不顾也没什么。 上天真的要惩罚,就让她来承担。 “我该回去了。”她声音有些疲倦。 昨夜一宿未归,也不知霜芜会怕成什么样。 万一把事情闹大。 “不急。你那侍女不会发现的。”裴谨廷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软榻上。 顾青媛看着外头的天色,有些犹豫,忽然,她想起刚刚靖王世子的话。 “明家,是明老丞相府上吗?还有陆妃进宫的事。我母亲她……” 顾青媛紧紧地抿着唇,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她依然能够猜测到,靖王世子说得应该是和当年秦氏的事有关。 还有她身上中的药,都指向秦家,是秦家内部有人对秦氏下手,毁了她的一生。 并不是为秦氏没进宫而可惜,当年失去清白的秦氏,若是镇国公没有娶她。 她也许就一辈子青灯古佛相伴了。 她的双眸清凌凌地望着裴谨廷,心底却是起起伏伏的。 裴谨廷眉心一凝,他代替天子出巡,就是因为在京中查到明老丞相私底下的事。 陛下到底是君王,谁愿意还在壮年时,底下的大臣就和皇子勾结在一起? 还有,明老丞相又和当年秦氏的事牵连在一起,没能得到的总是放不下。故而陛下也是恼怒得很。 裴谨廷不欲让她忧心外头的事,故意扯开话头,问她, “你在秦家准备呆到什么时候?” 前头的事,自有男人顶着。 妇人本该在后宅悠闲度日。 总之,他都会办好的。 顾青媛撇过脸去,她为何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就是要来任城? 也许在旁人的眼中,她很是任性,有福不知享。 多少人家,男人在外头做什么事,从来都只告诉妇人们一个结果,至于中间的过程如何,一概不说。 总觉着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她不想做那样两眼一抹黑的人。 从小到大,她所有的事情,都靠自己拿主意,她固然有时软弱,却不懦弱。 顾青媛推开他,哼笑一声,恨不得和那些乡间的妇人一样,敲小儿头一样的敲裴谨廷, “休想转移话题,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到时烂摊子不好收拾可别怪我。” 这样的姿态,这样莹亮的眼眸,裴谨廷手肘撑在小几上,并不觉得憎目,反而有种,这个姑娘,终于将他当做靠山的感受。 他沉吟片刻,深吸口气,低声哄道, “我过些日子要去乡下,你去不去?” 顾青媛一双澄澈的眼眸,将他看了个透,半晌,微微点头。 如今她借居在秦家,要想出门,总要找个由头。 她从裴谨廷的院子回去时,正好碰见霜芜从门内出来。 “姑娘,清早想去叫您,却不见您人,怎么从外边回来了?”霜芜疑惑。 顾青媛用帕子摁了下鬓角,“醒得早,到园子里走了走。” 霜芜端了水进屋服侍顾青媛洗漱,一边道, “刚刚露姑娘那边使人送信来,想邀姑娘去青龙寺上香游玩。” 秦露送来的帖子? 191.凉亭 - 心有所屠 - 倦舞 翌日,顾青媛和府中的姐妹一起上了马车。 原本她并不想赴秦露的约,去青龙寺上香游玩,必然要在寺里住一夜。 她身体的药性还没除,在秦家后院,院门一关,小心些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去青龙寺一路风景秀丽,山间的溪水叮咚,让人心旷神怡。 几个小姑娘一同倒也不错,没有乘坐软轿上山,而是自己爬了上去。 等到了山顶,均是香汗淋漓,期间更是歇脚喝水休息了数次。 还未到青龙寺时,有个凉亭,待她们到凉亭时,没想到,里头早已来人。 “见过世子。” 女孩们纷纷用帕子掩面,擦去额头的汗,顺便理一理散落的碎发。 顾青媛有些诧异,没想到靖王世子也来了这里。 身旁跟着裴谨廷,依然是一身侍卫穿的衣裳。 她跟着女孩们一同给靖王世子行礼。 靖王世子眼神落在她身上,道, “顾娘子要一起赏景吗?” 他脸上带着微笑,按品穿着一身紫色圆领袍,宽袍广袖,衣襟敞到前胸,露出里头的中衣,头上带着一顶白玉莲花冠。 衬得他面白如玉,唇若点珠。 看的秦家几个姑娘脸颊微微泛了红。 顾青媛默默移开了眼,往后退了一步,留下秦家的女孩去围着靖王世子。 还有一个人和顾青媛做了同样的动作。 那就是秦露,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靖王世子身后的裴侍卫。 这些日子,她眼一闭,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裴侍卫的模样来。 她捏了捏帕子,手心微微出汗,后退一步,慢慢地往裴侍卫那边退去。 为了不引人耳目,她见顾青媛也往后退,当即上前一把抱住顾青媛的胳臂,语气亲昵, “阿媛姐姐,前些日子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了吧?”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温软软,恰好落在裴谨廷的耳朵里。 她模样乖巧,生得也好,话也会说,是秦家最受喜欢的姑娘。 摆出这样的姿态,没有哪个男子不高看一眼的。 顾青媛对于秦露的热情着实有些消受不了,神色淡淡地,垂着眼眸,不动神色间将手臂抽了出来。 “多谢表妹的关心,已经大好了。” 她脚步微微往后迈,离了秦露的身边,站到亭子的围栏边。 秦露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也跟着到了围栏边,凭栏远望, “这里风景的确好,人看着心情也能好一些。” 放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抓紧了,偏头朝顾青媛笑了笑。 明明是笑,落在顾青媛的眼中却觉着有些阴郁。 她身体里的药,查来查去,没有头绪。 方才看到秦露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忽然想起秦家团圆夜那天,她敬酒时的情形。 那日也是如方才一样,笑意盈盈地,让身后的侍女帮她斟酒…… 侍女。 秦露的姿态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有了园子里的那次恶言相向,她逐渐心生疑虑,总觉得秦露似乎在针对自己。 怀疑的种子,变回不停地让人回想。 正当她仔细回想那个给她斟酒侍女的样貌时,一旁的秦露忽然轻轻“呀”一声,捂着胳臂呼叫, “我好像被野蜂蛰了。” 这一声惊呼,将围着靖王世子的秦家姑娘纷纷不情不愿地围了过来。 果真见到她的手腕上有一个极大的肿包。 虽说手中有个肿包,秦露的肌肤雪白,手腕纤细,她余光瞟向裴侍卫,等着那边的动静。 可裴侍卫却像是没发觉似的,目光落在别的地方,她有些失落。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好似是顾家表姐的方向。 她心里有些不屑。 顾家表姐是个和离的妇人,只有那年老的鳏夫才会要她这样的。 凉亭本不大,靖王世子带着一群侍卫,围在外头,再加上秦家的众人,顿时将凉亭挤得满满当当。 秦露见裴谨廷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有些着急,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道, “阿媛姐姐,你带了清凉膏吗?” 说话间,她越过人群,向前走了几步,不妨没有手提着裙摆,左脚绊右脚,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前扑去。 她扑过来的方向,正是顾青媛的方向。 顾青媛脑袋懵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该逃避还是该伸出手去接住她。 若是接不住,一不小心就会翻出身后的围栏,下面是条长长的陡坡。 想到她中药时的情形,顾青媛并不想去接。 一旁看似闲散漠不关心的裴谨廷,其实整个心神都在顾青媛身上。 见此情形,面色剧变,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着顾青媛的手往自己这边拉。 顾青媛同时感受到了两股力道加诸于身。 一道来自裴谨廷,一道来自于朝她扑来的秦露。 秦露死死地拽着顾青媛的衣摆。 “刺啦”一声,她只抓到一片残布,没有援手的她,狠狠地撞到了凉亭的护栏上,撞得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更可怕的是,围栏的木料风吹日晒雨淋,年久失修,被她这样一撞,有两根柱子断裂,滑过她的面颊,一脸血迹。 这一切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几息功夫。 众人愣了片刻才发觉,出事了。 “怎会如此?” 有个年纪小些的姑娘,瞪圆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来青龙寺上香,是秦露提出的,一路上大家开开心心的,怎么最后反倒是她这个发起人出事了? 若是回去,家里人计较起来,那她们每个人岂不都是推人下水的罪魁祸首了? 胆小些的姑娘吓得久久未回神,想着该如何推脱责任。 顾青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裴谨廷看了眼, “救人吧。” 若是真的出事,虽然怪不得旁人,到底不美。 更何况,她想要将秦露救下来,问一问,是怎么得到那害人药的。 许是能查出当年秦氏被设计的真相。 靖王世子站在一旁,在秦露扑向顾青媛的时候,抬起袖子掩面,啧啧,如花似玉的姑娘,摔了面,真是罪过啊。 不过,他还是有些懵。 明明有了新欢的裴小三,竟然吓得面色巨变,不管不顾地就见顾娘子给拉了过来。 小裴子这龌龊的心思藏得可真够深啊。 靖王世子恨恨地想。 小半个时辰后,靖王府的侍卫这才将已经昏过去的秦露从断裂的围栏里头救了出来。 192.恶有恶报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一场轻松的出游,最终变得愁云密布。 秦露被靖王世子的侍卫抬下山去,其他的姑娘也坐上软轿,一路上,有两个年纪小些的姑娘,缩在软轿上低声抽泣。 悠长的山路,软轿晃晃悠悠,又朝城里走去。 裴谨廷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顾青媛的轿子后面。 靖王世子坐在软轿上,摇着扇子,虽然裴小三和顾娘子除去凉亭里的那点接触,其他时候连站都未站一起过。 可他依然觉着两人有着说不出的亲密。 他收起折扇,在轿子边敲了敲,将裴谨廷拉了过来,旁敲侧击, “你和顾娘子和好了?” 裴谨廷懒洋洋地拉着缰绳, “你怎么和长舌妇一样,专门打听别人后院之事?” 靖王世子哈的一声怪笑, “裴小三,本世子要不是长舌妇,怎么帮你打听秦家的秘密……” “你可真是用人朝前,用完就过河拆桥,口出恶言啊。” 真是气死了。 顾青媛坐在马车里,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凉亭的那一幕再一次在她脑海里重演。 秦露的那一扑,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有意的,那她是为了什么?闺阁女子的矛盾不外是婚事。 她是个和离之人,不可能会同秦露抢姻缘,更别说她只是到秦家做客,没多久就会离开。 而且,她若是有意的,怎么能保证她扑跌过来,受伤的会是她? 就像现在,她完好无损,可秦露却是陷入昏迷,就算能醒来,脸上的伤口血粼粼,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秦露为何要做? 不期然的顾青媛思绪飞到其他的地方,她体内的药毒还没解,天色眼看要黑了,她…… 短短的十多天,秦露一再针对她,都差点让她遇险,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顾青媛心头涌上一股寒气。 靖王世子早就派人骑着快马回秦府报信,担架一回到秦家,就立刻有大夫帮秦露把脉,治伤。 秦露人是无事,昏迷是因为撞在围栏上冲击太大,至于脸颊上被划的那道伤痕……怕是要落疤。 看着大夫吞吞吐吐的样子,秦大太太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一软,差点昏过去。 好好一个姑娘家,未出嫁脸上就留下疤痕,这辈子就等于毁了一半。 那差不多说好的亲事,想必是要黄了。 从听到消息到见到人,短短的两个时辰,对秦大太太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秦露有时候脾气虽骄纵了点,可到底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好好的女儿破了相,往后的日子怎么过都不知道。 看着昏迷中都始终皱着眉头的秦露,秦大太太只觉得肝肠寸断。 秦老太太坐在床尾抹泪,目光落到一旁的顾青媛身上。 “阿媛没事吧?” 听同去的姑娘说,原本顾青媛差点被撞到。 顾青媛摇摇头,依偎在她身旁,“外祖母,我没事。是靖王世子的侍卫救了我。” 这事是大家都看到的,也没必要隐瞒。 更何况,有了这层关系,往后她去见裴谨廷可能会顺当些。 秦大太太本全身心都在秦露身上,待听到秦老太太的问话,看了眼顾青媛,目光复杂难辨。 心头有些不得劲。 虽然说秦露是踩着裙子被绊倒,可若是顾青媛没有被拉开,就算秦露会摔倒,也不至于把脸撞到围栏上,导致破相。 她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来了句, “幸好有人救了你,否则倒是露儿连累你了。” 秦大太太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女儿,往后…… 顾青媛垂眸,秦大太太这话说得,是希望她站在那里不动,凭着秦露撞过来,随便生死? 她的眼睫轻颤,“露表妹也不是故意的。” 秦大太太心疼的直抽抽,“我可怜的露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 尤其是秦露。 自从昏迷醒来后,知晓她的脸颊被划伤,她就仿佛被要去了半条命,整个人失魂落魄。 半昏半醒间,她艰难地坐起来,满头是汗地叫了侍女进来, “让你盯着顾青媛,你盯着没有?” “她可有什么奇怪之处?院子里可曾有异动。” 那药她明明下到了酒中,也看着顾青媛吃了下去,这么长时间,顾青媛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的脸痛极了,面前一阵黑一阵白,难受的不行。 可她的神智却清醒得可怕。 撞到围栏前,她分明见到那个原本站得老远,一副生人勿进的裴侍卫,闪电般地窜到顾青媛身旁,将她拉走。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到围栏上,她差一点就见顾青媛抓住,把她甩到围栏的坡下。 本来算好顾青媛的位置,只有自己跟着意外,才能让顾青媛出意外时不被怀疑。 就算有人追问也不怕。 秦露死死地揪着锦被,牙咬得死死的,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凭什么她如今面目毁了,顾青媛还好好的。 夜晚的油灯捻得只剩下一息,半明半寐的映在秦露的脸上,形同鬼魅。 一旁的侍女浑身发抖,“姑娘……那边一点响动都没有。” “白日我进去几次,都没有,晚间奴婢也进不去啊,院门早就关了。” 顾表姑娘就算不是姑太太生的孩子,可到底是镇国公府上了谱的女儿。 自家姑娘竟能下那样的狠手。 秦露忍着面颊的痛,慢慢地靠向身后的引枕,那药她只知道是能够诱发男女乱来的药,到底药效怎么样,时长多少更不知道。 若是不能尽快抓住顾青媛的把柄,倒霉的只有她。 原本顾青媛是想趁着这次青龙寺上香,然后趁机留在寺里不下山,悄悄地同裴谨廷去乡下。 现在这样,一时半会又出不去了。 大房嫡女遭了难,秦家气氛变得也有些压抑。 顾青媛有些无精打采的,就是体内汹涌的情朝也是变得淡了些。 她靠在窗前,望着外头点点星光发呆。 裴谨廷一进门就看到顾青媛斜倚在窗台前,萦绕在她周身淡淡的哀愁,让他一阵心悸。 纤细的姑娘,好似要迎风而去的鸟雀,马上就要飞离…… 他快步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唇贴在她的耳际,不带半点情裕。 顾青媛抬起头,刚要推开他,却被裴谨廷压住了。 “别动。外面有人在看着。” 193.撕破脸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听了裴谨廷的话,原本推拒的手,不敢再乱动。 她这个院子鲜少有人来,更何况如今院门关上,怎么会有人看着? 刚刚本倚靠在窗台前,被裴谨廷一抱,往边上的书案一靠,她被圈在书案与裴谨廷的怀抱间。 他偏着头,唇从她的耳际一路往下,温柔地亲吻,趁机低低地提醒。 “有人贴在院门边偷窥。” “从大房那边过来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大房的人为何要盯着她? 裴谨廷唇一直往下,停在锁骨旁,顿了顿,“青龙寺……” 顾青媛心念电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露。 人都已经那样了,还不死心吗? 裴谨廷看了她一眼, “凉亭的事,已经让人去查了,你最好还是远离那个蛇蝎女人。” 声音带着慵懒的低沉。 顾青媛抿了抿唇,大约明白,应该是裴谨廷发现端倪,再加上那药毒,所以才会让人去查。 她看了眼窗外,裴谨廷的唇又继续往下,甚至能觉着滚烫贴着她。 滚烫的热意,熏蒸着她,仿佛冬日复苏一般,淡薄的情朝让她慢慢地变成一片朦胧。 裴谨廷轻笑一声,他俯下身,替顾青媛撩开散落的发。 “我得去见她,问问她那药从哪里来的。”顾青媛被他抱着,浑身发软,细细地咬着牙齿。 裴谨廷无声地笑了笑,往她领口探。 从她执意查秦氏的事看得出来,她喜欢追根究底。 反正如今在他可控范围内,让她去查也无妨。 实际上,裴谨廷知道顾青媛中那药和当年皇帝下了禁令不允许出现市面的药是同一种时。 他就一一地排查,加上时间间隔久远,查起来有些不顺利。 好在,终于让他查到点情况,再加上今日凉亭的事,虽然秦露已经算是预谋杀人但未遂。 可如今暂时没有证据证明她是故意的。 毕竟顾青媛一点伤都没受。 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明明很怀疑一个人,也只能放了人。 烛火“噼啪”一声后爆开。 夜风吹了进来,红唇一张一合,裴谨廷的眸色也染上了深色。 “今天爬上累不累?我帮你揉一揉?” 他低低地问。 这话虽是问的意思,但不等顾青媛回答,手就开始动作了。 顾青媛咬着唇,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学来的手法,揉按的力度和手法,让她的腿根一下就发热,酥麻。 她偏着头,不愿去看跟前的人,却又可耻地觉着这样好受了许多。 “公子……”外面忽然传来贺铮的声音, “公子,靖王世子在找您,说是有事要说。” 一听到这声音,顾青媛一把推开温热的手,转过身去,拉着薄被往身上盖。 方才,他就好似凶兽一般,咬住了猎物不松口。 她的眼泪和求饶只会变成催化的药,是她攻城略地的号角。 然而,她一动,纤细的腰肢又被揽住。 “知道了。”裴谨廷带着些许的不虞,淡淡地回复贺铮。 贺铮也是很无奈,才被迫翻了墙进来传信。 公子回复后,隐约听得见女子柔柔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似是轻轻地抱怨,随后是公子低声下气的哄。 贺铮忽然想起当初霜枝离开时,希望他能有点眼色的模样。 叹了口气。 明明两人之间温柔缱绻的,偏偏又好像纷飞的牢燕。 屋内,裴谨廷望着背对她的人,纤细的腰肢上隐约可见齿痕,方才他着实有些过了。 他低头吻了吻他额发,脸上带着歉意。 没两天,顾青媛去上房给秦老太太请安时,得到了好消息。 秦露已经醒来,除去脸上的伤还没好,其他无碍。 顾青媛出了上房,转去探望秦露。 秦露半靠在软枕上,望着顾青媛。 体态轻盈,娉娉婷婷,一张脸似雨后的牡丹,娇艳欲滴,眉眼间有一股风流韵味,春意盎然。 这模样,让她想起父亲的妾室,一旦父亲头天夜里去妾室那里过夜。 隔天妾室过来给母亲请安时,就是这样一幅模样,有时脚还打颤。 从前顾青媛不这样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好像是靖王世子来了后。 秦露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扎痛了手心。 看来,她昏迷前看到的那抹急切的担忧,不是错觉。 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为何要看向眼前这个和离过的残花败柳。 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对她? 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不是顾青媛。 顾青媛从进门,就感受到了秦露带着丝丝恶意的眼神。 她佯装不知,关切地坐在卧榻边上,拉着秦露冰凉的手, “表妹。你不会有事的,千万不要难过,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瓶当年宫中娘娘赏赐的生肌膏。” 她微微笑着,“从前我用过些,很是不错,等我回京,就让人送来。” 顾青媛知道,这样的话,就是在秦露的伤口上撒盐。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她想知道,她中的药,到底是不是秦露下的,也想知道秦露到底是不是想要害她,最终害了自己。 秦露慢慢地将手抽了回来,藏到被褥里,勉强一笑, “阿媛姐姐真好。那么贵重的东西也愿意给我。” “一家子姐妹,就不说谢的话了。” 顾青媛望着她紧绷的面颊,还有紧绷的肩角,唇边扯了抹笑, “表妹。那天在凉亭……” 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在秦露的心上扎刺, “哎,那天在凉亭,若不是靖王世子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我说不定比你伤得还重。” 她不等秦露回过神来,微微倾身靠了过去,话音里带着凉意,在耳边,轻轻地, “凉亭那里,你是不是想要拉着我一起跌落啊?你想害我是不是?可惜老天有眼呢。” 她说完之后,马上往后一挪,坐在卧榻边的绣凳上。 她不主动害人伤人,当时把那宫寒的药方设计给了顾芸娘,她折磨了好几个月。 秦露却比顾芸娘还要更坏。 一个要人,一个要命。 她何德何能? 顾青媛直接问, “你究竟为何?我想不通。你害人一次不够,还想第二次。” “你的药,从哪里来的?” 194.跟踪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顾青媛踏入到秦露屋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试探。 秦露伤了脸,是很可怜,她一步步地试探,对付,不知情的人见了定要来一句太过残忍。 可她不想冤枉人,也不想放过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高高在上地,用药膏去刺秦露,就是想要秦露失去理智,露出马脚。 秦露比她想的要难对付。 明明心里很害怕,面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还能和她有来有往的对答。 索性,她就将脸皮撕破,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就算秦露扯开来,她也能够脱身。 可没想到,当她说完那药时,秦露怔了怔,双眼一点点瞪大,眼眸里的恐惧,无所遁形。 也就是说她知道那药的用处,也知道被下药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凉亭里的那一扑更是故意的。 顾青媛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做到底是为何? 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秦露手脚一片冰凉,心头的寒意不断蔓延到全身。 为什么顾青媛会怀疑她? 她明明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不会的。顾青媛没有半点证据。 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揪着大腿,秦露脸上的笑根本挂不住,眼皮跳动,皱着眉一副难受的要哭的模样。 “阿媛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跌倒的时候朝你扑过去,也是没办法,可你不是没摔倒吗?” “你说的什么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污蔑我吗?” 到了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哭泣,泪水落在被面上,洇湿一大片。 惹来外头的侍女探头进来看究竟。 顾青媛似笑非笑地抬眼睨着秦露,视线与秦露相撞,她在秦露微红湿润的眸子里看到了浓浓的敌意。 倏地,顾青媛朝秦露轻轻一笑。 笑声低促尖锐,带着故意的成分。 “这世间,人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直到看见表妹,我算是彻底相信这话了。” 每一个字都好像刀一样,割在秦露的身上,将她脸上的血色戳的发白。 她想害顾青媛,最终却害惨了自己。 好似这一切对秦露还不够,顾青媛体贴地伸出手,将秦露的被子拉了拉,柔声道, “从我到秦家,自问和府中姐妹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知露表妹因何憎我?要陷我?” 话一点点的摊开。 秦露的面肌抽搐了一下,呼吸变重。 “不知道你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走吧。我要休息。” 她的声音变大,外头的侍女再次将头探了过来,只见顾青媛在帮秦露掖被角,动作轻柔。 心头不禁腹诽,自从姑娘醒来,这脾气越来越大了。 顾青媛望着胸脯起伏的秦露,笑了笑, “你是不是很喜欢靖王世子身旁的那个侍卫?” 这话,仿佛将铺盖在秦露身上的遮羞布给一把掀开,顿时她整个人有些发抖。 顾青媛原本只是根据凉亭里,秦露跌扑过来的方向推测的。 她想害人不错,必然也想要保全自己。 凉亭四处都有侍卫,正好她跌扑过来的方向离裴谨廷最近。 她要将秦露彻底压垮,就要拿她最在意的东西来戳她。 果不其然。 秦露拼命地用手掐着大腿,心头尖叫着,压抑着冲口而出的恶言。 顾青媛这个贱人,过分,太过分了。竟然如此的肆无忌惮。 冲她挑衅。 “露表妹。我劝你往后还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吧。” “因为你无论怎么装扮,他一眼看来,都觉着你是个丑物……” 她站起身,到这一刻,她的困惑基本上都已经解开了。 顾青媛抻了抻衣袍,居高临下地望着卧榻上的秦露, “表妹。你不说那药的来历也没关系,我自会去找人问。你,好好养伤吧。不打扰表妹了。” 之前秦露还拼命地压抑着,到这一刻,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将她压倒。 她满脸的惊恐,嘴唇哆嗦着,想让顾青媛停下。 找谁去问? 那药是她偷偷地从前院书房得到的。 一旦漏出去,她根本没办法想象家里会如何处置她。 她拼命地想要说话,却半个音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青媛飘然离去。 门前的侍女对她感恩戴德,让她往后一定要再来陪着说话。 秦露不敢相信顾青媛什么都知道,肯定是骗人的。 她一定还能扳回来的。 秦露狠狠地揪着锦被,面容扭曲。 总归,她不好过,顾青媛也别想好过。 然而,等她派出去跟着顾青媛的探子回报情况时,秦露只觉着面上被划伤的地方好似火烧一样,疼得钻心。 “你说顾青媛院子里有男人进去过?穿着靖王府侍卫服的男人?” 她这些日子都让下人跟着顾青媛,有时候悄摸地在院门外听动静。 她不相信那药吃下去,顾青媛会和没事人一样。 果然是有人,还勾搭上了靖王府的侍卫了。 秦露僵直的双眸,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同顾青媛有私情的是哪个? 那跟踪的下人绘声绘色,加油添醋地将昨夜从院门缝里看到的情形说与秦露听。 最后来了句, “小的看那人,应该是贴身跟着靖王世子的那个侍卫,高高的,很好看的那个。那天……” 秦露一听就知道下人说的是哪个侍卫,她抄起手边的药汤碗猛然砸了过去, “住嘴。住嘴,不可能是他。” 下人被秦露吓得连连后退,闭口不提。 秦露心头升腾起一股暴怒之火,不可能的。 待她冷静下来,又觉得有迹可循。 别的不说,就说刚才,顾青媛说到裴侍卫看她是个丑物时,那样的笃定,那样的亲昵。 没想到,顾青媛这个贱人,竟然勾搭上了裴侍卫。 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等到了晚间,不顾下人的阻拦,执意潜到顾青媛的院外守着。 半夜时分,她亲眼看到身形颀长,风流俊逸的裴侍卫带着人撬开顾青媛的院门,入了内,久久不见出来。 她恨不得冲上去拍了门,捉奸在床。 转念一想,若是要揭发,岂不是将裴侍卫也牵连进去? 更何况,这事何须脏了她的手? 她写了封信,让侍女送出府去。 那头,裴谨廷听说秦露让人送信出府,立即示意贺铮跟了上去。 195.找上门 - 心有所屠 - 倦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顾青媛到秦家已经三个月了。 秦露身子已经恢复,只脸上的伤却还有些狰狞,如非必要她几乎不出院门。 就算要出院门,也会戴上面纱。 自从顾青媛和她撕破了脸后,秦露见到她淡淡的,从不往她跟前凑。 原来准备同她定亲的那户人家听说她脸伤了,会留下疤痕,竟也是很厚道的没有退缩,反而加快定亲的步子。 反而送来好些从各处搜罗来的祛疤膏。 这段时间,秦露待在院中为自己准备嫁衣。 看着嫁衣上密密的针脚,狠狠地咬了下唇。 她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走回老路上。 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老老实实地同现在的未婚夫定亲。 可谁又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呢? 若是她知道自己会破了相,还会不会有凉亭的那一幕? 秦露放下手中的嫁衣,看着窗外,难得去园子里走了走。 不曾想,走了没多久,她下意识地走到了顾青媛的院门外。 还未靠近,就好似见到一片男式的衣摆消失在院门里。 那身形很是熟悉,那样高大的男子,别说在秦家,就是在任城,也是少见的。 她想起靖王世子身旁的那个裴侍卫。 顾青媛是真的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 顾青媛一个和离身的残花败柳,怎么配得那样好的男子? 哪怕是个侍卫,也该是那歪瓜裂枣的侍卫。 站在院门不远处的树影下,许久后都不曾见裴侍卫出来。 秦露红着眼,咬着唇,抬手去敲了院门。 顾青媛将近晌午才幽幽醒转。 这些日子因为凉亭的事,秦老太太免了孙女辈晨间的请安。 往日里,裴谨廷还会顾及她要去请安,不敢折腾,自从不用请安后,再没半点压抑。 借着要解顾青媛的药性,越发的放浪。 时常让顾青媛受不住,帷幔有次都扯断了。 顾青媛洗漱过后,用了膳,热帕子擦着手指时,忽然想起昨夜被他一根一根吻过手指的画面。 从指尖到手腕,一遍又一遍。 耳根倏然红透,她将帕子扔在水中,还没见那画面扔走,厚重的门扉“吱呀”一声,推开。 “醒了?”裴谨廷从外面回来,手中提着食盒。 是他特地从外头带回来的吃食。 顾青媛原本心里怪着昨夜他太过分了,这会见到他人,嗔了他一眼,鼓着腮坐在桌子旁。 刚想说吃过了,抬头间发现裴谨廷额间生出些许薄汗。 “你吃了吗?”她扯了扯他的袖子。 一句寻常的问话,让裴谨廷原本要出口,懒散的话,含在了嘴角。 在京都,他们在一处过了大半年的日子,顾青媛好似还未问过这样的话。 两人最好的那段时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话。 他眼眶微热,垂着眼眸, “只饮了些酒。” 赵小七代天子出巡,任城大小官员宴请不断,他跟在身侧,时常会挡些酒之类的。 酒桌上的菜多半是摆设,赵小七和他几乎都不会动。 顾青媛早在他进来,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想起他在吃食上的那些小怪癖。 打开食盒,将里头的饭菜端出来, “一起用点?” 裴谨廷抿了抿唇角,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懒散地坐了下来, “好。” 两人相对坐着,好似回到了京都的日子,慢慢地吃着饭。 顾青媛早先已经用过,吃得自然不多。 见她碗中的吃食还有大半未用,裴谨廷也是不客气地,端了过去,毫不顾忌地用她的汤勺吃了起来。 瓷白的勺子,从她的红唇到他的薄唇。 两人早就亲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依然让顾青媛面色一红。 再想起这人自从扮做侍卫起,就夜夜同她睡一榻,唇舌交缠。 比没和离前的那段时光,更加的亲密。 用膳完毕,顾青媛见他额角的汗未干,想起这汗水打扮也是为了给她送吃食才流的。 她让霜芜打了水进来,拧了帕子递给裴谨廷, “擦擦吧。” 裴谨廷深深看她一眼,喉结微滑,轻轻摩挲了下指腹。 嘴角悄然勾起,他顿了好久,才轻描淡写地道了句, “嗯。谢谢。” 却没伸手接过去。 只是解开衣领,微微低头。 顾青媛见他这动作,就知道他耍赖,想要她帮手。 抖开帕子,垫起脚细细地擦拭着他额角的汗。 低头间,裴谨廷的呼吸扑在她的脸颊上,带着蓬勃的热气。 擦拭好他的额头,顺着往下,到了脖颈间,裴谨廷将腰间的衣带一抽,他的衣襟就散开了。 “乖圆圆。继续帮我擦擦干净……” 他捏着她抓着帕子的手,贴在他的腰腹上,两人站在一处,好似抱在一处,耳鬓厮磨。 顾青媛额间微微沁出薄汗。 没等她再帮着擦身子,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霜芜过去打开门,然后就见到秦露站在外面。 听到外头霜芜和人的交谈声,再一听,竟是秦露来了。 顾青媛抬手就见赤着上身的裴谨廷推进了净房,同时还不忘他褪下的衣裳。 裴谨廷刚想一亲芳泽,还没反应过来,净房的门已经被顾青媛关上了。 他靠在门边,微微叹气。 这可真的好像在偷晴啊。 顾青媛抹了抹鬓角的乱发,整了整衣裳,打开房门。 “露表妹。你来做什么?” 秦露微微弯起嘴角,好似她们之间还是同以前一样,没有将那一层薄纱给捅破。 她笑盈盈地对顾青媛说, “我们许久没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想阿媛姐姐了。” 她说完,往顾青媛身后的屋内看了一眼, “阿媛姐姐,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屋子里有人,你背着祖母偷人了?” 她啧啧赞叹两声。 顾青媛没有丝毫请她进屋坐坐的意思。 “你看错了。” 秦露理解顾青媛的嘴硬。 裴侍卫再如何的好看,毕竟是个侍卫。 她拉着顾青媛的手, “阿媛姐姐。我承认以前很嫉妒你,明明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竟然做了高门的贵女。” “现在想想,高门贵女又如何,还不是同郎婿和离了。” 196.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从在阮氏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就学会了不必因一个不在意的人去生气。 那样太不值当,没有任何益处。 顾青媛站在门前,“说完了?说完就走吧。” 秦露心中生出不满的情绪来。 自从顾青媛到了秦家,衬得她好像黯淡无光的星光,母亲好些次都让她学顾青媛稳重点。 她咬了咬唇,她自然不会自找没趣的在这里多呆那么会。 她虽然没有在顾青媛的脸上瞧见什么端倪,可很肯定的就是她如今和一个侍卫厮混在一起。 秦露心头冷笑一声,在顾青媛赶人的架势下离开了。 屋内,裴谨廷已经将衣裳理好,等到顾青媛将秦露赶走回屋时,他正坐在桌旁饮茶。 见到她进来,低笑起来。 顾青媛瞪他一眼,问道, “笑什么呢?” 裴谨廷将她揽到怀中,整个人抱住,笑道, “我想起高兴的事。” 他低下头,对怀中的顾青媛说道, “那块玉锁片上的印记,已经找到主人了。” 他原本并不想把这事告诉顾青媛,现在按照秦氏手札上的记录,说顾青媛是承恩公的女儿。 虽然,他知道不是,哪怕是,也没关系。 他们不会有血脉相连的事发生。 可顾青媛不知道。 这些日子,他们因为药毒纠缠在一处。 哪怕看着她很沉醉在其中,却始终保持着一份警觉。 不吃林风给她的寒凉药丸,她不想断了子女的缘分。 上一次他们说到手札时,他曾带了一句,却不曾详细分说。 “是谁?怎么找到的?” 顾青媛十指同他的扣在一处。 说道这个,裴谨廷面色颇有些异样。 “是明家。明老丞相家。” 谁能想到那锁片上的印记,不过是一副画的一角? 根本算不上什么家族的徽记,更是不曾在京都出现过。 他曾想过将其他的障碍都扫平了,再告诉顾青媛这事,没想到顾青媛先来了任城,还查到秦氏从前的下人身上。 裴谨廷道, “虽说那玉锁片是明家的,许是关联到什么秘密,一定和身世没关系,明家才会几次三番地派人刺杀你。” 但顾青媛的父亲是谁,他心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世事是多么无常。 倘若早一些,或许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可时光不会倒流,他们如今只有一直朝前走去。 走一步看一步,且先将眼前情况解决再说。 其他的等到回京后,再一一解决。 顾青媛从匣子里拿出玉锁片和两根一样的金簪。 摊在裴谨廷的面前。 “这其中一根簪子是母亲当年留给我的。也是戴了这簪子出现在明家后,才惹来刺杀。” “另外一根则是秦王那次为了诱我去临江仙顶层放下的鱼饵。” “这两根簪子一模一样,上头雕刻的花纹,倒是和玉锁片上的一样。” 她不知道这两根簪子有什么值得明家关注的。 这里头又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呢? 裴谨廷在五城兵马司呆了那么些年,见过的机关自然比顾青媛要多。 他翻看着那两根簪子,还有玉锁片。 “圆圆能否把这两样东西放我这里?想找人去核对下明老丞相的那副画。” 他抱紧顾青媛,下巴抵在她发髻上,说, “往日没告诉你具体的缘由,你不怪吗?反而如此的信任……你这样的性格,要是碰到一个坏男人,可怎么办?” 他语气里的坏男人就是陆文泽那样的。 顾青媛自是同意将东西给他,从前或许还想瞒着他些,把那些难堪的放置在阴暗的地方。 如今却觉着,他们之间无需有过多的秘密,坦诚相待,许是能走些弯路。 更何况,这些日子,好似纠缠得多了,对于那些隐秘的关系,也能接受了。 如裴谨廷所说,就算天下人都唾弃又如何? 终究不能活在别人的眼光中。 她靠住裴谨廷胸膛,语气中是全然的信赖, “你不告诉我,定然是有你的考量。无论做什么,你总是不会伤害我就是。” 对于顾青媛的全然信任,裴谨廷自然是很受用, “我并非有意瞒你,而是怕你担心。” “毕竟,我也是和赌徒一样,对于那些具体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顾青媛决定信任裴谨廷,那自是十分通情达理的,最后又说起秦露。 裴谨廷眯着眼,把玩了下顾青媛的青丝, “秦露那边派人盯着呢。”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私底下和陆文泽有联系。 陆文泽比他和赵小七还要早些来任城。 皇帝派他来的外任,并不是山东。 也就是说,他是私底下来到任城。 一来就和秦家姑娘私底下来往,想必就是为了顾青媛,或者说的清楚些,就是这玉锁片和金簪了。 秦王得到金簪的缘由,洛姑姑已经说过,是陈年旧物,也是明老丞相给他的。 不过,给他并不是为了和谁对峙,更不是让他为了儿女私情跑到任城来。 京都那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问问陆文泽,进展如何。” 话音幽然落地,秦王就是这时进了屋。 他来了,屋内的人纷纷起身,给他行礼,就连最上首的明老丞相,也站起身,将主座让给秦王。 明老丞相挥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书房里独留下他和秦王。 “殿下。不是说好,你不来此的吗?” 他的语气有些不好。 无人不知,明老丞相是个独臣,只忠于皇帝。 太子一脉的人也成拉拢过明老丞相,没想到被严词拒绝了,并且将这事捅到陛下那里。 当时,他昂然地立在大殿中央,义正言辞地道, “陛下,如今您正值壮年,这御座还能坐许多年,臣的忠心,只予了陛下,还望其他的人,休要做些出格的事。” 文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吊书袋,讲大道理。 可那会明老丞相的话太过震撼,根本没觉得是掉书袋。 “裴小三也不在京中,还有谁会发现我们的行事?” “太子那病秧子,若不是裴小三顶着,早就一命呜呼了。” 秦王啧啧赞叹, “裴家可真是甘愿做太子的奴仆,家中的嫡子都能拿去巴结皇后和太子。” 明老丞相看着秦王得意的脸,心头无声地叹息。 “殿下,当时给你簪子,可不是让你将顾娘子赶出京都,而是让你去拿捏她……”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197.熟悉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里睡得太早,绯色的纱帐落下,顾青媛还是没什么睡意。 她在卧榻上翻来覆去地,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大块。 在凉亭事发前,裴瑾廷本想带她去明老丞相的老宅那边探情况。 后来因为秦露的事耽搁了。 她无法同行,事情却要做。 这些日子,裴瑾廷忙忙碌碌的,有时跟着靖王世子一起出去,有时单独出门,总是半夜时分才摸到她的屋子里来。 今日出门前,他特意让人送了信过来,晚间不回。 随着时日的推移,她体内的药毒好似被化解了一般,越来越淡,没有从前那样血热。 若是她挨一挨也能过去。 她望着一旁空荡荡的床铺。 涌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帐子一掀,下了地,漫天的月色随着窗棂半开,铺了满室。 驱散了顾青媛心中的烦闷。 既然秦家的事差不多了,她也该筹谋去往边疆同父亲汇合。 只是当年的事,她可以不管生父是谁,却还是想弄清楚当年到底是谁设计的秦氏。 到了上房给秦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辗转问起这件事。 “祖母,母亲当年是怎么嫁给父亲的?” 秦家虽说算不上高门,可当年在京都,也不算小门小户了,一个闺秀,从定亲到出嫁少说得半年。 母亲出嫁的实在太急,她出生前后又发生什么事情? 她不怀疑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情意。当这么多事情掺杂在一起,让她醒悟他们或许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 秦老太太捻着手中的佛珠,听到顾青媛的问话,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干枯的手轻抚着顾青媛的发顶,声音有些断续, “你母亲当年……” 这话一出口,让秦老太太不禁想起女儿当年的情形。 唯一的女儿,是她拼命生下的,乖巧,人又生得好,起初能够被皇帝看上选进宫,秦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那些日子,女儿乖巧地呆在家中等待进宫的日子到来。 谁知一次赴宴,着了旁人的道,失了清白。 那人竟是明老丞相的长子。 彼时明家长子已经娶了妻,清清白白的闺女,怎能给人做妾? 幸好当时还是镇国公世子的顾绍站了出来,娶了女儿回家。 皇帝那边,为了不触怒皇帝,明老丞相提出帮秦家再出一个贵妃。 当年秦家除去女儿,唯独只有一个表姑娘。就是如今的陆妃。 原本日子这样过下去也就算了。 可谁能想到,那年顾绍出京抗击贼寇,女儿独自去宫中赴宴,竟会再次碰到明家长子那个畜生。 当时听说后,她整个人气得发抖。 她要去明家讨要公道,却被丈夫阻拦了。 “去找又如何?让别人知道女儿失贞吗?女婿回来怎么办?一次还能受得了,二次谁肯?” “你是想让整个秦家都陪进去吗?你怎么和明家抗衡?” 那一次,她恨恨地打了丈夫一个耳光。 只觉得怒火要炸裂了,什么样的父亲,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一个读过圣贤书,名门望族,怎能无耻到那种地步,觊觎别人的妻子? 她当时觉得血管都要爆了,更让她赶到可怕的是,女儿第一次失去清白,竟是家中的内鬼害得。 那没有人性的药,是她的大儿子带回来的。 天旋地转间,她咬牙切齿地问丈夫,“你的廉耻呢?你将来敢去见秦家列祖列宗吗?你的女儿被畜生欺负了,你不要说报仇,连打一下畜生都不敢。” 为了不让她去找明家的麻烦,丈夫把她关在院子里,一直到很久以后,才让她出门。 女儿那之后生下一个死婴,明家许了家中三子官位作为赔偿。 此后几年,她冷眼看着丈夫被明家当做棋子,使唤来使唤去。 幸好女儿和女婿好好的,女婿没有嫌弃,得知女儿不能再生,还从二房抱养了个女儿。 只是,接连的打击,让女儿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最后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 秦老太太的情绪起伏厉害,眼中带着湿润的光,顾青媛心思敏感,自然察觉到了。 “你父亲早年间见过你母亲一面,随后就一眼相中了,那时家中出了点事,难为你父亲还愿意娶你母亲进门,如珠如宝地对待。” 秦老太太摸着顾青媛的发,“往后,你可要好好孝顺你父亲。你不要管旁人说什么,你就是你爹娘的孩子。” 血缘算什么?为了家族的前途,亲爹不是照样把女儿给卖了。 好在,她也没让那畜生不如的老头子好过,回到任城后,她就在膳食里下了慢性药,让那老头子终年只能躺在床上。 再也没办法兴风作浪。 “父亲说母亲曾有过一胎,若是活下来,是不是和孙女一般大?” 顾青媛心底微微一动,换一个方式试探。 秦老太太还沉浸在往事中,心绪难平,听到她的话,叹息一声, “是啊。若是活下来与你差不多大了。” 她端详了顾青媛一会,越看越觉着心酸,许是养了那么多年,阿媛怎么也沾染了点女儿的气息,如今阿媛越大,母女俩竟是有几分相似了。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在弥补吧。 祖孙俩默默地坐了一会,顾青媛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神情郁郁。 然而,路过水榭时,却撞见了秦露笑得满怀。 自从脸颊受伤后,秦露好似从没如此开怀过。 她坐在水榭亭子里,见到顾青媛,眼尾微微上挑, “阿媛姐姐,要过来喝茶吗?” 顾青媛看了眼盛装打扮的秦露,她对面坐着的是个陌生姑娘。 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说是姑娘,也不对,那女子梳的是妇人头,精致美丽,打扮风格,有些同从前的她类似。 溜肩细腰,眉眼妩媚,不用出声,就有股楚楚动人的味道。 顾青媛正疑惑,这样的女子,为何给她熟悉感。 她身后的霜芜也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姑娘……” 顾青媛诧异地回头去看霜芜。 这是第一次看到霜芜失态。 哪怕当初她将与裴瑾廷的关系告知于霜芜时,也没见她如此失态。 这声音不算小,一落地引得水榭里的秦露看了过来。 秦露暗暗笑了,又对顾青媛伸手道, “阿媛姐姐。一同过来喝茶吧。碰到就是缘分。” 198.那个小妾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本要拒绝秦露的邀约,却不想,那打扮精致的年轻妇人笑着给顾青媛行万福, “顾娘子好。” 年轻妇人的声音娇柔美好,宛如春日刚破土的新芽。 霜芜站在顾青媛的身后,慢慢地从对面妇人身上打量。 她的打扮风格有些类似于自家姑娘。 还有面貌,看起来也和自家姑娘有些肖似。 顾青媛之前还没反应过来,这会看着面前的年轻妇人含羞带怯的背后,带着一种审视。 她好像明白过来了。 这个年轻妇人和从前的她长得相似。 只是眼底多了心机。 顾青媛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妇人,刚刚秦露只是叫她阿媛姐姐,而她却能精准地叫她,“顾娘子……” 当然不排除是秦露在来前同她说过。 原本想要离开的顾青媛,停下脚步,坐到水榭里。 三足鼎立之姿。 秦露端着茶盏,温声道, “阿媛姐姐,姑娘家,色衰爱弛是自古不变的道理,还是得有个真切的依仗才行,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目光在顾青媛和那年轻妇人面上来回游移。 顾青媛笑了笑,问秦露,“露表妹,这位是……” 她这么一说,秦露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立即为两人介绍起来, “阿媛姐姐。这是陆夫人。陆夫人,这是我表姐。” 没等她介绍,陆夫人把目光逮向顾青媛,有意无意地扫过她那丰盈的上身和纤细的腰肢。 她神秘莫测地掩着帕子, “说来也巧,我和顾娘子也算是有渊源。我家夫君是靖毅侯。这次是他带我去赴任,路过任城,没想这么巧,顾娘子也在。” “你们怎么有渊源?”秦露忍不住问道。 陆夫人绞着帕子,不自在地解释道,“顾娘子曾是我家夫君的前未婚妻,当初成婚前……” 她声音尖细地说了一半,停在那儿,目光暧昧地望向顾青媛。 这样说一半留一半,越发勾起秦露的好奇心,追着又问道, “成婚前怎么了?” 顾青媛从落座后,就一直看着秦露和这位陆夫人你来我往的。 “靖毅侯的夫人?不知夫人贵姓?可是姓顾?怎么我认识的靖毅侯夫人和你长得不一样?” 她托着腮,慢慢悠悠地问道,眼眸含着笑,里面却暗藏锋芒。 “还是说,靖毅侯停妻另娶了?” 话音刚落,好似戳了对面人的心,陆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起来。 “我记得靖毅侯夫人可是陛下赐婚的。” 陆夫人被顾青媛一步步地逼问道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说, “姐姐进门后身子就不舒服,一直在后院养病,没法服侍侯爷,故而侯爷将我迎进门……” 顾青媛笑意悠悠地接话, “哦。陆夫人可是得了陛下的封赏诰命?” 她气定神闲,一副你赶紧反驳我的表情。 对面陆夫人恨得生吞了顾青媛的心都有了,咬着牙道, “侯爷已经上了请封折,不日就将下来,妾身诚惶诚恐,若是不行,还得顾娘子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 顾青媛唇边噙着笑,摇摇头,“那可能要辜负陆夫人的请托了,你也知如今我的身份……” “只是,陆文泽的胆子这是包了天吗?敢为妾室请封,还能让人称你做夫人,他不怕礼部的申斥?” 她出京的时候,陆文泽捏着鼻子,把已经从镇国公府顾家的族谱移除的顾芸娘娶进门。 两人日子过得和睦不和睦,顾青媛并不关注。 只是没想到,陆文泽竟是荒唐到这个地步,让一个妾室自称陆夫人。 若是没有陆文泽的纵容,怎么敢? 晚间,她等着裴瑾廷从窗边摸了进来,将这事说与裴瑾廷听。 彼时,她正靠在卧榻上,小几上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泛着一层金光,让人不禁想起岁月静好这个词来。 他手指慢条斯理地搭在顾青媛的腰间。 陆文泽纳妾的事,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东宫曾在他面前做了一出大戏,就想把那个所谓肖似顾青媛的宫人送到他的身边。 他记得让贺铮去处理了,想必是贺铮手下留情了,人竟是又到了陆文泽身边。 199.螳螂捕蝉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京都,明老丞相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他拿着刚收到的信,屏退众人。 等看清信上都写了什么,脸色越发变得阴沉起来。 当年秦氏生产时,为了不留下那个奸生子,他买通了产婆,说是死婴,让她丢到乱葬岗去。 事情一切都很顺利,可谁能想到,多年后那本该死的尸骨都烂了的女婴,竟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能够认出顾青媛就是当年那个女婴,凭借的可不当当是那根簪子。 产婆曾抱着那女婴到他跟前,让他看过一眼。 谁又能想到,被丢弃的孤女,不仅活下来,还嫁给了裴谨廷。 明老丞相将手头的信烧了,眼底渐渐阴鹫之色渐起。 那个买通的产婆,当年事成后,拿着钱离开了京都,那时还是太过心善,就不该让她活着离开。 如今让人去找寻她的踪迹,竟是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若是真的就此销声匿迹也就算了,怕就怕在会被有心人找到。 得想个法子才成。 这事一丝心软疏忽也不容留。 那个女孩必杀之。 如今只盼着陆文泽那边能传来一点消息,若是陆文泽是个怂包,顾忌往日的情分不忍心下手,他也还有后招。 十月十八,是秦露的生辰,许是为了祛除青龙寺凉亭带来的灾厄,府中为她办了生辰宴,很是隆重。 这一日,秦府里分外热闹。 秦露穿着一身描金红裙,面上带着薄纱,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着。 哪怕秦家如今在朝的官员不多,但有秦容珺这个兄长是松鹤书院的山长,又有宫中陆妃娘娘从前就是秦家出去的。 故而想要巴结秦家的人还是很多。 水榭里,四周围着厚厚的帷幔,挡去凉风,秦露坐在上首,往日里下挂的眼角,此刻上扬着,带着喜气。 只是,当她的目光掠过顾青媛时,稍稍停顿了下, “阿媛姐姐,今日可要尽兴,不必拘礼。” 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摆在了主人位上,拿她当一般的外客相待。 顾青媛淡淡地点头,秦露这些日子,不断地在她这里碰壁,却丝毫不见跳脚的样子。 一切都那样平静。 她明知道秦露就是给她下药的人,只是眼下找不到确切证据 当日那个倒酒的侍女,裴谨廷私底下派人抓了询问过,竟是一点也不知情。 那酒是大厨房送来的,那日府中上上下下,为了庆贺团圆,大厨房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 查来查去,竟然一个也不沾边。 那说明是大厨房以外的人趁乱在酒水上动了手脚。 她体内的药毒,还残留一些没有完全褪去,到了午后,顾青媛想着先行离开。 秦露是一再地挽留,“阿媛姐姐。难得快活的日子,你不高兴吗?这么早就离席,是看不上我们小城的姑娘,不屑为伍吗?”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向来不爱说话的秦湘听出秦露话里的咄咄逼人,当下打圆场, “阿媛姐姐,五姐今日请了任城有名的戏班子来,不若留下看完戏再走,今日祖母也说让姐妹们松快松快,不用急着走。” 顾青媛笑了笑,坐回了椅子上。 她坐下后,坐在她身侧的秦湘小声地在她耳旁到, “阿媛姐姐。五姐的性子从前不这样的。你莫要当真,她是有口无心。请姐姐多包涵。” 秦湘的性子看起来羞怯,说话时却很有章程。 顾青媛看了她一眼,微笑道, “都是自家姐妹。不会的。” 上首秦露见秦湘和顾青媛窃窃私语,立时气红了脸,可生气归生气,这种日子不好发脾气。 原本想借着陆夫人下下顾青媛的面子,谁知那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一下就被顾青媛戳穿了身份。 一个妾室,再如何理直气壮,又不是宫妃,怎么和顾青媛别苗头。 若说秦露起初只是不想顾青媛嫁给自家兄长,当自己的大嫂,发现她和裴侍卫勾搭在一处后,她就想要毁了顾青媛。 尤其是凉亭摔伤后,不仅没伤着顾青媛,反而连累了自己,可以说是损失重大。 秦露越想越心气不顺,开始默默算计,该怎么才能将顾青媛丑陋的面目公之于众,以泄她心头之恨。 今日的宴请,不仅仅有各家的女眷,任城好多没有成婚的俊秀子弟,有些随父母赴宴,有些护送女眷。 此刻也是围绕成一圈,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作画。 再加上靖王世子那个风流骚包,男客那边也是热闹非凡。 这边的女郎们,目光一旦移过去,就不知该落到谁身上,当真是挑花了眼。 不过,最受瞩目的,无疑是靖王世子和他身旁的那个侍卫。 靖王世子众人俊秀,也还是抵挡不住那侍卫的气场。 他站在那儿,目光随意地落着,姿态闲散,白山黑水似的,那就是一副以他为中心的画。 顾青媛从前日起还不曾见过他,这会看到他,竟是血液一热,忍不住想往他身边凑去。 裴谨廷站在靖王世子身旁,拿着一只酒壶,他的手,怎么看都干净白皙,修长有力。 握着碧玉酒壶,手指微微点着把手,平白多了几分色气。 遥遥地,他碰到顾青媛的眼神,唇角微微地一勾,更加慢条斯理地帮靖王世子倒酒。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是丝毫都不怕别人发现他的撩拨。 顾青媛卷了卷帕子,克制自己的眼神,不往他那里看去,她怕会暴露出眼中对他的欢喜。 更怕自己一旦视线同他的碰在一起,就湿哒哒像麻绳一样,缠绕着,很难分开。 她知道,是自己体内的余毒未清,如今日头渐渐西下,快要到显露的时候。 她的心下如虫蚁般啃噬着,站起身来,匆匆地朝秦湘说了一句, “我去净房更衣。” 秦湘乖巧地点头应是。 她的离开,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让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的秦露警觉起来。 秦露下意识地朝前方的亭子看去,扫到了还在的裴谨廷,莫名松了口气。 只是当她同旁边知府千金说了两句话后,再抬头,就不见了裴谨廷的身影。 看来那对狗男女又要勾搭在一处了。 秦露眼中蓦然闪过一丝阴狠。 好戏表演得再好,没有观众怎么行呢? 她站起身,邀请众人一起去赏夜花。 200.黄雀在后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从水榭离开,夕阳下,她的脚步匆匆。 眼见着自己的院子就在不远处,绕过花园就到了。 然而,她才刚转过小路,矮木丛中跳出一个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小生见过顾女郎……”一个穿着长衫,长得还算秀气看着像是个书生。 顾青媛眉头微皱,她并不认识这人,也没见过,却能直接道明她的身份。 这让顾青媛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更觉着此人无礼,他们这样在花园里单独见面,被人撞到了,还以为是私会呢。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尽可能用冷淡的语气, “我不认识你。” 说着,她转了个身,转向另外一条路。 还没等她离开,手腕被那书生给钳住了。 “……刚刚在水榭匆忙一面,小生心生爱慕,若是姑娘不嫌弃,小生愿以正妻之位相许……” 那书生一直盯着她看,说话看似有礼,又拿捏着腔调,可他眼眸里的轻视却遮掩不住。 说着,将手中的一块玉佩往她手里塞。 顾青媛拧着眉头,眼前的人莫不是个傻子? 哪个人一上来就提亲的?说得正妻之位和皇位一样珍贵。 还有那玉佩,她不要说拿,只要沾上,她就成了私相授受。 对面的人还在侃侃说着,顾青媛觉得和苍蝇没什么分别。 “我不认识你,也也没见过你。”她忍住心头翻腾的不适感,“看公子的衣着,家中好似家境还不错,为何会镜子都不买一面呢?” “若是没有,可去那池塘照一照自己丑陋的面目。” 她说完,将刚刚就从袖兜里摸出来的一根铁簪子,朝那钳着她的手腕刺过去。 “啊。”那书生一声痛呼,收回手,跳着脚,手中的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分五裂。 顾青媛捏着带血的簪子,转身离开。 可谁知,还没等她走到分叉路,她被极大力气的一扯,踉跄着摔倒在地。 那书生好似被刺激得,伪装的神色一变,露出隐藏的痞态,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个来投奔的西贝货,和这府中的老太太还没什么血缘,若不是瞧着你长相不错……” “小爷我何苦低声下去的?不过是一副残花败柳的身子,既然这好好的正妻你不要,那就只能做妾了。” 他说着,朝顾青媛靠近一步,松了松衣领。 “还敢刺小爷?” 他捂着被刺伤的手臂,蹲在顾青媛面前, “脸是长得好看,可主人却是个不识相的,再敢乱动,小爷让你妾都做不成。” 顾青媛看着眼前人狠厉狰狞的样子,忍不住生了一股寒意。 这个人能够准确地道出她的身份,而她又没有见过他,那只能是旁人告诉的。 手中的簪子冰冷,刚刚一刺,是趁他不备,这个时候,她再想偷袭,不见得能得手。 远处水榭里人声鼎沸。这人真的想做什么,也不敢。 她的呼救,能够引来人,但后果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这个人能叫出她的身份,此刻他们又处在无人的角落,若是这人倒打一耙,说她勾引的。 到时,她就算跳到黄河都数不清。 这样的事情,她在京都见过太多了。 她拢了拢裙摆,遮住露在外头的绣鞋,面上带着恐惧,磕绊地说道, “你是谁?若是真的想要求娶,那也该禀了府中的长辈,哪里有如此无礼的?” 她面色有些绯红,看起来好似含羞带怯般,“公子抬爱,我可授受不起。” 那书生见她的模样,没再卖关子,端着柔情的声腔, “我是知府的小舅子,若是之前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不过,我对娘子的孺慕之心,天地可鉴。” 他递过来的玉佩已经碎了,做不成信物,又从腰间解下个粉腻的荷包,强硬地塞到顾青媛的手中。 “这个是信物,只要你允了,你府上的老太太,你那镇国公府的父亲,肯定也不会反对的。” 知府的小舅子,名陈恒,他是听秦家的一个管事说,府里来了个如花似玉的表姑娘,可惜是个和离的。 身份倒是高贵,镇国公之女。 原本,他对不是雏的女人不怎么感兴趣,谁知今日参加秦家五娘子的生日宴,看到水榭里那个和离过的表姑娘。 那般的风流体态,还有眉梢眼角的风情,一时心头剧动。 男男女女也就那么回事,他第一次觉着成过婚的女人身上,有雏儿没有的风情。 娶回家,也不是不可以。 他上下打量着顾青媛,目光荒唐至极,毫无顾忌。 顾青媛死死地捏着那根簪子,朝对面的人勾唇一笑。 陈恒心头冷哼一声,果然和那管事说的,是个不安分的,真是一勾搭就上套。 他朝着顾青媛靠近,闻到她身上那诱人的女儿香,似乎十分得意,伸手就要去扯顾青媛的衣领。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一裙黑压压的人影缓缓逼近。 秦露带着一群赴宴的姑娘,缓缓地走在花园的小路上。 秦家三代以前还是个富商,这老宅里,的确有一些珍奇的花品,夕阳下的花园,有着不一样的美。 众人边走边赏,秦露一边走,边用眼神搜寻。 刚刚她让侍女悄悄地引着那陈恒认出顾青媛。 但凡处于平庸,又有野心的男人,还是能够看上顾青媛这个二嫁妇人的。 一路上都没看到陈恒和顾青媛的身影,心下正疑惑时,好似听到矮树丛那边发出了声响。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她问身侧的一位贵女,正是知府千金。 这里离水榭有些距离,但那么安静却是没有,知府千金侧耳听着,道, “好似有什么东西散落的声音。” 秦露心头思忖片刻,四下里环视一圈。 目光落在矮树丛后,心头冷笑,顾青媛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 那就让她自己吃了那恶果。 她带着众人绕了一下,去了矮树丛后。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声响,又好似有什么落地的声音,秦露加快脚步。 眼前的一幕,让她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众人,满脸愕然。 201.故景重演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听到脚步声,明白从陈恒的出现开始,就是一个套。 目的是为了毁她的清白。 “……乖乖,你识相点才有好果子吃。今日虽然冒犯,等到过门后,女郎要打要骂随意……” 陈恒边说,边朝顾青媛的衣领探去。 一个女郎,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还不是让他任为? 顾青媛眼看着他的手就要靠了过来,冷冷地道, “哪里需要过门后?今日就让你体会下打的滋味。” 她的手一扬,刚刚借着扯裙子时抓的一把砂石撒向陈恒, 砂子落在眼睛里,刺痛不已,让陈恒大叫起来,双手再也顾不上去揪顾青媛的衣领。 他捂着眼睛,嘴里恶毒的话语一连串的。 顾青媛趁着他不备,狠狠地对着他的下身一踹。 “啊……” 陈恒大叫一声,双手不知该捂眼睛,还是捂下身。 好似一个烧熟的虾,蜷缩在地上。 “贱人……贱人……小爷要杀了你。” 他恼羞成怒地,斯哈着气,一边咒骂。 “是吗?那就等你来杀我。”顾青媛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声音冰冷。 陈恒在跳到顾青媛跟前,刚刚还敢口出秽语,就是仗着顾青媛是娇弱的闺中女郎。 就算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你等着……贱东西,小爷要把你纳回家,天天折磨,然后送给下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青媛伸出一只脚,踹在他的背上。 狠狠地一踢,仿佛骨骼断裂了一般,他撕心裂肺地呼喊起来。 顾青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 “现在脑子清醒了吗?是哪个人把我的消息告诉你的?” 下身痛,眼睛痛,现在又加上脊背痛,陈恒根本不知道怎么倏忽间,他就变得这样惨。 明明刚刚还是他主宰着一切。 他挣扎着,“快,叫大夫……叫大夫……小爷要痛死了……” 顾青媛看了下远处的人还没来,又踢了他一脚, “痛死活该,说,是谁?说了就帮你叫人。” “和这种人还要讲什么条件?” 顾青媛正等着陈恒的回答,忽听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回过头去,就见裴谨廷带着满身寒意站在不远处。 她的眼睛一亮,刚想叫他,看到地上的陈恒,又忍了回去。 裴谨廷淡淡地吩咐一旁的贺铮, “把他的手脚都敲断。” 他看起来淡淡的,可是顾青媛看到他手背青筋暴涨,这是他怒到极致的反应。 她走过去,双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裴谨廷反手将她的手牵着。 蜷缩在地上,痛得冷汗淋漓,眼前发黑的陈恒,只听到裴谨廷说要把他手脚都敲断。 “狗男女,这是你的奸夫吧?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裴谨廷放开顾青媛的手,把要下手的贺铮止住了,自己走上前。 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动作,陈恒面上扭曲,五指控制不住地挥舞着。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张着嘴巴动了动,却没喊出来。 虽然裴谨廷没要贺铮动手,这会他却很有眼色地,抓了把树叶子揉吧揉吧,塞到陈恒的嘴里。 这样的人,实在不必浪费他一只臭袜子。 “你听到什么响动吗?”树丛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秦露。 顾青媛想到陈恒的出现是个套,只是没想到是谁做下的局,现在听到秦露的声音就是知道了。 裴谨廷也是面色不好。 他给了贺铮一个眼神,在顾青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托着她的腰肢,将她抱着,从树丛间闪过。 入到一旁假山后的屋子里。 …… 秦露站在那里,怎么只有个男人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 她分明让人将这人引过来,这里是顾青媛回院子的必经之路。 就算她找的人没法得手,也应该拦着顾青媛,不论争执还是什么。 只要她带着人看到他们站在一处,就能让事成了,将顾青媛嫁给那人。 眼前看到的,很明显让秦露失望了。 她的心一急,立刻抬步上前,不该是这样的。娇弱的顾青媛有那样好的本事避开人吗? 不用说,现在昏倒的男人,应该就是她让人找来的那个知府家的小舅子。 风流纨绔,很是不成器。奈何姐夫是知府,是任城的父母官。 就算犯下事,也能被掩下。 谁能想到,这个浪荡子,竟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一靠近,就闻到浓浓的酒味,也不知喝了多少,睡得和死猪一样。 “哎呀。这不是舅舅吗?”知府千金上前,惊叫起来,掩着鼻子,推了推地上的人,又吩咐身后的侍女。 “去找找舅舅身边服侍的小厮,都去哪里了。” 知府千金很是懊恼,这个舅舅是外祖母的老来子,从小宠着,后来外祖母外祖父死了,她母亲宠着。 简直可以用无恶不作来形容。 今日原本父亲不让舅舅来秦家的,靖王世子还在呢,不能出岔子。 没想到,舅舅对着母亲软磨硬泡的,最终还是松了口,派了三个小厮跟着。 如今竟是一个都没见着。 知府千金眼皮一跳,立刻准备去禀报了母亲。 可还没等她告辞,就听秦露劝道, “妹妹不如等一下吧。贵府的舅爷醉成这样,也回不去啊。不若让人抬去前头的屋子歇歇,喝碗醒酒汤。” “再让府里的大夫看看,求个稳妥。” 若只是喝醉,知府千金还是不怕的,可她怕就怕这个小舅舅头脑昏了,做些出格的事。 但母亲把小舅舅看得很重要,真要出了什么事必然要迁怒她。 思来想去,知府千金听从秦露的意见,只等着小厮过来,将人抬到前头假山后的屋子里歇一歇。 假山背后的屋子里,裴谨廷正抱着顾青媛靠在门上。 天色已经快要暗了,顾青媛开始有些难受。 前两日裴谨廷不在身旁,随着药性慢慢褪去,她觉着没什么,熬一熬就过去了。 现在,他身上冷冽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边,让她分外不舒服。 她极力地忍着,面颊依然变得绯红,下意识地往他温热的身躯贴上去。 裴谨廷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低低地笑了声, “乖圆圆。等一下。” 他忽然想起当日在裴家,他们在水榭后的厢房里,那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 虽说不算是故地,阿媛是想要故景冲演吗? 202.隔墙有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门后,裴瑾廷紧紧地将人围拢在怀里。 一手将她作怪的手控住,一手撑在门板上,青筋毕现,微微低头,贴在她的唇角,不让她的声音逸出。 顾青媛像一尾无助的鱼,一会儿被拖出水面,无法呼吸,一会儿又被沉到水底。 “乖圆圆。等一等。” 低沉的话音透过宽阔的胸膛传入她的耳中,有力的震动,让她整个人也跟着轻颤不已。 裴瑾廷不知道贺铮那里出了什么状况,竟还没将人引走。 “不怕。有我在。”他低头在顾青媛耳边低语。 他知道她身体里的药毒起了。他也难熬的很,可偏偏现在不是时候。 看着怀里的人,柔弱无助,攀附自己哀求的模样,他的心里,又软又酥。 他是个男人,背后的身份让他不必顾忌别人的议论。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将抢亲的事背负在自己的身上。 可她不一样。 假山那边,秦露没等知府家的小厮过来,吩咐贴身侍女去叫了人来,将那知府的小舅子抬着,往假山后的屋子走来。 这一排游廊旁的屋子,本就是为了给客人歇脚用的。 里头摆着些简单的桌椅卧榻。 秦露看着一排五间房,心下有些存疑,那知府的小舅子醉倒在地,许是来迟了,没碰到顾青媛? 还是说,碰到了,又被她逃走了? 她算算时辰,又总觉着娇弱的顾青媛没那么快。 应当还是在这里的。 若是躲在这里,就不知是哪一间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有一间屋子好似传来响动。 她原本停顿的脚步,立即转了个方向,朝有响动的那间屋子走去。 “啊……有老鼠。”一位跟着同行的闺秀惊叫起来,她的尖叫声,盖住了屋子里发出的声音。 那闺秀惊叫跳脚,从那边跳到这边,经过秦露的身边时,差点把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 秦露牢牢地捂着脸,眼里透着阴狠,恨不得将那闺秀大卸八块。 她脸上的疤痕还未曾好,颜色不见不淡化,隐隐往发红发紫的方向发展,横在她的脸上,有时夜里起来,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鬼魅。 她忍住冲出口的厉喝,梗着脖子,试图让自己发出轻柔的声音,“都是下人偷懒,没有及时打理客房,让各位见笑了。” 门后的顾青媛极力地想要让自己头脑清醒些,她茫然地抬起头,头上的钗环叮当,打在门板上,发出细微的絮响。 待听到外头的声音,顾青媛一动不动,生怕再弄出什么动静。 因为两人离得太近,呼吸起伏纠缠,顾青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裴瑾廷见她屏住呼吸的样子,不禁低低地笑了笑,滚烫的唇,在她的唇角贴了贴。 顾青媛瞪大眼睛,想要去推他,奈何手被身前的男人控着,两人的眼神缠绕间,耳旁忽然传来低低的嘤咛声。 在这样极致紧张的压迫下,哪怕是低低的声响,也格外地被放大。 不是她发出的声音。 顾青媛抬眼去看裴瑾廷,不敢再动,也不敢说出来,只是用眼神告诉他,不是她。 紧接着耳旁又传来一声与之前相似的声音,让人听了面红耳赤,接着是低低的啜泣声。 顾青媛和裴瑾廷的目光搅在一起,看来是旁边也有人躲了进去。 秦露到了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执着什么,她找到的人此刻和死猪一样的被抬着。 顾青媛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她知道就算找到顾青媛,她就在这几间屋子里,也不能证明什么。 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低低的嘤咛声,还有低低的啜泣声,落在此刻的秦露耳朵里,好似天籁之音般。 让她原本低沉懊恼的心,瞬间提起来,对着那紧闭的门凝视了一会,唇角勾了个嘲讽的笑。 看来顾青媛就算躲过了知府的小舅子,没躲过旁的醉鬼。 她假装没有听到那声响,指着一扇门,好似掩饰一般,对知府千金道, “今日府中客人较多,许是哪位客人喝多了,咱们就让贵府舅爷在这间歇一歇?” 知府千金心里此刻七上八下的,自家这位舅舅到底是什么人,她是一清二楚的。 刚刚她不应该留下的,谁知这位舅舅醒来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刚刚好似看到舅舅的身上有女子绣鞋的脚印。难不成他招惹了秦家的什么人? 思绪乱急的知府千金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听秦露话中的不怀好意。 只是胡乱地点头,“露姐姐是主家,安排必然是极好的。” 秦露给了身后侍女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顾青媛靠在门板上,听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几乎不敢呼吸。 裴瑾廷啄了啄她的额头,在她的耳旁低低地,“别怕。” 他轻轻地将她一提,一转,两个人换了个方向。 他轻巧地靠在门板上,拉开衣襟将她埋藏进去。 宽阔的后背,挡住了所有可能发现的目光。 顾青媛混沌的脑中,有片刻的清明。紧张到极致,又心安到极致。 夜色渐渐遮盖住光明。 静谧的屋子里,又传来低低的哭声。 柔中带媚。 顾青媛能听出这样的哭声所为何来。 隔壁不只一人。 她听到脚步声停在了裴瑾廷身后的门外。 秦露听错了,要推门了吗? 顾青媛紧贴着裴瑾廷的胸膛,双手紧紧地攥着他腰间的衣裳。 若是真的被发现了,裴瑾廷代天子出巡,身份不能曝光,那就她来承担一切。 正当顾青媛想好该如何善后,心也慢慢安定下来,准备坦然接受众人的目光时, 她好似听到了慌乱间的低呼,然后是穿衣裳的声音。 果然隔壁是有野鸳鸯在私会吗? 隔着一道墙,她听得不清楚,更别说急切要让人出丑的秦露。 她的面色有些羞恼,口中厉声呵斥, “什么人?出来。” “去推门,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一道慵懒沙哑的声音响起, “滚。敢打扰小爷的好事。” 接着是重物砸在门板上碎裂在地的声音。 秦露猛然瞪大眼睛,怎么会是他在里头? 203.是她 - 心有所屠 - 倦舞 怎么会是这样?秦露整个人怔愣在那里。 两个抬着知府小舅子的下人也是脚下打跌,手差点一松,将人扔在地上。 至于其他人,则有些不太明了地看着秦露。 “露姐姐……”知府千金不知里头是什么人,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秦露的目光紧紧锁在那紧闭的门上,脚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披散着发,衣裳凌乱挂在身上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他斜靠在门边,姿态颇有些痞态,凌俊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漆黑的眼眸落在外头一群闺秀的脸上。 慢悠悠道, “这么一大群的,爷可消受不起。” 在他出现在门边时,闺秀们看到他那副浪荡的模样,顿时掩唇惊叫,侧过脸去,面颊绯红。 这些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秀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哪里来的浪荡子,怎如此不要脸。 “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露实在是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靖王世子不是在那边和各家子弟谈诗论画吗? 从门边的缝隙里往里头看,地上有乱扔的衣物,带着血丝的帕子…… 卧榻上隐约躺了个纤细的身影。 她只以为顾青媛遇到了靖王世子和他成事了。 可那带血丝的帕子,不该是顾青媛会有的。 她可是和离过的妇人。 秦露的心揪了揪,不知是哪个贱人和靖王世子勾搭上了。 她慌乱的目光不敢和靖王世子对上。 原本想要捉顾青媛的奸,没抓成,竟捉到靖王世子头上。 秦露当即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再让知府小舅子在这排游廊的屋子里歇息,催促着下人往其他的地方去。 一群跟着秦露过来赏夜花的闺秀们,花没看着,倒是看了一出戏。 且不说靖王世子如何的荒唐,那张脸着实带着诱惑,那些见了他的闺秀们,哪怕走远了,也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秦五……那个男子……就是靖王世子?”有胆大的,拧着帕子,扭扭捏捏地问道。 其他人则是眼眸亮晶晶地望着秦露。 秦露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应付这些人,支支吾吾地搪塞了一通。 让人把闺秀送走后,去了秦老太太的院子。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顾青媛和裴谨廷等到脚步声渐远,这才对视一眼。 隔壁的人竟然是靖王世子…… 裴谨廷眉心紧皱,这次出巡,他会把靖王世子放在人前,就是因为他出名浪荡的身份。 只是,秦家的姑娘…… 他抚了抚额头。 “先送你回去……” 两人才走出长廊,被扰乱心情,重新出门的靖王世子忽然看见了两人的身影。 裴小三? 另外一个…… 裴小三可以啊,刚刚说都不说一声,悄悄离开,竟然是找美娇娘来了。 他只犹豫了一瞬,顾不上安抚屋内的女郎,趁着两人不注意跟了上去。 可是,当他看到那美娇娘的脸时,顿时愣在了当场。 竟然是顾家娘子…… 忽然,他想起那次在裴谨廷屋子里发现的异常,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般。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下台阶时差点被绊倒在地,还是刚刚屋子里追出来的姑娘,扶了他一把才没跌倒。 “你……”靖王世子看着面前的姑娘,刚刚他出了净房,随意找了个屋子歇息。 没想到才进去,就见到一个衣衫半褪的姑娘,见着他惊叫起来。 起初他以为是个心怀不轨的婢女,玩了也就玩了。 现在看到女郎身上精致的衣裳,顿时有些尴尬,他环着胸,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说吧,你想要什么?世子妃和侧妃的位置不想的,若是愿意就跟着本世子做个侍妾……” “若是不愿意……” 秦湘紧紧地捏着衣衫,好似被拆了架的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听到靖王世子的话,脸色微微发白,眼睛低垂,也许是几息,也许是十几息。 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澄澈, “今日我就当被狗咬了,更不愿做世子的侍妾。” “只求世子将今日这事瞒下,若是能帮忙找个可靠不介意我残身的人嫁出去更好。” 她是秦家庶女,能找的人家有限,她不想被嫡母随意找个人家嫁出去。 更不想做什么鳏夫的继室。 她也知道不该将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不靠谱的浪荡子身上。 但她不知还能怎么办。 靖王世子嗤笑一声。 看起来乖乖巧巧,柔柔弱弱的,竟然是个心机深沉的。 这一手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手段倒是使得很好。 “那就等本世子的消息吧。” 他丢下一句话,没再管秦湘,转身离开了。 且不说靖王世子这边的插曲,那边秦露让人将知府的小舅子送到客院,并请了大夫过来。 谁知那陈恒一醒来,哭天喊地的,说自己的手脚都断了。 大夫吓了一大跳,连忙查看,果然,那腿手骨都敲断了。 事情太大,秦露再也兜不住,只能派了人去上房,将秦家大老爷等长辈请了过来。 如此免不了惊动到知府夫妇。 “我的弟弟,你这是怎么了?”知府夫人一见到陈恒连忙扑了上去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秦大老爷沉声问道。 秦露面露忧色,“方才我和其他姑娘去园子里赏花,刚好瞧见这位公子一身酒气躺在了路上。” 若是知道他已经被人伤成那样,她怎么也不可能将人留下。 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的秦露,目光游移,脑中思忖着该如何把责任推卸了。 秦大老爷看着卧榻上哭天抢地的知府小舅子,到底是在秦家出的事,总是要给个交代。 “陈公子,你这伤到底是如何伤的?” 秦大老爷站在卧榻边,问陈恒。 陈恒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找到他认识的那些面孔。 眼中露出几分愤恨来。 那个什么秦家的表姑娘,就是个贱人,勾搭了那么多侍卫帮她做打手。 只要他说出真相,自家姐夫肯定会帮他报仇。 到时就能把那女人弄回家折磨。 只是,当他忽然瞥见屋外进来的几道身影中,有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目光锋锐带钩。 他被敲断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想到当时他骨头被敲断时的场景,陈恒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立即敛眉,眼神紧紧盯着某处, “是她,是她将我伤了。” 204.袒露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露心头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将知府小舅子留下对不对。 她的初衷是想要让顾青媛跌面子。 却没想到那人竟然被敲断了手脚骨,她不相信顾青媛那样娇弱的人能做到那样的程度。 她的心头正纳闷,门外一阵脚步声,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正落到裴谨廷身上。 心跳顿时停了一瞬。 裴谨廷跟在靖王世子的身旁,峻拔神威,散发出一股冷冽的气息。 秦露极力将目光从裴谨廷身上挪开,只是,忽然间,她的目光一顿。 看到裴谨廷身上的衣裳有些褶皱,胸襟那里沾染了一点污渍,是胭脂。 并不显眼。 而那胭脂的颜色,秦露望向不知从何时起,悄无声息地站在秦老太太身侧的顾青媛。 那片胭脂污渍,同顾青媛脸颊上的极其相似…… 难不成……花园里,她没成全知府小舅子和顾青媛成就好事,竟是让这两个人…… 这个念头一起,秦露心中的火腾地窜了上来。 她不相信…… 一次,两次,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样的认知让秦露紧咬牙关,忍住要冲出口的尖叫。 她的忍耐和扭曲,让她没有听到秦大老爷的问话,只听到卧榻上,知府小舅子陈恒大哭着, “是她。是她将我伤成这样的,姐夫……你可要帮我报仇啊。” 旁人都惊呆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简直难以相信。 这陈恒的惨状竟是秦家姑娘造成的? 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这得多狠毒才能将人手脚骨都敲断? “露儿……”秦大老爷见秦露站在那儿,魂不守舍的,蹙眉叫了起来。 顾青媛也是大吃一惊,陈恒的手脚骨怎么断的,她可是亲眼看到的。 她下意识地往裴谨廷那里看过。 就是这一眼,让紧盯着她的秦露回过神来。 明白刚刚这两个人就是在一处。 她见众人都看向她这边,有些羞恼,不明所以。 “露儿……”秦大老爷威严地叫了一声,怒问,“果真是你将陈公子伤成这样的?” 这一声怒问,令秦露胆寒。 顿时抖如筛糠,“不不不……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救了他的人。” “就是你,分明就是你,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会去园子里,分明是你私会于我,我拒绝你的勾引,恼怒之下你就将我打伤……” 陈恒脖颈仰得高高的。 秦露目瞪口呆,惶恐大叫,“我何时勾引过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我的清白名声。” “秦姑娘。”坐在陈恒身旁的知府夫人阴仄仄地开口, “你难不成要说是我弟弟自己将自己伤城这样,然后来污蔑你?” “我弟弟何来能耐,敢污蔑陆妃娘娘的侄女?敢得罪镇国公?” 确实如此。 一旁观看的人心头连连点头。 看向秦露的目光顿时变了。 秦露不知为何一切矛头都指向于她,她挣扎着,引了那些同她一起去看夜花的闺秀来。 “我今日根本不曾离开大家的视线,更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伤到贵府公子?” 秦大老爷也不想惹上知府大人,虽然秦家并不怕知府,可小鬼难缠。 他上前道, “不知陈公子指控小女出手伤你,可有证据?” 陈恒忍着气,他不敢说是被两个侍卫打断的,他记得昏过去前那个侍卫警告他,要把事情往秦家五姑娘身上引。 只要他引上去,他就可无事,否则他犯过的事都会被抖搂出来,知府也救不了他。 一想到那些场景,陈恒差点喘不过气来,撕扯着嗓子, “是,是一个管事……管事给我传信说秦家五姑娘看上我了……” 这些自然是他胡编的,那管事却是真的,只不过递的是秦家表姑娘的事。 靖王世子一直旁听着,听到说管事的,敲了敲桌面, “这事想要弄明白还不好说,把那个管事找出来不就知道了?” “陈公子放心,本世子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就是要为陈恒撑腰了。 秦大老爷这是吓出一身冷汗来,他瞪了眼秦露,都是她搞出来的这些事。 这若是别的人在此,他压根不会觉得如何。 然而,这是靖王世子,一向以混不吝出名,如今更是担和代天子出巡的名头。 秦露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管事是真的,就算她没有做出伤害陈恒的事,可她吩咐管事把顾青媛的事递了过去。 那事曝光了,一样让她声名受损。 她的表现,让众人心头鄙夷,压根不用将那管事押上来,就能明白这秦五姑娘做了不好的事。 秦露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竟被人抖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那管事上来,支支吾吾地将秦露吩咐的事,以及今日让人传话给陈恒去花园的事都说了。 秦露彻底哽住了,她就是想要狡辩,嘴里一时半刻竟说不出囫囵的句子来。 不甘心。 秦露忽得歇斯底里,穷途末路下,恨极了顾青媛,只想拉人当垫背。 “我是叫人传了信,可他根本就不是我伤的,是她让人做的。靖王世子身边的护卫和她一起做的。” 顾青媛微微蹙眉。 “清者自清,秦姑娘可不要狗急跳墙,胡言乱语,本世子只是混蛋,不是蠢蛋。” 靖王世子哼笑。 “靖王世子,你休要被那个贱人给骗了,她早就和你身边的侍卫不清不白了。” 众人一时心思各异。 却见靖王世子微微一笑, “那又如何?” “现在是你心思歹毒,想要谋害人。男女之事,乃阴阳和合,比你龌龊的心思要好万倍。” 知府夫人面色铁青, “秦大老爷,我们老爷比不上你,宫中有娘娘撑腰,外面有镇国公镇着。可也是安安分分的大周百姓。” “经不住贵府姑娘这般的戏弄。” 秦大老爷也是面沉如水。 “夫人息怒……这事一定会陈公子一个交代,无论如何……” 知府夫人冷哼一声,一旁的陈恒飞快地接过去,阴冷地, “姐姐,我要五姑娘做媳妇……” 他的话石破惊天一般,秦露惊呆了。 让她嫁给这个丑陋的东西? 做梦。 下一刻,秦大老爷心一横, “好。” “父亲。”秦露尖叫一声,“我根本就没动手,是那个贱人和人沆瀣一气……不清不白。” “那个贱人,吃了我下的药,都不知……” 205.弃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露的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她固然想要让顾青媛身败名裂,可若是她把从书房偷东西的事抖落出去。 下场会更加的惨淡。 秦露想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地被拖了下去。 裴谨廷本是做好了若秦露胡言乱语就见她击杀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只说了半句就收回去了。 若是平时,她这未说完的半句话必然会被人追问。 今夜这样的状况百出,没人想要再节外生枝。 秦大老爷这个时候只想事情快些结束,秦露已经成弃子,若能够平息知府夫人的怒火那就最好。 这一晚,秦家可谓是兵荒马乱。 秦老太太满面倦容地靠在榻上,自家的孙女,做出暗害外孙女的事,最后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她不知该如何去说那斥责的话。 她咳嗽了一声,朝顾青媛招招手。 待人走近了,骤然抓紧她的手,“阿媛。” “外祖母。”顾青媛的声音很温柔,丝毫没有生气的样。 今日的事对顾青媛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逢这些人生的意外了。 她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秦老太太眼泪落下来,“都是外祖母没有看顾好你啊。我往后怎么有脸去见你娘?” 顾青媛含笑摇头。 秦老太太望着她,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女儿的血脉,却和女儿一样的性子。 她想都不愿意去想,若是秦露的毒计得逞,阿媛会怎么样。 光是想着,都觉得污了脑子,污了心。 她咬牙道, “你来任城也有好几个月了吧?你外祖父的身子也就那样,半死不活地还能吊几年。” “你父亲一人在京中,如今你归家去,路上走走停停,腊月里正好陪你父亲过年。” 这就是赶顾青媛走的意思了。 顾青媛虽吃惊却并不慌乱,想是今日的事把老人家吓到了。 她只是安静地等老太太继续说个究竟。 秦老太太塞了一个匣子到她手里,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这是祖母给你准备的嫁妆。待过几日,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等到阿媛走了,她才好将内宅好好的整理一番。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她差点就让外孙女走上女儿的老路。 秦露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别人不懂,她却是懂的。 下药,下什么药?还能是什么药? 为了姑娘家的那点嫉妒心,做出令祖宗都蒙羞的事。 望着秦老太太坚定的目光,顾青媛缓缓点头。 随后,陷入沉默中。 她一直不曾将自己是秦氏亲女的事告诉过老太太。 她不知如何把这事同老太太说清楚。 “外祖母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的声音低低的。 秦老太太抚着她鸦青的发,恍惚当年女儿还在她身边。 “将来,你能寻一门好的亲事,就好了。起码有个人照顾你。” 就如当年顾绍对女儿那样。 顾青媛伏在老太太的溪头,轻轻地道, “我不想嫁了。我已经嫁过了。” 她想了想,抬起头,“我有个东西给外祖母看。” 她让霜芜回院子拿了东西过来。 一对簪子,还有那玉锁片,摊在老太太的面前。 “这是什么?”秦老太太问。 她拿出东西前,想过老太太是不是还知道当年秦氏生下女婴的去向。 但秦老太太这一开口,顾青媛就知道,外祖母是不知道的。 她曾想过,裴谨廷那样笃定地说他们不是兄妹。 应不是为了哄骗她。 当她知道玉锁片上的纹样来自于明老丞相一副画的一角时。 她深深地意识到裴谨廷是没有骗她的。 那为何秦氏当年会认错人,在手札上记录下的是承恩公?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我不知这些东西的来处,所以想问问外祖母。” 秦老太太听她说是秦氏留给她的,沉默了许久。 事实上,她从未见过这几样东西。 只是,她想起当年的事,会不会是那件事发生后,那个人留下的。 她捏着玉锁片,许久,才道, “我也没见过你母亲用这些东西。” 当年那件事,关于明家那个杀千刀的,秦老太太根本就不想提到他。 幸好,老天爷开眼,那个杀千刀的早早就去世了。 既然秦老太太说要送顾青媛回京,第二日也就真的开始准备起来。 众人还沉浸在秦露罪有应得的事件里没回过神来。 等到顾青媛准备好行囊,三日后即将出发时,众人这才惊觉,这位表姑娘要回京了。 想到秦露的手段,众人看向顾青媛的眼神不免带些同情。 也是,差点被人算计,不赶紧离开是非之地还等什么呢? 秦露被关在院子里,原先那门说好的亲事,秦大老爷事发第二日就退了。 如今,她被关在这里,只等着选好吉日,送到陈家做儿媳妇。 夜色深沉,屋里的宫灯摇曳,照亮秦露惨淡的神色。 她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犹如木雕,已经许久未曾动过。 那个管事,递话给陈恒的侍女,都已经被审问过。 陈恒的手脚骨被敲断,她已经是百口莫辩。 现在除了嫁给陈恒,她再无他法。 落到如今的境地,说来说去,还是她不够谨慎,也不够周密精细。 坏就坏在那个管事的身上。 若是没将她供出来,她怎么会如此被动。 秦露顿了下,那管事是外院的,是她身边一个侍女相好的父亲。 怎么会那么快就被押了过去? 有人早就盯上她了吗? 秦露正想着时,忽听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她的目光一厉,竟是顾青媛。 秦露冷冷地看着顾青媛,当时下一瞬,她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狰狞神色。 门外,还站了一个人,就是裴侍卫。 秦露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那天,她就该把这对狗男女供出来的。 受罚左不过是那些花样,可若是将两人的事公之于众。 顾青媛进屋后,气定神闲坐到桌边。 秦露恨的牙痒痒,心里的恨无处可发泄, 尤其是看到顾青媛这幅胜利者的姿态。 她豁出去一般,嘴边露出讽意。 “别以为裴侍卫瞧得上你。你该不会忘了,你的身份是什么?” 她的眼里满是悔恨和遗憾, “早知道今日,当初就该多给你下点。” 顾青媛自然知道她说的多下点是什么,心里顿了顿, “药是从哪里得来的。” 206.没关系,夫君给你收拾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露不言语,眼里涌动着悔恨和遗憾。 她就不该心软,只下那么一定点药,若是多一点,顾青媛肯定会受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 那时身败名裂的就是她。 无论秦露多么的后悔,事到如今都无济于事。 为了不让顾青媛如愿,她更加不会说出那药的来历。 “我不过在秦家暂住,分不到你的宠,分不到你的嫁妆,更不会同你抢姻缘。你何至于要那样害我?” 顾青媛不在意她是否回答,接着又追问了一句。 她走到一旁的桌上,提起水壶倒了一盏茶,将茶盏捏在手中转着,目光落在秦露的身上,看似温和,却让秦露莫名地打了个寒蝉。 秦露漂亮的面孔有些扭曲。 “你,凭什么!”她呼吸粗重起来,“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还是个和离过的,也想嫁给我的兄长……” “你凭什么?既有我兄长在前,又和裴侍卫勾搭在一起。” “你凭什么?你怎么配?”秦露胸脯起伏。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困惑到了这一刻,得到解答。 她捏着茶盏,踱步到秦露跟前,平静地望着她,“那药从何处来?” 找到药的源头,许就能找到当年秦氏出事的根源。 秦露恨毒了顾青媛,怎会让她如愿?撇过头去。 顾青媛缓缓地坐在她跟前,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发出咚的声音。 “不说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也来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面色狰狞的秦露霍然抬头,“你,你想干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茶盏上,不明所以,再看那桌上的茶壶…… 瞬间,秦露的脸色大变,掐着自己的喉咙,躬着背干呕,似乎想要将之前喝下去的水吐出来。 怪不得她之前喝水时,觉得有些奇怪的味道。 她只以为是自己睡不安眠导致的口苦。 原来这个贱人竟然买通了府中的下人来暗害她。 烛火哔啵地爆了一下,秦露只觉得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一阵阵头晕目眩袭来。 “不,不,不。”她浑身战栗,惊慌失措的求饶,吃了那种药,她会如何丑态毕露? “阿媛姐姐,不要,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祖母知道不会饶你的。” 顾青媛拿起茶盏,摇了摇,里头的茶水晃到了桌上,有恃无恐, “外祖母会怎么罚我,就不牢表妹的操心了。你还是想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她看了看屋外,“这里靠近后头的花园子,里头都是打理院子的男仆。” 顾青媛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秦露, “表妹这么喜欢给人下药,那自己总要尝尝那药的滋味了……” 秦露的心一直往下坠,她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母亲明明说过那是禁药,朝廷早就禁止不准售卖,顾青媛从哪里得来的? 更何况,前院书房里的早就被她拿光了。 绝大部分也都已经处理了。 她喂给顾青媛吃的那些,是她悄悄留下的。 只明明已经入冬,她的后背却爬满了汗,面颊绯红,呼吸都有些喘。 当下眼泪涌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去拉顾青媛的手, “阿媛姐姐。救我。” 她不要被那些卑贱的下人看到这幅样子。 秦露痛哭流涕。 顾青媛压根就懒得搭腔。 “害你的那药,是从我父亲书房拿来的。”秦露一边落泪一边喊。 此刻,她再顾不得其他,不得不说出那药的来历。 顾青媛看着秦露涕泗横流的样子,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盏,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 秦露怔住,缓缓直起身子,“你……”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哭泣和哀求戛然而止,头顶顿时如同浇下一盆冷水。 那水里没有下药! 秦露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顾青媛问出了药的来处,再没半点停留,转身离开。 门外廊檐下,裴谨廷双手环胸,靠在廊柱上。 见到顾青媛走了出来,吐了一口气,目光从头到脚地将她打量了一遍。 嗯。没哭过。 也没被欺负。 “走吧。”他上前,牵过她的手。 顾青媛笑了,笑着笑着,流下眼泪。 许久,她闷闷地说道,“裴瑾廷,我做坏事了。” 秦露当然中药了,不过不是茶水,而是香炉。 她说过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人的坚强并非天生就有,而是在成长之中慢慢累积而来。 人心也一样,并非生来就冷硬如铁。 秦露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下黑手,她非圣贤。 裴瑾廷掏出帕子,擦干净她眼角的泪,又给她擦手。 “你一直都在做所谓该做的事,只不过,终于做了一会想做的事罢了。” 他云淡风轻的,“没关系。你做什么,夫君都给你收拾。” 他垂头,吻她的脸颊,吻她的眼睛。 揽着她往前走,“圆圆。没什么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纵然知道什么是对的,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了。” “永远做正确事情的人,都非常人,或者,他们已经不是人。” 顾青媛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样的利益,能够大到将亲妹妹拖下火坑。 她想要冲到秦大老爷面前质问他。 她忽然想起秦老太太赶她离开时,塞给她那个匣子,里头全都是银票,她在老太太的眼睛里看到恐惧。 顾青媛忽然懂了。 或许,老太太早就明了这一切,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亲女儿,一个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个事对老太太来说,不能揭开。揭开,就是全员皆输。 人死如灯灭,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了。旁的人还得活着,还得往前走。 霜芜将搁在旁边木几上的灯盏移到桌上,灯火朦胧。 顾青媛已经伤心失神好几日了。 时常清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姑娘。若是真的舍不得,不若再住些日子?”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试着安慰顾青媛。 顾青媛眸子轻轻一敛,仿佛恢复了点点的神采, “不了。等明日事了,咱们就回去。” “你也去问下前头护送咱们的侍卫是否已经整理好行装。” 霜芜点头。 翌日,秦家书房。 秦大老爷才从外头回家,坐在椅子上吃着茶,忽然外头喧闹起,他蹙了蹙眉。 “怎么回事?” 外头没人应答。 他刚想起身,房门被人推开。 竟是顾青媛。 207.你个侍卫懂得倒是多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大老爷见到顾青媛,微微愣了愣,随即放下茶盏,和蔼地问道, “阿媛。你怎么来了?” 顾青媛没应他,直接进了屋子,找了张椅子坐下,裴瑾廷也站到了她身后。 秦大老爷有些不明所以,目光在裴瑾廷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这是世子身边的侍卫?” 他还记得那日迎接世子时,世子同这个侍卫态度亲昵的样子。 靖王府真是连个侍卫都如此丰神俊秀。 秦大老爷只当是顾青媛从前在京中同靖王世子有来往,也就没将个侍卫放在心上。 他清清嗓子,问顾青媛,“你的行礼可都曾收拾好了?” 顾青媛并没接他的话茬,没什么表情,问得很干脆, “舅父。我想知道,当年你得了多少好处?才让你把秦家唯一的嫡女送给别人?” 秦大老爷瞳仁一震,好似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看着眼前那张似乎和妹妹有些相似的脸,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是疯魔了吧? 哪里有这样直截了当问出口的。 顾青媛看着秦大老爷脸上微微露出的震动,“舅父听不懂吗?还需要我再复述一遍吗?那我就再说一遍,当年你得了多少好处,才让你枉顾人伦,把妹妹送给旁人。” 秦大老爷听完她的再一次复述,半晌才回过神,一声嗤笑道,“荒唐,简直荒唐……” 顾青媛缓声道,“不荒唐。秦大老爷和外人勾结,给自己妹妹下药,一夕之间,毁了她下半辈子的事,不知大老爷还记不记得。” 秦大老爷神色突地愣住,继而愤慨地道,“你是疯……” 他脸上的神色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你父亲是怎么教导你的?武夫就是武夫。” “什么下药,你母亲的事,当年就是个意外,你勿要乱想。” 顾青媛紧紧地盯着他,“我乱想?那药不是大老爷费尽心思从得来的吗?还有,为何我母亲会仓促间出嫁。” “舅父难道不知道我为何会这般乱想吗?有人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当初是你和人合谋,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药,舅父不是一放许多年吗?留着做什么呢?等着害下一个秦家女孩?为自己谋好处?” 秦大老爷一听,气得咳嗽不止,面色涨红,颤着手指着顾青媛,“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了?走,赶紧走,秦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外甥女。” “我不过是说了些真话,舅父就要不起了。那要是帮我母亲拿回公道,舅父岂不是要去死一死?” 她站起身,走到秦大老爷跟前,将秦氏的手札摆在他的跟前。 一字一句地同他道。 “当年,你为了一己私利,亲手下药害了我母亲,后又为了保全自己,保全秦家,眼看着母亲郁郁而终,躲回任城。” “你可想过她是谁?”顾青媛眼尾发红,牙齿几要咬碎,“她是谁!” 她将秦家的族谱甩在他面前,厉声道,“她是你的亲妹妹,她和你流着一样的血脉,她是秦家长房唯一的嫡女。”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很可怜,她在知道自己不是顾家的女儿后,也曾自怨自艾过。 可她的母亲,在最美的青春年华里,被她的兄长,像对待婢女、妓。子一样,送给旁人。 这在她看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偏偏发生在她母亲的身上。 当时,她知道吗?她是什么样的心情?顾青媛根本不敢去想。 秦大老爷被那族谱,还有铿锵有力的质问声,逼得身子不断往后仰。 “我,我没办法。”他叫道。 “我当年做官,被人抓了把柄在手,我要不那么做,就要流放,身败名裂的。我能怎么办?难道等死吗?” 顾青媛微红的眸子里一片冰凉,“难道不该死吗?” 冰冰凉凉的话,透着无尽的寒意。 “你做的事,原就该你来承担。” “身败名裂,夺取功名,那都是你的孽障,不是你妹妹的。” “谁来承担,都不该是她来承担。” “我简直想象不出,一个所谓的读书人,是有多无耻,才能做出献妹求生的丑事。” 秦大老爷一步步被他逼的退无可退,他张了张嘴,还想为自己辩解。 “她兄长若是出事,她还能有什么好名声?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她最后不是嫁给了镇国公吗?做着镇国公夫人,多么荣光。” 顾青媛看了他许久,“那她难道还要感谢你了?你这个人渣。” 秦大老爷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这是你小辈该说的话吗?” “来人,来人……” 顾青媛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微微转身,屋外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舅父不用叫。这个时候知道尊卑长幼了,当年怎么不顾及一下,对母亲手下留情?” “再说,你不过是忍受这么点耻辱,可我母亲足足忍受了那么多年,九泉之下,她都不一定过得开心。舅父怎么不想想她当年的处境?” 人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就会无止境地不停的往下落。秦大老爷就是这样的人。 秦大老爷喘着粗气,忽地起身,朝顾青媛走过来,“好,好。” 他高高地扬起手,朝顾青媛挥了过去。 正要落下之时,忽地被人一把攥住。 再一抬头,才发觉是陪同顾青媛一起来的那个侍卫。 秦大老爷冷笑连连,“呵。怪不得要带人过来,这是找了撑腰的。以为这样就怕你了吗?” “这是我们秦家的事,想必就是世子爷来也管不着吧。” 他怒视着裴瑾廷,口出恶言。 裴瑾廷甩开他的手,挡在顾青媛的跟前,“顾娘子姓顾,怎么就是秦家的事了。再说,朝廷早就禁了的药毒,秦大老爷是如何还握在手里的?” “更何况这事关系到陛下的后宫。” 这靖王府的侍卫不光人长得风神俊秀,说出的话更是有力。 秦大老爷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头极力地否认,却还是止不住脸色雪白,胸口渐渐地急促了起来。 他强撑着,冷声道,“你一个侍卫哪懂那样多。” 208.痛彻心扉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站在那里,看着秦大老爷满脸的无耻,还有狡辩。 这个世界,君臣父子夫妻。 君上以忠贞来和臣子博弈,父亲以孝悌裹挟子女,丈夫以贞洁来压迫妻子。 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统治和剥削。 从她迫不得已与裴谨廷定下抢亲的盟约起,她想要反抗,她不想要忠贞,也不想要孝悌。 而她的母亲,就是死在了这些里头。 这一刻,她很想要手刃秦大老爷,给母亲报仇。 “我真想杀了你。”她心里想着,嘴里也喃喃地说道,眼泪止不住。 她想要将秦大老爷那颗黑得不能再黑的心,碾得碎得不能再碎了。 少时,阮氏压迫她时,她也曾偷偷地看过话本子,那些大侠,惩奸除恶,潇洒自如,一刀一剑中,恶人死去。 这一刻,她也想和那些大侠一样。 顾青媛的心口处,积了许久的恨,好似喷发的洪水,涌动而出。 裴谨廷感受到了顾青媛身上的杀意。 他曾希望他的圆圆,能够在他的保护下,平安快乐,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那只是他的期望。 “圆圆。没关系。”他说,“你做你想做的事。” 秦大老爷听到顾青媛嘴里说的想杀了他的话。 他嘴角抽搐间,知道顾青媛不过是过过嘴瘾,不敢这么做。 弑杀亲长,这样的事,一旦被世人知晓,顾青媛也别想活了。 顾青媛的眼睛很红,凝视着一脸得意的秦大老爷。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顾青媛抽出裴谨廷腰间的长剑,朝秦大老爷走去。 “你……”秦大老爷愕然,喉咙仿佛被掐住了般,只瞪大眼睛。 锋利的长剑架在他的脖颈上,冰凉冰凉。 夜晚的灯火,映照在顾青媛的黑眸里,星星点点。 长剑太锋利,在秦大老爷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只要顾青媛再用力一些,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裴谨廷丝毫没有要将长剑拿回的意思。 这一刻,顾青媛,他的妻子,美艳绝伦。 “阿媛……阿媛……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我,我是你舅父……”秦大老爷惊恐地,压抑着嗓子,不敢尖叫。 顾青媛说道,“当初你怎么不想想母亲,她也是你的亲妹妹。” 剑刃又往下压了一点。 血珠不断往外冒。 秦大老爷想要疯狂挣扎,想大喊,但他不敢,怕死得更快。 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顾青媛,求饶,“阿媛。你放下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你要找,找那个逼迫我的人去啊……” “我也不想的,你娘是我的亲妹妹,天理不容的事情谁也不想做啊。” 顾青媛凝视着秦大老爷,人的底线一旦破了,就再也没有下限。 “好。那你就说说。是谁,为何逼迫你。” 秦大老爷眼睛歪了歪脖颈间的长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血不断流出来。 “阿媛,能不能把剑拿开。”他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的。 顾青媛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不说。不说,就杀了你,然后我去官府自首。” 秦大老爷习惯性地想要呵斥,顿了顿,语气颓然下来。 “当年你母亲原本被陛下看中,家中喜气洋洋地准备她入宫的事宜,有人找上门来。” “抓着我贪墨的证据,还有收受贿银,若是被捅出去,我就是死路一条。” 他咬牙启齿地回忆着往事,“我当时吓死了,告诉了你祖父,原本是想要把银子填上的,谁知有人暗中留下证据。” 顾青媛森然道,“所以,舅父就把我娘卖了?” 秦大老爷想要摇头,却又顾忌到脖颈间的长剑,“没有,没有……你祖父和我一同找人周旋。后来找到了明家。” 那个时候,明老丞相刚刚坐上丞相的位置没多久。 起初他并没有答应帮忙,直到妹妹快要进宫,事情迫在眉睫不得不解决时,明丞相才说出要帮忙可以,条件是换一个人进宫。 就是如今的陆妃。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陆妃虽寄居在秦家,早就暗中找好了靠山。 一个姑娘家,找了个当权的男人做靠山,用得是什么? 顾青媛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紧握成拳,克制着自己暴怒的心绪。 “要换人进宫,法子很多,为何要坏母亲的清白……” 秦大老爷叫到,“我,我也是没办法。” “这是明丞相的吩咐。他说你母亲的性格坚毅,有自己的主见,进宫不好掌控,陆妃看着聪明,其实没脑子……” 秦大老爷呼哧喘了许久,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反正都说了,再不妨告诉你,那药是我下的,也没想找人真的怎么样。” “就是怕明丞相察觉,本是想让你母亲熬一熬就过去了,谁知,那天竟然碰上了明家大老爷……”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顾青媛。 顾青媛直觉着一阵眩晕,母亲的手札里,记着是承恩公,也就是说母亲认错人了。 她咬着舌尖,颤着声,“还有什么没说的?若是让我查出来……” 拿着剑的手又重了几分。 秦大老爷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没有了,没有了,哦,有,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后,有年进宫,出事了,又碰上了明家大老爷……” 空气突然安静。 这就是为何一开始明明进宫的事和她出生的时候对不上的缘故。 裴谨廷看到顾青媛握着拳的那只手微微发抖。 走到她身旁,牵住她的手。 “阿媛。都过去了。” 他握着她的手,柔声哄她。 秦大老爷趁着这个机会,脚步一挪,转身就想跑。 裴谨廷比他更快一步,刀鞘抵在他的脖颈上。 他牵着顾青媛的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被他刀鞘抵着不敢动弹的秦大老爷,问道,“阿媛。你想要怎么处置他。” 眼前的人,穿得再华贵,也掩不住,他是畜生的事实。 堕落,难道就没底的吗? 一次,又一次,她的母亲当年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顾青媛垂下头,泪水滚落在地板上。 “杀了他。” 顾青媛哽咽地说道。 “表妹……”门外响起一道隐忍克制的声音。 秦大老爷看到来人,立即好似活过来一般,大叫起来,“珺儿,珺儿,快救我,他们胆大包天,想要杀了我啊。” 209.意外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容珺今日从书院归家,原是找父亲有事商议,到了门外,却是重兵把守。 进来后,他站在门外,越听,越加的让人窒息。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做过那样不光彩的事情。 他的姑母病逝的真相原来如此。 进来后,他并没有去看秦大老爷,也没有直接向顾青媛求情。 他这么多年,从启蒙读书那天开始,直到如今,自认讲究养气,讲究风仪,从没这一刻,那么想揍一个人。 他的父亲,做了常人想都不想不出的事情来。 把读书人有的礼义廉耻抛之脑后,做了错事,既不能扫干净尾巴,更没有缜密手腕。 事情被揭发后,也没有勇于担当的气概,竟用妹妹去寻半生苟且。 读书人的风骨半点也没有。 在他的眼泪,父亲的威严彻底崩塌。 他缓缓朝顾青媛行了个君子大礼,久久方才起身。 “表妹。为了这样一个人,沾了你的手,太不值得了。你该回去京都好好的生活。” “你把他交给我吧。我虽没什么能力,但我会帮你看好他,不会叫他逃了去。” 他按住心口,黑眸痛苦地看着顾青媛,再落到她身侧男子的身上。 他有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终究,还是他迟到了一步。 秦容珺做了个深呼吸,“我不是为了给他求情才这样说的。” 他望着屋子里的虚空,道,“过几日,作为他的儿子,会辞去书院山长之位,会好好看着他的。” 秦容珺的意思很清楚,余生不会再让秦大老爷出来,更不会让他去同旁人接触。 对于秦大老爷这样的人,余生只能被关在一个院子里,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顾青媛没想到秦容珺竟是不知道这些往事,更惊诧于他竟要辞去书院山长之位。 他的年轻这样轻,能够做到书院山长之位,想必才学人品是被大家认可的。 “表哥。人,我可以交给你,你无需辞去山长之职,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莫要轻易放弃。” 事情是秦大老爷做下的,她不会迁怒秦容珺。 秦容珺却拒绝了。 “我现在,无法教导那么多的学生。”他缓缓眨眼,朝顾青媛笑了笑,“因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而我如今,自己的内心,全都是无法得到答案的疑题。”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家族,竟做了那样多不耻之事。他以后如何义正言辞地训斥书院里的学子? 那还不如,让他用一些时间,去寻找答案。 而且,他有些怀疑,自己这山长的的任命,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秦大老爷站在一旁都听懵了,他以为的救星,不是救星,反而把他推倒了另外一个火坑,他跳了起来。 “珺儿,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的父亲。你究竟说的是什么话?” 秦容珺望向秦大老爷,“正是亲儿子,才肯厚着脸皮向表妹将你要了过来。” “否则,外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干?” “希望父亲能够明白,似父亲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活在人前。儿子怕你将来把秦家都毁了。” 他再一次朝顾青媛恭身,“表妹,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往后秦家就是你的后盾。” 他是秦大老爷唯一的儿子,又是长房嫡孙,将来就是要承继宗族的。 如今,不过是提前而已。 “父亲,以后你就好好的在院子里修养,不必操劳,安享晚年就是了。其他的事就交给儿子吧。” 他说完,朝外头喊了几声,“来人。” 秦大老爷只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竟真的叫了人进来。 “父亲病了,你们扶着他出去,不要回主院了,去南面的客院吧。” 这就是让他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来的人,是跟在秦容珺身边的小厮,一左一右上前要将他架着带走。 “逆子,逆子,你竟然敢这样对你老子。你这是忤逆,是不孝。” 秦大老爷肝胆俱裂,拼命挣扎,“你们一个个,竟敢如此对待长辈。” “秦家怎么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秦容珺稳稳地立在那里,眉头都没皱一下, “父亲。不是儿子不孝,而是你不肖。” 秦大老爷被拖拽下去,到了外头犹至还在嘴里骂骂咧咧的。 骂秦容珺不孝。 秦容珺站在那里,听着秦大老爷语无伦次的咒骂,歉然地看向顾青媛。 “抱歉。从前的事已经发生,无可挽回,我不知该如何说。” “但往后,你要好好活着。” 顾青媛张张嘴,又闭上,只能点点。 一个儿子,软禁了自己的父亲,夺了他掌家的权力。 这是逆了人伦,若有朝一日事发,不要说当什么山长了,连读书人的身份都要被剥夺。 明明做错事情的人是秦大老爷,从前有秦氏帮他担着,现在又有秦容珺帮他善后。 秦大老爷透露了太多的讯息,她的生父,不是承恩公。另有其人。 回京的船上,顾青媛靠在船头的栏杆上,手中拿着秦氏的手札,狐疑地看着裴瑾廷。 “是不是哪里出了错。母亲为何会说是承恩公是哪个坏了她清白的人?” 裴瑾廷手肘压在栏杆上,贴在她的身侧,“和你说过,你就是不听。要死要活的和我分开。” 他的音调上扬,姿态懒懒散散的。 顾青媛斜了他一眼,从秦大老爷说出真相的那一日起,他拿着这个已经坑过骗过他太多次。 明明她身体里的药毒已经褪去,他还是不放手。 尤其是霜芜知道他夜里偷偷摸到她闺房后,更是肆无忌惮。 裴瑾廷将顾青媛揽在怀中,“等回到京都,咱们再成一次婚可好?” 顾青媛按住他手臂,望着一望无际的江水。 裴瑾廷正要开口,就见贺铮站在不远处,小跑过来,见到顾青媛,又不过来禀报。 顾青媛也看见了。她推了推他的手臂,“贺铮找你,去吧。” 是有什么事儿不让她知道的吧。 许是公事。 裴瑾廷蹙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 他捏了捏她的手,哼笑道,“休想逃避。你总是躲不过的。” 走到船里,贺铮往船头望了一眼,意思他要禀报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 裴瑾廷不耐烦地看了他眼,去了屋子里。 “公子,京中来信,说是镇国公被下了大狱,因为通敌。” 210.出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原本懒散靠在墙上,听到贺铮说的,顿时蹙眉,站直身子。 贺铮乍然收到这个消息,也是惊诧不已,“镇国公原本快要去往边境了。没想到兵部收到人密报,说镇国公通敌。” “那密报之人,竟然是荣昌郡主。” 裴瑾廷伸出手去,“信呢?” 贺铮从袖中抽出,递到裴瑾廷的手上。 这事太过突然,又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故而才让自家公子避着人说。 裴瑾廷捏着信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荣昌郡主,镇国公的继室。 若是她密报,想来那证据是让人可信的。 否则陛下不会同意兵部把镇国公下了大牢。 出京时,他曾去见过岳父大人,那时他曾袒露出要和荣昌郡主和离的意思。 若是边疆最后一场战役的事,当时镇国公死里逃生,并且帮着朝廷把小国收服,算是大功一件。 通敌? 裴瑾廷看完了信,折好放回去,递给贺铮。 “你传信回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荣昌郡主是从哪里得到证据的。” 镇国公下大狱,荣昌郡主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裴瑾廷跟着贺铮走到屋子里去说事。 原本,顾青媛并不关注这事。裴瑾廷如今身上挂着代陛下出巡的身份,公务自然是少不了的。 裴瑾廷每天说的做的很多,不会事事都告诉她。 他们到了船上已经许多日,贺铮也时常会将裴瑾廷叫走。 只是,今日贺铮虽然看起来很坦然,可最后让裴瑾廷进屋时,他特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顾青媛觉着贺铮要禀报的事与她有些干系。 是什么事呢? 秦家的事吗。 正想着,霜芜从船舱那头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提盒。 “姑娘。六姑娘做的桂花糕,新鲜着,是在这儿吃新鲜的,还是回去浇了蜜吃?” 顾青媛摇头,想了想,示意霜芜, “你把咱们屋里的鲜果子装上两盘,湘儿这些日子时常送了糕点给咱们,也不曾好好的谢过她。” 离开秦家那会,秦家也是乱成一团,先是秦露原本关在偏院好好的,谁知有天夜里,不知怎么竟发了失心疯,跑出院子,和园子里的一个花匠搅和在一起了。 被人发现时的场景有些不太好看。 秦大太太还没缓过气来,自己的丈夫又病倒了。 连带着儿子也辞了书院的山长之位,回来侍疾。 好不容易家里头安静下来,顾青媛要走时,又出了茬子,一向混不吝的靖王世子,点着秦湘,说要带她上京。 是带她上京,不是娶,不是纳。 秦家自然不同意。 再如何,秦家也不是普通人家,虽是个庶女,也用不着送到靖王世子身边做侍女。 谁知,那混不吝的世子,坐在软轿上,懒洋洋的,“本世子可要不起秦家的女孩做侍女。” “本世子不过是看她合眼缘,带她上京,给她找段好姻缘罢了。” 至于其他的,一句也没了。 秦家不乐意,又不敢忤逆靖王世子的意思。 想着去问秦湘,若是秦湘不同意,总有个说法,靖王世子再如何,总不能强抢民女吧。 这不问还好,一问,秦湘竟然同意跟靖王世子上京。 秦三老爷气个仰倒,尤其是三夫人,这个庶女,她原本是要说给娘家侄儿的。 那侄儿已经病了许久,她悄悄的拿了秦湘的八字,去合过了,若是把秦湘嫁过去冲喜,兴许侄儿的病就会好起来。 现在,秦湘要跟靖王世子上京,那娘家侄儿那边怎么办? 这几番来往间,无论秦家人如何不乐意,却也只能放了秦湘去。 到底心中还抱着点幻想,把秦湘托付给了顾青媛,只说是陪表姐进京小住,总还能保全点名声。 顾青媛带着鲜果去了秦湘那里。 到时,秦湘正和侍女一起绣荷包。见到顾青媛来,眼前一亮,放下荷包,和顾青媛坐到了一处吃茶。 顾青媛看了眼她做的香囊,很精致,里头放了香料,只做最后的收口。 那款式……上头绣着青竹,肯定不是给自己用的。 见到顾青媛看着那香囊,秦湘涨红了脸,将那香囊攥在手中,“阿媛姐姐……” 顾青媛见她的神情,好似有些明了,是给谁的。 她笑了笑,“你做的香囊比我做的要好看。” 顿了顿,她问到,“湘儿,你最近收到家中的来信吗?” 秦湘闻言一怔,眉心拧起,“没有。” 从她离开秦家的那刻起,秦家其实已经放弃了她,又怎么会想送信给她? 顾青媛从秦湘处没有问到想要的,心头的疑惑却没落下。 晚间,裴谨廷回来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清清嗓子,“景珩。你说我在你这里什么都可以的,对吧?” 裴谨廷微微颔首,“自然。” “那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见裴谨廷面露疑惑,又追问,“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 裴谨廷被顾青媛问得一愣,“瞒着你?” 而后叹口气,“谁告诉你的?” 那消息只有他和贺铮知道。 顾青媛哼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指指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眸黑白清透,澄澈地望着裴谨廷。 裴谨廷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头上的发簪,满意地点头, “你会学着问我,这很好。” 他顿了顿,“没想瞒你,是怕你知道了跟着一起担心。” 具体的,他也在等消息。 “京中来信,说是荣昌郡主拿着岳父通敌卖国的信,去了兵部,如今岳父已经下了大狱。” 顾青媛听得手脚冰冷,“荣昌郡主”“通敌卖国”“下大狱”……每一个字都仿佛炸雷一般,轰得她耳畔嗡嗡作响。 她知道,父亲自从以假死之计,帮助朝廷收服边陲小国后,引来很多人的侧目。 尤其是回京后,陛下对父亲展现出来的信重,惹红了很多人的眼。 可她万没想到的是,父亲这株护佑她的参天大树,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轰然倒下。 明明当初说好了,要一同去边疆。 “你……”明知希望不大,她扔挣扎着开了口,声音沙哑,微微战栗,“没有别的消息了吗?” 裴谨廷揽着她的肩,“先不要着急,信送到这里要几日,也许局面已变。” 正在这时,行驶中的船颠簸了一下,随后发出巨响。 211.杀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晚,极为刺耳。 顾青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幸好裴谨廷揽着她,才让她没有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公子……”贺铮在外头叫了起来。 一时间,厮杀声,叫喊声,兵器碰撞声。 这是有了敌袭。 各种声音纷乱嘈杂,状况不明。 一支箭矢穿过窗户,扎在他们面前的墙壁上,箭尾晃动,发出“嗡”的声音。 裴谨廷护着顾青媛出了船舱,藏到死角。 “公子,看起来是匪盗袭击,但他们的身手却好似军中出来的,训练有素。” 贺铮提着剑,剑尖上还滴着血。 裴谨廷利落地接过贺铮递过来的剑,吩咐顾青媛, “你躲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出声。” 顾青媛扯着他的胳臂,低声问,“你要去哪里?” 裴谨廷正要说话,船尾又是一震。 看来这伙人,今夜是要让他们丧生在河底,喂鱼虾了。 裴谨廷心中有数,吩咐贺铮调两个人来护着顾青媛,同时快速地吩咐一旁的侍卫长,让他们去船尾和船头。 火光冲天,靖王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护着秦湘往这边而来。 他将秦湘往顾青媛身边一推。 “裴小三,是怎么一回事?是我们出巡的身份被识破了有人不想我们回去,还是……” 他们这次出巡,去了许多的地方,自然也诊治了贪官。 有些证据已经送往京中,有些还在他们身边。 裴谨廷望着水上的火光,想得是白日里收到的消息。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回京去营救镇国公。 顾青媛的心脏狠狠地揪起来。 她来的路上,也碰到偷袭,可这一次却比那一次要严重许多。 她和秦湘手握着手,厮杀声,呐喊声,还有船工的哭叫声。 会不会死在这里呢? 这一刻,十几年的人生走马灯一样地从她脑海里闪过。 可惜不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否则,那就人生无憾了。 喜欢的人在身边啊。 就是死在此处,也是和他在一起。 她和秦湘躲的地方在一个不易发现的角落。 撞击和震动感,让她知道还有匪寇不断地上船来。 匪寇多了起来,匪寇在船舱里来回巡梭着,很快就要到了她们俩藏身的地方。 两个被派过来护卫她们的侍从,已经早一步上前同匪寇缠斗在一处。 前头正缠斗着,分不出更多的人手来护着她们俩。 顾青媛也不欲大叫,纷扰裴谨廷他们对敌的心神。 她朝秦湘看了眼,又朝上头指了指,船舱顶上,正巧有个横栏。 本意,她是想让秦湘上去的,然后她在底下做诱饵。 可秦湘拼命摇头,示意自己爬不上去。 顾青媛只得自己小心地爬上横梁。 幸好不够高,否则她还真不一定能爬上去。 护卫同匪寇对敌时,又有其他的匪寇往这边来。 正要加入到击杀两个护卫的行列时,忽然瞥见一片女子的一角。 匪寇隐晦地笑了笑,停顿了一下,俨然没看到的样子,猛不妨朝那边冲了过去。 然而,他才刚冲到露出衣角的地方,还没看到嗯,面前突然出现一根柔软的带子,重重地勒在他的脖子上。 顾青媛让秦湘故意露出衣角就是为了引匪寇靠近。 她在横栏上,在他冲过来的那瞬间,用衣带勒住他。 匪寇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提着滴血的剑,想要砍断脖颈上的衣带。 可惜,用尽全身力气都没用。 趁着这个时间,顾青媛将勒着匪寇脖颈的衣带扔给秦湘,快速地从横栏上跳了下来。 她的后背狠狠地撞到地板上,脚好似也崴到了。 不过,她忍住没吭声。而是将那人手中的武器给夺了。 和秦湘一人拉一根,两个平日踩只虫子都不忍心的姑娘。 在这生死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勒着衣带,杀了一个是一个。 她们安全的概率也会提升。 哪怕,男女力气悬殊,两人也咬着牙不松手。 直到那个匪寇许久不动了,她们才敢松开手,浑身脱力地靠在墙壁上。 若是能够活着回去,她一定要让裴谨廷教她扎马步,学些基本防身的招数。 两人累得脱力,心头一点也不害怕。 那两个侍卫也解决了两个往这边来的匪寇。 秦湘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己的手,战战兢兢问,“阿媛姐姐。我们真的杀人了?” 212.要她命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色下,水面上一片漆黑,零星的火光落在水面上,好像坠落凡间的星光。 顾青媛大口喘着气,觉得骨架都要散了。 眼前的裴瑾廷提着长剑,不要说剑尖了,就连他握剑的手上,都溅满了鲜红。 可想前头的打斗是多么的激烈。 还有他的身上,她做的天青色长袍,这会已经看不出颜色。 血腥气弥漫着,叫人害怕。 “怎么样?伤到了吗?” “你没受伤吧?”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随后,相视一笑。 前面的打斗那样激烈,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但对着顾青媛,裴瑾廷轻松地笑了笑。 “没事。有一些擦伤而已。你呢?”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她手中缠绕的衣带,眼眸立刻变得阴鸷,一把拿起她的手,“你受伤了?” 顾青媛看他紧张的模样,立刻将衣带解开,将光洁的手腕展现在他面前,柔声地说道,“你看,没有受伤。” 她抿着唇上前,拉住裴瑾廷的手。 正好握住他被伤到的手,抓到一手的黏腻,接着升起的火光,顾青媛看到他手背被划了一条。 “裴景珩。这就是你说的擦伤?” 顾青媛有些疼惜地看着男人的手。 深深的一条,都能看到皮肉裂开。 裴瑾廷用没有受伤的手圈着她,安慰道,“没事。不用担心。” “有没有吓到?” 他握着她的肩膀,柔声问道。 两人这一年在一起,历经多次刺杀。这一次最为凶险。 船上的护卫已经够严密,却还是比不上那些训练有素的匪寇。 或者可以称之为水军。 否则他怎么会将顾青媛藏在角落里,只派两个护卫守着。 顾青媛握着他的手,疼惜地吹了吹,“没有。” “都怪我。应该和你分开走的。否则也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危险禁地。” 顾青媛的背还在隐隐作痛,她却极其坚定地否决了裴瑾廷的说法。 “就算没和你走。我也碰到了刺杀。而且我难道不知道你身边总会有层出不穷的危险吗?” 她笑了笑,小心翼翼用帕子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笑盈盈地,“谁让我上了你这条贼船呢。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裴瑾廷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是深深的后怕。 今日这一幕的发生,他其实早有准备。 但还是差点让她陷入险地。 顾青媛看了看不远处秦湘和靖王世子面对面地立着,不知在说什么,她悄悄地伸手,抱着裴瑾廷的腰。 “裴景珩。我不能永远躲在你的羽翼下。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刚刚爬上横杆的时候,她的脚也在发软。 她也知道,一旦她这边有异常,裴瑾廷不会不管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 她也不是盲目而莽撞地向要硬扛。 在行动前,也是细细观察过那匪寇之后才决定动手的。 前头裴瑾廷带出来的侍卫在扫尾,这边裴瑾廷带着顾青媛去了干净的屋子歇息。 林风早就等候着,帮裴瑾廷处理伤口。 他用烈酒浇在裴瑾廷的伤口上,顾青媛看到男人嘴角抽了抽,手也抖了下。 她忍不住说道,“林太医,若是用棉花沾了酒清洗,是不是更好一些?” 林风手中拿着金疮药,刚想洒在上头,闻言手抖了下,药粉不是那么均匀的落在伤口上。 他的心头啧啧赞叹,从前他也是这么处理伤口的,也没见眼前男人哪里有不适。 不禁觉着这男人可真够骚气的,在心爱的人面前就是示弱,想要以此搏得怜惜。 啧啧。 他微笑着看了眼跟前的男人,语气好似恍然大悟般, “多谢姑娘的提点。” 他慢条斯理地帮裴瑾廷上好药,包扎好,最后在手背上,用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裴瑾廷嘴角抽搐了下,懒懒地抬起眼眸,警告般地望着他。 看着林风背着药箱出去了,顾青媛坐在裴瑾廷身侧。 她凑近时,气息轻轻扑打在裴瑾廷的耳侧,酥麻带着痒意。 裴瑾廷手指动了下,侧身过去,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用气音说道, “接下来,可要麻烦姑娘帮帮在下,洗漱,沐浴了……” 说着,他举起受伤的手,一脸无辜。 顾青媛捂着唇,不可置信地看他。 都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还想着些有的没。 暗夜里,响起一些沉闷、被堵住嘴的闷哼声。 裴瑾廷安抚道,“别怕。贺铮他们再审讯俘虏。” 也就是抓到了活口,那就可以问出到底是谁要偷袭他们了。 顾青媛点点头,不再多问,等到审讯完毕,自会有一个结果。 果然,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贺铮来了。 他没有立即禀报,仿佛在等待什么。 顾青媛刚想站起来,就被裴瑾廷按住了,对着贺铮淡淡点头,说,“说罢,到底是哪路妖神。” 这就是不用避忌顾青媛,是她能听的。 “公子,今夜偷袭的人有两拨,一拨是出巡时,被握住把柄的人派来的,也就是后来的那拨人。” “打头的那拨……” 他顿了下,轻轻吸了口气,“是军中的人,和陆侯爷有关。” 顾青媛挑眉。 从陆文泽的那个小妾刻意和秦露结交,到陆文泽一直隐着不出面。 想来就是为了等今日。 一击即中。 “听那被俘的人供出的是,陆文泽也是接到京中的信后,才决定动手的。” 顾青媛一听,立即想到父亲下狱的事。 是想阻止他们回去救人吧。 顾青媛想了想,谨慎地看了眼裴瑾廷。 裴瑾廷环了环她的肩,颔首,意思就是她有想问的,刻意直接问。 顾青媛收敛起心绪,问道,“那人知道送信的人是谁吗?” “是不是明丞相?” 贺铮愣了下,接着点点头。 顾青媛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如果那些人只是为了裴瑾廷来,不会四处搜寻,会专心,想办法将裴瑾廷击杀了。 会私下搜寻,也就是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不然,那匪寇怎么会看到秦湘的裙角,就直扑过来? 果然,明家,还是想要她死啊。 213.震撼 - 心有所屠 - 倦舞 贺铮报信完之后,裴瑾廷又跟着他出去,过了许久方才回来。 船舱内外各处已经被清扫干净,血腥味比方才淡了许多。 裴瑾廷回来时,顾青媛已经洗漱完毕,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怎么了?” 床边响起裴瑾廷清冷的声音。 顾青媛立刻翻身看向床外,原本想要继续抱着被子同他说话,待看到床前男人包着的手。 她叹了口气,翻身坐起,“屏风后浴桶里放着水,你手受伤了,我帮你擦洗一下?” 裴瑾廷望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浴桶影子,想问她洗了没有,又见她已经换上寝衣。 他当然想要顾青媛帮自己擦洗身子,只是,若是…… 这些日子在船上,屋子小,人也多,更有那浪荡成性的赵小七在。 他有好些日子不曾放纵过了,都是蜻蜓点水般。 要不是哪些匪寇,他何至于连蜻蜓点水都做不到? 不过,有便宜,自然是要占的,难得顾青媛主动要帮着擦洗身子。 裴瑾廷点点头,低头解了腰带,衣裳的扣子,没多会就剩一条绸裤。 一整个沐浴过程,裴瑾廷都处在能看不能吃的状态。 好容易擦洗过后,换上干净的衣裳。 裴瑾廷再也忍不住,揽着顾青媛纤细的腰,挤眉弄眼的,“圆圆……” 他上半身肌肉条理分明,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灼热的庆幸。 顾青媛推开他的胳臂,“你就消停点吧。” 看着裴瑾廷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顾青媛忍不住偷偷弯起嘴角。 两人躺在卧榻上,裴瑾廷侧躺在床上,用一双眼睛看着她。 “船头俘虏到的人,按照他们的说法,虽说不能马上就将明丞相和陆文泽如何,却能在回京后膈应两人。” 顾青媛微微弯了弯眼睛,床帐外的烛火照得她眼睑下落了片淡淡的阴影。 “景珩。明家是已经藏不住了。他们想要杀我,太过余执着,太急于求成,能让他们宁愿暴露自己,也要把我除去,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带着明家血脉的孩子。 明丞相到底为何怕她? 顾青媛的脑中好多念头闪过,她也想要理清这场刺杀之下暗藏的种种。 裴瑾廷侧身,抱住她,将她拉向自己。 太过用力,顾青媛撞到的脊背有些痛,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起初裴瑾廷只以为她发愣时,是想到一些风月之事。 刚想调笑几句,又觉着不对劲。 撑起身子,掀开她的寝衣,果然见着她背部一片淤青。 “你还说没伤到自己?”裴瑾廷质问。“你可以了啊,顾圆圆。” 顾青媛回过神来,见他一脸怒容,抱住他的腰,仰头望他。 忽然说,“景珩。我其实一点也不勇敢,那个时候我一直都很害怕,后来想,若是真的活不到回去,和你死在一处也很不错。” “谢谢你。景珩。幸好你一直都不曾放开我。” 裴瑾廷神情微怔。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话,比当初他们互相坦白心迹,还要让他震撼。 不求生同衾,但求死同穴。 他那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好似变得滚烫起来。 他的手从她的脊背顺着往下,不肯放手,看着顾青媛说道, “我还要检查一下,你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说着,真的将她的衣裳剥了。 顾青媛发现裴瑾廷的动作不像玩笑,都顾不上感伤。 慌忙摁住裴瑾廷的手,谁知,慌乱之下,将他的手摁在不该停留的地方。 莹白的肌肤,映衬着男子暴起青筋的手。 糜丽,耀眼。 “这是在船上,外面人来人往的。” 刚刚才将匪寇赶走,守夜的侍卫比之前多了两倍。 裴瑾廷敢在他属下面前做那种事,她可不敢。 裴瑾廷没有受伤的手,握着顾青媛的腰肢,一把就将她翻了个身。 “我们速战速决,乖圆圆,你可记得不要出声啊。” 顾青媛几乎要晕过去了,明明上一刻还是温情脉脉的,她沉浸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背后。 这人就能够将这些破坏掉。 她咬着牙瞪他,“现在匪寇可不一定就赶走了,万一来个援军,小心被埋伏了。” 裴瑾廷闷笑,手上的动作不见停,“所以我们才要快些呀。” 外头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哪怕是冬日了,她也还是很快就出了汗,死死地抿着唇,生怕发出不寻常的动静被人听到。 偏偏,她越忍,裴瑾廷就越要去问她,“为何要忍着?” 顾青媛恨不得咬他一口。 他会不知道她为何要忍着吗? 外头时不时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让她最后忍不住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214.归京 - 心有所屠 - 倦舞 城门前人来人往,喧嚣嘈杂。 陆文泽站在城门前,看到马车前围着似曾相识的护卫。 他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谁。 然后,他就看到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身姿窈窕一如从前,眉目里是他熟悉的柔美。 比从前更多了一份安静,沉稳。 好似一颗熠熠生辉的无价明珠。 顾青媛也看到了陆文泽,没想到两人再见会是这种情形。 她想到船上的刺杀,垂下眼眸,吩咐身旁的霜芜,“去问问前头,进城的事怎么样了。” 陆文泽见顾青媛无视他一般,讽刺地笑了一声,耐不住脚步,到了她跟前, “裴景珩呢?让你孤身一人进京,就不怕你出事吗?” 顾青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们少时相识,成为未婚夫妻,也曾一起读书。 那时,她以为,哪怕两人有缘无分,他性情如何的卑劣,怎么都不会做出枉法之事。 少时她的确曾钦佩过陆家的武将门风。 可转眼间,陆文泽这个带着武将风骨的人,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顾青媛转过身躯,不愿意再看他。 陆文泽面色一滞。 原来她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了吗? 是啊。她现在过得很好。每次听说,都说她过得很轻松,很美满。 越是听说这些,越是能体会到心底无法言说的嫉妒。 “阿媛。如果当初没有芸娘……” 他欲言又止。 顾青媛抬眸,嘲讽地望向陆文泽,“靖毅侯,就算那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要景珩在,我的终点就是他。” 陆文泽眼眶泛红,突然觉得有些荒诞。 咬牙启齿地说道, “镇国公下了大狱,怎么他裴景珩竟然不回来营救,要让你一个弱女子在京中奔走吗?” “这就是你一门心思,哪怕坏了名声也要嫁的男人。” 顾青媛嘴角的弧度很淡,不明白陆文泽前脚才派人刺杀他们,现在又自诩深情地站在这里。 他哪里来的脸?他觉得他是街上的配锁匠,想怎么配就怎么配吗? 她淡淡地回了句,“靖毅侯,你不配知道。” 霜芜去了前头又回来,“姑娘。可以进城了。” 顾青媛再没有看陆文泽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侯爷……”陆文泽看着顾青媛的马车消失在城门内,半晌都没动。 跟着他出门的小妾,不得不出声叫他。 陆文泽回过神来,望着小妾那张柔弱的脸,忽然觉着索然无味。 再一次回到京都,京中正是寒冷的时候。 顾青媛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百姓各种声音,想到父亲还在狱中,顾家还未正名。 如今镇国公府的宅子恐怕还在官中。 她让赶车的人,将她送到一处陪嫁的宅院里。 她不停思索着,这个时候能去找谁帮忙。 宫中是进不去的。 只能在宫外找父亲的故交旧友。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想办法见父亲一面。 本以为得费一番周折,听到顾青媛说想要去见顾绍,被裴瑾廷安排来护送的侍卫贺嵩立即道, “少夫人,公子都已经安排好,随时可去见镇国公。” 顾青媛准备了一些御寒的衣物,穿着侍从的衣裳,在牢头的带领下,进了兵部大牢。 牢房里阴森而昏暗,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穿过一扇扇用铁链锁着的牢门,牢头将她带到最尽头的一件牢房前,停了下来。 “长话短说。”牢头低声道了句,打开牢门离去。 顾青媛还未进去,顾绍就已经听到脚步声,再一看是女儿。 乍然见到顾青媛,顾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得知她是在回京路上得到的消息。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信里写的是什么?” 顾青媛擦去眼泪问道。 顾绍看着女儿眼中的泪,最后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那不过是莫须有的东西。” 他本是要去边疆,行囊都已经收拾好,却没想到,忽然下了大牢。 那封信,不过是一半真一半假。 这些日子,他倒是不挂心自己的安危,只日夜悬心顾青媛的处境。 想到煎熬处,担心得整夜整夜都无法安眠。 “只怪为父不够精心,没有守好门户,让荣昌郡主钻了空子,才惹出今日之祸事。” “阿媛,让你担心了。” 顾青媛平静地道,“父亲。兵部迟迟不审理您的案子,不过是在拖。我来见你,是想你给我指条路。” “还有什么人能够帮到咱们。荣昌郡主交上去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需要知道,才能够想办法,帮助父亲把案子平反了。 见她一脸坚定的样子,顾绍本不想让她牵扯到案子里来。 最后,无奈地说道,“这罪名本就是莫须有的,皇帝如今还要用我,不可能真的让兵部将我定罪。” “只是,荣昌郡主那里,你要小心些。” 顾青媛点头,“我明白了。” 她又问了顾绍一些问题,这才在牢头的催促下离开。 顾青媛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能将秦氏的事说出口。 在顾青媛离开兵部大牢后,又有人见了顾绍。 荣昌郡主站在牢门前,看着坐在潮湿发霉的稻草之上的顾绍。 明明已经潦倒落魄,可他依然坐得笔直笔直的。 荣昌郡主记忆中顾绍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有一次顾绍从临江仙楼下经过,她从二楼看过去,只一眼就被勾了魂魄。 那时,他是温柔体贴的丈夫,宁可与父母对抗,也不肯辜负心爱的女子。 哪怕没有孩子,情愿抱养,也不纳妾的好丈夫。 凡此种种,他的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以为自己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 好不容易熬到秦氏去了,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男人。 然而,人心最是难测。 她做什么都是错。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得到顾绍一个正眼。 在她的注视下,顾绍终于睁开眼睛,望了过来。 荣昌郡主表情平静淡漠,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她的仪态高贵端庄。 “顾绍。我想了很久,若是你愿意和我低头,我愿意去大堂上收回那证据。” 215.抄家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绍靠在墙上,闻言望着荣昌郡主,笑道, “若郡主递的是和离书,我顾绍倒是会痛苦地签了。这认罪书……” 荣昌郡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继续说道,“若是你不肯认罪,你的女儿怎么办?她如今可不是裴家妇。” 这就是拿顾青媛来恐吓顾绍,逼迫他认罪了。 顾绍笑了声,“我不认罪,阿媛就还不是罪眷,若是认了,那才是让她变成罪眷,跟着一同受罪。” “更何况,那通敌的书信到底怎么来的,郡主不是比我顾绍更清楚吗?” 荣昌郡主,以镇国公夫人的身份,揭发丈夫通敌,一时间在京都引起哗然一片。 有唾弃的,也有赞美的。 顾绍眼中闪过讥诮之色,认真地看着荣昌郡主,“当年是你说通我的父母,逼迫着我与你成亲。” “成亲当日就同你说过,我们有名无实。那么,郡主又有何不忿的呢?” 荣昌郡主被噎得说不出来,好半晌这才挣扎着开了口,声音沙哑,微微战栗。 “对。当年是我不知道好歹,以为就是块石头也能被捂热。可谁知道你顾绍连石头都不如。” “我就是要报复你啊。” 得不到,那就毁了吧。 她的话里带着恨意,“顾绍,你宁愿要那给你带绿帽的秦氏也不要本郡主,你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顾绍听到这句话,终于正眼看向荣昌郡主,虎目怒瞪,他可以受罪,却不让其他人诋毁秦氏。 “郡主。慎言。” 他腾地站起来,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之声。 荣昌郡主束手站里,仿佛就要戳顾绍的心窝,“当年我明明看到明家的那位大爷进了女眷歇息的地方。我也听到求救声。可是我为何要救她呢?” 她微微笑着,“没想到你竟连这个也能忍下。” 她摇头嗟叹。 顾绍听了这话,脸色裂开一条缝,这番话似无头无尾,却句句意有所指。 他心头大震,只觉胸口血气翻涌,恨意如同雨后的湿气,从心底沁出。 紧紧咬着牙关,哑声道,“郡主,人在做,天在看,小心遭到报应。” “由古至今,坏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 他紧紧盯着荣昌郡主,如同铁块投掷般, “当诛。” 站在牢房阴暗处的顾青媛将荣昌郡主的话听在耳里,身子如坠冰窖。 她刚刚本已经离开,上了马车后,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该将秦氏的事情告诉父亲,又让车夫调转马头,重新回了大牢。 还没等她靠近,就听到荣昌郡主的话。 当年明明可以救人的她,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辱,见死不救。 她的心底如同死潭一般的寂静。 她慢慢地退了出去,没多久,荣昌郡主一脸怒容地,也从里头出来。 “跟着她。”顾青媛声音涩哑得厉害。 荣昌郡主见顾绍就是想让他认罪,没想到事没办成,倒是吃了一顿排揎。 胸中一直涌着一股怒气,恨不得摁着顾绍的手落印。 她气冲冲地回到镇国公府,才刚下马车,就见到有人同样也下了马车。 定睛一看,竟然是顾青媛。 她的脸色白了白,会去兵部揭发顾绍通敌,就是特意趁着顾青媛不在京才去做的。 顾绍如今孤身在京,若是顾青媛没在,就不会有人尽心地帮他奔跑。 这样罪定得更快一些。 没想到顾青媛竟回来了。 荣昌郡主心突突直跳,“阿媛。你何时回来的?” 顾青媛不动神色地观察着荣昌郡主,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到。怎么,郡主不欢迎我回府吗?” 她面上含笑,语气却讥讽得厉害。 荣昌郡主脸上不是颜色,嘴上却道,“怎么会?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刚刚就该带着你去见你父亲了。” 这副姿态,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顾绍下大狱不是她揭发的一样。 “哦?”顾青媛眼中闪过讥诮之色,却仍故作认真地问道,“父亲怎么了?难道不在府里吗?” 荣昌郡主顿了顿,顾青媛这是还不知道顾绍下大狱的事情? 想到此,顿时心头安定下来,若是不知道,也许可以利用一番。 如果荣昌郡主起初揭发顾绍,是为了让他向自己低头,驯服顾绍这头烈马,那现在,被顾绍嘲讽后,她只有一个想法。 毁了镇国公府所有一切,包括人。 谁料,还没等荣昌郡主再说什么,就见街角处来了一行年轻男子。 打头的,竟然是秦王。 他带着一队卫队,穿着兵部衙门的衣裳。 见到顾青媛,秦王嗤笑一声,拿出令牌,开口道,“圣上有令,顾绍通敌卖国,罪可当诛,因此案关系重大,陛下令本王前来搜查证据,关押罪眷等待候审。” 说完,不等顾青媛还有荣昌郡主回应,对身后的衙役一挥手,冷声道,“干活吧。” 一众衙差立时应声,如潮水般四散开来,长驱直入,进了顾家门。 顾青媛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刚才父亲还说皇帝要用他,不可能让兵部对他定罪的。 眼下秦王却拿着诏令要抄家。 她看了那令牌,是皇帝赐下的,还有那诏令。 上头盖着玉玺。 也就是说不可能假冒的。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如此之快? 也来得这样突兀。 她咬着舌尖,哑声道,“且慢。” “王爷。我父亲的案子,虽然已经受审,但却未定罪,按照我朝律例,一日未曾定罪,那镇国公府的家眷,就还不是罪眷。” “另外,陛下说抄家,抄得是什么?抄的是我父的书房,还是整个顾家?” 秦王有些日子没见到顾青媛,听着她言辞犀利,和往日的温婉截然不同,不禁笑了起来。 “本王是受陛下的令来行事,用得着同姑娘解释么?” “顾大姑娘是聪明人,莫要再多费唇舌,再一味胡搅蛮缠,本王可不知道这些衙差会搜查哪里了。” 这分明就是威胁。 顾青媛沉默地跟秦王对视,眸中燃起火苗。 陛下说的是关押罪眷。 那么,裴景珩给她的人,是不在这范围里的。 她朝一般护着她的贺嵩使了个眼色。 216.见诡了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王的确受了皇帝诏令查抄顾家。 当日事发,主管衙门已经抄过一次顾绍的书房,除去荣昌郡主呈交上去的书信,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证物。 边疆不可长时间没有将领。 皇帝让秦王来查抄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证物,若是没有更近一步的证物,就让兵部将顾绍放了。 在皇帝心中,顾绍一片忠心为国,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只既然荣昌郡主上告,那就要给朝廷百姓一个交代。 正巧,秦王今日进宫,自告奋勇地接了差事。 秦王看着顾青媛平静的面容,情绪莫辨。 因为她,裴瑾廷疯狂报复,他的身边损失许多的人手。 他以为顾青媛会因为顾绍的下狱,表现出怨怼,没想到竟是半点也无。 说起来,他和镇国公顾绍也不是没打交道,从前因为顾青媛和陆文泽的婚事。 顾绍是被认定为是他这一脉的。 照他看来,顾绍作为皇帝的股肱之臣,虽然有才干,行事却有些不留余地。 果然。这次连枕边人都能够对他下手,可见夫妻俩积怨已深。 他当时在一旁冷眼旁观,眼见顾绍下了大狱,沦为阶下囚,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从前,顾绍在外人看来和他是同个阵营的,其实私底下顾绍几乎不同他来往。 他也是多次拉拢,都被顾绍拒绝了。 甚至有一次,陆文泽想要去往军中任职,也被顾绍拒绝。 这一次,好不容易趁着顾绍回京,说服荣昌郡主,否则永远也扳不倒威名远扬的镇国公。 想起记忆里的浮光掠影,秦王的神色转为寡淡,走到顾青媛面前,温和地说道, “阿媛表妹。本王知道这事太突然,本王也想快些为镇国公平反。” “不过,公事公办,本王也没办法徇私枉法,你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念及镇国公往日的功劳,罪眷并不外移,只关押在府里。但不得与外人私自联系。” 他语气虽听着温和,却透着股冰冷鄙薄之意。 顾青媛丝毫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地说道。 “王爷说得极是。我们自然没有立场要求王爷徇私枉法。那么,郡主作为父亲的妻子,想来也会住在府里吧?” 她的唇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容,盈盈望着荣昌郡主。 荣昌郡主本看着秦王收拾顾青媛,心里高兴得很。 想着等下就收拾好东西,搬回私宅去住。 没曾想,顾青媛竟将她拉下水。 作为顾绍的夫人,自然也在罪眷范围内。 她震惊地望着顾青媛,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子火,脸色阴得要滴水。 反正脸皮已经撕破,她硬邦邦地说道,“我欲与你父亲和离归家,就不住在这里碍眼了。” “是么?”顾青媛秀眉微挑,“郡主这不是还未曾和离吗?我们‘母女’许久未见,总是要叙叙旧吧。” 她清楚地知道,荣昌郡主拿着那半真半假的信件去告发父亲通敌叛国。 固然有报复父亲多年冷遇的原因,未尝没有外力推动。 若是还在一个屋檐下,她总能发现端倪,那样就能给父亲翻案。 之所以此时提起,就是要断了荣昌郡主离府的可能。 秦王听了,沉默地看向顾青媛,目光中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波澜。 顾青媛见秦王虽并未接话,可分明那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时辰不早了。我们这些‘罪眷’就不耽误王爷的功夫了。就此告辞。” 说完,看了眼荣昌郡主,往府门口走去。 荣昌郡主在顾青媛走后,愤愤地看着秦王,“国公府抄了两次,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我可住不习惯。你可不能真的让我住在这里。” 秦王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荣昌郡主,“姑母。你是镇国公夫人,你不住在这里住哪里?” 荣昌郡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恍惚以为秦王在说笑。 “你在说什么?我拿着信去告发顾绍,本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你们……” “姑母。住口。”秦王冷眼道,“又没有人逼着你一定要去。” 荣昌郡主惊怒交加,瞪大双眼,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你,你们……” 秦王理了理袖摆,没管荣昌郡主的暴跳如雷,进了国公府,看着众人抄家。 抄家是所有人都喜欢干的事情。 秦王带来的人围拢书房,之前已经有人查探过书房。只不过当时没有找到信息就走了。 但是现在,秦王一声令下,一块砖一块砖撬,就是只耗子都无处躲藏。 无论他们查探的多么仔细。 自然是无功而返。 秦王又如何会甘心? 他带着人进了后院。 为了怕顾青媛他们趁乱逃走,或者是胡搅蛮缠,秦王派了一队人将顾青媛和荣昌郡主以及下人聚拢在一除院中。 暂且看押起来。 国公府的下人,除去少部分是家生子,其余好些都是顾绍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兵士。 此时围拢在顾青媛的身边,形环卫之态。 有几个心肠软些的兵士,这会也是心中忧惧,不时用袖子擦拭发红的眼圈。 荣昌郡主坐在另外一个角落,跟着的只有几个侍女和老嬷嬷。 见到顾青媛身旁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顾青媛用镇国公夫人的身份将荣昌郡主困在国公府,使得荣昌郡主心里憋着一肚子火。 如今看那些老兵护着顾青媛,更是怒不可遏,冷声说道, “来人,将这些缺胳臂短腿的都赶出去,没得污了本郡主的眼。” 老兵们在战场上受伤,这才退下来,顾绍带回府的,大多是孤身一人,没了去处,这才收留他们。 无论他们如今多么的落魄,当年也都是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的。 再说,他们今日的丑陋,也是在战场上立的功勋。 顾青媛拉下脸,立即道,“的确,是该换间屋子,有些人看起来好手好脚的,其实脑子里装的都是泔水。” “来人,我要换屋子。” 荣昌郡主手指着顾青媛,指尖颤抖,嘴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是不断,“你……你……你……” 顾青媛说得脑子装泔水的就是在说她。 荣昌郡主满心恨意。 越看越觉着顾青媛和那死去的秦氏很是相似。 顿时脊背上冒起冷汗,只觉得见鬼了。 217,归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风徐徐,穿堂而入。灯下的光影晃动。 顾青媛的脸庞被摇晃的灯火照耀得忽明忽暗,神情异常平静,黑眸幽深如井。 荣昌郡主不明白顾青媛将她困在国公府到底是为什么,但想想也是不怀好意。 她看了看身后的侍女和嬷嬷,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刚刚只是平常的声调叫来人,这会撕扯着嗓子大声叫起来,音里带着惊慌。 “来人。快来人。” 几个看守的侍卫听到叫声,见是荣昌郡主,连忙道,“不知道郡主有何吩咐?” 荣昌郡主立即道,“给他们换个地方。没得污了我的眼睛。” 顾青媛轻轻嗤笑一声,“郡主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呐,知道自己会污了别人的眼睛。” “从里到外都腐烂的人,当然会污了别人的眼睛。” 荣昌郡主脸色难看,再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也不要求给顾青媛一行人重新准备屋子,径直离开了。 出了门,正好碰见带着人往后院来的秦王。 原本昏暗的院子如同白昼般亮了起来。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顾青媛心突突直跳。只听秦王对荣昌郡主说道,“姑母。你还是安分些呆着吧。” 许是因为当初临江仙顶层的事,秦王对顾青媛再没有往日的温和,这会闯入后院,则是要搜查后院。 顾青媛知道,他们这是在前院搜不到东西,这才把主意打到后院来。 秦王坐在椅子上,命人四处搜查。 顾青媛心底寒潭一般的寂静。 “秦王殿下,我父亲如今可还没有定罪,你的人,招子可要放亮点,若是弄坏东西,怕你们赔不起。” 秦王目光从外头来往的侍卫身上缓缓滑过。 暗自揣测,不知道他们还能在哪里拿到更多的证物。 刚要开口,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回来。 这群人进来时,仿佛在后头生出一双翅膀,给院子沉闷的气氛带来一阵凛冽寒风。 他进来后,只淡淡看了眼顾青媛,随后似笑非笑地对秦王殿下说道。 “原来秦王殿下自告奋勇地接了差事,不搜旁处,专往女人堆里跑。到叫本公子好找了。” 他面上含笑,语气却讥讽得厉害。 秦王没了好脸色,没想到这个煞星竟然回来了。 不论心头如何的咒骂眼前站着的裴瑾廷,嘴上却不得不笑着说。 “裴公子见笑了。本王虽然当差不多,但也知道内院想来藏污纳垢的。 ”这不还是当初裴公子用过的手把吗? 好几次奉命抄家,都是在内院中搜查证据。 裴瑾廷从城外回来,匆匆给皇帝报了信,就赶紧过来了。 “哦?”他眼中闪过讥诮之色,“殿下说得很是有道理,可是倘若我没记错,镇国公如今还没经过三司会审。” “就算有一百条罪状,那如今也该按照规矩行事。如何火急火燎地直奔内院?” “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国公从大狱里逃出来,正藏在后院呢。” 218.吓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对着妆镜看面容时,荣昌郡主也正坐在罗汉榻上,心中翻腾不已。 许是那天在大牢里,对着顾绍脱口说出,当年对秦氏见死不救的事。 这些日子时常会想起那一幕。 越想越觉着脊背发凉。 今日见到顾青媛那张脸,越看,越觉得和秦氏像。 她也是看着顾青媛长大的,不是第一次看她那张脸。 以前从来没有这种错觉。 还是说,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真的是短命的秦氏俯身到了顾青媛身上。 荣昌郡主心头一寒,猛然间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阿弥陀佛。 若是真的,那短命的秦氏也不该来找她麻烦啊。 又不是她让明大爷辱了她清白的。 她不过是没有及时上前阻止而已。 她有什么错? 再说了,她那时已经仰慕顾绍,难道要她将秦氏救了出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绍同秦氏恩爱两不疑吗? 可是令人呕血的是,秦氏都那样了,顾绍还是一腔真情都给了她。 当初秦氏去世后。 要不是她联合当初的老镇国公夫妇,怎么可能成功嫁入镇国公府。 当初她看到明大爷强占秦氏的谁,除去一个心腹,根本就没其他人知道。 许是这些日子过得不顺,所以才会眼花。 荣昌郡主倒是想要去潭拓寺上上香,可如今这个状况,想出府门都难。 更别说上香。 荣昌郡主忍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实在忍不住。 她叫来看守他们的侍卫,颐指气使地说要一尊观音像。 侍卫听了这匪夷所思的请求后,一脸呆滞,却又不得不去问过秦王的意思。 顾青媛听说荣昌郡主找秦王要观音像的消息时,笑笑。 荣昌郡主这是做了亏心事,想要求神灵保佑啊。 她想起在大牢里听到的往事,摸了摸自己的脸. 晚间裴瑾廷再来时,进了内室,挨到他身边,将她的猜测说给裴瑾廷听。 “你说。我要不要吓一吓她,兴许能够挖出点什么来。” 裴瑾廷许久没享受过她这样的主动了,坐在榻上,漫应一声。 答应了才想起,她还是把目光放在荣昌郡主身上。 裴瑾廷抬眼去看她,就听顾青媛继续说,“她见我和见鬼一样的。总不能是我长得太丑吓到她了吧。” 哪个鬼会有他的圆圆这样漂亮?裴瑾廷且想且笑。 顾青媛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边,纤细柔软的手,挂在他的肩头。 裴瑾廷没有伸手推开她,任她这么搂着,“你想要怎么吓她?把人手给你调遣?” 从得到顾绍被下了大牢,顾青媛的心情一直压抑着,鲜少见到她的笑模样。 若是荣昌郡主的事能转移她一些注意力,也是不错的。 他这么事事都顺着,顾青媛确实有些欢喜。 她搂着裴瑾廷的脖子,凑上去,重重亲了他一口。 裴瑾廷呼吸是压抑的,手掌捧着她的脸,哑着嗓音笑,“这些日子怕你太过伤心,可别招我啊。” 他直言不讳地将手移到她的腰间,调侃着顾青媛,鼻尖贴在她的肌肤上,究竟什么意思,非常明了。 顾青媛莹白的肌肤被他鼻梁碰到,莫名慢慢地红了起来。 不等出声,裴瑾廷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从罗汉榻上抱起。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转过屏风,将顾青媛带去了净房。 “陪我一起沐浴。” 衣裳落了一地。 从净房出来,顾青媛也是他抱着出来的,整个人困倦的厉害。 卷翘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她依偎在裴瑾廷的胸膛前,声音懒懒的,“明日把贺铮借给我用下?” 裴瑾廷扯过被子将她裹住,将外头的灯盏熄灭,窗外的明月,落在地上,折射出一抹清辉。 他低眸,望着顾青媛消瘦不少的脸,嗓音低低的从薄唇溢出,“嗯。” 翌日醒来,顾青媛摸着外侧,冰凉一片。想来裴瑾廷已经离开。 外头霜芜听到卧榻上的动静,端了热水进来。 “姑娘。你要起身吗?外头落雪了。得要穿得厚实些。” 顾青媛望着外头的纷纷扬扬的落雪,想起秦氏去世的那天。 也是落雪天。 当时她站在屋角,看着人来人往。 用过早膳后,果然她在侍卫的行列里看到了贺铮。 趁着换班的空隙,贺铮悄悄地见了顾青媛。 “景珩是否说了让你给我做帮手?”顾青媛问。 贺铮连连点头,“说了。说了。” 顾青媛放心点点,“那就好。”说着,她朝贺铮上下打量了一番。 “今晚有件事要麻烦你了。” 贺铮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小和公子一同长大,好事坏事都做过。可谓见多识广。 这会却有些紧张。 顾青媛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副画卷。 “贺铮。麻烦你今天晚上,去吓一个人。” 贺铮看着画上的人,同顾娘子有些像,年纪比顾娘子要大些,温婉的面容,带着微笑。 “难为你了。你的功夫好,夜里潜入到那边院子,还是有些麻烦的。” 尤其是如今镇国公府来来去去的,很多秦王派来的侍卫。 贺铮拿着画像,怪不得公子要将他留下。 这事除了他,还真是没什么人能做到。 白日里下了一天的雪,外头的积雪厚厚的,路两旁的积雪还来不及铲除。 荣昌郡主跪在观音像前念了一天的经,嗓子都哑了。 她拖着酸麻的脚,从蒲团上爬了起来。 “来人。扶我回去。”荣昌郡主哑着嗓子喊。 侍立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女立即上前,搀扶着荣昌郡主,慢慢从小佛堂里挪了出来。 荣昌郡主虽信这些,以前可没这样狂热过。 这根本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是虔诚的希望观世音菩萨能够普度她了。 连日跪在蒲团上,荣昌郡主发麻的脚,过了许久才慢慢恢复知觉。 她缓了口气,自从请了观音像,念经打坐后,她的确睡得香了。 应该是这院子里的魑魅魍魉被清得干干净净了吧。 秦氏那个短命鬼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荣昌郡主心头的石头落下不少,人比之前松快许多。 她舒服地吐了口气。 也不知是窗子关得太紧,还是屋内银丝炭烧得太旺,窗户被打开一点。 谁知,她才看向窗外,就看到一个女子立在窗外,长得和秦氏一模一样。 荣昌郡主来不及尖叫,声音哽在喉咙里,晕了过去。 219.代价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最近上京百姓有点忙。 忙着各处收集茶余饭后的乐子。 先是镇国公夫人大义灭亲告发了自己的丈夫通敌卖国。 镇国公哐啷一声下了大牢。 对于这个乐子,众人却是不相信的。 镇国公一身铮铮铁骨,愣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边疆百姓谋了个安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通敌卖国? 谁知道是不是政敌想要将镇国公拉下马,设下的局呢? 倒是另外一个流言,让大家精神一振。 那个告发自己丈夫,大义灭亲的镇国公夫人病倒在床。 “我跟你们说。这镇国公夫人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病就是做贼心虚啊。报应啊。” “可不是。她无中生有告了自己的丈夫,大约佛祖都看不过去,要收了她吧。”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茶楼里又一个茶客嚷嚷道,“不知给镇国公夫人看病的是太医,还是医馆的郎中。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个时候她病倒就是想要混淆视听,觉着自己是无辜的。忧伤成疾呢。” 这样的流言,哪怕荣昌郡主早就被禁足了。 依然还是传到她的耳里。 头上包裹着抹额的荣昌郡主,面色惨白,有些虚弱。 那天夜里看到影子后,她晕过去,再醒来直接就病倒了。 “郡主,你可不要理会那些谣言呢。”贴身侍奉荣昌郡主的女孩劝慰。 “这些谣言都是没有根据的,好像无根的浮萍,用不了多久,就会散去的。” “镇国公的事虽说是你举报的,可真正的幕后之人可不是你啊。” 侍女的安慰,并没有安慰到荣昌郡主,反而人越发的不好。 就是因为她看到的那个影子,那张脸和秦氏一模一样。 难道是秦氏气不过她报复镇国公,所以来讨公道了? 荣昌郡主忍不住挣扎起身,不断地咳嗽起来。 她的脸清白交加,中间一团咳嗽出来的红晕,看起来带着几分阴森。 “去。再去打听打听。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回去告诉兄长,让他派人查,抓到了要碎尸万段。” 难道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 不会的。荣昌郡主摇头。 世上那么多坏事做尽的人都没有得到报应。 她不过是看到一件事情的发生,没有叫破,又没害人性命,为什么就会得到这样的惩罚。 荣昌郡主躺在卧榻上,不论是太医还是街上医馆里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可就是没找到她的病根。 镇国公夫人因为举报丈夫后,心虚得病了,这个消息在京都是越传越烈。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唏嘘不已。 原本她那个院子里就人心浮动,背着她私下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郡主莫不真的是做贼心虚?要说,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她这也不知发什么疯,莫不是被魇着了?” “要我说,请什么太医,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才是正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郡主竟是连丈夫都不要,也要去告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荣昌郡主双目紧闭,躺在卧榻上,短短几日的光景,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偏偏,人被关在镇国公府,出也出不去,有时清醒的时候,她让人传信给娘家兄长,希望他能派人将自己接回娘家养病。 可得到的口信是让她不用动怒,好好的修养,坊间那无凭无据的谣言早晚都会散的。 顾青媛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积雪还未化,新一轮飘雪,又到人间来报到,将到处妆点的白皑皑一片。 人心可以很坚强,也可以是很脆弱的。 荣昌郡主得了心病,所以才会疑心生暗鬼,把自己吓病倒。 她不同情荣昌郡主,也不后悔将荣昌郡主吓得病倒。 这是她先对母亲见死不救,再就是用莫须有的信告发父亲,害父亲下大狱,该付出的代价。 220.踹一脚 - 心有所屠 - 倦舞 宫中。皇帝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 他的下首,站着一名官员,哪怕如今冬日寒冷,鬓角却沁出不少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用衣袖去擦汗,只是微微躬身立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门外,皇帝身边的大监进来,恭敬的唤了声,“陛下。三公子在外头等候传召。” 那坐在御案后许久不开口的帝王,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没等片刻,大殿外进来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青年。披在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内侍,跺跺脚,这才朝御案走去。 皇帝见到他,原本肃穆的脸,缓缓绽出一个笑容。 “屋子里有炭,还怕你身上那点寒气?” 裴瑾廷行礼后,一手负在身后,脚步悠闲地踱了两步。 好似发现什么新奇的事务一般,咦了一声,“丞相大人也在啊。” 他面无表情地,黑眸幽幽盯着一侧站立的明丞相。 明丞相一动不动的身子,这才动了动,拱手道,“见过裴大人。” 裴瑾廷并未还礼给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明丞相。 “景珩。正巧你来了。昨日明爱卿和朕说了他府上那丢了的孩子。” “原本想着怎么也该认回去。” 皇帝坐在御案后,饮了一口香茗,慢悠悠地说道。 裴瑾廷哼笑一声。 这事昨夜他已经同顾青媛通过气。 “景珩。这事同你也有那么点关系。不若听听明爱卿的意思?” 裴瑾廷侧头去看明丞相,辨不出喜怒。 “裴大人。”明丞相的姿态看起来有些卑微。“那孩子曾是大人的内眷。”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向裴瑾廷,见他依然是那样的喜怒不辨的表情,又继续说道。 “当年大儿媳生产时,碰到一个包藏祸心的稳婆,竟说双胎中有一个是死婴……” “这些年大儿媳一直耿耿于怀,那次明微在街上碰到坏人,多亏了那孩子相救。” “裴大人,明家想认回那孩子,到底她曾是你的妻子,不知她的性子如何,是否会愿意回明家?” 裴瑾廷偏头看一眼上头靠在龙椅上的皇帝。 目光又缓缓落回明丞相的身上。 “愿意回明家如何呢?不愿意又如何呢?” 明丞相昨日就曾在皇帝面前坦诚过这件事,并把顾青媛受到的那些刺杀,都推脱为家中有人不愿意她回家,故而买了杀手。 “明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若是那孩子很的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也可以将她收为义女。” 裴瑾廷嗤笑一声,一双眸子阴冷,想到昨天夜里,顾青媛哭得那样难受,今晨起来眼睛都肿着。 “你也说明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那她为何要去你家?。” “图你家什么呢?图你家不是高门大户?图你家有人一次又一次的杀她?” 他又朝明丞相靠近几步。 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踢在明丞相的膝盖上,让他往后退了几步,狼狈跌倒在地。 他慢悠悠地走到明丞相的跟前,微微弯腰,唇角勾着讽刺的笑。 “顾家大姑娘,我的妻子,她姓顾,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口就来认回去?” 裴瑾廷在帝王面前,如此的无礼,若是其他的臣子,想来早就让人轰了出去。 但这一刻,皇帝只是端起了茶盏,撇着上头的浮沫。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眼前的青年,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在某一天清晨,纵马宫中,一路疾驰而来,愤怒地看着他,想要质问他,却又隐在唇间。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往日的精气神,变成如今这副无法无天,浪荡无边的模样。 皇帝皱起眉头。 好像这么多年,只有一个顾家姑娘能够牵扯着他的情绪。 御案前,那个满脸讥讽的青年,一字一句道,“明家欠她的,都该一样一样的还回去。” 如此平淡的语气,却又好似隐含几分微不可查的沉冷意味。 明丞相哪怕此刻被踹倒在地,也没有冷下脸来,反而羞愧地扑跪在地,对皇帝说道,“陛下。裴大人说得极是,这事的确是明家做错了。” “臣舔着脸求到陛下这里,是想为那孩子讨一份赏赐,顾家不曾好好的厚待过她,尤其是孤女的名声传出来后。” “臣想告老还乡,以此换来一份荣光,给那个孩子。” 犹如遭遇一阵强风般,他听起来杂乱没有逻辑的话,响彻在殿内人的耳畔。 “景珩年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轻狂,委屈爱卿了。” 皇帝看似和明丞相说话,实际统领目光落在裴瑾廷的身上。 明丞相低首立在那里,“陛下,臣不怪裴大人。实在是臣府上的人鲁莽,心眼小。” “臣定会好好的整肃家风,好好的迎那孩子回府的。” “都怪臣没齐好家,大错大错。” 他这话说得有趣,看着是说明家的人有错,却又字字流露出几分好心没好报的意味。 皇帝将茶盏放在桌上,笑道,“爱卿一片赤诚,又是为了家中骨血,景珩这孩子,就是朕有时候也在他面前吃瘪。” 他说着,还叹了口气。 皇帝开口就说自己都在裴瑾廷的面前吃瘪,就算明丞相想计较裴瑾廷的这一脚,也说不出口了。 他甚至还未找到弹劾裴瑾廷轻狂无状的话,就被皇帝给堵了回来。 而且,皇帝更是将他最终的目的,想让皇帝赐下旨意,从顾家发还孩子给明家,这条路也被堵住。 明丞相看着面前面容和皇后七分像的青年,不清楚为何皇帝如此优容他。 镇国公府,顾绍还不曾被放出大牢,案子依然在有条不紊的审理。 顾青媛正浅笑盈盈地坐在荣昌郡主的床前。 一个人心情愉悦不愉悦,看对方的人就知道了。 荣昌郡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见到顾青媛进来,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嘴唇微微动,“你不要来找我。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不叫破的。” 顾青媛坐在卧榻边,握起荣昌郡主放在被褥外的手。 “郡主。你可要好起来啊。” 她拍了拍荣昌郡主的手背,荣昌郡主立刻像是受惊的孩子,不断往后缩。 221. - 心有所屠 - 倦舞 荣昌郡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见到顾青媛进来,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嘴唇微微动,“你不要来找我。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不叫破的。” 顾青媛坐在卧榻边,握起荣昌郡主放在被褥外的手。 “郡主。你可要好起来啊。” 她拍了拍荣昌郡主的手背,荣昌郡主立刻像是受惊的孩子,不断往后缩。 顾青媛是想吓一吓荣昌郡主,以此达到问出幕后之人的目的。 去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不经吓。 可见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 服侍在荣昌郡主跟前的侍女,见她吓得后退,立即道,“姑娘。郡主如今病得不轻,若是有什么事,等她好了再说吧。” 这是对顾青媛下逐客令。 顾青媛见这侍女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屋内屋外的事,可见平日里荣昌郡主身边的事都是她在安排。 态度这样不好,顾青媛也不在意,站起身来,仿佛真是来探望一般,“那我就先走了,若是有事去找我。如今家中父亲还未归家,只有我和郡主两人。” 她轻叹一声,带着落寞,又看了眼缩在角落地的荣昌郡主,离开了。 出了屋门,她的脸色立即变了。 不管荣昌郡主是否真的疯了,她一定要尽快问出幕后之人的东西。 夜半时分下了一场冬雨,空气中立即变得湿冷气来。 裴瑾廷撑着伞,一身水汽,进了镇国公府。 他先去了从前住过的客院,换了衣裳这才去往顾青媛那边的房间。 一双冷淡漂亮的眸子,在见到顾青媛时,弯起满意的弧度。 他踩着轻快的步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在顾青媛的身侧。 在裴瑾廷刚进来时,顾青媛就听到了。 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揪着裴瑾廷的脸蛋,一双眼睛雾蒙蒙的。 “圆圆,今日明丞相又到陛下那里,求情,想让陛下下旨意,将你还回明家去。” 顾青媛没想到这个明丞相,都已经疯了吧。 “他是不是以为那么多刺杀的次数,当年明家做下的事情,都没人知道?” 顾青媛很是愤怒,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不用气。” 裴瑾廷将人拉了回来,拢在怀里,“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顾青媛满脸惊诧,“你在陛下面前教训他,陛下没生气吗?” 裴瑾廷撩起她的发绕了几圈,“有什么生气的。我这样踹了明丞相,说不定皇帝很喜欢呢、” 顾青媛一双眼睛,如同秋日里的河面,明丞相做官这么多年,门生故旧不知多少。 在朝中,还有士林里的名声极好。 这次皇帝为何要裴瑾廷代天子出巡?除去看地方的风土人情,还有就是看各地的吏治。 裴瑾廷就抓到好几个明丞相的学生在地方上贪赃枉法的证据。 船上的刺杀,就是来自于这些人。 明丞相这个时候将她的身份抛出来,未尝不是转移众人的目光。 以便于他们善后。 皇帝必然也是心知肚明的,裴瑾廷看似轻狂的举动,何尝不正中皇帝的心怀呢。 222.获释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本想继续问明家的事,不曾想裴瑾廷突兀地转换了话题。 他们最初的那场婚礼,带着荒唐不羁。他们的分开,是她强行斩断。 一路走到如今,若是她说不想和他成婚,那是矫情的。 虽说裴瑾廷每日都会说一些外头发生的新鲜事。 让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只是现在这个时机…… 顾青媛抓住他缠绕自己长发的手,“可是……父亲……” 第一次抢亲,她没有告知父亲,只靠着自己的一腔孤勇,莽莽撞撞的向前走。 这一次,她却是想在父亲的祝福下答应裴谨廷的提亲。 裴瑾廷定定地凝望了会顾青媛,又拨开她清瘦小脸上散落的发丝,声音不高不低,“岳父不日即会洗清冤屈。” “圆圆。我想要隆重地将你重新娶回家。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娶你了。” 顾青媛怔怔地回望他,想说等到父亲的案子了结再说成婚的事。 裴谨廷的脸又往这边靠了几分,昏黄的灯下,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坚定地说道, “顾青媛,嫁予裴景珩可好?” 帐外透进来的光,在裴谨廷的周身铺了一层融融的光芒。 顾青媛忽地鼻头一酸,眼眶里泪意涌出。 从春日到冬日,他们并肩走过那样多的路,许多的画面这一刻在顾青媛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好。” 她止不住轻轻点头。 裴谨廷提着的心,这会终于是落下来。 几乎没有带任何的思考,已然单手撑在她耳侧,伏在她的跟前。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眸色深沉,眼底带着顾青媛熟悉的欲念。 她避开裴谨廷的眼神,艰难地吞咽了下。 随即,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缓缓地,脸颊,眉眼,樱唇…… 一瞬间,就能让顾青媛意乱情迷。 衣裳落下,帐子里温度上升。 顾青媛双臂紧紧地环绕在他的脖颈上,好似春藤绕树一般。 迷迷糊糊间,她好似听到裴谨廷在她耳边说过会派人上门提亲的话。 翌日醒来,身侧的人已经不见。 顾青媛靠在床栏上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浑身的酸痛提醒昨夜的疯狂。 那个男人凶狠得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不要说其他的地方了,就脖颈上的红梅,也足够顾青媛好长时间不敢穿露出脖颈的衣裳。 幸而如今是冬日,严实也无妨,顶多就是被人说畏冷。 顾青媛醒来时,已经过了早膳的点。 她恹恹地坐在桌旁,忽然间外头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地以为是裴谨廷,腹中酝酿了些控诉的话语。 半晌,脚步声停在门外,不曾进一步。 顾青媛有些疑惑,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那脚步声…… 她的心距离地跳动起来,猛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提着裙摆往外奔去。 因太过急切,将她坐的绣凳都绊倒了。 她毫无察觉,倏忽间到了门边。 门外那高大的身影,双手负在身后,正背对着她,望着远处出神。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墙角种着一株凌霄花。 是当年母亲和她一同种下的。 好些日子不见,那样魁梧的身躯,还有那笔直的站姿。 顾青媛静静地立在那里,眼眶发红。 原来昨夜裴谨廷说不日就会洗刷冤屈,是骗她的。 实际上…… 顾青媛跨过门槛,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 望着凌霄花出神的顾绍听到叫唤,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顾青媛。 顾青媛的眼泪夺眶而出,朝他奔了过去。 顾绍好似看到幼年小小的顾青媛,小小的一团,朝他飞奔过来。 他张开双臂,将他的女儿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爹爹在这里。” 顾青媛泪眼模糊地打量着顾绍,不过是一些日子没见,又瘦了一圈。 鬓角的发,隐隐发白。 顾绍抬手在衣裳上擦了又擦,这才抬手拭去顾青媛眼角的泪。 “傻姑娘,爹爹出来了,正该高兴呢,哭什么。” 顾绍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女儿,想起妻子,心头一份黯然,嘴上却是安慰着女儿。 “告诉爹爹。这些日子可好?” 顾青媛细细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与顾绍听。 也提起荣昌郡主的病。 “郡主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估计是做了亏心事……” 她原本是想要将自己让人吓唬荣昌郡主的事隐下,因为她不确定顾绍对这件事的看法。 到底,她还是吞吞吐吐地将这些日子,她让人带着秦氏画像去吓唬荣昌郡主的事说了。 “父亲……女儿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想着……小小报复一下。” 顾绍眸色柔和地望着顾青媛,手掌揉揉她的脑袋,“是爹爹的不是,从前对你的看顾太少,这才让你养成什么事情都靠自己的性子。” “往后这样的事情,爹爹会处理的。这事你不用再管了。” 顾青媛和顾绍说了许久的话,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门边。 她本以为裴谨廷会跟着父亲一同回来。 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不见裴谨廷的身影。 在她不知多少次将眼眸从门边收回时,正好就见父亲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父亲的目光直如明镜,简直能把她心底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 她有些心虚,若无其事地说道,“父亲。你可曾用过早膳?” 顾绍看出女儿有些窘迫,也没有紧逼,而是给了她一个台阶,“还不曾。” 顾青媛立刻起身吩咐侍立在门边的霜芜,“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先上一些吧。” 接下来几日,裴谨廷也不知在忙什么,别说从正门进镇国公府了,就连晚间偷摸着翻墙进来也没有过一次。 顾青媛只以为是因为父亲归家,出入不再和从前那样方便,故而没来找她。 她虽然思念他,但更多的是还是要打理府中的事物。 随着顾绍获释的消息传开,每日都有人上门探访。 而且被罚没的家产也一一发还。 就连顾绍也是官复原职,特许在京中过年,十五过后,再赴边疆。 顾青媛又在家中待了几日,未得来裴谨廷的半点消息。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宫中传来旨意,邀顾绍父女俩进宫赴宴。 顾青媛本想推病不去,她不太想见到皇后。 只来传旨的内侍却笑说,宴请是陛下准备的. 顾青媛听到这话,哪里还敢推脱,当即隆重打扮一番,去宫中赴宴。 223.赐婚 - 心有所屠 - 倦舞 到了宫内,顾青媛和顾绍分开,去了女眷那边。 今日来赴宴的人很多,好些都是顾青媛熟悉的人家。 她也看到明丞相一家。明大夫人从前因她救了明微,对她很是和善。 这会却是脸色不怎么好。 倒是明微朝她笑了笑。 还未等她坐下,就见明微朝她走来。 “阿媛……” 她叫了一句。 “你听说了吗?没想到我们竟是那样有缘分……” 顾青媛垂眸,微微一笑。 她当然知道明微说的缘分是什么,也知听说的内容是什么。 不过,她并不准备接着一茬。 好在,宴席马上就开始了,明微不得不回自己的位置,同明大夫人坐一处。 宴席上,皇帝举起酒盏,“朕虽为天子,却和天底下的父母一样,都免不了为几桩儿女亲事发愁。” 这话一出,众人是知道要为在座的年轻男女赐婚了。 秦王还不曾娶妃,府里只有少数几个侍女侍奉。 一看他就是龙章凤姿之姿。 还有太子那里…… 正当众人心思活泛,窃窃私语的时候。 皇帝让人宣读了旨意。 和宗人想的都不一样,这封旨意是给顾青媛的。 顾青媛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做大哥呢? 可不容她多想,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开始宣读圣旨。 “兹闻镇国公顾绍之女恭敬端敏,贤良淑德。今朕之子侄裴景珩,谦而益光,适婚配之……值顾氏待字闺中,与之天造地设一双人。” 这道圣旨一宣完,殿内许多的目光投向顾青媛。 不知道皇帝这是给顾家的补偿,还是什么。 顾青媛听到旨意,下意识地望向对面的父亲,却见他脸上半点惊讶之色都不曾有。 显然,这道赐婚的旨意,是在他预料之中的。 也就是说,裴谨廷这些日子已经征求到父亲的允准,才会求了这道赐婚旨意。 骗子。 顾青媛心头不禁啐了裴谨廷一口。 只是,想到那个晚上,裴谨廷坚定而郑重地说要娶她进门,让大家都知道,让她风光体面。 她的心里又泛起丝丝的甜蜜来。 旨意是颁给顾青媛的,她自是要去接旨。 她盯着火辣辣的目光走到殿中央,还没等她跪下,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一道身影。 穿着紫色品服,带着金冠,一身装扮极为高贵的裴谨廷,走了出来。 看他这样一身装扮,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见到她走过来,他唇角本是紧抿,这会露出一丝懒散的微笑。 不知为何,顾青媛明明已经认识他很多年。 也知道他长得英俊无比。 这一刻却是从没有过的,心跳飞快,只觉他仿佛带着光,英俊无双。 她不敢多看,跪下接了旨意。 她跪下时,裴谨廷也跟着跪下。 两人并肩跪在皇帝的下首。 皇帝打量一番顾青媛,笑道,“果然是一对璧人。好好好。朕对你们这桩婚事极为满意。” 顾青媛抬头接下旨意的那瞬,见到皇后的脸色极为难看。 牙关鼓着,看来极力忍耐着。 一旁的裴谨廷起身,顺便也将她搀扶起来。 还没等她站好,就见上首,皇帝身边的皇后,仿佛支撑不住一般,软软地往后倒下。 224.问题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本今日这宴请,就是裴瑾廷同皇帝请求得来的。 为的就是让皇帝为他和顾青媛赐婚。 可没想到的时,这个端口皇后昏迷过去。 好在皇帝已经赐婚,这姻缘已成,只等钦天监测出好日子,迎亲纳吉。 只皇后脸色惨白如纸,胸膛欺负得厉害,绝不像是在装病。 一时间,好好的宴席也没办法办下去。 皇帝立即叫了太医给皇后诊脉,又让人将她送回凤仪宫。 临走前,看了眼裴瑾廷,声音压得很低,“先回去吧。没你的事了。” 没等裴瑾廷说什么,皇帝已经离开。 赴宴的大臣很多,围着顾绍和承恩公贺喜。 也有人心头不禁嘀咕,裴家那位三公子一向桀骜浪荡,从前听说推拒了许多人家的说亲。 不过他竟好似和镇国公府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养女杠上了。 先是抢亲,和离后,又再次请皇帝赐婚。 也不知那养女给这位裴三公子下了什么蛊,竟是一再栽在她身上。 甚至有些没女儿的人家,想着要不要也去收养一些女孩,调养的端庄些,说不定往后还能给自家带些富贵荣华回来。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裴瑾廷和顾青媛这对刚被赐婚的新人,这会却是并肩走在宫道上。 琉璃瓦,朱红墙,这般华美巍峨的宫城,是整个大周的至高无上之地。 “在想什么?”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走在朱红宫巷,见她许久不说话,不由轻声问道。 顾青媛过了会儿才说,“这就是你郑重许诺要风光迎娶我的排面吗?” 他们最开始因为盟约,才有了抢亲的事发生。 不太光彩的方式,把他们栓在一处,哪怕再好,依然被人世人指指点点。 这次,裴瑾廷用最好的方式,将他们的姻缘重新联系在一起。 “你不喜欢这样?”裴瑾廷不太确定问她。 为了今日的赐婚,前些日子他忙得和陀螺一样,将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些证据整理好呈交到御案上。 顾青媛摇头,仰头望着积雪未退的枯枝,“谢谢你。我很喜欢。” 裴瑾廷那双出彩的眼眸弯起来,好似浸润过星子波光一般。 朱红宫巷里,时不时有提着灯笼的宫人和内侍经过。 他们给贵人行礼后,有人悄悄抬眼,就见那个峻拔神威的裴三公子,竟背着一个衣裙繁复的姑娘。 “顾圆圆。往后你再也不能休夫了。” 御赐的婚姻,鲜少能够有和离的。 “咱们回去,可得好好的立一立规矩。不允许第三次休夫。” “否则……”裴瑾廷的嗓音从慵懒变得沙哑。“我会很严厉的惩罚你。” 顾青媛趴在他的肩头,“不知裴三公子会如何的处罚小女子呢?”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回转。 裴瑾廷不说话了。 悠长的宫道,年轻的姑娘趴在青年的肩头,两旁的灯光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显得有些耀眼。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惩罚是什么了。” 裴瑾廷侧过脸去,阴仄仄地说着他的惩罚。 顾青媛楞了会儿,想到他那天夜里,抓着她的脚踝不撒手。 她的脸红了又红,捏着拳头在他的肩头捶了几下,没捶疼裴瑾廷,反倒让她陷入更猛烈的幻境里。 “裴公子,等一等……”谁料下一刻,有一道声音,带着顾青媛不喜欢的东西,插了进来。 裴瑾廷转身,看到叫住他们的人。 竟然是明丞相和他的随从。 天上又飘起雪花,裴瑾廷将刚刚随意搭在手臂的披风给顾青媛披上。 “裴公子,恭喜恭喜,顾娘子……”明丞相迟疑地看了眼顾青媛,最后才说到她的名字。 明丞相看清顾青媛的面容,眼眸中有着激动之色。 顾青媛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明丞相。 她未语先笑,笑得甚是可亲,“明丞相。” “请问顾娘子,若是你的亲生父母忽然出现,你会如何?” 顾青媛在明丞相出现时,就从裴瑾廷的背上跳了下来。 这会听到明丞相的疑问,立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在旁人那里得不到好处,干脆就上门来了吗? 顾青媛笑了笑,那双澄澈的眼眸,看向明丞相。 “我的家在镇国公府,将来在裴家,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回去母亲怀里吃奶,也不用父亲教导严格的家规。” “故而,请恕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她把明丞相的一切路,都给堵死了。 宫道里,飘落细细的雪花,整个气氛变得有些胶着起来。 过了许久,明丞相走了两步,更加靠近顾青媛,负手看着远处黝黑的夜空。 “可若是他们要将你迎回家门,弥补一切呢?” 顾青媛哈的一声,笑了。 她歪着头看向裴瑾廷,指着他说,“丞相大人可真会说笑话。弥补一切?能弥补什么呢?” “再说,我有家。不需要别的家门来迎接我。” “丞相大人刚刚不是在宴会上吗?即将有一个新家等着我们。” 可以说是很直接了当地拒绝明丞相的提问。 明丞相脸色微变,幽幽说道,“姑娘如此的聪慧,难道还会想不明白吗?” 裴瑾廷有些不耐地望了过去,想要开口说话,被顾青媛拦住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明丞相。 “正是因为想得明白,才不稀罕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得必有失,说不定得了点芝麻,却去了一条命,谁知道呢?” 她好似不明白一般,望着明丞相, “丞相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呢?不如名言?” 225.见面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明丞相这是第二次和顾青媛面对面的交流。 除去那次明家邀请她上门致谢,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密信上看到关于顾青媛的事。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和密信上说的有些不一样。 她说的那些话,看似简单,没什么内涵,但每一句都堵在他的心口上。 果然武将家长大的姑娘,就是没什么规矩。 枉费从前京都竟还流传她的美名,也不知道那些人眼是怎么瘸的,认为她有美名。 讨不到好,明丞相也很识时务的不再多纠缠。今日的交谈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试探。 反正来日方长,他就不信顾青媛会不动心。 这次是他们回来得快,否则顾绍这个时候早就人头落地。 那个时候,顾青媛不回归正位都不行。 皇后在宴席上昏倒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卧榻前,皇帝在守着她,见到她醒来,眼睛都亮了。 “你醒了?也不知你身边的人怎么照顾你的,身子虚成那样都没发现。” 皇帝的声音和缓,说到宫人时,这才微微变调,严厉起来。 皇后抬起手,握着他的手。 “妾的病和身边的人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被你和景珩给气的。” “妾明明说了不同意让顾青媛那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嫁给景珩。” “可你们俩都不顾妾的意愿,竟然当众下旨。陛下,那个女孩真的不能要。” 皇帝其实心里是明白皇后为何会晕倒的,不然这会也不会守在这里。 他安慰道,“那个女孩很好,难得有个能让景珩牵挂的,我们应该祝福他们。” “更何况,景珩是什么情形,若是继续这样懒散下去,往后咱们山陵崩,谁来帮他?” 皇帝苦口婆心地劝慰着皇后,“那个女孩,以后能够和景珩一路向前走,这不正是咱们想要看到的吗?”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语调变得悲痛愤怒,道, “陛下这还是在怪我吗?怪我当年心狠?” “可当年太子的身子骨那样弱,正是因为景珩,才能够支撑到如今。” 皇后有些眩晕,倏忽语调一变,变得委屈和怨憎, “那个姑娘简直就是我的克星,若不是她,我也不会病倒。” 无论说什么,皇后都对顾青媛很抵触。并不想要这个女孩做侄儿媳妇。 皇帝闭了闭眼,这时候才显现出一丝沧桑,叹了口气, “朕的身体大不如前,也不知将来会怎么样。” “景珩和太子的关系,看着紧密,其实疏离。到底是我们对不起那个孩子……梓潼,不要再说这个。” “若是你不想见景珩的媳妇,那就少召她入宫就是了。” 这就是执意要将裴瑾廷和顾青媛的婚事继续下去。 他甚至没有拿出君无戏言,赐婚无可收回的借口来搪塞皇后。 不过,皇帝也不想把皇后逼得太紧。凡是逼得太紧,会得不偿失。 他柔声对皇后说,“景珩背负太多,失去也太多,为何不能成全他这个请求呢。” 前些日子,为了让他答应赐婚,景珩是脚不沾地,忙了大半个月,事无巨细地做好一切。 从前,他做事也很不错,却从没这一次完美。 皇帝主动握着她的手,以手轻抚,“是我们对不起景珩,不能再委屈他了。” 皇帝的温言软语并没有让皇后松下心房,却又不得不露出一抹笑。 “你们俩总是会合起伙来欺负妾。陛下话都说到这份上,妾还能说什么呢?” 皇后将手从皇帝的手中抽回来,缩到被褥里,闭上眼睛,“陛下,前头定然有许多折子等你批阅。妾这里无妨。” 皇帝眼眸暗了暗,没再说什么,起身后,往外走去。 还未转过屏风,他忽然听到皇后好似呓语般,“陛下执意让那个女孩做景珩的媳妇,究竟是因为景珩还是因为秦氏那个女人呢?” 皇帝目光忽地冷然看去,让卧榻上的皇后头皮微震,却并不觉着自己说错了什么。 足足有十息的宁静。 “梓潼……”皇帝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淡,“死者已去,莫要再牵累无辜之人的名声。既你已醒来,那就好好养着吧。” 皇帝的话题跳跃如此之快,皇后知道,他已经生气。 皇后紧紧捏着手心,心中巨浪滔天 这么多年过去,皇帝心中依然念念不忘秦氏那个女人。 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 因为皇帝的赐婚旨意,顾绍回到府中后,府中上下就开始操办顾青媛的婚事。 家中没有女主人,顾绍更是连个姬妾都没有。 荣昌郡主更是指望不上。 顾绍就又当爹又当娘,拿出边疆杀敌的气势,极其认真地打点起顾青媛的婚事来。 顾绍早早就了军中,在战场上挥斥方遒,骨子里带着一股随性而为的姿态,对那些繁文缛节一向嗤之以鼻。 否则当年也不会执意将秦氏娶进门,更不会在她死后一直坚守到今日。 一路走来,细究起来,裴谨廷看着不着调,委实算得女儿良配。 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若不是裴谨廷在里头周旋,他不会这样早出来。 女儿去秦家的目的,他后来才知道,他深知,女儿固然勇敢,也有裴谨廷的回护,否则早就陷入绝境。 想到此,他也就对最近裴谨廷时不时借着各种由头来府中见顾青媛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加上,赐婚后,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顾绍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应对。 前头顾绍忙得脚不沾地,后院顾青媛也是忙得很,时不时就有上门拜访的官员带着妻女而来。 就连承恩公夫妇,也在赐婚后不久上门来和顾绍商议婚事。 吉日乃是钦天监选定,其他的则要两家自行商议了。 承恩公去前院见顾绍,承恩公夫人矜持地坐在花厅,等着顾青媛来见。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承恩公夫人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火来。 她一直没把顾青媛当回事,这些年因为皇后的原因,周围人都捧着她,承恩公夫人对自己的身份冲满优越感。 裴谨廷无论如何,都是裴家人,姓裴这个姓,顾青媛只能被她拿捏。 不曾想,她第一次上顾家的门来,顾青媛竟迟迟不来见。 承恩公夫人放下茶盏,想了想,顾青媛不来见,那她就去见她,只是见她之前,她得先见见荣昌郡主。 226.缺德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荣昌郡主自那晚被吓后,醒来就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时不时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不要缠着我,不要缠着我。” 荣昌郡主疯了的事,顾绍从大牢回府后,将这事报到福王府。 当着福王府人的面,荣昌郡主口中不停粘着,“秦墨云,不是我害的你,我只是看到有人害你,没有叫破,求求你不要缠着我,不要来缠着我……” 早在大牢时,荣昌郡主想让顾绍画押不成,已经听过她说这样的话。 这会听到,顾绍依然心头悲痛。 若是当年荣昌郡主能够叫破,墨云何须再遭受一次创伤。 顾绍心头悲痛,而福王府上门来探望荣昌郡主的人,本就因为她告发顾绍的事而心虚气短,这会更是惊呆了,只盼着能够有地缝可以钻进去。 当机立断的,福王府的人丢下一句,“荣昌已经是顾家的人,要如何处置,镇国公看着办就成。” 随即扬长而去。 福王府的人没有将荣昌郡主接回去,自是正中顾绍的心怀。 就如顾青媛所说,荣昌郡主不会无缘无故去揭发他。 那半真半假的信,已经证实是伪造的,可荣昌郡主揭发背后,是什么人在作祟,兵部的人却没有查出来。 他们只需要查清顾绍是清白的即可。至于幕后之人,想也不简单,能不插手,那是绝不会插手。 兵部的人可以不查,顾绍却不行。 所以,福王府的人不接荣昌郡主回去最好。 只要荣昌郡主还在镇国公府,不管疯没疯,背后之人都会担心。 一旦担心,那必然就会出手。 顾绍并未移动荣昌郡主居住的院子,只是安排多一些人手在院外,防止她从院中跑出去。 承恩公夫人左右不见顾青媛来见她,当即也不准备等,对顾家的下人道,“听说镇国公夫人身子不太好,既然上门来,总要去见见才好。” 侍立在旁的侍女听了承恩公夫人要见荣昌郡主的要求,并未拒绝,而是在前头领路,一路将她带到荣昌郡主的院子里。 荣昌郡主疯癫的样子,让承恩公夫人吓了一大跳。 她的面色有些难看,甚至有些发白,尤其是听到荣昌郡主口中说得那些话,心口一沉。 “郡主……”承恩公夫人走上前,轻轻地叫了一句。 荣昌郡主呆坐在椅子上,发丝凌乱,听见承恩公夫人的声音,抬头朝她望过来。 那是一双带着死气的眼睛。 她好像有些不认识承恩公夫人,眼神呆滞,还有几分迷茫。 过了好一会儿,好似认出来一般,才没有起伏地说了一声,“是你啊。” 紧接着,就听荣昌郡主发出一阵古怪的笑。 那笑声不论谁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你这个皇后的应声虫来这里做什么?你这个坏人精,就会和皇后一起害人。” 她朝承恩公夫人靠了过去,一把抓住承恩公夫人的肩膀,在摇晃间,承恩公夫人惊恐地听到荣昌郡主发出癫狂的笑。 然后,就听她说道,“当年皇后娘娘故意给镇国公夫人下药,让她被人糟蹋,那事你做帮手了吧?” 荣昌郡主的声音带着森森寒气,响彻在承恩公夫人耳旁。 承恩公夫人滞觉得她说的话震耳发聩,狠狠地推开荣昌郡主, “你……你胡说八道,疯了,果然疯了。” 她念念叨叨地说了好几遍,好像要说服自己一样。 最后甩开荣昌郡主还要伸过来的手,脚步慌乱地离开屋子。 皇后当年的确对镇国公夫人下过手,那药还是她带进宫给皇后的。 她们不过是想给镇国公夫人下药,然后恰巧被皇帝碰上,如果成了事,也就破了皇帝那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心里。 到时候,皇帝自然就不会再将镇国公夫人秦氏放在心里。 谁能知道,皇帝被绊住,倒是便宜明大爷。 明大爷后来因为这件见不得光的事,职务被撸到底,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她不傻,出手的人到底是谁,一想就知。 承恩公夫人好似见鬼一样,从荣昌郡主的院子里出来,顾不上再去管顾青媛有没有摆架子不见她。 而是匆匆地出了镇国公府,甚至没通知承恩公一声,上了马车就往宫中方向而去。 荣昌郡主院旁,顾青媛从阴暗的角落里转出来。 原来,当年母亲的事,背后有这么多人动手脚。 最后受害者只有她的母亲秦墨云一人。 顾青媛袖中的手慢慢捏紧,哪怕当初承恩公夫人因为陈昭的事,好像一个花楼的鸨母,不断的把裴瑾廷往陈昭的身旁推。 她并没有因此嫉恨过承恩公夫人。 这一刻,心里的恨几乎要无法控制。 刚刚跟出去的人回报说承恩公夫人的马车往宫中方向去的。 “阿媛姐姐。”站在顾青媛身侧的秦湘看她面色不好,叫了一声。 秦湘是怎么也没想到刚住到镇国公府,就听到那样惊骇的隐私。 自己的那个姑母,英年早逝,可以说是背人生生害死的。 顾青媛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今日的事,湘儿要守口如瓶。” 秦湘点点头,其实不用顾青媛说,她也会把这事咽下去,只当没听过。 知道姑父出事时,阿媛姐姐要快马加鞭的回京,她也想跟着的。 却不曾想那个恶劣的靖王世子捏着她的命脉不放,让她不得不跟着他的车马一同回京。 进京后,他还想让自己跟着他回王府,秦湘死活不肯。 最后不得已,靖王世子才将她送到镇国公府来暂住。 “阿媛姐姐。你往后嫁到裴家……” 秦湘叹了口气。 阿媛姐姐还没嫁到裴家,就知道自己的婆婆做了那样的缺德事,还能好好相处吗? 若是顾青媛知道秦湘的想法,定会说一句,肯定能好好相处的。 她会让承恩公夫人后悔做下和皇后一起把母亲害了这件事。 227.你想怎么样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些日子,裴瑾廷衙门里的事忙完后,就喜欢去钦天监转悠一番。 他有些头疼,为何钦天监的那些老道测个吉日那么的难。 虽然他和顾青媛的和离书并没有交到衙门。他们算不得真的和离。 但他依然求得皇帝下了赐婚的旨意。 他想要弥补当初没能给顾青媛十里红妆的婚礼。 他想要重新给她补办一场盛大的婚事,属于他与她的婚事。 只是赐婚的旨意,看起来下得容易,实际上他已经好些个日子都没好好睡一觉了。 皇帝好似要把他最后一点精力都压榨完,不断的把差事交给他。 就连一些陈年积案也要叫他处理。 他不得不和陀螺一样连轴转。 终于将手中的事告一段落,裴瑾廷捏了捏眉心,准备去一趟钦天监。 得盯着钦天监的老道,算一个最近的吉日,最好是在年前算出个好日子来。 老人常说,娶个媳妇好过年。 只有把人拥在怀中,才能让他心安。 还没等他去钦天监,就听到贺铮来报,说起承恩公夫妇去镇国公府的事。 说到承恩公夫人去见了荣昌郡主后,神不守色地离开。 还没说完,贺铮就见到自家公子的脸色黑了。 没再多停留,转身就朝镇国公府奔去。 顾青媛叮嘱好秦湘守口如瓶后,将她送到客院后,独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些日子,顾绍从他的卫队里,挑了几个身手好的女兵给顾青媛做侍女。 翻过年,顾绍就要去边疆,从前顾青媛和裴瑾廷分开了,他还能说一句带女儿去边疆。 可现在,她要嫁到裴家,有了夫婿,倒是没办法再带她去边疆。 顾绍第一次感受到那些不愿意嫁女的父亲们的心思。 只知道不能阻止,那就多给女儿一些傍身的。 那几个侍女也确实给顾青媛一些底气。 若是再碰到承恩公夫人好似老鸨一样把裴瑾廷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她就让那几个侍女将承恩公夫人打一顿,然后再由她们护着去边疆投奔父亲。 院子里很安静,顾青媛吩咐侍女们各自去做事即可。 她还是不能适应很多人侍奉在身旁。 只是当她才刚入了屋门,就被人忽的扯进了怀里。 男人径直将顾青媛抵在门后,单手扣住她的腰,低头凑在她的唇边。 顾青媛在他极近的距离中,呼吸都停了一停。 刚刚在承恩公夫人那里得到的冲击,这会却免不了发泄到裴瑾廷的身上。 她瞪着眼前的人。 “你又偷偷摸摸地进来,不能走正门吗?” 裴瑾廷在她的唇边轻轻地吻着,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不偷偷摸摸地进来,如何行这偷香窃玉之事?”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脸上带着怒容,好像一只快要气炸了毛的猫儿。 顿了顿,想起承恩公夫人过府的事,“让你生气了?” 顾青媛哼哼两声,磨了磨牙,嗓音极柔地问了一句, “裴景珩,若是我要让你母亲不好过,你会怎么样?” 这话不怎么好听,偏生她说得小意温柔,好似说着什么柔情蜜语一般。 裴瑾廷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着到了榻边,自然地坐在她身边。 顾圆圆最近可真是脾气渐长。裴瑾廷好笑又无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228.心虚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恩公夫人匆匆上了马车,连家也没回,直接去宫门口递牌子请见皇后。 本以为当年那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竟有目击之人。 荣昌郡主看似疯疯癫癫,嘴里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但承恩公夫人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这事必须禀报给皇后知道才行。 好不容易进宫,不出意料,皇后的脸色很不好。 本就惨白的脸色,这会更是变得和金纸般。 承恩公夫人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娘娘。这可怎生是好?若是那荣昌郡主把这事到处嚷嚷,那不是妨碍娘娘的名声吗?” 皇后倚靠在红木罗汉榻上,方才宫人送进来的药汁已经喝完。 她动动身子,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去见荣昌的?” 承恩公夫人将他们夫妇俩上门去和镇国公商议婚事操办的事情说与皇后听。 接着愤愤不平地,“顾家那丫头,陛下一赐婚,就摆起谱来,竟是将我晾在花厅大半日。” “臣妾没法子,这才去见荣昌。也幸好去见了见,不然还不知这天大的秘密。” 皇后长长地“嗯”一声,紧紧地捏了捏手中的药碗,忽然“啪”的一声,只见那药碗重重地往地上砸去,瞬间四分五裂。 承恩公夫人吓得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 皇后胸口上下起伏,“那个贱妇养的贱丫头,我当初就该趁着陆妃动手时,狠心地把她处置了。” “还有景珩。这么多年,你们都是怎么教导的?他现在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和陛下一起,合着伙来,要将那贱丫头娶进门。” “咳……咳……” 她话语激动,说到最后,喉咙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承恩公夫人赶紧倒了盏茶,抚着皇后的脊背,劝道,“娘娘莫要气坏身子。当年你能把秦氏处置了,如今一样能将她养的女儿给除掉。” 皇后抚了抚心口,呼吸渐渐平稳,不由咬紧牙关。 当年她见皇帝对秦墨云是念念不忘,这才想着设计了让皇上得了秦墨云一次,得偿所愿后,皇帝定会放手。 至于秦墨云,一个妇人失了节,还怎么有脸面活下去?就算脸皮厚,苟且活着,还能得到夫婿的欢心吗? 明明算计好的一切,不仅皇帝的心魔未解,反而还被人看出了端倪。 皇后手攥着锦被,口中吐出一口浑浊的气,问,“那荣昌郡主虽说已经疯癫,可到底还能开口……” 她顿了顿,道:“此事你莫要声张,这些日子府里要和顾家商议婚事,你派个人把东西送到荣昌郡主的口中。” 荣昌郡主已经疯了,可还是不保险。 一旦这事让人发现端倪,倒退回去追查,谁知会不会查到点什么。 不能把这事闹大,只能将荣昌郡主摁住。 承恩公夫人揪着帕子,有些害怕,却也知若不按皇后说得去做,下场更惨。 宫外。 裴瑾廷偷偷地入了顾青媛的屋子,以前只有霜芜几个侍女,再加上霜芜知道他俩私底下有来往,也时常打掩护。 却没想到,顾绍新送来的侍女身手不俗,一发现异常就冲到屋子里。 将裴瑾廷抓了个现行。 只是没等新来的侍女质问登徒子是谁,就被后头追进来的霜芜拉走了。 “你说那是咱们未来的姑爷?”新来的侍女仿佛被闪电击中,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麻木地问霜芜。 许久后,她才稍微找回一点神智,却仍觉得自己是身在梦中。 这人真的是未来姑爷吗? 她的脑中里就剩下一个想法,刚刚她想用门栓砸姑爷,姑爷他看出来了吗? 因为新来侍女的打断,裴瑾廷不情不愿地被顾青媛给赶走了。 临走前,裴瑾廷低声笑着,优哉游哉地开腔,“顾圆圆。你等着。过不了多久,你再也赶不走我了。” 他拖长音调了音调,“到时,我可止抱你,亲你,还有……你从前说的,要尽夫妻的义务……” 回去的路上,裴瑾廷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钦天监若是再不算出个好日子来,他就去把钦天监给拆了。 日子多难熬,他们知道吗? “公子。夫人离开顾家后,径直去了宫中求见皇后娘娘。” “嗯。” 裴瑾廷不咸不淡地应声,面色恢复清冷,靠在车厢壁上思考。 下了马车,就有一道身影紧跟着他入院,来人正是被派去盯着承恩公夫人的人。 “禀公子,娘娘召见了承恩公夫人。离开凤仪宫时,承恩公夫人的面色比之前更差了。” 裴瑾廷冷冷一笑,坐在屋子里的罗汉榻边,姿态悠闲,信手拿起一份文书,问:“他们俩说了什么?” “属下不知。当时娘娘屏退凤仪宫众人,就连贴身的女官都没在跟前服侍。”来人如实回答。 裴瑾廷也没发怒,而是轻轻提起笔,在文书上写着什么。“想办法查清楚,跟着承恩公夫人的也不要懈怠。” 本来他只是想弄清楚承恩公夫人的去向,却没想到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来荣昌郡主那里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钦天监吉日不曾测算出,但裴家对这桩婚事却异常看中,不仅承恩公,就连从前不喜欢顾青媛的承恩公夫人,也时常会镇国公府来说一说关于婚事的事情。 事无巨细,院中是否需要修整,聘礼的样式等等,每回到府中来,总不忘记去探望荣昌郡主。 顾青媛有些意外承恩公夫人的态度,没有欢喜,反而让荣昌郡主院子里的下人看得更紧。 难道是因为荣昌郡主说的那件事情,承恩公夫人心虚了? 229.坦白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冷冷一笑,坐在屋子里的罗汉榻边,姿态悠闲,信手拿起一份文书,问:“他们俩说了什么?” “属下不知。当时娘娘屏退凤仪宫众人,就连贴身的女官都没在跟前服侍。”来人如实回答。 裴瑾廷也没发怒,而是轻轻提起笔,在文书上写着什么。“想办法查清楚,跟着承恩公夫人的也不要懈怠。” 本来他只是想弄清楚承恩公夫人的去向,却没想到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来荣昌郡主那里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钦天监吉日不曾测算出,但裴家对这桩婚事却异常看中,不仅承恩公,就连从前不喜欢顾青媛的承恩公夫人,也时常会镇国公府来说一说关于婚事的事情。 事无巨细,院中是否需要修整,聘礼的样式等等,每回到府中来,总不忘记去探望荣昌郡主。 顾青媛有些意外承恩公夫人的态度,没有欢喜,反而让荣昌郡主院子里的下人看得更紧。 难道是因为荣昌郡主说的那件事情,承恩公夫人心虚了? 顾青媛一直让人看着荣昌郡主院子里的动静。 承恩公夫人要去探望她,也不曾阻拦过。 每次承恩公夫人只陪着荣昌郡主坐一小会儿,有时会带些吃食给她。 那些吃食顾青媛自是私底下让人查验过,里头并没有夹带什么不好的东西。 承恩公夫人这些日子频繁地来顾家,醉翁之意自然是在荣昌郡主那里。 她打着从前和荣昌郡主交好的名头,时不时过来看看,带来的那些东西,自然是没动过手脚的。 真正有问题的是她送给荣昌郡主的玉镯子。 上头浸着慢性药,戴在手上,慢慢渗透在肌肤里,游走在筋脉,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顾青媛查过很多次荣昌郡主身边的东西,怎么也想不到那碧玉镯是个催命符。 承恩公夫人再次探望过荣昌郡主后,顾青媛去了她的院子。 守院的下人引着顾青媛进去,道,“今日承恩公夫人带了一些桂花糕给郡主,听说郡主从前爱吃的,奴婢拿了两块出来。” 顾青媛走进屋子,见荣昌郡主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神情涣散。 原本服侍在她身侧的贴身侍女,这会不在。 从前的荣昌郡主算是个气质高雅的美人,现在呆呆愣愣的,比从前老态不少。 顾青媛坐在她的对面,慢条斯理地看着荣昌郡主。 “你当初对我母亲见死不救,如今我也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承恩公夫人频繁来找你,你大概不知道吧,她想要你的命啊。” 她慢慢地说着,也不管荣昌郡主是否会给回应。 “知道她为什么会频繁来找你吗?因为她第一次来见你后,就去了宫中见皇后娘娘……” “你以为拿着他们的把柄,却不知是她们被警醒,等着收拾你呢。” 荣昌郡主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慢慢转头看向顾青媛。 眉宇间带着憔悴,只是这样安静看人时,依稀还有几分旧日趾高气昂的倨傲。 顾青媛还记得当初她指着院子里的那两株红豆树,执意让人拔走的跋扈。 230.谈心 - 心有所屠 - 倦舞 寒风凛冽,一只老鸹穿云而过,发出刺耳的鸣叫。 福王府害怕丢了王府的面子,不肯将荣昌郡主接回去,顾绍将她关在院子里,对外的说法是养病。 荣昌郡主被顾青媛画的那张秦氏的小像吓疯了。 顾青媛不同情荣昌郡主,也不后悔把她逼疯,这是她应该得到的报应。 一个疯了的人,十有八九会把平时压在心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 同样,一个疯了的人,若是清醒时,也是非常可怕。 就如现在的荣昌郡主。 她直视顾青媛,将她心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同样也将她最在意的,性命攸关的问题抛出来。 顾青媛冲着荣昌郡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郡主到如今还看不清状况吗?你已是枚弃子,连福王府都将你逐出王府,撇清关系。” “至于推着你去告假状的人,若是要保你,你也不会还缩在镇国公府的小院里。” 也就是说,她荣昌郡主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王府不要,幕后之人不保,如今就连皇后也要杀她灭口。 除非她愿意狠得下心赴黄泉,不要唯一一条活路。 否则,她还是清清楚楚交代为好。 虽然镇国公府的人恨她,可若是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都不要…… 荣昌郡主脸色由白转青,像是被人掐住脖颈,声音卡在喉咙,最后捏着嗓子:“当真是好算计。” 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道:“你们不是已经查出来了?那幕后推着我去告发你父亲的人。” 顾青媛和声细气地说道:“那不是等着你这个活证据去证明吗?” 大张旗鼓地将荣昌郡主疯癫的消息散出去,是为了蒙蔽那幕后之人。 只是,谁也没想到,荣昌郡主竟还知道那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 荣昌郡主的思绪,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清醒时在顾青媛问出的那一刻起就猜到了,她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就是用来作证。 这才和顾青媛谈起条件。 “我为了报复你父亲,选择背叛镇国公府。如今你又怎么能确定,我说得就是真的?背叛一次,也可以背叛第二次。” “我此生最恨的就是顾绍对秦墨云的执着,即便她没了清白,甚至怀上旁的男人的孩子,他依旧不离不弃。哪怕她死去那么多年。” 一切都是因为秦墨云。 那样一个骄傲耀眼的人,为一个没了清白的女人,在边关浴血十多年,看都不看她一眼。 荣昌郡主怎能不恨? 顾青媛敛去笑意,冷冷地望着荣昌郡主。 “你不是后来才知道父亲对我娘放不下的,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依然执意要嫁进来。要恨,也该恨你自己。” “你就是个疯子。” 荣昌郡主厌恶极了顾青媛望着自己的神情。 尤其,越看越觉着她和秦墨云长得一样。 仿佛她是一个疯子,天地间最可怜的疯子。 只是,荣昌郡主也知道自己逃不掉,和眼前的人合作,是她最好的出路。 耗费了十来年的光阴,和一个人过不去,如今再回去看,这些全是虚像,她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最后痛苦地咳嗽着。 顾青媛冷眼看着。 “我答应你。”荣昌郡主望着顾青媛,一字一句道,“只盼着真相大白后,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顾青媛不置可否。 只缓缓地走到她的身旁,执着她的手,将那碧绿的镯子褪了下来,用帕子包起。 她知道承恩公夫人在镯子上浸了什么药,荣昌郡主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所以,她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秦墨云受过的罪,她也都要受一遭。 阴云密布的天放晴片刻,很快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腊月已到,街上有了年的气息。 入了夜后,顾青媛拿着那镯子去寻了顾绍。 顾绍将镯子放在一旁,斟酌道,“阿媛。父亲有些话要与你说。” 那日他从边疆回来,在崇明殿见到阿媛时,心头就浮起一种奇怪的,难以言说的感觉。 直到前些日子,从裴瑾廷口中知道真相。 原来,她是妻子豁出一切声名,想要生下的孩子。 那个,他们共同期盼过的孩子。 哪怕,她身上并没有他的血脉,那张面容依然让他觉着亲切。 想起以前的事情,顾绍的手微微颤抖。 妻子去世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只顾着悲痛,最后远走边关,将年幼的她扔在京中。 一过就是十多年。 阮氏厌她,漠然待她。 偌大一个国公府,真正对她好的,一个也无。 他让墨云的孩子,受了那样多的苦。 真怕以后没有脸去见墨云啊。 好在,如今知道一切,还能够弥补。 只是阿媛的身世。 顾绍捏了捏拳,思忖片刻,斟酌道,“阿媛,你坐,我有事情要与你说。” 当初从裴瑾廷口中得知顾青媛的父亲是明大爷,他下意识地想要让裴瑾廷瞒下这个秘密。 但裴瑾廷告诉他,这是阿媛自己查证来的真相。 “景珩告诉我,你去秦家是为了寻找真相。”顾绍望着顾青媛,强压心头的酸涩,一字一句道,“你是你娘费尽心力才生下的女儿。” “你的生父,你也已经知道。景珩说你不想认回亲生父亲的家族。” “阿媛。你要记住,不管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你一辈子都是我顾绍的女儿。” 一席话,让顾青媛瞬间红了眼。 “我只想当父亲的女儿,老天爷叫我那时候来到母亲身边,就是为了做你们的女儿。” 顾青媛抿着唇,眼眶酸胀。 顾绍想到她为了寻找真相,独自去秦家,一路经受那样多的磨难,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 “好。你就是我的女儿,日后不提其他。” 父女俩说完这些,坐在屋内喝茶,聊着应该如何用承恩公夫人带来的那个镯子,还有如何利用荣昌郡主作证,将她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一直说到很晚,方才停歇。 最后,顾青媛望着顾绍,清澈的眸子多了丝慎重,“父亲,如果我一直做顾家的女儿,你会有危险吗?” 明家的人想要将她灭口。 这次更是和秦王狼狈为奸,引着荣昌郡主去兵部告发顾绍通敌卖国。 虽没得逞,可到底小人难防。 顾绍年后就要去边关。 一旦明丞相使人在粮草上下手,顾绍肯定不好过。 231.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最近,裴瑾廷得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因着他前些日子加班加点当差,将皇帝吩咐的事情都做完了,皇帝大发慈悲放了他三日假。 他已经许久不曾和顾圆圆在一处用过饭,更别说两人之间的温存了。 但坏消息竟是,他去钦天监转了一圈,他本想选年前的吉日大婚,可那钦天监的道士,硬是说吉日在两个月之后。 故而,他和顾圆圆的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妖道,岂有此理。 他差点将钦天监给拆了。 到底想要给顾圆圆一个体面盛大的婚礼,若是将钦天监拆了,事情免不了要闹大,那些流言不会往他身上砸。 只会堆到顾圆圆的头上。 他只能一边翻新自己的宅院准备迎亲,一边想着趁着三日的假期,带着阿媛出去松快一下。 这边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才能从镇国公这个岳父手中将顾青媛诳出去住三日。 那边就碰到一身风骚打扮的靖王世子。 “裴小三,你也被抛下了?哈哈哈哈……”赵小七发出嘎嘎难听的嘲笑声。 裴瑾廷本就因为婚期的原因,心头有些不痛快,这会听到靖王世子的笑声,挑挑眉,嗓音里压着不易察觉的怒。 “什么叫被抛下?你以为本公子和你一样……” 说着,他冷着脸,负着手从靖王世子身侧离开。 赵小七皱了下眉,思量了会儿,啧啧两声,“裴小三,你若是不和我一样,你这会就该在城外的庄子上喝着小酒,吃着烤鹿肉啦。” 裴瑾廷表情滞了一瞬,而后不动声色地掀了下眼皮,又道,“本公子可和你不一样,天天当差,哪里同你一样游手好闲?” “怎么?你被人抛下了?那可真是活该。” 城外的庄子? 难道说顾圆圆去城外庄子上小住? 也?那就是顾圆圆和旁人一同去的。 是那个谁?秦家姑娘一同去的? 他余光瞟见赵小七带着疑惑的视线,轻咳了声,嗓音漫不经心,“你找我做什么?想找我带你去城外的庄子?” 声音不咸不淡,却隐含炫耀。 赵小七听到这话,轻哼了声,本来他听说裴瑾廷没出城,想要过来寻找同病相怜之感。 没想到这人竟然双重戳他的心窝。 回京后他和从前一样走马章台,见了新选出的花魁,可不知怎么,没滋没味的。 花魁美是美,却带着一股假味。 他的脑海里,时常会映出秦湘那张脸。 越是想要挥走,越是时不时就跳出来。 尤其是回京的路上,他们朝夕独处。 最近,他被家里逼着相看娶新妇,他负隅抵抗,母妃就盯着他吃喝玩乐的作风说事,拿他同裴瑾廷比较,搞得他苦不堪言。 要说怪就怪裴小三,以前明明和他一样混,现在却变了个样,别说去花楼了。 他以前抢来的那些个什么新媳妇,民女之类的,竟然都是假的。 真是太可恶了。 明明说好要做一辈子好兄弟。 赵小七看裴瑾廷越看越不顺眼,之前他去了顾家,旁敲侧击的借着见顾绍的名头打探秦湘的消息。 没想到,得来的却是秦湘和顾青媛去了城外的庄子小住,顺便看看庄子上租户过年的事情。 赵小七摇摇头,然后又瞧向裴瑾廷,叹了口气,裴小三就是比他命好。 “裴小三,还是你好,没人催你娶媳妇,这媳妇眼看就要到手了。” 裴瑾廷蹙眉,这话怎么听都不太顺耳。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嗯。我要去庄子上陪媳妇,你回家去吧。” 他自觉体贴地关心过赵小七了。谁知赵小七嘿嘿笑着,上前一步,“你这个时候一人过去庄子也不得趣,本世子就牺牲一下陪你同去吧。” “赶紧走吧,省得一会天黑了,路上不好走。” 裴瑾廷,“……” 他慢腾腾地出了衙门口,上了马,微微抬着下颌,好整以暇地望着靖王世子,“想本公子带你去是吧?那你就前头带路吧。” 赵小七能知道顾圆圆她们去了庄子,必然是打探过消息的。 那就让他在前头引路。 眼见裴瑾廷要带他去,赵小七连忙也上了马,牵着缰绳并催促道,“那就赶紧吧。” 两人带着一众侍卫朝城外疾驰而去。 顾青媛的确是带着秦湘去了庄子。 这些日子上门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顾青媛烦不胜烦。 还有明家的人,也时不时地派明微上门和顾青媛联络感情。 她对明微的观感不好不坏。 对于明大爷的事,她不想迁怒到明微身上,那不是她的错。 而且,明微第一次上门,就已经言明是迫不得已,请顾青媛多多包涵。 为了躲避这些烦恼的事,顾青媛干脆和顾绍说了声,住到庄子上去,等到过年前再回府。 到时各家忙着过年的事,也不可能再往镇国公府来。 在京中再如何松快,都不比出来好。 这几天,顾青媛除去挨家挨户看佃农们过年的事,就是带着秦湘上山去。 冬日里,虽说草木已枯,却也有别样的美。 而且她们爬得也不告,如此走走,到了晚间,竟是比从前还要吃得多些,睡得香一些。 她们甚至在山间摘了一把腊梅,找了瓶子插起。 又有侍卫猎了野鸡和野兔,两人晚间就坐在后院吃着烤肉,聊着天。 裴瑾廷和赵小七到时,两人已经喝了些小酒。 地上歪歪扭扭地摆放着几个空瓶。 见到来人,顾青媛还没叫裴瑾廷的名字,秦湘看到靖王世子,竟是和那次在船上一般,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冲了出去。 232.打主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四野寂静,月华如水。 晚风从树下过,摇下片片雪花,散落在她五黑的发里。 顾青媛仰着头,笑意莹然的一双眼,“裴景珩,想娶我吗?” 裴瑾廷声音含笑,缓缓应道,“想。” 唇角含着笑,“圆圆,这次成亲后,就不能再和离了。” 顾青媛换了个姿势,跪在椅子上,提着一旁装酒的壶,往面前的白玉杯里倒酒,旋即一脸理所当然地。 “你若待我不好,伤我心了,那该和离还是要和离的。所以裴景珩……” 她端起手中的酒盏,递了一盏给他,“裴景珩,你要一直一直都对我好。” 裴瑾廷眼睛一直看着顾青媛,接过她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没等眼前的姑娘反应过来。 他已然倾身过去,重重地吻住她。 她瘦削的身子,被他轻轻地提起,落到他的怀里。 顷刻间,后背贴在一旁的红豆树上。 枝丫上的雪,被这个动作牵得雪花轻轻一震,旋即簌簌落下。 落在两人的肩头上,脸颊,脖颈。 随着呼吸间的热气,又一点点地融化。 寒夜凌凌,男人身上滚烫的如同一旁蒸蒸冒着热气的红泥小火炉,触手滚烫。 滚烫到失控,直到风停雪不落。 顾青媛躺在卧榻上,半阖着眼眸,有气无力地“哼”了声,随着裴瑾廷帮她收拾。 三日的休假,裴瑾廷恨不能和顾青媛一刻也不分离。婚期还有两个月,可真是让他好等啊。 幸好,跟着他同来的靖王世子,也很识趣地没有来找他,不仅如此,还将秦湘也制得服帖贴的,没来找顾青媛。 第三日上午,顾青媛这才好不容易出了门,外头雪已经化了。 这个庄子是顾绍准备给顾青媛做嫁妆的,庄子很大,除去一个小型校场,还有一个跑马场。 顾青媛去山东的路上,就想着要学骑马,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需要逃命的时候。 学会骑马,总不会错就是。 这会好不容易求得裴瑾廷教她骑马,顾青媛有些迫不及待。 寒冷的风吹着脸儿,裴瑾廷在一旁细细地教,“圆圆,上马的时候左手抓着棕毛,右手撑在马鞍上……别怕。我给你选得马很温顺。” 顾青媛照着他说的,翻身上马。 裴瑾廷牵着缰绳,拉着她在跑马场里慢慢地走,让她适应。 隔着一堵墙,隔壁的庄子上,一个戴玉冠的锦衣男子问身旁的人,问道,“那是哪一家的女子?” 站在他身旁远眺的几个人纷纷摇头,没人知道这女子是从哪儿冒出来。 没想到一个牵马的马夫,也是玉树临风的。 为首的男子望着马背上的女子,天高云淡,跑马场上,少女黑马红衣,虽说面容看不清楚,可那坐在马上笔直纤细的腰身。 让男子忍不住想要将这样的美人收集圈养在府中。 隔壁庄子的人偷窥,裴瑾廷早就感受到,这会已然是眉心拧紧。 等到放开缰绳,让顾青媛握着缰绳小跑时,裴瑾廷叫了贺铮过来。 “去看看隔壁是什么人住着。” 裴瑾廷的脸色不太好,久在上京,举止轻浮的权贵见过许多,只是如这般架势的,还是很少。 竟然把主意打到顾圆圆的头上了。 233.拦住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有感受到那股窥探的目光,她骑在马上,看着远处莹白的山峰,心旷神怡。 风声吹过耳畔,她坐在马背上,回头朝裴谨廷笑,发丝飞扬。 裴谨廷原本肃穆的面容,见到顾青媛看过来,立即唇角微掀,散漫地朝她挥挥手。 不知什么时候,靖王世子和他并肩站着,看他变脸比翻书的速度还要快,啧啧赞叹。 冬天冷风萧瑟,偏生靖王世子为了倜傥风流,手中摇着一把羽扇。 他嘴里啧啧赞叹,“谁能想到,从前那个百花丛中游走的裴三公子,简直就是个妻奴。” 靖王世子说着,一个没忍住,自己笑了出来。 裴谨廷冷淡地勾唇,眼神并未从顾青媛身上挪开,清声道: “感觉有点可惜……” 靖王世子眼睛亮了亮,心思微转,裴小三这是后悔太早被套牢啊。 不过,想想当初这家伙就算去花楼里,那些花娘也是近不得他身的。 要他说,那才是可惜。 银子撒出去大片,鲜却没尝到。 “可惜啊……有些人想做都做不得啊。”裴谨廷顿了顿,拖着悠然的腔调,丢下靖王世子,朝前头停下来的顾青媛走去。 靖王世子:“……” 山上的笋都被裴小三夺完了。 只是怎么他是怎么知道想要娶秦湘,却被拒的事。 靖王世子拼命摇着扇子,裴小三实在可恶。 前头裴谨廷帮着顾青媛把马鞍正了正,叮嘱了几句让她不要快跑,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 靖王世子又是啧啧两声,把他得的新消息告诉裴谨廷,“你躲在这里偷清闲,秦王可没有。” 他也知道镇国公被妻子结发通敌卖国,那荣昌郡主就是被人蛊惑的。 那人就是秦王一伙。 这事,好似一个脓包,面上还没挑破,大家族里都在流传这谣言。 据说秦王得消息后,府里的茶具都摔两套了。 靖王世子摇着扇子,看了眼裴谨廷,卖了个关子,“我这里还有件你不知道的事。” 他得让裴谨廷猜一猜,扳回一城。 谁知裴谨廷已经开口,“秦王要娶妃,娶明家的姑娘,是吧。” 明丞相原来想要做出两不靠的模样,太子也成求娶过明家姑娘,被拒了。 只那时,外头还流传过明丞相想要将孙女嫁给裴谨廷的消息。 靖王世子摇扇子的手一顿,“这你也知道了?” “呵。你看起来忙得很嘛,不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消息比我这游历花丛的人还要快?” 虽说他这几日也在庄子上不曾挪窝,但他之前就听到风声,一直让人在京中盯着呢。 靖王世子微叹,远目望向隔壁的庄子,他眯眼看了会,“那,那边是明家的庄子吗?明仲秋怎么在那?” 裴谨廷抬头看去。 就是刚刚偷窥顾青媛的男子,这会依然站在阁楼的廊道里。 “是明家的人?”裴谨廷眉心紧拧。 靖王世子久在花丛里游走,认识的花花公子可比裴谨廷多许多。 虽说看不清面目,可那架势一看,就是明仲秋那家伙。 这是在窥视顾家大姑娘? 他将扇子一收,下巴抬了抬,嘴里道,“和明仲秋那家伙比邻而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裴谨廷眼眸幽幽,嘴角漾起弧度,语调端得散漫,“那就不和他做邻居就成。” 靖王世子觉得不可思议,这裴小三今儿可真大度啊,竟然会想着退一步。 只听裴谨廷挑眉道,“让他消失在隔壁的庄子上就成。” 反正他也很想收拾明家的人,那就从明仲秋开始吧。 到时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双眼给挖了。 靖王世子冷笑,就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 玩不过裴小三。 时光如流水,滑向除夕夜。 顾青媛早在前三日,就从庄子搬回镇国公府。 除夕这日,京中上下忙碌非常。 宫中同样也是。 这天晚上,皇帝大宴群臣。 顾青媛也是妆戴好,和顾绍一同赶赴除夕宫宴。 除夕宫宴,皇家摆在最为华美的显仁殿,夜幕沉沉,到处都燃着篝火,火光耀眼,给金殿披上一层红纱。 顾青媛今日的打扮很是庄重华美,没有过多鲜艳颜色的装点,依然耀眼刺目。 任谁看到,心底都会感叹一句,怪不得那裴家三公子一再栽在这女子石榴裙下。 顾青媛自也感应到殿内众人看向她额异样目光,有好奇,怜悯,艳羡,也有不屑一顾。 这一年的时光,接连的磨难,让她的心性比以往更加的坚毅,面对这些目光,安之若素,坦然以待。 进了宫殿,顾绍叮嘱了顾青媛一番,这才让她跟着宫人去了女眷的坐位。 “我在前头会同僚,你担心些。” 说着,他让随从塞了个荷包给引路的内侍。 若是从前,顾绍是想不到这些的。 女眷们坐的地方,摆着矮桌,大家凑在一处说着家常。 顾青媛坐着,想起今日秦湘一人独自在府中,只想着这里快些结束,回去陪陪秦湘。 靖王世子曾说过接秦湘同他一处过年,被秦湘给拒绝了。 这两人好似如今在闹别扭,看秦湘的面色,这几日有些不好。 不多时,宫宴开始,丝竹靡靡,歌舞升平。 从坐下后,顾青媛敏锐地感受到一股炙热的目光,在她的背上扫来扫去。 那目光到了后来,越发不收敛。 顾青媛蹙眉,趁着饮茶的时机,余光四处探望,并未找到目光的来源处。 她放下茶盏,揉了揉额心,扭头同一旁的女眷说了声,招来远处侍立的宫人,起身离席。 一走出暖意融融的大殿,冬日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那炙热的目光消息,让顾青媛松快不少。 茫茫夜色里,顾青媛并未走远,只是她还没走几步,转角那边就晃出一道灯笼光,而后一个身形微胖的黑影朝明亮的廊下走来。 那男子笑盈盈看着她,“你姓什么?是哪一家的?” 一副高高在上,贵人问话的神情。 顾青媛看那问话的人,身着锦绣,头戴玉冠,看着像快要三十了。 并不想同他搭话,转身领着人就走。 那人见她要走,立刻使了眼色,让人将她拦住。 234.敲断腿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明仲秋那日在庄子里虽为瞧见那马上女子的容颜,但他仔细瞧了别处。 那挺直的背,盈盈一握的腰,坐在马上的姿态,娇软而不怯懦,只有一股别样的神采风流。 遗憾的是,没瞧见她的脸。 他让人打听了那个庄子上的主人是谁,不曾想竟是碰了壁。 起初以为是哪个世家贵女。 心头暗叹可惜,就此错过。 不曾想,今日进宫赴宴,竟再次见着,虽说当日他没见着女子的面容,可那腰身,被他看过的,就不会错。 更没想到,那马背上的女子,做得是闺阁女子的装扮。 明仲秋一连饮下好几杯的酒。 顾青媛看着拦住她的几个人,眉头愈深,窥探的目光来自眼前的人,如此的无礼,又拦住他。 被人撞到了,还以为是私相授受呢。 这样的场面,竟有些熟悉。 她想起上次在任城,那知府的小舅子…… 王公贵戚横行霸道,仗势凌人,平民百姓只能任人鱼肉。 豪门世家长大的子弟,不会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这人能够进宫,想必家族的地位不低。 还能在宫中拦人,那就自不必说了。 顾青媛忍着心口的怒意,“这里是宫中。” 明仲秋看着眼前美人一脸薄怒,顿时血液都沸腾起来。 名门贵女美则美矣,却没什么灵气。 眼前这个却是浑身充满生机。 “小娘子告诉本公子是哪家的,本公子上门提亲,迎你做正室,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顾青媛雪白的面庞上,喉结滚动,目光再往下,滑过顾青媛衣衫间修长凝脂的脖颈。 顾青媛只觉得恶心,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公子,我不是平民百姓之女,这里又是宫中,你来拦我,可想过后果。家中不会善罢甘休。” 明仲秋闻言哈哈大笑,“本公子要得就是不会善罢甘休。” 分明就是一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若是姑娘害羞,改樱花国公子亲自带着聘礼,上门求娶,姑娘觉着如何?” 顾青媛想将人赶走,又怕闹出动静让人看见。 她的手已经摸向一直藏在袖兜里的簪子,若是这人再靠近一步,她就扎过去。 “……姑娘觉着如何?往后本公子定对你言听计从,姑娘打骂皆随意……” 这人的皮倒是挺厚的。 顾青媛反而不生气了,悠闲问道,“你真的要向陛下请旨赐婚?” 她理了理鬓边的落发,淡淡道,“既然要对我言听计从,那我现在就有一事吩咐你……” 明仲秋忽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来冷若冰霜的美人,忽然间和颜悦色。 他反复看着美人的脸色,试探问,“你真愿意?” 顾青媛微笑点头,“自然愿意……你能把我要你做的事做了,我更愿意……” 明仲秋看着表情温婉的顾青媛,试探道,“你要是不愿意,我还可以给你再考虑考虑的……” 顾青媛摇摇头,抬手指着宫殿前,那个大大的池塘,吩咐道,“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在池子里游一圈……” 明仲秋这才反应过来,那里是愿意嫁给他,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顿时,他感觉十分败兴,眯了眯眼,目光扫过顾青媛的唇,怒道,“下去游一圈,是想我的命吗?” “那你说那些恶心话,又是想要谁的命?” 顾青媛摇头,质问当家人。 明仲秋很想反驳,皱着眉头,没想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青媛眼睛一亮,望向脚步传来的地方。 “要他的命呐。”裴瑾廷的声音在转角处传来。 明仲秋背对裴瑾廷来得方向,这会他满眼都是顾青媛,也没发现裴瑾廷的靠近,顿时心头一跳, 连忙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被人扶住。 他回头看了眼,楞了楞,急忙开口, “裴三公子,无意冒犯。只是想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她愿意听你说吗?”裴瑾廷反问一句。见他仍挡在顾青媛的面前,不让开,顿时抬手将顾青媛拉过来。 随后淡淡地吩咐身后的贺铮, “把他的腿敲断。” 明仲秋急忙叫了起来,“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宫中行凶。” 裴瑾廷冷笑一声,“比起你在宫中调戏良家妇女,还是敢的。” 235.辩驳 - 心有所屠 - 倦舞 宫中除夕宴,每年都会有,主要是君臣同乐,再由天子对当年表现出众的臣子行赏。 得赏者自然欢欣,无赏赐之人脸上无光不说,私底下也会别嘲笑许久。 近些年来,许多人私底下将除夕宴称之为“竟功宴。” 明丞相往年都是赏赐得最多的那个人。 今日,他却没有了往年的意气风华,刚刚天子行赏,明家众人得的赏赐竟比从前少去一半。 足足有六七人空手而归。 这下不仅他的脸色不好看,整个明家一系,或者依附明家的其他人也是难以下咽。 没想到,前头事还没了,这个孙儿,竟然有做下那下作之事。明丞相颇有些厌弃地,嘴唇几乎没怎么动就发出了声音,同身边二子说道: “仲秋做的事简直丢尽我们明家的脸,不管你大嫂怎么说,都不许他再出门。” 明丞相在明家强势一辈子,明二爷老老实实地点头同意了。 明仲秋很快被人救上来,太医也早就在候着。 冬日的池塘,冰冷刺骨,又加上一些耽搁,救上来后明仲秋几乎成了一根人棍,整个脸色惨白惨白。 身上厚重的衣裳滴着水,进气少出气多。 女眷那边,明大夫人起初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待看清楚明仲秋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明大夫人面如死灰。 幸好一旁的明微扶着她,才好险没有倒下去,酿成今日除夕宴上更大的笑话。 “快。将人抬下去,让太医请脉。”皇后在给裴瑾廷和顾青媛的赐婚宴上病倒,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出席除夕宴。 没想到又发生这样的事。 皇后用力闭了闭眼,她刚刚听说事情的经过,是裴瑾廷出手的。 她咬着牙看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一对壁人,恨声道,“今日之事必要彻查到底。” 虽说这是宫中宴请时发生的事,可众人又那里敢看皇家的笑话呢? 他们只当做看不见,依旧个个满面笑容,回到席面上,和身旁的人交谈起来。 今日这宴上出了那般意外,指不准还有谁安耐不住发作。 且将自己从里头摘出来。 这样也不怕有些人嫉妒下绊子,到时候却无力应对。 皇帝要回去稳住局面,皇后却是可以提前走的。 临走前,她将裴瑾廷和顾青媛叫走。 皇后心头怒极,一回到凤仪宫,还没坐稳,气也没喘匀,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个人,厉声道: “裴景珩,你可真是能耐啊,在宫中也是胡作非为,将人给扔到湖里。” “这他要没事还好,若是有事……” 裴瑾廷淡道,“这已经是网开一面的做法,若不是看在他出身明家,早就已经将他送到大牢去了。” 皇后语顿,忽地灵光一闪,试探道,“你不会……是因明娘子之事在迁怒吧。” 皇帝私下曾说要将明娘子赐婚给秦王。 那分明是将明家推向换秦王。 谁知,皇帝望来,又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她还不值得我在意。” 皇后皱眉,“当初太子上位,若非没有几个大家族的抬爱,太子如今也没有那样多的颜面。” 倏地,皇后好明白了什么,竟生出一股胆寒,“你,你要是……” “你这样,不是给太子设仇人吗?” 裴瑾廷不欲对她解释太多,他有自己的诸多缘由。 单单一个试图调戏顾青媛,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 更别说明家在顾青媛去山东的路上,几次三番的刺杀。 有什么理由,让明家对这样一个弱女子不松手。 裴瑾廷目若寒潭,慢慢牵动嘴角,“娘娘。不论是谁今日做错了,我都不会让他好过的。” 皇后尽量压住怒色,冷声问,“景珩,你太过分了,我处处替你操心,为你周全,你回过头来,还要得罪人,让他们和太子离心。” 她的声音一点点高上去。 裴瑾廷平静地看着皇后,冷笑一声,“太子之位坐不做得稳,那都是他的本事。” “我们无需操心。” 太子多年来,身子一直不见好,虽有太子的名声,却鲜少出现在人前。 就比如今日这样的大宴,他也因为人多,空气太过沉闷,没有赴宴。 皇后心头涌上一股羞恼,脸色白灿灿的。 从前能够握在手中的侄儿,如今越来越离心。 她隐晦地看了眼同裴瑾廷站在一处的顾青媛,恨得牙痒痒。 裴瑾廷那张从前散漫的脸透着前所未有的淡漠,“娘娘,若是想要为明家人说清,大可不必。后宫不可干政。” 他不慌不忙地牵着顾青媛的手,再吩咐外头的贺铮。 “去问问,明家那废物诊治的怎么样了,将人拖到大牢里去,我怀疑他想要行刺陛下。” 236.不满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要将明仲秋一行人扔到大牢去,这就是彻底和明家撕破脸皮,对上了。 明仲秋伤了后丢到池塘里,已经是让明家丢了大脸。 若是把人扣上一顶行刺的帽子,送入大牢,别说明家,一大片的官员都要敬而远之。 皇后脸色发木,往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 然而可惜的是,正所谓“伤仲永”的故事里头一样,李宓后来似乎变得懒懒散散的了,等他回到临安的时候,沈幼清再听说到的关于李宓的消息,就是他整天沉迷声色了。 听到外门长老的话,弟子们高声呼喊一声,旋即投入到了更火热的训练之中。 2032年的夏天比往年的哪一个都热,也比往年的哪一个都更持久。 大老爷顾不得喝茶,一边拿帕子擦脸上的汗,一边急急地问梅若彤。 对面可是有两万余人,而且是全部投入了战斗,跟己方数千人仓促迎敌可不一样。 白逍的话还没说完,竹林再一次被扳开,又是一个黑白相间的肉墩走了出来。 萧立不好意思的朝顾父顾母偷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聚焦于大于,丝毫没有关注他们俩的情况,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一颗被咬了几口的果实躺在垃圾桶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呻吟。 看着魔王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萧立郁闷了,不是说好再也不会取笑他吗? 如今到了修行的极限壁障,然而又无望突破的,自然就只有两个选择。 叶冉这样做,不过是想让秋玄知道,他这个做父亲其实很在乎秋玄,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大的财力物力去找千年玄紫草了。 “如何?你考虑下。”唐诗神色很沉稳,不苟言笑,这一次她依然是非常认真的。 苏绮在呆滞一会儿后,立即朝床边上奔去,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吹着空调,陈豪又咽了口口水,下面早就像田野里新生的嫩芽般,茁壮成长了。房间中,一片安静,陈豪轻微的喘息着,苏绮浓重的呼吸声。 “好了,你下去吧,如果可以话,你问问叶秋,说朕想见见他。”夜啸忽然说道。 两名战士同时出手,铁剑“霍霍”斩下,瞬间秒杀了那个没有及时退到后面的法师。 天蓝海碧,云团洁白,碧清安静的海面上,几十只巨大而坚固的海船散在碧玉般的海面上,船帆都升到桅杆最顶,鼓满了风,尖利如刀的船头划破碧海,乘风破浪往北而上。 她倒是听说自从一年前那件事之后,石浩和尤芬的关系更好了呢。 沈锋并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但他总对琳娜斗士有一种极特别的感觉。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便觉得会与她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些飞禽走兽虽被异香吸引,可却不敢进入洞内,只是围在周遭静静等待不愿离去。 所有人都是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原本他们觉得命魂已经够难缠了。 “哼,我不管。谁叫他老是欺负我?除非他先跟我道歉!”风婕淑一脸不忿之色,看着面前的叶修嗔道。 天玉公子瞥了一眼远处的战局,脸色微微一沉,眼中的杀意更浓了起来,时间紧迫,时不我待呀。 “谁!”叶修猛然间惊醒,哆嗦了一下,打了一个激灵,一脸迷茫之色,看着眼前的清远娘娘和白薇。 237.剥皮 - 心有所屠 - 倦舞 崇明殿,皇帝坐在御案后,似笑非笑看着下首垂手侍立的明丞相。 还有他身后瘫软在地的明仲秋。 身上的湿衣裳已经换下,太医也已经把过脉,这会两条腿用板子夹着。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皇帝的直视,看得明丞相内心有些不安起来。 今日这事,是自家孙儿做得太过出格,在宫中都敢调戏女眷。 晚上的动静那么大,参加除夕宴的人都已经知道。 明日京中上下定会流传今日这荒唐事。 就是不知,皇帝到底会如何处置自家孙儿。 除夕夜,天上落着雪花,皇帝让他在冷风里站了一个时辰。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皇帝温和地开口道,“明爱卿,都是朕的不是,将太多的政务交于你来处理,这才让你顾了大家,舍了小家。” “朕并不是贪图好颜色之人,已经许多年都不曾选新人入宫,想来这也是一大幸事啊。” 明丞相听到这话,心头一震。衣摆都来不及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帝这话听着好似没什么,句句都是明理之言,却句句都直指他的心窝。 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家都不能打理明白,如何能处理朝政上的事呢? 皇帝这分明就是要解他的职啊。 至于后头那句,不就是说如果他有年轻的妃子,自家这个不孝子孙是不是也敢上前调戏? 明丞相脸色已经发白,冷汗涔涔,当即跪在地上,趴伏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陛下。是臣该死,治家不严,这才差点酿成大祸。无论陛下如何责罚都不为过。” 皇帝淡淡看向明丞相,呵斥道,“你身为一国丞相,发生如此事情,的确是你的失职。” “今日调戏女眷,明日调戏谁?又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行刺朕要不要做?” 这话等于是诛杀之言,若真是和行刺沾边,别说丞相的位置,就是明家都要被抄家覆灭。 明丞相杀死明仲秋的心都有。这让他如何说,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他能够从一介寒门子,爬到今日丞相的位置,靠得不是运气,也不是人脉,而是自己的智慧和专研。 自认为有着大智慧的明丞相,此刻脑中是一片空白。 正当明丞相在思忖间,殿外小跑进来一个小内侍,凑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林耳语几句。 赵林颔首,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三公子那边来人,说要将明少爷带到大牢里去审问一番,他怀疑明少爷别有目的,许是想要行刺陛下。” “为了排除隐患,请陛下准许他将明少爷带到大牢里去审问。” 皇帝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明丞相听到赵林的话,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裴瑾廷真的是疯了。明丞相想,裴瑾廷竟然仗着陛下的宠爱,如此的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如果说在皇帝这里,他还有为孙子求情的可能。一旦到了裴瑾廷的手里,孙子不死也要扒层皮。 京中谁人不知,陛下和气,就是无意顶撞陛下,陛下也不一定会计较。 但是,如果惹到裴三公子,陛下是一定会计较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有人说裴瑾廷好好的裴家不呆,总是进宫,是想着假凤虚凰。 当时裴瑾廷听到这话,直接扑上去就打,厮打中,裴瑾廷的手臂被划伤。 这件事让京中上下都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不要去惹裴瑾廷,这位公子是皇帝的心头宝,是性情温和的帝王的眼珠子。 那嘲讽裴瑾廷是假凤虚凰的人家,父亲被直接撸了官职,那个子弟永远也不能入朝为官。 永远不能入朝围观,对一个男子来说,简直就是断了一切往上爬的路。 甚至可以说是累及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当初若不是有人求情,那个说话的子弟差点被帝王剥了皮。 温和的帝王,以如此拒绝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裴瑾廷不容任何人欺凌。 也因此,裴瑾廷到了后来越来越纨绔,跋扈。 所有人都明白帝王血腥的警告,裴瑾廷之尊不容置疑。 裴瑾廷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剥下一层皮。 明丞相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垂着头,掩盖着眼中复杂的情绪。 皇帝沉默了一下,端起茶水抿一口,道,“景珩还有没有说其他的话?” 这事似乎与自己想的不同,景珩好像根本不是在为顾青媛出气。 赵林当然知道,心头打鼓,好半晌,他看了眼明丞相,这才说道,“公子说太蠢了,碍眼。” 238.求情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蠢的明仲秋最后被送进大牢里,至于关多久,英明神武的裴大人说不知道,看表现。 只是明仲秋如何会乖乖的躺在大牢里呢?且不说被敲断的腿,不能得到很好的医治,就是他平日的处事模式,也让他天天骂骂咧咧的。 一旦开骂,那就是表现不好,要延长审讯的时间。 为这事明大夫人眼睛都要哭瞎了。 明微也是天天被明大夫人推着去向顾青媛求情。 裴瑾廷一个男子,自是不会叫明微去求情。 明微只觉着一夕之间,整个明家的天都变了,弟弟以有行刺皇帝的可能,下了大狱。 明家的人把他们这一房当成狗皮膏药,恨不得赶快甩脱。 明大夫人一直推她去求情,可她知道顾青媛同她不过是泛泛之交。 更别说,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明家的人都想要杀她了,她还会为明家人求情。 如果是自己,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她有事也不想自己知道太多的事,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过的单纯。 面对明大夫人的眼泪,明微呆在家中也觉着腻了,出了家门,随意地走着。 她也曾想过找其他的闺阁蜜友帮忙,可没有人愿意帮着一起去找裴瑾廷求情。 这种时候,真的能靠的,也就是自己了。 明微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到了裴家的门前。 她在石狮子前站了许久,这才不顾衣蛾,主动上前问门房,“裴三公子可在府上?” 门房上下打量一番明微,书院道,“你是什么人?若是有帖子上门拜访,至于三公子的行踪,不方便告知外人。” 明微一哽,其他的贵人府上,门房看到她大概都会说这句话。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硬挤出一丝笑脸道,“我想要拜访三公子。” 门房却是不敢放她进去。 明微想到母亲那张哭得红肿的脸,没办法,只能站在门口死等。 她默默期待,希望裴三公子能够早些下衙,不要带小朋友出来玩沙。 自从将明仲秋关进牢房,裴瑾廷身边不断有人冒出,想让他能够网开一面,将明仲秋放出来。 刚刚他才出衙门口,就碰到几个年轻的官员,为明家小少爷来求情的。 贺铮见到他出衙门,立即向前,“公子,听说咱们家门口有人一直守着,想必是为了学习的事。是否要绕路。” 裴瑾廷深受帝宠多年,对京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听到贺铮的话,顿时嗤笑一声,“回自己的家,为何要绕路。” 没绕路的裴瑾廷很快就到了裴家门前,正巧明微在换站姿,见到裴瑾廷,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话。 这个时候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自然也是问不出口的。 明微眼见裴瑾廷就要进府,立刻上前叫住他,“裴公子,恳请公子帮忙,将小弟放出来,可好?” 裴瑾廷理了理袖摆,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好笑道,“明姑娘,天底下想请本公子帮忙的人,你是什么东西?” 明微心头有些难堪,知道不可能一次成功的。 忍住羞怯,又上前一步。 239.解决祸患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望向明微的目光很淡。 他道,“明家是没人了吗?让你来求情?” 这句话让明微难堪地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她站在台阶之下,努力绷直着后背。 她从出生起,明家已经开始发达,为此她得到的教养是最好的。 日夜修行,她让自己德容言功都是一等一得好。 起初,她以为家中会让她嫁给太子,却不想祖父从没有过这个念头。 后来,隐约间她听说祖父向裴家三公子提过亲。 裴三公子,风流倜傥,俊美无俦,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 帝王的宠爱让他在京中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那时,她心中不愿意,为了家族,却也愿意忍耐,及至偶然一次,她在郊外的一个田庄,看到一对小夫妻。 妻子正是那个传说中被裴谨廷抢去,虐待而亡的新媳妇。 她才明白,裴三公子的风流纨绔,不过是障眼法。 正当她满心欢喜等着家人提亲成功时,父亲暴病而亡,她守孝三年。 守孝的那些日子,她细心地准备着,谁知还没出孝,裴谨廷抢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明微抿唇,收敛心神,撩起裙摆,跪在地上,“还望裴公子手下留情。” 她不愿意再看母亲那张哭脸。 只能把脸面丢在地上被人践踏。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细密雨丝,打湿明微的衣角、鬓发。 此刻冷风和着雨丝,透心凉。 裴谨廷伸手,拿过贺铮递过来的一份册子,“啪嗒”一声丢在明微的脚边。 “你可以看看这里头到底记录些什么,再来决定是否向本公子求情。” 明微还没打开那册子,心却莫名地涌出巨大的恐慌。 她不敢去打开,害怕那里头承载着她不能承受的。 但毫无疑问,裴谨廷将明家查了个清清楚楚。 将明仲秋送进大牢,不过是走出的第一步而已,也许后面还有一系列针对明家一系的动作。 这肯定不是裴谨廷独自就敢做下的,是陛下授意他这么做的。 眼前的年轻人,恐怕在明家对顾青媛出手的那一刻起,就暗暗把獠牙对向明家,一直沉默且隐忍着。 明微咬着牙,将册子打开,上面的一行行簪花小楷,仿佛一个个催命符,触目惊心。 记载着明家一系的官员在任时贪墨多少银子,做了多少恶事,明家又是如何豪奢…… 这是多久之前就开始查明家了呢? 明微不知道。 她拿着册子,浑浑噩噩地归家。 满身湿透的衣裳,让明大夫人皱眉。 她一言不发地将册子送到书房给明丞相过目。 而后问,“祖父。这些可都是事实?” 她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不曾掌家,自然不知道家中中馈,更对家中的花费一无所知。 可上面记载的数字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明丞相看过那册子后,脸色阴沉如水。 他早就知道这次孙子被送进大牢,不是偶然的事件。 就算没有调戏顾青媛那事,也会有别的名目对明家出手。 他也知道,裴谨廷敢出手,皇帝能够纵容,他们的手中必然掌握了许多证据。 看来,他们还是走得太急了。 不该这么早将明微和秦王定下婚事传出去。 还有顾青媛那里。 当初就该采用怀柔政策,想将人认回家。 此后她的死活就掌握在自家手中。 明丞相来回踱步,裴谨廷这分明就是和明家撕破脸皮了。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明家得不到半点好处。 裴谨廷的性子,看起来随性得很,其实做事有底线,有规矩。 他不会服软,最好的结果就是明家和他两败俱伤。 可到底裴谨廷的背后站着皇帝。 突地,明丞相问道,“你和顾家大姑娘的关系看起来不错。” 明微猛然听到明丞相的话,心跳了下,“祖父要做什么?” 明丞相目光炯炯地看着明微,“裴谨廷欺人太甚,手伸得那么长,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他的名声在京中一直不好,对付他是没用的。” “他也不是丝毫没有弱点。” 裴谨廷的弱点就是未过门的顾家大姑娘,顾青媛。 不,可以说是明家的姑娘。 既然裴谨廷做得如此过分,那就让他得到一点教训,让他喜欢的女人吃点苦头。 顺便也能为明家解决一个祸患。 240.两个嬷嬷 - 心有所屠 - 倦舞 随着两人的婚期越来越近,顾青媛每日要做的事还是那些,看起来有条不紊的,没有丝毫忙碌的样子。 顾绍时不时过来看她,“你和景珩是第二次成亲,但也敷衍不得,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顾青媛本就是觉着两人是第二次成婚,不用同那些初嫁的娘子般,忙得脚不沾地。 谁知,没两天,她看到裴谨廷送来的聘礼单子,整个人都惊住了。 这些聘礼,听贺铮的意思,都是裴谨廷准备的,其中有一部分出自内廷,想必是皇帝将私库的东西赏给裴谨廷。 秦湘这些日子一直陪在顾青媛的身旁,看到聘礼单,不禁咂舌,“就算是太子妃的聘礼,想必也厚不过这个吧。” 虽说秦湘从前不在京中生活,这段时日在京中也算是熏陶过了。 聘礼单上的庄子,那可都是京都有名的好庄子,还有那些肥沃的田地,不知能得多少收成。 不要说太子妃了,就算是娶皇后也不过如此。 顾青媛也是有些头大,她没想到裴谨廷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她倒也没矫情地非要拒绝这些聘礼。 将来把这些聘礼,好好地用在两人的小家上就是了。 起初,裴谨廷还能时不时地翻墙看看顾青媛,做点偷香窃玉之事。 之事,也不知哪天开始,顾青媛已经快要一个月不曾见到裴谨廷的面了。 倒是讯息时不时地送来。 他正在办理明家的案子,还有些没有抓到实证,需要用更大的力气去挖证据。 还有个,皇帝拦着裴谨廷不要来见顾青媛。 言新郎和新娘子在婚前一个月前,不能见面。 这是大周惯来的习俗,说是成亲前一个月见了面就不吉利了。 裴谨廷起初不乐意,后来想想,当初抢亲时,他在大婚前夜还去见过顾青媛。 怪不得他们中间会和离一次。 故而再如何不乐意,裴谨廷还是生生压下想见顾青媛的渴望,耐心地等着迎亲那日到来。 不仅他等着,就是京都上下的百姓,也都在翘首以盼,这场隆重而盛大,又有些古怪的婚礼。 这样一桩再续前缘、破镜重圆的婚事,怎么不叫百姓们期盼和激动。 大婚前半个月,这日天还未亮,顾青媛就被人叫醒了。 “姑娘。宫中来人了。” 迷迷糊糊见,顾青媛没太听懂霜芜话中的意思。 宫中来人,为何来人? 想着,顾青媛抹了下脸,惊醒过来,“发生何事?” 霜芜面色有些不太好,悄声道,“姑娘,来了俩个嬷嬷,说是皇后送来教导姑娘规矩的。” 教导规矩?教导什么规矩? 她又不是嫁入皇家,还要对宫规了如指掌。 不过,顾青媛还是起身,净面洗漱换裳,去了花厅见皇后派来的俩个嬷嬷。 两个嬷嬷看起来面容耷拉着,庄严肃穆。 其中一个嬷嬷,见到顾青媛过来,立即上前,微微俯身,“姑娘,虽说老奴等今日上门有些唐突。” “可姑娘这待客之道可不如何。怎能让人等这许久?” 241.赶走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两个嬷嬷看起来气势凌人,一上来就对顾青媛发难。 指责顾青媛目中无人。 顾青媛只是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在霜芜的帮助下在上首落座。 两个嬷嬷见她根本不曾理会,脸色僵了僵。 其中一个长着白团团脸的嬷嬷,刚刚一直沉默不语,这会却是脸上堆满了笑: “今儿娘娘一早就使咱们出门,就是为了好好教导姑娘规矩。” “娘娘这是疼爱姑娘,就是老奴看着都感慨。说句冒犯姑娘的话,娘娘这是把姑娘当成自个儿的孩子一样疼啊。” 顾青媛坐在上首,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吗?那可真是要好好感谢娘娘和两位嬷嬷了。”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嬷嬷长着一张容长脸,这会上前一步,“之前那次抢亲,姑娘没人教导规矩,这才每次进宫都是磕磕绊绊的。” “这一次,娘娘可是说了,往后姑娘是裴家三少夫人,娘娘的侄儿媳妇,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散漫。” “趁着婚期临近,让老奴姐妹俩好好教导姑娘规矩。” 单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若是谁要怀疑皇后娘娘有什么坏心思,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可偏偏,顾青媛就是那个所谓的“狼心狗肺”,她对那两个嬷嬷仔细分辨几样,笑道: “不知两位嬷嬷原先在娘娘宫中哪处当值呢?” “可是专职的礼仪嬷嬷?”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看向上首顾青媛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恨不得咬碎后槽牙,笑道,“自然是的。” 顾青媛笑盈盈抬头,“是吗?既然是专职的礼仪嬷嬷,想必对上下尊卑,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吧?” “为何刚刚我进来时,嬷嬷盛气凌人地质问我为何把客人晾在此?” 清晨的日光从大门处照进来,晃在上首坐着的美人脸上,深深让人看出毫不掩饰的邪恶。 既是宫中的礼仪嬷嬷,对上这个皇后未来的侄儿媳妇,那也是下人。 何来客人一说? 哪个下人怕等主子的? 更别说专门的礼仪嬷嬷。 她们刚刚表现出来的,可不是懂礼仪的。 两位嬷嬷一滞,她们从宫中出来,得到的吩咐就是一定要给这位未来的裴三少夫人一个下马威。 教导规矩时,也不用注意分寸。 这就是说宫中不会给她撑腰,无论她们俩怎么折腾都行。 而且听说这位顾家姑娘从小是没娘教导的,跟着婶娘过日子,别说学什么礼仪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听起来好摆弄的姑娘,竟然是这样难缠。 这完全出乎两位嬷嬷的意外。 那容长脸的嬷嬷嘴开合了好几次,最终摆起架子,“姑娘。就算你即将入裴家门,可到底老奴俩代表的是皇后娘娘。” 这是把皇后搬出来压顾青媛。 顺便为刚刚的盛气凌人找到借口。 顾青媛丝毫不在意她搬出谁来,只是眨着大眼睛,“皇后娘娘那样的温和,从不会欺凌臣妇,你们既代表皇后娘娘的脸面,她可知你们的做派?”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两人一眼,“若我没记错。你们俩之前应该是负责侍弄凤仪宫花草的嬷嬷。” “可是不是?” 那两个嬷嬷闻言,登时一惊,没想到她们的身份,竟是被看透了。 她们早几日被凤仪宫的管事姑姑叫了过去,然后吩咐两人今日来镇国公府,说是教导顾家姑娘规矩。 其实她们俩日常就是侍弄花草,对于宫中的规矩知道得很粗陋。 两人的表现,让顾青媛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你们不过是粗使嬷嬷,哪有资格来教导我?定然是你们打着凤仪宫的名号招摇撞骗。” 这句话,如同响亮的耳光,打在两位嬷嬷的脸上,更是打在宫中皇后娘娘的脸上。 顾青媛的下一句更是让两个嬷嬷大惊失色,差点跌跪在地上。 “来人啊,将这两个骗子送到衙门去。”顾青媛叫了外头的人去报官。 两个嬷嬷此前多么盛气凌人,这会就有多少哆嗦。 那容长脸的嬷嬷还想再挣扎一下,摆着脸色,还没说话,就被身边白脸嬷嬷扯了扯。 两人哆哆嗦嗦的,俯身道,“奴等的确是奉宫中旨意而来。至于做什么,许是奴等听岔了。姑娘可否容奴等回宫再禀报一次?” 顾青媛看着两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哪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敛笑淡淡道: “你们这等办事不利的下人,别说在宫中要被重罚,就是在我们府上,那也是最少挨三十个巴掌,用来醒脑子的。” 再如何咬牙,两位嬷嬷还是得扯出笑脸来应对,连声说是。 她们跪着承认错误后,满心以为顾青媛会叫她们起来。 没想到等了许久,也没见叫起,再抬起头来,对上顾青媛含笑看过来的眼眸。 忽然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姑娘的意思了。 镇国公府惩罚办事不利的下人,最少是三十个巴掌…… 两人咬着牙,抬手就朝自己的脸上招呼。 而且知道在上首美人的注视下,不能搞那些弄虚作假的手脚。 两人的手只能是重重抬起,重重砸下。 “啪啪”十几个巴掌,将两人扇得心肝颤。 等到打完之后,顾青媛接着道,“你们这样高贵的嬷嬷我可用不起,两人回去和娘娘交差吧。” 说到这里。两位嬷嬷更加确定,这位顾家大姑娘,可不是个好欺负的。 不禁心头狠狠瑟缩了一下。 她们回宫,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呢。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镇国公府。 站在顾青媛身旁的霜芜惊讶地看着两人蹒跚的步伐,不禁问道: “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两个嬷嬷是宫中的粗使嬷嬷?” 顾青媛笑看霜芜一眼,“那两个嬷嬷虽然穿着簇新的衣裳,却不是那么自在,时不时地拉一下衣襟。” “还有,她们的手带着细微的裂纹,指甲缝里黄黄的。” “这哪里是宫中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 两个嬷嬷搀扶着上了马车,那白脸嬷嬷坐在门边,捂着被扇肿的脸颊,口齿不清地:“宫中药也没了。要不到了前头,我下去药店买些常用的药?” 得到同意后,白脸嬷嬷立刻下了马车,没多久,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转去。、 242.交易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笑看霜芜一眼,“那两个嬷嬷虽然穿着簇新的衣裳,却不是那么自在,时不时地拉一下衣襟。” “还有,她们的手带着细微的裂纹,指甲缝里黄黄的。” “这哪里是宫中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 两个嬷嬷搀扶着上了马车,那白脸嬷嬷坐在门边,捂着被扇肿的脸颊,口齿不清地:“宫中药也没了。要不到了前头,我下去药店买些常用的药?” 得到同意后,白脸嬷嬷立刻下了马车,没多久,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转去。、 没多久,她来到一栋阔气的府门前。 那白脸嬷嬷被人领到明丞相书房的时候,明微正跪在廊下的。 因为求情不成的事,明丞相很不高兴。 又说明微一点用都没有,连个裴谨廷都搞不定,真是白费了家族这些年的教导。 明微跪在那里,想起当初祖父曾说的,让她要么进宫,要么嫁入裴家。 这两样她都不想做。 见到有外人来,明微垂下头,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许是因为有外人过来,祖父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说罢,和那白脸嬷嬷说起话来。 离去前,明微只隐约听到“失败,不好对付”之类的话。 她暂停下脚步,假装脚麻站不稳,扭动着脚踝,听到接下来的细碎之语时,意外地愣住了。 连脚踝都忘记扭动,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可置信。 她相信自己是没听错的。 一时间,明微心绪起伏,更加不知该如何选择。 兀自神游间,院里的小厮赶她走了。 “姑娘。老太爷要见客,您想回去吧。” 明微咬着唇,转身离开。 顾青媛将那两个嬷嬷赶走的事,自是不可避免地传到裴谨廷的耳中。 他没想到,皇后这做法分明就是撕破脸皮,公然挑衅了。 谁会派两个粗使嬷嬷出宫教导贵女规矩的? 若是顾青媛正的按照两个嬷嬷教导来做,将来不知会被多少人嘲笑。 若是脸皮薄点,说不定寻死都有可能。 裴谨廷想到皇后那冷漠的脸,当真是手笔不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暗,心中冷笑几声。 皇后挑选的人,那自然是皇后和太子的眼线。 他心里有了数,等到皇后再次召见的时候,他也就没了好脸色。 皇后见他的脸色,顿时冷冷一笑,“怎么?这还没有大婚,就已经将我这个姑母不放在眼里了?” “可真是本宫的好侄儿啊,枉费疼了那么多年,说忤逆就忤逆。” 裴谨廷神色深沉,低垂着眼眸,并未搭话。 皇后更是气得牙痒痒,脸色铁青地,“还说不得你们了是吗?” “姑母。今次就算了。若是往后再有人送到阿媛身边,我会让他们哪里来,回哪里去。” 声音轻缓,甚至带着皇后熟悉的慵懒调。 可却让皇后耳中轰鸣。 什么叫哪里来,回哪里去。 还不如直接说将人给杀了。 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真是冤家,往日她为何会觉着这孩子好的? 243.追查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没想到才刚拒绝明微没多久,她竟又出现在他眼前。 “你是狗吗?鼻子这么灵?”裴谨廷瞥了眼车外的明微,语调冷淡。 明微闻言,着实沉默了一阵,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关于明家的事,我想裴公子应该想知道更多吧。” 她的声音比刚才略低几分,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看似无情,只是把情都给了一个人罢了。 裴谨廷轻轻挑眉,散漫嗤笑,“明姑娘能有什么可以让本公子知道的?” 他靠在车厢壁上,问,“明家的事,可是一个族的事,或许明姑娘想要什么来做交换?” 明微敢一再挑战他的底线,肯定有什么意图。 作为明家女,大厦将倾,她也逃不掉。 明微捏着手中的帕子,片晌后,道,“公子无需担心,不会打扰你和顾家姑娘的生活。” “明微只有一个要求。”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我将明家的事告诉你,请裴公子替我改名换姓,送我远走高飞。” 仿佛怕裴谨廷拒绝一般,她攥紧手,最终道,“裴公子能为一个小民女抛弃名声就她,想必在明微这里也不会吝啬。” 一个根深蒂固大家族的秘密,总比一个小小民女要有价值。 见裴谨廷眸色深沉,不知看向何方,明微有些不确定,颤着嗓子问,“怎么?裴公子不愿意?”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说服裴谨廷,她不知接下来会怎么样。 她不想进宫,更不想去对付顾青媛,抢她的光彩。 那么多人他都愿意救,说明他其实是个可靠的人,至少比她的亲祖父还要靠谱。 明微紧咬着唇,几乎要滴下血来,短短的功夫,却好似过了几十年,心紧张的快要蹦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好似听到梵音般。 “好。本公子应下了,言出必行。”裴谨廷眼眸探究地望向明微,依然定下诺言。 这一声,让明微提着的心,安稳落地。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呆在明家,更不想被祖父牺牲掉。 她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马车行了礼,“多谢公子。我会让人把东西送到你的手上。” 说完,也没再做停留,转身离去。 来时脚步沉重,回去时轻盈不少。 宫中,皇帝坐在御案后,御案前跪着他的私卫头领。 皇帝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跟着他一起长大的私卫头领才感受到他身上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你去查。究竟当年是怎么回事。” 当年的事,他只以为是秦家内部的乱斗,秦氏这才会错失进宫的机会。 没想到,不是秦家内部的事,竟是牵连到朝堂上。 甚至他身边的一个妃子也掺和到里头,甚至还有他的儿子。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皇帝只觉着这些年的安稳生活让他失去警觉。 他不知他这后宫,是否也曾被渗透。 想着,后背爬起一层薄汗。 这边,皇帝吩咐私卫去查明家的事以及当年秦氏的事。 裴谨廷带着明微给的东西进宫了。 244.赎回 - 心有所屠 - 倦舞 没想到,不是秦家内部的事,竟是牵连到朝堂上。 甚至他身边的一个妃子也掺和到里头,甚至还有他的儿子。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皇帝只觉着这些年的安稳生活让他失去警觉。 他不知他这后宫,是否也曾被渗透。 想着,后背爬起一层薄汗。 这边,皇帝吩咐私卫去查明家的事以及当年秦氏的事。 裴谨廷带着明微给的东西进宫了。 明微和裴谨廷定下约定后,很快就将她手中的东西转了几道手,交到裴谨廷手中。 裴谨廷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也没再耽误,带着东西进宫了。 皇帝那边在等私卫的讯息,这边裴谨廷就送了一部分证据上来。 当年的事,牵头的是明丞相,也许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得知皇帝看上秦氏,本想李代桃僵,却没想到出了岔子。 让明大爷参与到其中。 也毁了秦氏的一生。 后来,费了力气将陆氏送进宫,抢在皇后之前,生下大皇子秦王。 陆氏这么些年,在宫中,时常会模仿当年秦氏的穿着,举止,以及行事的方式。 更让皇帝没想到的是,这么些年,明丞相面上看起来是孤臣,其实早就和秦王站在一处。 这么些年,秦王能够一步步地在他这里得到宠爱,有多少是明丞相的教导? 能从寒门子一步步爬到丞相的位置,明丞相比任何人都要会揣摩帝王之意。 对于让一个皇子讨帝王的欢心,那可谓是手到擒来。 皇帝拿着那些东西,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往下看,大殿内落针可闻。 裴谨廷站在一侧,可以看见皇帝的手背青筋迸出,额头经络也是极为明显。 砰的一声,只听桌上的镇纸被狠狠地扔到地上,貔貅的头被扔碎了。 裴谨廷原本懒散的姿态,不禁收敛起来,撩袍跪在地上。 “景珩。朕有事要交予你。” 裴谨廷微怔,旋即有些明白皇帝要做什么。 果然,就听皇帝将东西放在桌案上,背着手,慢慢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矗立在御案后,一股压迫感萦绕在裴谨廷的身侧。 “夷明氏一族。” 皇帝的话语,冷酷至极。 却不曾出乎裴谨廷的意料之外。 他问,“只京中明氏,还是任城明氏……” 京中明氏,那就是谁做的事谁承担。 明丞相一族如今大多在京中,灭了这一支,明氏也就起不了风浪。 若是任城明氏也要除,那就是斩草除根,谨防京中明氏出逃。 皇帝缓缓道,“先灭京中明氏,再灭任城。” “凡男丁,杀无赦。” “女眷流放……若娘家要赎,可。” 京中的世家贵族,盘根错杂,姻亲连着姻亲。 皇帝灭明氏一族,就是杀鸡儆猴,震慑京中各大高门。 对于皇家的事,少插手。 女眷乃是外姓来人,他不会杀,只要世家愿意,赎回去即可。 可以说算是网开一面。 只是皇帝也很清楚,那些世家大族,是那样注重脸面,女眷不会有多少人会赎回去,只会被流放。 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245.屠府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明丞相靠在门上,疼得快要昏厥。 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府中,出了内鬼。 那个内鬼…… 明丞相想起明微晚间送来的那碗醒神汤。 他从来没有想过,从小精心教养长大的孙女,会在醒神汤里做手脚。 这一辈子,他格外的谨慎,府中的吃食都是和众人一起吃的,从不单独吃下人递上来的吃食。 就是怕有人被收买,在吃食里动手脚。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栽在吃食上面。 许是他的动静有些大,好半晌有一个清醒的侍卫跑过来。 当即明丞相让侍卫护着他离开。 院外,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是门房上的小厮。 那小厮显然是没想到明丞相会出现在院外,当即不顾仪态地道,“老太爷,外头,好多好多的兵……围住了……” 明丞相大惊,果然,这是一个局。 从内部开始设计的一个局。 当机立断,明丞相吩咐那小厮,“你去前头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就是让人去通知府中其他的人。” 小厮被打发走后,明丞相立即吩咐道,“走,去书房。” 那里有一条暗道,先逃出去再谋后事。 明丞相靠在护卫的身上,被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书房走去。 还没到书房,就被人堵住了。 一身素白的衣裳,手中提着灯笼,独自一人,站在书房不远处的路口。 竟然是明微。 明丞相见到她,立即怒火上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勾结旁人来灭明家的门。” 明微握着拳,并未因明丞相的怒骂而有半点的害怕后退,她直直地看着明丞相。 “祖父你又以为你老人家有多大的能耐?” 若是有能耐就不会被他一碗药汤就灌倒了。 明丞相推开身旁的侍卫,命令道,“去,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斩了。”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只几息的功夫,他们周身的昏暗褪去,变得亮堂。 他听到明微轻笑一声,“祖父。我从小规规矩矩,日子过得没多少如意。可这件事,却是我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祖父,你不要想逃走,去官府里自首吧。” 明丞相冰冷地笑了下。 “果然是流着明家血脉的孩子,也不愧是老夫一手教导出来的人。当断则断,把明家的心狠手辣学了个十成十。” 亮光将他的脸庞映得发亮。有一瞬间明丞相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又破又旧的的屋子。 明丞相恍恍惚惚,书房去路被阻断,更多的去路都被阻断。 官兵已经将明家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带着一队卫队朝他们走来。 等到走近,仔细看来人面庞,不用一会,就分辨出来人是谁。 明丞相忍着腹中剧痛,皱眉道,“裴三公子?” 裴瑾廷打量着明丞相,淡淡道,“应该叫裴都督。” 明丞相眼皮微跳,“不知裴都督为何夜半围府?” 他看着全幅铠甲再身的裴瑾廷,胸中狂跳。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看过史书,知道这样夜半围府是要做什么。 他不相信皇帝竟敢做出如此没有理智的决定。 一定是裴瑾廷私自的报复。 “裴都督,你这样狂妄,可曾得到陛下的允准?”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裴瑾廷啧了声,的确是抄家灭祖的大罪,不过不是他,而是明家。 他没再理会,径直吩咐道,“带明姑娘离开,顺便拿册子,逐个将其他的人叫醒,圈在一处。” 明丞相见裴瑾廷如此无视自己,顿时脸色不好起来,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明家到底是犯了那条律例,若是裴都督拿不出好的解释,别怪明日我上奏朝廷。” 裴瑾廷看着眼前垂死挣扎的明丞相,只淡淡地道了一句,“那就要看丞相大人,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不管这话是什么意思,明丞相眼中的光立刻变得暗淡起来,一双精明了几十年的眼睛,一下子失去光彩,变得浑浊。 就连挺直的背,此刻也是塌了下去。 他汲汲营营一辈子,想要为子孙后代建立功勋,没想到这么快土崩瓦解。 明丞相不敢相信,他颤微微地,“陛下是个仁德之君,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陛下是仁德,正是因为仁德,才让你当年就敢对要进宫做妃的姑娘动手脚。” “更重要的是,明明你们做错了,却不肯承认,甚至要杀人灭口。” “如此无德,能做成什么呢?” 裴瑾廷迎上他的目光。 事已至此,明丞相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反抗也没用了。 败了,他彻底败了。 腹痛一阵又一阵,明丞相喷出一口鲜血。 他极力掩盖了小半辈子的秘密,就那样被揭露,甚至不用再多说什么。 “终究,还是陛下赢了。只是,他可得不到半点好处。” 话音落下,整个人瘫软,最后倒了下去。 周围被赶来圈住的明家人惊叫起来。 但这叫声不过一瞬间,很快就被那些士兵镇压了。 裴瑾廷提着刀鞘,抵在明丞相的下颌,然后一挥,千钧之力从他的脖颈呼啸而过。 人头落地,滚落在刚刚喷洒出来的殷红上。 刀鞘落地,撞击在青石板上,发出铮鸣声。 明家,天亮后,再也不覆存在。 他们要在天亮前屠了这整个府邸。 裴瑾廷淡淡出声,道,“吩咐下去,人数清点认真一点,不要马马虎虎。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明家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人,这一会就是人头落地。 尤其是知道内情的人,想哭哭不出,想笑更笑不出。 裴瑾廷脚踩青石板路,看着眼前的人,如瓜一般,被切了头颅。 沉默,凝滞的空气,他们要在天亮将这件事情做完。 同时也善好后。 浓郁的血腥味,飘荡着。 很快,黎明冲破乌云,天边泛出鱼肚白。 明家被屠的事被路过的人发现了。 缘由是原本紧闭的大门开了一些,暗红的血从门内流出来。 246.探望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准备嫁妆之余,也听说了明家被屠的消息。 全府上下,无一活口。 “活该,让他们对姑娘出手,这下得了报应,被灭了满门。” 顾青媛愣了一下。 好半晌,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将心里放空。 她详细地问了下情况,随后吩咐府中的人,“不许议论此事。” 可惜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越来越见不到裴瑾廷的面,否则可以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这样,那她不用被明家的人纠缠着认回去了。 莫名的,虽觉着自己这样很坏,却是松了一口气。 裴家,裴瑾廷脱了身上的外衣,正立在盆架前,仿佛地清洗双手。 洗去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的血腥味。 许久后,他才从架子上抽下帕子,细细地将手擦干净。 这些日子他并未住在往日的院子里,而是住在书房。 院子那边正让人修缮。 也不知顾青媛在做什么,是否知道那件事。 一个忙碌的夜晚过去了,裴瑾廷眼眸却依然还是湛亮,没有丝毫睡意。 裴瑾廷坐在窗边,手执着杯子,久久未动。 忽地,他想起顾青媛往日同他在一处时,紧缠着不放的样子,忽地,捏着杯子的指骨骤然收紧。 “来人。”他忽然叫了起来。 书房前的守卫很森严,侍卫来来去去,人是不缺的。 等到人进来,裴瑾廷搁下辈子,起身道,“把披风取来。” 进来的侍卫有些不明白,为何明明公子已经一个晚上没睡,却依然精神抖擞。 再听他说披风,那就是要出门。 侍卫忽然好似被打通任督二脉,想到顾青媛,想必公子想她了。 不用耽搁多久,裴瑾廷骑着马,往镇国公府奔去。 到得镇国公府,从窗外望去,顾青媛正趴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翻一卷书。 许是这些日子养得好,整个人可见的白皙起来。 仿佛有所感应般,顾青媛从书本抬起头时,就见到窗外的裴瑾廷。 “你怎么来了?”顾青媛有点不想见到他。 裴瑾廷撑着窗台,从外头一跃而起,入了屋内。 坐在罗汉榻上,将人拉到怀里,温声道,“想要见你。” 没有从前的疏懒,不咸不淡,真真实实地在诉说着他的相思。 顾青媛被抱着没动,而是道,“明家的事,是怎么回事?和你有关吗?” 裴瑾廷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他看着纨绔浪荡的背后,从不做莽撞的事。 不管是实际上的帝王心,还是表面上的宠爱。 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裴瑾廷将去明府的事说给顾青媛听。 顾青媛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明家有不臣之心,陛下才会大怒。” 不管外头如何群情激奋,要为明家讨回公道。 甚至也有声讨帝王的趋势。 此刻,在镇国公府的这座小院里,气氛却是平淡的很。 顾青媛还想要问什么,却被按住了。 哪怕不做别的,唇舌相交,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隔了许久,裴瑾廷方才抬起身来,抚着她的鬓发,喘声道,“马上咱们就要成婚了。” 247.狂风骤雨 - 心有所屠 - 倦舞 崇明殿,一干大臣议罢政务,本该退下时,却并未行礼告退。 为首的兵部尚书看了眼其他的人,最后咬咬牙,上前一步,对御案后的皇帝道:“陛下,臣等另有要事要禀。” 皇帝掀了掀眼皮,放下手中的折子,“讲。” 兵部尚书躬身拱手道,“陛下,明丞相府上的灭门惨案……” 他看了看垂着眼眸的皇帝,咬牙道,“外头市井都在传乃是官府所为……有人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明家。” “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这等流言自然是不能继续传下去,还望陛下能够下令彻查明家灭门案。” 这话,对兵部尚书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委婉了。 试探的意味十分明显。 甚至,已经暗暗地帮皇帝搭好了台阶,可以顺水推舟,推到五城兵马司去,也算是有人帮着背锅。 谁知,皇帝根本就没有顺着兵部尚书搭好的台阶往下走,而是抬眸平淡地看向下首的几位官员。 “那些流言倒也没说错,的确是朕下令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做的。” 这一句,好似水滴入了油锅,把在场的官员炸得面色发黑。 皇帝在位这么多年,可以说励精图治,无论是边疆的安危,百姓们安居乐业的程度,都可谓不错。 若是再继续下去,将来成为载入史册的明君也是可能的。 可现在,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竟然直接承认这件事,根本没有找人背锅。 更别说抛出裴瑾廷这三个字来。 “陛下……明家就算犯了天大的错误,那也该交由三司会审来定罪。而不是如此血腥武断地抄家灭族。” “陛下乃是天子,怎可如此知法犯法,动用私刑?更别说是屠了上百口人。” 简直太过残忍。 这几乎可以说是暴君所为。 皇帝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几个官员,压根不为对方所言而动。 “明家意图谋逆,想要加害于朕,怎么?你们认为死了太可惜?” 谋逆和加害皇帝,这样两个罪名砸向众人时,他们懵了许久。 直到门外进来一人,后头领着侍卫,帮抬了许多的资料。 裴瑾廷根本就不看屋内到底是谁站着,嗤笑一声,“你们的意思,一个臣子都欺负到皇帝的脸上,依然让皇帝忍耐。” “难道要让陛下被明家的人害了,这才动手吗?”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什么时候要那样的懦弱才能继续坐在龙椅上?” 裴瑾廷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只差把这些人在逼宫直接说出来了。 当然,这次皇帝的所为,的确是不占理的地方。 若是真要动明家,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找到证据,把东西抛出去,百姓和群臣就不会如此恐慌,生怕哪天铡刀落到自己的头上。 兵部尚书刚刚帮皇帝搭台阶,就是想要将裴瑾廷推出去,这会他人出现在眼前。 顿时,兵部尚书哼了一声,“裴都督好威风啊。带着你的人,一个晚上不到就灭了一个门。” 248.回击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把自己隐在光影背后。 他并未阻止裴谨廷对着几个官员冷嘲热讽。 兵部尚书被裴谨廷质问的节节后退,面红耳赤地嘴里喊着“黄口小儿,有辱斯文……” 明明他也不过是个大老粗。 裴谨廷眼神淡漠,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他大跨步走到兵部尚书的跟前,抬脚猛然踢在兵部尚书的膝上,让他一个踉跄,狼狈倒地。 “到底是谁有辱斯文?你的眼中可还有礼义廉耻?你的忠心在哪里?君王被一个臣子逼迫,天子的威仪何在?” “还是说你们眼中只有明家,没有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君王?” 说着,他把那些罗列出来的,明家的罪证甩在地上,“若是不服气,可翻开看看,明家还值不值得你们去救。” 几个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按奈不住上前去翻看,越看,面色越发不哈。 如果明家真的把上头的事都做了个遍,那明家不被灭门,谁被灭门? 如果说这些记录是假的…… 众人心中更是冷汗连连,那就说明皇帝早就有让这些高门倒台的打算。 更证明皇帝想要收拾高门的决心。 皇帝等到那些官员翻阅得面如土色之后,这才缓缓出声。 “明家从一个寒门布衣,短短十几年,成为当朝丞相,靠得就是你们的推手。” “他深知众卿之心,这才越发肆无忌惮,才敢做出那等大事。” 皇帝缓缓扫视着几位官员,“正如景珩所说,你们是朕的臣子,还是明家臣子?” 他站起身,从御案后走出,到了高阶之上,接着说道,“这些事有些已经查实,有些还在查证中,等到来日,朕定然将查到的证据一一列给众位爱卿。” 起先还挺直着胸膛,对着皇帝也是怒目而睁,这会却是变得安静下来。 没有之前想要在皇帝那里得到答复的决心。 皇帝和裴谨廷的这一联手,的确是镇住了在场的几位官员。 接下来朝堂上似乎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下,仍然有着暗潮汹涌。 时间转眼而过,眼见就快到顾青媛出嫁的日子。 这日是添妆的日子。 镇国公府来了许多的女眷。 有些是顾家的亲眷,也有夫人冲着从前秦氏的名声,以及承恩公府上门来添妆。 顾绍没办法接待这些女眷,也不能让顾青媛直接去应酬,于是从顾家旁支叫了一位女眷来帮衬。 承恩公夫人也来了,同来的还有好些女眷。 同行的有个年轻的姑娘,一直望着顾青媛,可谓是认真端详。 那样细细的打量,让本淡定从容的顾青媛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疑心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再一看,身上并未佩戴什么逾制的首饰。 顿时又松了许多。 没等一会,那姑娘倒是把目光挪开了。 只是,她开口说话了。 “顾大姑娘,明家因你未来夫君而亡,你有什么感想?” 她这话带着讥笑,嘲讽,激动,还有满满的怨气。 顾青媛从前在京中待着,只是出去的比较少,认识的人并不是特别多。 这位姑娘,可以说是极尽全力地让她难堪、羞愧。 “姑娘。你听说明家灭门,又有什么感想呢?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遭遇灭门之灾,明家的亲人自然会伤心。” “可是你又是谁呢?下令的人非我家夫君,站在你面前的也不是我未来的夫君。“ “你不去怪罪明家坏事做尽,更不敢去怪龙椅上陛下,所以,只敢在这里朝我乱喷,是吗? 原本是想要羞辱顾青媛的,那位问话的姑娘,觉着这刻真是无地自容。 她坐在椅子上,紧紧地绞着帕子,不断摇头,不断地说不是的。 自从发生裴谨廷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明家之后,明家满门被灭。 顾青媛知道,定然会有人问她这件事。 却没想到竟是一个姑娘来质问她。 “我以为是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让姑娘盯住不放。” “可刚刚你说的话,只是让我明白,弱者抽刀向更弱者,明家可不就是这样行事? 今日是添妆之日,若是真的要被这位姑娘质问倒了,往后她别说在顾家立足了。 她步步紧逼,对着那位姑娘道,“希望你将来嫁一个人中龙凤的夫君,不会碰到我这样的事情。” 说罢,顾青媛没再停留,而是朝那位旁支天天微微俯身,语调比刚才要和缓许多。 “多谢婶娘,这里留给你,我退下了。” 话说到这里,旁支太太连忙上前,“你只管去,这里交给我。” 一直到回了院子,顾青媛抬袖擦着汗。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霜芜, “姑娘……刚刚你大可不必开口。” 还未成婚,就如此咄咄逼人,说不定明日就在京都流传开了。 顾青媛笑笑,抬手摸了摸霜芜,沉声道,“你以为今日上门添妆的人为何这样。” 明明从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却借着这个档口,和无头苍蝇一样,非要往上撞。 除了受人指使,还能是什么呢? 没看那些妇人刚刚一个个都不曾开口阻拦。 也许暗地里也有看笑话的意思。 宫中皇帝听说顾青媛回怼那个姑娘的话,大掌在桌案上一拍,“那孩子的话,可真是对极了。” 他没想到顾青媛竟出奇得清醒,不仅没有被那个姑娘带进去,反而驳斥回去。 皇帝当着裴谨廷的面,给予了顾青媛极其充分的肯定,“若是那些官员听到这些驳斥的话,也会汗颜。” 裴谨廷一脸与有荣焉,“陛下也觉着阿媛说的对吗?” 此刻,皇后宫中却是一片风声鹤唳,后宫不比前朝,消息得的不快,这些日子,承恩公夫人因为要准备裴谨廷的婚事,也许久不曾进宫。 故而,她得知明家的事要晚许多。 等到整件事情尘埃落定,她才听了个大概。 她跌坐在凤榻上,紧紧地攥着禀事姑姑的手,“那明家上下,当真被他……被他血洗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249.大婚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面色发白地坐在榻上,有点不敢相信,那明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好似白菜一样被切了脑袋。 好半晌,她才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过后,是无尽悲凉。 她疼爱裴谨廷,甚至多过太子。 她以为将来裴谨廷会是太子强有力的臂膀和帮手。 如今看来,说他是太子的催命符还差不多。 明家一夕之间就被他弄到了。 那太子呢?若是将来真的上位,又能支撑多久不被从龙椅上赶下呢? 纵然皇帝也给太子培养了很多的帮手,可那些人哪里敢和裴谨廷这个帝后都寄予厚望的人叫板呢? 想着,皇后甚至都觉着,继续这样下去,也许高门世家都要被裴谨廷给杀了个干净。 只怕到时候,太子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皇后靠在凤榻上,时不时眼前一黑,从前裴谨廷看起来就是个纨绔子,成天不干正事。 谁能想到,他要做就做大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变了个人?还是说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皇后神色不明地想着这件事。 正当皇后忧心忡忡之时,顾青媛正准备出门子。 顾青媛再次嫁进承恩公府,不论礼仪,还是嫁妆,那都和前一次不同。 顾绍可以说把家底都掏了,就为了给顾青媛置办嫁妆。 一大早,听说那个名满京都的纨绔子,又要娶妻了,还是同个新娘,满城的人都来看。 一年前,名满京都的抢亲事,直到今日,还被人记忆深刻。 整个京都的百姓,无人不想看看,这一次裴三公子娶妻,到底是要迎亲,还是抢亲? 这件事情,实在出乎京中百姓的想象。 顾家丝毫不吝啬,顾青媛出门子的头一天,就摆了流水席给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看着那延绵不觉的嫁妆,众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那当头的几抬,全部都是皇帝赏赐的物件,有那小孩喘着气,数着一抬抬过去的嫁妆,最后竟是都数混了。 如此丰厚的嫁妆,着实让人咋舌。 顾青媛坐在花轿里,盖头下,虽然看不见外头的怎么样,却可以听得到沿途的声音。 平生第二次坐花轿,第一次,他们的姻缘不过是一场带着报复的盟约。 她心头忐忑地一路坐进裴谨廷的别院。 开始那样跌跌撞撞,令人难忘的婚姻生活。 而这一次,是裴谨廷再三地向她秋来的姻缘。 也是她点头应下的姻缘。 花轿摇晃了许久,终于停下来。 顾青媛在喜娘的满嘴吉祥话中,下了花轿。 初春,万物复苏,傍晚的天,依然带着冰冷的凉意。 顾青媛透过薄纱盖头,隐约看到面前站着的身影。 看着被喜娘搀扶来的顾青媛,裴谨廷这些日子疲倦的心,终于得到抚慰。 他防备的事都没有发生,甚至把后续的麻烦也给斩断。 他愿意背着恶名将明家屠杀,也是为了不让明家成为顾青媛的制肘。 这样很好,一切都是那样顺利。 裴谨廷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人群中,他好像看到秦王在观礼。 秦王负着手,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对上,刀光剑影,杀意四射。 明家是秦王暗中最大的帮手,却被裴谨廷生生砍断。 连带着秦王也因此得到皇帝的贬斥。 手上握着不多的差事,也丢了两件。 250.宫宴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站在那里,等着顾青媛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从前的那些沧桑苦难,似过眼烟云,大抵都要散在风里了。 秋山又几重,他们的未来又将重叠在一起。 朔风卷起,他们的手紧扣在一处。 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漫天的热闹与喧嚣里,裴瑾廷的唇角越扬越高。 喜房内,裴瑾廷慢慢挑起盖头,目光落在盖头下那张娇美的脸上。 如同娇艳绽放的春花。 裴瑾廷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之后哪怕是喜娘说吉祥话,撒帐,喝合衾酒,他的眼眸是寸步不离。 没有人敢闹裴三公子的洞房,也没人灌裴三公子的酒。 前院喧闹,喜房内安静,只有喜烛噼啪地燃着。 裴瑾廷轻轻地挽着眼前姑娘的鬓发,嗓音极轻,道了一句,“顾圆圆。今夜美极了。” 也终于又回到他的怀抱。 去年那次,他们洞房夜并未成事,反而是裴瑾廷被叫进宫,受了四十刑杖。 此时此刻,再没去年那情形,红烛之下,裴瑾廷低声轻唤,“圆圆……” 顾青媛的心本没有紧张,这会却是被裴瑾廷唤得有些紧张起来,脸无端地红起来。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圆圆……” 裴瑾廷又叫了一声,仿佛醉了的人,声声地唤着。 随着那声声的轻唤,裴瑾廷的手摸着她腰间的同心结,很快就将之解开。 顾青媛还未回味过来,他解结的速度那样快,肩膀被搂主,滚入轻纱红帐。 湿热的呼吸,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扑在顾青媛的脸上。 大红的衣衫漫天飞舞,龙凤喜烛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顾青媛被搂在滚烫的怀中,沉沉浮浮,最后失了念想。 好似在大海中航行一般,一场雨落下,把她淋的湿透。 直到她头晕脑胀,分不清身在何方。 这一夜,顾青媛总觉着时间怎么还不快点到头? 第二天清晨,顾青媛在裴三公子的侍候下,再醒来时,已经过了拜见长辈祠堂的时间。 顾青媛先是感觉不好,本来承恩公夫人就不喜欢她,错过时间敬茶,还不知会怎么样。 顾青媛迷糊了会,睁眼看向裴瑾廷,相比她还侧身躺在被窝里,裴瑾廷已经穿戴整洁,整个人神采奕奕,不知何时醒来。 他拿着剪子站在花烛前,等着花烛烧到头,龙凤喜烛若是烧到齐平,才算是好兆头。 想着去年那次,没有人剪烛,由着龙凤烛自己灭。 这也许是他们中间会有那段波折的原因之一…… “你怎么不叫我?我起迟了,来不及去拜见长辈他们。” 承恩公夫人虽没有给她难堪,也没故意甩脸色给他们看。 顾青媛依然是不想在利益上得罪对方。 可是天色亮成这样,显然早就错过了请安的最好时机。 裴瑾廷手中扣着腰带,淡淡地说道,“没事的。他们也起得很晚……” 顾青媛知道他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叫了侍女端水进来净面洗漱。 本来按照规矩,成婚后,顾青媛是要跟裴家的亲眷门认认人的。 结果不同寻常,宫中传了旨意出来,认亲的环节改到晚间进行。 操持的人,竟然还是皇后。 251.一家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不同于其他新妇,初婚嫁入夫家,万事都摸不着头脑。 顾青媛却是顺畅许多。 虽说宫中下了旨意,将认亲宴改到宫中进行。 可裴家的仆从却是了解她的。 不论是用的人手,还是厨房准备的膳食,都是按照从前顾青媛的喜好口味上的。 承恩公夫人一早就免了顾青媛的问安,只说晚间再一同进宫。 既然承恩公夫人发话,顾青媛也就没有过去,反倒是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在明家之事上出了力的明微。 明家一夜之间灭了门,就连任城那边的明家宗族,裴谨廷也是派了人过去清缴。 明家树倒猢狲散,在皇帝和裴谨廷的联手下,其他世家姻亲也不敢伸出援手。 明微是早早得了裴谨廷的许诺,如今明家倒了,她也就从明家的阴影下逃离。 裴谨廷给她安排了另外的身份,只不过她说想要看着顾青媛大婚后再离开。 这世间,和她有一点点联系的,大概就剩下顾青媛了。 裴谨廷将她安排在别院里。 既不用认亲,加之明微心愿已了,即将离开,询问过顾青媛后,裴谨廷带她去了别院见明微。 明微穿着一身素衫,见着顾青媛面上带着笑,恭贺她新婚,同时很郑重地行了一礼,“从前若有什么不周到,对不住了。” 顾青媛摇头。明家的事与她无关,她不过是明家的一枚棋子而已。 只是,顾青媛越是淡定从容,明微越觉着自己从前不堪,也在心头越发地佩服眼前一身红裳的姑娘。 “我明日就出发去北边了。”明微斟了一盏茶递给顾青媛。 “知道。”顾青媛应道,斟酌着语气,温声道,“京都是非多,出去也好。你虽娇贵,却坚韧,想来去了北边,也能好好过活。” 也许旁人在得知明微的做法,定会说一声薄情。 生养自己的亲人,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今日既能对自己生养的家人,他日是否会如此对旁人? 顾青媛只觉着无论好坏,那都是明微的选择。她不是明微,她不知道明微的经历,所以她不能简单地下结论。 明微握着茶盏,“是啊。北边天高地阔,可以见到京都见不到的景象。” 她流着泪笑,见顾青媛丝毫不在意她在明家事上的作为,心头更是无比感触。 “阿媛……我能否叫你阿媛?我此去山高路远,怕是这辈子都不能见面。你在京都,千万多多保重。” 窗外清风吹拂。两人对坐,轻声漫语地交谈。 等到一盏茶光景过去,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明微将顾青媛送出门,院子的树下,俊拔神威的男子背着手,本冷清的眼眸,见到门口的人,立刻勾起唇角。 顾青媛转身看向明微,“就送到这里吧。” 明微停住脚步,朝顾青媛深深行礼,“往后万事顺遂。” 顾青媛被她这无比郑重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你也要好好的。” 明微泪眼朦胧望着那并肩而行的背影,于绚烂霞光下渐渐远去。 顾青媛和裴谨廷的认亲宴设在皓扬楼,早在他们大婚前,御膳房就将菜式单子送到皇后手中,几经删减,定下最终的认亲宴。 “今日最是难得,一家人,也勉强算是齐整。” 皇帝坐在上首,举起倒着热久的杯盏,乐呵呵说着,“来。喝酒。” 皇后坐在皇帝身旁,应了一声,随即衣袖掩面,饮下杯中酒。 下首太子和秦王面色都带着些轻慢,尤其是秦王,垂着眼眸,望着杯中酒许久不曾动弹。 还是皇帝的一声叫唤,这才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他将酒盏放下,命身后的人送来一个方形的锦盒,朝裴谨廷露出一抹笑,“这块玉的原石,赠与小三和顾家姑娘新婚大喜。” 说完,示意身后的人捧着送到裴谨廷和顾青媛的面前。 虽说这次明家的事多少都牵连到一点秦王,皇帝却并未给他冷脸,见此反而笑着道: “景珩,收下吧,你用不上,阿媛也用得上。” 裴谨廷端着酒盏,语气散漫,“多谢。” 坐在他身侧的顾青媛跟着裴谨廷道了声谢。 见两人一唱一和的,皇帝勾唇,心情大好地饮下一杯酒。 皇后却是眼底的笑意浅淡。 一直陈默不作声的太子也状似不经意地瞧了裴谨廷夫妻俩。 明明是裴谨廷和顾青媛的认亲宴,这殿内坐着的所谓“一家人”在虚假融洽的表象下,各有几番心思汹涌浮动。 顾青媛看着桌上满盘珍馐,奢靡精致。但当着皇后以及秦王等人的面,再美味的东西,她也有点食不知味。 忽地,皇后唤了她一声。 顾青媛回过神,忙抬手应声。 “你以为一个贤惠的妻子,该如何侍奉夫君?” 皇后的问话,让众人都将目光放到顾青媛的身上。 就连刚刚放下酒盏的皇帝,听闻皇后此言,也饶有兴致地望向顾青媛。 顾青媛闻声也是一顿,裴谨廷轻瞥皇后,刚要开口。忽然察觉到衣袖被人拽了一下。 他侧过脸去,望见身侧的姑娘正偷偷朝他使眼色。 裴谨廷在桌底下拽住她的手腕。 “回娘娘的话。”顾青媛尽量自己显得镇静些,“景珩是妾要共度余生的夫君,妾自是敬之爱之。” 一旁的裴谨廷一手撑着下巴,默默地望着身旁姑娘的侧脸,轻弯眼睛。 皇后看了裴谨廷一眼,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没想到顾青媛竟是越发的滴水不漏。 当即,她又道,“景珩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这人,从小看着不着调,其实是个好的。” “只是有点太好了。有时容易被一些美色给迷住眼。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情爱。” 皇后盯着顾青媛,“但是他肯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长辈,他心里有你。那你呢?可曾对他有过一丝情意?” 裴谨廷在一旁眼珠黑沉沉地旁观着,气息越发压抑冷冰。 他握着顾青媛的手,挡住皇后带着恶意的视线。 毕竟刚刚新婚第二日,顾青媛实在不想和皇后发生任何口角。 她反握住裴谨廷的手,眨了眨眼,略微从善如流道,“若是没有景珩,没有抢亲的事,如今坐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 252.离开 - 心有所屠 - 倦舞 当着满殿的人,顾青媛心知肚明皇后为何要这样问,她想要的也不是这样的辉达 可她却还是说了。 皇帝抿了口酒,笑着点头,“说得不错。” 如此坦荡,明明白白地拒绝皇后可能做出的安排。 皇后面上不见丝毫怒色,只是又给皇帝斟了一盏酒,目光流连在顾青媛和裴谨廷之间,忽又问道: “那你若是不能生子,也要一直如此下去吗?” “你若是心里有景珩,会不想帮他传宗接代吗?” 这已经是直白地将顾青媛架在火上烤了。 若是说不能生,又不愿给裴谨廷纳妾,那必然要被人说不下蛋的母鸡,占着坑。 还要被人说是妒妇。 顾青媛笑了笑,“娘娘,妾以为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妾是天底下最适合景珩的女子,景珩又如何会去就旁的女子呢?” 这样的自信与狂妄,让皇后差点咬碎了银牙。 果然是秦氏那个贱人养大的孩子。 当年,在宫中的事发后,为了弥补镇国公,她也曾想要赐下宫人到顾家。 不料竟是被秦氏给挡回来了。 她的说辞和顾青媛几乎一模一样。 但往往这世间的许多人,都并非和她们俩一样,迫于无奈,家族的权势,皇家的权威,委屈地应下。 可偏偏,当年的秦氏和如今的顾青媛,硬生生地将这些挡了回去。 一旁的裴谨廷轻靠在椅背上,听到顾青媛的话,整个人变得流光溢彩,抬手拿起桌上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 将其中的橘肉,一瓣又一瓣地递给身旁的顾青媛。 很显然,这样的举动让大家明白,裴三公子对待新婚妻子绝不一般。 自从裴谨廷好好办差以来,多少人家想要将女儿嫁给裴谨廷。 可偏偏最后裴谨廷还是吃了回锅菜,可不就白瞎了他那一身的好荣耀了吗? 宴上除去裴家的人,还有一些皇室宗亲,在火树银花般的宫灯下,时不时打量着坐在裴谨廷身边的顾青媛,又偶尔左右之间窃窃私语。 顾青媛本以为皇后有更加雷霆的手段来和她拉扯,却不想只是如此平淡的两句问话。 她也能猜得到对面皇室宗亲之间偷偷地说些什么。 裴谨廷忍了忍,捏着桌上的酒盏,眉眼已经有些烦躁。 顾青媛见状,小声对着他说道,“我用不着藏着掖着,也不怕他们说。” 她不介意将过往拿出来谈论,但过去就是过去了,她不会长久地沉浸在里面。 裴谨廷抓着她的手腕,摩挲了会,朝坐上的皇帝道,“臣累了,出宫去了。” 他这是向陛下皇后请辞,提前离场。 这话一出口,顾青媛能感受到朝她投过来的各种目光。 她在与缓缓对视的视线中,看到皇后眼中的不快与发作的崩溃。 果然,就见到皇后沉着脸,“今日是你们的认亲宴,你们走了,认什么亲?” “而且,你们提前走,成何体统?” 裴谨廷却是混不吝地说道,“是臣不舒服。想要提前离开。” 253.一波又起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渐深,顾青媛和裴瑾廷走在出宫的路上。 初春的夜晚,凉意深深。 顾青媛扶着裴瑾廷的手臂,又仰头看他。 她披风的兜帽眼看就要从她头上掉下去,身旁的青年伸手一下将兜帽扣会她脑袋上。 灯笼的光影浸润在两人的周身。 “圆圆。你不用为了我得罪皇后的。”裴瑾廷轻扯嘴角,牵过她的手。 顾青媛回眸看他,凝起眉心,顿了会儿,开口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她都想要给你塞旁的女人了。我是捍卫身为妻子的权利。” 她敢那样和皇后说话,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仗着皇帝一直没曾阻止。 但凡皇帝因为裴瑾廷和皇后的往来间,表露出任何的不悦,她都不会说别的。 而且,她就是觉着很不舒服。 皇后明明也很不喜欢皇帝有嫔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心里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裴瑾廷望着她气恼的模样,心头泛起朵朵花儿,趁着她没有反应,身后将她揽在话里,继而道,“我可没有答应要那些人哦。” “不过……” 顾青媛闻言,偏头去看他。 “顾圆圆。我发现,你捍卫权利的样子比平常可爱。” 他散漫扬眉,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强调,“自信点,在我浅薄的审美里,只有你是最好的。” 顾青媛嗔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跟前的人竟然油嘴滑舌的。 两人并肩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步,凑在一起说两句话。 不远处被一群人簇拥着的秦王瞧见了,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对着身侧的人道,“看起来两个人都很看重彼此。” 他的身侧,站着的正是披着大氅,手中捧着小火炉的太子。 冷风吹拂他鬓角的碎发,目光越过那远处再也看不见的两道身影,淡淡一笑,并不作声。 秦王见他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冷哼一声。 “我们俩争斗归争斗,可那都是家事,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如今可不一样,什么事父皇只会想到他,不会想到我们……” 秦王冷冷一笑,一双丹凤眼斜睨着太子,声音冷幽幽的。 太子脸色忽然绷得极紧,刚要狠狠地剜秦王一眼,好似想到什么,面色又放了下来,不以为然地道,“他是孤的左膀右臂,做什么也就等于孤做什么。” 这话狠狠地埋汰了一番秦王,秦王有些恼羞成怒,刚要反驳太子,太子当即又道,“我们的确是父皇的孩子,可裴三不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孩子吗?” “父皇是天子,他想让什么人做什么,那是他的考量。大哥若是觉着不妥,直接和父皇说就是。” 说罢,朝秦王拱手,带着东宫的人扬长而去。 秦王面色更加不好,对着太子的背影冷笑。 太子如今看起来倒是大度,不争不抢,等到手里的东西都被抢走时,就该哭了。 宴会上,皇后要给裴瑾廷赐宫人的事,引得底下的皇室宗亲,以及承恩公夫妇浮想联翩自是不提。 宴饮结束后,皇帝没有回紫宸殿,而是跟着皇后去了凤仪宫。 一入内,遣退了跟前的内侍,问皇后,“梓潼,你到底如何想的?景珩和阿媛才刚新婚,这亲都还没认全,你就急着塞人过去。” “你明知他们的感情,莫非你想着把景珩越推越远吗?” 刚才眼见着裴瑾廷为了顾青媛,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直接顶撞她,赶到心底有股抑制不住的躁意。 就好似手里的东西眼见着就要被抢走的那种慌张。 她压着心头的怒气和丝丝惊慌,回道,“妾知道……他们虽是新婚,却也在一起一年多了。他们还没个孩子……” 她原本只当裴瑾廷对顾青媛只是一时难得的新鲜,等到过后,就会和从前一样。 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的专情是只对着这一人。 想了想,皇后也不避讳,道,“陛下。你最近把好些大事都交给景珩去做,到底是为什么?别的皇子就不说,太子呢?” “如今想必,太子的名声,还没有景珩更响亮。” “妾何尝想要去做那些个惹人烦的恶人?陛下竟如此器重景珩,难道陛下就不担心他的子嗣吗?” “梓潼。”皇帝打断她,冷淡中隐含着不耐的眼神扫来,“希望你做事之前好好的想想,今日这事,并不是朕下你的面子,做得实在不够地道。” “往日你可不会这样,这些日子紧盯着景珩到底是为何?” 皇帝有些不太明白。 从前他不也是将许多的事交给景珩做吗? 太子那身体,如今都还没好,将来如何还未可知,朝堂上的事总要人做。 不是景珩也会是其他人。 更何况,普通的朝臣能和景珩一样吗? 皇后从前很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怎么如今景珩成个家,就变了样? 想当初皇后为了让景珩好好当差,头发都掉了大把,看了多少京都闺秀的画像。 既然现在已经达到如今的目的,又有何可计较的呢? 景珩做事做得好,只要他愿意,他就愿意给他广袤无垠的天空。 帝后之间的争吵有大半个时辰。 等到皇帝离开凤仪宫后,皇后唇角紧抿,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得摔碎了一套茶盏。 皇后心里怨恨啊。没想到疼爱出那样一个白眼狼。 为了一个女人,就敢和她对着干。 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一国皇后的脸面。 皇后的视线从地上的碎瓷上掠过,沙哑的声音道,“告诉裴家的人,动起来。让她小心些。不要暴露,可别和当初的阮氏那样蠢。” 不知何时进来的宫人,听到皇后的吩咐,立刻应声,轻轻地退下去传信。 帝后的争吵,已离开皇宫的顾青媛自是不得而知。 宫中的认亲宴那次,皇帝的态度,以及顾青媛所受皇帝的疼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承恩公府里,承恩公警告了好几次让承恩公夫人对顾青媛好些。 每每一家人在一处吃饭时,承恩公夫人都是神色紧绷,时不时对着顾青媛冷哼一声。 这日,同样是用饭,一片祥和中,承恩公夫人一声冷哼,其他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有几个承恩公的姨娘,连忙乖觉地放下筷子,害怕她发作。 254.发作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的视线从地上的碎瓷上掠过,沙哑的声音道,“告诉裴家的人,动起来。让她小心些。不要暴露,可别和当初的阮氏那样蠢。” 不知何时进来的宫人,听到皇后的吩咐,立刻应声,轻轻地退下去传信。 帝后的争吵,已离开皇宫的顾青媛自是不得而知。 宫中的认亲宴那次,皇帝的态度,以及顾青媛所受皇帝的疼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承恩公府里,承恩公警告了好几次让承恩公夫人对顾青媛好些。 每每一家人在一处吃饭时,承恩公夫人都是神色紧绷,时不时对着顾青媛冷哼一声。 这日,同样是用饭,一片祥和中,承恩公夫人一声冷哼,其他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有几个承恩公的姨娘,连忙乖觉地放下筷子,害怕她发作。 姨娘们放下筷子,不再吃,这样的行为可以说已经是帮承恩公夫人解围打圆场了。 没想到承恩公夫人终究是按不下火气,不满地道,“娘娘好心给你们体面,让你们在宫里办认亲宴,可你们做得都是什么事?” “阿媛,你当时怎么就不知劝一下景珩?” 这可以说标准的婆婆心态了。 不论自家孩子做什么错事,那都是儿媳妇的错,儿媳妇没能劝住丈夫,儿媳妇没能拢住丈夫的心……等等,诸如此类的。 “娘娘就算要赐你们俩个人,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接下来?” 承恩公夫人很不高兴。 “怎么。皇后对你们好,还不知足,叫她上赶着求你们吗?” 不知不觉,她的声调提高许多,承恩公“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漠然地扫向承恩公夫人。 起初承恩公夫人还有几分瑟缩,可一看到杵在那儿的几个鲜嫩的姨娘,那种委屈就再也抑制不住。 她的丈夫姨娘一拨又一拨,皇后不过是赐两个打杂的宫人给景珩,就不乐意了。 承恩公夫人梗着脖子,“我说错了么?你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说骂就骂。这是要上天吗?你以为你是未来的皇后吗?” 她忽略了承恩公的脸色,觉着她和皇后娘娘都够委屈的。 为了这样一个养不熟的孩子,委屈着实受够了。 承恩公脸色铁青,他是觉着皇后娘娘太操之过急了。 就算要赐人下来,过段时间也行啊。 偏偏在认亲宴上。 景珩千求万求才重新将顾绍的女儿娶进门,怎么可能在认亲宴上带两个宫人回家? 没看景珩和皇后一来一往的时候,陛下都不曾发话吗? 陛下也是觉着时机不够,可皇后和夫人都看不清时机,生生把一件容易的事做得复杂起来。 这之后,就算皇帝再想赐人下来,都不好插手。 承恩公夫人越说越觉着自己占理,“你们这样对皇后不敬,往后还能指望你们吗?幸好,不是只有你们一个儿子和儿媳妇……” 陡然说到这里,顾青媛有些猝不及防。 今日裴瑾廷在衙门当差,还不曾归家。 故而,只得她一个人在桌面上,想必这就是承恩公夫人会发作的原因。 255.要做的很多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只是觉着,若真是宠爱裴谨廷,承恩公夫人怎么会如此说他? 世人说话大都讲究一个客气,尤其是女眷只见,言辞犀利的更少见。 故而在认亲宴上,顾青媛的行为可谓是另类。 她才刚刚和皇后扯下脸面,自是不会再和承恩公夫人来个冲突。 否则倒显得她好似一个不懂得礼数的骄纵姑娘。 皇后的确位高权重,可毕竟只是裴瑾廷的姑母。 承恩公夫人不一样,是裴瑾廷的生身母亲。 她往后要和裴瑾廷过一辈子,不说委曲求全,在大面上,她不想再给裴瑾廷惹麻烦。 她和承恩公夫人不是没相处过,知道她的性子。 从前她并不给承恩公夫人好脸色,是觉着她和裴瑾廷是因为盟约才走到一处。 现在,和之前又不一样。 于是,她起身后,客客气气地朝承恩公夫人道,“母亲说得极是。认亲宴那晚。儿媳是不愿意才刚刚新婚就让人入院的。只是方式过激了些。” “母亲也曾新婚过,想必是能理解儿媳心情的。” 没想到承恩公夫人唰得脸色变白,瞪了顾青媛一眼。 这话虽客气,却从未有人这么直接说出不喜欢旁的女人入院的事。 当初她新婚嫁入裴家时,的确是碰到这样的事,那赐下来的婢女直接被她找由头发卖了。 她都还没有一儿半女,旁人休想沾自己丈夫的身。 这会,承恩公夫人的心不可避免被触动,回想当初的事,当场怔愣在那儿。 醒过神后,承恩公夫人脸上冷冷淡淡,只是眼皮子朝上一撩,“阿媛啊。” “是。”顾青媛应声,“母亲有何吩咐?” “你是景珩的媳妇,从前他独自在外居住,也没个人打理事物,如今有了你。你终究和你大嫂二嫂是不同的。” “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们手里,家中中馈之事,你也要慢慢学着上手了。” 这话说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本朝以来,无论是太子位还是各家承袭爵位,那都是立嫡立长,最后才是贤。 裴谨廷排行三,无论如何,这个家也交不到他的手上…… 想到别的府到了裴谨廷这个年纪,家中承位世子早就定下,偏偏裴府,如今还压着…… 可让她打理中馈之事…… 顾青媛想了想,接话道,“儿媳愧不敢当,中馈之事还要母亲多多劳累了。” “儿媳还有许多不懂,正想让母亲教导一二呢。” 寥寥数语就将皮球踢回去给承恩公夫人那里。无论她做什么,做或者不做,都是承恩公夫人决定的。 承恩公夫人脸色沉沉,没想到顾青媛说气话来滴水不漏。 她一时间也揪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只得不依不饶地说道,“无妨,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儿媳,那也是要学着帮婆母管家的。更何况景珩。” “正好,府中要办春日宴,这些日子,你就帮着料理一下春日宴的事宜吧。” 承恩公夫人这是打定主意要为难顾青媛了。 既然人家已经出招了,若是她不接,就显得她不够尊重长辈了。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福身,“既是母亲有令,儿媳只当遵从。” 这样一来,就将办春日宴的事转成承恩公夫人的命令,不是她逾越,也不是她要去抢夺大嫂和二嫂的功劳。 她不过是遵从承恩公夫人的要求,这是孝顺。 承恩公夫人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几个来回,她并没有讨到半点便宜,那种感觉十分憋闷。 她心头冷哼一声,打理中馈,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顾青媛是三儿媳,有身份去却没有权利。想要办好春日宴根本就不可能。 等到那日,顾青媛在春日宴上出了错,她倒要看看,顾青媛如何收场。 不论承恩公夫人如何想要顾青媛出丑。承恩公在一旁冷眼旁观,无论是何种情况,景珩的媳妇始终不骄不躁,不见异色,举止端正规矩,没有一处不妥当。 那日在宫中,想来是要维护自己的新婚的利益,这才对上皇后。 承恩公夫人不知承恩公的心思,左看右看,不想再看到顾青媛,挥挥手,打发她走。 “你既嫁了进来,往后以侍奉景珩为要。我那里也用不着你请安,你回去吧。” 顾青媛推辞了几句,慢慢行礼,“是,儿媳告退。” 等到她离开后,承恩公夫人拧着眉,“都不知景珩为何就在这个树上吊死了。” 不放顾青媛走,承恩公夫人看着心头烦。毫发无损地放她走了,自己心里不舒坦。 承恩公对于她刚刚为难顾青媛的事心生腻烦,皱了皱眉,没让厌烦流露于外,沉声道: “往后你的嘴给我闭起来,不该说的不要说。” “你不是那乡村的老太太,想着要儿媳立规矩。她是景珩的媳妇,众目睽睽之下,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承恩公夫人听到他提醒注意身份,肩膀缩了缩,但是又理直气壮地说道,“婆母教导儿媳妇的事属于后宅之事,国公爷还是莫要管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承恩公的眼神吓得噤声。 承恩公收回视线,口气阴沉,“若是你真的管不好你的嘴,我不介意帮你管管。” 承恩公夫人委屈地垂下头,不敢反驳一句。 顾青媛回到院子后,裴谨廷还没有回来,她坐在窗边,想着往后才如何与裴家人相处下去。 承恩公夫人显然是和皇后站在一处的。 不然也不会急巴巴地想要给她一些下马威。 承恩公看着不管内宅的事,却是将整个裴家掌控在手里。 府里的其他的人,几个小姑娘并未有大的刺头。 至于大嫂和二嫂…… 好似她们还没有正经地相处过。 大嫂是承恩公夫人娘家侄女,二嫂倒是和承恩公夫人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却是她千求万求才聘来的儿媳妇。 顾青媛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有些难搞了。 承恩公夫人是一上来就是实打实的交锋,根本就一点顾及都没有。 看来,她需要做的还有很多啊。 256.春日宴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一天,裴谨廷很晚才归家。 原本大婚后该有半个月假期的,不曾想今日一大早,皇帝就派了崇明殿的内侍召他入宫。 一去就是一天。 他一进院子,就见顾青媛倚在门边,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他怔了一下,脚步停在哪儿一会,这才又重新迈步朝前走。 说起来,他们在一起有许多时间了。 这样奇妙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 自从十五岁以后,他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想要一盏属于他的灯。 如今,这一切都已然圆满。 一路上初春的凉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走到门边,拉住顾青媛的手,发现有些冷冰冰的。 “怎么在这里?” 顾青媛睨了他一眼,“等夫君回来呀。” 灯火阑珊下,这一眼,水光潋滟,让裴谨廷的心尖颤颤,带着酸胀的痒意。 裴谨廷难得没有疏懒地接腔,而是牵着顾青媛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好。是我错了。” 他有些低声下气的,“用饭了没有?” 见到顾青媛摇头,裴谨廷抿唇,立即拉着她一同到了饭桌前,按着她坐下后,小意地服侍起来。 甚至还给顾青媛倒了一盏酒。 顾青媛却不肯喝,“会醉。” 见她拧巴劲儿,裴谨廷轻笑一声,“你喝醉了要比平常可爱。” 他拖着长长的腔调,“在屋内,没事,闺房之内,倒也是情趣。” 顾青媛看着眼前好似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简直觉着不可思议,这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心知肚明。 正是因为知道,这才觉着裴谨廷简直是道貌岸然。 这夜,裴谨廷到底没哄到顾青媛吃酒。 将下来,按照承恩公夫人说的,她果然见春日宴的事交给了顾青媛。 “三少夫人。这是往年咱们府上举办春日宴的定例。” 送往年旧历过来的是承恩公夫人的贴身嬷嬷。 顾青媛示意霜芜将东西接过来。 那贴身嬷嬷放下东西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顾青媛看着那厚厚的卷册旧历,知道承恩公夫人不会让她轻易就将差事给接下来。 她坐在桌边,翻着卷册。 翻着翻着,发现里面记载时间的那一页缺了。 再翻,若是不细心是没办法发现这里面记录的内容,有十多年前的,也有近一两年的。 顾青媛知道,这本卷册,就是承恩公夫人对她的下马威。 一本册子乍然拿到手里,若是无知无觉地按照上头年份的记载来行事,想必,到时候丢人的就是她了。 承恩公夫人不愧是在后宅混迹大半辈子的人。整人的手段防不胜防,无招胜有招。 顾青媛明知道里头有问题也不恼,反而细细地将厚厚的卷册,翻了个遍。 霜芜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 “姑娘,怎么办?咱们该按照什么时候的来承办春日宴?” 顾青媛却是不急,不慌不忙地将卷册叠放在一旁。 “府中的下人,若是打量着我不知道,拿着我不懂的架势来,想必个个都会狮子大开口。” 257.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示意霜芜将东西接过来。 那贴身嬷嬷放下东西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顾青媛看着那厚厚的卷册旧历,知道承恩公夫人不会让她轻易就将差事给接下来。 她坐在桌边,翻着卷册。 翻着翻着,发现里面记载时间的那一页缺了。 再翻,若是不细心是没办法发现这里面记录的内容,有十多年前的,也有近一两年的。 顾青媛知道,这本卷册,就是承恩公夫人对她的下马威。 一本册子乍然拿到手里,若是无知无觉地按照上头年份的记载来行事,想必,到时候丢人的就是她了。 承恩公夫人不愧是在后宅混迹大半辈子的人。整人的手段防不胜防,无招胜有招。 顾青媛明知道里头有问题也不恼,反而细细地将厚厚的卷册,翻了个遍。 霜芜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 “姑娘,怎么办?咱们该按照什么时候的来承办春日宴?” 顾青媛却是不急,不慌不忙地将卷册叠放在一旁。 “府中的下人,若是打量着我不知道,拿着我不懂的架势来,想必个个都会狮子大开口。” 顾青媛当年能在阮氏手下为自己谋得一个好名声。 最是能够明白内宅中的那些阴私手段。 对于承恩公夫人扔过来的这桩差事,并没有惧怕。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且不说整个大周,就是裴家,一个国公府,那也是分三六九等,高低上下。 只是,若是每一步都走得艰辛,那说明在走上坡路。 高高的坡顶,看到的风景不是旁人能够匹及。 那些人若是趁着她初来乍到,堂而皇之敲竹杠,那就让他们敲。 别看一个国公府,家生子如同藤蔓,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彼此牵制,又彼此依存。 她刚刚来,并不想着收拢府中人心,这些都不是朝夕之功。 日后的路还长着呢,慢慢磨就是了。 裴谨廷因为大婚休假半个月,今日婚假就要结束。 他也恢复和往日一样,每日上朝,所有的行程和其他衙门里当差的没什么分别,风雨无阻,寒暑不改。 早朝天不亮就进行。无论天气多么恶劣都不能轻易取消,而且早朝庄严,若是有衣冠不整或是举止不端的,御史言官一弹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谨廷往日鲜少参加这样的早朝会,只有后来才慢慢地动作起来。 顾青媛翻了个身,手搭在一旁的锦被上,空空荡荡的卧榻,让顾青媛心里一惊,顿时清醒起来。 掀开帐幔,果然就见着裴谨廷正在衣柜前换衫。 顾青媛掀开被子,起身下地,从衣柜里随意那了一件家常衣裳,披在肩头,此刻满头乌发披散着,被压在衣服里面。 她抬起手拢起长发,随意地一撩,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裴谨廷在一旁刚要将腰封束在腰间,见着顾青媛一系列动作,眼神不由地变柔。 “你可以再睡一会,不用这样早起来。” 顾青媛将衣裳的扣子扣好,走到裴谨廷的跟前,接过他的腰封,绕过他的腰,在前方扣住。 她低头为他束腰时,裴谨廷也在低头看着眼前的姑娘。 心头好似一次比一次更惬意。 258.死亡的气息 - 心有所屠 - 倦舞 “公子,担心。” 跟在裴谨廷身后的贺铮反应最为迅速,当即出声示警,拉着缰绳,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冲到裴谨廷的身侧,随后单手左右甩动。 那朝着他们飞来的箭矢纷纷打落在地。 幸而天色尚早,街上还没有其他的行人,不曾伤及无辜。 也有护着裴谨廷上朝的小厮,在毫无防备之下,中了箭,倒在长街上。 这是裴谨廷十五岁之后,碰到的不知多少次袭击。 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 只是天子脚下,皇宫就在咫尺。 这些人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将他绞杀。 裴谨廷从马背一侧,抽出长剑,“吹哨子。” 这就是让通知前头宫门前的校尉过来支援。 贺铮的手臂被流矢擦破,不过片刻鲜血就湿透了春衫。 他咬牙从袖兜里摸出一根竹哨,毫不犹豫地吹响,难听的鹞鹰的叫声,响彻在半空。 “速战速决。”箭雨过后,跳出好些个蒙面黑衣人,手握武器,迅速将裴谨廷他们包围住。 包围圈慢慢缩小。 马蹄扬起,尘土飞扬,裴谨廷侧身在马上,斩杀一个黑衣人后,身后再一次传来箭簇声。 那原本有些寻常的箭簇声,落在裴谨廷的耳边,让他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这次,那箭簇和刚刚那无目的乱射不同,这一次是冲着他来的。 裴谨廷转头,那一刻,就看到对面的角楼,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搭着弓箭对向他的动作。 角楼到他的距离,并不是多远,臂力大一些的人,准头好一些,完全能够射杀他。 这一刻,裴谨廷仿佛前所未有的嗅到死亡的味道。 裴谨廷轻笑了一声,脑中映入的是出门时,顾青媛倚靠在月洞门旁,笑着对他说:“等你回来。” 羽箭飞来,裴谨廷听到那呼啸着,破空之声。 顾青媛提着灯笼,看着裴谨廷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折返回院子。 天还没亮,经过这一番来回后,顾青媛的回笼觉也睡不下去,干脆洗漱更衣,拿出那本厚厚的卷册,重新翻看起来。 从前在顾家,阮氏并没有教过她怎么处理家事。 是她在一边观着府中下人如何处理,还有让身边的侍女,去外头探听,最后慢慢地试着自己做下账册琢磨。 当初阮氏想扣下她的嫁妆时,她拿出的账册,就是误打误撞之间做下的。 耳边传来霜芜的说话声,“少夫人,主院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顾青媛放好卷册,出门去给承恩公夫人请安。 虽说承恩公夫人明说过不要顾青媛每日请安。 她却不能不做。 若是她真的按照承恩公夫人说的不去请安,来日她就能把这事说得满天下皆知。 顾青媛到时,屋内热闹的说话声已经传到屋外。 她看到大嫂和二嫂身边的下人侍立在廊下,一进门,果然,就见到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正一左一右陪在承恩公夫人身边。 还有几个庶女,屋内的脂粉味让顾青媛差点打喷嚏。 也被屋内的珠翠给狠狠地晃了晃眼睛。 大少夫人小杨氏是承恩公夫人娘家侄女,这会正拿着妆镜帮承恩公夫人照着头上的钗环。 听到门口传来下人通传的声音,承恩公夫人撩了一眼,微微抬着下颌和顾青媛打招呼。 屋内的侍女给顾青媛端了凳子落座后。 小杨氏似笑非笑地说道,“弟妹今日来得可真早。说起来,弟妹的确是个美人。” 顾青媛坐在凳子上,听着小杨氏这仿佛恭维,实际上贬低的话,笑容不变。 小杨氏说她是美人,不过就是说她能够勾得裴谨廷一次两次都栽在她手中罢了。 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温和地说道,“大嫂谬赞了。美人不美人的,见仁见智罢了。” “大嫂也很美。说起来,人还是要以德行为重,容貌只流,不过是虚物。” 小杨氏被顾青媛的话噎住。 原本她和顾青媛这个人是没什么冲突,只是如今裴谨廷越来越受皇帝的重用。 加之承恩公世子迟迟不曾定下,这才让她见着顾青媛就心情不爽,忍不住要刺一刺。 她说顾青媛是美人,以此暗示不过是被裴谨廷看上容貌罢了。 没想到,顾青媛不但不反驳,反而承认下了。 虽说有些不要脸,可后头顾青媛又转到德行上,德行为重,容貌为虚。 小杨氏捏着镜子的把手,心头呸了一声,谁会承认自己是美人的。 她瞥瞥顾青媛的脸,还有那身姿,虽不是绝顶美人,倒也长得不差。 小杨氏当年会嫁到承恩公府来,一个是婆婆是姑母,总比嫁到外头好。还有个就是长子一般都能承爵,将来她就是承恩公夫人。 然而这么多年了,她还只是裴家的大少夫人。 承恩公夫人看着顾青媛同样是脸疼,却还是扯了个笑容,“不是让你照顾好景珩就行吗?不用过来请安。” 板正刻意的声音,听出浓浓的嫌弃。 顾青媛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也不反驳,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谦虚一下。 “母亲不是教导我要讲规矩吗?儿媳不过是遵从母亲的教导罢了。” 承恩公夫人噎了一下,心头冷冷哼了一声。 刚想要说什么,外头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夫人……夫人……不好了……” 258.归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那报信的人海在门外,没有进来,急促的喊声,杂乱的脚步声…… 顾青媛不知为何,只觉着耳畔乱哄哄一片嗡鸣。 什么都听不清,如同置身一个荒唐的世界。 她伸手捂住胸口,试图平复一直乱跳的心,安慰自己不要乱想。 屋内原本倨傲的承恩公夫人原本放在鬓角的手僵硬着,眼皮突突直跳。 小杨氏原本站在承恩公夫人旁边,也是莫名地一惊,反应比其他人要快些,捏着帕子,呵斥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少夫人……公子……公子上朝时遇刺……” 报信的下人跑得满头是汗,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幸而及时扶住门框,这才免去跌倒。 公子? 就连一直坐在旁边好似隐形人一般的二少夫人也忽然抬头。 小杨氏瞪圆眼睛,冲口而出,“哪个公子?” 见那报信的下人还在喘气,小杨氏急得直跺脚,“到底哪个公子……”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下人艰难地说道,“三公子……” 小杨氏眼见着长长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喃喃道,“幸好……幸好……” 屋内寂静,仿佛觉到这样有些不太好,小杨氏瞥了眼顾青媛,扶着椅子坐下,讪笑,“三弟妹……没事的,老三身手好。” 一时间,承恩公夫人也转头看向顾青媛。 顾青媛紧了紧掌心,一眼不眨盯着报信的下人,声音沙哑地开口,“怎么回事?外面的人回来怎么说的?” 才开口说了一句,外面又传来一阵躁动声,将她口中后面的话给淹没。 顾青媛方要再问,却见承恩公夫人身形僵硬,眉心皱起地盯着外面,面色变了变。 顺着承恩公夫人的目光,就见承恩公一身是血地从外头走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道修长高大的男子身影。 男人从门外进来,碧玉冠,紫色官袍,俊美如天神,艳丽深邃,他一步步走进。 越走越近,顾青媛看到他身上的衣裳颜色一块深,一块浅。 神色仿佛覆了一层冰霜。 顾青媛心尖一阵一阵地战栗,一瞬间就仿佛从地狱到了天堂。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窗外的光影照在地上,斑斑驳驳。 “老爷。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老三受伤吗?”承恩公夫人从椅子上窜起,很快就到承恩公面前。 顾青媛闭了闭眼,再睁眼,抬眼刹那,撞上裴谨廷灼灼的眼瞳。 两人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定住。 那高大的身影终于在她身侧停下,投落一道修长的暗影。 站定在顾青媛身旁,裴谨廷嗓音微沉,“我回来了。” 顾青媛嗓子干哑,抬眸去看他,嘴唇颤了颤,“你有没受伤?” “死不了……”裴谨廷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一声,声音懒洋洋的,仿佛是在诉说什么家常闲话。 那边,承恩公夫人拉着承恩公坐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惹到什么人?天子脚下敢行凶?” 承恩公面色看着有些苍白,双目阖着,懒得回话。 承恩公夫人得不到回应,瞥了眼跟着一起回来的裴谨廷,询问道,“景珩。你来说。” “前头报信的人说你受伤了,为何又变成你父亲受伤?” 裴谨廷喉咙滚动了一下,眼前浮现起之前的场景。 破空而来的箭矢,让裴谨廷仿佛闻到死亡的味道。 可羽箭飞来,并未伤害到他分毫,他的不远处,有人挡在他的身前,射中来人胯下的马儿。 马儿哀鸣一声,前蹄一弯,向前重重倒下,将马上的人重重地甩在地上。 那箭的主人,见没有射到他,又来了援军,知道没办法伤到裴谨廷,果断地离去,消失无影踪。 裴谨廷坐在马上,面色晦暗地望着摔伤的承恩公。 心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感动。 曾经,他很是信任这个父亲,全身心地仰慕着这个人。 可笑的是,到最后,往他身上一刀一刀割下的也是这个人。 很多时候,他能够体会到承恩公心中的动摇、内心的挣扎。 可伤害已经造成,无论如何,裴谨廷不会再把他的后背交给承恩公。 甚至,他也不曾将承恩公放在眼里。 至于当年的事情,一切的真相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他们想要他的血,那他就顺势而为,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承恩公会豁出命去救他。 若不是那射箭之人最后的手软了一下,承恩公就不是摔倒在地,而是命归皇泉。 裴谨廷嘴角微微勾了下,淡淡地瞥了承恩公夫人一眼,淡淡道了一句,“父亲是为了救我受伤的。” 承恩公夫人唇角紧抿,心头怨恨,目光森森,“你倒真是个好孩子。” 顾青媛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抬头去看,刚欲说话,被裴谨廷握住手,只听他散漫说道:“父慈子孝,可不就是好孩子。” “今天夜里,就由儿子侍立在父亲的卧榻前吧。” 承恩公夫人端详他良久,握紧了手心,几乎咬碎一口牙,侧过脸去吩咐小杨氏,“去问问,大夫怎么还没来。” 顾青媛看着承恩公夫人的变化,再看裴谨廷。 他的态度疏离,和传言中相去甚远。 可顾青媛就是知道,在裴谨廷身上发生的一切不是骤然间的变化,而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境地。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让他转变? 大夫很快就来了,帮着承恩公疗伤。 这个时候,顾青媛作为儿媳不好在场,她看了眼裴谨廷,和小杨氏两个退到门外。 门内,裴谨廷立在那里,身姿挺拔,他的头微微垂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她的心抽了下。 就想那样不管不顾地上去抱住他。 不论如何,她都在他的身边。 260.太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宫中,皇帝这些日子旧疾复发,靠在榻上,让贴身大太监读折子给他听。 赵林才刚拆开一封,匆匆一扫,还不曾读,门外守着的禁军侍卫长挎着腰刀匆匆进来。 皇帝背靠软枕,面前的药炉点着草药香,听到不一样的脚步声,他眯起眼,“怎么?外头有事儿?” 一看那侍卫长的神情,他颔首,“说吧。” 侍卫长低声道,“三公子来上朝时,在宫门不远处遇到刺杀。” 皇帝僵着身子,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差点跌落在地。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可知是什么人下的手?” “景珩如今怎么样?” 他掀开半盖在身上的薄被,下了卧榻。 那侍卫长道,“幸好,如今无甚大碍,听说箭矢被承恩公挡下了。” 皇帝也是松了口气。 他留着裴谨廷还有大用。 赵林见皇帝下地,连忙上前搀扶着,“陛下,上朝时间还早,您再歇会吧。” 皇帝摆摆手,坐到御案前,轻轻叩了下桌案上的一本奏折,淡淡道,“派太医去裴家。” “赵林。你跟太医一同去裴家。问清楚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林得了吩咐,也不耽搁,立刻去了太医院和太医一同去裴家。 皇帝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去。查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手。” 宫门不远处的刺杀。 简直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更是对皇权大大的挑战。 若是今日让那些刺客得逞,下次是不是要杀入宫门? 殿内空荡荡的,静得出奇,唯有宫灯摇晃,飒飒作响。 这些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大殿内,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宫门前动手,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 禁卫军已然去调查,想必不日就有消息传来。 他忍不住抬了抬眉,屋外的亮光慢慢地流进来。 皇帝突然眼前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陛下。” 赵林去太医院传太医一同去裴家,这会其他的内侍见着,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扑过去。 将皇帝扶住也有小内侍迅速跪在一旁,用脊背顶住皇帝倒下的身子。 一时间大殿内人人兵荒马乱地,将皇帝围了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成一片。 皇帝忽然间吐血晕倒的事,并未传到皇后的耳中,倒是裴谨廷上朝前遇刺的事传了进来。 皇后神情恍惚了会,许久,找回自己的声音。 “让人去裴家看下情况如何。” 等到宫人出去后,皇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他的宫人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挥手拒绝。 殿外有一道孱弱的声音走进来。 皇后抬眼看向来人,眼眸里压着暗沉沉的光影,她侧过脸,吩咐宫人,“都出去。” “是。”宫人低声应,随即鱼贯而出,再将殿门合上。 “母后……” 太子随意地坐在那里,朝皇后问礼。 皇后闻声冷笑一声,她一双眼眸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看着孱弱无比的太子。 “那刺杀景珩的人,若非是你派的人?” 太子闻言,立即坐起,绷直脊背,蹙眉,“母后说什么?儿臣不懂。” 皇后没想到,太子竟然连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要瞒着。 或许,她不仅没有了解过景珩,就连这个儿子也不了解。 皇后道,“虽然前些日子,我是很怕景珩抢走你的荣光,可到底他……” 皇后心中不知为何,凄凉一片,她抬眼看向太子,“你父亲如今正要用他,这个时候你想要拆台,只会惹来不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一笑,“你的路,陛下已经帮你铺好。景珩不足为惧。你还是要想想清楚怎么做才好。” 太子却不答她,只是端着一盏热茶,放在皇后面前,眉眼间笑意温润,“母后请用。” 赵林带着太医到裴府时,承恩公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 他身上的伤乃是因为落地时,撞到地上的碎石,碰撞出来的。 还有落地时,冲击太大,吐了几口血。 261.微服 - 心有所屠 - 倦舞 虽说坐在外头的人没回答。 但顾青媛并没有害怕的感觉。 裴家其他地方她不敢说,至少这个院子,被裴谨廷治得铁桶一般。 她醒了醒神,挑开帐幔下榻。 果见裴谨廷正靠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听到脚步声,侧头抬眸,沉默地望向她,随后伸出手。 一旁的宫灯拉出一片长长的影子,罩在男人深邃的眼眸上。 往常那双微挑,带着散漫的眸子,此刻仿佛像是落了火星子一般,翻滚着火焰。 顾青媛知道,定然是有事发生。 从遇刺那天开始,他们已经好几日不曾坐下来认真说过话。 这会他伸出双臂,顾青媛缓步走过去,和他坐在一处。 她与他之间,实则许多话不必说出口。 她没问他到底发生什么。 概因她知晓他若是能说的,都会立刻与她说。 “累吗?”她微微靠在他的怀里,抬头去看他,伸手在他的眉眼间描摹。 裴谨廷轻轻地在她手指间蹭了蹭,微微闭眼,轻轻“嗯”了声。 顾青媛动了动身子,转了个方向,跨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在他的唇角边轻轻地印了印。 裴谨廷唇角微提,又道,“顾圆圆。你在安慰我吗?” 明明怀里的人就在府中,也时时能见着,可他还是很想见她。 想同她说许多话,说他这些年,是如何一日日走到如今的。 又是如何不敢去看来路,不敢去想那些年的煎熬。 可真的当他从上房走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熟悉的摆设,呼吸间带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时,忽又觉得那些话都不必说了。 顾青媛颔首。 他若想说,她听。 他若不说,那就是还不到告诉她的时候。 她早就知道,裴谨廷的浪荡不过是在掩盖他心底的伤口。 这些日子,从承恩公夫人的态度中知道。 他有很多的伤,从未愈合。 那是他的伤口,也是他的尊严,她不能也不忍心去碰触。 春日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顾青媛起身时不曾披上外衫。 这会有些冷飕飕的,忍不住缩了缩脚。 裴谨廷望了望她,旋即半落下眸光,压了压眸底的笑意,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随即将她抱起,往卧榻走去。 夜色旖旎。 室内流淌着两人的呼吸声,厚重的帐幔上,有两人交缠的倒影。 净房里哗啦啦水声响起时,顾青媛全身无力而又滚烫地躺在柔软的锦被里。 她整个人像陷在里面,没办法出来。 衣裳早就不知道被丢在哪个角落,朦胧的光下,腰肢上的红痕明显。 不仅仅是腰肢,她觉着自己哪儿都是滚烫的。 锁骨,腰侧……到处都留下亲吻的痕迹。 察觉到从净房出来的人重新躺在身边,手揽在她的身上。 她艰难地蹦出几个字,随后将他轻轻地推了推。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 裴谨廷喉结滚筒,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哄着她,“好。听你的。” 顾青媛还想说点什么,可困意袭来,她话还没说出口,就睡着了。 裴谨廷看着她的睡颜,说不会出的满足。 他很困也很累。 但他还是忍住,盯着顾青媛看了许久。 看到眼睛疲惫,他才用着顾青媛沉沉地睡去。 “圆圆。好梦。” 窗外的月色,褪去之前的阴冷,似水一般温柔。 跟屋子里的气氛一样,让裴谨廷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与力量。 顾青媛这一觉,睡到隔天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裴谨廷也还在睡。 可能劳累了好些日子,裴谨廷的睡眠比往日要沉些。 顾青媛看了眼两人的姿势,她被裴谨廷死死地扣在怀里。 她抿唇笑了笑,想起床,但裴谨廷的手没松开。 忖了忖,顾青媛没有去掰他的手,而是又重新躺下。 还没等她重新入睡到回笼觉里,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顾青媛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的人,试探着再次起身,这会好不容易成了。 她从床尾轻轻地爬下床,正准备去开门时,裴谨廷有了动静。 “醒了?” 他嗓音沙哑,睁开眼看向床前的顾青媛。 顾青媛微微弯腰,“你继续歇着,我去外头看看什么事。” 门外是承恩公夫人身旁的贴身嬷嬷。 “三少夫人。皇后娘娘微服出宫了,此刻正在夫人那边。” “您这边是否过去请安?” 顾青媛诧异。皇后娘娘出宫了? 她让霜芜塞了个荷包给来报信的嬷嬷。 才刚要转身,就见到裴谨廷已经起身,衣裳都穿好,道,“娘娘出宫,定是要去请安的。” 262.头油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微服到裴家,看起来兴致极高,探望了受伤的承恩公,又破天荒地见了顾青媛。 本以为她的面色会黯淡无光,没想到顾青媛见到她后,见皇后容光焕发的样子,俨然有昔日和皇帝感情最好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就连看到顾青媛后,她也难得没有挑刺,只是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裴谨廷微垂着眼帘,淡淡地道,“多谢娘娘夸赞。” 皇后明明是在和顾青媛说话,如此被裴谨廷粗鲁地拦截下,竟半点都不恼,反而像个真正的慈母一般望着他。 “听说你差点遇刺,要不是你父亲,想必受伤的就是你了。” 裴谨廷淡淡道,“娘娘不是都知道吗?” 皇后一笑,“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她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沉默之后,向裴谨廷道,“可曾查到刺杀你的凶手,来自于哪里?” 顾青媛瞥了一眼裴谨廷,只见他勾着唇角,看起来人很放松,有些往日那种浪荡的邪气。 她悄悄地挪了两步,靠到裴谨廷的身边,悄悄探出手去握他的手。 裴谨廷不由自主地望向她,一看她神色,就知她要做什么。 顾青媛其实不太明白皇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巴巴地,特意从宫中跑出来,就为了询问刺杀裴谨廷的凶手? 顾青媛看着皇后那看似亲昵宠爱的态度里,其实潜藏或者若有似无的敌意。 皇后的态度好似夏日里的多变的天气,今日太过和善热情了。 问了裴谨廷的话后,皇后又与顾青媛寒暄了一会儿,更让人诧异的是,她还赏赐了许多的东西给顾青媛。 金玉器物,宫锦,香药……等等,最为难得的是一匣子的头油。 凌霄花香味。 只见皇后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狭长的木匣子,打开,长长一排用瓷瓶摆放在里头。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瓶,“这花露是宫中许多人一同做好的。非常难得。” 顾青媛怔了怔,随即就接了过来,神色如常道,“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又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到了回宫的时候。 顾青媛看了眼身后霜芜捧着的那木匣子。 她喜欢凌霄花,不过是因为养母秦氏。 可皇后怎么会知道凌霄花香味? 更别说她喜欢凌霄花了。 不过,很可惜,顾青媛虽然喜欢凌霄花,却不喜欢用头油。 裴谨廷和众人一同将皇后送上马车,眼皮都没掀一下,只顾着牵着顾青媛的手,一同回后院。 “你……以前和娘娘就是这样的吗?”顾青媛垂下眼,对于裴谨廷和皇后的关系,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但那点子好奇也仅仅是好奇罢了。 从皇后几次三番想要让她离开裴谨廷起,他们就没办法和平共处。 裴谨廷牵着她的手,为了照顾顾青媛的步伐,他刻意放慢脚步,顺着她的来。 闻言,轻轻地笑笑。 “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好似越大,皇后对他的掌控,就越强烈。 偏偏,他并不愿顺着皇后的意思来,故而他们之间越走越远。 263.春日宴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在宫门前遇刺的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联合在京中翻来覆去地查了五日,终于查到凶手。 乃是裴谨廷去年剿灭的残留贼匪回来报仇。 裴谨廷望着那些看起来真得不能再真的证据,心头嘲讽地笑了笑。 大朝会上,他并没有反驳这份由京兆府出具的证据。 站在他前头的太子弯唇,“幸好京兆尹把这些贼匪揪了出来,否则还不知多少人提心吊胆的。” “景珩。你的伤如何?可已经好了?还有舅父那边,太医是否日日过去把脉?” 他的态度非常的和善有礼。 太子这些年,因天生有疾,一直显得很无害。加之他的名声在百官中一直都不错,提起来踱是惋惜他天生有疾,身子不够康健。 其余的错处都很难寻到。 这样的他,哪怕身子骨弱些,依然有许多的人站在他身后。 裴谨廷唇角露出感激的微笑,眼底却在审视着眼前看起来孱弱的人。 虽说他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次刺杀的幕后凶手,可他依然在怀疑眼前的人。 太子的举止看起来和从前无异,可是他说得话,有些太过刻意了。 尤其是那句“否则还不知多少人提心吊胆。”这分明就是让众人把目光再次放到他身上。 往后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牵累到其他官员,想必这些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谨廷带来的。 只是太子打着关心的名号,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他话里带着的恶意。 实在是之前太子做得太好了,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裴谨廷移开视线,道,“父亲的伤已经快好,想必过几日即可上朝。” 太子欣慰颔首,“那就好。” 一来一回间,表兄弟说了几句话,散了朝,裴谨廷才刚出大殿,就有内侍过来,说是皇帝请裴谨廷过去。 裴谨廷看了眼太子,彼此颔首,朝两个方向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微微转身,裴谨廷的身影即将转弯去,眼眸晦涩不明。 回身吩咐贴身的内侍,“父皇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太好,前些日子东宫属官进献上来的乌金丸,你代孤送到崇明殿去。” 乌金丸,强身健气,是从西域那边而来,鲜少有人能得到。 内侍会意,以送乌金丸的理由去了崇明殿。 因着裴谨廷和承恩公遇刺受伤的事,原本要举行的春日宴也推迟了几日。 春日宴这天,顾青媛随同承恩公夫人出现在人前。 承恩公夫人一大早就让人过来送信,言顾青媛头次操办这样大的宴席,她得带着顾青媛一起迎客,也好让其他的夫人太太认识一下顾青媛。 这样一心一意为顾青媛着想,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心时刻地提着,不知眼前的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直等到席面开始,菜一道一道上来,每一道从菜都让大家刮目相看。 无论是装菜的旁支,还是菜式的摆放,变化多端又优雅写意。 将世家贵族的贵和雅恰到好处地容在一处。 这样的宴会,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雅致与浪漫。 在场的宾客,不由自主地又对顾青媛恰到好处地夸奖。 顾青媛嘴角向上翘,有人招呼,就含笑地还回去。 “让大家见笑了,不过是循着旧例罢了。”顾青媛神清气爽。 众人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是对这位裴家的三儿媳多了几分慎重。 人长得漂亮,手段也厉害,在场的可有不少大家族的主母。 就连他们,也不敢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去把家中中馈接手过来,并做得很好。 顾青媛在席面上,始终笑着,温和耐心地听着大家说话。 远远地有个女孩,站在那里,如同翠竹般,咬着牙,揪着帕子,愤愤不平。 264.宴会上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样一心一意为顾青媛着想,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心时刻地提着,不知眼前的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直等到席面开始,菜一道一道上来,每一道从菜都让大家刮目相看。 无论是装菜的旁子,还是菜式的摆放,变化多端又优雅写意。 将世家贵族的贵和雅恰到好处地容在一处。 这样的宴会,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雅致与浪漫。 在场的宾客,不由自主地又对顾青媛恰到好处地夸奖。 顾青媛嘴角向上翘,有人招呼,就含笑地还回去。 “让大家见笑了,不过是循着旧例罢了。”顾青媛神清气爽。 众人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是对这位裴家的三儿媳多了几分慎重。 人长得漂亮,手段也厉害,在场的可有不少大家族的主母。 就连他们,也不敢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去把家中中馈接手过来,并做得很好。 顾青媛在席面上,始终笑着,温和耐心地听着大家说话。 远远地有个女孩,站在那里,如同翠竹般,咬着牙,揪着帕子,愤愤不平。 顾青媛从前在各家的主母,尤其是家中有儿郎的主母眼中,算是好的儿媳妇人选。 后来因为裴谨廷抢亲的事,让贵妇们有些微词。 今日这场春日宴,众人看顾青媛的眼神,又和从前一样。 有那心直口快的夫人,叹气般对承恩公夫人说道,“你有三子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没想到三个儿媳也娶得如此好。” 这样的话,当然让承恩公夫人心头不舒服。 若是说她的大儿媳和二儿媳好,那她一定有一箩筐的娶媳妇经可以分享。 若说景珩媳妇…… 承恩公夫人心头不屑一顾,但是这是在宴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半点都不能说顾青媛不好的话。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无论关起门来怎么样,都不能放在外头被人看笑话。 只能强笑着,说,“可惜了,都进了我家门,你们就眼红去吧。” 顾青媛坐在承恩公夫人身后的圈椅上,华服广袖,竟被她做出端坐高殿的自在熟稔。 承恩公夫人心里极不是滋味。 今日承恩公府办春日宴的地方,在后头的花园里,园子极为宽敞,亭台楼阁,山石水桥相连。 许是来得人多,这会是宾客来往,乐师吟唱,整个宴会看起来热闹非凡。 顾青媛在递茶盏给承恩公夫人时,不小心溅到一点茶水到裙摆上。 她回了院子换衫后,经过假山后,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山石背后传来声音。 那好几道声音正津津乐道地分享着班级的事儿。 可能是隔着假山石,还有花草树木之类的,那边的人并未发现这边有人在。 “说是皇帝赐婚,可裴三公子怎么就不开眼,怎么就是想不通为何要娶那样一个女子。” “承恩公府等到皇后死去,也不可能还有爵位可以传递,到时候还不是变成普通的人家。” 这种背后议论的闲话自然是不好听的。 顾青媛原本是打算离开的,结果被另外一道声音说的事停下脚步。 “这娶媳妇,总是要能生养的……这都多久了?怎么新嫁娘等于是个石头女一般。“ 顾青媛是知道自己宫寒,不可能会那样轻易就有孩子。 只是,外头的人看起来,却觉着她是个不下蛋的…… 假山那边的人还在感叹着。 过了好一会儿,“你们可别说什么石头女一般。等着瞧吧,指不定后面还会怎么样。” 265.独守空房 - 心有所屠 - 倦舞 原本顾青媛同裴谨廷大婚后,顾绍就要离开京都去边疆。 一直拖到四月,顾绍这才准备启程。 临行前,顾青媛回去顾家住了十来日,每天和顾绍一起用饭。 这次倒是和前次不同。 前次她和离回去,算是顾家的姑娘。 而这次回去住,变成了顾家的姑奶奶。 不仅仅是回去住,父女俩的关系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 顾青媛时不时下厨,做点吃的送到顾绍的书房。 裴谨廷这个顾家的姑爷,起初倒是没有住进顾家,熬了两日,每天夜里在卧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白日里,下衙早,独自坐在书房时,看着整个冷清的院子,更不是滋味。 拿在手中的卷宗,还没看几行,实在看不下去,呼吸间全都是顾青媛留下的味道。 他将手中的卷宗一抛,对着缩手立在一边,如同鹌鹑般的贺铮问,“少夫人那边人手可安排妥当了?暗中护着她的人不能少。” “安排妥当了,霜芜本身也是会功夫的,跟去的小丫头里,有两个是训练妥当的。” 贺铮立即乖觉地上前回复。 说完顾青媛身边安排的人手,又说道,“宫中送过来的东西,可都查看过?” 这样的事,裴谨廷不是第一次做。 凤仪宫的态度一直都摆在那里,明面上想要让顾青媛离开他也不是一次了。 偏偏皇后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否则对顾青媛的养母秦氏的执念不会那样深。 故而宫中赏赐下来的东西,尤其是凤仪宫送来的,他都格外的在意,让人查过,这才送到顾青媛手中。 “公子,夜深了,要不早点歇着?”贺铮忍了又忍,眼见更鼓又敲响,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少夫人已经去了顾家,这会也不会回来,就算公子再坐下去,也等不到少夫人归家。 裴谨廷坐在书房,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冷清清的院落,索性起身,出了书房,往后院走去。 静默地洗漱,没有人在旁边递帕子,也没有人帮着解腰带,裴谨廷洗漱过后,独自躺在卧榻上。 许久过后,他挪了挪身子,将顾青媛惯用的软枕抱在怀里,这才慢慢入睡。 入睡前,他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明日,最迟明日,怎么也要去顾家看看,晚上在顾家用饭,之后……见机行事吧。 这一刻的裴谨廷,哪里还有从前恣意散漫的姿态。 翌日晌午,裴谨廷从五城兵马司出来,就碰见靖王世子。 “裴小三……” 靖王世子一边跟上裴谨廷的步伐,一边打招呼。 裴谨廷瞟了他一眼,轻掀眼皮挑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靖王世子看了眼他那散漫的姿态,忍不住道,“听说你最近独守空房……哎,你说你,不是巴巴地娶回家的吗?怎么把人给气回家去?” 这不,听说媳妇搬回家有两三日了。 裴谨廷微哽,什么把人气回家,什么独守空房…… 果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镇国公眼看就要离京,顾青媛回去小住,竟然变成被气回家去的。 只是,这原本是他的家事,不仅被传出去,还变了味…… 思及此,裴谨廷冷淡道,“你就是来说这些的?” “也不是,这不是作为兄弟,总要两肋插刀,若是你没人做和事老,不若本世子去顾家帮你游说游说……” 靖王世子一副委屈的样子,好似帮他去顾家做和事老很勉为其难。 “不是本世子说你,抢亲和离,再成亲,绕了这么多弯弯,你怎么就不珍惜呢?” 裴谨廷略顿,静静抬眼,“你消息倒是很灵通……” 靖王世子啧啧两声,“你把夫人气回娘家的事,满京都私底下可都在流传着,你说你,可别再和上次一样,等成了孤家寡人了,再去追回来。” 啧啧。娶了媳妇又如何,还不是和他一样,独守空房。 裴谨廷打量了靖王世子一番,突然道,“赵小七,你和那个秦家姑娘怎么样了?” 猝不及防之下,靖王世子被问道秦湘,心头突了下,佯装随意,道,“什么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不会娶她……” 裴谨廷哼了一声,眉峰轻扬,微晒道,“是么?那可真有些可惜了,本来还想让你做和事老,去顾家一趟,既如此,也不能为难你,万一碰见秦家姑娘,被她缠上,就不好办了。” 声音不咸不淡的,转身迈步朝马车走去,“你回吧,本公子去顾家见夫人了。” 靖王世子面色微滞。 心中暗叹,裴小三可真行啊,明知道他想去顾家,是拐着弯见秦湘。 故意来这一套。 想着,他忍不住嘟囔了句,“坏胚子,活该独守空房。” 瞥见裴谨廷凛凛目光扫射过来时,背上冷汗刷得流下来,又连忙换上笑脸,狗腿般地跟着上马车,心思微转,笑嘻嘻地说道: “反正没事,和你一同去顾家,拜访拜访镇国公。” 裴谨廷大方点头,“可以。” 顾家那边,顾绍正同顾青媛说话。 他道,“原本去年是想着你和景珩分道扬镳也好,我就带着你去边疆。” “没想到你们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在一处。也好,景珩是个好孩子,往后两人好好过日子。” 他笑了笑,看了眼书房外,门边守着他的亲随,无人来往。 顾绍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外,望着远处隐约间的宫城屋檐。 “思来想去,为父认为有一事,还是要与你说。” 顾绍从远处的飞檐斗角中收回目光,将他在朝堂中的事尽量简短地说了一遍。 “如今太子和秦王两人相斗,虽没摆在明面上,其实私底下已经暗流涌动,只差一层薄纱,就看谁挑破。” “景珩如今越发受重用,要么成为两人拉拢的对象,要么除之而后快。” 顾青媛没想到顾绍会同她说起这些。 若是从前,裴谨廷或许会成为两人拉拢的对象,如今随着他办事越发老练,加上秦王之前的一些动作看来。 裴谨廷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之人。 宫门前的刺杀,果真是那些贼匪回来复仇吗? 不见得。 她望着顾绍,等待他下文。 266.交谈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人人都觉着武将的脑子没有文臣那样的脑子,聪明只会用在率兵打仗上头。 可镇国公顾绍却不在这行列里。 否则他不会在陷入到险境后,还能硬生生地将局面扭转。 顾绍对上顾青媛的目光,“景珩的身份定然不简单。不管如何,你一定要站在他这边。” 一语落地,掷地有声。 顾青媛有些震惊。 她也在疑惑裴谨廷的身份。 却不敢述之于口,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 顾青媛沉思了会,“父亲的意思是……” 顾绍道,“此事也只是为父毫无根据的推测。这么长时间观皇家父子和景珩的关系,不管其中是否有蹊跷,都不该由你我来戳破。” 他自己不会,也不会让顾青媛牵连进去。 皇后和裴谨廷是姑侄,陛下又重用他,万一事实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 就变成他们挑拨皇家关系。 顾绍自己不会冒这个险,也不会让顾青媛做这样的谁。 即便裴谨廷看起来没有顾青媛不行的样子。 见顾青媛陷入沉思,顾绍道,“为父说这些,不是让你提防什么,很多事情,我们没办法干预。” “皇后那里,你肯定会注意分寸的。自己在京中,一切小心。” “我留了一队卫队给你。” 顾绍是很想让顾青媛跟着去边疆的,只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顾青媛当然明白顾绍此刻的心情,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多谢父亲。女儿一定会多多小心。” 顾绍嗯了一声,最后道,“为父还有一句话要给你,若是裴家对你不好,你就来找爹。” 这是父女俩鲜少有过的真切地交谈。 甚至,顾绍最后用上“爹”这个称呼。 顾青媛笑着点头,转身过去,拭去眼角未落的泪花。 顾绍心里何尝好受,正想再叮嘱点顾青媛两句,门外守着的侍卫来报,“姑爷来了。” 看看外头的日头,正是下衙的时间。 只是,五城兵马司回去裴家,可不经过镇国公府。 感受到顾绍意味深长的目光,顾青媛倏地脸一红。 那边裴谨廷迈着大步进了书房,身上穿着的是顾青媛前些日子给他做的常服,眼见他这是先回了裴家,再折返到顾家。 顾绍矜持地坐在书案后,受了裴谨廷的礼。 裴谨廷忍耐着给顾绍行礼后,这才将目光转向顾青媛,冲她微微一笑。 顾青媛本就被顾绍打趣得面红,这会更红,“你怎么来了?” 裴谨廷笑而不语。 顾绍招呼着裴谨廷坐下,又让人上茶,最后才道,“我月底就动身,正有话同景珩说。” 裴谨廷本就是有备而来,这会不用顾绍说,直接奉上厚厚的单子。 “岳父不必忧心圆圆,小婿定会照顾好她。这是小婿在边疆能用到的人手,岳父若有需要尽管去找他们。” 顾青媛坐在一旁,看着裴谨廷和顾绍侃侃而谈的模样,有些新鲜。 哪怕她知道,裴谨廷不是真的纨绔子,从前却没见他如此正经地和人交谈,口中的言词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就是这样正经的交谈,翁婿俩说到最后一丝余晖褪尽。 “景珩,回去国公府也要些时间,既然这样,你不若就住在此。” “咱们晚饭后再继续讨论……” 裴谨廷巴不得听到让他留下来的话。 如此,他才算是光明正大地留下。更何况,他也的确有话要同岳父大人说。 267.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笑着点头,转身过去,拭去眼角未落的泪花。 顾绍心里何尝好受,正想再叮嘱点顾青媛两句,门外守着的侍卫来报,“姑爷来了。” 看看外头的日头,正是下衙的时间。 只是,五城兵马司回去裴家,可不经过镇国公府。 感受到顾绍意味深长的目光,顾青媛倏地脸一红。 那边裴谨廷迈着大步进了书房,身上穿着的是顾青媛前些日子给他做的常服,眼见他这是先回了裴家,再折返到顾家。 顾绍矜持地坐在书案后,受了裴谨廷的礼。 裴谨廷忍耐着给顾绍行礼后,这才将目光转向顾青媛,冲她微微一笑。 顾青媛本就被顾绍打趣得面红,这会更红,“你怎么来了?” 裴谨廷笑而不语。 顾绍招呼着裴谨廷坐下,又让人上茶,最后才道,“我月底就动身,正有话同景珩说。” 裴谨廷本就是有备而来,这会不用顾绍说,直接奉上厚厚的单子。 “岳父不必忧心圆圆,小婿定会照顾好她。这是小婿在边疆能用到的人手,岳父若有需要尽管去找他们。” 顾青媛坐在一旁,看着裴谨廷和顾绍侃侃而谈的模样,有些新鲜。 哪怕她知道,裴谨廷不是真的纨绔子,从前却没见他如此正经地和人交谈,口中的言词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就是这样正经的交谈,翁婿俩说到最后一丝余晖褪尽。 “景珩,回去国公府也要些时间,既然这样,你不若就住在此。” “咱们晚饭后再继续讨论……” 裴谨廷巴不得听到让他留下来的话。 如此,他才算是光明正大地留下。更何况,他也的确有话要同岳父大人说。 顾青媛用饭的时候,目光一直在裴谨廷的身上扫来扫去。 无奈,身旁的男人实在太过镇定,每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只是淡淡挑了下眉,也不说话。 他掐着下衙的时间,打发了靖王世子,不让他搅浑水,这才坦然地在镇国公的招呼下,光明正大地留下来。 顾青媛隐约间好似明白裴谨廷的心思。 静静地看着他,等到用饭后,送裴谨廷和父亲到院门前,折返回后院。 只是,一回到后院,那隐约间的想法,立刻得到证实。 裴谨廷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院子里放了两三个箱笼,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分明就是预谋好的,要在这里长住。 对上顾青媛的视线,贺铮轻咳了声,“少夫人,公子让我把这些送过来的。” 想到刚刚男人悠然地跟在父亲身后去书房的姿态。 顾青媛强忍着心口的火气,弯了下嘴角,柔声道,“麻烦你了。你先去书房等他吧。” “少夫人客气了。那属下先走了。” 贺铮说完,躬身退了下去。 顾青媛用脚踢了下那箱笼,进了屋子,关上房门。 等到裴谨廷在书房和顾绍畅谈过后,回到顾青媛的院子时,屋内只留了一小盏灯。 顾青媛正拿着一卷书,坐在等下,慢慢地翻看。 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也是一动不动。 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268.不怕爹多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谨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镇国公府住下。 连着十几日,他都是从镇国公府去五城兵马司当值。 在家中养伤的承恩公听说裴谨廷住在顾家,脸都黑了一半。 胸口的伤隐隐作痛,派身边老仆去五城兵马司堵人。 老仆一见着裴谨廷,立即露出了笑,上前行礼,“公子,国公爷的伤最近有些反复,若是公子有时间不若回去看看?” 伤情反复,不过是承恩公请人的借口。 为人子,家中老父受伤,如何能够安心?肯定会快马加鞭的回家看看情况。 裴谨廷眉尾轻挑,淡漠地看着那老仆,“前几日,父亲胸前的伤已恢复得差不多,更何况我不是大夫,回去又不能帮父亲治伤……” 意思就是暂时不会回去。 “公子,国公爷哪里真要您去治伤啊,不过是好些日子没见公子,想您了。碍于面子,没说出口罢了。” 不得不说老仆还是会说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 老仆说完,裴谨廷闲散地从贺铮手中接过马鞭,慢条斯理地甩了甩马鞭,“该回去的时候,自是会回去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老仆一眼,拖着惯有的腔调,“告诉国公爷,我这个人,不会嫌弃爹多……” 老仆,“……” 他显然没有想到,裴谨廷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什么是不嫌弃“爹”多。 言毕,裴谨廷望了眼呆愣的老仆,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四月柳长荫浓。 很快到了顾绍离京的日子。 原本裴谨廷要同顾青媛一起去城门前送别,谁知临时被皇帝召进宫中。 顾青媛并未在意,这些日子,裴谨廷时常会临时被皇帝叫进宫中。 她帮着裴谨廷整理好衣裳,将他送到二门,又回去整理要给顾绍带走的东西。 等到顾绍铠甲在身,骑在马上离去时,顾青媛眼眶红了起来。 顾绍坐在马上,对前来送他的顾青媛说道,“爹还是那句话,若是景珩对你不好。你就来找爹。” 再不要和从前一样瞒着,最后变成脓包。 就算挑了,也还会溃烂。 顾青媛明白顾绍的意思,让她不要再把话藏在心上,无论何时,他这个父亲总是会在身后支持她。 裴谨廷到时,顾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平野的尽头。余下一阵阵的烟尘。 他看顾青媛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将她拥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背,“等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望岳父。” 顾绍去往上京戍边后,顾青媛又跟着裴谨廷回到裴家。 她把秦湘留在顾家,这样不仅秦湘住得自在,还能帮着镇国公府管理一下事务。 宫中,凤仪宫内。 皇帝看着对面沉思的皇后,轻轻地唤了一声,随后就见皇后好似骤然间回神,下意识地帮着皇帝整理龙袍。 “怎么?不舒服?”皇帝握住皇后的手,面上关切。 明明天气越来越暖和,谁知皇后的手却是冰凉的。 事实上就是这些日子她让人跟着裴谨廷和顾青媛,越知道两人相处的事,越让皇后心不断往下沉。 即便此刻皇帝就在她的身边,她也还是觉着凉意透骨。 “妾只是在想太子的婚事……” 一直拖着不大婚,也算是太子时运不济。 起初想要给太子找一个配得上的岳家,挑来挑去,挑了明家。 谁知,还没召明家人进宫,明家姑娘爹死了,守孝三年。 三年孝期过后,竟是和秦王定下婚约。 也幸好明微是和秦王定下婚约,若是太子,没得被明家带累。 一国太子,自然是不愁娶不到太子妃。 只皇后每看一个女孩,都会思量一番。 这么多年过去,愣是没几个姑娘能入她的眼。 至于皇帝,太子的身体从小就不好,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只要太子不发话,不管大事小情,若是太子没有请求,他不会如其他的帝王那样,强硬地压在他的身上。 从前,皇后会觉着皇帝是为了太子好。 如今看着皇帝将越来越多的事交给裴谨廷,她在想自己从前是不是错了。 皇后垂着眼帘,尽量如从前一般平静。 “是么?” 皇帝放开握着的手,好似想起什么,带着丝喜意,“过些日子,就是景珩生辰的日子了。” 皇帝走到罗汉榻边坐下,示意侍立在旁的宫人去泡茶。 皇后惊诧地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笑道,“难不成朕记错日子了?梓潼,景珩的事你可是向来比朕记得还牢。 皇后恍惚间,勾了勾唇角,走到皇帝的身旁,将他冠上的冕旒拨正。 “是啊。快要到景珩的生辰了。陛下每年都记得很清楚。” 皇帝听到这话,压根都不用琢磨,就知皇后对裴谨廷还带着气。 他眼底似有几分情绪淡下来,随即点点头,“到时叫人进宫吃一顿家宴。” 皇后看过去,这会还没有早朝,天色有些暗,还不见亮。 屋内的烛火,让皇后的思绪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妾会摆个小宴,让他们夫妇进宫的。” 皇帝盯着皇后的面容,看了好一会,“那就交给你。” “至于太子的婚事,皇后若是有看上的姑娘,太子也同意,朕会下旨赐婚。” 说罢,带着人往凤仪宫外走,去前头上朝。 前脚皇帝走后,没多会,太子就领着人来。 只见太子那双暗沉沉的眼眸,添加几分清冷,蹙眉,“母后,不知宣儿臣过来何事?儿臣还得去上朝。” 皇后闻声冷笑一声,她一双眼睛定定地打量眼前的太子,“前些日子的刺杀,你不仅没引得景珩对你出手,更没有让他们损失惨重。” “这些日子,你安分一些,不管如何,景珩是你的表弟,陛下那里,将他提拔起来,对你不是也有好处吗?” 实际上,皇后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 可今日皇帝提及裴谨廷的生辰,以及提醒她往日总是把裴谨廷放在心上,如今却连生辰快到都忘记了。 这是在警告皇后,收敛一些。 也怪她,这些日子被气疯了。 原本早该筹备裴谨廷生辰宴的事了。 太子听皇后提及那场刺杀,原本暗沉的眼眸越发深沉,他没绕弯子,进而道,“母后。景珩真的是孤的表弟?不知情的人,若是看景珩同你在一处,说是母子也不为过。” 269.忙碌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么些年,太子不是第一个说皇后和裴谨廷有母子相的话。 彼时皇后都能够笑着应对过去。 如皇后和裴谨廷这样固执相像的很多,平常人碰见了感叹一句,也就过去了。 太子却不是。 许是他身体比较弱,心思却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皇后没想到太子再一次说起这个问题,脸色微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捏了捏手中的绢帕,压着嗓子,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如今是太子之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尽量不要有。” 太子笑了笑,倒不意外皇后会这样回她。于是转了话题,“实在是景珩和母后太过相像,倒是儿臣和母后陛下都不是那么像。” “你不像陛下和我,还能像谁?”皇后听到这话,心里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沉闷。 似乎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天过强硬,皇后软了语气,道,“你专挑我和陛下好的地方长,自然不像我和陛下。” “今日怎和孩子似的,说起长相来。” 皇后似有似无地嗔了太子一眼。 这一笑,倒是让母子间刚刚起的那点不快暂缓下去。 原本,皇后是想同太子说起刚刚皇帝说的话,不关心太子大婚的事,却能牢牢记住裴谨廷的生辰。 皇后当时心中凄凉一片,浑身都是冷的。 她抬眼看向太子,“你是太子,安分呆着,陛下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太子轻轻地拈着指腹,并未回答皇后,眼见快要到上朝的时辰了。 这才起身去前头参加大朝会。 宫道上,快要到大朝会的大殿时,太子忽然停下脚步,轻轻缓缓地,“换药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还有半个月……”随从低声应着。 太子蹙了蹙眉,一双眼睛不知道落在何处,“到那时再动手。把消息送给老大。”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随从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作为太子贴身的侍从,从小就跟在太子身边,也明白太子口中的换药是做什么。 若是那个时候秦王动起手来…… 裴三公子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必死无疑。 太子说完话,收回目光,迈开步子往大殿而去。 走路的步伐比刚刚快了些,也更有力。 从顾家回到裴家,顾青媛要做的事还和从前一样,承恩公夫人因为秋日宴的原因如今是不愿意再让顾青媛打理中馈。 顾青媛也是自得其乐,丝毫不觉着无聊。 今日,她却是早早就睁开眼睛,坐起身去捏捏身侧男子的脸。 男人的睡容很安静,此刻平躺着睡得安稳,却忽然被人捏住脸。 他迷茫地睁开眼,握住作怪的手,“顾圆圆,你做什么?” 眉头皱起,声音沙哑,却带着丝严厉。 顾青媛垂下头,俯瞰他的面容,“你的生辰快到了,你要什么?” 还有些日子,不论是裴谨廷要荷包还是扇套之类的,她有时间准备。 其实,她已经准备了一份生辰礼,不准备让裴谨廷提前知道。 裴谨廷并不爱过生辰,过生辰在他十五岁生辰后,就变得只剩下满目的红。 不过,裴谨廷这会还带着几分未消退的睡意,忽地,他好似想起什么,整个人变得清醒,眼眸暗了暗。 顾青媛见他不做声,又用手去捏他的脸,却被裴谨廷一把抓住。 骨节分明的长指摩挲着她的手,“生辰礼物,你已经给了。” 给了他一个家,一个亲人。 顾青媛目露疑惑,“嗯?” 裴谨廷平躺着不动,神色有些慵懒,抬着手,随意地落在她嫣色的唇瓣上。 不等顾青媛回神,就见他微微一拉,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前,随后大掌牢牢捧着她的脑袋,恶狠狠地亲了一口。 就在顾青媛以为他要继续的时候,裴谨廷停了下来。 那双燃着暗欲的黑眸凝视她好一会儿。 他再次将她拉下,却只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鼻稍尖嗅到是她发上的清香。 “你再睡会,我去上朝,约莫这几日会很忙碌,等到生辰那天,应该会忙完。” 每次他这样说时,顾青媛知道他这几日大概会时不时就不着家。 幸好,他还知道生辰前会忙完。 接下来两日,顾青媛果真很少见着裴谨廷,若不是早晨起来看到卧榻外侧褶皱,她都不敢相信裴谨廷回来过。 出去卧榻外侧褶皱,她隐约在屋内闻到淡淡的药材味。 裴谨廷受伤了? 顾青媛抱着裴谨廷换下的中衣,上头的药草香更浓,她还在衣摆处看到一小点暗红痕迹。 270.告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抱着那沾染着褐色痕迹的中衣,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新来的婢女提醒该将衣裳拿去浣洗时,这才将衣裳交了出去。 她和裴谨廷都不是喜欢仆从成群的人,这会屋内寂寂,顾青媛坐了会,支额合眼,靠在迎枕上。 从去年两人阴差阳错之下在一起生活,起初她并未在意,后来慢慢地发现裴谨廷总是有些日子忙碌的不着家。 她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那样纨绔,只是挂个闲职。 故而也并未放在心上。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日,他两日没归家,回来后身上隐约带着血腥之气,追问之下,方才知他和人比武伤到皮肉。 那伤口的确很轻,看着是不小心而为之。 上好的金疮药抹上去,几日后伤口也就平复了。 见没什么事后,她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毕竟,当年秦氏在世时,也时常会念叨顾绍身上的伤。 武将嘛,日常要练功,同人比武精进,磕碰难免。 现在回想,裴谨廷的伤和旁人有些不一样,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日期竟也是差不离的。 倒是比有些女子来葵水的日子还要准一些。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几日,顾青媛和没事人似的,对裴谨廷的态度也与寻常一般无二。 其中有一日裴谨廷回来的早一些,回来时,顾青媛正盘腿坐在书房靠窗的罗汉榻上。 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叠账册,都是裴谨廷交给她的。 上头有一些是皇帝的赏赐,有些是承恩公给的,更多的是裴谨廷自己名下的产业。 很多在京中算得上名号的铺子,竟都是裴谨廷的,这里头还有一家花楼…… 顾青媛目光落在“云仙楼”的账册上。 她还记得去年裴谨廷抢亲没多久后,有次在府门前碰到的那个鸾娘,好似就是从云仙楼出来的。 那个传说中裴谨廷花三千两买下初夜的花魁娘子。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顾青媛回过身去,再看看刻漏,眼含诧异地,“今日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谨廷眉峰轻蹙,“怎么?本公子不能这么早归家?” 顾青媛轻撇了下嘴,继而委婉开口,“用过饭了吗?小厨房温着饭菜。” “没胃口。”裴谨廷轻啧一声,慢条斯理地撩袍坐在顾青媛身侧,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在看什么?” 顾青媛对上他这懒散的姿态,忍不住道,“你都哪里来的这么些产业?太难打理了。” “别的妇人可是巴不得将丈夫的银袋子捏在手上……” 男人的声音云淡风轻。 顾青媛,“……” 她放弃和眼前人理论的打算,将手中的账册整理好,叠放在一旁。 刚想越过他下榻穿鞋,敏锐地察觉到裴谨廷身上隐约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她没说话,瞟了眼男人身上穿的衣裳,是晨间出门时穿的衣裳。 和前些日子不同,衣领,衣摆各处都很干净,就连鞋履上也没有沾染到兵马司的灰尘。 她没再下榻,回转身,嗔道,“你忙了好些日子,怎么?忙好了?这些账册也太多了。不耐看,正好你回来早,分担一些。” 旁边叠放好的账册,又被她摊开。 她兀自将账册推到裴谨廷的面前,圆润的鼻头耸了耸,语气很自然,“看来你的确是不忙了。今日倒是没和从前一样,满身臭汗。” 裴谨廷挑了下眉,摇头失笑,“你这是狗鼻子吗?” 接着,哑然片刻,趁着顾青媛翻账册的功夫,强行把她箍进怀里,无赖一般地道,“怎么了?还怕我会被拐跑吗?” 他站起身,一把将顾青媛抱起,往后院而去。 路上顾青媛想要下地行走,被抱着她的男人给一口拒绝。 无奈之下,只得将头埋在他胸膛,真是没脸见人。 回屋之后,两人共浴,情到浓时又难得缠绵了番。 风收雨歇之后,帐外烛光熄灭,落账内,交颈而眠。 顾青媛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喘着气轻声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又同人比武了?” 裴谨廷默了默,在她背后轻抚的手顿了顿,原本渐渐而来的睡意全无,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不小心磕碰到的。” 顾青媛就那么静静地听他说着,心头紧了紧。 这几日,她心绪十分复杂,脑中闪过无数种纷繁推测,不知裴谨廷究竟有何事忙着她。 晚间,她特意去书房查看账册,就是为了等裴谨廷。 就是想要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裴谨廷竟然不说。 她呼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会,似已下决定,要问个清楚。 裴谨廷没等她开口问,微起身,从床上坐起来,半靠在床头,将她揽在怀里,“还是跟你说件事吧。免得你总是挂怀在心。” 他将她散落在肩头的秀发拢了拢,叹了口气道。 “我的确是会过段时间身上就冒出一些伤口。这事持续十来年了。” “你别琢磨太多,于我身体无碍,就是因为怕你担心,之前这才没告诉你。” “就当我是和你们女人一样,每个月流一次葵水吧。” 顾青媛微怔,没想到他这时还能瞎胡说。 不过,心里是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裴谨廷愿意把这事说给她听。 哪怕不是全貌。 “你这是给谁做血袋子?” 顾青媛当然知道男人不会有葵水,裴谨廷这样,只能是放血供给旁人所用。 这天下,能够让他心甘情愿的,持续十来年做下这件事的,不外乎那么几个人。 “太子。”裴谨廷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见身子滑了下来躺下,接着道,“睡吧。不用想那么多,我若不愿,谁也逼不得。” 原来是他。 顾青媛一直都知道太子的身子从小就不好,听说是胎里带出来的毒。 至于凶手,一直不曾听人提起过,倒是皇帝登基后,朝里有一段时间血雨腥风的。 是什么毒?需要用人血去疗伤? 又为什么是裴谨廷呢? 她看过一些怪志杂谈里曾提及过这样用人血疗伤的例子。 裴谨廷和太子带着一些亲缘关系,可太远了,那就是生辰八字相配? 271.猜测 - 心有所屠 - 倦舞 自从那夜谈话后,顾青媛翻阅了许多的志怪。 太子身上,到底是病还是毒?裴瑾廷给他做了十多年的血袋子。 顾青媛望着眼前的书,轻轻叹了口气。 裴瑾廷算是告诉她受伤的缘由,可顾青媛心里想的却更多了起来。 或者说,她的心,有些混乱起来,有种理不清的感觉,想得越多,人就越发变得迷茫。 帝后对裴瑾廷的宠爱,到底是因为裴瑾廷,还是因为他给太子做血袋子,所以要弥补他。 但很快,她又否定这个想法。 皇帝对裴瑾廷的宠爱,是无条件的,对于她这种不被人偏爱的人来说,她能够很敏锐地感受到皇帝的态度。 倒是皇后那里……如说从前她是相信皇后对裴瑾廷是宠爱的,到了后来,她觉着皇后只是想把裴瑾廷控制在手中。 她很明白皇后的想法,裴瑾廷的性子放荡不羁,她如果还想以后的日子继续让裴瑾廷供血给太子,那就必须要将裴瑾廷控制在手中。 越想越没有继续翻看书册的想法,于是顾青媛把书放回书架。 这本书是从裴瑾廷的书房寻来的,她只翻看了一小半,有些纸边密密麻麻写着字,是裴瑾廷的字迹。 应是年少时的笔迹,比如今的青涩许多,上头的批注也是带着少年的天真。 刚要放回书架时,“啪嗒”一声轻响,一张薄薄的书签从书页间掉落下来。 顾青媛起身,捡起那书签看,发现是一份小札。 有些年岁了,薄纸有些发黄,有些墨迹晕开。 上面的记载的内容让她有些发懵。 想来应该是随手记录的内容,字迹有些漂浮,也可能是匆匆塞在书页里,纸张被压得有些折痕不平。 门外,贺铮推门进来,看到顾青媛站在书架前发愣,笑着道,“少夫人,那一排书是从前公子最爱看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碰都不碰。” 顾青媛看看手中的书籍,都是关于一些离奇之事的。 她不过是想要翻找一下,为何太子需要裴瑾廷供血。 曾经她看过一些书籍,上头记录着很多皇帝想要长生不老,用生辰八字合适的少女血来炼丹丸。 只如今看到手中这薄纸,心头翻江倒海。 她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可又觉得实在太过荒唐,不停地否定自己这个想法。 是她想多了。 绝对不是那样。 可心里一旦有了怀疑,就会不停地滋长发酵。 那样想着,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帝后的宠爱,承恩公夫妇俩扭曲的爱。 那裴瑾廷知道吗? 顾青媛忽然有些站立不住,脚步虚软间,后退两步,靠在书架上。 贺铮有些疑惑,问,“少夫人,你怎么了?” 这些日子,公子不曾上衙,整日呆在宫中,他不曾入宫,被派到少夫人身边听差。 顾青媛心乱如麻地摆摆手,示意贺铮出去,坐到书案前,拿起笔,铺开纸张,想要将心中所想捋一捋。 笔尖吸满墨,久久不动,握着笔管的指节发白,墨汁淌下,在纸张上晕开一团。 她现在很想见到裴瑾廷,想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想,可是她该怎么开口? 这么多年,他该承受了多少的委屈? 那一次次的供血,除去他身体上的伤,也在他的心上结上难以抚平的伤疤? 顾青媛闭了闭眼,定下心神,放下笔。 等他回来,她要当面问个清楚。 顾青媛出了一会儿神,收起一个字都没写的纸,揉成一团,扔在纸篓里。 只是她的这一当面问清楚,足足延迟了一个月,那时,正好是每年宫中皇帝带着大臣去城外行宫避暑的日子。 272. - 心有所屠 - 倦舞 是她想多了。 绝对不是那样。 可心里一旦有了怀疑,就会不停地滋长发酵。 那样想着,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帝后的宠爱,承恩公夫妇俩扭曲的爱。 那裴瑾廷知道吗? 顾青媛忽然有些站立不住,脚步虚软间,后退两步,靠在书架上。 贺铮有些疑惑,问,“少夫人,你怎么了?” 这些日子,公子不曾上衙,整日呆在宫中,他不曾入宫,被派到少夫人身边听差。 顾青媛心乱如麻地摆摆手,示意贺铮出去,坐到书案前,拿起笔,铺开纸张,想要将心中所想捋一捋。 笔尖吸满墨,久久不动,握着笔管的指节发白,墨汁淌下,在纸张上晕开一团。 她现在很想见到裴瑾廷,想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想,可是她该怎么开口? 这么多年,他该承受了多少的委屈? 那一次次的供血,除去他身体上的伤,也在他的心上结上难以抚平的伤疤? 顾青媛闭了闭眼,定下心神,放下笔。 等他回来,她要当面问个清楚。 顾青媛出了一会儿神,收起一个字都没写的纸,揉成一团,扔在纸篓里。 只是她的这一当面问清楚,足足延迟了一个月,那时,正好是每年宫中皇帝带着大臣去城外行宫避暑的日子。 每年六月,皇帝都会带着一些大臣外出打猎,顺带避暑,时间绵长,故而大多数官员都会带上家眷一同前往。 顾青媛自也是在受邀的行列。 裴谨廷的生辰也没过,直接被皇帝派往江南治理水患,一直等到出发前才归家。 原本,顾青媛在书房里发现那小札后,想要问询的话还没出口,就得来裴谨廷去往江南治理水患的消息。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上裴谨廷一面,只有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过府拿了些衣物,此后时不时有消息传回来。 顾青媛知道裴谨生辰前后,该是供血给太子的日子。 她起初以为治理水患不过是借口,只为掩盖裴谨廷在宫中供血的隐私。 可她试探性的问过一些官眷,也曾在小杨氏的口中打探过,太子虽说病弱,不常上朝,可裴谨廷治理水患的那些日子,太子是出现过在朝堂上的。 也就是说,裴谨廷应该不在宫中。 她更是私底下让顾绍留下的侍卫们去打探消息,裴谨廷到底身在何方。 传回的消息,裴谨廷的确出城过,有往江南而去的痕迹。 因此,顾青媛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等到煎熬的时光过去后,看到匆匆归家的裴谨廷,顾青媛眼泪都要落下来。 他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当她试探性地问他去往何处,有没有可能被困宫中时,裴谨廷哑然失笑,只是紧紧地抱在怀里。 顾青媛站在帐篷外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京都贵族,成片的草原,如同织锦一般,风一吹,翻起波浪,延伸道天边。 才刚刚到这皇家狩猎场,男人们就迫不及待地上马,扬蹄而去,不管是打猎,还是放马跑一阵。 273.马球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接过荣阳公主扔过来的骑装,并未如她所说去换上。 若是没有疯犬之事,没有陆妃算计她的事,也许她会如荣阳公主所说。 她笑了笑,“多谢公主相邀,只是舟车劳顿,我这身子骨比不得公主……” 这个时候示弱,她并没什么不好意思。 荣阳公主瞧着眼前坦坦荡荡的女子,惊讶的发觉,从前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女孩,如今竟好似沾染到裴谨廷那少见的散漫模样。 前前后后,这么多时间,荣阳公主竟觉着自己好似看到两个不同的人一般。 从前顾青云美则美矣,却好似一根烂木头,充斥着烂木腐朽之味。 给她的感官很差,若不是陆妃,她根本就不会理会顾青媛。 然而,现在,她明明白白看到顾青媛的改变,让她心里止不住生出嫉妒来。 顾青媛面上虽带着笑,却是那种看淡一切,透着难言的闲适和慵懒的笑意。 这样的气质,她只在裴谨廷身上看到过,很多人想要学,却是无法学来的。 从小,荣阳公主就是和顾青媛比着长大的。 她曾不服气过,顾青媛除了比她好看,哪里比她强了,自己是皇家公主,得皇帝宠爱。 但随着年纪增长,顾青媛越来越沉稳,荣阳公主又不得不承认,顾青媛的确是夫人们最想要的儿媳妇。 幸好,顾青媛要嫁的人,并不欢喜她,她其实早就知道陆文泽和顾芸娘的事,却并不告诉顾青媛。 又诚心邀请她去往皇庄,果然,顾青媛发现那两个人的奸情后,气得脑子发昏了。 的确是发昏了,她竟然找裴谨廷来了一场抢亲的荒唐事。 当时,听到这件事的真相,荣阳公主简直要气笑了。 顾青媛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做出这些事。 荣阳公主垂着眼眸,仿若闲聊一般,“我听说,你前后这一年多,肚子一直就没见消息,但景珩也一直没有纳妾。” “为了你,不仅忤逆承恩公夫妇,就连母后那里,为了维护你,差点将皇后娘娘气坏了。” 顾青媛见荣阳公主面上带着几分嘲意,笑了笑。 原本,按照之前的性子,她必是耐着性子,与荣阳公主明枪暗箭地周旋一番,一句话必将掰成十句来说,反反复复的。 只是话到嘴边,她忽然就觉得没必要说什么。 荣阳公主见顾青媛油盐不进的样子,也知道她不会去骑马,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等到下晌,猎场陡染响起悠长的号角声。 这是让众人集合的号角,顾青媛快速地换上适合骑马的衣裳,和其他的命妇一起,去拜见帝后。 没想到的是,原本皇后要组织一场世家与宗室女子的马球比赛。 不仅仅比赛,会设下丰厚的彩头,皇帝在一旁听说后,兴致勃勃地说道,“猎场里这样多的人,只有女郎们比试多无趣。” 说完,皇帝朗声笑起来,“今日来得都是好儿郎,大家也都亲连着亲,也不要拘束,兄长与妹妹,夫婿与妻子,表兄表妹都可,大家组合起来比赛。” “朕和皇后各出一个彩头。” 皇帝看着下面的人群,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朕的彩头就是朕当年朱批的第一支笔,哪一队赢了,就是谁的。” 这个彩头,一说出来,下头哗然一片。 皇帝朱批的第一支,意义非凡。 他竟然拿出来做彩头。 别说其他的人,就连秦王之下的几个年轻皇子,也都猛地抬起头来,面上虽不显现,可那眼眸中闪烁的光亮,不容人忽视。 裴谨廷作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这个时候和禁卫一起,拱卫在皇帝的身侧。 他的姿态同森严的禁卫不同,带着一丝悠然,不知看向何处。 皇后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下这样大的手笔,就是为了一场马球比赛。 无论皇后出的彩头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彩头,那支朱批第一支笔。 男女搭配打马球。 在场有心参加比赛的人,跃跃欲试,纷纷去找意向参赛之人。 荣阳公主也不知是否得到授意,也准备参加比赛。 她拒绝秦王想要同她一起组队的请求,把目光投向皇帝的身边。 秦王眼神顺着荣阳公主望过去,落在了裴谨廷的身上,目光明暗不定地闪了闪。 274.应战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彩头一出,下头的人跃跃欲试,有些甚至露出势在必得的架势。 对于想要上场的,只要是相当的男女搭配在一起,皇帝广袖一挥,全部照准。 顾青媛坐在席上,时不时地吃着面前的东西,看着场上的人影变化。 从她出现在宴席上,席上人的目光就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这样的目光,从抢亲那日开始,就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身旁。 众生百态,她们的目光里有什么样的含义,顾青媛已不再那么在意了。 她顺从心意,对于称赞,她照单全收,对于有心人的挑刺或是嘲讽,她也只是淡然处之。 对于某些人来说,你的解释,你的示好,并不会被她们看做是性子好的品质,反而会越发让她们践踏欺辱你。 承恩公夫人不就是如此么?之前她想着要长长久久地同裴谨廷过下去,自然态度上软了几分。 她不是照样用春日宴这样的事来膈应她么? 反而是她在春日宴上露了一手后,隐隐有消停的架势。 所以,很多时候,对于有些人,即使摆出好的态度去和她们交好,转过头去,也许她们就要讥笑于你。 相反,当她对那些挑衅表现得冷淡,轻蔑之时,反而会令对方闭上嘴。 今日裴谨廷和其他人不同,一直守卫在皇帝的身侧,只见他倾身同皇帝说了几句话,随后步下高台。 荣阳公主见到裴谨廷从高台上走下,唇畔微翘,迎上去。 裴谨廷背着手,迈着平整的步子,悠然地往顾青媛的位置走去。 没想到,倒是先被阻了去路,他淡淡地投了一瞬目光,见是荣阳公主,收了目光,侧了侧身子,连个颔首都没有,擦肩而去。 荣阳公主笑意微僵,刚要抬脚去追,见到裴谨廷停在顾青媛的席前,笑意彻底没了,迈出的脚步,也立刻收了回来。 手中的帕子已经快要被荣阳公主绞烂,这一刻,她竟是连发作离开的理由都没有。 只得憋着青青红红的脸色,悻悻地往席面前走去。 “荣阳……”秦王缓声叫住荣阳公主,见她回身,微抬下颌,似笑非笑,“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荣阳公主没好气地瞪了眼同胞兄长,“别以为我不知兄长的心思。” 顾青媛没定亲前,兄长就对她有意,只那时她是个没爹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没法娶进府做正妃,这才隐忍着。 秦王抿了抿唇,丝毫不在意荣阳公主嘲讽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道,“我让你如愿,怎样?” 荣阳公主嗤笑一声,斜睨着秦王,“那兄长可以试试看。” 她是不信的。 那边,裴谨廷慢慢踱步到顾青媛的席前,慵懒地靠在桌案上,身上的劲装,贴着身体,把宽肩,劲腰,修长的腿包裹着。 总之,整个人站在那儿,哪怕已经娶妻,也不妨碍那些小女娘的目光聚集过来。 他撑着双臂,微微靠向顾青媛,“你想不想去?” 顾青云摇摇头。 秦氏在时,她的年纪尚小,不曾接触过武艺骑射之类,到了后来在阮氏手下讨生活,日子都难熬,更别说那些花架子了。 真正接触到骑射,是同裴谨廷在一处,顾绍回京后也曾给她物色良驹好弓。 她虽一直练习,也比不上那些自幼就练习的姑娘。 裴谨廷本就不喜爱这些,见顾青媛没意向,就更没那心思。 和顾青媛一同坐着的是靖王太妃,这会见着身边两个年轻人悄声说话的模样,那亲昵的姿态,让太妃看得老脸一红。 只觉着今日这猎场的风,没有血腥之气,莫名带着些甜味。 她轻咳了声,十分体贴道,“景珩,不知可否看见小七那孩子,刚刚还说要陪老婆子的,我去找找看。” 顾青媛郝然,如何听不出这是靖王太妃的托词。 倒是裴谨廷坦然道,“小七方才还跟在靖王身侧,这宴上有些乌烟瘴气的,这会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这话说得太过坦然,什么乌烟瘴气,分明说得就是宴上的许多贵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个赛一个的俏丽。 把靖王世子给迷住了。 太妃嗔了裴谨廷一眼,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出来,她还能如何,再不走,那就是老人多作怪了。 靖王太妃走后,裴谨廷顺势坐在顾青媛身侧,靠得极近,还没等她出声,先道,“我还未用膳。” 顾青媛瞪了他一眼,他怎么就敢,把老太妃给赶走,自个坐下来。 不过还是将面前不曾动过的吃食,挪到他的跟前,又让侍女倒了新的茶水。 “景珩……你来不来?说起来,也许久不曾你大显身手了。” 秦王换了一身劲装,手中拎着鞭子,带着几个要上场的年轻宗亲走到裴谨廷他们跟前。 裴谨廷恰好接过顾青媛递过来的帕子,正要擦手。 他缓缓抬起头来。 站在秦王身侧的一位贵公子低声笑起来,“虽说顾少夫人是镇国公之女,不过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会骑马吗?” “没得带累咱们堂堂裴三公子。要不就在猎场随手拎一个骑射女使上场去?” “大不了等回京时,带回府,做个妾室,倒也便宜。” 这位贵公子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恰好可以听到,再远些,就有些模糊。 裴谨廷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听到‘野种’两个字,目光如鹰隼,直直地看过去。 顾青媛眼神落在跟前的几个人身上,这些人,甚至背后的家族,都是站在秦王背后的。 敢如此挑衅,仗着的就是家族势力,多家联合在一起,就算裴谨廷再受皇恩,也有摁不下的时候。 她抿着唇,拉了拉裴谨廷的衣摆。 高台上,皇帝的心情正高昂,望着眼前年轻的男女,朝气蓬勃,他也跟着年轻起来。 他本以为裴谨廷会凑这个热闹,不曾想小夫妻俩是巍然不动,坐在那儿吃东西。 饿死鬼投胎吗?什么时候不好吃,偏生这会吃。 想想,心头了然,顾青媛的性子倒是合他心意,唯独没有武将之家女郎该有的英气。 可惜之下,皇帝吩咐身侧的赵林敲锣,比试可以开始了。 正当这时,就听见下头传来一声清脆而坚定的声音。 “裴门顾氏,愿与夫婿一同迎战。” 275.上场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宴席上炸响。 且不说秦王等人,就连高台上的皇帝都惊诧地望了过来。 刚刚他还在可惜景珩不能上场,没想到当初那个敢拿着那明黄衣角到他面前,理直气壮提要求的女孩,明明骑射不精的孩子。 这刻仿佛一朵在风中不断攀援的凌霄花,稳稳地立在那里。 这样的精神,皇帝自是要嘉奖。只是,骑射不好的孩子,若是上场,输得太难看,会不会哭鼻子? 皇帝不露痕迹地笑了笑。 他身侧的皇后,从顾青媛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在关注皇帝的动静。 她敏锐地捕捉到皇帝唇角的上扬,心头一惊,广袖之下的手掌紧紧握成拳。 起初,她对于皇帝看中顾青媛的事并没有太大感触,虽然她不满意顾青媛做景珩的妻子,但若是能得皇帝的看中,帮助到景珩,也算是有一点小小的用处了。 现在,皇后却并不这么看,只觉着这是给裴瑾廷又加了一重筹码。 皇帝目光温和地望着站在高台之下的顾青媛,连声道,“好,好,好。景珩媳妇勇气可嘉,朕准了。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皇后嘴角一抿,低眉望着眼前的茶点。 顾青媛站在那里,皇帝说完之后,她转头,轻轻扬了下颌,去看裴瑾廷。 裴瑾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唇角往上翘,眉眼间带着丝丝的笑意。 秦王薄唇紧抿,死死地盯着顾青媛,忽而一笑,“表妹可要悠着点,能上场的女眷,马上的功夫那都是一把好手,可别为了给景珩解围,挺身而出后,反伤了自己。” 裴瑾廷眼风一凛,看向秦王,眼神似笑非笑,“不知殿下难道会未卜先知吗?你如何知道,我的妻子会受伤?又如何知道,我们会赢不了?” 秦王一哽。 他身后一位贵公子扬着马鞭,阴阳怪气地,“裴三,你可得把你媳妇儿照料好,这可是你抢回来的媳妇,得珍惜才行啊。” “好不容易抢来的媳妇,若是破了相,可就不美了。” 那贵公子的声音和方才那个一样,在场的人能听到,高台之上却是半点也听不到。 看起来是显得大家一派笑意洋溢的样子。 那些跟着过来的公子哥们,却是哄笑开了。 顾青媛丝毫不在意这些人的嘲笑,甚至还拉着裴瑾廷的手,在他掌心挠了挠,安抚他,目光温柔而坚定。 秦王一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就见他走到荣阳公主面前,不知说什么,拉着荣阳公主一同上了赛场。 裴瑾廷身上还带着刚才的那种慵懒之态,他微微俯身,在顾青媛耳侧,“上场后,你保护好自己即可。” 只要顾青媛上场后,能够紧紧抓住缰绳,不掉下马,不受伤。不管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 至于其他人不知道,秦王和那些找死的玩意,得意不了多久。 顾青媛要上场,自然就要换衣裳,没多久,众人就见顾青媛换了衣裳出来。 她将头扬的高高的,身上褪去刚才那种温和平实,眉目间满是薄发的生机,还有想要赢的斗志。 高台上,铜锣响起,比赛开始。 顾青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裴瑾廷本还在思索对策,见到顾青媛冲出去,来不及多想,立刻攥住缰绳,追上顾青媛,两人并肩而驱。 秦王看着两人的配合,恶狠狠地对一旁荣阳道,“你来封路,我来追击。” 276.软脚货 - 心有所屠 - 倦舞 猎场上的人,其实都明白,顾青媛温婉是温婉,却不擅长骑射。 今次上场,不过是陪衬罢了。 就算裴谨廷这个裴三公子精通五艺,可单枪匹马,难敌场上虎狼。 故而大家都更看好秦王和荣阳公主这一对。 秦湘原本是无资格跟着来猎场的,她也不想来,不想靖王世子托人,给她弄了名额。 这会两人站在一处,秦湘看着场上的顾青媛,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攥着靖王世子的手。 “阿媛姐姐!加油加油……” “没想到阿媛姐姐马上功夫也很不错。” 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没想到,阿媛姐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骑在马上的姿势,竟是风头很足。 单手握着缰绳,一手按着捶丸棒,动作利索,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她的面上,再没有往日别人安给她的“木头美人”的娇弱麻木,只有勃发的生机和舍我其谁的斗志。 秦湘很喜欢很喜欢这样的阿媛姐姐。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状态。 奈何,她的身份,禁锢住了。 场上,英俊挺拔的裴家三公子,和他的新妇,并驾齐驱,挡住对手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有些是上场凑一波热闹,累了自然就退下,也有的娇娇贵女,跑上几圈,就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摆摆手出了场。 最后剩下的,只有四支队伍。 秦王和荣阳公主无论是马术,体力上,看起来都完胜其他三支。 “圆圆。你怎么样?”裴谨廷趁着对手喘息的空档,驭马到顾青媛身旁,关切地问。 秦王身边的人,说得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没关系,每一个嘴欠的人,他都收拾了一顿。 也正是他这样动作,才被大家冠上纨绔子的名声。 顾青媛眼风落在对面荣阳公主和秦王的身上,“你不用担心我。” 今日第二次说这样的话安抚裴谨廷。 对面,秦王和荣阳公主说了几句,重新提缰御马,朝这边冲了过来。 尤其是荣阳公主,她脊背挺得笔直,手拿着捶丸棒,直冲而来。 她手中的捶丸棒高高举起,再快要近身之时,快速地落下,直冲顾青媛马儿的关节处而来。 若是被她击中,顾青媛的马儿必然会向前倒去,同时,顾青媛也会从马上摔下去。 也许,就真的和之前那纨绔子说得一样,破相都有可能。 场外的秦湘被着一击也是吓得嘴都合不拢,僵在那儿,好半晌,才捏着靖王世子的手,“太卑鄙了。阿媛姐姐摔下来怎么办?” “快点去救她。三公子呢?三公子在哪里?” 就连看台上的皇帝,原本兴致勃勃地看着下头的比赛,坐姿随意,这会也是正了正身子,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 顾青媛早在荣阳公主冲过来时,她就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恶意。 她紧了紧缰绳,眼看着荣阳公主捶丸棒击打过来时,拉紧缰绳,驾着马儿往前一冲,猛然扬起前蹄,躲过荣阳公主的击打。 荣阳公主身后,秦王趁她使出击打的动作时,将那马球狠狠地一击,直冲目标而去。 裴谨廷不是很看重顾青媛吗? 那就看看,他是想要赢比赛,还是要顾青媛这个美人吧。 只要裴谨廷有半点分神,就没办法将他这一球拦截住。 果然,他看到裴谨廷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不顾场上其他人的站位,御马赶往顾青媛的身旁。 秦王眼神阴晴不定。 按理说,他赢了,得到御笔应该高兴的。 可是…… 忽然,秦王整个人都变得僵硬,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咚!” 锣鼓响起。 秦王紧捏着捶丸棒的手,青筋暴起。 谁能想到,人人都以为不过是个软脚货色的顾家女,不仅躲过荣阳公主的那一击,还问问地反手一挥,截下秦王击出的球,传给看似不顾一切冲过来护卫新妇的裴谨廷。 裴谨廷又稳又快地将传来的球打进了终点的小门。 277.挑拨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最不被看好的一对,竟然赢了比赛。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 秦王的目光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看着远处的男女。 他驱动着身下的马,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以及欢呼声中,到了裴谨廷的跟前。 秦王唇畔的笑意仍旧温和,“恭喜三儿夺得头筹。” 他的目光从裴谨廷身上挪开,落在前方顾青媛的身上。 眼底压着些轻讽,“三儿,你这亲事,啧啧,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位?” 裴谨廷原本望着顾青媛笑着,听到秦王的话,展眉一笑,“总比王爷来来回回都挑不到一位的好。” 秦王也不知是不是在和太子较劲,竟是两人都不曾纳正妃,身边服侍的只有侧妃。 “京中那么多漂亮的、能干的世家贵女,缘何三儿就吊死在一株树上呢?父皇那么疼爱你,怎么就不帮你把把关,为你选个好些的媳妇?” 秦王的声音,好似闷雷一般,落在裴谨廷的耳侧,只觉得刺耳的很。 看起来秦王在挑拨他和顾青媛的关系,实际上…… 裴谨廷姿态懒散地回望秦王,挑拨他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吗? 忽然间有些想笑。 人人都说太子可堪东宫之位,秦王同样被称为贤德的王爷。 可分明就是一个内里愚蠢的蠢货。 裴谨廷觉着和秦王多接触一些时间,都会让自己变笨。 用顾圆圆来做筏子,挑拨他和陛下的感情。 也就是眼前的人能做出。 他笑了笑,“王爷。若说起来,陛下怎么都算看着我成了亲,将来生儿育女,倒是王爷,明明比我还大,怎么陛下就不急呢?” 脸上的笑意,仿佛跳动的篝火,他厌恶极了秦王甚至太子做出这些举动。 秦王被裴谨廷膈应的话周身变得森冷,“当今大周,既有中宫嫡子,又有贤德长子。凡事登高必跌重,不要妄图染指自己不可能企及的东西。” “否则……” 秦王笑了一声,策马转身而去,离去时,面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高台上,皇帝很高兴。 他看着裴谨廷将那球击入小门,看着秦王和裴谨廷说话,看着顾青媛御马同裴谨廷会和。 两人的脸上,能够看到灼灼光芒。 不知顾青媛说了句什么,裴谨廷将捶丸棒插在侧边的马鞍上,随即好似撒娇一般,抬起手给眼前的姑娘看。 人人都说裴谨廷纨绔浪荡,张扬肆意。 可皇帝已经许久没看到裴谨廷如今日这般明朗的样子。 仿佛耀眼的和太阳一样。 “赏。” 除去原先说好的彩头,皇帝又添了一层赏赐。 不仅仅是裴谨廷和顾青媛,就连秦王他们也同样有赏赐。 一时间,场上谢恩声此起彼伏。 只明显得荣阳公主不是那么高兴,倒是她身侧的秦王,失利后不忘安抚胞妹的情绪。 那边秦湘拉着顾青媛不断地上看看,下看看,把顾青媛都看得害羞起来。 “阿媛姐姐,没想到你那样厉害。”秦湘比划着顾青媛刚刚在马上的动作。 顾青媛抿着嘴,伸手将放置在桌上的茶汤端起,一饮而尽。 刚刚的确花了她很多的功夫,才能赢下。 278 - 心有所屠 - 倦舞 白日里狩猎,马球比赛过后,晚间阔大的猎场上,堆起大大的篝火,君臣同乐。 帝后同坐一处,接受众臣和女眷们的拜见。 晚上的宴请,同白日里的不一样,大臣们均是穿着常服,倒是女眷们,个个都打扮的很是精致,尤其是那些未婚女郎们。 这样众人围聚在一起的宴请,很多时候,不只是宴会,更是各当家主母物色好媳妇的好机会。 顾青媛自然是没有争艳的心思,打扮不过分出挑,只是今日在比赛场上的表现实在太过出色。 即便周边是灯芒耀目,群花环绕,可依然能够一眼在人群中寻到她。 裴瑾廷除了在比赛那会,其他时间都跟在皇帝身旁,这会也是一下就看到人群里的顾青媛。 她眉目沉静,一身柔和风采,好似夏日里的亭亭菡萏,不染一丝尘。 身边是被靖王世子送回来的秦湘。 裴瑾廷见她坐在那儿,意兴阑珊地吃着下头送上来的糕点和果子。 他一想到赛场上顾青媛那干净利索的反手一挥,就觉着她还有许多不曾发挥出来的优点。 这样一想,倒是生出几分与有荣焉。 皇帝每每设下这样的宴请,从不拘束下头人,甚至安排了教司坊的伶人和舞姬助兴。 一时间整个猎场上,变得人声鼎沸,好生喧闹。 皇帝这一日的心情都很不错,眯着眼看向下头,又撩袍指了指下头的顾青媛,问裴瑾廷。 “阿媛的性子倒是和她娘一样,不爱凑热闹。” 皇帝就是在一场宴席上见到秦氏,起了纳入宫中的念头。 再想到顾青媛白日在赛场上的表现,皇帝就更满意了,朝一旁服侍的宫人抬了抬下颌,“把朕这桌的东西分一些给裴三少夫人。” 皇帝身侧的皇后紧紧捏着袖摆,掌心几乎要沁出汗来。 听到皇帝要赏菜给顾青媛,心里没来由涌上一股排斥。 不可避免地想起裴瑾廷和太子之间的事情。 两人如今渐渐疏远,得想办法修复才行。 可一想到之前对裴瑾廷的那些妄自揣着,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心中不停地犯恶心。 她笑了笑对皇帝说道,“陛下,景珩媳妇已经够大眼了,你这菜一赏下去,又把大家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皇后温声细语地阻止皇帝赏东西给顾青媛。 皇帝也不在意,只当是皇后顾全大局,皇帝也不在意,只当是这些日子皇后忽然想通了。 他宽掌扶着椅子把手,高大魁梧的身子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虽然看着不正式,却能够显得人家够箭雨。 菜式还是被赏赐下去,只不过这次,不是顾青媛一人挺,她身侧,以及不远处的老人家也都被赏赐到佳肴。 顾青媛本就没什么胃口,对于皇帝赐下的菜肴,倒是没用几筷子。 秦湘很喜欢一道菜,她靠在顾青媛身侧,一边夹,一边吃。 忽然,她吸吸鼻子,凑到顾青媛的衣裳上,问,“阿媛姐姐,你衣裳上是什么香味?” 279.害人的心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身上的衣裳是春天时才刚刚裁下的。 那段时日,皇后赏下许多东西,有些东西顾青媛言太过贵重,并不用在身上。 除去那些赏下的布匹,她选了几匹喜欢的颜色做了夏衫。 今日穿的,就是用皇后赐下的布匹做的。 宫中赐下的物什自是最好的,身上这款料子市面上还不曾有。 她刚刚入席时碰到靖王太妃,老太妃也拉着她的手说这衣裳料子看着不显,倒是很衬她。 顾青媛闻了闻,有些失笑,说衣裳好看,倒是有可能,香味?她向来不喜欢熏香,衣裳能有什么香味? 正当顾青媛想回话时,靖王世子腰间胯着宝刀走了过来,他身上的衣裳很是飘逸,在光的映照下,鹅黄嫩绿,像是刚冒头的柳芽。 不仅如此,他的手上拿着把折扇,挑挑眉,“那边有烤羊,不知你们是否喜欢……” 他的一个打叉,自然让顾青媛和秦湘把注意力转移。 秦湘也不知为何,瞪直眼看了会儿靖王世子,又看向顾青媛,笑眯眯地向靖王世子,造作地福了个礼,语调都拿捏腔调,“多谢世子大人。” 那话语仿佛温柔了好几个度,却让靖王世子打了个寒颤,手中的折扇收起点了点,“好好说话,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阴阳怪气的。” 也不知哪个词碰到秦湘的逆鳞,顿时怒起叉腰,“谁阴阳怪气了?感谢世子大人,倒好似骂你一般。你是喜欢胡言乱语是吧?” 顾青媛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好似冤家一般。 她好不容易找到个话缝,想要让两人和解,没想到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就缓和下来。 接着靖王世子说是哪里能看最美的群星,秦湘的魂儿就被勾了一般,跟着靖王世子离开去看。 到最后,留在宴席上的,只有顾青媛一人。 裴瑾廷一直陪在皇帝的身侧,两人遥望着,顾青媛晚间用得不是很多。 待要离席时,顾青媛的眸光从皇后身上一扫而过。 等等,她似乎……想起刚刚秦湘说她衣裳很香。 她确定自己不曾给衣裳熏香,故而不会有熏香的香气。 今日,她出门前,也不曾在身上抹头油,香膏。 那哪里来的香味? 布料本身带着香气。 布料又是从哪里来的? 顾青媛犹疑着,离开的脚步越发地快。 一回到帐篷,立即将衣裳换下,交代霜芜,“你去请个太医过来,就说我晚间用得有些多,肚腹有些不舒服……” 霜芜伸手想要将衣裳抱出去,到时好清洗。 才刚伸手过去,就被顾青媛挡住,“这衣裳先放着,对了,记得当初和这料子一起的,还有一匹,不知可做了衣裳?” 顾青媛好似没事人一般地,“靖王太妃言这衣料独特,若是没有做,回京后可把那匹布送到靖王府上去。” 霜芜不疑有他。 顾青媛之前也常常将一些好东西分享给旁人。 只是那布料…… 她说道,“皇后娘娘赏赐下来两匹,一匹咱们做了衣裳,另外一匹还没动。如此将皇后娘娘的东西送人,会不会不好?” 顾青媛听着,忽然打断道,“没关系,皇后暂时不会管我们怎么做。” 她知道皇后不喜欢自己,脑中无数繁杂推测,她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为了害她,皇后将手伸的那样长。 怪道那段时日,皇后总是赏赐,打的原来是害人的心思。 280.来历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捏着换下的衣裳,原先在人潮里还不曾感觉,如今竟是觉着异香扑鼻。 她只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于是将手中的衣裳放下,将门窗打开,整个人清醒许多,又重新走回到榻前,执起那衣裳。 依然如故。 她叫住霜芜,“不要叫太医,去找贺铮,让他把林风找来。” 叫太医,不管问什么,总会惊动旁人,也有可能打草惊蛇。 林风自小跟着裴瑾廷,无论如何也比不知站在哪条线上的太医要来的安全些。 霜芜不明所以,却依然按照吩咐退出去找人。 顾青媛不确定这香味到底会对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将东西放得远远的,人坐在窗边,呼吸外头夏日清凉。 远远地望着那簇新的衣裳,顾青媛好像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的流动声音。 她的嗓子发苦,说不出话来。 她以前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如此争对她。 既不是裴瑾廷的亲娘,不过是姑母。裴家也不需要裴瑾廷去顶门立户,上头两位兄长足够支撑起裴家的门庭。 也的确是如此,虽说没立下世子,承恩公手中许多的人脉资源都分给了裴瑾廷两位兄长。 那时,她只以为承恩公是因为嫌弃裴瑾廷太过纨绔,反正上头有兄长顶着,做个闲散的公子也不错。 如今,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她牢牢记着秦氏曾经与旁人说过的一句话,女子最怕怨,条条路都要自己选,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不管皇后如何,她只要和裴瑾廷把日子过好就行。 皇后却要连这样的奢望也剥夺吗? 突然,她听到身边人的声音,“少夫人,林大夫来了。” 顾青媛抬头看向林风,将桌案上的衣裳指给林风看,将她闻到的异香说了。 然后,“林大夫,你看看,这上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风起初听顾青媛说得吓了一跳,额角的冷汗滴滴掉落。 他记得从山东回京后,裴瑾廷悄悄地让他来过一趟院子,看看里头有没有异常之物。 那时,他不曾在院子里翻到过。 想想裴瑾廷的用处,承恩公府的人不敢做这样的事。 方才听到顾青媛说的,只以为自己当时疏忽了,没彻查清楚。 到时裴瑾廷知道了,可怎么同他交代? 待仔细地翻看过那套衣裙后,林风知道,不是他没彻查清楚,而是后面又进了“老鼠”。 “少夫人。这衣裳上,有少量的三更天。” 三更天,听起来普通的三个字,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药曾经是宫廷中的秘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药名就来自这句话,这里头有很多很多种毒药合成。 不会让人立即死去,会让那些沾染到三更天的人慢慢体会到从骨头深处溢出的痛苦。 没有解药,最后是生生疼死的,死后七窍流血,肠穿肚烂,骇人惊心。 这药只在宫中出现过,后来有一朝帝王觉着这药太过霸道,将此秘药封存,不准流传给下一代。 林风此刻也是一脸严肃,不断地查看那衣裳,里外翻了个遍,最后甚至拆解开来。 并不是整件衣裳上都沾染到三更天,也就是说,并没有整块布料浸泡在药汤中。 也正是因此,才更让人不放心。 顾青媛牵了牵唇,“林大夫,麻烦你将咱们带来的东西都看一看吧。” 尤其是衣物之类的。 不是整块布料浸泡过汤药,那就有可能是在某个地方沾染来的。 林风缓缓吁出一口气,动手翻查顾青媛带来的东西。 忽然发生这样的事,简直让人措手不及,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下这样的黑手。 宫中如今成年皇子就那几个,有更进一步的不过是秦王和太子两人之争。 秦王?太子? 林风手指蜷缩收紧,好在发现得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箱笼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检查,果然在里头还发现了一些东西。 看看堆在一旁的衣裳,少部分来自顾青媛,更多的是来自于裴瑾廷的衣裳。 甚至就连顾青媛帮他做得破旧衣裳上头同样沾染了三更天的气息。 行宫人多手杂,如今不确定是家中就有,还是到行宫才发生的。 281.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简直不敢相信,若是今日秦湘没有闻到奇特的香味,没有起那个疑心。 接下来她和裴瑾廷日日穿着这些衣裳,也许不用多久,他们俩都要肠穿肚烂而死。 越想,她整个人都想要跳起来。 也幸好,她没有让行宫里的太医过来诊脉,不然一定会惊动到那幕后之人。 林风指挥人将那些衣裳用干净的布包裹着,拿到外头烧掉。 许是看顾青媛的面色不好看,林风委婉道,“少夫人尽量不要表露出已经发现这事,衣裳若是能够再做,同样做两身相似的衣裳穿着。” “倒也不用太紧张,衣裳穿着时间不久,接下来每日属下都过来帮您把脉,及时调养,少夫人不用担心身体。” 意思就是如今还是较为康健的。 顾青媛自是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等到裴瑾廷终于从皇帝身边回到行宫暂住的院子时,听到这话,自然是更听得懂。 大约是不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沾染到衣裳上的。 顾青媛虽说隐约觉着幕后之人是皇后,可到底为何? 不喜欢她,想还她,倒也是正常的。 可连裴瑾廷也算在内……太子的血袋子,皇后怎么舍得? 她就不怕万一裴瑾廷哪天把三更天沾染到太子身上吗? 顾青媛若有所思,总感觉自己哪个地方想得不对,一时半刻又没办法觉察出背后的缘由。 卧榻上,顾青媛与裴瑾廷两人相拥在一处。 也许在思考问题,裴瑾廷一言不吭。 不做多余的事时,顾青媛很喜欢这样倚靠在裴瑾廷的怀中。 和男子容易动欲不同,女孩子更倾向于和心爱的人相拥,或者浅浅地一吻,如蝴蝶般轻碰。 渐渐的,顾青媛从刚刚发现三更天的心慌,慢慢放松下来。 裴瑾廷的周身,常年萦绕着清冽的气息,不是龙涎香,应该是别的什么气息。 顾青媛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自己散乱的发。 按照林风说得,那药并不是直接下在她的衣裳上,而是裴瑾廷衣裳上的沾染到她身上。 那裴瑾廷就是被暗中盯着的靶子。 “你听我说。”配筋低下头,声音比之前不知沙哑了多少倍。 想来他的内心也在煎熬着。 “这事,暂时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林风给你把过脉,已经知道你的身体。” “至于我,从里头拿出两件沾染过三更天的衣裳,接下来我换上。” 如此,也不会太过惊动幕后之人。 裴瑾廷一个人不穿没什么,女人的衣裳永远是最时兴的。 这些日子在猎场,不用穿太过繁复的衣裳,骑装就足够,顾青媛不穿那些沾染到三更天的衣裳一点也不会让人起疑。 顾青媛闻言,浑身一颤,仿佛觉察到了他的意图,“裴景珩,你什么意思?” 裴瑾廷笑了笑,“你不用怕,过几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顾青媛摇摇头,忽然坐起来,眼里都是慌乱,眼前浮起一层湿热,泪水落在裴瑾廷的胸前,灼热滚烫。 “裴瑾廷,你不要傻了。” 282.前奏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始终不明白帝后对于裴瑾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皇后说是姑母,却又不像姑母。 曾经,皇后的确是真心喜爱过裴瑾廷的,也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裴瑾廷谋划一个未来。 这也是无论皇后如何的不喜她,为难她,她都隐忍不发的原因。 皇帝的态度也很奇怪。 说是信任的臣子,却又超越那样一份君臣的感情。 带着一些不寻常的亲昵,比起皇后,皇帝更多一份始终都在的真心。 从前的那些纵容,并没有所谓的捧杀。 的的确确是希望裴瑾廷能够活得随心所欲。 甚至是他交付给裴瑾廷的那些事务,还有如今他掌管着的五城兵马司,可以说把皇帝的安危,一部分放在裴瑾廷的手上。 甚至,皇帝也有意让裴瑾廷跟着父亲去边疆。跟在父亲身边,最能够得到军功。 不仅如此,就是父亲的那些部下,因为裴瑾廷女婿的身份,想必更容易接纳裴瑾廷。 待到父亲退下,裴瑾廷可以完全地掌握这一方军中势力。 皇帝完全是往裴瑾廷身上堆上各种秤杆。 不管将来哪位皇子等位,就算再忌惮,也不敢轻易地去动一个掌着一方军权的裴瑾廷。 皇帝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如此信任裴瑾廷这样一个纨绔子? 那甚至比今日裴瑾廷破罐子破摔,想要和太子同归于尽的行为更要割裂。 这一刻,他说起要结束那无聊游戏时,显得有些过分冷情了。 窗棂外有一簇光影落进来,照得裴瑾廷眼睛微眯一下。 裴瑾廷敛去脸上的神情,覆在顾青媛背上的手,轻轻地揉按着。 掌心和指腹温热,按动的力道刚好,让顾青媛原本绷紧的脊背慢慢地软下去。 他心中微微摇头,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把这背后那不堪的真相告诉她。 虽然从顾青媛问起他身上频繁出现的伤口时,他就怀疑顾青媛应该是猜测到一些边角了。 “裴景珩,既有仇怨,自可相报。冤冤相报何时了,那是圣人之言。” “但,你要有把握才可以行动。” 顾青媛知道,裴瑾廷本身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哪个人若是有意冒犯、欺辱他,即便当场不发作。 隔了几日、几月、几年,他都会秋后算账。 他能够传出纨绔子的名声,何尝不是因为这个? 纨绔子,不仅仅吃喝和玩乐,也有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小心眼等等。 顾青媛的话,裴瑾廷听入耳中,对上那清澈的双眸,他的心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夜很快就过去,天光大亮。 到了行宫猎场,男人们可以出去围猎,各种比试。 女人们最爱做的,就是围在一处吃茶闲聊。 皇后办的宴请,自是去得人最多。 比如今日,皇后再一次邀各女眷赴宴。 顾青媛本想着同裴瑾廷一同去骑马夜游,全泡汤了。 想到去皇后那里又少不得应付一群群不安生的贵妇,她头疼得紧。 这回的宴请,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操持举办的。 顾青媛再一次和靖王太妃坐在一处。 靖王太妃很喜欢顾青媛,见着她立刻热情地拉着她聊天。 “哎。小三福气多好啊,把你这样一个女郎娶回家。也不知小七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顾青媛小幅摇头。 心头想得却是秦湘。 虽说她不知道秦湘和赵小七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她知道,赵小七时常偷偷地溜到秦湘的院子里去。 更别说这次来行宫,秦湘本是没有资格随行,是赵小七找了人,硬生生地将秦湘的名字加到随行队伍行列。 秦湘住在她和裴瑾廷隔壁的院子里,有一日清晨,她起身送裴瑾廷去皇帝身边当值。 隐约见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从秦湘的院子里出来,到不远处时同裴瑾廷汇合在一处。 门后,秦湘打着哈欠擦着眼角的泪花。 靖王太妃又神秘兮兮道,“阿媛。你们家小三和小七要好,能不能让他问下小七,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 靖王太妃不满地拍了拍桌子,继续和古青玉案道,“那天小七偶然来陪我一同用饭,啧啧,这个死孩子脖子边都是红印,还说是行宫里蚊子咬的。” “好大一只母蚊子啊。” 靖王太妃呵呵冷笑。 不得不承认,靖王太妃很敏锐,看出赵小七外面有人了。 顾青媛认真想了番,还与靖王太妃小声道,“老太君,说不定世子已经有心仪之人,您也不用操之过急。” “万物讲究平衡,不若您再等等看……” 这话,就很有灵性了。 可进可退。 靖王太妃想起自家孙儿脖颈侧的那红痕,不置可否,也的确如顾青媛所说,操之过急会有反效果。 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只可惜……她打量了一下顾青媛纤瘦的腰间。 抱不了亲生的太孙,到时把裴小三的孩子抱来玩玩也不错。 顿时,她看着桌子上那养生的吃食,一个劲地夹到顾青媛的碗中,催她多吃些。 顾青媛:…… 早知道她就不该为赵小七说话。 今日的这场宴请是夜游。 行宫不比京中,这回夜游,操办的人也是用了很多心思,路边挂了许多的花灯。 各式各样的花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青媛挡不住靖王太妃的热情,最后吃得肚腹饱胀,不得不起身,沿着小径,慢慢地赏着花灯。 靖王太妃到底上了年纪,没走一会,就扶着侍女的手回去歇着,留下顾青媛一人带着侍女慢慢游。 这样的场合,顾青媛并不想和皇后对上,故而尽可能独处,不往人群里走,杜绝任何出风头的可能。 奈何,无论她怎么躲,还是无法躲开。 人说山不来就我,就去就山。 而麻烦对顾青媛来说,就是我不去就麻烦,麻烦自来就我。 几个女眷围在一盏花灯前,低声地说着话,有个女眷见到顾青媛走过来。 “早先京中就有传闻,裴三少夫人是众贵女表率,聪敏过人,这里有盏花灯,上头有机关,不知裴三少夫人可要试一试?” 顾青媛停住脚步。 上前问话的女眷,她在裴家的春日宴上见过。 当时,她也曾接收到眼前女眷的敌意。 顾青媛并不想出风头,本要推脱,却见有位女眷适时轻笑。 283.送上门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什么时候裴三少夫人变得聪敏过人了?不是只听说她勾着人抢自己的亲吗?” 顾青媛扫了那女眷一眼,她好似隐约明白点什么。 这位女眷,是秦王一系的某位官员之妻。 敢如此直愣愣地将顾青媛当初抢亲之事说出口,可见这位官员在朝中是得用的。 如此,他的夫人才敢如此放肆。 那位官员,是什么职务?好似礼部侍郎? 顾青媛扫了那位女眷一眼,不轻不重地堵了句,“夫人的消息不甚灵通的样子。” 那位女眷脸色不由一僵,她的消息的确是不怎么灵通。 她算是妾室扶正的,身为妾室,自是不曾出门应酬。 好不容易熬死原配,才哄着夫君将她扶正。 不过,外头的人鲜少知道她是妾室扶正的,缘由就在原配的身子骨历来不好,府中大部分时间都由她打点。 顾青媛也算是歪打正着,把礼部侍郎夫人嘴给堵上了。 礼部侍郎夫人好半晌,这才带着几分不屑道,“也不知裴三公子怎么会娶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郎。” 顾青媛见她仿若打不死的蟑螂,顿时弯了弯唇角,整了整衣袖。 “是啊。为什么呢?不守妇道,那也得资本啊。可真够巧了,我夫君就喜欢我这般好看的,不守妇道的女郎。” “秀色可餐,夫人想来是听过的吧,光是看着我,我家夫君就能多用好几碗饭呢。” “反倒是夫人这样的……” 她上下打量了礼部侍郎夫人一眼,双手一摊,“没办法。想来夫人这个年纪,是体会不到我这样甜蜜的烦恼了。” 礼部侍郎夫人面色涨得通红,顾青媛分明就是在说她人老珠黄。 这这这……哪里有这样不要脸的女郎?别人骂她不守妇道,她竟然坦然承认。 太不要脸了。 正巧在这个时候,一道轻笑声传来,只见荣阳公主带着人从路的那头走过来。 荣阳公主见到顾青媛,她和声细气地为侍郎夫人解围。 “阿媛。你最是大度,想必不会介意这位夫人的口无遮拦吧。” 顾青媛微微一笑,“自然。狗咬了我一口,我总不能咬回来。” 礼部侍郎夫人听到自己被比作狗,怒目而视,想要发作,在荣阳公主望过去时,犹如泄气的皮球,没了脾气。 荣阳公主呵呵笑着,示意身边的宫人,将一旁的女眷引到远处歇息。 眸光微转,望着顾青媛笑道,“看你倒是很悠闲。你大概不知道你夫君每月都要忍受一次常人无法忍受之事吧。” 顾青媛并未因为荣阳公主的话迫不及待就去问原因。 只好似不明所以般地望着荣阳公主。 见到顾青媛这副样子,荣阳公主好似得到极大的满足。 曾经裴瑾廷在她眼中是那么耀眼骄傲的一个人,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竟一次两次地将她娶进门。 荣阳公主说不上什么滋味。 若非父皇不同意,她愿意不要公主的名号,只想嫁与裴瑾廷,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带着睥睨般地,“你的夫君可是每个月都要给太子供血。” “为什么皇后那么宠爱你的夫君,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啧啧……” 荣阳公主是无意中秦王身边的人那里听来的。 听闻这个秘密后,荣阳公主顿时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 而且,她手中还有一个更大的消息,荣阳公主怜悯地看着顾青媛,嘴角勾起一丝怪异的笑。 “你若是不信,过几日不妨跟着景珩哥哥去太子那里,就能知道一二了。” “更重要的是,若是这次景珩哥哥再供血给太子,他就会死的。” 荣阳公主怜悯地望着顾青媛,仿佛她是天地间最可怜的人。 顾青媛站在那里,荣阳公主如此处心积虑的叫她跟着裴瑾廷去太子那里偷窥。 不是真的为她着想,背后必然还有目的。 她有些惊慌地看着荣阳公主,“不明白公主说的什么供血,怎么供血?公主亲眼见到吗?” 荣阳公主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顾青媛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也不想景珩哥哥死吧。现在,我有一个方法。让他不用死,还能让他摆脱。” 顾青媛眼眶冒出水光,抽了抽鼻子,“公主,不知你有什么法子?要我做什么?” 荣阳公主慢悠悠地吹了下小指上的甲套,温声道,“你离开景珩哥哥,让他同我在一处。” “也许父皇起初不会同意,但只要我们生米煮成熟饭,父皇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从袖中取出小半颗乌黑的药,那药香散发出来的片刻,顾青媛登时变了脸色。 只听荣阳公主说道,“这是幻红花。” 顾青媛知道这药,是花楼里用来对付不听话姑娘的。 一点点吃下去,就能让人变得听话无比。 顾青媛没有上前去接,而是干涩着喉咙,问荣阳公主,“公主,这药,你是从何处来的?” 荣阳公主笑而不语。 这药是从兄长身边的人帮她悄悄弄来的。 她自不会告诉顾青媛。 她这次对于裴瑾廷,势在必得。 284.找你说什么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怎么也想不到,荣阳公主手中拿着的那小粒的药丸。 名为幻红花,实际上却是三更天。 她没见过三更天的样子,可她闻到熟悉的气味。 和裴瑾廷那些衣裳上一模一样的气味。 三更天是禁药,留存不多,她当然不会觉着裴瑾廷衣裳上沾染的三更天是荣阳公主做得手脚。 否则,她不敢如此大胆地拿出来和自己做交易。 远处夜游人发出一声声欢笑,但在顾青媛和荣阳公主这里,却是安静如斯。 顾青媛看着那药丸,沉默了一阵,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有时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奇怪,总以为很复杂,偏偏瞬间变得简单起来。 “不知公主把这药丸给我,意欲何为?” 顾青媛的声音略低了几分。 荣阳公主向顾青媛看了过去,在看到她沉肃的面容时,想到裴瑾廷对她的情意,恍惚了一下。 她相信水滴石穿,人都是善变的,她不信磨不透裴瑾廷的心。 “天下只有我才能帮景珩哥哥,摆脱做供血的木偶人。阿媛这样聪明,想必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 她的目光在顾青媛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最后又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我让你离开景珩哥哥。若是他不同意,把这药给他吃了,他自然就会同意。” 顾青媛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荣阳公主的意思。 只是她想要知道那药丸是从哪里来的,她隐约知道,但她要实际的证据。 她点头开了口。“我的确是不能帮到景珩,可是,公主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救景珩呢?你也说他是给太子供血,那陛下定然知道。” “公主如何保证呢?” 她开口就提到皇帝,天下之大,莫过帝王,荣阳公主不过是一个公主,怎么能左右皇帝? 荣阳公主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自不必顾虑许多,事情到了今日这步,阿媛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荣阳公主的确是有些心虚,她不确定能不能救裴瑾廷。 如顾青媛所说,父皇是知情者,也就是默认裴瑾廷救太子。 想到这个,荣阳公主心头越发不平。 明明她的兄长更健康,办事也比太子更加牢靠,可偏偏,没占到嫡的身份,让太子那个病秧子居在东宫。 真是憋屈。 可她也不确定,这样模棱两可的威胁,能不能让顾青媛放手。 荣阳公主紧紧攥着手,只见对面站立着的女子,原本挺直的脊背忽然垮了下去。 最后低声道,“那就听公主的,希望公主言出必行。” 话音落地,荣阳公主一颗心扑通落地。 如果顾青媛自动离开,她正好趁机安慰景珩哥哥。 她将手中的药丸塞到顾青媛的手里,极力压下上翘的唇角,“这就对了。拿着,希望这个月中,你能够离开景珩哥哥的身边。” 她说完也没多停留,快速离开了。 匆匆而去的脚步,带着喜悦。 荣阳公主走了,顾青媛小心地用帕子包好那小半颗药丸,仔细地打量了一翻。 荣阳公主这些天见了什么人,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她可以确定,那三更天是到行宫后沾染的。 她也不用这些天全部都查,只要查近日与荣阳公主接触的人,再做细细的排查,就能知道是谁,把这东西给荣阳公主。 顾青媛默然思量,却见身边来了个着紫色锦袍的人。 只见他一边赏着花灯,一边仿若无意地问了句,“刚刚荣阳来找你说什么?” 顾青媛手掌心托着帕子,回首幽幽道,“你可真够惹人喜欢的,一个两个都觊觎你……” 然而裴瑾廷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揽到身边,低头去亲吻她的唇角,“别人喜欢不喜欢关本公子什么事,我的夫人喜欢就够了。” 顾青媛看破他的伎俩,尾音故意拉长学他,“你的夫人在哪里?” 说完就要走,而裴瑾廷怎么会让她走了,手臂伸长,拦住她,将人拉回到怀里,拥着她往外走。 顾青媛白皙微尖的下巴轻轻抬起,唇间含着笑,“怎么?裴公子是要强抢民女?” 裴瑾廷缓步地带着她往回走,没忘记配合她回答,“又不是第一次抢……” 回到院子里,顾青媛示意霜芜在外头守着,将那帕子包裹的小半颗药丸给裴瑾廷看。 “这是荣阳公主给的。” 其他的不用说,裴瑾廷自然明白。 裴瑾廷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般,接过后放在一遍,安抚地轻拍她的肩。 “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安心地呆着,若是不想去皇后那里赴宴,就去找靖王太妃说话,也可叫秦湘来。” 这是裴瑾廷第一次明确地拒绝她的帮忙。 虽说只此一次,却还是让顾青媛心里带着丝丝不安。 那些带着三更天的衣裳,顾青媛并不同意裴瑾廷穿在身上。 若是不想做血袋子,总有办法的。 犯不着以身犯险。 顾青媛总觉着他不是单纯的想要以身犯险,还是在筹谋着什么。 所以才不想她牵扯进去。 这不是通过什么聪明才智推测出来,纯粹是陪伴了解久了后,某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裴瑾廷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一旁的梳妆台上,俯身吻了吻她柔软的面颊,“委屈你了。” 他没想到荣阳公主到如今还不死心。 过去的那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荣阳公主的心思。 每想到这个,只觉着可笑,与恶心。 顾青媛抬手揽住他的脖颈,“不委屈。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 裴瑾廷微笑,就这样的姿势,让她揽着自己,四目相视。 他说,“等过段时日,就不会再有人来烦你了。” 顾青媛试探地问道,“为何过段时间?” 裴瑾廷并未回答她,嘴唇带着温度,去亲她漂亮的眼睫,指腹将她粘在额头的发丝拂去。 “嗯。过段时间就不忙了,我就能来帮你赶苍蝇了。” 在一切结束后,顾青媛整个人根散了架一样卷在被褥里不动,迷迷糊糊睡去之间,她好似听到一声久违的解释。 接下来,裴瑾廷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无暇回来陪顾青媛用饭,就将她托付给了靖王太妃。 转眼就快要到月中的日子,荣阳公主又再一次找上门来。 284.奚落 - 心有所屠 - 倦舞 之前,荣阳公主曾经来过一次,被顾青媛用还在考虑做借口搪塞过去了。 “少夫人。这个荣阳公主也太可恶了,您确定这事不告诉公子吗?”霜芜生怕顾青媛答应荣阳公主那荒唐的请求。 带着一脸的疑问看着顾青媛。 “你觉得她可能是开玩笑的吗?”顾青媛刚刚修剪过院子里的花草,正在盆架前净手。 净好手,甩了甩水珠,抽下搭在盆架上的帕子擦拭。 “荣阳公主的性子霸道,若是没有明确的答复,是不会罢休的。” 她和荣阳公主的关系从小到大都不好。 小时候,陆妃为了塑造自己好姨母的形象,在外人面前对她总是比对荣阳公主要好。 荣阳公主一路娇宠,怎么可能容许有人比她更得宠? 因而她没办法去迁怒陆妃,只能把气洒在顾青媛身上。 少时裴瑾廷和靖王世子一起,时常会捉弄顾青媛,荣阳公主面上护护,转头幸灾乐祸。 这一次,拿那所谓的幻红花来要挟顾青媛,这让她一下子就想起当初荣阳公主的做派。 到了中庭,果不其然,荣阳公主一见到顾青媛,就是问她想好什么时候离开裴瑾廷,时间不等人,眼看就要到月中了。 顾青媛泰然自若地在荣阳公主对面落座,轻笑了声,不咸不淡道,“公主口口声声说喜欢景珩,若我不离开他,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过以往的日子?” 荣阳公主一时哽住,随即仿佛醒悟过来,冷笑道,“可不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过以往的日子,明明是你巴巴不放。” 说到这,她忽然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青媛不说话。 顾青媛面上不为所动,冷淡地看了回去,懒得同她再周旋下去。 可以说从陆妃开始,再到秦王,顾青媛都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之所以这些日子吊着荣阳公主,就是要给足时间,让下头的人去查和荣阳公主接触到,给她三更天的人。 顾青媛笑了下,眸中波光流转,唇角的笑绽放,“那又如何?” 她问道。 “公主。”顾青媛认真地看了对面的人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接着道。 “对我丈夫心生爱慕的女人向来就不少,若是来一个人,拿点东西要挟我,我就离开,那岂不是天天离家出走?” “更何况,你能够成为那些女人中的一个,我一点也不意外。” 荣阳公主仿佛听不懂顾青媛说得是什么。 她信心十足地上门来,以为可以拿到他们的和离书,没想到却被眼前说成不三不四,觊觎别人夫君的坏女人。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话,就将她从天之娇女打落尘埃。 这天下有百媚千娇,可那个男人,就只掬一瓢饮,足矣。 她蹉跎到如今,就已经是明明白白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那个男人终究不属于自己。 如今,顾青媛把她那点心思,戳得明明白白,若是荣阳公主再说点什么,反而是自揭其短。 生生地让人看不起。 顾青媛端起手中的茶碗,从帕子里拿出当初荣阳公主给她的那小半颗药丸。 “这东西,我是不会给景珩吃的,但也不会还给你。” 她揭开碗盖,将那药丸投了进去,没多会,药丸融化,她起身将之倒在窗台边摆放着的花盆里。 顾青媛或许不会知道,刚刚她将药丸丢入茶碗中的那个动作,干脆利落,让人心折。 将药水倒在花盆里,她转身,闲散地靠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抻了下袖摆,“我是不会离开景珩的。这辈子,就算景珩要离开我,也得先问过我。” 荣阳公主的脸色瞬间僵住,坐在那里。 如果说刚才的话,她耍赖,当做不懂。 可后面那句话,实实在在地就是告诉自己,不要试图妄想她的丈夫。 “你以为你说不离开景珩,就不离开他。” 荣阳公主狠狠地说了句,“等着瞧。” 她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顾青媛靠在椅子把手上,“公主,当初没和景珩在一起,不也是好好的吗?” “不就是占有欲作祟,加上得到他涨面子。” 公主又惊又怒,就见对面的女子,竟好似还不够一般,从袖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展开。 “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我和景珩的婚事,是陛下亲赐。” “怎么?公主比陛下还要大?如此拆散我们夫妻?” 这一刻,荣阳公主是后悔啊,悔到肠子都青了。 但凡她谨慎点,也不会药丸没拿回来,还被顾青媛奚落。 286.抓住机会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夏雷滚滚,天边的雨喧嚣而下。 太子居住的寝居内,蔓延起一股水汽,朦朦胧胧。 寂静的寝居,除去呼啸雨声,还有低低的哭泣声。 皇帝在屏风前走来走去。 皇后坐在卧榻边,帕子捂着眼角,身子一颤一颤。 她的哭声尖锐悲痛。 卧榻上,太子陷在昏迷中,双目紧闭,眉宇间是褪不去的病恹恹之气。 皇后抬起头,看向屏风前来去踱步的皇帝,停下抽泣声,“陛下。可要查出到底是谁害了太子才行啊。” 皇帝听到皇后的话,停下脚步,脸上也是一片疲惫,周身压抑的郁气,仿佛一触就要碎开来。 “太医的诊断,你又不是没有听到,是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累,这才让他病倒,没有什么人害他。” 皇帝的话,皇后的心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剖开般。 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她紧紧地咬着唇,双手揪着濡湿的帕子。 “陛下。太子的身子,你也很清楚,他真的是奔波劳累才晕倒的?” “您是不是太过偏心了?” 皇帝竟是不知道皇后到底在说什么了。 太医如今还在外头开方子抓药,熬汤。皇后也在边上听到太医的诊断。 难不成太医还能胡乱诊断? 他的脑袋不想要了? 皇后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花,“是。太子的身子奔波劳累不得,可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昏迷过了?” “自从几年前……” 每月稳定的供血,让太子看着孱弱,其实内里已经调得差不多了。 否则,他也不敢真的对那人下手。 正是因为他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明明眼见着太子过两年就能好好娶妻生子,不愁社稷无人。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真的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吗?” 皇帝闻言立即抬起眼眸,带着冰冷的利刃,朝皇后望去。 若是刚才没听出皇后话里的意思,这会还听不懂,那他也不配坐在龙椅上了。 皇后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说太子的昏迷是裴谨廷造成的。 皇帝并未动怒,只是淡淡一笑,“梓潼,朕知道太子忽然昏迷,你一时难以接受,有些话朕就当你是关心则乱。” “只是,在他人面前可不能再说了。” 说到最后,脸上笑容豁然落下,面色沉肃,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看了眼皇后,声音沙哑,“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太医也说了,太子暂时没有生命之危。” “前头朕还有朝事要处理,晚些时辰再来看太子。” 皇帝不再废话,抬脚转过屏风,往外走去。 没一会儿高大的身影透过模糊的屏风消失在皇后的眼前。 皇后紧紧捏着帕子,指尖传来冰冷触感,让她想起多年前,年少的太子昏迷时,那一碗一碗的血,也是如此冰冷地入了他的身体。 越想,皇后面色越发白。 她望着紧闭双眸的太子,她不会让这个孩子死的。 当年早就舍弃了一些东西,如今只能继续舍弃。 她起身地唤了一句,然后吩咐道,“去看看景珩在哪里。他和太子一向都是好兄弟,如今太子昏迷,让他来探望一下。” 她从袖兜里拿出一条新的帕子,握在掌心中,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掌心。 慢条斯理的动作,皇后做得格外优雅。 她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裴谨廷的到来。 屋角的更漏声声,外头喧嚣的风雨声终于停歇下来。 好似小孩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尤记得当年裴谨廷知道他的作用不过是给太子做血袋子,曾经反抗过,挣扎过,也逃跑过。 到了后来,依然是心甘情愿地献上他的鲜血。 因为他知道,若不是因为他的血,他连活着的可能都没有。 屋内,黯淡的烛光,飘飘摇摇的光线落在皇后的面颊上,使得人看不清昏黄幽暗中,她那狰狞的面容。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后抬起低垂得头,眸中焕发着不一般的光彩,“怎么样?” 她的问话一出,外头进来的人身子瑟瑟抖了一下,“回娘娘,裴三公子这会不在行宫,听说是得了陛下的吩咐进山去了。” 皇后一听,目光直勾勾地射向来报信的人,“你说什么?人到底去了哪里?” 裴谨廷今日一早就去了猎场。 顾青媛好些日子没和他一同起身,今日撑着酸软的身子,陪着裴谨廷一同起身,看着他换上劲装,试着长弓的手感。 “怎么突然要进山围猎?”顾青媛看着裴谨廷手中试的弓。 这是一把重弓,和平日那些上场狩猎用的弓不同。 只有战场上,需要远射才会用到这样的弓。 裴谨廷拨了拨弓弦,发出沉闷的嗡声,“陛下的吩咐。他这些日子上不得场,让我去深点的林子,猎些大的野物回来。” 顾青媛不知想到什么,轻声问,“深点的林子,是不是景色更好?还有谁?能否带上我?” 裴谨廷将弓挂在武器架上,转身抄着手,散漫地扬眉,“怎么?顾圆圆,你这是一刻都离不开为夫吗?” 这样闲散的姿态,让人窥不出半点异样。 “想要什么,为夫帮你打来就是。” 顾青媛眼眸转了下,“可不就是离不开夫君吗?我也想看看夫君狩猎的英姿……” “怎么?难道去深林会有危险?你会保护不了我吗?” 明显的激将法,两人一来一回的,若是往日…… 裴谨廷哼笑一声,根本没有给她再说的机会,“本公子珍贵的夫人,可不能有半点闪失。乖。等为夫归来。” 他俯身在顾青媛的唇上狠狠地一吻,随后拿起刚才试手的重弓,朝顾青媛一笑。 身上那闲散的气息敛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变得和那重弓一样,带着无形的杀气。 出了院子,裴谨廷看到全副武装的靖王世子,还有一列列禁卫。 靖王世子赵小七走到裴谨廷的身侧,“你确定太子的昏迷是障眼法?不过是想要对你一箭双雕?” 裴谨廷淡淡地扫了眼等候的众人,“我逼了他这么长时间,寸步不让,陛下的差事都快被我做完了,他忍得够久了。” “京中不好再动手,这里可是什么意外都可能。” “他再不捉住机会,那可就是真的蠢了。” 287.意外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使人来找裴谨廷时,他已经出了行宫,往山林深处而去。 听说裴谨廷不在,请人的内侍恹恹而去。 顾青媛虽没去太子宫,明显感觉行宫中情形不同。 巡逻的侍卫增多了。 到了晌午,顾青媛更是发现贺铮竟然离开又回来了。 「公子带了许多人,陛下也拨派人手,用不着属下,公子遣了属下回来。」 贺铮没等顾青媛问原因,直接将后头的事都一并禀报了。 顾青媛只觉着有些奇怪,贺铮贴身护卫裴谨廷,又不是没有过人多的时候。 也不曾见裴谨廷将贺铮赶回来。 不过,她并未追根究底,只是道,「那你去打探一下,太子突然病倒,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贺铮皱眉,他其实并未跟着裴谨廷出门。 不过是门边打了个转又回来。 公子在离开时,一再叮嘱,一切以少夫人的康健为重,也以少夫人的命令为重。 也让他带着人,好好护卫少夫人。 一下接了打探的任务。 贺铮沉默了会,领了任务出门。 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学到一套专门对付人的刑讯手段,可以说是用刑的好手,可打探消息…… 公子身边的人每个人自有分工。 这会贺铮只能把自己当成斥候来用,出门打探消息去。 他不由得想到公子去山林深处的真实目的,如果少夫人知道以后,肯定会生气。 到时,少夫人的怒火,也不知对着他们什么人。 顾青媛此刻并未发怒,只是靠在窗台前,望着外头漆黑的夜空,天上星光寥寥。 忽然感觉外边有人喧闹,似乎在高喊着什么。 因为离得太远,故而听得不够真切。 「霜芜。你派个院子里的内侍去看看,前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露寒霜,又是那样急促的声音,顾青媛心头莫名地不安起来。 想到深夜未曾归来的裴谨廷。 原本想要在院中等消息的顾青媛,思索片刻,起身拿起薄披风,带着人往外而去。 皇帝的寝宫内,太医正在向禀报太子昏迷的原因,外面传来急促步伐。 「陛下,属下有急报……」 皇帝闻言,立即抬手打断太医的禀报。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他今日派在裴谨廷身边的侍卫长。 跟在他身边很多年,性子沉稳,内敛。 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皇帝都不曾见到这位侍卫长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意识到定有极其重大的事发生。 果然,那位年轻的侍卫长带着满身风霜大步踏进来,身上的盔甲,有些破损,有些地方黏着暗红的印记。 「陛下……属下有负所托……三公子带着人去密林狩猎,回来的途中与遇到刺客,刺客人数众多,且有备而来。」 侍卫长看起来有些力怠的模样,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停了停脊背,「属下等奋死拼搏,三公子仍然身受重伤……」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竟然是悄无声息,只剩余点点尾音。 仿佛感受到殿内的气氛忽然间变得凝滞,侍卫长俯身跪在地上,「如今三公子危在旦夕,属下已经让人送到偏殿,特来向陛下禀告。」 皇帝从听到刺客两字起就已经豁然起身,这会更是目光犹如利箭,射向侍卫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卫长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他的性子,若是皇帝越生气越表示事情没什么重要。 可一旦明明重大的事情,皇帝却压抑着声调,慢条斯理地说着,那说明皇帝此刻已经是暴怒的前兆。 裴谨廷为什么要进山林,不过是代替他去的,为了弥补这些日子太子昏迷,他不能出门畅快狩猎。 这次想着去深点的林子狩些大的野物来。 果真是狩到些大的「野物」,不过自己也遭受到反噬。 明明他已经拨了禁卫跟着裴谨廷一同前去,还是碰到了刺客,竟是有备而来的。 动手之地选的是密林里难以施展伸手的地方,若是没有禁卫拼死相护,也许这会送回来的直接是一具死尸。 侍卫长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若不是他和三公子之前有应对,侍卫长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三公子身中六刀,刀刀直逼要害,也就说明那些人就是对着三公子去的。 也难怪三公子进去山林前特意和他说了几句,也不知三公子这是有所感受,还是误打误撞。 也幸好这提前应对,这才将那些刺客打得接连撤退。 可那时三公子已经倒在林子里,浑身上下一直都在流血。 侍卫长能被派去裴谨廷身边,自然是明白这位裴家三公子对皇帝的重要性,故而没有请示,直接送到皇帝居住的偏殿来。 不过是他知道太医一直都跟在皇帝的身边。 皇帝面沉如水,「那些刺客怎么样?可曾抓到活口?」 侍卫长额角流下大滴大滴的汗水,却不得不开口,「唯有一人还留有一口气,但没等属下问讯,已经服毒自尽了。」 很好。 皇帝在御案后踱步,为了杀景珩,动用的还是死士。 想到东宫那边,太子如今昏迷不醒。眼下裴谨廷又受到刺客的袭击。 皇帝脑中闪过许多的人选,却都无法确定。. 能够养死士的人,非富即贵。 京都那么多高门世家,到底是哪家动的手? 裴谨廷这些日子,帮他做了许多阴私之事,得罪的人大把…… 黑幽幽的窗棂外,风噼啪地打着,宫内的宫灯,散发出幽幽光芒。 皇帝紧紧地抿着唇,最后,「去,去偏殿看看。」 随后又吩咐刚刚来禀报太子病因的太医,「把所有的人都召过来。」 「尤其是擅刀伤的。」 「通知下去,无论用到什么,都不用顾忌,务必把人救好。」 这就是死命令了。 太医满头大汗地退下去传令,皇帝匆匆地去了偏殿。 才刚踏过门槛,耳边传来女子哭叫。 是皇后的声音。 她不是在太子宫中?怎听到消息跑到这边来了? 皇后趴在卧榻边,抱着裴谨廷哀哀哭泣,就连边上的太医要帮裴谨廷包扎伤口,也没能让她让开。 为您提供大神倦舞的《心有所屠》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287.意外免费阅读. 288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带着人顺着吵闹声传来处一直往前走,越走越靠近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 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皇帝所处的大殿前,哪里可能会出现喧闹。 疑心生暗鬼,她生气裴瑾廷出去做危险的事,却并不告知自己缘由。 他以为把贺铮遣回到她的身边,她会放心吗? 这样只会让她更加的担心。 顾青媛站在行宫的宫道上,望着前头巍峨的宫殿,还有那红色的高墙。 正当她踌躇不定时,就看到皇后带着人匆匆地从另外一头,脚步凌乱地进了大殿。 顾青媛没再想,也朝着大殿那边奔去。 让皇后这样不顾仪态地往大殿里奔,除去太子,就剩皇帝,还有裴瑾廷…… 她还记得上次裴瑾廷受伤时,皇后那悲伤欲裂的样子。 此刻太子正昏迷着,若是有事皇后不会离开。 让她抛下太子匆匆而来…… 顾青媛奔到大殿的门前,宫人们见到她,立刻上前阻拦,「夫人,无召不得入内。」 边上未曾阻拦的宫人,看向顾青媛的眼眸里,分明含着一丝同情。 被拦在外头,顾青媛喘了口气,平静地道,「那烦请为我通报一下,裴家三少夫人求见陛下……」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里头的人除非是聋子,否则不会听不到。 「少夫人,陛下如今的确是有事,不大合适……」 宫人上前劝阻。 「不要命了,这是裴家三少夫人,你们也敢阻拦。」 正当顾青媛想着该如何才能进去时,身后穿着铠甲的靖王世子走了过来,怒斥门前的宫人。 趁着这个功夫,顾青媛推开阻拦的手,继续往内走,那些宫人也不敢再拦,眼睁睁地看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入了殿内。 她走到卧榻边,撩起裙摆,直接跪在地上,趴伏在卧榻边。 从少时,甚至更早前,顾青媛和裴瑾廷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 可她从未看过裴瑾廷如此狼狈的模样。 原本穿在里头的白色中衣,此刻露在外头的地方,好些地方留着暗色的痕迹。 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角紧紧地抿着,明明清晨出门前,还调侃过她。 怎么突然间,就如此狼狈地躺在卧榻上。 顾青媛捏了捏手,随后将手在衣裳上擦了又擦,这才慢慢地,试探着将手指放在裴瑾廷的鼻子下面。 从她进来后,她的眼睛里只有躺在卧榻上的男子。 到这一刻,她根本记不得什么君威,母仪天下,她只知道,她的男人受伤躺在这里。 「你……怎如此不懂规矩,这里是你能乱闯的吗?」 皇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皮红肿,看起来前前后后不知哭多少场了。 这会眼睛紧盯着顾青媛,唇角下挂。 顾青媛这会的脸色不比卧榻上那个昏迷的人好多少。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青媛握着裴瑾廷的手,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皇帝。 皇帝眼神一扫,道,「此事都怪朕,这些日子没能出去狩猎,景珩这孩子就说去林子打点野物回来。」 为您提供大神倦舞的《心有所屠》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288免费阅读. 289.顶包的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本在太子的寝宫守着,得了裴瑾廷受伤的消息,匆匆忙忙赶来,面容素净,没有任何妆容。 除去刚才对顾青媛发难后,这会却是静静坐在卧榻边,神色端庄。 听到顾青媛问皇帝刺客的事,道,“这种事本就不好预料,就算陛下是天下万民之主,又如何能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皇后神色凝重,微微往前,牵住顾青媛的手,轻轻拍着,“只盼景珩吉人天相……真不知是何等胆大的贼人,竟敢在天子行宫行凶,抓住以后,陛下可一定要严惩才行。” 顾青媛勉强扯了下嘴角,嗯了一声。 皇帝本欲开口的话,被皇后打岔后,顿了顿,“如今贼人身份还未可知。” 皇后先是太子昏迷,心力交瘁,这会宠爱的侄儿又遇刺,整个人看起来灰蒙蒙的。 从前对顾青媛可没这么好的态度,今日格外的柔和。 就连对裴瑾廷,也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那悲伤的面容,让人看着就跟着悲伤。 若不是真情实感,必然浮于表面。 顾青媛余光一直注意着今日有些反常的皇后,她的神情可谓是无懈可击,说话的语调也是不带半点凝滞。 看起来,很是符合传闻中那个对裴瑾廷宠爱有加的皇后形象。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皇后处抽了回来,拿起帕子擦着眼角。 皇后叹了声,“陛下。这些日子,您派给景珩的事太多了,要么查案,要么练兵,行刺的人,会不会是那些被他查处过的人来报复?” “上次不就有那匪寇在皇城脚下,公然偷袭吗?” 皇后若有所思,“不若顺着这些日景珩所经手之事去查行刺之人?” 不得不说,皇后的思路听起来方向是对的。 而且,一心一意地为裴瑾廷好。 若是从前,顾青媛定然不会做他想,反而会觉着皇后的确是真心疼爱裴瑾廷。 她不提裴瑾廷宫门前遇刺的事还好,一提起,顾青媛心头反而不断起伏。 皇后的话极有分寸,点到为止,她起身,走到卧榻边,端详了一会昏迷中的裴瑾廷。 卧榻上的人,脸色苍白,闭着眼,胸膛微弱起伏,到处都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这孩子受苦了。这两年也不知怎么,时常小病大伤的……”说着,泪滚滚而落。 “陛下,如今景珩这边伤势更为凶险,您就先在这边坐镇吧,妾去太子那边守着……” 皇帝站在一旁,裴瑾廷的面色越发惨白,气息越来越弱,几乎是靠着太医金针点穴在吊着。 他的确是哪里都不能去,太子那边虽说昏迷着,可太医说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非常时刻,辛苦梓潼去太子那边看顾着,一旦景珩这边有气色,朕立即派人去告诉你。” 皇后瞥一眼,颔首,告退而去。 皇后走后,皇帝也没将顾青媛赶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卧榻前的脚踏上。 太医来来去去,整个大殿内气氛凝滞。 “陛下,三公子的性命是能保住,只是伤得太重,何时会醒来,无法预知。” 言外之意,就是有可能明日就醒来,也有可能过一两个月,甚至过一两年…… 这样的事从前不是没有过,甚至一辈子醒不过来都有可能。 皇帝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他当然知道裴瑾廷这么多年,得罪了很多人。 可谓仇家之众,数不胜数。 若不是他一直护着,这孩子也不知死了多少次。 这个臭小子太能折腾了。偏偏被折腾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的货色。 那些个所谓的强抢来的民女,都是他从虎口中救下来的。 为了救人,他生生把自己的名声弄臭。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的人,从前也是敢怒不敢言,为何到了如今,一次爆发出来? 皇帝不相信。 一定还有什么极隐秘的事,才让景珩招来这次杀身之祸。 他嘱咐顾青媛好好地照顾昏迷中的裴瑾廷,又让太医院的太医们排好班,十二个时辰都不能离人。 随后,他去了隔壁的大殿,吩咐护卫裴瑾廷回来的侍卫长,“那些刺客,虽然没有活口,不是抓到个死的吗?” “查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不管是死士,还是雇佣来的亡命之徒,查清楚。” 没等皇帝派侍卫长出去查探,一夜功夫过去,办案的大理寺那边送了消息过来。 行刺裴瑾廷的,是曾经被裴瑾廷打断过一条腿的陈家人请来的。 看到这个陈家人,皇帝缓了半天,这才想起,当初裴瑾廷追着顾青媛去山东任城时,处理过的那个知府小舅子…… 竟是那家人请的? 陈家人对于裴瑾廷将知府小舅子欺负狠了的事怀恨在心,辗转间打听到裴瑾廷的事。 最后确定他的行踪,特意撒了家财,雇佣亡命天涯的恶徒来行刺裴瑾廷。 人已经被抓住了,这会被大理寺的人关押着,只等皇帝下令如何处置。 不要说皇帝,这样的巧合,让顾青媛都不相信。 她当然知道知府小舅子的事。 也知道裴瑾廷为何会惩治他。 她不相信陈家会有那样打的能耐,联络到那么多的亡命恶徒,更别说说动他们到皇帝行宫来行刺。 哪怕是在密林深处,亡命之徒,虽然穷凶极恶,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着。 可他们到底惜命,若是其他的地方,他们还可能去,皇帝的行宫,他们会往里头钻吗? 观裴瑾廷身上的伤,一看对方就是身手凌厉之人。更何况,被俘虏之后,毫不犹豫自尽。 这绝不是亡命之徒的做派。 也不是陈家那种人家能够轻易寻到,几个小钱就能打动的。 分明是有心人在背后诱导,把刀子递过去,陈家人只是动手刺了那么一下。 顾青媛沉默地坐在卧榻边,眼底盈满泪水。 “裴景珩,真的是恨死你了。你心中有陛下,有朝廷,有你要做的事,可独独没有我。” “难道,你要我以后做寡妇么?” “你可别想你死后我帮你守寡,我会立刻带着你的家财,嫁给旁的男子,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顾青媛抹去泪,从脚踏上起身,许是蹲得太久,起身时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 大理寺能查出那些是亡命之徒,那她就查出这些人到底是受雇于何人。 290.冷汗 - 心有所屠 - 倦舞 偌大的宫殿里,顾青媛的声音回荡着。 卧榻上的人却始终不曾睁开眼睛。 按理说,裴瑾廷底子极好,又常年练武,性命无虞,又不曾伤到脑子,该醒来了。 可不知为何,小半个月过去,也不见他醒来。 虽说太医早就说过会有这种状况出现,可身边的人却还是免不了浮躁起来。 皇帝这些日子的脾气肉眼看见的糟糕起来。 太子那边也在昏迷着,还不曾醒来,这边信重的臣子因为他同样陷在昏迷中。 前朝的臣子也不安分,别的不说,一个案子都查不明白。 明知那个所谓的陈家不过是被有心人诱导着,拿起那把刀。 可没有证据,他什么人都不动不了。 皇帝的心思没让人知道,也没人知道,能让他“没有证据,不能动。”这几个字的人,天下难寻几个。 太子宫中,皇后面色蜡黄,太子昏迷这些日子,她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儿啊。”皇后喃喃。“你若再不醒来,这天下是谁的也不可知啊。” 好似想起什么,她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些,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幸好,你昏迷着,那个孩子也没有好过。” 她是万万无法接受太子之外的人坐上那个至高位置的。 不论是陆妃那个贱人的孩子,还是其他人。 故而这些日子,皇帝对裴瑾廷的宠爱,让她无法接受。 “娘娘,您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歇过了,这会太子刚刚用了药,不若娘娘也去歇一会?” 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轻声劝慰。 皇后失望地看向太子卧榻,想了想,顺着宫女的手起身,“本宫去偏殿小歇片刻,若是太子这边有消息,让人叫醒本宫。” 贴身宫女俯身应是,扶着皇后去了偏殿,服侍她躺下,这才慢慢地退出去。 夏日的骄阳,太子所居的阳春宫被成荫大树遮盖着,没有那么燥热。 卧榻上昏迷许久的太子,忽然睁开双眸。 瞥了一眼空荡的床前,冷冷一笑,慢慢地撑起身子,“叫人进来。” 不一会,一道灰色的身影进了内室。 太子道,“善后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谁能想到众人都以为昏迷不醒,性命垂危的太子,能够坦然自若地和人交谈。 除去脸色苍白外,看不出其他的异样。 来人是东宫的侍卫统领,相比较太子的坦然,他却是一脸忧心忡忡。 太子靠在床头,见状脸色微变,看起来倒有些大病刚醒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说。” 侍卫统领张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太子没有说话,等到张先膝行到卧榻前,这才有动作,朝他身后看了眼,叹了声,轻声道,“起来说话吧。” 张先未依言起身,反而靠近几步,靠近太子身旁,“属下奉命设陷,的确重伤主要之人,只事后清点尸首,发现少了一人……” “只是少了一人罢了。”太子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往后头大迎枕一靠。 “山林中,你们必是等他被救走后才能前去,林中猛兽多,少一两个也是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张先跟了他许多年,很是忠心,他不能因为些许小事就惩罚他。 更何况,如今是关键时刻。 他“昏迷”不能出去,许多事都要张先去办。 张先却没有太子的宽慰之言松下来,反而越发惶恐,“殿下……” 他着急地说道,那声音不由的高了几分。“那不见之人,曾与属下打过照面……” 这么多年,太子看似受宠,后面也站着很多拥护之人。 可他一直以来人设是不争不抢,温吞之人。 真正敢放心用的人并不多。 故而布置此次之事,张先亲力亲为,并不曾假手他人。 这次的死士有一百多人,知内情的,与张先接触过的,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 偏偏,那寥寥几人里,有个失踪了。 这叫张先如何不心惊。 原本闲散靠在迎枕上的太子一听,垂死惊坐起,冷汗涔涔而下。 “你说什么?” 他咳嗽一声,害怕惊动殿外的人,不得不拿帕子捂着唇,闷咳起来。 张先也知此事紧要,“属下派了心腹之人,在林中搜了好几日,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更重要的是,他听到消息,当时皇帝身边的侍卫长曾经活捉过一个刺客。 他暗中让人打探过,那刺客在被捉之时就已经服毒自尽。 这也仅仅是打探到的消息,焉知是不是那边放出的假消息,用来蒙蔽外人。 张先实在是无法确定。 前些日子,太子“昏迷”,他也无法同人商量,更不敢暴露半点。着实被折磨的心力交瘁。 若是人真的落到禁卫军手中,也就是落到皇帝的手中。 到时候不论如何都会牵连到太子殿下。 可张先更怕的是人若不是落到皇帝的禁卫军手中,而是落到裴三公子的人手中…… 皇帝怎么都会顾及骨肉情,对殿下网开一面。 可落到裴三公子手中…… 不管是谁的手中,张先都不想,只盼着上苍看在太子隐忍这么多年,保佑殿下一次。 那失踪的人,真的被野兽吃了。 太子眼眸隐晦不堪,比张先早一些回过神,语气温和,“你选的人手,最要紧的一条是不会变节。” “你也说那人已经服毒自尽,想必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更何况,父皇那里一点反应都无。” “也就是说没有问到有用信息。”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选的那些人,哪怕是死尸,是不是确保一点有用的讯息都不会透露出去。” 就算太子明知这些不过是安慰之言,可不得不说。 此刻,若他的心都不稳下来,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人头落地。 安抚好张先后,太子疲惫地靠在迎枕上,吩咐道,“再让人去找找看,周边是否有碎骨之类的。” 看着张先退出去的身影消失后,太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 正思忖间,听到外间传来皇后的声音。 太子环顾四周,这才慢慢地躺下,一如之前。 说起来,他会“昏迷”,以至于太医都无法确定,只因为他的身子的确亏损的厉害。 明明裴瑾廷每月准时供血,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莫名地感到疲累。 太子闭上眼,慢慢昏睡过去。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291.试探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那边紧锣密鼓地查失踪的人,顾青媛一如既往地守在裴瑾廷的身边。 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许是习惯裴瑾廷和太子斗未醒来,也许是皇帝控制住脾气。 总之,一切都和从前差不多。 因为太子和裴瑾廷都不能挪动,天还未凉,行宫俨然成了小朝廷。 皇帝和大臣们一边避暑,一边也不耽误朝政。 在时间一日一日地流逝,风平浪静后,贵女们恢复了从前的来往,有些也会相邀去相对开阔些的林子打些小的野物。 至于那些已经闷了些日子的纨绔子们,更是呼朋引伴地约在一起去打猎。 只不过,因为裴瑾廷的事,谁都不敢在往较深的林子钻。 秦王这些日子,因为太子的受伤,竟是从往日的浮躁,慢慢沉浸下来,越发变得温和尔雅。 为了宽慰皇帝,时常陪伴在皇帝的身边,渐渐的有些朝务往秦王身上倾斜。 一时间,秦王变得更加意气风发,人倒是没有半点自得,越是意气风发,他越是低调起来。 把身边的人约束着,不准有半点张狂。 还没到七月底,眼看太子还不曾醒来,私底下竟不知什么时候吹起一股风,隐约间仿佛在说太子许是醒不来了。 这太子位,必然属于秦王。 对于这些流言,顾青媛自然有耳闻,却并不在意,她只端坐在裴瑾廷的卧榻前,帮他按摩,为他读书,说些闲话。 无论卧榻上的人能不能听到,她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她曾经埋怨过裴瑾廷,明明因为供血的事,陛下对他就有一份亏欠,他其实可以不用那样拼命。 朝廷里那么多官员,难道没了他,就没人做事了吗? 顾青媛这日读了几页书后,撑着额头,靠在卧榻前,忽然间,她想起贺铮。 裴瑾廷那日去林子里打猎,半路时将贺铮遣回到她的身边。 当时她是知道裴瑾廷有事在瞒他,本想等他回来再问清楚。 没想到,还没问出口,人却昏迷了。新 还有,秦湘也说那日靖王世子也是陪着裴瑾廷一同去的。 这些日子,靖王世子也时常会过来探望裴瑾廷,只是,有一点却让人疑惑。 靖王世子都是趁着她不在卧榻前守着时过来。 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数见多,那分明就是在躲她。 为何? 顾青媛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回架子上,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望着远方绿意盎然的密林看了好一会。 霜芜跟在她身旁,也是一脸愁苦。 自从公子昏迷后,少夫人就鲜少一夜睡到天亮。 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这会越发单薄,宽大的衣摆随着风猎猎作响,好似那飘飘欲仙的仙人,随时都会远去般。 若是公子再不行来…… 霜芜压根没法想往后少夫人会如何。 顾青媛面无表情地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出了院子,往旁边秦湘的院子而去。 才刚跨入秦湘的院门,正巧碰见靖王世子从屋子里出来。 靖王世子微怔,咧嘴笑说,“湘湘在里头,你们聊,本世……我先走了。” 说话时,靖王世子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他没想到避来避去,还是没能避开顾青媛。 顾青媛淡然自若地朝靖王世子颔首见礼,见靖王世子说要走,也不曾阻拦,反而侧了侧身子,给他让出路。 靖王世子踩着匆匆地步子,刚要跨出门槛,就听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句话。 “景珩去密林里,说是为陛下狩猎,实际是做何事?” 靖王世子想要装作没听到快点离开,可若是真那样,显得欲盖弥彰了。 (本章未完!) 291.试探 只得转身,故作轻松地,“陛下忧心太子,不能出么,景珩为陛下分忧,代陛下去狩猎,谁能想到……” “都怪我,在林子里没保护好景珩。” 顾青媛仿佛没听见般,“是吗?你们的计划,你们要做的事,不便让我知晓,也就算了。” “到了现在,依然要让我做个局外人吗?还是说,我只配做一个寡妇?” 这话有些眼中,让靖王世子心头一惊,看来顾青媛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连忙说道,“自然不是。的确没什么计划。这次是个意外,谁能想到行宫会潜入刺客……” “我知你忧心景珩,他一定会醒来,真的。他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靖王世子说话时,顾青媛的目光一直定在他的脸上,把靖王世子看得额间冒汗。 靖王世子讪笑,莫名有种今日逃不过的感觉,可若他真的将真实目的说出来。 别说他了,就连日后裴瑾廷醒来,估计也要吃挂落。 而且,他隐约感受到了顾青媛的怒火。 “呵。不会让我做寡妇是吗?是不是你们以为什么事都在自己的手心里握着?” “你信不信我这就回去,一根指头掐死他,立刻做寡妇?” 顾青媛闭了闭眼,努力平息胸间的怒火。 看来,裴瑾廷他们的确是有目的进林子里的,而这个目的…… 出乎靖王世子意料,顾青媛没再为难他,立即吩咐身后的霜芜。 “去,把贺铮给我请过来。” 靖王世子一楞,心知不妙,可来不及阻止,霜芜已经利落地转身,去叫了贺铮过来。 只盼着贺铮的嘴能够紧一些,不要被顾青媛给撬开。 291.试探 292.书信 - 心有所屠 - 倦舞 贺铮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他从小跟在裴瑾廷身边相伴着长大,比起自己的亲兄弟贺方,他和裴瑾廷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些。 两人一起面对,起初他羡慕裴瑾廷这个主子能够恣意人生,可后来偶然一次,得知裴瑾廷是太子的一味药时,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每个人的人生,外表看起来风光无限,也许内里是一团乱絮。 不过,主子的人不需要他来评判,他只要誓死保护好主子就行。 这次去密林,他们的计划,早就制定好。 只他没想到主子最后竟然把他派回到少夫人的身边。 霜芜去叫人时,贺铮正在和一个侍卫说话,听说顾青媛找他,不疑有他,跟着去了。 出乎意料地,霜芜竟没带他到公子如今居住的院子,反而去了隔壁,在那里看到靖王世子。 一看到靖王世子的眼神,贺铮心头咯噔一下,他垂头给一旁面色喜怒不辩的顾青媛请安。 顾青媛放置在宽大袖摆里的手紧紧攥拳,唇角微微扬起,努力平和着声音。 “你们公子当日没让你跟去密林做任务,是有什么吩咐?” 她说的话听起来模棱两可,也算是陷阱满满,说到去密林,后面跟着的是做任务,而不是狩猎。 对外头来说,裴瑾廷去密林,就是代替皇帝去狩猎的。 贺铮听到做任务时,本就忐忑的心就更是七上八下,不确定顾青媛知道了哪个地步。 再回想刚刚靖王世子的眼神,是靖王世子告诉少夫人吗? 不过,贺铮跟着裴瑾廷这么多年,场面上的事见得很多。 他稳稳心神,道,“公子只是让属下回来,照看好少夫人,莫让少夫人操心。别的吩咐不曾有。” 听到贺铮的话,靖王世子心头松了口气,动了的动身子。 果然是裴小三的属下,懂事。 顾青媛冷笑,最开始她并不是很肯定里头的猫腻,现在看到贺铮的话,听起来和起初回来时说的一样。 可是又不一样。 她那原本压下的怒火,也被勾了起来。 这次,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和刚才的平和不同,她唇角压下,冷声道,“贺铮。” 贺铮后背爬起白毛冷汗,压了压喉咙,恭敬道,“少夫人,请吩咐。” 哼。顾青媛冷哼,“我知道。你对景珩忠心耿耿,他的话你不会驳斥。” “但你也该知道,我和景珩夫妻一体,我不是聋子,瞎子,若是有瞒着我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贺铮动动喉咙,发誓,“属下对少夫人视同公子,忠心可鉴,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至于公子吩咐的那些东西,也算不得隐瞒。 顾青媛坐在石凳上,知道想要撬开贺铮的嘴不容易。若真那么容易撬开,裴瑾廷也不可能放在身边这么多年。 早就和他的兄弟贺方一样被处理了。 只是,撬不开,她今日也要撬开。 思忖片刻,她缓缓开口道,“好。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不成全你的忠心,也不成了。” 她端起身旁的茶盏,示意霜芜端给贺铮。 “我没有人手,没法杖毙你,只能赏你一杯好茶。我想你应该知道,喝了这杯茶,等你的主子醒来,他也不会说我半句。” 顾青媛从前在闺中,被人说是木头美人,无趣极了。 她的脾气也和那木头一样,木木的。 和裴瑾廷在一起,她也鲜少露出她的锋芒,故而让人觉着她的脾气就是木木的温和。 这是贺铮第一次,也是在场的人,包括秦湘,第一次见顾青媛如此犀利,果决。 靖王世子面色微变,这是秦湘的院子,那盏茶,还是秦湘(本章未完!) 292.书信 倒的。 他并没有看到秦湘动什么手脚。 毕竟,那茶,他也喝了。 刚刚被顾青媛盘问吓着后,一饮而尽。 按理说,端给贺铮的茶应是没问题的。 可难保秦湘和顾青媛联合起来。 他望了眼秦湘,见她唇角带着笑,狡黠地回望自己。 这下靖王世子更加不确定了。 他咳嗽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小三媳妇……” 觉着这个称呼有些不太好听,又“阿媛”地叫了一声,“景珩的确是为了给陛下分忧,这才去密林里狩猎的。” 的的确确是这个目的,至于其他的,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谁让对方一定要入这个套呢。 贺铮同样不确定顾青媛赏的茶里是否有异常。 就算有,他也相信,不是致命毒药。 他精神一紧,脑中飞快转着,“若是属下有服侍不周的地方,少夫人尽管惩罚属下,属下没有任何怨言。” 他接过霜芜手中的茶,目光坚定。 顾青媛看着贺铮的样子,被气笑了,“好。” 很好。 “那就喝了吧。”她的话音带着杀意,示意贺铮把茶喝了。 靖王世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顾不上和秦湘眉来眼去的,“阿媛。这,贺铮说到底服侍景珩这么多年。” “若是有什么不对的,等景珩醒来,让他好好的惩罚就是了。” “贺铮能知道什么,不若你问我吧。” 有些话,顾青媛不好来问他,却能去问贺铮。 顾青媛轻笑一声,这个时候,她反而不气了,反而放松脊背,闲适地坐着,看起来竟和懒散时的裴瑾廷有些相似。 “好。既然世子这么说,那我就问了,不论你和贺铮谁答都可以。” “景珩以自己为饵,钓出背后害他的人,那个人是谁,不用我多说。” “他敢去,那么必然会料理好后事,世上无万全之事,他肯定想过若是失败了会如何。” 这也是顾青媛生气的地方,明明说好要坦诚相待的。 可那个男人,还是又一次隐瞒了他。 那样的危险,一字不说。 他以为他是什么?他又以为她是什么? 攀附他生长的莬丝花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无论是靖王世子和贺铮都知道,隐瞒不下去。 靖王世子看了眼贺铮,贺铮咬牙,跪在地上,“公子派属下回来前,的确是有吩咐。” “若是他真的出事了,才能把真相和后续告诉少夫人。” 是真的出事。 如今眼下,公子还有醒来的可能,他以为那就不算隐瞒。 说着,他背过身,从贴身的衣物出,剥出一份用羊皮纸包裹着的油纸。 里头是裴瑾廷对后面之事的安排,以及告知顾青媛真相。 292.书信 293.起念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看着手中贺铮交出来的油纸。 上面的字经过特殊的处理,这会完全展现在她的眼前。 里头裴瑾廷可以说是周全细致地交代好若他真的出事后,所有的安排。 有这份安排,不管顾青媛怎么过,下半辈子都不用愁。 任谁看了这封书信,都不得不赞一个好字。 顾青媛一字一字地看完那封书信,一言不发。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人会觉着顾青媛是接受了这封书信上的安排。 秦湘站在一旁,指着那书信“切”地笑了一声。 “好似谁会感激他那细致的安排似的。” 阿媛姐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家世有家世,就算京中过不下去,还可去边疆投奔姑丈。 裴三公子的这份安排算怎么回事? 谁稀罕? 靖王世子本就无端感受到顾青媛传来的那份让人倍感压迫的怒气。 这会听了秦湘的话,更是脑壳疼,他无奈地扯过秦湘在自己的身旁坐下。 “湘湘……” 秦湘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可别说你也和裴姐夫一样,准备了什么安排给我……” 不是秦湘自作多情,在秦家时,她和靖王世子阴差阳错下有了联系,就算到现在也还是藕断丝连。 可她从没想过和靖王世子修成正果。 那么多男人养外室,小妾通房,就连她,也不过是秦家的庶女。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无法做靖王世子正妻的,可让她做妾,她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将来生的孩子,和她一样,在主母的手底下讨生活。 既然男的能够养外室,纳妾,那她就尝一尝养面首的滋味也无妨。 靖王世子要娶妻,自去娶就是了。 她也不会纠缠上去。 可靖王世子也不知怎么,这些日子竟越粘越紧。 她可不喜欢靖王世子也和裴三公子一样,对她来一通安排,到时拒还是不拒? 靖王世子看秦湘那一脸的嫌弃,决定等会回去,就把那份安排的书信找出来烧了。 那边,顾青媛很平静地看完裴瑾廷写满对她往后日子安排的书信。 “贺铮。这里头只是写了对我的安排。那么,他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去林子里,要钓的那个人是谁?” 贺铮紧抿着唇,正思虑着,就听顾青媛又继续说道,“是太子还是秦王?太子,对吗?” 没人说话。 也就是顾青媛猜对了。 从裴瑾廷在宫门前遇刺开始,再到衣裳上沾染的三更天,顾青媛知道,太子容不下裴瑾廷。 哪怕他的命要靠着裴瑾廷来延续。 不对! 太子看着无欲无求,观他三番几次对裴瑾廷出手,就说明他是个重权欲的人。 重权欲的人惜命,他应该和皇帝一样,对裴瑾廷任所求才对。 除非,太子有了其他的方法续命。 只有在裴瑾廷对他没有生命威胁,却有权势威胁时,太子才会这样下狠手。 靖王世子从前和顾青媛接触,自是不曾见过她这样一面。 果然,是裴景珩那小子看上的人,思绪很是清晰。 “是太子。”靖王世子干脆地将幕后之人坦白。 也明确地告诉顾青媛,太子这次会昏迷,也是因为他找到了别的方子续命,无需裴瑾廷供血。 所以才会频繁下手,最后来一记雷霆之击。 听完靖王世子的坦白,顾青媛说了声,“很好。” 说着。她慢慢地将手中油纸写的书信,一点点地撕碎,揉烂。 室内一片安静。贺铮只感觉自己后背中衣都湿透了。 额角冷汗涔涔而(本章未完!) 293.起念 下。 也不知该保佑自家公子快点醒来,还是晚些醒来。 这份书信,若是陛下真的出事,拿出来,也许少夫人不会如此的发怒。 可被提前拿出来…… 呜。 只求少夫人到时能够对公子惩罚亲些,那样他受得罪,应该会亲一些。 可是若他不拿出来,说不定少夫人一个狠心,真的赏他一杯好茶…… 贺铮觉着自己真是太难了。 “太子是真的不需要景珩做引子了?”顾青媛又问了一句。 贺铮和靖王世子从刚刚手撕书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顾青媛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起身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留下贺铮和靖王世子面面相觑。 就这样了吗? 事实证明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顾青媛回到院子后,翻箱倒柜地找了件东西,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叫了霜芜进来。 “父亲离京前,留了人手给我。这次有几个人跟过来了?” 霜芜有些诧异,虽说国公爷的确留了一队人手给少夫人,可自从嫁入裴家后,少夫人只是着人安顿好他们,并未唤人到跟前来服侍。 诧异归诧异,霜芜依然恭敬道,“这次有四个人跟着过来,两个扮做侍女,在院内做粗使,还有两个编入护卫队里做侍卫。” 顾青媛颔首,她要做的事情,带侍卫不合适。 “把那两个侍女掉到内院来,跟在你身边做帮手。” 从前顾青媛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故而有霜芜在屋子里做些跑腿的事也就够了。 顾青媛抠着掌心握着的小瓷瓶。 这是上次知道裴瑾廷会拿三更天去和太子硬碰硬时,悄悄留下的。 现在,她要用这个瓶子去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不论裴瑾廷如何隐瞒她去密林里的目的。 可那到底是他们夫妻间的事,等到裴瑾廷醒来,她自会和他闹。 可太子,着实欺人太甚。 从前需要裴瑾廷时,就千好万好。 一旦另寻到出路,就过河拆桥,对裴瑾廷痛下杀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太子那么喜欢权势,那她就让他永远也得不到,偏偏死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得到那份权势。 顾青媛眉宇间一片戾气。 要做,那就好好的谋划一番。 行宫里,长长的宫道上,顾青媛带着一行人慢慢前行,眼底无情而冷漠。 到了太子居住的寝宫,殿门被冷风吹得发出拍打声,好似鬼魅低低的哭泣声。 裙裾翻飞,顾青媛踏过高高的门槛。 转过屏风,皇后正坐在太子的卧榻前打着瞌睡。 293.起念 294.下手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制止宫人请安的举动,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 随后,转过屏风,一步一步走到太子的卧榻边。 皇后听到动静惊醒过来,迷蒙着眼睛,“郢儿?” 待看到卧榻上的太子依然紧闭着双眼,失望地垂头,余光瞥见身旁的身影,吓了一跳。 顾青媛微微给皇后福身行礼,幽幽开口,“见过皇后娘娘。” “你不看着景珩?过来这里做什么?”皇后没好气地看了眼顾青媛。 太子是外男,别说到卧榻前了,就是这内室顾青媛都不该进来。皇后本想要说些呵斥的话,待看到顾青媛面色苍白得厉害,一双原本红润的红唇失去颜色,看上去脆弱极了。 顾青媛抬起细细的指尖,拭去眼角滑下的一滴泪,凄声道,“妾想代景珩过来看看殿下。” 她的话,好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皇后的心窝,“景珩若是没出事,定然会想尽办法让殿下醒来的。” 皇后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注视着太子。 太子从小就病弱,几度跨入鬼门关,又被拉了回来。 后来,有个太医在古籍中,查到太子这不是病,而是从胎中就带了毒。 那毒,名三更天。 是前朝宫中禁药。 因为下得量少,经由她再传到太子身上,所以才让太子一时没死,身子却孱弱得厉害。 三更天会让人吐尽身体里的血而亡,唯一的破解方式是供血。 可不是谁的血都能用的,后来…… 望着皇后在烛光中暗淡的脸,顾青媛唇角笑意若有若无。 “娘娘这些日子守着殿下也累坏了吧。” “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能醒来,哎。” 顾青媛低头,像是与她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娘娘。你说没有景珩,殿下能醒来吗?” 她紧紧握着掌中的瓷瓶,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想起来前贺铮来找她禀报的讯息。 借着荣阳公主之手,递给她三更天的人,并不是秦王。 那秦王的幕僚,许久之前就已经被太子给秘密收买。 这些年,一直暗中将秦王的消息传递给太子。 一想到这个,就让顾青媛的心变得冷硬如铁。 秦氏还在时,顾绍日日回后院,有很多的时间陪伴她们母女。 也曾教她练过剑。 那时,顾绍曾经说过,天底下,不是只有男儿才能拿剑,剑是武器,也是让她挺起胸膛努力过日子的勇气。 哪怕当年阮氏再苛待她,她好好过日子的信念从不曾破灭过。 她不会永远被人欺负去,就算一时自己的锋刃没办法伤害别人,可总有一日要讨回来。 就如秦大老爷,别人或许会说秦容珺已经答应把他关在府中,看好他,不让他出门。 那她为何最后还要下狠手。 也太睚眦必报了些。 那又如何?秦大老爷为了自己的利益,毁了秦氏一辈子,也是事实。 裴瑾廷这么多年,为了让太子活命,一次一次,一碗又一碗的血奉献出去。 到头来却遭受到太子的恶意反杀。 这算什么? 太子怎么能一次次践踏裴瑾廷的命? 将他当做蝼蚁般,妄图踩在脚下? 顾青媛心中对太子的恨意,如怒吼的波涛,翻滚着。 握着瓷瓶的手指,轻轻地抵靠着瓶塞。 “娘娘。太医是如何说殿下病情的?需要妾身做什么?” 顾青媛轻轻地问着, 她的姿态太过讨好,皇后只以为她是因为裴瑾廷也昏迷着,对于同样昏迷中的太子感同身受。 皇后倾身掖里掖太子的被角,一边说,一边将太子的(本章未完!) 294.下手 手握着,揉按着,帮他活血。 “你只要照看好景珩,就是帮了本宫的大忙。” 顾青媛慢条斯理地蹲在皇后的身边。 宽大的裙裾逶迤在地。 “娘娘可得保重好身子,不能等到殿下和景珩醒来了,您却倒下了。” 顾青媛从袖兜间抽出一条白绫帕子,握在掌心之中。 瓷瓶里的药粉已经尽数倒在帕子上。 皇后的样子,好似并不知道太子已经寻到其他的法子来治病。 太子竟是深沉到连皇后隐瞒着,若是皇后知道,心里会如何的想? 顾青媛冷笑。 恰在此时,屋外有了动静。 门外的宫人禀报,“娘娘。今日是随行娘娘例行诊脉的日子,刚刚太医那边禀报程美人那边传出了喜讯。” 皇后揉按着太子的手倏然收紧,指节太过用力,微微泛白。 顾青媛唇角勾了勾,望着那微微泛白的指节,顿了顿。 她分明看到太子的手好似在微微用力抽出。 难道说,后宫美人有孕的消息,不仅刺激到了皇后,就连昏迷中的太子也被刺激的要醒过来了吗? 失态中的皇后并未发觉太子的异常,随手将太子的手放下,腾地一下起身,转出屏风。 “怎么回事?后宫的美人怎么会有孕?” 皇后不敢相信。 太子在昏迷之时,传出后宫美人有孕,她的心头充满了怨气。 皇帝看着对她很是宽容,也许久不曾纳新人进宫。 可依然不会停留在她一人身边,从前有宠爱的陆妃,如今人到中年,也不忘记耕耘,使美人有喜。 可明明早在她最后一胎时,她就…… 屏风后,卧榻前,顾青媛耐心地听着外头皇后和宫人的对答,同时也在看着太子的反应。 更漏一寸寸地流淌,卧榻上的男子并未睁开眼睛,好似顾青媛先前看到的都是错觉。 可顾青媛知道不是。 她慢条斯理地坐在绣凳上,微微倾身,“殿下。妾身知道您醒来了。” “怎么样?后宫代代人才出,没有秦王,还有好多王爷,这不马上您就要有新皇弟了。” 她的声音婉柔,被褥下,太子的手紧紧握成拳。 接着,就感觉鼻间有东西覆住,太子整个人如遭锤击。 他闻到鼻间熟悉的气味。 前不久,他才刚指使人将这东西放在裴景珩的住处。 这次他昏迷,也可以说是拜裴景珩所赐。 谁能想到,裴景珩竟然想和他同归于尽?好在,他早就有破解的法子。 可裴景珩就没那么好运。 他嚯嚯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皮,终究只是徒劳。 ***。这是想要害他? 来人。快来人啊。 太子张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正当他好似砧板上的死鱼一样张大嘴呼救时。 皇后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294.下手 295.生不如死 - 心有所屠 - 倦舞 听到皇后的声音,顾青媛身子侧了侧。 黯淡的光线,落在顾青媛的面颊上。 卧榻上的太子眼睛终于睁开一丝缝,使他终于看清敢向他下毒手的女子面容。 他的身子瑟瑟一抖,仿佛透过这张面容,看到她背后那个看起来闲适懒散的男子。 曾经,他们是最好的伙伴。 他们就好似双生子一样,互相成就。 不知什么时候,渐行渐远,最终反目。 顾青媛声音柔软,“刚刚有只虫子想要落在殿下的被褥上,妾想着殿下如今虚弱的很,万一那虫子不干净……故而掸了掸……” 她有些惶恐,面色绯红地望着皇后,“娘娘,是妾逾矩了。” 皇后这个时候心力憔悴,也顾不上这些,只是无力地摆摆手,“你也是为了太子好。” 沾染了三更天的帕子,收回到顾青媛的手中。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身形单薄,烛光下寥寥落落。 做的事却是格外狠厉。 就在皇后转身间,谋划着杀死一国太子。 顾青媛紧紧捏着帕子,也不在乎是否会沾染在自己的身上。 她很难去形容此刻,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有惧怕,有恨意,也有快意。 交织在她的心头。 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面上却是沉稳镇定地望着皇后。 她的身后,太子一双眼珠子暴突起,发出霍霍之声。 皇后原本因为听到程美人有孕的消息,心情沉闷暗淡,这会听到太子发出的动静。 眼中好似看到一丝光亮。 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将顾青媛推开。 握着太子的手腕,“郢儿,郢儿,你可算醒来了。” 一声声的呼唤,带着深深的喜意和期盼。 顾青媛被推到床尾,安静地看着皇后失态地哭着,还有外头混乱的脚步声,传太医声。 卧榻上的男子,张开口咿咿呀呀,语不成声。 没人知道他说什么。 可是从他的双眸里,顾青媛看到浓烈的恨意。 顾青媛笑了笑。 这才刚刚开始。 比起真正的折磨,死算不得什么。 她要让太子生不能死不得,躺在卧榻上,看着他最看重的权势,落到旁人的手里。 到那时,才是太子最难过的时候吧。 外头一阵阵轰隆声传来,夏日的雨,快而急,转眼间,半开的窗棂处,钻进缕缕丝气。 连带着窗棂也被打的发出噼啪声。 太医急促而来,在皇后的催促下,来不及掸去身上的水汽,跪在卧榻前给太子把脉。 太子牙齿打颤,发出断断续续的咬牙切齿声。 他好似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都是眼前该死的***,害了他。 等他好起来,一定要将她和裴景珩碎尸万段,还有顾家。 “郢儿,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娘啊。”皇后毫无仪态地扑在太子身侧。 不断地帮他抚着胸口,试图让他抽搐的身体安静下来。 明明太医说只要太子醒来,就会无事的,可眼前这样的景况,是怎么回事? 此刻太子狰狞的模样,让皇后再也顾不得皇帝后宫美人有孕的事。 顾青媛纤长的五指拉着皇后的袖摆,软声道,“娘娘,先让太医帮殿下诊脉吧。” 冷风袭来,屋外哗啦的雨声,顾青媛扶着皇后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蹙眉,“来人,将窗关上。” 回眸间,转头看向卧榻上的太子,见他喘着粗气,目光凶狠。 她眼眸弯弯,轻声道,“娘娘。太子总算醒来了,妾身就不在这里添乱了。先回去看着景珩。” (本章未完!) 295.生不如死 说到最后,她眼角噙泪,眼眶红红,像是为太子高兴,又像是为还在昏迷中的裴瑾廷伤心。 皇后的目光如细密的梳子在顾青媛的身上扫了又扫,大概见她满面愁容,眼角挂着泪,并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太子脸色憋得发青,张了张唇,不能让这个***离开。 一旦离了这大殿,就抓不住她的把柄,就不能把她碎尸万段。 顾青媛得了皇后的话,起身一路往外走,身影映照在屏风上,好似妖魅般。 太子眼睁睁地看着顾青媛离开,浑身出冷汗,僵如烂木。 何为生不如死?这是他很多次想要给裴瑾廷的感觉。 却没想到,自己先尝到了。 他好像感受到鼻息间吸进去的三更天在浑身游走,胸肺间被火灼烧般的刺痛,似在经历凌迟之刑。 太子想要挥手,想要呐喊,一切都只是徒然。 他忽然想起此刻处于昏迷中的裴瑾廷。 这个***,是为了给他报仇吗?他怎么敢?.br> 若是没有自己,哪里会有裴瑾廷的出生? 他能让裴瑾廷生,也能叫他死。 只是,他预估错了,那个依附他生存的男人,看起来嬉笑怒骂,懒懒散散,殊不知,那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 到头来,那些走马章台,不过是他欺骗世人的表象。 太子听到皇后询问太医的声音,“太子的情况如何?” “太子目光的病况看着暂时是稳定了,只不过……” 太医叹息几声。 庸医庸医,明明他刚刚被人下了很多的三更天,怎么还会是稳定? 太子嘴里呜呜作响。 只觉得骨头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唇边有东西流出。 “不好了。太子吐血了……” 皇后本在和太医说话,闻言身形晃了晃,靠着一旁宫人的支撑,才勉强稳住身子。 “郢儿,你莫要吓母后了,一定要好好的挺过来,一定不能让其他的人得逞。” “没有你,母后往后还怎么过啊?” 若是其他的皇子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她还能享受太后的威仪吗? 尤其是秦王……若是秦王登位。 皇后简直不敢想象,所以太子一定不能有事。 她重重咳嗽了几声,哭得透不过气来。 顾青媛冷眼看着卧榻前的一切,转身走了出去。 才刚出大殿的门,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295.生不如死 296.醒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攥着药瓶去太子宫中不久后。 卧榻上,一直紧闭着双眸的裴瑾廷忽然慢慢睁开眼睛。 他躺在卧榻上,一动不动,周围一片安静。 他记得自己为了钓出背后的人,对皇帝说要代替他去林子里狩猎,皇帝答应了。 给了他一队卫队…… 在密林里,原本一切都好,在回来的半途中,碰到黑衣刺客。 他受伤了…… 之后昏迷过去。 他躺多久了? 裴瑾廷看着青色帐顶,不是他和顾青媛住的那个屋子吗? 他在何处? 视线在室内搜寻一圈,没有看到想看的身影。 屋内熟悉又陌生的摆设。 他动了动喉咙,“圆圆……” 许久不曾说话的样子,声音很沙哑,自己听着都有些虚弱。 守在外头的是贺铮,这会听到他的声音,立即惊喜道,“公子……你醒了?” 贺铮不确定,扑到卧榻边,膝行向前。 眼角泪珠不断往外涌。 裴瑾廷扫过贺铮,“你怎么了?” 好似他出很大的事一样。 “公子,如今都已经快到八月了。你等着,属下去叫太医……”贺铮一边落泪,一边笑,神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裴瑾廷眉峰轻蹙,想起他们来行宫狩猎的日子,他躺了那么久? 难怪贺铮看到他醒来那么激动,奔出去的姿势也太难看了些吧。 少顷,太医提着药箱,提着衣摆,匆匆小跑进来,帮他诊脉。 “公子醒了就好,接下来只要静养一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常。” 贺铮闻言,眼泪又不住地落下来,哭笑着和太医道谢。 裴瑾廷压了口气,不明白他不过昏迷些日子,贺铮竟变得娘们唧唧的。 男人皱了下眉,嘴角动了动,忍不住问道,“少夫人呢?” 贺铮端了茶水给裴瑾廷润口,眼神有些闪躲,不知该不该少夫人已经知道公子安排的事说出来。 公子才刚刚醒来,也不知能不能遭受打击。 贺铮从小就跟在裴瑾廷的身边,他的性子裴瑾廷知道的一清二楚,见他这样,立即知道有事。 思及此,裴瑾廷冷淡道,“发生什么事?说吧。” 不容置疑的语气。 贺铮默默把脑袋往下缩,希望说完后,还能保住自己的脑子。 他的这副样子,裴瑾廷不用他坦白,也明白他昏迷时出了什么事。 想必是顾青媛知道他做的那些安排,也已经看到那封书信。 这个时候惩罚贺铮,发火无济于事。 裴瑾廷闭了闭眼,沉声道,“少夫人现在在哪里?” 按理说,就算顾圆圆再生气,也不会离开他很远。 尤其是刚才太医来来去去的,动静很大,她不可能听不到,也不可能没人给她传信。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并不在这个院子里。 那她还能在哪里? 皇后那边? 被为难了? 想到当初他好好的时候,皇后就时常叫她进宫为难。 这段时间他昏迷着,也不知皇后是怎么为难她的。 贺铮狠狠心,“属下听霜芜姑娘说,少夫人把镇国公留给她的两个女侍卫调到身边服侍了。” “这会带着她们去太子殿那边了。” 天边,忽然一道闷雷响起,接着天好似撕开一个口子,雨水哗啦哗啦地从缝隙里倾倒而下。 好似要把这人世间淹没,也好似要把这人世间的肮脏清洗。 本来贺铮还没感觉,这会却有些害怕起来。 当日他是说过自家公子进密林就是为了把太子这个幕后之人钓(本章未完!) 296.醒来 出来。 这个时候,少夫人带着人去那边,该不会将太子揪起来打一顿吧。 顷刻间,贺铮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实在是有些害怕。 裴瑾廷刚刚醒来,其他的人和事都不想管,只想见到顾青媛。 这时听说顾青媛带人去了太子那里。 他不会和贺铮一样想着她是去揍人的。 顾圆圆在阮氏手底下那么多年,能够传出美名,自不会做这么授人以柄的蠢事。 裴瑾廷皱起眉头,闭目片刻,又睁开,吩咐贺铮扶着他起身,“你去翻看墙角的那个箱笼……” 他记得顾青媛喜欢将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那个箱笼里。 上次荣阳公主企图威胁顾圆圆给他下药时,才发现那药是三更天。 最后怕他和太子同归于尽,顾圆圆把药收起来了。 贺铮不明所以,还是按照吩咐去翻了几个箱笼,没有看到裴瑾廷说的那个瓷瓶。 裴瑾廷掀开被子,就要下榻,奈何太急,一阵头晕目眩。 贺铮见状,大惊,“公子,太医刚刚还嘱咐过,需要静养,若是需要什么,属下去帮您拿……” “无事。”裴瑾廷缓了缓,立即趿着鞋子,撑在床栏上,不顾贺铮的苦苦哀求,一步步地往外走。 这会儿若是顾青媛在,贺铮自然能找到求救的人。 奈何顾青媛这会根本就不在,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瑾廷的身后,防着他会晕倒。 贺铮是真的想给自家公子跪下了,哪有这样的,昏迷那么久,才刚醒来,就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本以为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找少夫人的踪迹,没想到根本不是。 只见自家公子径直往院外走去,去的方向……走过一段路后,贺铮发现公子去得竟然是太子殿下的寝殿。 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少夫人吗? 贺铮只觉着脑门都焉哒哒的,不明白就差点这么些时间吗? 只要公子醒来,以后还不是有大把的时间和少夫人腻在一块吗? 裴瑾廷走一会停一会,没多久,整个人就受不住了。 他本就昏迷许久,不曾运动,再加上昏迷前失了好多血,也不曾恢复,状态本就不好。 又走那么久,身体自然要发出抗议。 面色,唇瓣都发白。 贺铮要上前搀扶,被裴瑾廷推拒,歇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好容易走到太子寝殿外,哪怕有宫道廊檐的遮蔽,裴瑾廷的衣裳还是被打湿了。 太子的寝殿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里头还有哭泣声,交谈声,嗡嗡嗡的。 裴瑾廷听到顾青媛的声音,听到她和皇后告辞。 也听到说太子醒来了。 裴瑾廷微微一怔,就在那怔楞的时间,里头走出一个人,和他撞了个满怀。 “顾圆圆……”裴瑾廷低声唤着面前的姑娘。 飘荡的雨丝中,青衫男子长身玉立,沾染着雨丝的湿意,眉眼带笑,蛊惑着顾青媛靠近。 296.醒来 297.传召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抬眸,眼前的男子,她想念很久。 离开前,他还躺在卧榻上,紧闭双眸,若不是起伏的胸膛告诉她,她还有希望。 她不过是离开一会儿。 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抬着手,眉眼带着笑,像是从前很多次那样,像是彻底敞开怀抱,任由她予取予求。 那样的蛊惑她。 裴瑾廷站在那里,面色微微泛白,依然有些无限的耐心,静候她过来。 他注视她的目光格外专注,见她没有动静,又将双臂展开些,示意她主动过去。 若是世上有妖怪,他一定是那精通于用外表惑人的男妖。 然而,男妖散发的魅力,没有让凡间的女子沦陷。 顾青媛抬眸望了男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很平淡地说了句,“你醒了?” 那样的平淡,简短的语句,让裴瑾廷哽了下,瞬间感觉到眼前人的怒气。 一想到贺铮的坦白,裴瑾廷向前迈了一步。 没想到,他进了一步,眼前他急着想要见到的姑娘却后退了一步。 “圆圆。我有些头晕,有何事,咱们回去说行不行?” 低声下气的音,还带着些委屈。 “嗯。”顾青媛平平淡淡地,“裴公子万事安排妥当,深谋远虑,还有什么事可说的?” 这火药味着实是有有点冲了。 裴瑾廷心头苦笑。 他早就想到若是顾圆圆知道真相,一定会很生气。 他抬手想要拉过顾青媛的手,被躲开,抓了空。 裴瑾廷顿了下,心头暗怪贺铮太没用,竟然没守住秘密,被顾青媛知道。 眼下在外头,人多眼杂,他也就没有再上前,看到顾青媛绕过他,迈步朝前走,立刻跟上去。 太子的寝殿离裴瑾廷他们的院子并不远,裴瑾廷刚醒来,此前又走了许久,这会却依然能跟上顾青媛的脚步。 实在是顾青媛走得很慢很慢,好似数蚂蚁般,慢慢地朝前挪着。 裴瑾廷…… 虽然顾圆圆很生气,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却依然还是为他着想。 怕他走不动。 想着,裴瑾廷心头暗喜,并肩和顾青媛走着,“顾圆圆。做得不错。” 他称赞道。 顾青媛鬓边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不敢担公子的夸赞……哪里有公子做得好。” 轻柔的嗓音中染着怒气。 裴瑾廷跟在她的身旁,“顾圆圆。你生气是应该的。” 他看着这样的她,明明身子很虚弱,却觉着骨血都热了起来,像是饥饿的虎狼,突然闻到血腥。 娇弱的女子,为了心爱的人,沉着冷静地,谋划着杀死伤害自己爱人的凶手。 他确实爱极了她如此的模样,如果没有得手,不会这个时候出来,对他更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顾圆圆这会在气头上,强迫她听进去他说的,根本不可能。 干脆,裴瑾廷也不说话啊,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顾青媛身旁。 两人慢慢地回到院子,裴瑾廷挥退其他人,沉声道,“顾圆圆。我知道你想帮我报仇,你做得很好。” “只是下次不要以身犯险了。” 见顾青媛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抽出手中的一条帕子,用另外一条帕子包裹着,放进妆奁匣里。 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裴瑾廷难得有一丝局促。 “圆圆,好圆圆,为夫可以解释,那封书信真的只是为了防万一,我这不是没事吗?” 顾青媛闻言,这才施舍一个眼神过来,“所以,刚刚妾身已经夸夫君做得不错了。妾身做的事是以身犯险,夫君做得事就是胸有成竹,比不得啊,比不得。” 她嘲讽地摇摇头,(本章未完!) 297.传召 将头上的钗环卸下。 刚刚为了去见皇后,也为给自己壮胆,身上的装扮做足了姿态,头上的钗环都比平日多几根。 这会拆下来,顿时觉着身心都变得舒畅起来。 原本太子和裴瑾廷都因为各种原因昏迷着,没想到两人竟在同一日醒来。 只不过裴瑾廷这边醒来,是真的醒来,太医诊脉后禀报到皇帝那里,言裴瑾廷只要修养一些日子即可。 皇帝挺高兴的,这些日子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好不容易来了一件好事。 只是,想到太子那里,皇帝火气又上来了。 “太子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他醒来就没事了吗?怎么又是吐血,又是抽搐的?” 一想到这个,皇帝头都大了。 以太子的身子骨,一开始就立他做太子,皇帝自是没想过要轻易换储。 可如今,皇帝都不知太子能不能挺过这一次。 到时候…… 胸口起伏,皇帝沉着脸听太医禀报太子的病因。 “原本太子已经见好,却不知为何忽然又加重。听皇后娘娘说,屋内除去宫人,只有裴公子的夫人探望过。” “可裴少夫人探望时,娘娘是一直在场的,臣观之,该是屋内飞进带毒的虫子,这才让太子的病情反复。” 皇帝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景珩媳妇会害人的缘由。jj.br> 还让步让人省心了。 到底,也不算没有好消息,景珩能这么快醒来,也是谢天谢地了。 皇帝往后一仰,靠在大迎枕上,太子的病,也不知为何,一日之间,竟是传遍行宫。 皇后为此哭肿了眼睛。 皇帝想了一会,才开口吩咐道,“去让人将景珩媳妇请过来,朕要问问她景珩的事情。” “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精心照顾景珩。” 身旁的大太监得了吩咐,想起刚刚太医说的,太子那里,除去裴少夫人去探望过,就没其他人进去过内殿。 难道陛下这是怀疑殿下的伤,是…… 大太监心头一惊,不敢有片刻耽搁,也没让底下小太监跑腿,而是自己个去了裴瑾廷他们的院子,给顾青媛传旨。 听说皇帝传召,顾青媛一怔,“不知陛下召见妾身,有何事?” 297.传召 298.试探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不知皇帝忽然召见是为何。 难道是听到裴瑾廷醒来的消息,这才召她过去问话? 顾青媛想了想,又觉着不可能。 百思不得其解。 好容易到了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 里头不时有人出来,一直等到殿内人都走了,大太监赵林这才请她进去。 皇帝坐在御案前,目光薄薄的,锋利如刀刃一般落在她的面颊上。 他详细地询问了裴瑾廷的醒来后的状况,又让顾青媛好好照顾裴瑾廷。 最后,才开口道,“听说你去了太子宫中探望,是这样吗?” 顾青媛一怔,“的确是。臣妾想着从前景珩和太子感情深厚,又同时昏迷……” 她的面色发白,垂着头,满身都是凄楚。 皇帝轻声嗯了下,赞了她细腻的心思。 顾青媛摇摇头,“不敢担陛下的称赞。” 她想起从前在皇帝面前自己的姿态,又自嘲地笑了笑,“臣妾若是早些去探望太子,说不定殿下和景珩会早些醒来。” 这样的话,说出来其实很危险,有些把两人同一天醒来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 也正因为她敢说出来,旁人听后反而只会笑笑。 皇帝心头一晒,当初眼前这个女孩,敢因为顾绍的事在他面前据理力争,甚至说出那番若是朝廷不派人营救,她就自己去边疆救人的话。 他笑了笑,“你的嘴倒是巧了,什么功劳都给你占了。” 顾青媛微微弓着腰,声音温温柔柔的,“臣妾不敢,殿下和景珩能够醒来,都是陛下天子威仪的庇护,还有太医们的努力。” 皇帝忽然叹了一口气,语气比刚才柔和许多,“若真是有天子的威仪,他们又怎么会昏迷那么久才醒来。” 说着,皇帝的话锋一转,道,“你去看太子时,可曾见到过可疑的人给太子投毒?” 顾青媛大惊,不太明白皇帝为何有此一问。 她是记得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更何况太子身体里,原本中的就是三更天的毒。 就连太医,在太子吐血时,也没有诊断出后期重新中了三更天。 那么,皇帝为何要问这个? 她忍住心头的惊讶,“臣妾没见着,当时皇后娘娘守在殿下的卧榻边,妾不过是在旁边看了一会。” 皇帝点点头,这点倒是和刚刚禀报上来的相似。 顾青媛垂着头,好似想起什么,道了一声,“当时殿下的帐子里飞来虫子,还是妾和娘娘一同处理的。” 皇帝问到顾青媛探望太子的事,分明是步步紧逼,明显是怀疑她对太子出手了。 顾青媛不得不将皇后也拉进来。 不知道皇帝听了自己的话,是否会打消了疑虑。 皇帝看着打消了疑虑,倒是又问起裴瑾廷的状况。 这个让顾青媛顾不得去想皇帝的动机,就已经被带出了宫殿,说是要去探望下太子。 顾青媛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出,她想到太子看到她那阴狠的目光。 顿时,她的脚步缓了缓。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顾青媛也不再去想其他的事,跟着皇帝往太子的寝宫走去。 299.毒蛇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带着一众人等去了太子的寝宫。 皇帝一路行来,一叠叠的禀告声如涟漪般荡开,传入了大殿。 宫人和内侍都垂着头站在殿外的廊下,仔细看还能发现不少人脸上挂着泪,好似落雨的鹌鹑,瑟瑟发抖。 殿内,隐约传来女人的哭骂声。 顾青媛听出是皇后的声音。 她跟在皇帝的身后,垂着头。 殿内好些个太医正在会诊。 乌泱泱的,满屋子人头攒动。 皇帝看着眉头紧皱。 春日里,在宫中还没出行时,他病了一场,也没让这样多的太医聚在一起会诊。 更何况,景珩那边人也是刚醒来,总要留几个御医以防万一吧? 皇后以往从没这样没有分寸过。 更何况,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没病也要病了。 再往里,屏风挡在卧榻前,挡住了外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里头发生的一切。 晃动的光影中,有人影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皇帝蹙着眉,转过屏风,就见皇后正站在一旁,一边用细棍子抽打着一个内侍,一边恨声咒骂。 “你们这些贱东西,不过是收拾个大殿,都收拾不干净,竟让虫蝇飞进来。” “害了我的郢儿!本宫要你们下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 皇后往日端庄的发髻也松散了,这会看出来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手中专门用来鞭笞的笞杖抽在内侍的身上,那声音叫人心惊肉跳。 可小内侍不敢反抗,头脸被抽了几下,身上更不要说。 卧榻上,太子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某一处。 皇帝看到皇后如此疯狂的模样,立即道,“阿媛。还不赶紧把皇后扶起来。” 说着,又示意身旁的大内监赵林去夺了皇后手中的笞杖。 “梓潼,有话好好说,何故如此失态?” 皇后一把推搡开顾青媛,嗓子尖尖,“这下贱的东西,没清扫好大殿,生了蚊虫,以至于让郢儿病情加重……” 说着,又要从赵林手上抢回笞杖。 “陛下。郢儿可是你的亲生孩子,若是你疼爱郢儿,就不要阻拦臣妾,我要将这下贱东西碎尸万段。” 顾青媛被皇后推开后,没再上前,静静站在一旁,瞥了眼那蹲在地上的内侍。 她很清楚太子为何会明明已醒来,却病情加重。这个内侍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皇帝想起刚刚禀报上来的讯息里,也提到太子病重的原因可能是有虫蝇。 他越过众人,走到太子的卧榻边,撩袍坐下。 太子身体孱弱的病因,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内情。 太医院判就是其中之一,当年找到为太子解毒的法子后,他为此装门培养了一个弟子,送到药引身边。 太医院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太子的病,因为他说的,皇帝还是相信的。 也相信他说的,可能是人为。 有皇后在,从太子病倒,许多时候都是她亲力亲为,故而其他人想要下手,很难。 除去顾青媛…… 皇帝的确在试探,传了顾青媛问话,又什么都不说,直接带着她来到太子的寝殿。 却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 皇后已经认定太子病情加重是因为那飞进来的虫蝇。 皇后从赵林处夺不回笞杖,依然不肯善罢甘休,扑向那个内侍,想要撕打他。 全然没有了往日母仪天下的端庄仪态。 因为愤怒,皇后用的力气格外的大,一旁阻止的人,竟然被她推搡开,撕扯间,两个人的衣裳都被扯破了。 可见皇后心头的愤怒。 太子一旦醒不来,她该怎么办? 将来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皇子登位,她做一个不尴不尬,没有威仪的太后吗? 皇后绝对不肯走到那一步的。 就在此时,殿外闯进来一人。 踏踏的脚步声,听着急,却带着凝滞迟疑。 帝后和顾青媛三人齐齐地朝屏风后看去。 裴瑾廷穿着青色长衫,眼眸沉沉,面容苍白,立在屏风转角处。 皇帝看到裴瑾廷过来,原本阴沉的脸,展开一些,看着明朗不少。 点点头,含笑问,“你刚醒来,这时怎么过来了?” 待他视线收回,扫过顾青媛时,好似有些明白过来,于是故意责备道,“难不成你还怕朕害了你媳妇不成?” 裴瑾廷眼眸一直落在站在皇后不远处的顾青媛身上,见她没有任何伤害,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 走到顾青媛身边,目光未挪,漫不经心地向皇帝说道,“谁说得好。” 皇帝一噎,气得吹胡子瞪眼。 顾青媛悄悄地拉了一把裴瑾廷的衣摆。 皇后怔怔地盯着裴瑾廷看了片刻,忽然双眉拧起,毒蛇吐信似地骂了起来。 300.警告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昏迷时,皇后千盼万盼,就盼着太子能够醒来。 只要太子醒来,她就能够有办法让皇帝不废除太子之位。 之后再徐徐图之。再不济,还有裴瑾廷这个供血的工具在。 不怕太子会死。 可皇后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醒是醒了,却成了一个废人。 随时都有命赴黄泉的可能。 本在疯狂殴打那失职内侍的皇后,听到裴瑾廷的声音,身子一震,双手不觉一顿。 缓缓抬起头,看向裴瑾廷。 “姑母……”裴瑾廷微微欠身,给皇后见礼。 记得昏迷前,他曾去给皇后请安,那时的皇后,虽因为太子的昏迷有些狼狈。 却没有如今的苍老。 眼角和额头布满细纹,嘴边两道深刻的纹路让她那倔强的脸显得更严苛。 她大概没想到裴瑾廷会过来,眼神呆滞片刻,带着几分迷茫。 等到看清楚是他后,眼眸变得死气沉沉,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与慈爱,只剩下疯狂和仇恨。 语调变得悲痛愤怒,道,“你为什么要活着,若是太子醒不来,你还有什么用处?” “你滚。滚出去,不要让本宫看见你。” “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病重的不是你?” 裴瑾廷的脸好似被冰冻住一样,双眸间一丝痛苦一闪而过,最后只是淡淡地,懒懒地,“若是娘娘知道,可以等百年后去问太子……” 那样的直白,将皇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给戳破。 太子……太子真的不行了。 皇后一楞,痛哭起来,“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让郢儿病重的是不是?郢儿分明就是用了你的血之后才……” 话音未落,一声怒喝响起,“够了。” 皇帝看看疯癫中的皇后,再看看一脸讥讽的裴瑾廷。 “梓潼,朕知道太子病重让你很痛心,可再痛心,也要顾及皇后的体面……”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皇后。 分明是警告。 不允许皇后将后半句说出口。 皇帝又看了眼裴瑾廷,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摆摆手,“景珩。你也还未痊愈,回去歇息吧。” “阿媛。劳烦你照看好这个孽障。” 顾青媛微微福身,“照顾夫君是妾身该做的。” 离去前,顾青媛想要将自己的手从裴瑾廷那抽出来。 奈何,裴瑾廷反而将她的手抓得越紧,直接与她五指相扣,揣在自己的袖里。 虽说天气慢慢凉下来,可这样,实在是没必要。 更何况,眼下除去帝后,还有宫人太医在。 顾青媛觉着很不好意思,这人一进来就抓着她的手,那时没动,倒也没人发现。 这会……她的脸颊也不禁微微泛红。 皇后当然看到了。 顾青媛和裴瑾廷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如胶似漆,一刻也舍不得分离。 在她面前也这样。 想想太子,连个贴心人都没有,身子孱弱的行房都不能频繁…… 明明比裴瑾廷还大些,一个子嗣都不曾诞下。 皇后心里郁闷极了。 病榻之上,昏迷中的太子醒来,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裴瑾廷的那一刹那,眼中放出幽幽愤恨之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挺拔站立在那儿的裴瑾廷。 太子听到皇帝让他离开,想要伸手去拦住他,可他动不了身子。 他张开口,发出一阵咿呀声,不允许裴瑾廷夫妇离开。 没人能够听懂他喉咙里发出的咿呀声是什么意思,只看着床榻上的人眼睛圆瞪。 皇后见状,眼眶红透,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卧榻边,“郢儿……郢儿……你想要什么?告诉母后。” 太子眼睁睁地看着裴瑾廷一步步离开,不断发出“呜呜”声。 仿佛是厉鬼,发出的最后的嘶吼,满是不甘,在屋内一阵阵回荡。 皇后抱住太子的肩,“没事没事,郢儿不怕,母后一定会让人治好你的。” “太医,快点诊脉啊。” 太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一点皇后的衣角,狠狠地扯着,目中满是血色,支离破碎地冒出两个字“景珩……” 不要让他走,是他害了自己,母后为何变得这么蠢,怎么会想不到是景珩害了他? 越想,太子气息越发紊乱。 还欲说什么,突然从喉咙深处爆发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好似破旧的风箱,发出咿呀难听的声音。 裴瑾廷并不在意殿内传来皇后哭天抢地的哭嚎声。 他牵着顾青媛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上了皇帝吩咐在外头等着的软轿。 “太子的病……”顾青媛牵着裴瑾廷的手,轻轻地问他。 裴瑾廷懒懒地靠在顾青媛的身侧,“若是他不自作主张,觉着我没用,要处之而后快,他还能活很多年。” 他不甘心,既然生而为人,无法改变相杀命运,起码掌控最终结局。 太子早在他得到陛下的重用后,就越发生出不满之心。 甚至可以说,从他抢了顾青媛那时开始,他们注定越走越远。 顾青媛撞上他灼灼的眼,顿时神魂一震,似清醒过来,涌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裴瑾廷是真的不在乎死。 她又何尝不是,就算再生裴瑾廷隐瞒的气,她也还是会想要帮他复仇。 好似和他在一起,会把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挖出,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一直以来,她害怕张牙舞爪的恶念伤到旁人,总是用和善友好,木讷的面目示人。 木头美人木头美人,何尝不是她自己想要给人的假象? 顾青媛望着裴瑾廷,眨了眨眼。 心头还有许多疑惑,不过,她还在生他的气,可还没原谅他的刻意隐瞒。 回到住的院子,顾青媛躲开裴瑾廷想要伸过来的手,“你的伤还没好。我就不和你睡一处了。” 说着,让人卷了铺盖,往隔壁的厢房而去。 裴瑾廷站在原地:…… 收拢起有些复杂的情绪,裴瑾廷暂时没有跟着顾青媛去隔壁的厢房。 而是回了内室,靠在卧榻床头,叫了贺铮进来。 他昏迷的这段时日,定是发生很多事情,而且,善后的事必须要做干净。 “从密林里弄出的那两具尸体怎么样了?”裴瑾廷问道。 太子故意让自己昏迷,就是为了从密林击杀事件里脱身,那他偏偏就让他脱不了。 甚至让他把命都给丢了。 301.不行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如今已经是不成气候,都说不要痛打落水狗。 可裴瑾廷打的不仅仅是太子,还有他背后的皇后。 贺铮走后,裴瑾廷敛回思绪,听到外头下人来回的脚步声,再看座旁、枕边皆是空荡荡,内心格外的失落。 顾青媛今日有些累了。 陪着皇帝小心周旋,就花了她大半的力气。 后来又有皇后疯疯癫癫的,耗费了她许多精力。 去了厢房,铺好床,她就躺着歇息。 其实,随着裴瑾廷长时间的不醒来,顾青媛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 但她以为经过山东一行,裴瑾廷不会再把她当做那漂泊无依的小花了。 可不管护与不护,感情和这些是无关的。 她不想做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出事了,到头来她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徒徒担着裴景珩夫人的名头,却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旁人知道她又这样的心思,也许会说她这样的小心思不应该,不过是仗着裴瑾廷的偏爱有恃无恐。 可是那又如何,她就想凭借着这偏爱,也想陪伴,保护裴瑾廷,难道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顾青媛正思虑自己后面该如何,一个回神,枕边就多了一个人。 消瘦的身子,带着淡淡的药香。 微凉的夜晚,散发着热气的胸膛,贴上她。 甚至反客为主地帮她掖了掖被褥,自然而然地连人带被地拢在怀中。 顾青媛脸颊涨红,撵人道,“你应该睡在主屋,来这里做什么?” 裴瑾廷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夫人在此,夫君自是也在此……” 顾青媛闻言,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转念一想,这人脸皮可不一般的厚,不然当初也不会同意她那突兀的抢亲提议了。 她扭了扭身子,想要转过身躯,“呵。裴景珩,你这根本就是耍无赖。” 一侧的男人闻言,拧起挺直的眉峰,“为什么说我耍赖皮?难道我昏迷这些日子,你一点都不想我?” 这样不要脸的话,顾青媛一下噎住。缓了口气,“都担忧死了,还想什么想。” 裴瑾廷则是将人抱着,“正好,让夫君帮你暖暖。” 说着,他掀开被褥,面不改色道,“秋夜孤凉,孤枕难眠,我才受过伤,失血过多,需要圆圆帮忙暖一暖。” 好似低声的认错声,“密林狩猎的事,我确实不该瞒你,你心中有气,尽管打骂,你若不喜,下次我绝不会那么做了。” 顾青媛微怔,只见裴瑾廷深沉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顾圆圆。咱们成亲还不到一年,你就开始倦怠了吗?” 顾青媛思索了会儿功夫,明白他说的什么倦怠是什么意思。 这人,可真是会倒打一耙啊。 顿时变得很无奈,“你不要瞎说。” 还很记恨地在裴瑾廷身上软趴趴地在他背上锤了锤。 “我绝对没有小看你,把你当做宝贝一样之类的。” 裴瑾廷回应,握住她的手,斟酌着言语。 谁知,还没说完,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 “殿下,太子那里快要不行了。” 是贺铮的声音。 顾青媛也顾不上和裴瑾廷闹别扭,立即从被窝里钻出来。 302.下线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和裴瑾廷到太子宫中时,屋内已经聚集许多人。 灯火的光,在夜空中回荡,森森就像鬼魅。 嘈嘈杂杂的说话声,皇后哭得已近晕厥,神色凄惶,两鬓斑白。 明明刚刚离去前,她还是一头黑发,再见竟是白了头。 屋内,整个气氛沉痛且压抑。 皇帝坐在卧榻边,神情颓丧,肉眼可见地老了几分。 他紧紧地握着太子枯瘦的手。 服侍的宫人跪了一地,哀哀地抽泣。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裴三公子来了。” 皇帝目光从卧榻上落到裴瑾廷身上,低沉的声音,“你来了?” 裴瑾廷松开牵着顾青媛的手,缓步走到卧榻边,恭敬行礼,“陛下。” 皇帝颔首示意,“你和太子从小一块长大,情意和别人不同,送太子一程也好。” 说到最后,皇帝的声音余下深深长长的叹息。 起身,放开太子的手,将位置让给裴瑾廷。 殿内前来的官员,心中不禁揣测起皇帝的意思来。 看来裴瑾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确非同一般。 秦王也在场,比裴瑾廷还要早到,皇帝神色淡淡,并未叫秦王这个太子兄弟上前。 反倒是裴瑾廷这个表亲……官员们的心头充满疑惑,也对裴瑾廷这个昔日的纨绔,有了更深的想法。 裴瑾廷垂着眼眸,坐在皇帝刚刚坐的位置。 太子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好似感应到身边的来人一般,床上人动了动眼珠子,朝裴瑾廷看来。 那双眼里满是怨气,森森然犹如鬼魅。 裴瑾廷和皇帝一样,握着太子的手,微微躬身,靠近太子。 这样的姿态,无一不彰显出他同太子关系非同一般。 官员们只见裴瑾廷微微弯腰,靠近太子,丝毫不在乎此刻太子濒死前,丑陋的样子。 裴瑾廷握着太子的手,声音贴在他的耳边。 “你是不是想要在密林杀我……” “可惜,你失败了。” 耳畔嗡嗡响,太子怎么会不知裴瑾廷此刻说这些意味着什么。 是要刺激他,让他死得更快些。 让他看到胜利者的姿态。 的确,裴瑾廷胜了。 他本是想着以昏迷的样子,从裴瑾廷被刺杀的事里脱身,却没想到,的确是脱身了。 可他也要死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裴瑾廷的声音在他耳边,凌冽如冷泉,“你以为找到更好的药了?其实,最好的在我这里。” “很怕我抢了你的权利?以后不用怕了。你再也用不着了。” 一个死人,要什么权利呢?和阎王抢活吗?.五 太子苍白的面庞如纸,乌黑的血水,从眼中流出。手腕不停地颤抖着。 满心都是恐惧。 他还不想死。 裴瑾廷都还没死,他怎么能死? 凭什么?若是没他,哪有裴瑾廷的生? 太子心头恨,越恨,眼中的乌血越流越多。 裴瑾廷声音冷若冰霜,“你当初既能做下,那就要承受今日的后果。” 太子毒他一回,刺杀无数次,他也不过是回敬一次。 哦。不对,两次。 太子的眼睛圆瞪,死死地盯着太子,嘶吼声从他口中发出,血沫不断涌出。 挣扎着,一下、两下、三下…… 最终一动不动,再没了声息。 裴瑾廷松开握着的手,起身。 眼眶通红。 后面的事,自有太医。 有人冲进冲出,朝外高声呼喊,皇后从昏厥中醒来,又昏厥倒下。 首发更新@ 皇帝。(本章未完!) 302.下线 几乎不忍再看。 威武高大的帝王,此刻,不过是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 坚挺的脊背塌了下去。 秦王擦拭着泪,挪到皇帝的身边,搀扶着他,哽咽着,“父皇……” 皇帝摆摆手,让他在一边站着,沉声吩咐太医和官员做事。 出来时,整整齐齐的一家人,谁能想到回去,就少了一个?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道颀长的身影上。 外头,厚重的钟声传来,响彻天际。 “咚……” “咚……” 昭告世人,太子的去世。 裴瑾廷站在顾青媛的身侧,那只握过太子的手背在身后。 太过肮脏,不能让顾圆圆碰到才行。 昏厥的皇后被抬到偏殿歇着。 皇帝吩咐好一应太子身后事,绕过帘帐,看到皇后坐在床头。 他在榻边坐下,握着皇后的手,“梓潼。” 皇后眼眸迟钝地从别处挪了过来,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落下,“陛下。臣妾的郢儿,没了啊。” 皇帝闭了闭眼,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朕知道。朕知道。” “陛下……”皇后忽地一把推开皇帝,“陛下为何要让景珩那混账东西送郢儿最后一程?” “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抽光他的血,咬断他的喉咙。” 皇后胸口上下起伏,目光狠毒。 面对皇帝肃穆的目光,皇后丝毫没有停下她的恨意。 “够了。郢儿的事,和景珩有什么关系?梓潼,朕分明已经说过,注意你自己的仪态。” “若不是景珩,郢儿早就没了。你还要他如何?” 皇后只觉喉头腥甜,盯着皇帝,眼中满是冷酷的仇恨。 “是。是。没有景珩,郢儿早就没了。可陛下不知道,景珩的出生到底是为什么吗?” “他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郢儿,郢儿没了,他还有何用?” 皇后冷笑一声,嘴唇轻轻哆嗦着,“陛下难道以为臣妾就是铁石心肠吗?” “景珩他毕竟……” 一口殷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溢出。 气急攻心。 “臣妾从小到大,又何尝亏欠过景珩?” “如果不是我们,景珩能有那样肆意的生活吗?”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大,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陛下心软了吗?当初明明是陛下下的令,否则,景珩如何会姓裴?” “世上又怎会有一个风光无限的裴三公子呢?” “锦衣玉食地供着他,是他,要和我们对着干。” 她捏着染血的帕子,手指着门外,“我真后悔让他长大到如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他……” “住口。”皇帝怒喝一声,遮掩住皇后后半句的话。 皇帝死死盯住皇后,“的确是朕下的令,朕不会后悔。” “此事,往后休要再提起,景珩那里,皇后也收收态度,毕竟,郢儿已经死了。你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皇后捂着嘴,涕泪如泄洪一般往下淌。 顾青媛站在偏殿外头,身侧是低眉的裴瑾廷。。 _o_m 302.下线 303.丧仪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死在行宫中,身后事自然要等回京再操办。 裴瑾廷在外人看来,一直深受皇后的宠爱。 此刻,皇后受了这样大的打击,裴瑾廷这个受宠的侄儿,自是不能不管不顾。 故而从太子宫中出来,带着顾青媛来了偏殿,想要安慰皇后一番。 也是做足姿态给其他人看。 却没想到,听到皇后这样一番话。 顾青媛反手握住裴瑾廷的手指,递给他一些温度。 身侧男人的目光依旧,令人心头莫名安定。 顾青媛也说不出为何心头不安。 皇后有一句话被皇帝打断了,根本没听到,她知道,那该是关于裴瑾廷之事的关键。 而对于这些事,裴瑾廷应该是知道的。 怪不得承恩公夫妇对他的态度那样怪异。 此前的种种猜测,此刻得到确定。 那么,裴瑾廷是从哪里而来? 没有太子就没有裴瑾廷。 裴瑾廷只为太子而生,为解太子身上的毒而生。 皇后的态度就更奇怪了。 这一刻,裴瑾廷也知道顾青媛心头有着无数的疑惑,只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机会。 门前站着的大太监赵林已经进去禀报。 没多会,他重新出来,躬身请裴瑾廷夫妇进去。 偏殿里已经收拾干净,皇后眼眶红肿地靠在卧榻上,皇帝坐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 里头的气氛没有剑拔弩张,却说不出的奇怪。 宫人捧着汤药入殿,裴瑾廷主动上前,接过药碗,“给我吧。” 屋内漂浮着苦涩的药物,交织着淡淡的血腥味。 床脚不起眼处,一方白色的帕子,上头殷红。 想起皇后刚刚重重地咳嗽,裴瑾廷垂着眼,勺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喂向皇后。 皇后愣愣地看着裴瑾廷,那有些肖似自己的面容,眼里神色瞬息变幻。 首发更新@ 她扶着裴瑾廷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景珩。往后姑母就只有你了。” 裴瑾廷将药汤喂入她的口中,轻声道,“姑母是皇后,母仪天下,哪怕没有太子,还有天下臣民……” 皇后紧紧握着裴瑾廷的手不松开,神情震惊又复杂,眼里赤红,“前些日子,姑母太过忧心,有些口无遮拦,景珩,你莫要放在心上……” 裴瑾廷低促地笑笑,摇头,“怎么会呢?姑母自小疼爱景珩,没有陛下和姑母,也不会有景珩今日……” 这话没有对皇后有半分宽慰,反而像一把大锤,敲击在皇后的心上。 她的身子晃了晃,被面前的裴瑾廷一只手给稳稳扶住。 气氛很是诡异。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出声,“景珩。朕已经同皇后好好谈过,皇后也很羞愧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你姑母一直照看你,与你比太子还要亲两分,世家百姓里,母子之间也会磕磕碰碰,你们……” 裴瑾廷眼神平静,嘴角的弧度很淡,缄默良久,清声道,“陛下,臣的确不曾责怪过姑母。”. “诚如刚刚所说,若是没有陛下和娘娘,也的确没有臣的今日。” “臣知足……” 他的侧脸隐在昏暗阴影中。 皇后听到这话,原本有几分焦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脸上原本有些疯狂的血色,渐渐隐没,换上了慈祥的笑容,以温柔口吻,“好孩子,以后就剩咱们娘俩了。” 她朝边上静静站立的顾青媛招招手,待顾青媛走到跟前,“从前是本宫错了。往后和景珩好好过日子吧。” 顾青媛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苍白的神色,这样的和蔼落在她身上,着实有些不协调。 皇帝始终端坐在卧榻上,看着皇后和裴瑾。(本章未完!) 303.丧仪 廷握手言和,眉宇间因为太子病逝的灰气散去些许。 “好了。等到皇后的身子好些,就回京吧。” 太子的身后事,还得回京才能操办。 皇帝决定拨营回京,下头立即操办起来。谁能想到出京时一切都好。 到最后,回城时竟满是缟素。 回城后,裴瑾廷没有带顾青媛回顾家,而是去了当初他们第一次抢亲所住的别院。 去往行宫前,裴瑾廷曾拿了图纸给顾青媛,让她看着将别院改一改。 原先被陈昭住过的地方,已经推倒,挖了方池塘。 两人在宅子里走了一圈,回到主院时,顾青媛看着院子的牌匾,凌霄苑。 倒是很贴合她的喜好。 “里头按照你的喜欢,已经整理好了。”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在院门前,顿住脚步,吩咐跟在后头的霜芜。 “贺铮那里有些东西要搬到主院,他粗手粗脚的,你去帮他一下。” 霜芜应声,知道公子想同少夫人独处,心里偷笑了下,告退离开了。 霜芜走后,裴瑾廷牵着顾青媛往里头走,边走,边道,“往后咱们,就住这里吧。” 顾青媛自然是没有异议,她对于居所在何处并无多大苛求。 父亲在边疆,她也无其他的亲人在京,唯独秦湘,住在在这里,总比住在国公府更名正言顺些。 见她点头,裴瑾廷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贴了会,然后就蜻蜓点水般地啄着她的手。 “痒。”顾青媛缩了缩手,止住他这样亲昵的动作。 她太清楚他了。 继续这样,指不定一会就把持不住了。 到底太子刚刚病逝…… “景珩。 _o_m ”她圈住他的胳臂,唤了一声。 裴瑾廷懒散地“嗯”了一声,顺着她往后一靠,捏了捏她的下巴。 比起在行宫里的紧绷,这会只有两人,又是在自己的府中,整个人带着些漫不经心。 可就在顾青媛将要开口问他,皇后那后半句的话时,外头又传来贺铮的声音。 “公子,宫中来人,请您即刻进宫,好似要让您来主持太子的丧仪。” 裴瑾将手从顾青媛脸上拿开,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这事是谁提议的?” “听说是秦王……” 顾青媛一听这话,就瞧了裴瑾廷一眼。 秦王比起前些日子的上蹿下跳,这些日子格外地沉浸,在皇帝面前摆足了孝子样。 又仿佛回到从前,他还是那个礼贤下士,温和雅润,没有任何野心的王爷。 可顾青媛知道,秦王的心是多黑。 他又是如何想要从前故太子的那个位置。 裴瑾廷有些歉意地在顾青媛额上吻了下,“我进宫看看,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你等我一块吃晚饭。” “好。”顾青媛轻轻一笑。。 303.丧仪 304.流言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担故太子的丧仪,这事并不怎么好做。 做得好了,那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 做的不好,千不该万不该。 秦王提议让裴瑾廷接下故太子丧仪的提议,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长长宫巷内,夕阳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裴瑾廷抬头间,就见到秦王正缓缓而来。 就是这样的凑巧,巧的好像是皇后在等待他一般。新 “景珩。”秦王摇着羽扇缓缓到裴瑾廷跟前,同他肩并肩地往前行去。 裴瑾廷只是淡淡挑了下眉,没说话。 秦王好似没感受到裴瑾廷的冷淡,温和地说道,“景珩。你同二弟从前感情就很好。” “就连他病逝前,父皇也让你送二弟一程,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你不会怪本王擅作主张提议你接下那差事吧?” 裴瑾廷倒是没有反驳,扫了一眼秦王手中的羽扇,点头道,“嗯。不会。” 他的态度出奇的好,秦王紧了紧手中的折扇,狐疑地睨了眼身侧俊秀挺拔的男子一眼。 即便这种时候,身边男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波光粼粼,冷静明澈。@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秦王心里想着,这可真是一个疯子一样的野心家。 一旦裴瑾廷接下丧仪的差事,那么,在太子落葬前,会有许多的坎,让他过不去。 到时,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将会一无所有。 秦王和裴瑾廷之间,明枪暗箭地斗了许多回,可那层争斗的薄纱没有掀开,那对秦王来说,就还有遮羞的布帘。 转眼间,两人就到了崇明殿,门前的守卫看了两人好几眼,心里转了几转,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一同前来。 太子的病逝,对皇帝的打击还是很明显的。 这会坐在御座上,人看起来有些怏怏的,说话的声音嘶哑。 看到裴瑾廷和秦王来了,无精打采,“你们来了?” 裴瑾廷半垂着脸,只露出硬挺的眉骨和清清的眼眸,拱手道,“秦王在路上碰见臣,言说故太子去得匆忙,丧仪想要办得好,有些繁琐,故而说想同臣一块担下这差事。” 秦王原本想要看戏的姿态,这会听到裴瑾廷的话,差点被口水呛住。 他仔细打量着裴瑾廷,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这人刚刚什么话都没有,原来是等在这里阴他。 不管接下来有什么手脚,谁动的手脚,只要差事做不好,他也要跟着担责。 秦王心头悻悻,却不敢说裴瑾廷说谎,就算有证人能够证明裴瑾廷撒谎,可故太子的丧仪是大事。 他们还是兄弟,若秦王推脱,来日在登上储君的位置时,就会被人说没有手足之情。 这会,秦王只盼着皇帝能够驳了裴瑾廷的话,让他不要参合到里头去。 虽说接下来手脚他可以少做一点,却不是没法子对付裴瑾廷。 上首皇帝揉了揉额头,淡淡点头应允,“靖英有心了。景珩第一次接触到礼部的差事,可能有些不熟,你帮帮他也可以。” 靖英,秦王的小字。哪怕是皇帝所赐,却并不被秦王所喜。 从前,且不说英字和太子的郢字有些相似,就是和裴瑾廷的小子景珩,也是有些像的。 明明裴瑾廷不过是个皇后娘家子侄,却不知哪里受了皇帝的青眼,受宠至今。 不仅没有驳斥裴瑾廷拉他下水的提议,竟间接地帮裴瑾廷做了开脱。 担的差事不熟,有些纰漏也再所难免。 就算今日他没有被裴瑾廷拉下水,来日下绊子给他,差事砸了,想必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这和秦王当初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秦王十分不情愿,心头不甘,但触及皇帝脸。 色,他也不敢冒进,只好心头咬牙切齿,面上和煦微笑。 “是。” 皇帝看起来很是疲累,说了几件朝事的处置后,就摆摆手,让众人退了。 只是,独独留下裴瑾廷。 “皇后愁苦这些日子,回宫就病倒了,如今在凤仪宫静养,今日就别去叨扰她了。” “往后你要多进宫给她请安才好。” 裴瑾廷对给皇后请安的事兴味索然,淡淡道,“臣知道了。臣先告退。” 皇帝挥挥手,无精打采道,“去吧。” 因为故太子病逝,全上京都静悄悄的,不敢招皇帝的眼。 这年的中秋过得格外平静,然而波澜不兴的表象下,却涌动着汹涌波涛。 裴瑾廷因为在故太子丧仪上做得出色,很是得了皇帝一番称赞。 高门世家私底下隐隐有流言传出,皇帝要让裴瑾廷单独立门户,封侯爵。 历来能够封爵的,要么是战场上立了功劳,要么是有从龙之功。 像裴瑾廷这样的,要想封爵,靠得只能是裙带关系。 要说裴瑾廷,的确也有裙带关系在。 皇后是他的姑母,又历来得皇帝的宠爱。 只是,皇帝心情不好,没人敢生事,把这些流言捅到皇帝面前。 更没人敢去到裴瑾廷的面前问个究竟。 昨夜下过雨,草木上挂着水珠,雨水洗濯一新的琉璃瓦在昭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皇后跪在蒲团上,默念着经文。 太子死后,她不曾睡过一个整觉。 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太子死前的惨状。 可偏偏,她什么也不能做。@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谁让她在怀太子时不小心,竟着了人的道,被人下了三更天。 虽说已经把那下毒之人九族都诛了,却也无法让太子得到一个康健的身子。 一步错,步步错。 短短一个月,皇后变得形容枯槁,再没有从前母仪天下的风华。 她紧紧抓住胸前的佛珠,口中喃喃地念着佛号,半晌之后,吩咐外头的宫人,“让人去传景珩入宫。” 皇后的传召传到别院时,裴瑾廷正同顾青媛一处,在院中的红豆树下架秋千。 顾青媛抚着那粗壮的红豆树,没想到,这就是当年继母让人拔掉的红豆树。 它没有枯萎化作烂泥,而是换了个地方,长成苍天大树。 还有许多的许多,好似一个宝藏般,裴瑾廷总是不告诉她,让她去慢慢发现。 每一次发现,都会有许多的惊喜。 秦湘在听了靖王世子说起从前跟着裴瑾廷一起捉弄顾青媛时,简直惊掉下巴。 男人幼稚起来,可真是没小孩什么事。 听说皇后传召,裴瑾廷沉默了半晌,方才点点头,“知道了。”。 305.拒绝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不知皇后召见的原因,可裴瑾廷是知道皇后召见是为什么。 太子如今病逝。 皇后膝下无子,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不可能就如此放弃。 这样急切地召他进宫,无非就是那些事罢了。 前些日子对他展露出真正面目,无非是怕他抢了太子的风头。 可现在,皇后只剩下他这个受宠的侄儿了。 裴瑾廷目光微凉,跟着传召的内侍进宫去。 太子病逝后,皇后把凤仪宫当成了禅寺,在里头代发修行。 听外头的宫人禀报裴瑾廷来了,皇后抬起眼,从蒲团上起身。 她握着佛珠,示意裴瑾廷跟她去外殿。 窗边的罗汉榻上,已经摆放好小几,红泥小火炉上冒着滚滚热气,屋子里茶香袅袅。 “我们已经许久不曾在一处安静地喝茶。坐吧。” 皇后盘腿坐在罗汉榻上,为裴瑾廷倒了一盏茶。 裴瑾廷之事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曾经皇后对他的确是真心的好,姑侄俩无话不说,那时他还曾想过,为什么承恩公夫人对他也很疼爱,中间却好似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皇后却没有。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为什么。 他从一出生,就是一枚被放弃的棋子。 皇后对他的真心,不过是愧疚之下催生的。 那些愉快的记忆,到最后,每每想起,只有讽刺。 若是没有皇后前些日子的反目,他对太子未必会下那样的狠手。 他又不是木头人,也有心,哪怕皇后的真心掺杂着杂质,他也很是感激。 此刻,皇后重新提起那些日子,不提正事,先邀他品名,真可谓用心良苦。 皇后撇着茶汤,见裴瑾廷并不用茶,微微垂眸,道,“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成家立业。” 裴瑾廷淡淡道,“多谢姑母这么多年的教导。” 皇后笑笑,“是你自己上进,虽说有些日子走了点歪路,好在现在一切都好。” 歪路?说的是那他那么多年章台走马,醉生梦死吧。 可那何止是歪路?一般的贵族子弟,进了这么条路,一辈子也就毁了。 皇后饮了口香茗,看了眼裴瑾廷眼前未动的茶盏,“今岁的白茶还未上贡,这是去岁的。你将就喝吧。” 白茶,从前裴瑾廷到凤仪宫都会用上一些。 裴瑾廷并未动,只是笑道,“姑母这里的茶一向是最好的。只是,臣早就不爱用白茶。” 皇后哪里看不出裴瑾廷和从前判若两人的态度。 “景珩。你是不是还在怨姑母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你也知道……” 前头这么多的铺垫下,重重的推进,终于到了这一步。 裴瑾廷知道皇后想要说什么,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他摇摇头,“若是没有姑母,也没有臣今日的荣光,臣万万不敢有那等大逆不道之念。”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大逆不道?你的确是不敢,你只是在本宫心上戳刀子。” 裴瑾廷心微微沉了沉,不知道皇后说这话的意思。 皇后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你都不曾进宫探望,若不是传召,今日你大概也不会来。” “姑母知道你还在怪我。让你受了委屈,可我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难道你就真的能够弃姑母于不顾吗?” 裴瑾廷端起桌上的茶盏,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沿着杯壁转动。 “臣会是大周的臣子,会护佑大周朝,也会护佑娘娘,臣,是娘娘的亲人,也是裴家人。” “却绝不会和娘娘想的那样,做旁的亲人。” 他仰头饮下那盏茶,没有半分迟疑。 微温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口齿间停留着茶的清香。 不用明言,皇后明白裴瑾廷的意思。 皇后笑不见眼底,感叹道,“好吧。只可惜,你的妻子,这样一个有福之人了。怕就怕,福薄缘浅,没命享。” 这种刻薄寡毒的话叫人闻之不悦,然而,裴瑾廷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站起身,温声有力,说,“是啊。就像娘娘一样,也是有福之人。” 皇后脸色下沉,这是说顾青媛一句,裴瑾廷救吧这句还给他,顺带诅咒一番了。 熬了这么多年,太子还是病死了。皇后如今很可怜。 可她膝下只有太子这个儿子,一旦太子死了,往后就是庶子登基。 不论秦王还是其他的皇子,都不会有皇后风光的日子。 皇后这才会着急满慌地召裴瑾廷进宫。 没想到,在他这里吃了个闭门羹。 皇后知道顾青媛在裴瑾廷心中的地位,故而用顾青媛来刺激裴瑾廷。 没刺激到,反而被诅咒了一番。 皇后皱着眉,紧抿唇,眼中怒火灼然,“景珩。你不要和本宫装傻充愣,你明明知道真相,你也知本宫的想法……” 裴瑾廷波澜不惊地看着皇后,“真相?什么真相?臣不知,臣就知臣是裴家人,是陛下的臣子……” 皇后一拍案几,勃然道,“我不管你想什么,总之,本宫是不会让其他的竖子登上皇位的。” 裴瑾廷看着怒容满面的皇后,目光复杂,似鄙夷,又似怜悯。 “可太子已死,娘娘还是接受现实为好。” “臣已向陛下请命,去边关戍边。” 皇后几乎难以直视他灼灼的目光,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珠串,狠狠地将桌上的茶盏一扫落地。 “你敢!为了你,当年我几乎丧命,不是为了让你今日来忤逆我的。” 顿了顿,她语带威胁道,“你要是敢去边疆,我会下懿旨赐死顾青媛。” 裴瑾廷轻轻一晒,“娘娘。臣不是木头,如今不用臣做太子的血器了,又要臣来做娘娘的傀儡。” “娘娘大可以一试,反正臣的血流了那么多年,大不了到时臣把与娘娘那相似的血流尽,与娘娘相似的骨剔出。” “以此来偿还娘娘这些年爱护有加的恩情。” 裴瑾廷直视皇后通红的双眼,“臣不会再做傀儡,听从娘娘的摆布。” 皇后的怒气像岩浆一样喷发,勉强维持的平静四分五裂。 “你……果然当初就不该让你堂堂正正地活着,就该……让你和老鼠一样活在阴暗里。” 裴瑾廷一脸无动于衷。 皇后将手中的佛珠狠狠地朝裴瑾廷砸来,被裴瑾廷一把接住,扔在地上。 306.故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佛珠被随手扔在地上,散了一地的珠子。 裴瑾廷行了一礼,缓缓道,“娘娘这些日子伤心牢神,多多歇息,多多保重,臣告退。” 皇后见他这样,原本起伏的胸膛顿时塌了下去,整个人好像一座大山,忽然间倾颓。 到了这会也终于想明白,裴瑾廷从来不是那个她能掌控的孩子。 若是皇上知道今日他们的交谈…… 皇后心口一紧,转眸看向大殿外。 少顷,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走吧。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皇后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朦胧灯色里,大红襁褓里那张婴儿的脸。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贸然说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瑾廷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裴瑾廷从凤仪宫出来,并没有如愿地出宫去见顾青媛,走到一半时,被崇明殿的宫人拦住。 裴瑾廷早就有说预料,他吩咐身后的贺铮,“你先出宫去给少夫人报信。让她不要担心。” 随后跟着崇明殿的宫人一步步向前。 宫人们稽首立在宫道两侧,皇帝的贴身太监赵林一看到裴瑾廷的身影,立即上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 “公子,皇上正在等您。” 大殿的朱红大门,缓缓被推开。 裴瑾廷踏进大殿时,皇帝正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间,看着裴瑾廷从外进来。 恍惚间,那道挺拔的身影,让他好似见到多年前的自己。 当时,他还不是皇帝…… 曾经有人问过他,为何那样喜欢裴家三公子,明明这孩子是那样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 可要他说,这孩子,生得像皇后,也像他。 作为一个帝王,他没有抱过秦王、太子一众皇子,也没抱过那些娇软的公主。 唯独眼前这个孩子,出生没多久,他就抱在怀中,仔细地看过。 思忖间,裴瑾廷已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叩见皇上。” 皇帝缓缓垂眼,“起来吧。” 他望着规规矩矩的裴瑾廷,笑了一声,“怎么?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所以和个鹌鹑一样的。” 裴瑾廷坦然地抬头,“是。陛下想必知道凤仪宫的事了吧。” 皇帝的声音很温和,面色也很和煦,“你倒是诚实。” 他很清楚,裴瑾廷和皇后的交谈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他也知道。 “你为何和皇后谈崩了?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这么多年,他不只一次说过要治裴瑾廷的罪。 可没有一直是真正动手的。 气不过,也只是下令让人杖刑。 能在崇明殿服侍的宫人,那都是人精。 知道裴瑾廷受宠,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打。 顶多就是些皮肉伤,养上十天半个月也就痊愈了。 他的话音刚落,御案下的挺拔青年恭敬道,“臣怕。臣却不愿意屈从臣不想做的事。” “而且。臣想要同陛下讨要一样东西。” 皇帝知道裴瑾廷的性子,见他如此的理直气壮,也知是怔了一下,随即就淡淡的笑问,“什么东西?” “一条命。” 皇帝“哦”了一声,好奇地,“谁的命?” 裴瑾廷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是臣的命。” “臣当年出生伊始,就被生身父母舍弃的命。” 裴瑾廷丝毫不顾及皇帝的脸色是否好看,撩袍跪下,给皇帝叩了三个头,接着抬起头,一字一句道, “请陛下恩准。” 皇帝坐在上首的御座上,双手紧握着把手,望着眼前年轻的面庞,那坚毅的目光。 他该发怒,该呵斥的。 可这一刻,皇帝竟然有些恍惚。 这个孩子,其实不像他,也不像皇后。 像谁呢?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怪不得皇后总是被这孩子气得狠了。 目光沉下,“你想要的命,现在在,将来在,一直都在。” 他知道,裴瑾廷一直知道他身世的真相,也知道他是哪里来,可他跪在那里,不打算认亲,也不打算质问当年生身父母为何舍弃他。 只是平静地、决绝地,要讨回那一条曾经被舍弃的命。 讨回那条命做什么呢? 皇帝如何不知道? 他想要的是自由。 能够掌控的自由,能够掌控的未来的人生。 皇帝轻轻地“唔”了一声,“朕明白了,你让朕想一想,退下吧。” 说着,摆摆手,不再看裴瑾廷,而是拿起桌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等到裴瑾廷离开崇明殿,赵林躬身入殿,“陛下,既皇后只差最后一层薄纱没揭开,为何您不趁热打铁?” 皇帝拿起奏折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会根本看不进去。 闻言,揉了揉眼尾,“他从来不愿意认亲,不愿做那些受束缚的事。” 曾经,他也不愿意受束缚,只是命运从来不由他。 只是裴瑾廷……若是从前还能够让他继续走马章台的过逍遥日子。 现如今…… 皇帝面色一点点沉下。 如裴瑾廷所想,顾青媛从他离开别院时,就一直等待着,在红豆树下一直呆着不曾挪过。 哪怕是贺铮的传话,因为有密林的前车之鉴,她竟说不出为什么,有些不相信。 好不容易等到裴瑾廷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提起裙裾飞快地迎上去。 裴瑾廷瞥见她的身影,脚步先是一缓,随即加快步子。 两人身影渐渐靠近,裴瑾廷朝她伸出手,道,“怎么好似知道我要回来一样?还是你专程等在这里?不是让贺铮与你传信了吗?” 顾青媛牵住他的手,只笑看着,不说话。 裴瑾廷捏了捏她的手指,“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顾青媛不甚在意,“你觉着能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 裴瑾廷懒散地牵着她走到主屋,带着她在罗汉榻上坐下。 慢慢悠悠地靠在大迎枕上,温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在那之前,先听为夫说个故事如何?” 307.告知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的话,让顾青媛怔了怔,没应声,只是握着他的手。 裴瑾廷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朝她微微一笑。 那双从前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眸,从顾青媛脸上扫过,悠远的目光穿透了漫长的时光。 浅淡懒散的声音,缓慢地将藏在他心里的秘密,慢慢地说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听。 当今皇帝登位之时,历经万难,和皇后算是患难与共。 皇后生育很是艰难,不得已,皇帝纳了后宫。 在大皇子出生后,皇后也怀孕了。 因为与皇帝患难与共,哪怕前头已经有了大皇子,可皇帝还是表露出,若是皇后这一胎是皇子,一出生就封他为太子。 哪怕皇帝只是私底下的话语,一旦流传出去,那就会被无限放大放大。 也将皇后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推上风口浪尖。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皇后平安诞下一名皇子,这是帝后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如那流言所说,皇帝果真在皇子满月当日,将之封为太子。 皇朝有了继承人,哪怕是小小的婴儿。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谁能想到,在那封册封的圣旨过后,太医请平安脉时,发现太子中了毒。 因为是母胎带下的,不会让太子立即毙命,却也活不过及冠之年。 当时的皇后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可不接受也得接受。 只能是想办法帮太子解毒。 为了能给太子解毒,皇帝派了私卫去大周各地寻访,甚至就连邻国也派了人去。 上苍总算是仁慈的,在太子两岁那年,私卫带回一个郎中,之后成为太医,多年过后,成为太医院院判。 正是他,找到解太子身上奇毒的法子。 说到这里,裴瑾廷顿了顿。 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颓丧。 顾青媛挪了挪身子,贴着他坐下。 裴瑾廷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而后清声一笑,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转眸看向窗外,声音有些缥缈。 太医院院判当时的解毒法子很简单。 既然太子身上的毒是从胎儿时就染上的,那么,解毒方法自然从母胎开始。 太子还小,不可能有血脉传承。 秋日寒凉,可顾青媛这一刻,感受的是冬日里彻骨的冷风吹过。 骨头缝里冒出一丝丝凉气。 她僵硬地握着裴瑾廷的手,后背爬起一层又一层密密的细汗。 她能够明白为何裴瑾廷身上萦绕着那样的颓丧。 裴瑾廷继续用那平缓的声音往下说去。 太子不能有血脉传承,帝后却可以。 本以为皇后怀孕不会那么容易,皇帝甚至私底下让当时的大皇子,秦王试过,看他是否能帮太子解毒。 试验后才知道,解毒的人必须和太子是一脉相承,大皇子是陆妃所出。 帝后自此一心一意准备下一胎。 不管男女,只要是他们俩的孩子,都能为太子解毒。 上天果真是眷顾太子的,没多久,皇后有孕。 只是,孩子生下来后该怎么解决? 为太子解毒,必须供血,这样秘密就会暴露。 太子还能继续做太子吗? 皇后为了不让人起疑,同时也为了将来这个新出生的孩子不抱怨,为何他来到这个世间的使命只是为了给兄长解毒。 思来想去,为了将来,帝后商议,将新生儿送到别处寄养。 当时,正巧承恩公夫人生下一名死胎。 所以,承恩公多了一个三公子。 为了好好照顾新生儿,太医院院判过了几年,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送到他的身旁。 就是林风。 原本,那个新生儿不过是因为太子解毒而生。 可谁能想到,他太过聪明,性子也好,无论学什么都能成。 裴家三公子,从小到大,多少的风光。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所有的一切,在裴瑾廷十五岁那年颠覆了。 他恨自己太过聪明,也恨过自己的出生。 他想过就此放弃人生,凭什么生而为人,其他人带着父母的期盼而来。 而他,从还没出生,就注定了结局,没有丝毫可选择的余地。 现实总是比命运还要残酷。 越长大,人的思想越发离奇。 不只是他,就连太子,也不甘心受这样的摆布。 他是太子,将来的帝王,天下臣民,万里疆土,都在他的掌控中。 却唯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 他害怕将来裴瑾廷若是不给他供血怎么办? 裴瑾廷出意外怎么办?难道他就等着死吗? 而且,他身子孱弱,一直有毒性残留,血脉传承都做不到。 只能受制于裴瑾廷。 慢慢地,太子的心也变了。 唯独,只有帝王,因为那份亏欠的心,始终对他包容着。 想起之前帝后的态度,以及皇后的巨大转变,顾青媛的手微微颤抖。 裴瑾廷不是承恩公府的孩子,她早就猜到了。 可她没想到,他一出生就被人当做一枚弃子了。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般。 脸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哭什么。”裴瑾廷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去,声音沙哑,语调一如平时。 顾青媛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裴瑾廷做错了什么? 他努力的过好人生,他想要的东西,全部都在那一年被打断。 那一次次的血流,那一次次的屈辱。 顾青媛心里难受,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静静地抱着裴瑾,肩膀颤动,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裴瑾廷感受到女郎滚烫的泪水滴落,洇湿了他的衣裳。 她很少哭。 那个时候他和赵小七再怎么欺负她,她也不哭,反而笑得更狠。 现在,她泪如雨下,哭得浑身发抖。 “顾圆圆。”裴瑾廷碰起怀中女郎的脸,“我没事。” 他知道自己是弃子,不过是一个解毒工具时,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只感觉理所当然一般。 其实更早的时候,他就曾听过承恩公夫妇俩的谈话。 他听到承恩公夫人对着承恩公哭诉,“娘娘如此疼爱他,把老大老二当做什么了……就因为他,老大和老二被比下去,我这心里难受……” 为什么要心里难受?他是他们的孩子,他好,难道不该骄傲吗? 后来,他慢慢地走歪路,承恩公夫人这个慈母,反而越对他好。 原来,他不需要表现的很强,才能得到别人的宠爱。 再后来,他终于知道真相。 308.是谁 - 心有所屠 - 倦舞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裴瑾廷才开始思考起来,他把内心最隐秘的东西,坦白在顾青媛的面前。 这些,他曾经羞于想起,想要尽力去遮掩的肮脏。 顾青媛唇角抿出一枚笑靥。 窗外的冷风,将她头上的簪子吹得晃啊晃。 她低声地问道,“裴景珩。还难过吗?” 裴瑾廷一怔。 “固然你的存在,曾经是因为太子。” “可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裴景珩。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的喜好……” 顾青媛缓缓道,“你不欠他们。” 裴瑾廷自然是不欠他们什么的,那么多年流的血,早就已经偿还了生恩。 他曾经压抑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的缘由,不去想那一次次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流入琉璃碗里。 也不去想太子对他慢慢转变的态度。 可心头无法避免地,还是觉着沉闷。 顾青媛轻轻呼出一口气,“裴景珩,没事的。” 裴瑾廷喉结轻抬,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抚着她头上的簪子,温声道,“我没事。” 知道就知道吧,总归顾圆圆不要嫌弃他就好。 顾青媛动了动身子,帮他拆发。 她的手指从他发间拂过,动作轻柔,感觉舒适。 这一刻,裴瑾廷就好似泡在温水中,让他心头阵阵发烫。 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的一生,就算从出生就注定了别无选择。 可他不会就此被击垮,他依然会一往无前,坚韧如山。 未到最后关头,谁都不能说一枚弃子,就该被放弃。 顾青媛没有想着该如何安慰他,只想这样静静地帮他梳发,靠着他,陪着他。 “裴景珩。你可是顾氏青媛的夫君。是一家之主。” 裴瑾廷抓住她的手,回身往她,清澈的眸里,满是关切。 这一刻,他的内心,很平静。 因为裴瑾廷身世的事,原本顾青媛想要和他生气,给他惩罚,就那么草草结束。 两人又和从前一样。 时间一眨,一下就入了冬。 裴瑾廷因为主持太子丧仪的事,得了皇帝大肆褒扬,众人纷纷猜测皇帝要让他单独立门户,直接封侯爵。 对于这些流言,裴瑾廷没有任何的回应。 正常的当值,上下衙。休沐会带上顾青媛去郊外的庄子上跑马,必不可免地是做些消磨时光的事。 比如此刻,顾青媛才刚从净房出来,头发还是湿的。 裴瑾廷将霜芜等服侍的侍女赶走,拿着帕子帮顾青媛绞头发。 轻柔的动作,慢慢地变了意味,眸光渐黯。 原本顾青媛还没注意,待看到胸前的衣襟散开,露出一片白皙后,顿时明白了眼前男人的意思。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下一瞬就被人拦腰抱起,换了个方向抵在床头。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体力的确是存在很大的差距。 明明她已经筋疲力尽,可男人仍不知疲倦。 顾青媛推拒着跟前的人,她觉着这些日子,裴瑾廷好像越发热衷于此。 甚至有时拿着以往她看过的话本,将那书生与狐妖,小姐之间的传奇。 更可恶的是,里头还有恶霸和美娇娘的故事,有字,也有插图…… 无论是什么样的插画,裴瑾廷都会照着来做。 时常第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至于那个罪魁祸首,早就已经不见人影。 也幸好如今他们住在别院,不需要给长辈君姑请安之类的。 否则被人知道她起的那样迟,不知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顾青媛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用裴瑾廷说的话,反正也不是他一个人快活。 哼。 这日裴瑾廷散朝后,才刚走出殿门,就被皇帝跟前的赵林给叫住了。 赵林躬身稽首,堆起一脸褶子笑道,“老奴见过三公子,陛下那里得了样好东西,让三公子过去看看。” 裴瑾廷垂眸,皇帝想让他看什么,他很清楚。 略微思忖片刻,就跟着赵林去见皇帝。 “咯吱”一声,裴瑾廷进殿后,宫人内侍全部退下,殿门合拢。 皇帝这是要和他单独谈话。 皇帝微抬嘴角,对裴瑾廷温和道,“坐下说话。” 他抬手指着对面一把太师椅,那是从前太子面见时,会坐的椅子。 裴瑾廷没有想其他的,撩袍落座。 才刚坐下,就听皇帝问道,“你一直都知道你是谁,对吗?” 309.不愿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抬眸,直视皇帝的眼,喉结缓缓下沉,不疾不徐,“臣一直知道。臣乃裴家三公子。” 皇帝倒也不惊讶,和从前对他的态度一样,乐呵呵的,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朕前些日子曾同你谈过,皇后也谈过。” “今日朕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窗外的光,照到大殿内,半空中漂浮着微末的尘埃。 裴瑾廷听到自己的声音。 “臣,乃裴家三公子。只要裴家宗族能够容下臣,臣就一直都是裴家三公子。” 他语气很平缓,如同陈述旁人杂事。 他话中的意思,他的态度,皇帝很明了。 这就是拒绝。 一下子寂静下来。 裴瑾廷没有抬头。他对皇帝了解的比秦王还要透彻。 不论他这话里带着什么样的心思,真心或者假意,这一刻,他都不后悔。 也不惧怕拒绝皇帝。 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召他进宫,皇帝的意思应是和皇后差不多。 裴瑾廷面色半分未动,牢牢地坐在椅子上。 隔了许久,方听到皇帝开口。 “你不怕朕治你的罪?” 裴瑾廷掀眸,耳边响起顾青媛问他的话。 “你为何不愿做赵瑾廷?”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做赵家的人太累太苦了。” 故太子活着的那些年,为了权利,为了多年后,那虚无缥缈的威胁,汲汲营营,最后把自己作死了。 皇帝目光落在裴瑾廷身上,须臾,他抬起目光。 “做赵家的人太苦太累……可你想过后路吗?就算做赵家人再苦再累,你得到的东西也是无可估量的。” “你和秦王水火不容,就算朕现在允你去边疆戍边。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你去到哪里,你都还是大周的臣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愿意未来的某一天引颈就戮吗?” 皇帝的话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说道,“做人,不可冲动行事……” “景珩,此事,今生今世,原本是不欲叫你得知的,只是如今情势不同,朕思前想后……” “想着还是要问过你的意愿才好。” 皇帝想了想,还是将覆在上头的薄纱给挑开。 “当年是迫不得已,才将你寄养在裴家……也就是怕有今日的局面出现。你会埋怨朕与皇后。” 皇帝话音落下,屋里又陷入死一般寂静。 良久,裴瑾廷只望着对面御座上的人,身影一动不动,也不曾开口。 “陛下。臣应了内子,尽快回去,臣告退……” 裴瑾廷唇角紧抿,起身后,大步离去。 “站住。” 皇帝急忙开口,命令裴瑾廷停下脚步。 裴瑾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回身望向面色焦急的皇帝。 “朕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切无需说得太明白。” 皇帝望着裴瑾廷,忽然面容一正,正色道,“你是赵家的血脉,迟早要认祖归宗。” “朕命你做皇后的二子。你可愿意。” 这一声“命”就是没有给裴瑾廷选择的余地。 裴瑾廷知晓,皇帝同样知晓。 大殿再次陷入沉默,从前面容和蔼的皇帝,敛去脸上的笑意,唇角紧绷。 裴瑾眼底慢慢地绷出几缕血丝,姿态由刚刚的平静淡漠,嘴角轻勾。 “陛下之命,臣只得遵从。只是,臣有个问题想要问陛下。” 皇帝看见裴瑾廷的眼神有些奇怪,压下心底的情绪,淡淡颔首。 裴瑾廷顿了顿,开口时,已经是至直叙肯定的语气。 “当年,明知道太子的病无法治愈。我的身子是康健的,又是皇子,为什么不将我留下呢?” “为什么要执意用一个康健的孩子,去换一个病恹恹的孩子?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裴瑾廷承认,问出这样的话,多少有些卑劣。 故太子生来带毒,何其无辜,帝后想尽办法要救他,无可厚非。 可他心底深处,那偏执卑劣的心思,为何他是被放弃的那个呢? 他的话说完,皇帝的沉默一直持续很久。 不知该怎么开口,才能把当初的决定跟他说明白。 “陛下。您为何不说话?” 裴瑾廷后退一步,神色渐渐冰冷。 “景珩……”皇帝闭了闭目。 裴瑾廷撩袍跪地,凝望皇帝片刻,叩了三叩,“若是可以选择,臣愿最初的开始,就不曾投胎在这珍贵的人家。” 他冷冷地说道,字字句句,从他唇齿间迸出,“我父裴之道,大周一等公承恩公裴之道。” 说完,他转头而去,出了崇明大殿,身影迅速消失在皇帝的视线中,再无半点回头。 皇帝呼吸粗重,整个人微微打了个哆嗦,随即摇晃间,忙不迭撑在一旁的椅子把手上。 赵林慌忙从暗处现身,扶住皇帝,不敢出声。 皇帝被扶着,在大殿里,站了许久。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大殿侧门下,皇后转了出来,面容憔悴,带着愁苦。 310.答应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原本因为裴瑾廷态度生出的情绪,在见到皇后,将之收敛的干干净净。 这些日子,皇后也的确煎熬难忍。 见皇后满面愁苦,皇帝上前搀着她坐到椅子上。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裴家三公子,让他忽然要改身份,的确是为难他了。” “朕早就说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梓潼,你还是太急了。” 皇后听了皇帝的话,隐约中带着些责怪,心口一紧,道,“陛下。都是臣妾不好。要不这事暂时这样,等过些日子再说?” 皇帝握着她的手,在旁边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不知何处。 皇后以为皇帝是怪她了,要不是她,皇帝不会这样着急地召裴瑾廷进宫谈话。 皇帝想要的是徐徐图之,更何况,他们都还在壮年,认回裴瑾廷的时间还很多。 他握住皇后的手,“梓潼,这事的确该放一放,景珩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要什么,他自己心里想得明明白白。” 皇后抿着唇角,最终轻轻点头,“陛下说的对。”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紧逼了。否则到头来,不仅裴瑾廷对她有意见,就连皇帝也要…… 皇后还记得当初皇帝还没登位时,那时候她想如何生气就如何生气,只他当了皇帝后,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皇子妃了。 不管如何,她不会轻易放弃,一定会让裴瑾廷换回身份。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在将来被其他的嫔妃压在底下。 皇帝望着皇后,她那双眼藏不住心事,她在担心,也在害怕,将来没有如今的荣光。 皇后的这些想法,皇帝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只,如今还不是时候。 裴瑾廷从宫中出来,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回身望着高大巍峨,寂静深深的宫墙。 若是换做从前,他也许会欢天喜地地应下帝后的请求。 他曾经想要过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个时候,他急于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从还未出生起就被放弃的弃子。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生了他,却也弃了他,叫他用另一种身份活着。 他想要向所有人证明,因此他需要权柄,想要万民敬仰。 可如今,他不需要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顾青媛才刚刚摆好饭,就听外头响起脚步声,她挑挑眉。 本以为裴瑾廷今日不会回府,没想到回来的速度挺快。 她吩咐一旁的霜芜,“让厨娘再做两个公子爱吃的菜,还有煲着的汤,也端上来。” 刚刚裴瑾廷离开时,她闲着无事,也为了让不安定的心平静下来,却了书房。 没想到,竟在书案上看到裴瑾廷准备写给她的信。 之所以说是准备写给她的信,是因为上头只有几个字:圆圆见字如晤。 顾青媛顿时有些气恼,她一直知道裴瑾廷故意叫她顾圆圆,就是因为小时候,她长得圆嘟嘟的。 在他嘴里,那个圆字就没变过。 顾青媛翻了翻信笺,不知裴瑾廷为何会写下几个字就不继续了。 他想同她说什么呢? 他们明明这些日子都在一处。观这纸上的墨迹,时日并不久。 她忽然想到裴瑾廷同她坦白的那些往事。 他是想让自己不要嫌弃她吗? 真傻啊。 她怎么会嫌弃他呢?怜惜都不够呀。 顾青媛拿起笔架上的笔,在砚台里加了点水墨墨,最后在那信笺的最后,添了个傻字。 回过神时,裴瑾廷已经进了院子,见顾青媛站在桌前。 “回来了?陛下同你谈的还好吗?” 裴瑾廷“嗯”了一声,“是说了朝事。” 让他认祖归宗,算是很大的朝廷之事了。 听到说朝事,顾青媛就不想打听,只轻轻颔首,拉着裴瑾廷到洗手的盆架前,帮他搓洗了双手。 并说起旁的事。 裴瑾廷垂眸看她。 想起从前少时,她哭着骂他“可恶”时,谁能想到他们会有今日的心心相印呢? “圆圆……”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温声道,“若我什么人都不是,你还会同我在一起的吧。” 顾青媛掀眸看他,帮他擦手的指尖用力,她能够感受到裴瑾廷的心思,也想抚平他的患得患失。 见他眼神顿住,直直望来,顾青媛笑笑,转了转眼眸,道,“如果真的有那个如果,除非……” “除非……什么?” “你跟我和离,那我会考虑离开你。” 裴瑾廷的脸色变了变,凝眉嗤声,慢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顾青媛身上。 “顾圆圆。你趁早放弃这个想法,咱们往后就和双生一样,死死地站在一处吧。” “既然这样,你担心什么呢?”顾青媛放下他的手,故意垫脚在他的下巴上点了点,“难道你还能对自己没有自信?我有什么理由不和你在一起呢?” 裴瑾廷沉肃的脸,终于勾了下唇,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唇角眉梢飞扬。 顾青媛知道,眼前的男人,一直都不愿意将她卷入到与帝后的事里。 那是一个极大的旋涡,一旦卷入其中,生活又如何能恢复从前呢? 裴瑾廷不说,她就不问。 只现如今,她不想裴瑾廷再受伤,她不想让他在一个人面对那些。 他的十五岁到如今,已经足够了。 “裴瑾廷。你想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去面对。”她坦坦荡荡地望着他,眸光澄澈。 她不会再让他受伤,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些事。 “我不是温房的花朵,我有想做的事,可眼下,和你共同面对,就是最好的事。 她,也想要保护他啊。 裴瑾廷离开宫中后,皇帝和皇后也不知说了什么,皇后泪流满面地从皇帝寝宫出来。 回去后,凤仪宫闭宫已经大半个月。 京都各处,到了后来都有了流言,说是皇帝要废后。 裴瑾廷听到这些消息,笑而不语,等到半月一次的大朝会时,当着众官员的面,向皇帝请奏。 他要去边疆戍边。 311.奏请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闭宫大半个月,不过是为了逼迫裴瑾廷进宫去探望罢了。 从前皇后对他的宠爱,若是这时裴瑾廷没有一点表示,知情人会怎么看待他? 薄情寡性。 皇后以为这样就会得逞。 可偏偏,裴瑾廷是谁啊。 不仅不曾进宫,反而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要去边疆戍边之事。 裴瑾廷了解皇后,她未必十足贪恋权势,但以他的性子,让庶子继位,那几乎可以说要了她的命。 可一个人,若是铁了心和自己过不去,旁人是帮不了她的。 裴瑾廷也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地放他去戍边。 而皇后呢,也是寄希望于皇帝,希望皇帝能够留下裴瑾廷,用皇命留住他。 事实上,皇帝已然下了命,让裴瑾廷做皇后的儿子。 至于什么名誉,天底下要做的事,哪怕再难做,只要有心,都会找到解决办法。 崇明大殿,赵林站在御座的下方,饶是他经历过当初皇帝登位时的腥风血雨。 此刻,两片眼皮依旧跳个不停,握着拂尘的手早已出了满掌湿汗。 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他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知道裴三公子的秘密。 这会裴三公子请奏去边疆戍边,根本就是逆着帝后的期盼做事。 皇帝不可能恩准,也不知这父子俩,又会如何起一番争执。 还有凤仪宫的皇后娘娘…… 今后,这上京大抵又要变天了。 秦王今日也在朝会上。没有太子,他作为大皇子,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往常,他也站在前头,因上头压着太子,那种感觉是憋屈的。 如今没了太子,他是最大的皇子,虽有些小过错,但更多的是为陛下和朝廷分忧解难。 这样的愉悦心情,是从前没有过的。 尤其是裴瑾廷自请去边疆戍边后,达到最高峰。 戍边好。 去往边疆,山高水长,不会在陛下的眼前晃来晃去。 虽说远香近臭,若是山长水长,再香到了陛下跟前,那味也淡了。 他望着面色沉静如水的皇帝,恨不得帮他做决定。 虽说去戍边,手上会有兵权,尤其是镇国公也在边疆,手中已经握着十几万的兵权。 若是裴瑾廷再去边疆,翁婿合作,国家的半壁江山就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将来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会战战兢兢。 同样的,裴瑾廷他们就不害怕帝王的猜忌吗? 要秦王说,这事就是双面剑,有好有坏。 眼下,对他却是好处大大的,至于那坏,徐徐图之,总能摘除掉。 让秦王迫切地想要将裴瑾廷赶去边疆的,还有最近发生的事。 皇帝频繁召见裴瑾廷入宫,摈弃闲杂人等,只与裴瑾廷密谈。 虽说秦王知道,皇帝不可能将太子的位置传给裴瑾廷这样一个外人。 可到底还是让秦王心头慌乱起来。 裴瑾廷直直地跪在大殿之上。 皇帝目光幽幽。 “景珩。从你十五岁至今,你在朕的身边,将近十年。这十年里,你为朕分忧解难,朕心甚慰。” “朕再问你,你真的执意要去边疆戍边?” 裴瑾廷沉默了片刻,道,“回万岁,臣确定。” 上首皇帝呼吸粗浊,手掌捏紧,手臂几道青筋,慢慢鼓胀。 “朕之前的命令,你难道想要违抗?” 他命裴瑾廷做皇后二子,认祖归宗。 “皇命难违,臣可以从命,却不妨碍臣去边疆戍边。” 谁说皇子就不能去边疆戍边了。 皇帝紧紧压抑着嗓音,“你既知皇命难违,那就该明白,朕不会恩准。” “即日起,你卸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权,由副指挥使接任。” “闭门自省。直到朕下旨解禁为止。” 不仅没有同意裴瑾廷去往边疆的奏请,还把他身上的职务也给解了,并关了禁闭。 凤仪宫。 闭宫大半个月的凤仪宫宫门这日终于打开。 顾青媛站在大门前。 她在府中打理裴瑾廷丢给她的私产账册时,霜芜禀报说宫中皇后娘娘召见。 昨天夜里,一切云收雨歇后,裴瑾廷说今日要上朝请奏去边疆。 宫中帝后对裴瑾廷的态度,顾青媛也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故而对皇后的召见,早有预料。 也明白这趟进宫,等着她的是什么。 深秋的风,吹起顾青媛的裙裾,猎猎作响。 凤仪宫的女官匆匆而来,见到她就躬下腰,恭声道,“少夫人,请随奴婢来,皇后娘娘在大殿候着。” 这也算是她从前未曾受到过的待遇。 皇后的贴身女官,如此谦卑地在她面前自称奴婢。 顾青媛轻轻颔首,看着远处巍峨的大殿。 熠熠金光。 她跟在女官的身后,一步步往里走去。 被风吹着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着。 一边走,顾青媛一边猜想皇后会找她说些什么? 是和上次想要拆散她与裴瑾廷一样,用很多的钱财给她,让她说服裴瑾廷。 还是说要威逼她呢? 直到踏进凤仪宫大殿前夕,顾青媛脑海中仍在想此事。 凤仪宫槅扇紧闭,仅开一扇正门,内殿中铺满绒毯,踩上去如踏云端。 这一刻,顾青媛来不及感受这样飘忽的感觉。 正中罗汉床上坐着的皇后,听到动静,淡淡抬眼扫来。 顾青媛上前俯首行礼,“臣妾顾氏,拜见娘娘。” 内殿安静片刻。 “好孩子。”皇后声音响起,“起来,坐到我跟前。” 态度自然和煦。 顾青媛顿了顿,依言走去。 她的双目一直紧盯脚下,好似在担心会冒犯上首的皇后。 皇后盯着顾青媛,沉默了片刻。 “顾氏。从前是本宫想岔了,总觉着你照顾不好景珩。本宫给你道歉了。” 顾青媛心情极其复杂,从前皇后见到她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 从行宫回来,并没有过很久,可皇后看起来竟苍老了不少。 许是故太子病逝对她的打击太大,如今两鬓已生华发。 顾青媛只看了一眼,就立即低头,“臣妾能明白娘娘的苦心,故而从未责怪过娘娘。” 皇后一动不动,神色莫名,“你倒是比景珩还要知理。” “既如此,本宫有事要吩咐于你。” 312.皇后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说道有要事要吩咐顾青媛做。 顾青媛心头一哂,果然来了。 只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以为本宫是个坏人,总是要破坏你的姻缘。其实都想错了。” “你以前虽说是陆妃的人,可本宫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性情温和,坚韧,不卑不亢,本宫那时就想要聘了你做太子妃。” “奈何同陆妃提起几次,均被她拒绝了。” “若是你能嫁到宫中,我们姑媳一定甚是相投。” 顾青媛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见她神色平和,语气诚挚,不似作伪。 可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只听皇后继续说道,“顾氏,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做太子妃,你觉着如何?” 她满目期待地望着眼前年轻的妇人。 顾青媛微微垂下眼帘,“妾自知相貌平平、出身微陋,配不上太子……” 委婉的话语,让皇后娘娘笑了起来。“配不上,?是你瞧不上吧。” 她这一笑,无端让人脊背一凉。 “好孩子。今日、本宫同你说实话,是想要让你劝慰景珩,不要去边疆戍边……” “若是他去边疆戍边,不能带家眷,你怎么办?难道要给他准备通房侍妾吗?” “常年累月,还有你什么事呢?” 皇后层层递进,把里头的利弊都呈给顾青媛。 “边疆苦寒,就算你能跟着同去,到时候也要变成风干的美人了。” 不得不说,皇后母仪天下这个名声,不是白白担的。 这一张嘴,若是寻常定力的人,早就被她说服了。 顾青媛不傻,这会很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娘娘。就算边疆苦寒,可顾家的女儿,从来都是骨头硬的。” 她不怕和裴瑾廷去边疆,边疆风土人情比之京都很是不同,正想去见识一下。 皇后原本有些和缓的面容,变得奇差,过了会,偏头咳嗽了一声。 “本宫这几日身子不利索,精神头不好。故而时常让太医过来请脉。” “正巧,你今日进宫,坐下吧。让凤仪宫的太医给你诊诊脉。” 顾青媛眼神微动。 不明白皇后为何忽然间转到太医诊脉的事上来。 难不成是想看下她是否有喜? 如此,就多了一个让裴瑾廷留下的利器。 然而即便心里明白,以她的身子,不可能那么快就能怀上。 恐怕要让皇后失望了。 许是见顾青媛久久不说话,皇后沉甸甸地说,“不会让他们打搅时间太多。一会会就好。” 正当顾青媛思忖着,该如何拒绝时,宫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唱喏声。“裴三公子到。” 裴瑾廷?顾青媛和皇后朝外看去。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在议朝事吗? 裴瑾廷怎么来凤仪宫了? 内侍喊“三公子到”的时候,皇后和凤仪宫众人都愣住额。 顾青媛也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终于意识到怎么回事。 她快步走过去,“夫君。朝会结束了吗?” 裴瑾廷拉着她的手,从眉眼到眼神到气场,整个人都不同。 “朝会已经结束,你这儿好了吗?同为夫一起回去。” 皇后对着顾青媛无所顾忌,但是见到裴瑾廷,腰背下意识地绷直了。 她轻咳一声,说,“好了。既然景珩已经下朝,本宫也没什么可问的。回去吧。” 顾青媛一颗心勉强安下,才没走几步,就听到皇后说的话。 313.有人要倒霉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御下极严,凤仪宫里的宫人深谙后宫的生存之道。 在感受到大殿内的气氛有变时,立即退出大殿。 顾青媛被裴瑾廷牵着,还未出凤仪宫大殿的门槛。 皇后面色暗淡,揉了揉眉心,嘲弄道,“你的心智比其他的皇子都要好。你甘心将来跪拜在别的帝王脚下吗?” 皇后叹了口气,“别的不说,难道你不想你的妻子成为母仪天下的那个?” “她的身世成谜,一直会被人诟病。可若她坐上本宫这个位置时,还有何人敢说嘴?” 听听。皇后多么的会抓住裴瑾廷的软肋啊。 不过,裴瑾廷是谁呢? 他不动声色地敛眸,没有了刚刚那种懒散的姿态,变得沉静肃穆,“娘娘。你觉得,人生能重来吗?” 皇后不料裴瑾廷会抛出这个问题来作答,愣了下,“为何这么问?” “如果能重来,我倒是有个愿望。” “什么愿望。” 裴瑾廷没有回答。 “天色渐晚,去往别院的路有些远,臣夫妇就先告退了。” 言毕,颔首作别,牵着顾青媛往外走。 若是皇后不明白裴瑾廷话中的意思,顾青媛是明白的。 如果说真能时光重来,裴瑾廷大概是想要托生在普通的人,只做一个普通的人。 就算不能肆意张扬的过日子,最起码是被期盼的,也会被呵护的。 那颗期待的心,不带任何的杂志。 皇后没有等到裴瑾廷的回答,眼看着一对身影消失在凤仪宫大殿的门外。 “嬷嬷。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才好?”皇后满面忧色。 贴身嬷嬷叹息道,“这事,说起来也不怪三公子。若说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给太子解毒,那这么些年,他的心该如何受折磨啊。” “陛下那里是个什么章程,怎么奴婢听说,大朝上,陛下把三公子关了禁闭。 皇后不知道皇帝那里有什么章程。 只觉着喉头涌上一阵痒意,端起身侧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汤。 茶汤滚烫,还没咽下去,就把舌尖烫的发麻。 皇后只觉着自己这段日子,实在太过倒霉了。 她红着眼眶,“威逼利诱都用过了,你说他究竟要如何才能够从呢?” 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扔在地上,一地的碎瓷片。 她喃喃着,忽地眼睛一亮,握住身侧贴身宫女的手,“会让人说服他的。” 现在裴瑾廷对那个位置没有胜负欲,可一旦有人步步紧逼,让他根本没法安稳地活着时。 他还会什么都不要吗? 顾青媛和裴瑾廷出宫时,外头早就备好马车等着了。 上了马车,顾青媛立即问裴瑾廷,“皇后还是想要你归宗。你呢?” 裴瑾廷一上马车,就斜靠在软枕上,这会捏着顾青媛的手指。 “我想陪你去看遍大周的大好河山,可好?” 这就是不会归宗。 顾青媛不甚在意道,“好。总之我们不分开。” 马车在秋阳照耀下,往别院而去。 才行至一半,马车就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裴瑾廷敲敲车厢壁。 外头赶车的马夫立即回话道,“公子,前头是荣阳公主的车架,大街太窄,不够两辆马车同行。” 裴瑾廷眉头紧蹙,荣阳公主。 在行宫的时候,她竟敢把注意打到顾青媛身上,都还没来得及解决她。竟然还敢撞上来。 314.看上他 - 心有所屠 - 倦舞 荣阳公主从行宫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裴瑾廷和顾青媛夫妇。 在行宫里,几次三番,她不仅没能把顾青媛从裴瑾廷身边赶走,还惹来裴瑾廷的厌恶。 每每想起这些,荣阳公主都会恼羞成怒,抄起茶盏就往地上砸。 这些日子,公主府可没少扔碎瓷器出府。 她堂堂公主,竟然比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荣阳公主一想到裴瑾廷眼里只有顾青媛那个孤女,就不由地停下脚步深深吸几口气。 她的年岁不小了,当初万分不愿意地说了一门亲,好在未婚夫因病去世。 后来她借着这件事,推脱了很多不合心意的婚事。 只为等裴家去父皇那里提亲。 没想到,等来等去,没等到裴家上门提亲,倒是等来裴瑾廷抢亲的事。 荣阳公主大红裙摆曳地,优雅地从马车下李艾i,向着裴瑾廷和顾青媛的马车走去。 一旁服侍的侍女心道,自家公主也不知是被下了什么降头,竟是吊在裴三公子这颗双生树上吊死了。 “二位,这么巧?” 荣阳公主看似平淡的话语下,是压抑的惊喜。 “微臣夫妇见过公主殿下。” 裴瑾廷闲散地给荣阳公主请安。 荣阳公主丝毫不为他不够敬重的姿态而生气,说起来也可惜,当初她都那样直言让顾青媛离开三公主。 偏偏,顾青媛这个孤女竟是听不懂一样。 她后来倒还想找皇兄身边的那个幕僚拿迷幻药,怎么也找不到人。 好似没这个人一样。 只是她对上裴瑾廷那看似闲适的眼眸,就莫名有些心虚,解释道,“许久不曾出门了,没想到一处出门就碰到你们。” 裴瑾廷微微颔首,“那臣就不打扰公主私服出访了。” 说完,在车厢壁上敲了敲,让车夫赶车。 荣阳公主还没回过神来,马车已经走远。 “岂有此理。”荣阳公主轻轻跺脚,一甩衣袖,回到马车上,本要去散心也不去了,吩咐下头的人转去皇宫。 宫中。 皇帝因为裴瑾廷的事很头疼。 奏折批阅到一半,靠在卧榻上歇息,盘算着关裴瑾廷的紧闭是否有用。 不可能关他一辈子,那该用什么理由解去禁闭?又如何让那孩子答应皇后的请求呢? 听说荣阳公主求见,皇帝有些诧异。 他这一辈子,子嗣单薄,也不过就四个孩子两个公主。 往常他宠爱陆妃,对于荣阳比其他的孩子也更宠爱些。 却不成想,这份宠爱养成了荣阳随心所欲的性子。 说难听些,就是嚣张跋扈也不为过。 别人碍于她公主身份不敢多言,他当爹的,脸面可不大好看。 别的不说,就婚事一样,就让人头疼。 因为第一个未婚夫不小心病死了,后头竟是再说亲也不肯了。 女儿进宫,皇帝不得不起身。 看着荣阳公主强行露出的笑,皇帝眯起眼,不动声色地问,“又有什么事让你不如意了?” 荣阳公主心里对顾青媛恨得牙痒痒,却也知道如今不能耐她何。 当年陆妃进宫的事,她也是知道一二,听陆妃说过,如今自己那尊贵的父亲对秦氏可还是念念不忘。 她收起面上的不甘,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替皇帝捶背。 骄纵的安阳忽然孝顺起来,这让皇帝更加的警惕,“有什么事,可不要由着性子来。适可而止,不要让人闹起来。” 皇帝只以为荣阳又惹了什么祸事。 和对裴瑾廷无条件的支持不同,对于荣阳,皇帝还是有条底线在那儿的。 荣阳公主站在皇帝身后帮他捶肩,娇娇地说,“父皇,您就不要数落女儿了。女儿可是什么都没做。” 皇帝也相信她没做什么,只是老生常谈,“你的婚事想怎么办?年纪越来越大,京中适合的青年只会越来越少……” “别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好男儿那同样如此。” 一听就是劝荣阳公主相看。 荣阳公主停下手中的活,走到皇帝跟前,帮他收拾御案上的奏折,“女儿可还不想嫁,嫁人有何好,上有公婆,下有妾室通房的,让女儿去伺候那些人,女儿可不干。” 皇帝冷哼一声,“谁敢让堂堂公主受委屈?” 荣阳公主也知道,能够拖这么久,已经是极限。她有些羞涩地,“父皇误会了,女儿的意思是,只想选合意之人,其他不做考虑。” 皇帝问,“你这都选了多少年了,也没选中,得选到京中好儿郎都有了家室吗?总不能嫁比你小意茬的。” 荣阳公主斟酌着,“女儿也在相看。” 皇帝听了,这是有看中的了? 荣阳公主的回答很含糊,没有具体说,最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女儿进宫的时候碰到裴三夫妇……” 皇帝朝会上才受了裴瑾廷的气,这会听到他的名字,顿时胡子一翘,刚想说话,忽然觉着不对。 有些狐疑地看着荣阳公主。 难不成女儿这么多年不嫁,是为了等景珩? 皇帝的视线落在荣阳公主身上,久久才挪开。 “父皇,是有什么事?裴三出宫看起来有些不悦。” 荣阳公主仔细回忆裴瑾廷的态度,从前虽对她没有好脸,不会如今日这样带着不耐和阴戾。 皇帝心里基本已经确定个七七八八,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 主要是皇后和陆妃天然不对盘,荣阳公主和裴瑾廷也很少在一处玩耍,这是怎么看对眼的? 荣阳公主看皇帝面带沉思,并不出声,心一横,“父皇,女儿将来想嫁裴三这样的。”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把条件摆出来了。 皇帝脸黑如过低,许久吐出一个字,“嗯?” “父皇……”荣阳抱住皇帝的胳臂,“女儿的念想就是这个,若是能……” 皇帝强忍着把荣阳一脚踢开的冲动。 “你看上裴景珩,非他不嫁?他可是有家室的……” 荣阳公主嘟着嘴,“那王宝钏不也是和公主共事一夫吗?” 皇帝忍着疼痛欲裂的头痛,没有强硬地拒绝荣阳公主的请求,知道越是拒绝,荣阳会越执着。 “这事不是小事。你下去吧,让朕静静。” 这事不能让皇后知道。 荣阳这个没有伦理纲常的东西。 裴瑾廷从宫中出去后,遵从圣旨,闭门谢客。 315.硬骨头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闭门谢客后,和顾青媛一起,终日在书房,或作画,或执卷,看似悠然度日。 顾青媛如花解语,朝夕伴在裴瑾廷的身侧。 晨间两人调琴鼓瑟,日暮临窗看夕阳。 晚间两人对坐弈棋。 顾青媛跪坐在罗汉榻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思忖着该如何才能让裴瑾廷缴械投降。 谁知,她一抬头,却见裴瑾廷闲闲地靠在榻边的扶手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拈着白子。 顾青媛…… “裴景珩,你是看不起我,一心两用是什么意思?”顾青媛生气地坐下。 鼓鼓囊囊的面颊,好似要气炸的河豚。 裴瑾廷闻言,连忙将手中的书房下,看向对面的顾青媛。 一直以来,顾青媛在别人的口中是木头美人,只有裴瑾廷知道,她的各种娇嗔怒斥。 这会见她好似气冲冲的河豚,不禁有些好笑,连连发誓,接下来一定好好下,顾青媛这才作罢。 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只听“啪”的一声,裴瑾廷落下一子,随即拱手,“多谢少夫人承让。” 顾青媛抬头,他的脸上虽是歉然的,可眼底分明藏着笑。 可恶! 裴瑾廷哈哈笑,倾身将顾青媛凌空抱起,横在榻上,顺势压了上来。 两人半边身子横在榻上,半边腿挂在外头。 外头的霜芜和贺铮听到里头的动静,对望一眼,双双往外退,退到了院门边。 门外是皇帝派来看守的守卫。 闭门思过而已,谁能想到皇帝还会派守卫过来看着。 在外人眼中,皇帝几乎等同于将裴瑾廷给圈禁起来。 除却这些,朝堂上但凡有帮裴瑾廷说情的,都被皇帝狠狠地训斥一番。 比如靖王世子赵小七,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罚了一年俸,不允许他踏进裴瑾廷别院一步。 京中,裴瑾廷和靖王世子算是好一些的狗肉朋友。 若是连靖王世子求情都没用,看来裴瑾廷的确是激怒了陛下。 有那眼明的,却从其中品出一些不同意味。 裴瑾廷自请去边疆戍边,皇帝不同意也就算了,却还把人关了禁闭。 有点不符合常理。 从前肆意张扬的儿郎,如今被关在四方的府邸内。 裴瑾廷看起来悠闲得很,顾青媛偶尔深夜时醒来,总能看到裴瑾廷一人披衣坐在床边,手撑着额头。 双目渺茫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幽幽的烛火下,顾青媛知晓裴瑾廷心头的纷杂,从床上爬起来,双臂从后环绕住他,将头靠在他身上。 柔声陪他说话。 好在,他也就夜深人静才会露出如此冷峻的一面。 白日里,依旧懒散散的。 日子一天天流逝,转眼进入腊月。 除夕也就在眼前。 顾青媛将晒在外头的书,一本本地整理好,准备搬回书房。 一墙之隔外,欢笑声、嬉戏声、小贩的吆喝声,顺着暖阳飘入到别院。 顾青媛一晃神,这才想起,他们好像有些日子不曾出门了。 外头街市上的繁华,离他们已经很远。 年节下,外头必然很热闹吧。 达官贵人自不必说,纷纷在准备年货。 贫穷人家,到了这样的日子,也要上街买些东西过个好年。 裴瑾廷靠在红豆树下的秋千边,唇角带着笑,“想出去看看?” 顾青媛还真的想要出去看看,只是如今他们被皇帝关在府里,若没诏书,是不能出去一步的。 有些可惜了。 虽可惜,却并不惆怅。 这些日子,裴瑾廷不用忙公务,也不用随时会被召进宫中。 就连皇后那边,也是默默的,没有派人过来骚扰两人安静度日。 可以说,这段时光,永生难忘。 皇帝那里,虽说他下了命,要让裴瑾廷做皇后二子。 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曾见他将此事放出风。 两个血脉相连的男人,好似在暗中较量着什么。 看谁先低下头来。 宫中,崇明大殿,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马上要过年,许多的奏折要批阅后封存起来。 皇帝这几日挑灯夜战,鲜少睡一个整觉。 一旁侍立的赵林立即将参茶送上,“陛下,夜深了。早些歇着吧。” “明早还要早朝呐……” 皇帝揉着太阳穴,“朕没事。对了,这些日子,那个臭小子都在府中做什么?” 赵林不敢回答,他知道皇帝想听什么答案,可偏偏,三公子…… 他从前对着帝后就不曾有过曲意逢迎的姿态。 裴家三公子,那一身骨头,比石头还硬。 见赵林半天不回答,皇帝呵呵两声,“朕懂了。” 这就是宁愿被关着,也不肯低头了。 可偏偏,他就算想继续关着那个臭小子,也不曾。 他翻了翻折子,问,“今日礼部来人,说南疆使团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上京?” 镇国公顾绍镇守北疆,把北疆的人打得不敢动弹。 南疆王见状,不知是不是怕北疆稳固,大周会调转矛头打他们,秋天时,上书要派使团过来。 皇帝也不想打,南疆王有意求和,自然再好不过。 南疆王派来的使团,若是真心求和,他自然不会拒绝。 只要不太贪,他不会不给。 皇帝其实早就想过要把裴瑾廷派到顾绍的身边去历练两年。 他实在太年轻,太早把他推出去,那些老家伙一定会压制他。 所以还得再养养。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那个臭小子懂不懂他的心思。 皇帝赶到疲倦了。 他揉揉太阳穴,道,“当年只想着把他培养成一把好用的刀,谁曾想,到最后……” “那孩子,身上生机太盛,也好啊,往后是年轻人的天下。” 皇帝叹气。 天家无父子。 可是,裴瑾廷不一样,他说是儿子,却又不在身边,对他有着深深的亏欠。 他们从前说是不在身边,却又可以说比任何一对父子的感情都还要深。 自从故太子去后,皇帝最近常常发些感慨,大概是因为裴瑾廷关禁闭,让他想起许多的往事。 赵林一直躬身,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他扶着皇帝躺下。 时间疏忽而过,转眼到了年节下。 南疆派得使团也到了。 万万没想到,南疆使团竟是南疆王亲自带队,同行的还有南疆四王子。 虽是四王子,却是未来王庭的继承人。 这一次,南疆王四子来京,直言是想娶一个大周公主作妻子。 316.不起 - 心有所屠 - 倦舞 冬日的京都,雪漫天。 大周正德十八年的除夕前夜,京都大门开,迎接远方的来客。 除去远道而来的南疆使团,还有各地封疆大吏进京述职的盛事。 三年一述职。南疆使团赶在这时候朝见,不得不说挑了个好时候。 对于南疆使团的到来,众说纷纭。不管如何,皇帝接了他们朝见的请求。 不仅如此,对于南疆使团带来的护卫军也不曾阻拦,尽数让他们进城驻扎了。 虽说如此,皇帝却下了令,禁止南疆军对京都百姓有任何不敬之举,一经发现,杀无赦。 不管这个人是高级将领还是最末层的百姓。 在众人的猜测下,南疆使团进城了,虎背熊腰的南疆王丝毫不避讳的做了使团的领头人,带着第四个儿子求亲来了。 大周邻国,时不时有骚扰边境,可他们却都以娶到大周公主为荣。 纵然他们心知肚明,这个公主可能只是宗室女,甚至是宫女。 他们也依然愿意。 南疆王求亲的消息根本就没有隐瞒,没多久就在京中传开了。 那些未嫁的宗室女,甚至高门贵女,再想在年节时换新首饰,也不换了。 她们缩在家中,真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不知什么时候,被南疆四王子看中,求娶回家。 这些所谓的求亲,自然是和顾青媛没什么关系的。 他们被关在府中这些日子,可以算是自得其乐。 如今别院西侧的一块地里,绿汪汪的青菜也快能拔来吃了。 明日是除夕夜,本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 这些都和顾青媛、裴瑾廷没什么干系。 他们如今可是被关了禁闭。 皇帝不说解除,就是承恩公也只能在别院外隔着门,和裴瑾廷说几句话。 承恩公这些日子的心情很不好。 说起来,他是裴瑾廷的父亲,从前那么多年,裴瑾廷在京中横行霸道,闯了那么多的祸事,可都是他背锅。 有些被裴瑾廷修理过的官员,见到他时,谁不说一句连个儿子都管不好? 当年皇后为了救故太子,拼命生下另外一个孩子,却不忍心将孩子放在身边养,怕下不去那个手。 选来选去,决定放在承恩公府养大。 行吧,这个位置不远不近,又不至于下不去手,倒也好办事。 本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没想到故太子没了…… 现在皇后要把孩子认回去。 承恩公不说是大晴天狠狠被雷劈了一遭,那也是狠狠地被捶了一下。 裴瑾廷从襁褓时就到了承恩公府,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都不曾抱过,唯独裴瑾廷,承恩公是抱着长大的。 再硬的心,那么多年下来,也被捂热了。 他对裴瑾廷可以说是感官复杂,想要好好爱他,培养他,又碍于上头有帝后在,害怕这个没有皇子身份的皇子受到伤害。 父子多年,若不是故太子忽然没了,他们应该会这样一辈子下去的。 前些日子,承恩公下衙时,到了裴瑾廷的别院,隔着门,看着门内俊秀挺拔的养子,心头叹气。 即使跌下云端,即使经过那么多挫折,他依然清华如故,浑身上下带着内廷皇子的矜贵。 “景珩。事情到了如今,不管如何,你须要为自己考虑啊。” 可以说承恩公说这些话,算是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 甚至,有离间裴瑾廷和皇帝的嫌疑。 他依然冒着危险说出来,这一刻是真心为裴瑾廷好了。 裴瑾廷没有接话,他目光有些飘远,很快又投回到承恩公身上,“父亲放心,我懂,我心里有数,日后但凡我有一日在,就不会让裴家被牵连。” 有了这句话,承恩公放下心。 不管如何,裴家的以后算是有保障了。 只要往后裴家的人不作死,近两代可以说是安然无恙了。 街上的鞭炮声不断,传入到别院,顾青媛蒙着被子,不肯起床。 按理,她从前这个时候早就起身,可今日就是不愿意醒来。 就连裴瑾廷从演武场回来后,想要同她一块早膳,也没能如愿,反而被她砸了一个软枕。 317.和亲公主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手中拿着软枕,靠在床头,欣赏了会妻子的睡颜,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酣甜无比。 这样的状况下,他也舍不得将人叫起,反正接下来也无事,裴瑾廷干脆也睡了个回笼觉。 迷迷糊糊间,外头敲门声响起,“公子,宫中来了旨意,让您和少夫人进宫赴宴呢。晚间陛下要宴请南疆王一行。” 顾青媛就是这个时候醒来的,看到屋角的刻漏,她险些惊得摔下榻。 听说要进宫赴宴,顾青媛急急起身,边让霜芜进来服侍更衣,边埋怨裴瑾廷,“你怎么不叫醒我?明明已经起床,哪里又回来睡回笼觉的道理。” 这些日子两人虽懒散,却也不曾如此不知日月。 顾青媛小嘴张张合合,裴瑾廷却是胸有成竹般,丝毫不着急,不仅将自己的衣裳打理好,还有闲心帮顾青媛画眉。 阳光里,望着眼前皮肤雪白剔透,红唇润泽诱人的姑娘,裴瑾廷心和阳光一样,暖暖的。 裴瑾廷和顾青媛到时,与宴的人已经陆续入宫。 官员们或默默打量着朱红宫墙里的一切,或与相熟之人交头接耳,打探消息。 一时间,整个宫城喧嚣热闹无比。 三年一次官员入京述职,官员将会依次到御前述职,今日他们也在宴请的行列。 午时后,帝后携手而来,宴席正式开始。 皇帝还好,皇后一坐下,目光就在人群中搜寻,找到裴瑾廷。 张张嘴,想要立刻宣了裴瑾廷上前。 俯视全殿,皇帝拍拍皇后的手,安抚道,“先好好过了今日的宴请吧。” 这语气像是让她耐心等待,过了今日就会如愿以偿一般。 裴瑾廷正耐心地帮顾青媛温着跟前的酒盏,对来自帝后的目光全然无视,只是对着顾青媛露出柔和的笑。 酒过三巡,无论是使团还是大臣,都有了酣意。 众人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观赏殿中歌姬的舞乐表演。 南疆王的年岁和皇帝差不多,性子却不是弯弯绕绕的性子,端起酒盏,开门见山。 “南疆和大周已经止战数十年,本王今次前来,想要两国情意更深一层,欲为四子求娶大周公主……” 南疆王的话一出,那些闲适看舞乐的官员门立即坐正。 满堂鸦雀无声,等回过神来,齐齐看向帝后座下不远的公主席。 皇帝子嗣并不是很丰茂,唯一尚未婚配的公主,只有荣阳公主。 那可是皇帝眼里的掌中珠。 南疆王却不知道,他站起身,再一次举起酒杯,朝着皇帝道,“本王四子,乃是嫡出儿子,将来自是接替本王之位,公主将来也是一国之王后。” “若是能求得大周公主,那是我们南疆几世修来的福祉,还请陛下恩准。” 南疆王的姿态可谓是放倒低下的位置。 只是,哪怕他说得是求娶,可一旦之位公主出降,那也算是和亲。 自古以来,带上和亲两个字的出嫁,那都是隐含屈辱的意味。 顾青媛和裴瑾廷一起被禁闭在别院时,也听说南疆王的意图。 本以为这不过是流言而已,没想到竟是南疆王的真实想法。 大周已经几十年没有过和亲公主的出降。 几任帝王都对以女子只身去国,换取两族和平的事为不齿。 故而,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事。 或许正是因此,南疆王越是要娶一个大周公主回去。 皇帝酝酿许久后,委婉地推却南疆王的恳请,“朕子嗣不丰,没有公主可配王爷之子。若是用宗室女许配之,那是对南疆的藐视。”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有公主出降。 南疆王却仿佛早就已经摸透大周的情况一样,“若是陛下能够用宗室女配之,本王依然觉着荣幸之至。” “不过,本王听说,陛下膝下有位公主如今不曾婚配。不知……” 这说得就是荣阳公主了。 这话引得殿内之人议论纷纷,荣阳公主的眼底也露出骇色。 让她去和亲?简直就是做梦了。 荣阳公主的手紧紧握起来。 318.主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若是从前,南疆王提出要迎娶真正公主的时候,皇帝根本不会理睬。 自从荣阳公主透露出心里放着裴瑾廷的想法后,对于南疆王的提议,他有些意动。 且不说裴瑾廷的身份,就是心头放着一个人,那种纠结,就让皇帝想把荣阳公主远嫁。 更何况,等到景珩的身份公开时,荣阳得知她曾喜欢过自己的兄长,能接受吗? 嫁得远了,眼不见心不难受。那时,总该死心了。 皇帝酝酿开口,“联姻一事,若是两个友好国,那的确是裨益千秋万代,能让两国开边境,互通有无,百姓安居乐业……” “只是联姻朕膝下的公主……” 皇帝顿了顿,听起来仿佛推却了联姻的事。 但了解皇帝的人,这话分明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荣阳公主长长的指甲几乎要陷入皮肉里,脸上露出骇色。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心尖。 不能嫁给裴瑾廷也就罢了,难道要让她时不时见他一面的机会也没有吗? 她不要去和亲。 荣阳公主觉得自己快疯了,全身汗毛竖起,扫过对面那些没有带宗亲贵女出席的王公大臣。 大家都在纷纷逃避,只有她是皇帝的女儿,这样的宴席不得不出现。 也正是这样的不得已,让她陷入到泥淖里。 她的目光扫过正吃着翡翠虾的顾青媛。 眉眼间一股风流韵味,一看就夫妻和睦。 荣阳公主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将手心扎出血来。 听到皇帝的话,下头的人心照不宣地,隐晦地朝荣阳公主望了一眼。 顾青媛作为隐形的局外人,不断地吃着裴瑾廷夹给她的菜。 对于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一点都不吃惊。 只是看了眼身侧的裴瑾廷,荣阳公主一直心仪身边的人,会安心的嫁到南疆去吗? 宴请结束后,荣阳公主冲到昭阳宫,伏在陆妃膝上哭得仿佛泪人。 “母妃,快想想办法,女儿不要去和亲。” 陆妃也被带得哭得双眼通红。 她从被贬为妃后,不是被下令闭宫思过,就是被皇帝训斥,羞于出门见人。 别的人且不说,皇帝她都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至于想办法…… 陆妃红着眼睛,“不会的,母妃不会让你去和亲的,母妃这就让人去叫你兄长进宫。” 从前她得宠的时候,荣阳也跟着得宠,根本就不可能去做什么南疆王妃。 陆妃心头那个恨啊。 秦王本就在宫中赴宴,后又去皇帝的寝宫做孝子,听到消息,匆匆赶来。 “原本南疆使团最开始根本没想非要真公主的。有个宗女当公主就行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南疆王说起荣阳的话头。” 陆妃看了一眼犹带泪痕的荣阳公主,“如今不说这些,就说有没有办法能让你妹妹不去和亲?” 秦王对荣阳这个妹妹,虽说不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到底是亲生的妹妹。 “母妃可还记得当初那个宫娥王氏和亲的事。” “若是不想让荣阳嫁到南疆,那就只有给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人。” “那南疆王世子得了好处,也就收手,不把目光放在妹妹身上。” 满意的人?怎么样的才算满意的人? 年轻貌美吗? 陆妃有些失望,“如今到去哪里找满意的人。” 荣阳公主一听,却忽然有了个主意。 脑中顾青媛吃虾时的画面,格外刺眼。 319 - 心有所屠 - 倦舞 陆妃看了一眼犹带泪痕的荣阳公主,“如今不说这些,就说有没有办法能让你妹妹不去和亲?” 秦王对荣阳这个妹妹,虽说不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到底是亲生的妹妹。 “母妃可还记得当初那个宫娥王氏和亲的事。” “若是不想让荣阳嫁到南疆,那就只有给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人。” “那南疆王世子得了好处,也就收手,不把目光放在妹妹身上。” 满意的人?怎么样的才算满意的人? 年轻貌美吗? 陆妃有些失望,“如今到去哪里找满意的人。” 荣阳公主一听,却忽然有了个主意。 脑中顾青媛吃虾时的画面,格外刺眼。 听了秦王的建议,不知为何,陆妃也想到顾青媛。 对她来说,只要不牺牲荣阳,牺牲谁都不行,何况不过是一个背叛她的贱种。 陆妃的手,紧紧地握起。 南疆使团还要在京中呆一段时间,皇帝的回答模棱两可,故而南疆王也不着急,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再不济,皇帝总会给他一个京都贵女,那也是南疆赚了。 哪怕是宫女,皇帝也会封为公主,他可知道那个王氏宫女和亲的事。 一旦和亲,就会带许多的嫁妆,到时候还是南疆得了实际的好处。 南疆王不着急,皇帝也不着急回复。 皇后就更不着急了,反正不是她的女儿和亲。 着急的唯有陆妃和荣阳公主。 对着秦王催了又催。 秦王心中的考量,并没有告诉陆妃和荣阳公主,对着亲娘和妹妹的催促,他只是淡淡的通知,过几日会在府中举办宴请。 正月十五前,各家都要举办宴请,原本秦王这个府中没有正妃的王爷是不用举办宴请的。 没有女主人操持。 也不知为何,秦王会忽然想要举办宴请,请帖送到裴瑾廷的别院。 顾青媛拿着那请帖,思虑许久,问裴瑾廷,“你说,要去吗?” 皇帝虽然没有明着下解除禁闭的命令,但让他们入宫赴宴,就是间接地解除了。 否则秦王的帖子也送不到他们跟前。 裴瑾廷修长的手指拈过那花里胡哨的请帖,随手一扔,“嗯。那就去吧。” 后面还跟了一句,“那天你若是想吃什么,到时候咱们去临江仙点一桌。” 去赴宴,却不吃那府中的吃食。 若是秦王这会知道,不知会不会后悔送了请帖过来。 顾青媛笑了,看着眼前男人那“勉强同意”拨冗出席的神态。 时间很快,转眼就到了去秦王府赴宴的日子。 “殿下新年好。” 顾青媛端着客套的礼貌,示意身后跟着的贺铮等人呢,将带来的随礼送到一旁的屋子里。 荣阳公主也跟着秦王出来迎客,望着顾青媛的目光略显冷淡。 顾青媛并没有理会。 裴瑾廷站在她身旁,微微颔首,“老大好雅兴……” 秦王声音有些沙哑,含笑地望着眼前两人,叹口气道,“往年吃了太多次大伙的新年饭,正巧南疆使团在,趁着这个机会大家一起聚聚。” 还请了南疆使团的人吗? 320.软柿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虽说这是在秦王府,但荣阳公主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妹妹。秦王府后宅没有主母,荣阳公主以主人的姿态招待客人,并无不妥。 顾青媛自从在陆妃的宫中着了一次道后,在外头是小心又小心。 哪怕不是荣阳公主送上来的茶水,她都不会沾。 四王子见到下人送过去的茶盏,特意望了这边一下。 朝荣阳公主勾唇一笑,那笑带着些了然。 随后目光移到荣阳公主面前站着的裴瑾廷和顾青媛身上。 他知道那个修长挺拔的青年是大周皇帝倚重的臣子,来前父王特意对他说过这个人。 父王说假以时日,这个青年将会是南疆最大的威胁。 没见到裴瑾廷之前,四王子只觉着不屑一顾,不过是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贵公子,有何害怕的。 虽说不屑,却并没有掉以轻心。 现在一看,这人看着一副闲散的纨绔弟子样,却是个心机深沉的。 据他了解,秦王和这位公子可以算得上政敌了。如此之下,竟然还能来秦王府赴宴,一脸愉悦的样子。 四王子微妙地皱眉,看向裴瑾廷身旁的顾青媛。 不是都说大周讲究男女大防吗?为何这对夫妻靠得如此近? 甚至裴瑾廷还会贴心地帮他的妻子将落下的头发别到脑后。 那年轻的,面容姣好的小妇人桀然一笑,很开心的样子。 那样的笑,虽然不是对着四王子的,却让他呼吸一窒。 这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整个王府大厅的声音消失不见。 他目光僵直地盯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子,穿过整个大厅。 或许这就是命运恶意的玩笑。 四王子好像听到自己心剧烈地跳动着,快要跳出胸腔,跳出喉咙…… 作为一国王子,还是未来最可能接替南疆王位的人选,他的身边也有许多的女子围绕着。 他也见过许多绝色女子,却从没有一个女子,让他有这样心跳到慌张的地步。 否则,他绝不会同意迎娶大周的公主。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现在出现,还是以那样的身份出现? 四王子是今日秦王宴请的主角。 来赴宴的人大家心知肚明,秦王这是为自己的妹妹相看未来妹婿呢。 故而,四王子是今日宴会上的焦点。 他的一举一动大家都在偷偷地关注着。 这一刻,他的僵直,他的失态,都落入到在场宾客的眼中。 四王子的目光所至,是裴家三公子身旁的三少夫人…… 有幸灾乐祸,有目露忧愁,也有…… 站在顾青媛身旁的裴瑾廷早就感受到四王子放肆的目光。 他立即抬眸,微微地将顾青媛往自己的身后一拉,挡住四王子的目光。 原本闲散淡漠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 荣阳公主也早就发现四王子的目光,今日这一切本就是她设计好的。 兄长说要给四王子一个更满意的美人,顾青媛不就是吗? 但原本向她求亲的四王子看着顾青媛楞住时,她心里又有些微恼,美貌上她真的会比不过顾青媛吗? 心里恼怒,面上自然也带着一些,恰恰是这样,更符合她的形象。 “南边的蛮子,果然是不懂得礼数。”她恨恨地说了句。 顾青媛将视线投向荣阳公主。“公主说的是。” 本是一句平常的回答,荣阳公主却莫名的心头一虚。 正当荣阳公主琢磨这话中的含义时,顾青媛扯了扯裴瑾廷的袖摆,“英、国公夫人在那边朝我招手,我过去看看。” 裴瑾廷不动声色地将森寒的目光从四王子身上收回,“好。等下我去接你……” 顾青媛向来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否则也不会让阮氏和顾芸娘他们传出她是木头美人这样的名声。 现在依然也不喜欢,可今天这种场合,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好在英、国公夫人德高望重,和顾家也颇有渊源,人很和气。 “没想到裴小三那样的一个孩子,也会好好的陪你来赴宴。”英、国公夫人笑着揶揄顾青媛。 顾青媛有些害羞,还是坦然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 “若是知道你过得这么好,你娘一定会放下心的。”英、国公夫人比秦氏大,和秦氏却很是说得来。 加上英、国公和顾绍同为武将,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从前因为陆妃的原因,英、国公夫人只是远远地看着顾青媛,偶尔邀她去国公府做客。 两人正说话间,承恩公夫人走了过来,语气平平。 “阿媛。好久不见,你和景珩许久不曾回去,家里颇为挂念。既然陛下把你们的禁闭解了,若是不忙,有时间就回去看看。” 听起来承恩公夫人是挂念顾青媛他们,实际上却是在控诉两人不要家族,自己在外头逍遥,长久不顾家。 就算裴瑾廷要上朝,可顾青媛却是不用的,完全可以时常回去看看。 顾青媛给承恩公夫人行了一个礼,点下头,轻声道,“多谢母亲挂念,确实有些忙。” 承恩公夫人被她礼貌而疏离的回答哽了一下,顿了顿,没有离开,反而在顾青媛和隐国公夫人身边做下。 视线一转,朝顾青媛的肚子看去,“你和景珩成婚前前后后也有三年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不是承恩公夫人第一次催生,自己的身子顾青媛最是清楚。 因为阮氏的下药,她的身子可以说是极难有孕。 想着,她极淡地蹙了下眉。 一旁,英、国公夫人冷眼看着承恩公夫人的嘴脸,笑着说,“他们小夫妻感情好,你往后还怕没祖母做吗?” “趁着年轻,让他们俩多多享受。” 话头一转,“说起这孕事,还是要顺其自然,就说我当年吧,和国公爷成亲后也是迟迟不孕,身旁的人也是一直催,越催越着急,反而越发不能有孕。” “后来我一气之下,住到别庄去,没想到没多久,就怀上了。” 她拍拍承恩公夫人的手,“你呀,也别着急,你家孙子也有好几个了吧?” 承恩公夫人脸色微变,嘴角紧抿着,英、国公夫人这就是明晃晃地袒护顾青媛。 顾青媛瞥见她的脸色,丝毫没有为她解围的意思。 她又不是软柿子,承恩公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321.醒酒汤 - 心有所屠 - 倦舞 承恩公夫人会来秦王府,是承恩公的要求。 不论私底下帝后是否已经与裴瑾廷相认,毕竟消息没传出去。 他们就有义务维护裴瑾廷这个假裴家三公子,真三皇子的名声。 裴瑾廷和顾青媛一直住在别院,不曾归家。 小辈不懂事,大人不能也不懂事。 裴瑾廷被关禁闭那几个月,承恩公让人送了许多东西过。人也亲自到门外看了几次。 倒是承恩公夫人,连个面都没露。 不知情的人,只会说这家子无情无义。 故而这次秦王设宴,承恩公收到请帖后,知道裴瑾廷他们会去,立即让承恩公夫人一同赴宴。 男宾和女眷是分开宴请的,承恩公夫人露脸和顾青媛做得关系好些,外头的人总能消弭一下误会。 奈何承恩公夫人不情不愿的来,又怎么会如承恩公的意? 眼见气氛有些僵硬,承恩公夫人直直地坐在那里,脸色下挂,活似有人欠她3000两银钱似的。 正巧,有侍女前来传话,“公主在后头园子里设了宴,还有些小游戏,请各位贵人赏光。” 这样的一句话,算是给承恩公夫人解了围。 她腾的一下站起身,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国公爷很是想念景珩,若是有空,请他过府一趟。” 随后,甩袖而去。 英、国公夫人不明白承恩公夫人气个什么东西。 这生孩子的事,旁人干着急有什么用。她不过是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年轻人而已。 看来阿媛这孩子在裴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拍拍顾青媛的手,叹了口气,道,“既然公主派人来了,咱们就去看看吧。” 南疆四王子自从在大厅前见了顾青媛一面,心跳慌张后,就一直想要再见她一面。 奈何大周礼数和南疆不同,男女分席宴请。 他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像要见的那个人。 “王子殿下……”身边走来一个人。 四王子回头一看,是秦王。 秦王今日会办宴请,目的并不仅仅是为荣阳公主解决和亲问题。 更多的是想要和四王子取得联系,或者说和南疆王取得联系。 故太子病逝已经有小半年,本以为作为成年皇子,也算是父皇得力助手,朝中更不缺威望。 他会是下一任太子。 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父皇根本没有想要封太子的意思。 他本以为父皇在考量他和其他皇子,却没想到父皇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思。 反而是裴瑾廷,看似被关禁闭好几个月,却越发得父皇的重用。 若不是母妃也很肯定的说,裴瑾廷不是父皇的孩子,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从小到大都无法明白,为何父皇对这样一个皇后侄儿那样的包容,仿佛一个父亲般,有着无尽的宠爱给他。 哪怕天捅破了,父皇都会帮他补上窟窿吧? 秦王看着远***眷举宴的地方,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太子死了。 这一次,刚好有南疆使团在,那他就试探一下父皇。 若是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也有退路能走。 “殿下……你是不是想要那个女人?不如咱们来做一笔交易……”秦王冷静道。 四王子诧异地看向秦王。 另一边,裴瑾廷正斜靠在美人榻上,面前是一身紫袍的靖王世子。 靖王世子正在同裴瑾廷吐槽,“你说,为何她就是不肯应了跟我入府?” 她说的自然就是秦湘。 靖王世子这些日子,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让秦湘进府,这样也不至于寄人篱下地住在裴瑾廷的别院。 他想要见她,还得偷偷摸摸的。.z.br> 好几次都被别院的侍卫看到了。 靖王世子很想问问当初裴瑾廷到底是如何把顾青媛那个木头美人骗到手的。 他去见秦湘,秦湘也不拒绝,卧榻上也很配合,让他食髓知味。 可一旦说到入靖王府,她就断言拒绝。 一点余地都没有。 就算他摆出世子的威严,却被秦湘似笑非笑地望着。 让他不由自主地闭嘴。 裴瑾廷美人靠在卧榻上,抬眸看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让她入府?用什么身份?侍女?外室?侧室,还是世子妃?” 靖王世子挠了挠头,秦家的身份有些低,起初他想用侍妾的身份抬秦湘入府。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湘赶走了。 想想也是,一个侍妾,上头将来会有侧妃和正妃压着。于是就想着让她先进府,将来他接了王爷位,为她请封侧妃…… 再娶一个好说话的正妃,这样她也就不怕了。 没想到秦湘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只说,若是他还想继续这段露水姻缘就闭嘴,不要说入府的事。 “公子……这是后头少夫人送过来的解酒汤,怕您在别人的府上喝醉酒。” 贺铮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递给裴瑾廷。 闻言,裴瑾廷漆黑的眼底尽是深沉,过了会儿,他接过贺铮递过来的那碗醒酒汤。 却没急着喝,而是垂下眼眸,出了会神。 靖王世子看着那醒酒汤羡慕极了,若是秦湘也能这样关心自己,何愁她不入府,两人朝夕相处。 每次偷偷摸摸的去裴小三的别院后,总要被他嘲笑一番。 裴瑾廷站起身,余光瞥到门外秦王和四王子走了过来。 裴瑾廷不动神色敛眉,端着那醒酒汤,过了会儿,朝四王子走去,笑着说了句。 “看来王子不胜酒力,这是王府后厨送来的醒酒汤……” 顾青媛跟着英、国公夫人到了花园举宴的地方,已经有许多的人聚集在一处。 荣阳公主也在人群里,看到顾青媛时,上下一扫她,微微咬唇。 阳光在顾青媛的发间跳跃,而她莹白的面庞,好似世间最美的玉,怪不得那个什么南疆王子看直了眼。 想着,荣阳公主转身离去。 英、国公夫人拍拍顾青媛的手,“好多年轻的孩子一起玩,你也去吧。” 顾青媛莞尔一笑,正要拒绝,一个侍女走来,朝顾青媛微微福身。 “少夫人,三公子在前头饮了些酒,这会去王府偏院歇息了。” 说完,侍女就停了口。 顾青媛认出这个侍女是承恩公夫人身边的。 心头虽然疑惑裴瑾廷竟会喝到去偏院歇息,面上却还是转头看向英、国公夫人,“我过去偏院看看。” “我陪你去。” 322.堵嘴 - 心有所屠 - 倦舞 英/国公夫人说要陪着顾青媛一起去,说到底,还是以往在各种宴会上见到过太多的妖魔鬼怪了。 承恩公夫人才刚刚给顾青媛小鞋穿,这会又派人过来传话,谁知道是什么心态呢? 她宁愿先妖魔化承恩公夫人,以避免问题。若是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顶多到时候与承恩公夫人说声抱歉了。 ...... “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来来来,还是先吃饭先吃饭,再说了,你不是还要给我汇报工作么?等吃完饭工作汇报好了我送你去研究所好不好?”沈一宾继续劝道。 也亏了他当初选择加固竹棚,这无论是经历冰雹,还是地震,竹棚都丝毫没有要坍塌的现象。 它们的羽毛先是卷曲枯萎,接着便是从羽毛的尖端开始燃烧,瞬间整个翅膀便已经燃烧得通红。 秦烽上下打量了一下南宫飞扬,发现对方身上居然没有什么伤势,但是神色绝望不说,一个天骄,起码19岁的人,居然哭鼻子了。 国米客场依然完胜不莱梅,即使没有瓦尔迪,对手也依然没有多少机会,这个时候的德甲,就连拜仁都很难在欧冠中有强势表现,就更别提其他球队了。 见到蛤蟆三人受伤,易和瑞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五个半圣,究竟有多厉害。 而便宜师父听说这个酒楼居然还有灵蛇肉供应,不由也是刮目相看,看来这个红鹤楼也是不简单呀,要知道灵蛇肉可不是什么酒楼都有的。 这三艘战舰如果风帆和螺旋桨全部最佳状态的话,速度甚至可以达到二十节。 铭天昊其实也做不了主,甚至他手中的五个位面都给了培养他的SSS段,其实他现在是没有什么资源的。 太阳能离子化反应堆总需要填充耗材,而没有那个飞船会存放既定任务之外基数的能源。 当然,最后,着重点明今天的种种安排计划里,林浩宇出了大力气,除了竖着大拇指,给予精神上的夸赞和鼓励外,也该给予钱财等实务的奖励。 “可是你都昏迷半个月了。”幽若一眨不眨的紫瞳,我见犹怜的看着叶鲲,别提有多软萌了。 她很清楚天道界域有多么的恐怖,想当年父亲炎尊也是万般的忌惮天道界域,却从未将战尊放在眼里。 房屋,则加入一些稀有的,比如有古典城堡,优雅庄园,山中别墅,天空之城等。 “你的系统呢?”叶鲲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他现在欧空开始担心起了楚枫,这天机混成这般模样,那家伙怕不是也差不多。 “那是当然!我们是谁?我们是利物浦!”唐武挺了挺胸,朝区楚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但是因为队医的建议,云盛也果断的把马尔基西奥放在了首发的位置上,让这两人替补。 通过在网上调查,林乐发现这个平行世界,现阶段最火的是单机手游。 从里面飞身而出的同样是一个圣君,不过他的样子,显然已经年过中旬,最重要的是他秃顶。 “可是……你的手一直在流血……”顾谨苒由于担心和无措,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嘴唇,不知不觉间,莹亮的眸间已经积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秦羿像是进了自家一样,往沙发上一躺,倒了杯红酒,品了一口,咂了咂嘴道。 或者他们两人其实就是相信‘迷’信,相信在温泉里成长的荷‘花’能治百病,但是她不相信。 323.长剑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看着公主府侍卫将她围住,避开那些侍卫伸过来的手,平静注视着荣阳公主扭曲的脸。 “公主,今日的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想必公主清清楚楚。还是说这事要到御前去辩驳一下。” 她傲然地看着荣阳公主,“公主的确高贵,可臣妇和您的品级是一样的。” 荣阳公主的侍卫真的敢上前堵她的嘴那就是犯上。 “荣阳公主,是你自己不长眼睛,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那一瞬间,荣阳公主忽然沉心。 她的安排,顾青媛果然知道。 明明她安排人端醒酒汤到裴瑾廷面前时,一点马脚都没露,她安排的人甚至看到裴瑾廷的侍从,将醒酒汤放到了他的手上。 英。国公夫人想不到荣阳公主竟然如此跋扈,当众就要让人伤害顾青媛。 她将顾青媛往身后一拉,身后跟着的侍女立刻挡到两人身前,摆出架势。 一看就是标准的练家子。 “别担心,我们不用惧怕。”英。国公夫人握着顾青媛的手,安慰她。 顾青媛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英。国公府。 与她不同,英。国公府并未分家,几房人同住一处,是真正的大家族。 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善了,势必要牵连到他们。 到时英。国公夫人会不会被排揎? 早在行宫狩猎时,她就知道荣阳公主喜欢裴瑾廷,甚至要让她离开。 后来,裴瑾廷警告了她一番,动静小了下来,可没想到,她竟憋了这样一个大招。 若是哪天裴瑾廷的身份大白天下,荣阳公主的心态会是怎么样的? 这会顾青媛顾得了荣阳公主的心态会怎么样。 只想着该如何解决面前的事。 荣阳公主见英/国公夫人袒护顾青媛,不惜和她对上,登时更加生气:“夫人,我不欲对旁的人动手,若是逼急了,也不知会干些什么事出来。” 英/国公夫人扯了扯嘴角,做出惊讶模样:“公主真是说笑了。若是公主让人退下,臣妇也不会对旁人动手。” 荣阳公主被气得险些昏厥过去,难听的话接连出口。 有英/国公夫人在,她今天不仅要失了清白名声,还要让顾青媛看她的笑话,当即震怒,娇声叱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住手。”眼见鸡飞狗跳之际,一道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威严而冰冷的陡然在附近响起,成功阻止了一场斗争。 跟着是另外一道声音,“荣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皇、皇兄……” 来的一行人让场中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动作,恭恭敬敬地准备行礼。 顾青媛转过头去,就看到裴瑾廷说完住手后,大步流星走来,他走到一个侍卫身边,拔出他身上的佩剑。 在场的人甚至没看清裴瑾廷的动作,一道寒光闪过,滚烫的血喷洒在地上,公主府有个侍卫的手臂已经被砍下,重重落在地上。 浓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不等顾青媛后腿,裴瑾廷一脚踢在那个侍卫的膝盖上,将人踹翻在地,血喷涌而出,脏了他的袍角。 侍卫痛苦蜷缩起身子,额上青筋暴起,捂着自己光光的肩膀,发出凄厉的惨叫。 仿佛一道惊雷闪过,四下一片寂静。 裴瑾廷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手上的剑尖滴血。 “刚刚还有谁想要堵住我家夫人的嘴?”他轻轻嗤笑一声,那双冷黑的眸子扫过在场的人,身上带着冷戾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他刚刚砍掉侍卫的手臂,正是刚刚那想要拉扯顾青媛手的侍卫。 荣阳公主早在刚刚就已经披上宫人送上的披风。 这会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发不出半点声。 跺跺脚,看向一旁的秦王。 英/国公夫人站在一旁,想起外头流传的那些流言,这样的好儿郎,怪不得媛媛宁愿让他去抢亲。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更不可听从流言所说。 裴小三可以啊。 众人身后客院里,走出一个同样有些狼狈的人,分明就是南疆四王子。 他身上的衣裳散乱,扶着额头。 经过院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好不容易扶着门框站稳步子,抬头间,看到前头站着许多的人。 他一眼就看到被裴瑾廷牵着的顾青媛,紧接着看到大红披风下的荣阳公主。 想到刚才迷迷糊糊间的那一幕,他神色复杂地望了眼顾青媛,随后走到秦王跟前。 “秦王殿下,是小王唐突了公主殿下,小王会尽快让父王向皇帝陛下提亲。” 这就是一锤定音,把刚刚大家暧昧的事情给捅破了。 跟着秦王过来的宾客,本就是听到王府侍卫往前禀报,这才跟过来看热闹的。 也都是人精,这会心里也有了估量。 看来秦王殿下很想和南疆联姻啊。 否则早不摆宴,迟不摆宴,更别说发生这样的事,谁知道是不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呢? 原本不过是南疆使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这会却变成秦王急于成事,把妹妹拱手送上门去了。 四王子的出现,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裴瑾廷将手中的长剑扔在地上,接过贺铮递过来的,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手中不慎沾染的血迹给擦拭掉。 用干净的手,牵着顾青媛向英/国公夫人辞别。 担心英/国公夫人回府不好交差,顾青媛向帮着说些什么。 英/国公夫人慈和地拍拍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无事。” 又朝裴瑾廷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将顾青媛带回去,“回去给她喝些安神汤,这孩子今儿定然吓着了。” 说完,招呼随行的丫鬟离开了,还不忘留下,“下次给你下帖子,去我家玩。” 荣阳公主已经被秦王令人送走去换衣裳整妆。 “王爷,我们夫妻诚心上门赴宴,却遭受如此待遇,希望王爷能好好地给个交代。” 秦王默不作声,看向王府侍卫,侍卫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将地上受伤的侍卫抬走。 裴瑾廷丢下要交代的话,立即拉着顾青媛离开,留给众人一对背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温暖的日光照在他们周身。 324.确定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和顾青媛朝王府外走去,半道上,碰见从一旁闪出的荣阳公主。 “为什么?为什么?”荣阳公主红着眼眶,不顾身后侍女的拉扯,质问裴瑾廷。 他明明知道那醒酒汤有问题,却还是随手给了四王子。 “裴景珩。你可真够狠的。” 她以为他就是一个笑眯眯的纨绔子,哪怕有些心机,也不至于如此狠毒。 她太想和他在一起,不得已用了孤注一掷的法子,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被附近房间的人,会是她想要摆脱的四王子。 “狠?”裴瑾廷笑了笑,眼眸低垂,“臣不过是遵从待客之道,将那醒酒汤给了尊贵的客人罢了。什么都没做。” 顶多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言毕,他又想起了什么,平静道,“等到公主远嫁,臣会送上一份大礼的。” 如果要下狠手整治一个额人,必然是让他陷入不得翻身的境地。 荣阳公主一再挑衅他的底线。 在行宫时,他为了引出后头的人,没有对她下手,可裴瑾廷要整治她,就跟打蛇打七寸一样,找准重点。 他知道今日上秦王府,必然是有事情发生,有时候躲避并不能解决,还不如直面迎击。 最后给敌人一个狠狠地重击。 宽敞的马车内,顾青媛有些倦怠地靠在一角。 车厢挂着两盏灯,她抬眸间,看到身侧的裴瑾廷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相接,片刻后,他毫无预兆地倾身过来,将她抵在厢壁上,重重地亲吻着。 他的指尖深深嵌入她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仿佛要与她融为一体。 唇瓣被咬破,血腥气在唇舌间弥漫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只觉着仿佛有一团火在两人之间燃烧,要将他们一同焚灭。 顾青媛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喘息着。 裴瑾廷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唇贴着她的鬓发,道,“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有些深意。 人生在世,有谁会不受委屈呢? 除去帝后,没人给他们委屈受,那些一品大臣不也有人威压着吗? 顾青媛隐约明白裴瑾廷想要做的事,握住他的手腕,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 秦王府发生的事,自有人传到皇帝的耳中。 彼时他恰好在和臣子们议事,闻言脸色一沉。 那回话的臣子不明所以,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不知哪句说错了。 但在皇帝目光中感到了压力,迎着头皮问,“陛下,不知……” “回去让钦天监测个好日子。”皇帝意味不明地说出几个字。 正当在场官员琢磨着这句话中的含义时,门外传来禀报声:“陛下,南疆王求见。” 皇帝哼笑一声,摆摆手,让官员们退下,接着宣南疆王进来。 还没等宣旨意的人走到门边,皇帝又让他停下。 南疆王这个时候进宫,就是联姻的事。 这场联姻必然是要进行下去的。 只是,他没想到荣阳竟然那样胆大妄为。 给人下药。 而裴瑾廷竟也不遮掩,直接将那碗醒酒汤给了四王子。 他就不怕被人倒打一耙,说他动手脚害别人吗? 南疆王当年能坐上王位,这么多年,南疆一直都平稳地发展,他就不是个傻的。 心机深沉着呢。 荣阳公主一定要重重的惩罚,也必须嫁到南疆去。 至于主宴的秦王也脱不了干系。 那么,该如何把景珩给摘出来? 思虑一番后,皇帝这才让人去宣南疆王。 不出皇帝所料,南疆王的确是为了提亲联姻的事来的。 “陛下。本王那孩子实在是太过冒失了,太喜欢尊贵的公主,这才唐突了公主。” 南疆王一上来就把事都揽到自己儿子的身上,又说到仰慕大周的公主,可以说是给足皇帝的面子。 皇帝面沉如水,等到南疆王说得口干舌燥的,这才挥手让人送了茶上来。 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说起来,当初就应该把景珩放在身边养着,也不会弄出妹妹喜欢兄长这样的丑事来。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把景珩认回王室。 最让皇帝心情不好的是,把景珩认回皇室的事,进行的一直不顺利。 他可以简单粗暴,用皇权把孩子认回来,可到后面呢? 皇帝心头不顺,面上摆着皇帝的威严,嘴里的话,却是温和的,“男人爱美,乃天性,王爷不必自责。” 说完,皇帝也就不这个话题继续说下,转而问南疆王在京中住得如何?礼部的待客之道是否周到之类的。 南疆王虽说一开始把责任都担到自己的身上,心里却是不服气的,也做好旁敲侧击,将使手段的人找出来。 可对上皇帝的不按常理出牌,南疆王根本无从下嘴。 好在皇帝最后来了一句,“关于联姻之事,朕已经吩咐礼部筹办……” 这就是答应南疆提出的联姻之事。 南疆王年逾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骁勇善战,脑子也好用。 他有很多个儿子,四王子生母身份最高,最有可能接王位,也因此,推四王子迎娶大周公主,最为合适。 可他们真心求娶,和被人推着往前求娶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南疆王听到四王子派回亲信禀报的真相,明白四王子着了别人的道。 最有可能的就是秦王兄妹俩。 南疆王抚了抚胡须,这次南疆会派使团来大周,就是看到北疆那边压制得死死的。 他反复思量,为了自己和子民不成为下一个北疆,最终决定臣服大周。 秦王想要拉拢他们的消息,对南疆王来说很惊讶。 他没想到看着一片风平浪静的大周,私底下竟也是暗流涌动。 而且,秦王提出的条件很诱人,甚至大方地许诺了城池。 虽说自己的四子被算计了,可这条件,实在是让南疆王有点心动啊。 不过,在来见皇帝的路上,南疆王经过谨慎思考,决定还是不能真的答应秦王的条件。 如今的皇帝看起来很平庸,这么多年掌控着朝政,能够把北疆打得不敢轻易动弹,那就不是个普通的皇帝。 秦王想要上位做太子,除非一步到位,成为皇帝,否则就只能被压制。 与其去等太子给的,虚无缥缈的利益,还不如就直接从皇帝这里拿。 当然,他不会把秦王的事捅破,他还想看戏呢。 325.金水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王府宴席上发生的事,在京都世家高门已然不是秘密。 这些日子荣阳公主进宫找陆妃哭诉过,也找皇帝哭诉过,都无法挽回她必须嫁给南疆四王子的命运。 陆妃那里被皇帝训斥了一番,就连秦王也吃了挂落。 皇帝为了看住荣阳公主,没让她单独住在公主府,而是把她接进宫中居住。 婚事也在紧密地筹备,南疆使团离去时,就是荣阳公主出嫁日。 许是知道联姻之事无法挽回,荣阳公主也不闹腾了。 一切都很好。 直到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宫中举办春耕礼,五品以上的名分都要进宫去陪着皇后一同举办春蚕仪式。 仪式进到一半时,皇帝那边忽然派了内侍过来传话,要皇后立即去一趟春晖殿。 春晖殿,就是荣阳公主居住的宫殿。 春蚕礼很重要,若不是重要的事,皇帝绝不会派人打断皇后。 那派来传话的内侍看得出是极力忍耐,却依然能看出惶恐。 顾青媛站在一旁猜测,荣阳公主那里有什么事呢?总不会是发病了吧? 她从前和荣阳公主也算是颇多交道,并未听说她有什么隐藏的疾病。 皇后放下手中的东西,摘去头上靛蓝的布巾,表情有些冷肃,命宫人把其他命妇安顿好,指着顾青媛。 “随我来。不要问。” 顾青媛顿了顿,迈步跟上皇后的步子。 看来是出大事了。 两个人急匆匆地到了春晖宫,才刚下轿撵,就听到殿中传来哭泣声。 是陆妃的声音。 还有皇帝焦急的催促声:“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个章程。” “到底吃进去的吐出来了没有?” 顾青媛隐约明白怎么回事了。 荣阳公主为了反抗去南疆联姻,竟是服毒了? 毒药这么容易到手?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思忖间,皇后带着进了大殿,里头人来人往的,喧闹一片。 皇后进去后,同皇帝低声说起话来,顾青媛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只见荣阳公主穿着雪白寝衣,面色苍白地靠在卧榻上。 两个宫女跪在卧榻前,接她的呕吐物。 “走开!滚出去!”她的声音虚弱,声音毫无威慑力,更像孩子任性。 皇帝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在太医禀报说荣阳公主已经吐出大部分的毒,没有生命危险。 皇帝明显舒了口气,言简意赅,“好生医治。” 今日幸好在宫中举办春耕礼,太医随行,否则荣阳公主也别想救回来。 听说自己死不了,荣阳公主更加激动。 皇帝冷脸,“你到底想怎么样?以为毒药是什么小玩意吗?说吃就吃?” 荣阳公主仿佛豁出去般,丝毫不怕皇帝的冷脸,“父皇。若是让我嫁到南疆去,那我还不如死。” “明明女儿说过要什么样的夫婿,你为何不能让女儿如愿呢?” 皇帝深深吸口气,原来看起来认命的女儿根本就是私底下酝酿着大事,还是想要嫁给裴瑾廷。 这个她的亲兄长。 他看了眼皇后,“就算朕这个皇帝,也没有事事如意的。更何况,朕同你说过,景珩他不行……” 荣阳公主听了,“那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人……” “什么?他竟然敢肖想景珩?”皇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荣阳公主为何要服毒。 她怒容满面,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早就知道她龌龊的心思?所以才将她远嫁吗?” 皇后咋然听到这个消息,激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荣阳公主被气得竟然撑起身子。“父皇。你为何不能成全我?哪怕做妾,女儿也甘愿。” 皇帝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立即脸沉下来,冷冰冰道:“不可能。从前给你选驸马,你不选。这个时候定下南疆四王子,你不嫁也得嫁,这个时候寻死觅活没用。” “荣阳。景珩他不是你可以想的人,最好给朕断了这份念想。” 荣阳公主泪如雨下。 皇帝没有丝毫心软,“朕从前真是太过纵容你了,才让你长了这样的心思。” 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容挑衅。 “皇后,这里交给你。”前头的春耕礼还没结束,皇帝还要去善后,把春晖宫交给皇后,走了。 皇后看着地上哀哀哭泣的陆妃,卧榻上奄奄一息的荣阳公主,只觉得无比快意。 她佯装不觉,吩咐道,“好好看着公主,若是再有不测,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话是对宫人说的,也是对着陆妃。 “若是公主身体里的毒催不干净,也可以用金水催吐。” 金水,就是米田共的水,民间催吐的良方。 326.你去 - 心有所屠 - 倦舞 二月的天,风依然冷。 听到皇后说金水,荣阳公主自无好脸色,冷冷地瞪着。 皇后原本见到陆妃一系的惨状,心头该畅快的,没想到的听到那样一个噩耗般的消息。 荣阳这个贱丫头,竟然敢肖想她的儿子。 “尽量让公主多喝一些,涌吐虽然受罪,可能吐出来总是好的,若是吐不尽,毒入肺腑怎么办?” 顾青媛站在一旁,精美绝伦的宫灯散发出温柔的光,可还是让她感受到森森寒意。 荣阳公主固然错,可皇后为了报私仇,让堂堂公主喝金水…… 陆妃原本想用可怜来挽回皇帝的心,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发怒了。 不管她怎么样,荣阳始终是皇帝唯一的女儿,最爱的女儿。 若是荣阳所作所为真的触怒皇帝,陆妃简直不敢想往后会怎么样。 尤其是听到皇后说要给荣阳公主用金水催吐,表情和吃了苍蝇似的,别提多精彩了。 她连忙提裙跪在地上,“多谢姐姐的关心,荣阳她知道错了,吃进去的毒刚刚太医已经说吐出来差不多。” 她的声音不低,带着哀哀地恳求,殿中服侍的宫人和留下待命的太医听得清清楚楚。 陆妃在示弱,在哀求,低到尘埃的姿态,以求让皇后放过荣阳,别折腾她。 若真的用那东西催吐,往后荣阳怎么做人? 皇后一副不太想放过的样子。 陆妃继续努力,恳切地说了许多求情的话。 她怎么会不明白荣阳的心思? 往常她遮掩的好好的,从来没有透露出来过。 可是,顾青媛一嫁给裴瑾廷,荣阳就被嫉恨蒙蔽心智,一错再错。 女人一旦妒忌,什么道理都抛之脑后,就和当初的皇后一样。 皇后恨荣阳公主,此刻恨不得立即杀了她,以免将来传出去妹妹爱慕兄长的丑事。 她抽手,示意太医,“陛下千辛万苦,才替荣阳选得良人,想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天底下有哪个父亲能和陛下这样厉害?” “荣阳,你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完全辜负了陛下对你的宠爱。” “陆妃,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尽到责任。接下来这里的人,都换洗一遍。” 这就基本等于要软禁荣阳公主到出嫁了。 怕什么来什么,陆妃在皇帝面前摆足了弱者姿态,就是盼着皇帝能够垂怜,不要把事情丢给皇后善后。 没想到皇帝根本就不顾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有和荣阳的父女情,皇帝这是真的生气了呀。 若是皇帝这次不心软,那荣阳就只能低头,一旦低头,那就是去南疆那么远的地方了。 这辈子,她们母女还不知能不能再见面。 陆妃心头恨,皇后心头也恨。 把春晖宫里的宫人换了一个底朝天。 临行前,“你以为你是公主,你就可以有资格不去遵守道理,想要什么就什么。做梦。” “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你拿自己做人质,依仗的不过是陛下的父爱。” 皇后要动手对付荣阳,不会这一刻就动手,反正春晖宫已经换成她的人,想要怎么对付荣阳那个贱丫头,就怎么对付。 走到春晖宫大门,皇后闭上眼,真情实意地叹口气。 “若是本宫有女儿,也不会让她去联姻和亲的。” 许是回过神来,觉着自己不该同情陆妃的女儿,旋即冷冷道,“你不是牙尖嘴利吗?去劝一劝荣阳,让她安安分分的嫁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青媛。 “你该知道,她喜欢的是谁,那可是你的夫婿。” 顾青媛当然知道,那还是荣阳的兄长。 “你进去好好的劝慰一番,让她好好嫁到南疆去。” 皇后抬着下巴,嗤笑一声,命令顾青媛回去春晖宫。 327.想得美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得了皇后的命令,起初有些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思忖片刻后,又仿佛隐约明白过来。 皇后对于荣阳公主竟然偷偷喜欢裴瑾廷这件事心头一定膈应的很。 可偏偏皇帝将处理荣阳公主这事交给她,她在其中不能做手脚。 可顾青媛不同。 她是裴瑾廷明媒正娶的妻子,公主喜欢她的丈夫,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后借着这个机会,说是让顾青媛去说服荣阳公主,变相的也是借她的手,惩罚报复荣阳公主。 荣阳公主对着去而复返的顾青媛,也是咬牙切齿的。 她惦记着裴瑾廷,渴盼能通过自己的抗争,得到那个虚幻的结果。 可她都已经闹成这样了,父皇还是不松口,也就是说她的幻想是不行的。 父皇已经对她失望,不会帮她的。 礼部和南疆联姻的婚事还在如火如荼的筹备着。 荣阳公主绞尽脑汁盘算,最后才走了最危险的路,只是依然挽回不了什么。 她痛恨顾青媛,从小在昭阳宫,比她还更像一个公主。 顾青媛脸上带着笑容,带着皇后的命令,坐在荣阳公主的卧榻边。 看到顾青媛脸上的笑容,荣阳公主觉着格外的刺眼,神色微微愣了愣,随即露出了讽刺“怎么?回来看笑话?耍威风?” “别以为你如今好好的,往后色衰爱弛,和外头那些正头娘子有什么区别?” 顾青媛没有回应她,坐下后,端起立柜上的药汤,吹了吹,示意荣阳公主喝药。 荣阳公主眼睛一跳,厉声道,“你放下本宫的汤药。” 顾青媛抬眸看她一眼,用勺子勺起,送到她的唇边,回答得很干脆。 “就算色衰爱弛,那我也是正头娘子,不像那些削尖脑袋想要做继室,甚至用末流手段妄图做妾的人好!” 荣阳公主咬住嘴唇,握紧拳头,心如刀绞。 顾青媛分明就是在讽刺她,讽刺她追着有妇之夫不放手。 荣阳公主之觉得被嘲讽快要喘不过气了。 顾青媛恍然不觉,搅着碗中的汤药。 “我不过是端了下公主的药碗,公主心虚什么呢?还是公主做过往汤药里……” 她冲荣阳公主笑了笑,“还是公主就喜欢给别人一些……” 在行宫里,给她药,让她离开裴瑾廷。在秦王府,给裴瑾廷放了药的醒酒汤。 荣阳公主眼皮子一跳,本就因为催吐而苍白的脸,变得越发难看。 “顾青媛。你够了!” 顾青媛啪的一声,将药碗放回立柜,“我劝公主,往后不论在哪里,都不要出现在景珩的面前。” “无论公主怎么装扮,怎么使手段,怎么闹腾,在裴景珩的眼中,你都只是个丑物。” 荣阳公主嘴唇发白,浑身发抖。 “再问公主一句,明明拥有那么多,却总是嫉妒别人?你是公主,拥有至尊的身份,可最后你却过成这样。” 顾青媛盯着荣阳公主,面容稍稍往前,让荣阳公主下意识地往床里一缩。 “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陛下那么疼爱你,如今也对你失望。” 荣阳公主嘴唇颤抖着。 顾青媛投去淡淡一瞬的目光,就收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荣阳公主。 “丢了陛下的宠爱,你还算什么呢?” 荣阳公主浑身僵冷。顾青媛的话,字字如刃,绞得她血肉生疼。 事到如今,已经无从后悔。 一个女人,出嫁后,娘家给不给你撑腰很重要。 她是一国公主,若是住在京都,以她得到的宠爱,可以说是在夫家横着走。 可一旦嫁到南疆去,若是父皇对她没有宠爱,不给她撑腰,那她只能是被欺负死了。 尤其是她闹这样一场,南疆使团还在京都,大家都不是傻子,究竟为何,不用打听就能传到南疆王父子耳中…… 到时候,她就算嫁到南疆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如今她不嫁,那她能嫁到哪家去? 荣阳公主欲哭无泪,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再深的坑也是自己挖的,腿断了也要往里头跳。 从春晖宫里出来,顾青媛没再去凤仪宫同皇后辞行。 她在春晖宫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人禀报给皇后。 她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去,今日春耕礼,女眷在后宫,官员们跟着皇帝施耕地礼。 早就和裴瑾廷说好,若是早结束,就在马车里等。 上马车没多久,就发现裴瑾廷掀帘上车。 他来之前,顾青媛的情绪有些复杂,这会见到他,收拢起情绪。 裴瑾廷早就知道后宫发生的事,也知道她后来又回去了。 男人侧过头去问她,“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顾青媛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想了想,然后问道,“荣阳公主服的毒药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你有没有插手?” 顾青媛一开始没想明白,荣阳公主服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毕竟,她住在宫中,而且看守的人都是皇帝和皇后安排的。 一个即将要出嫁的公主,再如何,不可能短时间收买到皇帝和皇后安排的人。 那也就是说,有人在后头做推手。 裴瑾廷蹙了下眉,停了好久,靠在车厢壁上,姿态有些慵懒闲散。 “我不过是调动了一个看守的人而已。都是荣阳公主聪明,一眼看出那个调动的地方。” 他嘴角的弧度很淡。 他早就想要收拾荣阳公主,一直没抽出手来。 这一次,她要死要活的,那他就成全她。 他多么善解人意啊。 顾青媛轻点下头,声音依旧。 盯着靠在车厢壁上的男人,突然笑了笑,“裴景珩,你做得可真好。” 她凝望着眼前的男人,轻柔的嗓音,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裴景珩,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要带上我一起,总能帮你把把风不是。” 她笑盈盈地望着裴瑾廷。 荣阳公主如今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闹出这样一场,将来在南疆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觉得这样还不够,荣阳公主敢在秦王府生事,焉知是不是受到秦王的授意。 想要一箭双雕,秦王想得可真好。 328.踏青 - 心有所屠 - 倦舞 时光一日日过去不回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春耕礼那日春晖宫发生的事慢慢淡去,朝堂上正式筹备起荣阳公主下嫁南疆的婚事。 当荣阳公主陷在即将联姻的悲伤里,京都女眷们已经欢欢喜喜准备起上巳节。 京郊几处景致漂亮适合踏青的地方就那么几处。 于是每年上巳节踏青时,京都各家的人都会碰到一起,投缘的就会聚在一处,玩上一整日。 上巳节,少年少女出游长辈们虽不制止,却也提着心,生怕闹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来不好收场。 实在是每年都会有些超乎人们想象的事发生。 郊外也时常会有些野鸳鸯私会时被人发现。 为此两家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是两家一拍即合,成了婚事,倒也算是美谈,一旦两家有点不合,少年男女相处在一处,那基本就是女方去青灯古佛。 顾青媛这些日子过得安宁又规律,除了要适应裴瑾廷夜里层出不穷的花样,被迫承受他仿佛永远发泄不完的精力,其他没什么不满的。 上巳节前,靖王世子赵小七几次上门,各种暗示,让她带着秦湘去郊外踏青。 仿佛是那天他有安排。 顾青媛原本带秦湘上京,就是觉着秦湘过的日子和以前的她差不多。 在她的能力范围内,能拉一把,帮助一个人,是一件很好的事。 她当然知道赵小七从前的浪荡,那是和别人说裴瑾廷浪荡子不同的。 赵小七大约京都没什么花娘是没见过的,不说都是那些花娘的入幕之宾,那也是有好些个只盼着靖王世子上门的。 这一年,靖王世子混依然混,倒是没传出以前那些浪荡事。 顾青媛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秦湘,心中感慨万千。 靖王世子为了秦湘,可以说是改了许多问题。 只是,秦湘却好像更多只是玩一玩而已。 她并不妄想嫁给靖王世子。 甚至,今日要跟着她去京郊踏青,也是想要让她帮着相看一下京都年轻男子。 不求家世显贵,只求少年郎人品好些,上进些即可。 秦湘想得很清楚,她往后是回不去秦家了。 她一无所有,没办法有所求。 清晨天一亮,靖王世子就到了别院,等着和裴瑾廷一起陪顾青媛他们去京郊踏青。 从别院到京郊踏青之地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春困秋乏,马车里,顾青媛很困,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一旁靖王世子不停给站在马车旁的裴瑾廷使眼色。 尤其是在看到贺铮牵了马出来,眼睛扭得都快要抽筋了。 奈何媚眼抛给了瞎子,裴瑾廷好似看不懂他的意思,牵过贺铮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挑眉道,“堂堂世子,连匹马都没有吗?” 靖王世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拂了拂袍袖。 裴小三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他巴巴地跑来,就是想和秦湘乘一辆马车。 可偏偏,裴小三要骑马。 他别说摸秦湘一下,就是看都看不得,那马车里可还坐着裴小三的媳妇。 枉费他起五更就开始挑今日要穿的衣裳。 藤紫色织金宝相花袍服,可是秦湘最喜欢的色, 每次他穿这颜色的衣裳去见秦湘,就算她再不愿意,到最后都会半推半就。 该死的裴小三,生生破坏他说服秦湘的机会。 一想到他卖了色相,都没能说服秦湘进王府,靖王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她是不是蠢?” 裴瑾廷:“……” 裴瑾廷冷冷地睇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本公子看你才是蠢的,和那小倌馆的头牌差不多。” 顾青媛那表妹分明就是把赵小七当做是可心的小倌在嫖。 只有赵小七这个蠢货,以为哪个侧妃出来人家就得感恩戴德。 被必成南风馆的小倌,靖王世子气恼得叉腰,白皙英俊的脸被气得有些发青。 秦湘,狠人! 靖王世子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茫然中。 难道他错了?可秦湘那样的身份怎么给他做正妃? 马车里,顾青媛望着外头骑在马上的靖王世子,说道,“你确定要去相看其他的郎君?” 她努努嘴,调侃道,“到时可别把他气吐血。” 秦湘细细思索良久,才咬牙道:“阿媛姐姐,与其进王府给他做侧室,将来不知什么下场,嫁给外头的平民少年郎,日子还更有奔头些。” 顾青媛明白秦湘的心思,试探道,“倘若靖王世子一腔真心,想和你正儿八经过日子,你敢不敢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听了这话,秦湘错愕道,“阿媛姐姐,你疯了……” 似觉着这话有些不妥,她立刻道,“阿媛姐姐诶,我不是那意思,你莫要开玩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顾青媛从车帘缝里看了看外头的靖王世子,也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靖王世子虽说已经是世子,可日子可没裴瑾廷那么好过。 若是秦湘同他在一处,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马车晃动,裴瑾廷和靖王世子骑着马守护在马车外,俊雅挺拔的郎君,惹来路人纷纷驻足回首。 到得京郊外的河畔,已有许多人围在一处,大大小小的棚子也早就搭了起来。 顾青媛扶着裴瑾廷的手走下马车,扫过热闹的河畔。 忽然想起当初和裴瑾廷定好盟约后,那次阮氏想要设计她,怂恿她陪着顾芸娘出门踏青。 裴瑾廷当时也在附近,那时他身边跟着的好像是花楼里的花魁娘子…… 裴瑾廷一看顾青媛那似笑非笑地神情,立即猜到她想得是什么。 他替自己叹气,握紧顾青媛的纤手,慢悠悠地,“夫人饶命,当时赵小七也在,人可是他带来的。” 靖王世子正想着该如何才能和裴瑾廷那样,将马车上的秦湘给扶下来,若是牵上手,最好接下来都不要松开…… 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裴瑾廷说的,什么人是他带来的? 还没等他回过神,就见马车上的秦湘瞟了他一眼,提着裙摆,踩着凳子,径直跳下马车。 靖王世子摊着的手,牵了个空气。 顾青媛抿唇,唇角带着笑,故意恶心靖王世子,戏谑道,“湘湘,若是有看上的郎君,尽管与我说,让景珩去给你打探打探。” 还没等顾青媛说完,前头走来一个人。 329.不知者不罪 - 心有所屠 - 倦舞 到得京郊外的河畔,已有许多人围在一处,大大小小的棚子也早就搭了起来。 顾青媛扶着裴瑾廷的手走下马车,扫过热闹的河畔。 忽然想起当初和裴瑾廷定好盟约后,那次阮氏想要设计她,怂恿她陪着顾芸娘出门踏青。 裴瑾廷当时也在附近,那时他身边跟着的好像是花楼里的花魁娘子…… 裴瑾廷一看顾青媛那似笑非笑地神情,立即猜到她想得是什么。 他替自己叹气,握紧顾青媛的纤手,慢悠悠地,“夫人饶命,当时赵小七也在,人可是他带来的。” 靖王世子正想着该如何才能和裴瑾廷那样,将马车上的秦湘给扶下来,若是牵上手,最好接下来都不要松开…… 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裴瑾廷说的,什么人是他带来的? 还没等他回过神,就见马车上的秦湘瞟了他一眼,提着裙摆,踩着凳子,径直跳下马车。 靖王世子摊着的手,牵了个空气。 顾青媛抿唇,唇角带着笑,故意恶心靖王世子,戏谑道,“湘湘,若是有看上的郎君,尽管与我说,让景珩去给你打探打探。” 还没等顾青媛说完,前头走来一个人。 顾青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南疆四王子。 她惊讶地看着走来的人。 南疆四王子停下脚步,给众人行了个礼。 靖王世子原本在和裴瑾廷斗嘴,见到四王子,停了下来。 大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互相碰到对方。 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时间仿佛停滞。 最终,还是站在顾青媛身后的男子率先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四王子,正巧。” 他的声音仿佛如金玉相击,明朗清越,隐约的笑意里仿佛藏着春风。 裴瑾廷含着笑,眼神落在四王子身上,笑意中似乎带着无形的刀剑。 四王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旁边的那位女子身上。 佳人亭亭玉立,身上穿着的衣裳端庄明艳,露在外头的手欺霜赛雪。 她很美。却深深刺痛四王子的眼睛。 他没想到,一趟普通的出使,竟然让他碰到梦寐以求的佳人。 上天为何不能让他早点遇到,偏偏在佳人身旁已经站着另外一个男人时碰到。 裴瑾廷早在秦王府那次,就感受到四王子盯在顾青媛身上的目光。 否则那盏醒酒汤也不会到四王子的嘴里。 他被四王子的眼神激怒了。 他伸手,握住顾青媛的手腕。 顾青媛偏头看看他,任由他握着,温顺乖巧。 裴瑾廷的动作无疑是示威,宣誓主权。 四王子终于将目光挪到裴瑾廷身上。 裴瑾廷也对着他,轻轻笑了笑。 “恭喜王子,即将迎娶美娇娘。今日怎王子独自来这河畔赏景?” “可真是有缘。” 四王子心头不悦,目光冷冷地回视裴瑾廷。 什么有缘。 他后来私底下查过,他为何会中招。 就是那碗醒酒汤。 是荣阳公主命人送到裴瑾廷手中的。 而裴瑾廷没有上套,转手就将醒酒汤送到他手上。 不管裴瑾廷是否知道那碗汤有问题,可他如今的结局,都和他有关系。 四王子再看看他身旁的顾青媛。 心中冷嗤。 330. - 心有所屠 - 倦舞 让裴瑾廷给荣阳公主出嫁使臣? 不用考虑,一下就被皇帝给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让一个荣阳爱慕的人去给她送嫁? 是脑子抽了?还是脑子抽了? 按照南疆王来说,要得是娶大周公主这个名分,要的是嫁妆,要的是实惠。 才不会管送嫁的是哪个使臣,甚至连娶的是哪个女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能娶到荣阳公主那是误打误撞的好事。 四王子提起这事,南疆王不会否决,只会试探的问,得不到答复也不会失望。 他面色疑惑地看向四王子,“你想要那个裴公子去送嫁是什么心思?” 这个儿子很合他心意,若是可以,将来当然会让他接替王位。 他是万万不会让迎娶大周公主这件事出什么意外的。 谁不知道荣阳公主喜欢那个裴公子。 让他做送嫁使臣,是怕自己头顶不够绿吗? 前朝野史里,可是有过和亲公主半路怀孕的荒唐事。 四王子再如何都不会让南疆王知道自己隐秘的心思,把秦王抛了出来。 “父王可还记得秦王与咱们的盟约。当时并未坦言拒绝。若是能够……” 南疆王双手拢袖,站在窗边望着外头大周都城的旖旎风光。 “秦王虽说是大皇子,可不一定能够走上那至高位置。” 能够为了利益,把疆土和百姓拱手相让的人,怎么会被看重? 虽说秦王提出的合作条件的确让人心动。 只是,他搜集过消息,那位裴三公子,从小到大备受帝王宠爱。 若不是没有证据,他几乎都要以为那是皇帝的私生子。 秦王连个臣子的宠爱都争不过,更加说明不中用。 南疆本就不想趟大周的浑水。 经过谨慎思考,南疆王抚了抚须,“秦王那边不用理会。你也不能动手。” 这就是不会再去向皇帝争取让裴瑾廷来做送嫁使臣的事。 另一边。顾青媛和裴瑾廷一行人因四王子的打岔,没能好好踏青。 其他人都还好,唯独靖王世子特别高兴。 来的路上沉着脸,回的路上笑得格外骚包。 虽说他的计划没得逞,不过顾青媛带着秦湘去相看的计划被打破了。 他觑了觑摇晃的车帘,扯着嗓子问裴瑾廷,“天色尚早,不若去临江仙坐一坐,听说他们出了新菜谱。” 裴瑾廷还在回想碰到四王子时,他那赤果的眼神,听到靖王世子的话,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你还没死心?” 靖王世子摸了摸鼻子道,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往后还要多多关照。” 若是他能把秦湘纳回府去,怎么说都成了内亲。 裴瑾廷看着靖王世子那模样,冷冷一笑。 “你就做梦吧。” 还想娇妻美妾? 马车里,顾青媛正对秦湘说:“英、国公夫人那边说,她手上有个远房的侄儿,和你的要求很相合,若是你愿意,就安排你们见面。” 原本今日顾青媛就是想去见英。国公夫人的,奈何被四王子给搅和了。 只能再找时间见面。 331.侍女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一直知道,秦王想要太子那个位置。 当初故太子还在,就已经是背后动作频频。 如今东宫之位已经快要空置一年,皇帝却没有任何想要立太子的想法。 秦王如何会不急? 别说秦王,就是其他的嫔妃和未成年的皇子,也都是人人有自己的盘算。 只是秦王私底下联络上南疆四王子…… 不管将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裴瑾廷觉得秦王有点丧心病狂了。 靖王世子派的长随在他们到临江仙之前就已经打理好一切。 一行人径直去了楼上临街的雅间。 靖王世子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眼的对面坐着的秦湘,勾了勾唇角,故意理了理衣袖。 “下头有集市,晚些时候要不要去看看?” 秦湘正同顾青媛说话,原本今日是要去同英。国公夫人说的那个少年郎见面的。 没想到被四王子给破坏了。 这才打道回府。 刚刚在马车上,顾青媛说已经让人去同英,国公夫人说改在临江仙见面。 若是那边要过来,她就不能离开。 而且,她已经决定要同靖王世子了断。 心头微微叹了口气,兴致缺缺道,“阿媛姐姐,你要去吗?刚才出城我有些累了。” 顾青媛闻言,弯了弯唇角,自上而下打量了会儿靖王世子,遗憾道,“世子若是想要去游街,请随意。” 靖王世子瞧了瞧裴瑾廷,见色忘友的家伙,定然是以自家夫人马首是瞻,也就是没办法将秦湘单独拉出去说话了。 于是,只能神色自若地倒了盏茶,撇撇嘴,“那不是听说姑娘家都爱买些小玩意吗?” 今樱花国是个千载难逢的日子,他原本想好说辞,也准备好东西,自认为能够说服秦湘答应入府。 谁曾想出了四王子这么个岔子。 门边闪过人影,隔壁的雅间里好似有了动静。 接着,他们雅间的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公子,少夫人,隔壁是英。国公夫人带着女眷饮茶。想邀少夫人和秦姑娘到隔壁叙叙。” 顾青媛明白,英、国公夫人把那少年郎也带来了。 想让秦湘过去相看。 英。国公夫人怎么都是长辈,邀约定然是要去的,顾青媛起身让秦湘同她一起去。 这样女眷在外头遇见,坐到一处是很正常的。 靖王世子倒是没话说,只盯住快些回来。 裴瑾廷看了他一眼,啧啧两声,真是个傻子。 顾青媛带着秦湘去了隔壁的屋子。 果然见到英。国公夫人带来的少年郎,通身书卷味很浓,脾气也很温和,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 顾青媛心头暗暗点头,若是秦湘能和这位郎君成好事,也是美事一桩。 至于靖王世子那里,顾青媛虽有歉意,却也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他连秦湘想要什么都不清楚。 那就不要怪别人挖墙角。 英。国公夫人带着几个小姑娘一同出府,随行的只有那位远亲侄儿。 美其名曰是为了护送小姑娘,打的就是来和秦湘相看的目的。 秦湘知道相看的事,瞒不住靖王世子,但要她亲口说,她实在说不出口,干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 英、国公府带来的郎君看到秦湘出现,顿时红了耳根,见礼时说话隐有些磕巴。 顾青媛与秦湘对视一眼,就上前给英、国夫人见礼。 英、国公夫人眼光何等老辣,不用说,就知道自家的侄儿看上秦湘,当即轻轻笑了声。 “阿媛。你陪老婆子我在此歇歇,他们小姑娘家的,京郊河畔还不够他们折腾,正巧街上有庙会,让他们去玩耍吧。” 说着,点了自家侄儿做护花使者,“远临,劳烦你陪着几个丫头下楼去看看?” 远临自是恭敬地应下,悄悄地瞟了眼秦湘,顾青媛立即出声道,“湘湘,京都的庙会你还没见过吧?跟着一起去吧。” 这就是让她和英、国公夫人的侄儿单独下去。 也顺便看看这位郎君的品行。 隔壁,裴瑾廷斜靠在长椅上,靖王世子坐在临窗的桌边,一边斟酒,一边品。 “听说陛下要给秦王还有王室里适婚王孙选妃。” 裴瑾廷嗤笑,选妃同他又无关系,倒是赵小七……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不是正合你意?娶一个合意的正室……” 靖王世子从前听到说娶妻,他并不排斥。 今日,却是心中突地一跳,正室不仅要看家世容貌,说话能不能合才是最为紧要。 靖王世子正要说话,忽地好似看到窗外的街道上,好似有熟悉的身影走过。 秦湘在隔壁陪着英、国公夫人,街上的那个不过是背影有些相似罢了。 他猛然偏头,斟满的酒洒了出来。 顾不得许多,他连忙起身,欲往隔壁间去。 “有刺客……有刺客……”原本热闹的街市瞬间大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靖王世子倏然回头,裴瑾廷也是立即起身,“怎么回事?” 外头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大叫起来,“别让刺客狗急跳墙伤了人。” 裴瑾廷看到外头的街市上,拥挤的人群已经开始你推我搡,咒骂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若是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在混乱中造成踩踏。 外面出了这等大事,裴瑾廷自然是歇不住,就连靖王世子也觉着去隔壁找秦湘的事一时可以往后放放。 裴瑾廷如今还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自然要出去。 他立即叫了贺铮过来,让他去顾青媛身边守着。 “告诉少夫人就在里面不要出去,还有英/国公夫人” 随后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外行去。 隔壁雅间里,就剩下英、国公夫人和顾青媛,她们听到捉刺客的声音,正巧临江仙的侍女端了酒进来。 放下托盘后,侍女执起酒壶,就要在两人面前的杯盏里倒酒。 顾青媛突然伸手,握住了侍女执壶的手腕,笑着看向侍女,“从你端酒进来,我就主意到你了。” 好似被戳破了一样,侍女翻手,挣脱顾青媛的手,衣袖间,赫然是一柄匕首。 332.女刺客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从外头开始喊有刺客时,心就提了起来。 有时候人紧张起来,心会慌乱,五感会封闭。 有的则是五感更加的敏锐。 顾青媛就是后种,或许这是当年在阮氏手底下练就的。 她时常要担心阮氏会对她下黑手,心提着,格外的警觉。 临江仙会成为京都首屈一指的茶楼,除去里头的大厨和环境别处没有外,还有一个特色就是,跑堂用的几乎都是侍女。 除去干杂活,搬搬抬抬的用小厮,其他端茶倒酒都是侍女。 年轻貌美,娇弱之姿的侍女,怎么能吸引不到顾客呢? 既是为了揽客,那侍女必然不会和眼前这个一样,手很粗糙,指骨节格外粗大。 还有端酒的姿态,没有半点娇弱女儿家的姿态。 顾青媛推开侍女的手,往后一退,难为情地皱皱鼻子,「外面的刺客,也是你们一伙的吧?」 「冲着我们来的?」 英、国公夫人在见到寒光之时,反应最为迅速,当即一把将拽住顾青媛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而后,伸手抚向腰间,犹如变戏法一般,「唰」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 那条软鞭也不知是什么材质走的,哪怕英/国公夫人年过半百,依然被她单手左右甩动,将侍女的攻击打碎。 有了她的阻扰,那伪装成侍女的女刺客立即冷冷地道,「夫人,我敬重你是豪杰,不同你一般见识,我只要你身后的那个女人。」 明明白白地说出,她是冲着顾青媛来的。 英、国公夫人看了眼跟着她来的侍女,这些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 得了眼色后,英、国公府的侍女们立即朝女刺客围了上去。 然而不等她们围上去,就见四五个蒙面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同时跟进来的还有被裴瑾廷派过来保护顾青媛的贺铮。 「少夫人,你别怕,公子让属下过来护着你。」 顾青媛点头。 果然,外面的所谓刺客是假的,就是为了将裴瑾廷引走。 顾青媛不知道这群刺客的来路,只知道他们是冲着她来的。 「速战速决。」那最先进来的女刺客冷声吩咐。 下一刻,蒙面人除去绊住贺铮的,其他都冲上前来。 英、国公夫人挥鞭与他们缠斗,一边护住顾青媛。 她也算明白,这些人就是要将顾青媛劫走。 怎么可能? 当年,她也是跟着英、国公在战场上打过仗的。 武艺非同一般,虽说在京都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功夫丢了些,到底宝刀未老。 英、国公夫人狠狠咬了牙,若是被人知道有人在她手下被劫,还怎么面对军中兄弟? 她拼尽全力和那些蒙面人缠斗。 顾青媛也不会让自己就这么随便的被劫走。 这个时候不由庆幸,秦湘跟着英、国公夫人的远房侄儿下楼去了,还有那几个小姑娘。 幸好没连累到太多人。 就在她四处查看,该如何向被引走的裴瑾廷发讯息时候,忽的一只手从后牢牢制住她的肩,猛地往后一拉。 顾青媛狠狠跌在地上,狼狈抬头。 正是那个女刺客,她提着沾血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刀剑无眼,你也不想连累无辜,乖乖跟我们走。这些人我们就放了。」 顾青媛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身后被人缠着的英、国公夫人见状一个着急,手臂被割了一刀。 贺铮狠狠地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劈下,踹翻他面前的人。「少夫人……」 他趁机冲了过来,想要解救顾青媛。 「别动……」女刺客弯腰,将顾青媛一拖,就拖到跟前。 333.反击 - 心有所屠 - 倦舞 就在她四处查看,该如何向被引走的裴瑾廷发讯息时候,忽的一只手从后牢牢制住她的肩,猛地往后一拉。 顾青媛狠狠跌在地上,狼狈抬头。 就见面前那蒙面人提着沾血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刀剑无眼,你也不想连累无辜,乖乖跟我们走。这些人我们就放了。」 顾青媛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身后被人缠着的英、国公夫人见状一个着急,手臂被割了一刀。 贺铮狠狠地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劈下,踹翻他面前的人。「少夫人……」 他趁机冲了过来,想要解救顾青媛。 「别动……」那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蒙面人弯腰,将顾青媛一拖,就拖到跟前。 顾青媛是被拖到女刺客的跟前,手掌在地上拖行,蹭出一条血痕。 「你们可以让开了。」女刺客攥着顾青媛的肩胛骨,刀架在她的脖颈上,用力间,她脖颈上渗出血丝。 贺铮见状,脚步动了动,他被派来保护少夫人,没想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夫人受伤害。 他的神情严肃,四处查看着,应该如何才能将少夫人救回来。 顾青媛从起初的慌乱安定下来。 她倏然抬头,看向那女刺客,「你的武器,用的是长刀,倒是和你不搭。」 女刺客嘴唇紧抿,像是很不耐烦,但听到顾青媛的话,顿了顿。 不知道顾青媛是不是看出什么。 手上的长刀松了松,她只紧紧盯着远处的贺铮,而后眼神随意一扬。 「长刀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用。」 顾青媛笑了笑,原本蹭出血痕的手,在地上摸了下,随后攥紧。 外面突然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顾青媛狠狠一惊。 裴瑾廷和靖王世子都被引走,若是来得人还是女刺客一伙的,到时候恐怕无论如何都打不过。 这么想着,外面的人已经走到这间雅间的门外。 希望不是女刺客一伙的,门框猛地晃动,随后是一脚踹翻了木门。 顾青媛捏着拳,看到门边一闪而过的身影,立即面无表情地动了动脚,冷漠地说,「我要不要站起来?」 女刺客捏着顾青媛的肩胛骨,手也不舒服,这会只是随意地看她一眼,「随意。」 顾青媛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一步,两步,三步,她悄悄地往后退。 趁着女刺客呆愣,想要推开她的时候,她猛然转身,在对方没有反应之际。 别过脖颈,一个颤臂锁肩,将女刺客压住,倒在地上。 虽说女刺客被顾青媛压住,可她是习武之人,力气自不是顾青媛可比的。Z.br> 她刚要躬身给顾青媛一击,没想到,门框重重之后,是一个男子风一般地闯进来。 他一脚抬起将女刺客踢到几丈外。 顾青媛楞了下,看清楚裴瑾廷的面容,愣了下,立即不管不顾地朝他扑去。 「景珩……」 裴瑾廷看到顾青媛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这才终于觉得心脏恢复跳动。 他狠狠地将人抱在怀里,眼里地说道,「你怎么逞能?」 那女刺客可不是个善茬。 334.怒气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个女刺客可不是个善茬。 她就敢冲上去将人压倒? 顾青媛早就力竭,看到裴瑾廷后整个人放松下来,瘫软在他的怀里,堪堪地站立着。 正因为是女刺客她才敢试一试。 她不能让女刺客用她来威胁屋子里的人。 说话间,也是为了降低女刺客防备的心态,让女刺客放低对她的戒备。 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是女刺客能够按照她说的那样去做。 顾青媛实在是没力气,半靠在裴瑾廷的怀里,眼眸一弯,朝眼前的男人笑了笑。 可裴瑾廷压根就不想看到她这副神情,眼神凛冽,咬着牙,恨恨地说。 「下次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得凶狠,可顾青媛却一点也不怕。摸了下他的额头,「放心吧,刚才我是看到你的身影,知道你会来,我才这么做的。」 冷不丁的裴瑾廷听到这句话,怔楞一瞬,嘴角忍不住翘起浅浅的弧度。 一旁,隐国公夫人忍不住轻咳一声。 随着女刺客一同被抓住的,还有其他几个蒙面人。 她扯下一个蒙面人的黑色布巾,看到那张脸时,不禁咦了一声。 看到蒙面人的面容时,英、国公夫人神色一凛。 有两个蒙面人在裴瑾廷他们赶来前,已经越窗逃走。 这被捉住的两个,分明就是南疆人。 那女刺客外貌和口音一点异常都没有,谁也没往南疆那边想去。 雅间里的打斗并没有经历多长时间,又因为有嘈杂的声音掩盖,外头并没有受到惊动。 反而不断有街面上受惊的人往临江仙大堂避祸。 这些是使团的人吗? 他们此刻扮做刺客摸过来,而且目标是冲着顾青媛而来…… 裴瑾廷磨了磨后槽牙。 「先卸下他们的胳臂,带回去。」 裴瑾廷蓦然沉声吩咐。 说完,朝英、国公夫人深深地鞠躬,「多谢老夫人的爱护。大恩不言谢,但有差遣,景珩莫不遵从。」 英、国公夫人从刺客竟然是南疆人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她摆摆手,「不用放在心上,你能对媛媛好就行了。」 看着眼前的南疆人,她皱眉道,「媛媛身上有什么是南疆人想要得到的?」 总不至于捉了去威胁镇国公吧? 一直受束缚的女刺客这时候趁着抓着她的人不在意时,挣脱束缚,骤然爆喝着朝顾青媛后背抓去。.br> 那只手如同电光火石,顷刻间就要抓到顾青媛的脖颈。 一旦被抓到,顾青媛就逃不掉,到时候情势又将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顾青媛根本来不及躲避。 就在她飞快想着该如何躲避时,身旁的裴瑾廷从一侧抽出长剑,紧接着就是血光飞溅。 女刺客惨叫着连连退了好几部。 而她偷袭过来的那只前臂却在半空抛落。 落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板上。 方才还想要扭转乾坤的手,瞬间就血花四溅,成了死物。 裴瑾廷沉声吩咐,「撤走。」 只见他将顾青媛揽在怀中,遮住她的眼,随后就传来更多的痛苦闷哼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想来是女刺客另外一只手也被卸下了。 如果说刚刚裴瑾廷留着这些人,是为了问出真相,这会他们的不知死活,彻底激怒了他。 没有这些证物,他也能够找到更多证据。 更何况,还有英、国公夫人在此佐证。 335.晕倒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看着裴瑾廷走远,慢慢进了大殿。 皇帝坐在正中龙椅上,边上还有好几个大臣,南疆王也在。 皇帝见到顾青媛进来,倒是脸色温和地道,“阿媛来了。” 称呼很是亲昵,犹如一个宠爱的长辈。 顾青媛给皇帝行礼后,站到一边,皇帝的忽然传召,她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多的大臣在场。 总不至于在临江仙碰到的刺杀事件已经传入宫中。 古语有那么一句,好的不灵,坏的灵。 顾青媛的念头还没落下时,就听上首的皇帝说道,“今日上巳节,无论京郊还是城内人来人往的。刺客会趁机发难,倒也是意料之中。” 顾青媛垂首,果然京都里都是皇帝的耳目,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刺杀的事,才发生多会?宫中就已经得到消息。 “阿媛。你们碰到刺客了?”皇帝的声音传来。 “是。”顾青媛答。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端详了一下顾青媛,扬手叫了赵林,“去请个太医过来。” 他看到顾青媛的手应该是受伤了。 趁着这个空档,南疆王打量了顾青媛一番。 他好似有些明白为什么四子会看上眼前的女孩。 从进到大殿,行礼,回话,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没有畏畏缩缩,大方坦荡。 一名胡须青黑的中年官员朝皇帝拱手行礼,道,“听说那些刺客是对少夫人而来?不知少夫人哪里得罪人了?” “您是否做了什么违法犯纪之事,别人寻仇上门?” 顾青媛刚才还有些不明白皇帝的召见所为何,这会却好似明白了些。 她盯着那个官员,“这位大人是想听我说些什么?” “您是否想听我说,我做了罪大恶极之事,故而被那无辜之人寻仇上门。” “或许您干脆可以说一声我有卖国通敌之心?和敌人分赃不均,故而被人寻仇?” 她打断那位官员的欲言又止,“还是说,您想说的是,冲着我来,就是冲着我夫君而来,他是知情者,甚至你可以说杀了的刺客,我们是在杀人灭口……” 中年官员嘴唇动了动,“这……”一时语塞,隔了片刻,他干巴巴地回道,“本官绝无此意。” “既然不是,那么刚刚才发生不久的刺杀事,除去陛下,其他的人可曾询问过一下是否受伤?” “陛下召见我,又是为的什么呢?” 顾青媛脊背挺直,目光从在场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 她隐约听裴瑾廷说过,这位官员好像是秦王一派的。 只是表面上正气凛然,谁也不靠。 “所以,少夫人可否告知,那些刺客为何冲着你来呢?” 中年官员再一次开口。 顾青媛甩了下宽大的袖摆,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最后,“这些难道不是大人的事吗?” “上巳节,老百姓开开心心地出门踏青迎春,却碰到这样吓人的事,大人就不叩问下自己吗?” 她嘲讽地看了那官员一眼,“大人想必还不知那刺客究竟是何人吧?不若问一问南疆王!” 南疆王从她一进来就上下打量她,那样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不管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南疆使团的人,总是南疆的,这个时候南疆王想要看戏,那也太便宜他了。 南疆王本是代替四王子进宫询问让裴家三公子做送嫁使的事。 听到说刺杀的事,他根本就没往别处想,只觉着大周京都看起来一片平和,竟也是刺杀事件时有发生。 蓦然被顾青媛点到。 南疆王茫然片刻,只能说是他没出宫,打了个时间差,对外头发生的事情没有全面的了解。 这位三少夫人年纪看起来很轻,沉稳之下,隐约有些可惜,没能给四王子娶回去。 他被顾青媛问得心头一颤,心头有些不好,想起四子求的事…… 果然,他就听到顾青媛朝龙椅上的皇帝“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今日臣妇夫妻俩碰到刺杀。幸好有英/国公夫人在,否则臣妇必然是身首异处了。” “臣妇不明白为何遇到这样的事,还要被各位大人轮番质问。难道说要臣妇等死了,才算清白吗?” 她的眼眶里蓄起水雾,却始终未能掉下泪来。 说的话却是咄咄逼人。一句接着一句。 “堂堂京都,刺杀事件发生,各位大人不说追查真凶,却逮着我这个无辜的女子不放。” “今日刺客能够煌煌之下刺杀臣妇,来日是不是有可能翻越宫墙,伤害陛下?” “各位大人如此质问我,是要我告诉你们什么?” 那原本问话的中年官员被问询的满头是汗,当即上前行礼,“少夫人,我等绝无此意。” “就是问一下具体的缘由,也好往下查不是?” 顾青媛侧过脸,看向中年官员,她几乎明白这位官员的用意了。 肯定是来自于秦王,这一次刺杀,真的是四王子的意思吗? 还是说,他们联合出手的? 那么,抓她去做什么?威胁裴瑾廷? “如果大人是要查案,那我定然是知无不言,只盼着快些找到凶手。我是大周的子民,臣妇只希望大人们能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世道,不要不问缘由,只追恶果。” 她的话音里带着哽咽,趴在地上,头触着冰冷的地面,求皇帝做主,仿佛万般委屈,声泪俱下。 倒令那咄咄逼人的中年官员和剩下几个一脸讪讪,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们的确是来自秦王授意,把刺杀的事,无论是安到顾青媛还是裴瑾廷身上,这娇花还是不错的。 皇帝垂眼看着下头跪在地板上的顾青媛,脸上挂着几分淡笑。 “阿媛说得不错,诸位爱卿是朕之臣子,朝廷栋梁,为国为民,的确是该好好地查一查,悄悄看看外头都是个什么样了。” 说着,他唇畔的笑意逐渐收敛些,看向看下那些人。 就在这时,顾青媛身形不知为何有些不稳,一下倒在地上。 “太医呢?”皇帝惊地站起身,大声地叫了起来。 外面踢踏脚步声,随后就有人闯了进来。 新 336.官员打官员 - 心有所屠 - 倦舞 殿内的人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尤其是暗地里早就投靠秦王一系的官员。 他几乎不敢去看倒在地上的顾青媛,更不敢去看闯进来的那个青年。 若不是顾青媛的要求,裴瑾廷不会让她独自一人进去大殿独自面对皇帝。 从里头飘出的声音,他知道里头除去皇帝还有好几个官员。 裴瑾廷并未去偏殿,而是就站在大殿外,想着晚间刺客的事。 那伙刺客,明显就是四王子和秦王联手布下的。 先在外头用刺客制造骚乱,把他引走,再入酒楼,劫持顾圆圆。 若是今日英/国公夫人不在,又或者换个别家的夫人,想来他们已经得逞。 他听到里头似乎传出南疆王的声音。 裴瑾廷顿了顿。 皇帝忽然传召他们进宫,也就是知道临江仙刺杀的事,那南疆王呢? 正在思忖间,他听到里面传来声音,然后是皇帝吩咐叫太医的声音。 裴瑾廷脸色一变,根本没有多加思考,一个转身,抬脚冲进大殿。 门边站着的小内侍来不及阻挡,追了过去。「三公子……未经传召不得入内。」.z.br> 前面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殿,直冲屏风后议事处。 裴瑾廷才转过屏风,就看见赵林扶着昏迷不醒的顾青媛。 而她面色苍白,看起来那样可怜。 他顾不得其他,上前将她抱起,接着抬眼,一一扫过殿内的几个官员,在南疆王身上顿了顿,转瞬又挪开。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透着几分阴沉。 质问顾青媛的那个中年官员汗湿透脊背,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景珩。已经去让人叫太医了,想必马上就到了。将阿媛送到偏殿去。」 皇帝见裴瑾廷抱起顾青媛要走,连忙上前阻拦。 「不打扰陛下……」 裴瑾廷的态度丝毫没有从前的那些懒散,语气是冷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转身就抱着顾青媛往外走。 快要转过屏风时,他回过身躯,面容英俊却煞气逼人,犹如一把出鞘就要饮血的刀。 「今日我们夫妇出门去踏青,却碰到南疆刺客,不知各位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若是没人做主,那我就要一查到底,让那幕后之人磕头赔罪了。」 在场的众人一点都不怀疑这话的力度,这的确是裴家三公子能做出的事情。 「今日你们质问我的妻子,念在你们不知真相的份上,我不与你们动手。」 「可让我白白咽下这口气,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奉劝各位,快些给我做主。」 众位官员看着他满是冷笑的脸,噎住了。 谁也不能说他半个不是来。 可也有看不惯他这样嚣张的模样。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可这里明明是皇宫,崇明大殿,皇帝和大臣议朝政的地方。 在场的官员裴瑾廷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可皇帝,他也不放在眼里,一口一个做主,磕头赔罪的。 他这是想干什么? 不管众位官员怎么想,皇帝对于裴景珩如此无礼的举动竟然一点不悦都没有。 可见,裴家三公子如此嚣张无礼也是有原因的。 也正因此,众位官员,尤其是秦王一系的,越发觉着裴瑾廷恃宠而骄要不得。 生发出将裴瑾廷从高处推落的心思来。 裴瑾廷抱着顾青媛从崇明殿出来,没 走多远就和气喘吁吁赶来的太医碰了个正着。 不过裴瑾廷并未停下脚步,和太医擦肩而过。 长长的宫巷,寂静无声,只有急促的脚步声不断响起。 裴瑾廷只顾着往前走,唇角紧抿,眼睛直视前方。 不知他怀里的姑娘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他。 有光落在他的发梢,映衬的他好像在光中走来。 「景珩……」 顾青媛开口。 脚步声骤停,俊美的青年垂下眼帘。 在细碎的光影里,他的嗓音轻轻的,「你骗人……」 顾青媛调皮地一笑,「跟你学的。」 从前,总爱和靖王世子捉弄她。 尤记得有一次,他故意碰她的发髻,说是有落叶,可伸开手掌,上头是绿色的虫子在蠕动。 「那些官员,明明咱们遇刺没多久,就被急巴巴的传进宫,肯定是有猫腻的。」 「而且,他们里头还有御史,嘴巴子很厉害的,我要是不晕过去,等他们继续来质问我吗?」 顾青媛靠在裴瑾廷的肩头,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 裴瑾廷一听,眼前就浮现刚刚顾青媛站在大殿内,孤立无援的样子。 他抿着唇,没再说话,将顾青媛送回别院,又让林风将她的手包扎好。 顾青媛举着被林风包成猪蹄一样的手,靠在床头。 裴瑾廷从净房出来,身上换了官服,看起来利落的很,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他在床沿坐下,拿了个大枕头放在她身后,让她坐着舒服些。 「你在家中歇一会,我出去一会。」 他没有说做什么,顾青媛想着先前的刺杀,应是去处理公事。 否则不会特地去换官服,明明今日是休沐日。 从屋子里出来后,原本面色平静的裴瑾廷,立刻阴沉下来。 他带着贺铮和一众侍卫,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几位官员,事先准备好进宫,想着从顾青媛身上下手,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裴瑾廷身上。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没有把罪名安在裴瑾廷身上。 倒是得了皇帝的一番训斥。 谁让他们把裴三少夫人给问得晕过去了呢? 「刚刚是哪位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我的夫人?」 官员们一同出宫回府时,还没上马车,就听到一声懒散的问话传来。 熟悉的声音,让官员们浑身一哆嗦。 回过头去,原来是裴三公子。 穿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衣裳,身后带着一群侍卫。 看起来来势汹汹。 众人再看,这里离皇宫不远,裴三公子想做什么? 眼神里仿佛酝酿着凛冽的寒。 「裴三公子,你想做什么?」 其中一位官员哆哆嗦嗦地问道。 裴瑾廷握紧了缰绳,语调却一如既往的散漫,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本公子口才没那位大人好,就想手面上和他切磋切磋……」 他说完之后,哂笑一声,眸底带着几分轻佻,吩咐身后的人。 「打……」 337.去边疆 - 心有所屠 - 倦舞 几位官员见裴瑾廷坐在马上,煞气逼人的样子,纷纷怒视着他。 “裴家小子,你休要欺人太甚!” 裴瑾廷冷笑,“我欺人太甚?那我们不若问问陆仁,看看究竟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们这些堂堂皇皇的好官员辱我太甚?” 知情的官员全都低下头去,不敢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想要道歉也说不出口,若是态度真诚向裴瑾廷赔罪,也许会全了君子之礼,不至于真的动手。 可惜,他们想错了,裴瑾廷从来不屑于君子那一套。 否则,他当初怎么可能做出抢婚的事? 他不等官员们说道歉,已经开打了。 中年官员圆润的身子一下就被掀翻在地。 裴瑾廷不会弄出人命,但也不会让那欺负人的官员好过。 打人的侍卫都被吩咐收了力道,免得打死那官员,白白让这些人成了苦主。 该打的打了,该警告的警告了,该出的气也出了。 裴瑾廷带着人扬长而去。 态度嚣张跋扈至极。 可偏偏有那敏锐的百姓,从临江仙街前的刺杀联想过来。 恍惚明白了为什么。 崇明殿里,皇帝听到下头人送上来的消息,已经沉默了好半晌了。 贴身大太监大气不敢喘,默默地等着皇帝发话。 “让人去将那孽障传进宫来。” 赵林领命而去。 他一走,皇帝忍不住握拳抵唇,咳嗽起来。 大殿内充斥着他沉闷的咳嗽声。 他实在不明白,那孩子怎么就敢? 他就不怕被训斥和杖刑吗? 想起裴瑾廷之前做过的荒唐事。皇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裴瑾廷再次进宫之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灯火沉沉的崇明殿里。 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皇帝的脸在烛光下明明灭灭。 “景珩。你从小就跟在朕身边长大,二十多年里,你为朕分忧解难,你和朕朝夕相处。” “你早就知道朕为你父,你难道就真的对朕没有半分孺慕之情?” 皇帝沉沉发问。 裴瑾廷抿唇,他当然知道皇帝再次召他入宫,是为了什么。 他一点也不后悔,也做好皇帝雷霆之怒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皇帝会从这个点上出发。 他深深地叩首,“回陛下。臣蒙陛下看顾,长到如今。那么多年,臣愿意舍弃自己的血给太子,愿意为陛下办的每一件差事,既是报陛下的血脉之恩,也是为人臣本分。” “陛下是天下人的皇帝,更是天下人的父母,让天下人孺慕。” 皇帝闻言,眼角跳动,有些话差点冲口而出,他深深呼吸一口,“很好。既然你以君臣相说,那朕就以君之身份,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朕问你,今日之事,你到底想要怎么了结?” 当街殴打官员。 哪条律法是能够赦免的? 裴瑾廷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无论什么惩罚,臣无话可说。” 皇帝呼吸再次粗重起来,闷闷的咳嗽,在他的喉咙间响起,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他手指蜷缩着,手背青筋,慢慢鼓胀。 “好。好。朕的朝廷对你来说就是摆设。你就想报私仇。等不及朝廷给你答复。” “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裴瑾廷又是一叩首,“臣怕。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皇帝双目怒瞪,直直抬起手,指着跪于跟前的裴瑾廷。 “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朕这里,容不下你这般大逆不道之人。你不是想去边疆吗?” “好。你去。从此两清,各不相欠。” 他说完,猛地站起,一个转身,袍角略略,从裴瑾廷身边掠过。 随后哒哒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裴瑾廷的耳边。 一直等到再也没有声音,裴瑾廷依旧直直地跪在那里。 新 338.各方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上巳节后,京都各大世家,私下疯狂传着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这个消息,简直让人措手不及,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人人都在心底猜测着因果,也在私底下四处打探消息。 更有人上朝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悄悄观察皇帝的神色。 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些蛛丝马迹,以证实那个消息的真假。 且不说顾青媛那边,就连裴家,这些日子也时不时有人上门,曲里拐弯的,就想问问裴家三公子如何。 据说,不知何故,裴家三公子触怒了皇帝,皇帝龙颜大怒,革除他的职务,发往北疆戍边,以示惩戒。 至于内情如何,已经多日过去,皇帝并未公开示众,更不曾明发旨意。 有人猜测是刺杀之事的后续,裴三公子当街殴打朝臣,皇帝为了臣子的脸面,惩戒裴三这个元凶。 也有人猜测是裴三公子做了违法犯忌的事,让皇帝不悦…… 可是裴三公子若真做了什么犯法之事,作为朝廷大臣,若真有罪,也该是衙门审理后,再行发配。 有人私底下隐晦地探过皇帝的口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至此,朝堂上,人人对裴瑾廷的事三缄其口。 也因此私底下,到处问消息问得更加疯狂。 原本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荣阳公主即将出嫁的事上,这会通通把目光放到裴家,镇国公府上。 镇国公府因为顾绍在京都,顾青媛作为外嫁女不在府中居住,故而众人想要打探消息也不得。 只能通通往裴家去。 裴家,承恩公这段时间有点烦恼。 年前,裴瑾廷在身世上顶撞皇帝,被皇帝关了禁闭。 那时裴家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翻了个年,事儿也翻篇了。没想到,还没等人好好喘口气,裴瑾廷又出事了。 「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当街殴打官员,被陛下惩罚?」 承恩公夫人见到承恩公回府,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这些日子,承恩公夫人也是坐立不安,原本富态的脸也瘦了许多。 她实在是害怕裴瑾廷牵连到自己的两个儿子。 到时候雷霆大怒,把全家都流放怎么办? 裴瑾廷从小到大,除去通敌卖国,什么事没做过? 想到临江仙刺杀的那些人,听说是南疆来的,兴许裴瑾廷连通敌卖国这样捅破天的大事也做了? 否则皇帝才刚刚和这个儿子相认,怎么就把人给贬到北疆去做戍边的士兵? 承恩公见妻子催问自己,解开领上的扣子,疲累地坐在椅子上,「你要问,自己去问景珩媳妇,老催我做什么?」 养子的嘴比蚌壳还要硬,怎么都撬不开,只让他不要管。 可他怎么能不管?裴瑾廷姓裴,是他的儿子,不论如何,他都要上书辩解。 可偏偏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让他想要辩解都无从下手。 承恩公夫人没好气地哼一声,「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他送到北疆,到底是怪罪,还是不怪罪?」 「他也是真的能耐了,竟然敢当街打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这事做的,不罚他罚谁?」 「可别牵连早咱们家才好。」 承恩公夫人一肚子气,噼噼啪啪地数落个不停。 既然丈夫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承恩公夫人不得已,只能是带着人,乘着马车去了别院。 别院里,顾青媛换了件衣裳,带着霜芜和两个丫环去见承恩公夫人。 承恩公夫人很是h憋屈,没想到来自己儿子的别院,还要人到处禀报。 顾青媛来时,承恩公夫人正揉着额头,见到她,没有立即起身,有些虚弱的说了一声,「阿媛啊,你来了。」新 顾青媛当然是知道承恩公夫人来做什么的,她垂眸看着承恩公夫人,问道,「您怎么来了?身体好吗?」 承恩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对顾青媛说道,「没事,养两天就好的。景珩呢?他可在府中?」 「说起来,景珩这些日子住在别院,可还好?和以前一样时常进宫和皇帝见面吗?」 「这些日子他肯定很累吧?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顾青媛哦了一声,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夫人可还有旁的事要问?」 那态度仿佛承恩公夫人若是没事,就赶紧归家去。 承恩公夫人心头一哽,秦氏教养的孩子,可真是够没礼貌的。 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要问的是什么,顾青媛会不知道吗? 可是看她这个态度,那就真的是没戏了。 承恩公夫人只能开门见山道,「听说前些日子,景珩在宫中和陛下争吵了。」 顾青媛随口答道,「是啊。怎么了?」 她的态度这般随意,倒是让为这件事着急上火的承恩公夫人心里生出几分尴尬来。 只是,有些话必须要问个明白,她道,「那陛下那里,可是要让景珩出京去?」 「是的。怎么?夫人要跟着去吗?」顾青媛倒了盏茶,随口问道。 承恩公夫人听到这话,感觉自己的胸口***了一箭,事情是真的,的确被罚着去边疆了。 让她跟着,这还是牵连到全家了吗? 承恩公夫人有些不高兴,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顾青媛,「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有啊。」顾青媛点头,「你不就是想问景珩的事到底有没牵连到裴家吗?」 她看着承恩公夫人一张期盼答案的脸,笑了笑,「夫人,你猜?」 承恩公夫人觉着自己在京都当家主母里头算是脾气好的,这会只能按着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双手都有些发抖。 顾青媛扯了扯嘴角,裴家害怕裴瑾廷牵连到他们,忙不迭地过来问消息。 原本,承恩公虽说是奉命,但对裴瑾廷也的确是好过的。 只是承恩公夫人,呵,顾青媛还没好好的收拾过她呢。 「夫人,您是不是想着景珩被贬去北疆,就是给家里招祸了?又或者是被陛下放弃了?」 「可要真的祸事像夫人想得那样,就不该戍边,该砍脑袋了呀。」 「我劝您还是缓着些,若今日上门你是好好的来,关心着景珩的,那我也会好好同你说话。」 承恩公夫人硬是给顾青媛一顿连消带打气得不轻。 刚想要找回场子,就听外头,说是皇后来了。 339.皇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和承恩公夫人得了信,还没走到前头迎接,就在半道上匆匆而来的皇后碰上了。 承恩公夫人被顾青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这会也没缓过来。Z.br> 见到皇后,就开始告状。 「臣妾好心上门询问消息,没想到竟是吃了个闭门羹。这孩子什么也不说。」 皇后没有心思和承恩公夫人周旋,面上淡淡道:「你回去吧。景珩的事不会牵累到裴家。」 承恩公夫人本想着让皇后帮她撑腰,无论如何总要呵斥顾青媛一顿。 没想到皇后半点脸面也没给,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间不得发泄,硬邦邦地行礼后与皇后辞别。 「那臣妾先告退。娘娘,景珩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戍边?」 无论如何,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无论会不会牵累到裴家,总还是要问问原因。 「回去。」皇后的话很冷,态度也非常的冷淡。 承恩公夫人登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再发不出声儿来。 悻悻地福身后离去。 那目光恨恨地在顾青媛身上刮过。 顾青媛垂着头,仿佛没感受到那刀子般的目光。 明明呵斥她的是皇后,竟是把恨意丢在她的头上。 承恩公夫人走后,皇后的步子比之前要快上很多。 衣袂在行走间仿佛带上风,唇角紧紧地抿着,见到顾青媛落在她的身后,停下脚步,瞪道:「还不上前带路?」 她的态度比刚刚对承恩公夫人还要恶劣些。 顾青媛无所畏惧地上前,在前头带路。 裴瑾廷正在书房吩咐贺铮要做的准备。 见到皇后时,眉头皱了皱,随后让贺铮离开。 「娘娘怎么来了?」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后,摆明了不是很欢迎皇后。 皇后扫了眼身后低着头,好似鹌鹑一般的顾青媛,嗤笑,「本宫要再不来,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在看你一眼。」 裴瑾廷:「多谢娘娘的惦记,臣会在遥远的北疆为娘娘祈福,长命百岁,凤体安康。」 皇后有些恼怒地叫他一声;「裴景珩。」 裴瑾廷站起身:「娘娘请吩咐。」 两人之间的气势有着不同寻常的凌厉和强硬。 「出去。」 皇后冷冷地怒喝一声。 随着怒喝,还有她冷戾的眼神。 顾青媛才意识到,这是在赶她出去。 裴瑾廷上前攥住顾青媛的手。 「娘娘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夫妻一体,阿媛没什么是不能听的。」 顾青媛忽地想起当初在凤仪宫,好似也曾有过这样一幕。 裴瑾廷紧紧地攥着顾青媛的手,眼神深邃复杂,灼灼有情。 皇后视线在两人身上打量,最终冷哼一声,走到裴瑾廷身前。 她的手举起,半晌,还是放下。 「你是陛下的孩子。你不要忘记。」 她压低包含怒火的嗓音提醒他。 人人都说裴瑾廷和皇后面容相像,可在顾青媛看来他们之间,还是脾气最为相像。 「你当这京都是什么虎狼之穴?急巴巴,想方设法地要离开,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丢人!」 裴瑾廷握着顾青媛的手,沉声道,「娘娘,这京都的确是让臣颇为窒息,想要逃离。」 对着那放下又举起,挥过来的手,裴瑾廷直接抓住。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后瞪视着裴瑾廷深邃黝黑的眼眸。 她仰视着这个,曾经放在手心疼宠,也因为一时想岔,要至于死地,如今是她唯一的孩子。 「你长大了。自从你成亲之后,你的锋芒越来越盛,你什么事情都敢做。」 「你所依仗的到底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皇后痛心疾首。 裴瑾廷不否认地道,「当然是陛下的恩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臣自请去边疆,不正是在报答这份君恩吗?」 「你住嘴。」皇后怒斥他的懒散。 当她得知皇帝要将裴瑾廷贬斥到北疆去伺,不亚于后宫再生了几个皇子出来。 叫她绷不住。 皇后满脸冷厉之色,盯着他道:「裴景珩,你是本宫的孩子,你将来就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除去你,不会再有别人。」 「你想想你都在做什么。你这个时候去北疆,是想要把那个位置拱手让人吗?」 「你想要往后的日子受制于人吗?还有她……」 皇后那与裴瑾廷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覆盖了跟他如出一辙的寒霜。 她傲然地怒视着这个孩子,「你想要她将来跪拜在旁人的跟前,让人揉搓吗?」 哪怕皇后再不喜欢顾青媛,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将她给搬出来。 这么多年,裴瑾廷在乎过谁?来来去去,不就一个顾青媛吗? 她就不相信,裴瑾廷会愿意让顾青媛矮人一头,将两人的性命捏在旁人的手中。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要裴瑾廷放弃这一切,将来他就是一个让人压制的臣子。 「呵。」裴瑾廷懒散地笑了笑,「是吗?」 他狠狠地驳斥回去:「她不是娘娘。她想要的很简单。」 「不管娘娘怎么说,臣今日只有一句话劝娘娘。臣想要的,永远不是娘娘想得那些。」 高高在上的地位,固然有万千好处,可也有万千的坏处。 皇后脸色铁青,她走近,「好。很好。我怀胎十月生下你,也许初衷是不纯的,可后来也是真心的对你好过。」 「到了今日,不是为了让你忤逆我。」 裴瑾廷一脸无动于衷,「娘娘明白就好。这身血肉,这条命,娘娘若是要,也可以拿回去。」 他哼笑一声,抬眸懒懒地看着皇后,诘问,「只是娘娘敢要吗?」 那么多年的血,大概早就把当初皇后生下他的那些恩情,还得透透的了。 正是如此,皇后对于裴瑾廷才会无可奈何,歇斯底里。 她能够拿出的筹码是裴瑾廷不屑于要的。 皇帝正是明白这些,才会将裴瑾廷贬斥到北疆。 而皇后,没办法看明白这一切。 她的怒气好似岩浆爆发般,只听哗啦一声,桌案上,裴瑾廷准备好的东西,扫落在地,她胸膛急速起伏,喃喃道:「你会回来求我的。」 岩浆过后,是死一般的冷寂,皇后双肩垮下,愤恨离去。 此后,没过几日,宫中传出皇后病倒,另外一则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传出。 皇后曾有一子,因宫人的原因,流落宫外,如今下落渐明。 340.别扭 - 心有所屠 - 倦舞 当今帝后结发夫妻,少年情谊。 育有两子,故太子去年病逝,二子在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这是众多世家心中不能言说的秘密。 甚至有些人在故太子死去后,曾悄悄嘀咕,皇后也真可怜,明明育有两子,不是夭折就是早逝。 也不知是皇室的原因,还是……皇后命格的原因。 毕竟,秦王还有后头皇子可都好好的,没病没灾,健健康康。.. 那只能是皇后命格的原因。 说不定皇后命里注定无子。 这些不过是世家门私底下的嘀咕。不敢拿到明面来说。 如今,那样一条消息,简直把京都众人炸得七晕八素。 皇后还有一个儿子曾在世?宫人的原因?难道是被宫人偷出宫去,故而流落民间? 那为何当初皇室报的是夭折? 众人又觉着有些看不懂里头的意味了。 纷纷回想二十多年前,京都可曾发生异常,还有宫中…… 无论京都的流言如何,裴瑾廷和顾青媛却不曾受影响。 皇后走后,裴瑾廷收敛起懒散的神色,只看向顾青媛,目露歉疚之色,低声道:「顾圆圆,陛下的旨意里催得急,不若你暂且留下,我先去北疆……」 「待过些时候,安顿好,再接你过去,可好?」 顾青媛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要和他在一起,无论他去哪里。 但裴瑾廷的语气,没有一贯的漫不经心,似是和她商议的口吻。 可顾青媛知道,他的话里,带着一股犹如早已决定,而她只要照着他的安排去做的命令意味。 若是别的事,顾青媛也就听从他的安排。 她知道,裴瑾廷总是会先考虑她,帮她安顿好。 可这一次,她不愿意。 她眯着眼睛,见他目光里满是歉疚,立刻摇头,「我要和你一起走。」 裴瑾廷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越发柔和,「北疆的情况如何还不清楚,刚去也不可能安顿好。不若等我先去安顿好再接你?」 「圆圆,为夫知道你对我的心,我知道的。可北疆,确实不合适你长居,否则当初岳父何至于不将你带在身边……我不想你跟我吃苦……」 顾青媛脸色慢慢沉下,哼笑,「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不想我跟着你吃苦?怎么?你安顿好后再来接我,不也是让我吃苦?」 「不若……」 她歪着头,忽地笑眯眯地说道,「不若就此别过?让我另嫁他人?」 她顿了顿,说道,「陆文泽那里,好像也不错。哦,四王子?你知道他的心思吧?顶替荣阳公主嫁过去,将来就是一国王后……再有,秦王也很好,你不要那个位置,将来说不定是秦王的……」 顾青媛越说,面上的神色越发冷淡,最后,狠狠地一把推开他的身子,道。 「你确定让我在京都等你吗?那也行,你可别后悔……」 说着,她往门口走去,哗啦一声,就将门打开,抬脚跨过门槛。 裴瑾廷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先是愣了会,随后立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抱着顾青媛的腰,将她带回。 关上门,下一瞬,就被人拦腰抱起,放到卧榻上。 倾身而下,堵住她的唇,用力地。 顾青媛起先还在挣扎,捶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渐渐停了下来,只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裴瑾廷终于放开她,微微喘息,「圆圆,为夫错了。我不该有那样的念头。你和我同去可好?」 顾青媛睁眼,赌气,「你不是要我留下吗?还要我同去做什么。」 「我想你与我同去。」 裴瑾廷叹了口气,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圆圆。我是不知我要在北疆待到何日,我是不忍你和我同去受苦。我知道我错了。圆圆,你可愿意和我同去?」 「我想你陪我。若是没有你,此生于我,想来也再无生趣可言……」 他慢慢地,认真地说着。 顾青媛本就决定要和裴瑾廷同去,做的准备也是两人同去的准备。 皇帝诏令下得急,不过几日功夫就要上路。 幸而如今天气很好,上路也不会难行。 临行前两日,宫中下了旨意,说是陛下有召,让裴瑾廷进宫。 正巧顾青媛要去裴府整理物什,两人一同出门,随后分道而行。 此次去北疆,也不知何时归京,别院里的东西已经归置好。 这间院子,当初裴老太爷送给裴瑾廷,算他的私产。 裴家那边,裴瑾廷也是从小住到大,自然有许多东西要整理。 谁知,她才刚到裴家,还没到他们从前居住的院门口,就见到外面路上堆了一堆从里头搬出来的桌椅。 院门敞开,院里也堆满了从屋里清出来的桌椅、书柜,一大堆书就那么散在地上。 承恩公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高氏正站在高阶上叉着腰,指挥下人往外搬东西。 高大的柜子里,满是书籍,重量不言而喻,几个婆子抬着柜子,下台阶时,一个不稳,柜子向前倒去。 哗啦声中,里头的东西如浪般倾泻而出。 「哎呀呀。怎么办事的,没吃饭吗?赶紧帮忙去呀。」 高氏没好气地瞪着抬柜子的婆子,一脚踩过去,招呼着其他人一同过来帮忙撑着柜子。 地上散落的东西来不及收拾,先将柜子抬到一旁。 顾青媛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情形。 她走到那堆散乱的书前,刚刚帮忙抬柜子时,下人根本没管地上有什么,直接踩上去。 好些书籍上,都是大大小小,黑乎乎的脚印。 书很旧了。书页泛黄。 上头的笔迹很熟悉。 这是她年少看过的书,里头留下很多她读书时的札记。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不见了。 如今再次看到,书上多了些熟悉的笔迹,是裴瑾廷的。 她的札记旁,多了些他的话语。 顾青媛摇摇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裴瑾廷的手中。 她仔细地掸去书本上的灰尘,又用帕子抚了抚那杂乱的脚印。 接着将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捡了起来。 高氏见到顾青媛,愣了会,满面堆笑地小跑上前,讪笑,「三少夫人何时来的?正巧,你看看,这些东西,哪些还要,老奴叫人包装好,送到别院去?」 顾青媛冷冷地看着她,「全部都要,连这院子,我也要。怎么搬出来的,就给我怎么搬回去。」 341.波动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从前不是没在裴家住过,和府中的下人也打过交道。 她当然知道,若是没有府中主母的授意,他们不敢如此。 但顾青媛还是很生气。 她站在廊庑下,手中捧着舒,冷冷地看着院中的仆人。 这一声低喝,让院中的下人停下手中的活,面面相觑。 高氏是得了承恩公夫人的吩咐,要把院中的东西都清空。 她脸上堆着笑,朝顾青媛弯了弯腰,“三少夫人。因着前两日府中的库房漏雨,如今不好再用了。” “夫人想着若是重新翻修要花好些时日,里头的东西也没处可放。” “三少爷如今去了北疆,就算日后回来,想必也不会回府居住。就想着把这院里东西先腾空,放置一下库房里的物什。” 顾青媛闻言,差点气笑了。 这个院子,虽然裴瑾廷的确是住得不多,可到底这个裴府还是他的家。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所以,即便是裴瑾廷往后再也不用,那也应该问过裴瑾廷的意思。 而不是好似蝗虫过境一般,把屋子里的东西弄得一团乱。 她淡淡地说道,“你们是打量着三少爷往后不回来,所以才敢如此糟践他的东西是吗?” “这辈子还长着呢。谁知道往后的日子?今天你们踩的这一脚,我会让你们知道后果。” 她为裴瑾廷不值。 她甚至想,就这样吧,让裴瑾廷把身份认回来。 不管如何,站在山顶上,其他的人也只配仰望而已。 上山顶的路再难走,她也会跟着一走,永远不会离开他。 有几个反应机灵些的婆子,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讪笑道:“三少夫人喜怒,是我们眼瞎,方才不小心踩上了。” 说着,几人手忙脚乱地将地上散落的书捡了起来。 其他的下人,见几个婆子上前卖好,互相看了几眼后,迟疑过后也跟着将地上的书捡起拍拍,放到一堆。 高氏面色莫测,见状,叫了个小丫头过来,附耳吩咐几句,推着小丫头出了院门,飞快地跑了。 顾青媛只当没看见,朝一旁跟着一起捡书的霜芜吩咐道,“你去外头叫车夫往别院去,让贺铮派些人过来。” 说完,也不再理会裴府的下人,继续收拾满地的狼藉。 正忙碌之时,承恩公夫人在小丫头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院子里经过捡拾,没有了刚刚秋风扫落叶般的狼藉,却令承恩公夫人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景珩媳妇,你们长住别院那边,这边空着也是空着,正巧府中需要用处,就叫人腾了。” “怎么?你们不用的东西,还不能给别人用了?” 这分明就是在说顾青媛他们太过自私,眼里没家没族。 “再说了,前几日我不是去过别院,询问过你们。可是你自个不说明白的。” 这是把自个的责任给推卸的一干二净,把屎盆子往裴瑾廷他们身上扣。 承恩公夫人那日在别院被他抢白后,回来越想越气。 总想着要扳回一城才行,正巧府中库房漏水,借此发泄怨气。 顾青媛并不想回答承恩公夫人的问话,她将手中的书放回柜子里。 “这院子,将来我和景珩回来,还是要住的。” “即便不用,也得问过景珩的意思,更何况,家中空屋子很多,如此劳师动众的,将一个屋子清空,搬搬抬抬的,太麻烦了。” “烦请母亲让人重新整理空屋子做库房吧。” 她抚了抚手中的书,上头有许多裴瑾廷读书时的札记,想必是他非常喜爱的。 “不知您将这屋子清空,是否问过公爷的意思?” 顾青媛抬眸直视承恩公夫人。 承恩公夫人被她看得脸一阵红,也阵白。 她想说这是后宅之事,可后宅之事也分大小。 若是被承恩公发现她把景珩的院子清空,想必会大发雷霆。 故而她想着先斩后奏,到时候就算承恩公发现,也已经无力回天,清空都已经清空。 就算搬回去,也和原来不一样。 顾青媛冷眼看着脸色变换不定的承恩公夫人,冷声吩咐众人将所有东西恢复原样。 众人迟疑片刻,悄悄觑向承恩公夫人,见她只是胸膛起伏,呼着重气,什么话也没有。 于是期期艾艾的,大家慢慢开始往回收拾。 等到一切恢复原样,顾青媛环视一圈,关闭门窗,同时在贺铮带人来后,点了个老仆,看守院子。 她抱着那本失而复得的书,回了别院。 裴瑾廷给她写了那样许多的信笺,她时常会拿出来翻看。 今日这本书,把她的思绪又带回到了过往。 他们之间的交集,好像又多了些。 书上那些早就干涸的墨迹,每一个,都像是凝结了过去的时光。 原本蓄在心口,因为承恩公夫人带来的生气,被一种密密麻麻的酸涩替代。 就像是少年的他,一直怀着那份热忱的心意,将那些情意,藏在凌霄花信笺,藏在那些共同阅读过的书籍里,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 回到别院,裴瑾廷已经从宫中出来,脸色不是很好,想必和皇帝又进行过一场争吵。 若说从前,她设想过裴瑾廷的身世曝光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那么现在,宫中流出的消息,其实是利好他的。 因为宫人的原因,才致使他流落在外,阴差阳错间被承恩公府收养。 顾青媛凝望着眼前的男人,轻柔的嗓音,“裴景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啊。”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将心中的爱意,浓浓地,表达给裴瑾廷知道。 裴瑾廷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修长手指掸去她肩头的风尘。 他的气息温热,在她耳畔萦绕。 随后低头吻他,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是靠在门框上,沉默地吻着。 顾青媛手中的书,随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幽幽夜色里,传出顾青媛低低的声响,却又仿佛怕惊动屋外的人一般,声未出,就压了回去。 她感觉得到裴瑾廷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宫中,皇帝或者是皇后同他说了什么? 顾青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圈住他的腰,等裴瑾廷终于平静下来后,她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她有想问的问题。 新 342.出京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从来都相信裴瑾廷,他才华是有的,风骨也是有的。 只是战场上经历的是真刀真枪的考验。 多少勋贵子弟奔赴北疆,梦想封狼居胥,多少人倒在贺兰山下,马革裹尸。 顾青媛不相信裴瑾廷是为了情怀才执意请赴北疆。 裴瑾廷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她帮不上忙,也绝不会给他添乱。 她可以同去,若将来能回来,与他牵手回京都。 他若马革裹尸,她也可以将他带回京都。 只是,她心中还有疑惑。 “顾景珩,你执意去北疆,除去不想随便地回归宗室,还有什么原因?” “你想要手中实实在在地握住兵权,对吗?” 他虽说曾经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这些兵却不属于他,拱卫的是皇城的安慰,属于皇帝。 若是想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兵士,只有去往战场上,用真刀真枪,去征服那些浴血将士的服从。 至于有一支属于的队伍,做什么,顾青媛当然明白。 被顾青媛道破他真正的目的,裴瑾廷内心很平静。 这世上若有什么让他放不下的,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皇后那天指着顾青媛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响。 他不会让顾青媛未来没有依靠,就算他没有认回宗室,他想要自己也能做到让顾青媛可以昂着头活于世间。 要么有兵,要么权。 不管将来如何,手里总还是要握点东西做倚仗。 人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可裴瑾廷不信这个。 他伸手,一把将顾青媛揽入怀中,用力地抱着,良久。 “顾圆圆。这辈子,倘若不是你的缘故,我如今身在何处,自己也不知。” “当日你朝我走来,向要定下抢亲的盟约之时,那是我裴瑾廷此生欢喜之始。” “于裴瑾廷而言,宁愿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也不愿你有半分不好。” “我的话,你记住了吗?” 他的神色,没有半点从前的闲散和轻佻,只有凝肃。 顾青媛望着他,之后慢慢点头。 宫中传出那则关于皇后第二个皇子的消息时,秦王听了一片心凉。 皇后的第二个皇子?不是明明已经死在二十多年前了吗? 宫中说下落渐明,那就是说人已经找到。 只是如今还有什么状况,不能认回。 下落渐明的那个人是谁? 按照宫中流出的消息,这个人该是在京都的,那是谁? 高门世家之子,还是寒门子弟? 秦王脑中飞快地转着,又找来暗探小心询问,依然是不得头脑。 他的心越来越冷。 秦王自认为没有谁能够接替他成为大周的太子。 可现在还有一个嫡皇子可能还活着,怪不得故太子死后,迟迟不立太子。 原来都是等到嫡皇子归来。 秦王背着手,站在阁楼上,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城,压下汹涌的恨意。 他不会让自己白忙活的。 “来人。”秦王唤了人来,吩咐几句。 宫中既然说嫡皇子下落渐明,那就是最近都在寻找。 能被派出去找人,得陛下信任的人就那么几个。 只要盯住这些人的去向,就有可能知道嫡皇子到底是什么人。 秦王心里冷笑:他怎么可能把快要到手的肥肉拱手让人? 嫡皇子,等着瞧。 裴瑾廷被夺了所有官位,贬斥到北疆戍边。 具体出行的日子,皇帝却迟迟没有下达。 那日裴瑾廷进宫后,终于出来了。 裴瑾廷也已经准备好行囊。 到了出城那日,裴瑾廷坐在马上,后头是浩浩荡荡的辎重。 骏马,辎重,彩旗,这哪里是被贬斥的人出行会有的境况? 不知情的人见了,谁不说一句这是去春游踏青的队伍。 可就是这样的招摇,才符合裴瑾廷在众人眼中的形象。 当年可以胡搅蛮缠,在京都让人闻风丧胆,又爱又恨,如今依然能够让京都的人念念不忘。 顾青媛坐在马车里,时日正好,微风不躁。 她把当初父亲留给她的人手也都带上,编排进裴瑾廷所带的队伍里。 来送行的人并不多,靖王世子带着秦湘过来送行。 原本秦湘想要同顾青媛一同去北疆,她也曾有过侠女梦,背着一把剑仗剑天下。 可惜,侠女梦好做,却不好行。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更何况这次裴瑾廷和顾青媛去北疆,虽说有镇国公在,那也不一定都很顺利。 她还是不要跟去添乱。 已经和顾青媛说好,等到他们都安顿好,再派人接她到北疆去。 早就说好一切,故而秦湘默默无语,和顾青媛拜别。 世事是多么无常。 远处围观的人群唏嘘。 帝王的恩宠,就是如此飘忽,谁能想到从前那样深受宠爱的人,说被贬斥就被贬斥? 靖王世子知道裴瑾廷的事,他问过裴瑾廷是否会后悔。 裴瑾廷笑笑。 时光不会倒流,逆着洪流走,总是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辞别靖王世子和秦湘,马车徐徐前行。 倘若运气好,傍晚天黑前,应该能到下一处落脚的驿站。 渐渐前行,到得京郊一处的桥亭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车轱辘转动的身影。 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骑在马上,朝裴瑾廷他们的车队飞快行来。 “等等……” 裴瑾廷回身,抿了抿唇角。 他认出这人是凤仪宫的大太监。 想必他身后那青毡小车里的人,不言而喻了。 果然将他们的马车截停后,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 一身朴素。 她面沉如水,目光逼人,盯着裴瑾廷。 “裴景珩,你执意要做一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皇后发问。 她的话音未落,裴瑾廷已经笑起来。 马车里的顾青媛掀开车帘,被裴瑾廷笑得心里发寒。 裴瑾廷一字一顿道,“娘娘,臣姓裴。” “当初是你们把臣往外送,每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次,故太子的命就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若是娘娘有一天能够体会到活生生的一个人被定时放血的感觉,那臣必然听从您的旨意。” 顾青媛听得遍体生寒,沉默着。 不要说皇后,她都不曾想过。 皇后摇摇欲坠,停在原地,定定地听着裴瑾廷下令启程。 马背上的背影,笔直,如竹,如松,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的心,也仿佛被挖空一块。 裴瑾廷一行离开十日后,皇帝下昭,嫡皇子已经找到。 新 343.冤家路窄 - 心有所屠 - 倦舞 四月的天,是最舒服的季节,适合远游。 顾青媛穿着条藕荷色的素裙,懒洋洋地靠在裴瑾廷的肩头。 裴瑾廷拿着舆图指着他们如今所在位置,又将北疆他们要去的地方指给她看。 顾青媛眯眼,他们要去的地方离镇国公的驻地有些距离,比之更加的偏僻。 看来皇帝的确是想好好磋磨一下裴瑾廷,否则绝不会让他去那样的穷乡僻壤。 马车行在管道上,但马车行驶在路上,难免颠簸震荡。 说话间,马车颠簸了下,顾青媛身子滑落下来,身旁的男子伸出手,一把将她捞了回去。 「怕不怕?」他笑着问。 顾青媛摇摇头,她一点都不怕,相反很兴奋。 从和他定下抢亲的盟约那天起,她的人生,就从沉睡中复苏。 马车颠簸,驶向未知的远方。 尘土飞扬,车窗上的纱帘蒙上一层土。 顾青媛拍拍,不管前路如何,不管眼前的男子将要把她带往何方,只愿此时此刻,时光不老,伴君共行。 马车颠簸归颠簸,看看舆图,说说后面的安排,一天的时光就那么打发过去。 夜里,歇在驿站。 顾青媛想起上次去山东,好似也住过这个驿站。 只是这次不同,身旁陪伴的人也不同。 霜枝带着两个丫头整理行囊,铺床叠被,安顿饭食。 贺铮在外头也是忙前忙后,既要照管行礼,也要安顿好随行的护卫。 裴瑾廷和贺铮一起,将驿站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以免藏有身份不明之人。 他是被贬斥出京,算是落魄了。 身边带的人手并不是多。 可他在京都结下的梁子却不少,更别说还有南疆四王子和秦王了。 等到裴瑾廷巡视完毕回屋时,顾青媛已经沐浴过,披散着一头尚未干透的长发坐在桌旁,正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新 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瞥见裴瑾廷,立即放下笔。 「在写什么?」裴瑾廷走到盆架前,一边洗漱一边问。 顾青媛将书写好的东西整理起来,「写信给湘湘,把一路的风光写下来给她看。」 秦湘原本想着要不要和顾青媛一同去北疆,这样也可摆脱靖王世子。 到底还是不想烦扰到顾青媛他们。 顾青媛为此将她托付给了英、国公夫人。 裴瑾廷笑了笑,也不在意顾青媛写的,走到桌旁,将人抱到卧榻上。 天地辽阔,月色朦胧。 睡着自带的被褥,好似在家中般,顾青媛调整呼吸,酝酿睡意,忽然身侧伸过来一只手。 驿站那不大结实的床发出老朽的「吱呀」声。 裴瑾廷的手谨慎地停了下来。 床恢复安静。 顾青媛闷声笑了起来。 将他的手拨开,低声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她可不想到时候老朽的床塌了。 闹出大笑话来。 「嘘。」裴瑾廷的手指按住她的嘴唇,呼吸就在耳畔,轻笑着,「裴少夫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办法是人想的。」 她歪着头看他,眸光流转。 只见裴瑾廷翻身,将人抱起,醇厚的声线,像是喃喃的低吻,「我来教教你,怎么才会没有声音。」 北国美丽而静谧的夜晚。 顾青媛撑在窗边的桌沿,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细风自窗户缝隙间挤进来,好似呜咽 。 许久,她才重新被抱回床上。 好半晌,卧榻边又往下陷,裴瑾廷连搂带抱地将她塞到被窝里。 「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呢。」 他知道顾青媛记录东西是为何,虽说是将沿途风光告诉秦湘,又何尝不是用此来排揎心头,对于未知的茫然。 清晨天一亮,队伍又重新上路。 顾青媛很困,幸好马车足够宽敞,她懒懒地躺在卧榻上,开始补觉。 如此走了几日,一路上风平浪静,顺顺利利。 这日,天还未黑,他们到了一个驿站外停下。 没想到,他们到来前,驿站已经被一支队伍给塞得满满当当的,差点腾不出空房间。 不等裴瑾廷派人去和对方交流,对方的人就已经找上门来。 竟还是个老熟人。 嘈杂的驿站,顾青媛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竟被他们碰上荣阳公主出嫁的队伍。 顾青媛心头叹了口气,可真是冤家路窄。明明他们出行的时间早了许多。 怪就怪她和裴瑾廷也不着急到任,不曾赶路,车队慢慢悠悠的,竟好似在游山玩水。 耽搁的时间可想而知。 还不等她叹好气,就看到荣阳公主从屋子里走出来。 见到顾青媛,面色瞬间变了变。 344.无视 - 心有所屠 - 倦舞 荣阳公主自从知道无法反抗与南疆联姻,眼看着裴瑾廷被贬斥去北疆。 许是心中接受了这门婚事,后头再看南疆四王子,竟也觉着有些顺眼起来。 她明白,在京中靠得是皇帝的宠爱,从前她才能过得如鱼得水。 她出嫁后,不仅仅要靠皇帝的撑腰,还要靠夫婿的宠爱。 南疆王对大周有所求,只要不出大事,四王子就不敢对她不好。 有了这层保护,荣阳公主觉得若是再得到四王子的喜爱,那就更好了。 她当然知道四王子看上顾青媛。 想到这个,她不仅埋怨顾青媛勾三搭四的,也会埋怨兄长秦王。 要不是他,四王子怎么会见到顾青媛的面,更不会有后头的事。 她从宫人的口中,得知顾青媛要和裴瑾廷一同去北疆,心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多可怜啊。 以为和裴瑾廷会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却想不到竟然要去北疆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 这样的日子,只会让顾青媛快速地变成一个黄脸婆,失去美貌后,她还能拥有裴瑾廷的爱吗? 她南行的日子在裴瑾廷他们离开的五日后,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竟在这个小小的驿站重逢。 原本那些认命,在这一刻,好似被一捧凉水浇灭。 车门被打开,仙姿佚貌的女子从车里下来,站在驿站的红灯笼下,明灿灿的近乎要将灯笼的光给掩盖。 而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爱而不得的男子,站在车前,亲自扶着她下车。 他面上带着笑,懒散的姿态下,是对眼前女子无尽的宠爱。 远远看着,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在没见到顾青媛的时候,荣阳公主能够游刃有余,高高在上地施舍她作为公主的善良和同情。 但这一刻,她的心中可以说是暴怒也不为过。 她无法接受那样一个低贱的女子,在贬斥的路上,还能够如此的容光焕发。 更让她刺目的是裴瑾廷对她那无尽的宠爱。 周边都是南疆的侍从,荣阳公主得用尽全部教养,才能保持脸上表情。 她心里不忿至极,拼命在顾青媛身上寻找破绽,她不过是装的。 裴瑾廷对她也不过那样。 可是,就算荣阳公主用最恶毒的目光,对着顾青媛从上头挑到尾,也找不到顾青媛过得不好的证据。 这么平和的气质,这么丰盈的气色,绝不是一个贬斥路上,过得不顺心的女人会有的。 尤其是裴瑾廷主动握着顾青媛的手,更是给自欺欺人的荣阳公主一记重锤。 她好似感觉到什么,寻找到人群中正在指挥侍从警戒的四王子。 只见四王子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裴瑾廷夫妇俩。 目光深晦复杂。 荣阳公主心神距离激荡,震惊,羞愤轮番上演。 她心头隐秘地想着,也许这就是宿命,让她在这里碰见裴瑾廷,若是她求一求,是不是可以和裴瑾廷离开,去往北疆,天高地远。 荣阳公主越想,心跳得越来越快,许久才恢复,慢慢地朝顾青媛走去。 裴瑾廷原本牵着顾青媛的手,正巧贺铮有事过来请示。 顾青媛示意他跟着贺铮去,这里没关系。 荣阳公主见状,恨得牙龈咬碎,拎着裙摆,上前强笑道:「可真是巧啊。」 顾青媛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公主,真巧。」 她的声音柔软如风,面上带着笑,好似春风十里。 荣阳公主冷嗤,目光冷冰冰 地盯着顾青媛。 「的确是巧呢。不过可惜了,驿站里已经没有屋子可以腾给你们住。」 她的语调刻意放慢,牙尖研磨,「北疆天宽地阔,条件简陋,不若今晚裴少夫人就开始尝一尝,这天为盖,地为床的滋味?」 顾青媛抿唇轻笑,平静道:「多谢公主的提醒,妾也觉着是该早些歇息。」 说着,她回过身去:「霜芜,你去同三少爷说一声,让他不用去同驿长沟通,咱们就在前头空地找个地方支篷子过夜吧。」 「对了,厨房还得借用一下驿站。」 荣阳公主不过是想刺一刺顾青媛罢了,显示自己的威仪。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说的话也能够决定很多事情。 本以为顾青媛会很失落,那样就能抚慰她愤懑的心。没想到顾青媛竟是接着她这个坡,就把这驴给下了。 她还怎么得到抚慰和满足? 顿时,荣阳公主压抑的愤懑喷薄而出,冷冷道,「本宫也即将为人、妻,不知少夫人可知道,为人、妻子的本分是什么?」.. 荣阳公主说这话时,顾青媛的目光正落在同驿长交谈的裴瑾廷身上。 闻言,心念电转,口中答道:「「为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公主将来必然能够与富裕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顾青媛觉着这样的回答算是比较周全了。 既不会触怒荣阳公主,更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荣阳公主的话语陷阱中去。 然而,荣阳公主却道:「既然如此,那么想必少夫人在照顾丈夫方面,必当是贤良大度的了?」 说道这里,荣阳公主话锋一转,图穷匕见,「恕本宫直言,于景珩想必,你太过黯然失色。」 她紧紧地盯着顾青媛,一字一句道;「本宫出降,父皇赏赐许多的美貌宫人,以及滕妾。」 「不若,我赏赐几个给你,如何?」 「妾惶恐。」顾青媛毫不迟疑地回答,「妾身夫妇乃是被陛下贬斥到北疆,等同于被流放。」 「公主的好意,让妾感天动地,奈何不敢忤逆陛下之命,我夫妻二人,要去北疆吃苦。」 「故而,不敢劳烦公主身边娇贵的女郎,同我夫妻二人去吃苦受罪。」 「更何况,陛下赐予公主的宫人和滕妾,是为了服侍公主,到妾身边来,可谓是太过屈才了。」 荣阳公主瞪她。 两人交谈间,裴瑾廷许是和驿长沟通完毕,朝顾青媛走来。 「阿媛。上头已经腾出一间房,你乘了一天马车,早些上去歇着吧。」 他人高马大腿又长,没多会就走到顾青媛面前,朝她伸手,让她赶紧去歇息。 对于荣阳公主,他压根就没注意到似的。 345.塌方 - 心有所屠 - 倦舞 荣阳公主见裴瑾廷看都不看她,顿时觉着难堪。 「景珩……」 她忐忑地叫了一声。 裴瑾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好似才认出一般,眼神也很陌生,潦潦地行了个礼,唤了声,「公主。」 荣阳公主心里一梗,却还是笑着同裴瑾廷打招呼。 她挤出一个笑容来,鼓起勇气说道,「此次碰面之后,也许咱们此生再不能相见,不若今晚一起用个饭……」 裴瑾廷并未回答,只是握着顾青媛的手,声音淡淡地道:「阿媛。你不是说想吃我做的烤炙肉吗?快上去吧。我已经吩咐贺铮准备好了。」 荣阳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 看着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裴瑾廷眼中只有顾青媛,其他的有些事情,的确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他极其厌倦一个人纠缠不休。 就算当年他将顾青媛放在心里,也只敢将心意藏在那些凌霄花信笺里。 忍不住的时候,才敢拉着靖王世子一起,逗弄顾青媛一番。 而不敢和荣阳公主这般,明知不可能,却还要撞南墙。 裴瑾廷说要给顾青媛做烤炙肉,就真的准备好了。 他们歇脚的屋子,前头有个大大的平台,可以远眺。 贺铮已经把要用的工具准备好。 顾青媛悠闲地坐在交椅上,一旁裴瑾廷忙忙碌碌。 她极目远眺,道,「从前在阮氏手底下时,我日常最远都不过垂花门,万万想不到熬有一日,能够亲身处在这样壮阔的原野里。」 「这些,从前都是书中才能看到的。」 她想,看过了这样的景色,胜过许多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人了。 裴瑾廷看了她一眼,就能想到她的所想。 眼前的姑娘,再没从前对着他时的端庄与疏离。 有时候半夜醒来,望着她的睡颜,甚至带着些许的娇憨。 想着,心里渐渐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意所盈满。 晚间两人收拾妥当,熄了灯,伸臂将那温暖柔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在屋外渐渐起来的风声中,睡了过去。 驿站那头,荣阳公主一脸怒容地坐在妆台前通发。 门外响起脚步声,守在门前的宫人退了退。 荣阳公主之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道了一句,「你来了?」 四王子看了她一眼,撩袍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桌边,甩给荣阳公主一句,「今日高兴吧?」 荣阳公主梳头发的手顿了顿,蹙眉看他,「有什么高兴的?」 四王子讥讽地一笑,「你爱慕的人来了。还不高兴?」 荣阳公主一噎,脸色现出愠色,「会不会说话?难道就没有你爱慕的人吗?」 四王子冷笑,端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一盏茶,「不愧是你们皇帝陛下喜欢的臣子,就算是被贬斥了也好似过得游山玩水似的。」 「若是有朝一日,他回到朝堂上,想必是个风云人物。」 他故意道,「明明形同流放,还过得是光彩照人。」 荣阳公主「啪嗒」一声,将手中的梳子甩在梳妆台上,「滚出去。」 四王子嗤笑一声,「你们大周的人可真奇怪,爱慕就爱慕,有什么可怕的。」 「你若是真的想要同裴家三公子走,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荣阳公主猛地转身去看死亡之,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稳了稳身子,「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怎么?你后悔求娶本宫了?」 她装腔作势地抬抬下巴,「这里可还是大周的国界,外头是大周的送嫁官员。」 四王子站起身,负手走到梳妆台前,居高临下地直视着荣阳公主,「我和你做个交易,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如何?」 「你可以考虑考虑,不用急着回复。」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顾青媛一眼就看到坐在窗前的裴瑾廷。 原本用过早饭就要重新登车的。 「前头的路塌方被堵?」 裴瑾廷蹙眉看向过来禀报讯息的贺铮。 他侧目望向窗外,阳光灼灼,没有半点阴雨的模样。 这条路之前已经让人探过,并未有任何的异常。 突如其来的塌方,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言而喻。 是有人不想他们一行离开。 那一瞬间,裴瑾廷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从前的轻狂倨傲,「把人手都弄去通路,本公子天黑前要到下一个驿站。」 贺铮得了吩咐出去布置,转身,坐回顾青媛面前的椅子上。 顾青媛沉吟片刻,问,「你可有怀疑对象?」 裴瑾廷摇头,他还不确定那些人到底是冲着他来的,还是隔壁荣阳公主一行。 公主出降,嫁妆丰厚。 更何况公主的仪仗摆出来,方圆十里的人自然会知道。 至于裴瑾廷的仇家,远的不说,隔壁就有。 若是在京中,他自是不怕那些人下黑手的。 可这里,是远离京都的驿站,带的人手也有限。 之前让人到前头探路,不就是为了防备万一吗?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裴瑾廷忽地问,「你怕吗?」 顾青媛含笑摇头,「不怕。」 她说话间眉宇皆尽舒展,笑容清新自然,看得裴瑾廷也跟着勾唇浅笑。 来时,他不就是知道这一路会不安全吗? 他的姑娘,像一朵生命力顽强的小花,在狂风骤雨中绽放得更加灿烂。 她当初不愿意让他一个人离开,现在更加不会有危险时,丢下他一个人。 裴瑾廷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迷离褪散殆尽,已恢复往日的精明。 他道,「我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了。」 他去了院子里,叫了贺铮进来,「你仔细回忆一下,从昨夜我们碰到四王子后发生的事情。」 还有看一看我们昨夜在车辕外洒上的磷粉,如今如何了。」 贺铮行事利落,很快就去而复返。 不管怎么说,现在前路透着古怪,或许这古怪是随着裴瑾廷来的,又或许,是冲着她来的。 顾青媛想到离开前,在临江仙的那一次刺杀。 在她见到廊道里的四王子时,这样的感觉更明显了。 顾青媛的心情蓦然低沉,又觉得好笑。 她和四王子不过是见过几面,她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他的注目。 346.动手 - 心有所屠 - 倦舞 四王子可以说从未放弃过要将顾青媛掠夺走。 如果说临江仙的那次刺杀只是试探的前站,那么后期他和秦王的合作,以及遵从南疆王的命令,迎娶荣阳公主,到跟上裴瑾廷他们的行踪,都是为最终的掠夺做铺垫。 他没想到裴瑾廷壮士断腕,借着刺杀的事,干脆离开京都。 作为同样有野心在怀的人,四王子隐约明白裴瑾廷的做法。 在京都,皇帝眼皮底下,很多事情并不能操作,离开京都后,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能够施展的地方太多。 到得这一刻,裴瑾廷一行还留在驿站,自然是他的手笔。 他以为在此不会再见到顾青媛,怎么也得等到计划成功后才能见到面。.. 没想到在驿站这窄窄的长廊上,见到他夜夜梦到的姑娘。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原本同侍女边走边说,抬起头,与他的视线撞在一处。 她看他的眼神,跟看他的很多侍卫是一样的。 很陌生的打量。 顿时,四王子呼吸一窒。 这样陌生的打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整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声音,他目光僵直地落在顾青媛身上。 和那一次在秦王府的初见一模一样。 顾青媛自然也感受到这样的目光。 即便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及应对的办法,但依然难掩内心对这种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极度不适。 顾青媛很平淡地扫过四王子,视线没有任何的停留,微笑颔首,微微福身,算是行礼。 随后,她带着霜芜擦肩而过。 「裴夫人……」四王子眼见佳人越走越远,话语冲口而出,试图叫住顾青媛。 顾青媛很想当做没听到就此离去,可四王子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侍卫。 有南疆的,也有送嫁的大周侍卫。 她不想惹来麻烦,只能微微驻足,转身看向四王子。 不过,比她更快的是另外一道声音的响起。 「不知四王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紧接着,顾青媛被人从身后拦住。 闻到熟悉的松木香,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缓了神色。 裴瑾廷眼睑微耷,扫了四王子一眼,闲散地挑了下眉。 「殿下果然是即将要做新郎的郎君,看起来红光满面的。」 他牵着顾青媛的手,「殿下的喜酒我们吃不到了,那先恭喜殿下新婚之喜,早生贵子。」 四王子紧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两人手上带着相同的指环。 他眼眸发黯,握紧了拳,努力稳下心神。 明知对方是故意刺他,可他到底还要维持风度。 「多谢裴公子的贺言。」四王子压下情绪,拱拱手,行了个大周的礼节,继而轻笑道,「也恭祝裴公子和夫人能够百年好合。」 莫名其妙地提了这么一句,其中的意味懂的人自然懂。 顾青媛听到四王子这句话,顿时有些无语。 她刚想说些什么反驳,身边的男人却率先开口。 「那就多谢四王子。」裴瑾廷轻晒一声,「对了。想必殿下也想快些回去和公主举行大婚的典礼,不知是否可以派些人手去前头挖通塌方?」 四王子:「……」 他当然是不能拒绝的。当即派了一半的侍卫去前头塌方之地做帮手。 原本想要将荣阳公主身边的人手派出去,还没开口就被裴瑾廷堵住了。 「不会吧?殿下?你可知道 在大周,若是男方依靠女方的帮助,叫什么吗?」 他语气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吃软饭。」 四王子捏了捏拳头,将口中要飚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转身吩咐贴身侍从去安排人手。 傍晚时分,黄昏灌入屋内,裴瑾廷一人坐在桌边,重重黄昏将他身子给团团围住。 他神色幽幽,望着面前一张地图。 这个驿站四周,除去塌方的那条路,竟再没有半条别的出路了。 前头有驻军的营地,这里也曾被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前朝有两次,北疆已经打到此处,又被打了回去。 就是这一个驿站过后,前头就有好几处岔口,一条通往南疆。 四王子这么着急就是因为这里是最后的机会。 顾青媛从外头走进来时,裴瑾廷神色已经收起眼中的幽暗。 顾青媛坐在他身边,靠着他,「我做了些点心,你尝尝。」 裴瑾廷拿起碟中的糕点,刚要放入嘴里,忽地问道,「这点心,是在驿站的大厨房做的?」 顾青媛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裴瑾廷微微皱眉道,「这点心你可曾吃过?」 顾青媛心中悚然,面色惊变,「这点心……」 裴瑾廷捏着点心走到后窗边,窗外葱郁的大树上,鸟窝几许,他将糕点捏碎,洒在窗台。 没多久,有鸟儿闻香而来。 顾青媛回想着刚刚她做点心时的情形。 从揉面到成形,她都不曾离开过。 只是,材料是驿站厨房的…… 谁给他们下毒? 驿站里就有人虎视眈眈。 裴瑾廷朝顾青媛「嘘」了一声,轻声地将窗棂半掩。 从顾青媛端着点心进来的那一刻起,外面就有无数耳朵,在等着听着屋里的动静。 顾青媛用唇形问他:「所以我们现在?」 不管是他们出声还是不出声,今夜必然是最为紧张的一夜。 裴瑾廷拥着顾青媛站在窗棂后面,看着小鸟聚拢而来,窗台上的点心不一会儿就消灭殆尽。 有些吃得快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有些立在窗台上歇脚。 没多会,那站在窗台上歇脚的鸟儿,仿佛吃醉的人,倒在窗边,一动不动。 裴瑾廷望着倒下的翠鸟,轻声道:「先等着。」 外面的人听不到里头的动静,也是坐立难安。 今夜必然是要动手了。 顾青媛有些忧心,前头塌方,派了人手去挖通。 四王子那边的确也派了人过去,可人数上,他们这边还是不占优势。 硬闯怕是不行。 347.出逃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夜风入窗,灯笼摇曳,衣袂若飞。 裴瑾廷和顾青媛并肩而立,裴瑾廷将身边的姑娘揽入怀中,手在她的背上轻抚。 「别怕,有我在。」 顾青媛将头靠在他肩上,他的怀抱温柔有力,好像能够抵御世间一切刀光剑影。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心口跳动一下又一下。 夜色渐深,裴瑾廷揽着顾青媛肩膀的手,忽然一紧,目光闪过一道凄厉之色。 院子外隐约传来打斗声,刀剑铿锵。 有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是霜芜。 「有人夜袭驿站,已经快要打到这边来了。」 裴瑾廷迅速地拿起一旁的长剑,抓住顾青媛的手腕,神色平静,「跟紧我,寸步不能离。」 两人出了屋子,外面有火把和灯笼照亮,能看清大致情况。 顾青媛一眼扫过,就知道不好。 一眼扫去,视野里出现的敌人数量,压过院内护卫的数量。 裴瑾廷分拨出一半的人手去挖通塌方,留下的人自然不多。 荣阳公主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怎么,这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当值的侍卫,听到动静,冲了过来。 裴瑾廷带着她出现在门口时,有几个正在打斗的敌人,张口大喊。 他们说的是南疆话,顾青媛听得不太分明。 隐约间仿佛在说,要的人在这里。 喊完之后,果然就见好几个人丢下正在撕打的侍卫,朝她和裴瑾廷飞奔过来。 打斗的人影,在夜色飞舞,扳着凄厉惨叫,人影攒动,刀锋过处,鲜血飞溅。 除去打斗的惨叫声,还有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是荣阳公主那边发出的。 宫娥开门出来探看,一下就被砍刀在地。 其他的宫娥尖叫奔逃。 顾青媛听到来的敌人口中,又说了一句见到她时说的话。 这一次,她仔细辨别,听到那些人说,「公主也要。」 接着就有人朝荣阳公主现身的屋子掠过去。 裴瑾廷一只手牵着顾青媛,一手杀敌,倏忽间,两人移到院门前。 火光中,门边出现马匹,是贺铮,带着人回来。 「圆圆……」裴瑾廷砍倒一个冲上来的敌人,一把捂住她的手发力一送,让她坐在马背上。 随后他自己翻身上马,他在马上招呼,「不要恋战,撤。」 声音沉定,半分慌乱都没有。 他带来的这支队伍,是他训练很久的护卫队。 裴瑾廷将顾青媛护在怀中,扬起马鞭狠狠地抽马背,马声尖利,甩开蹄子扬尘而去。 顾青媛在颠簸中,回头看去,就见驿站的门前,很多人涌出来。 二层的小楼上,荣阳公主正在跺脚。 很多的护卫团团地围住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来人,快来人保护公主。」 却忽然,一支银光闪闪的箭矢飞来。 不偏不倚,穿过护卫的士兵缝隙,一见封喉! 荣阳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箭矢,握着剑柄,慢慢地往一旁歪过去。 「来人,快救人啊。」 顾青媛呼吸都凝滞住了。心脏狠狠地被抓了下。 她把脸埋得低低的。 怪不得,那些冲进来的敌人,看到荣阳公主出来,也冲了上去。 四王子,分明就是想要一箭几雕。 公主下降的路上遇刺,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最后,公主带出的大量嫁妆,去了哪里? 好像作为补偿,都给了出降的那边。 放眼望去,来自上京的护卫明显溃乱了。 京中的兵营,兵士们都安逸太久,基本上都没有经过阵仗,没有真的见过血。 「景珩,让人烧公主的辎重……」 四王子敢在这里动手,想必已经算好,怎么才能逃脱升天。 可惜,他既然动了别的心思,那怎么可能让他得偿所愿呢? 裴瑾廷抱着顾青媛,立刻对身边的人下令,「烧辎重,记得捉活口。」 顾青媛长舒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她刚刚看到贺铮带回来的人手,脚上都是黄泥土,想来应该是被派出去疏通塌方的侍卫。 原来裴瑾廷早就开始布置了。 他们并未往塌方的地方奔去。 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往回走。 一行人终于甩脱了追击,在暗夜里奔逃。 顾青媛觉得骨头都要散了,又感觉到裴瑾廷的速度慢了下来。 348.急报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今夜无月,星光惨淡,裴瑾廷护着顾青媛并未朝塌方的那边行去,而是走了回头路,特地走极其偏僻的路。 前头的斥候,仿佛极其熟悉这里的地形,一路轻车熟路。 在一个山口,他们停了下来,裴瑾廷拉紧缰绳,侧身往来路回看。 驿站那边,火光冲破天际。 顾青媛心头一凛,这是四王子他们在烧驿站吗? 荣阳公主被杀,若是查案的官员厉害些,必定能看出蛛丝马迹。 四王子只能是烧了驿站,消灭证据。 风声在耳,衣袖鼓动,裴瑾廷低下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顶,「别怕。已经抓到活口。」 到时自然能够查出幕后指使之人。 不论是四王子还是秦王,都别想全身而退。 这次出京,固然他想要去北疆,同时也张开一个口袋,把那些有妄念的老鼠装进来。 数日后,皇帝是被半夜急报惊醒的。 两份急报,前后脚被送到皇帝的手中。 皇帝拿起那份标有加急记号的急报,匆匆打开,猛然站了起来,还没读完,手一松,急报飘飘荡荡往下落去。 服侍在一侧的贴身太监赵林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急报。 皇帝意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赵林抓住急报,刚要递给皇帝,却见他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战报上的字有些凌乱,「荣阳公主出降的路上,驿站半夜失火,火势大且急,荣阳公主与宫娥及侍卫来不及逃出……」 本以为这已经是意外至极的坏消息,赵林往下看,心头一惊,整个人都不好了,差点惊呼出声。 「闻承恩公府三公子曾落脚驿站,翻遍驿站,了无音讯。」 了无音讯,荣阳公主没逃出,是板上钉钉的了。可三公子…… 身为皇帝身边服侍的贴身人,赵林当然知道,那位看似被贬斥出京的三公子,可是陛下的嫡皇子。 这份急报,若是真的,那可就令人唏嘘了。 皇帝在故太子没了后,就起了将三公子认祖归宗,并册立为太子的打算…… 那可是大周未来的储君啊! 完了,完了,难怪陛下好像心被剐了一样难过。 皇帝握拳抵唇,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潮红,气喘吁吁,整个内殿都充斥着他闷沉的咳嗽声。 好半晌,他终于放下手,从赵林手中抽过那封急报。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让裴瑾廷出京,虽说是权宜之计,也的确是想让他历练一番的意思。 实在是他从前的名声不是特别好,纨绔子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若是立即册立他为太子。 不论前朝后宫,都会有微词。 可一旦让他去北疆,怎么都能给他造一些实迹来。 更何况,北疆有镇国公顾绍。 他会看着裴瑾廷,更会将这个唯一的女婿拱上位。 在裴瑾廷出京前,他已经派人送了密信给顾绍,让他一定要安顿好景珩。 恨这苍天不公,恨这世间不平,恨啊。 皇帝紧紧地捏着那份急报,颤着声道,「赵林,去,宣承恩公进宫。」 就算是翻天覆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相信景珩会那么容易被阎王召去。 若是那么容易,他都不知死过几回了。 至于荣阳公主那边,皇帝同时让人召了秦王进宫。 最后,他面色沉肃地嘱咐赵林,「嘴紧些,不要传到凤仪宫去。」 若是皇后知道这事,她会疯的。 连着失去儿子,不论谁也受不了。 皇帝头疼欲裂,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景珩的请求,让他如此任性地出京去。 还有荣阳,他虽说对她很是失望,为了斩断她的心中的念想,这才将她远嫁。 他想要景珩做个明君,一个毫无污点的明君。 荣阳爱慕景珩整个京都的世家高门都知道,将来景珩归位,若是荣阳还在京中,必然要被人翻出旧事。 只有荣阳远嫁,众人就算心中了然,也没有借口提起。 大周未来的国君怎可有被亲妹喜欢的丑闻? 他在景珩和荣阳之间,他心狠地选择了景珩。 皇帝望着手中的急报,终于忍不住红了眼,老泪纵横,打湿泛黄的纸,晕开墨迹。 不多时,外头传来赵林尖细的声音,「陛下,承恩公和秦王到了。」 赵林不敢进殿,将门口的内侍都给赶走,自己守在门边。 人多口杂,若是不想传到皇后的耳中,事情到他这里为止即可。 殿内,皇帝放下手中的急报,起身背着手转过去,背对着承恩公和秦王。 「看看桌上的急报吧。」 承恩公是臣,自然是让秦王先过目,之后再看。 他抓着急报,霍地抬起眼,急声道:「陛下,这可是真的?不会的……景珩他……」 承恩公撇了眼一旁的秦王,下意识地将口中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他定定望着皇帝背影,半晌,他红着眼眶,声音哽咽,「陛下,臣不信,臣请出京去查明真相。」 这才出京多久,景珩就遭了不测! 皇帝不语。 他平复好情绪,转过身,看向秦王。 「嘉儿,你怎么看……」 秦王一进大殿,敏锐地感受到皇帝的情绪很不好。 果然,看到那份急报时,豁然明白皇帝为何那样。 同时,他也察觉到皇帝对裴瑾廷非同一般。 南疆四王子那个废物不知搞什么,筹谋了那么久,到现在竟然还只是个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也可能裴瑾廷逃走。 荣阳出事,作为兄长,秦王不能不表露出伤心的姿态。 他停顿了下,声音暗哑地回道,「父皇,儿子请旨去查清楚荣阳出事的缘由。好好的一件喜事,生生变成白事……」 急报上并未说四王子出事,他私底下和四王子结盟,那是见不得光的事。 现在,他的妹妹死了,总是要拿四王子出气的。 秦王一脸为难地道,「四王子没有照顾好荣阳,该问罪。大周的使团遭劫杀,辎重尽失,此乃国耻。」 「儿臣请命,不为大周洗刷此耻辱,枉为人子。」. 秦王的声音铿锵有力,「更别说里头还牵涉到承恩公府的三公子……」 他表忠心的同时,不忘把裴瑾廷加进去,以此显示他的一视同仁。 此时的裴瑾廷,全然没有从前在京都时的闲散和轻佻。 他的眸光蕴着寒意,眉间染着风霜,望着眼前跪着的俘虏。 349.招供 - 心有所屠 - 倦舞 当日驿站起火后,裴瑾廷一行在山谷中,看着天边的红云渐渐暗淡。 正要撤走时,突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队追兵。 「嗖嗖」无数冷箭从斜旁射来,没入两边的泥地里。 这一队人马,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他们。 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队伍的中央传来。 「裴公子,您若现在勒马停下受擒,或许还能逃过一丝,否则,我的人只能将您射于马下。」 是四王子的声音。 他骑在马上,被众多南疆侍卫护在中间。 「裴公子,您真的要让您的夫人与您一同赴死吗?」 四王子的声音越喊越大。 顾青媛碎发拂面,看着远处的四王子。 不管到这一刻,四王子是为什么纠缠不休,为了个人利益也罢,为了南疆利益的也罢。 荣阳公主已经死了。 裴瑾廷勒着缰绳,扬着眉梢,拖着惯有的强调。 「王子殿下远道而来,怕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呢,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威胁。」 「说到死,今日究竟谁死,可还说不定呢。」 四王子微哽,「裴公子,眼下的情形,可容不得你嘴硬。」 他带来的人数,可比裴瑾廷的人多多了。 刚才在驿站,为了拿下荣阳公主一行,分了他的精力,这才让裴瑾廷带着人跑了。 这会,他不信,还能让他逃跑。 「哦?嘴硬?只有死鸭子才会嘴硬。王子殿下莫不是想做一做那嘴硬的死鸭子……」 他略顿,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缰绳卷在手掌上,绕了一圈。 「我的夫人要不要同我一起赴死,不是王子说了算,就算我的夫人同意,也得先问过我。」 四王子被激的,若说之前和秦王合作,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 这一刻,则是彻底的想要将眼前丰神俊朗的男子,斩于马下,以此来证明自己。 他高高地举起手,示意他的卫队,朝裴瑾廷发起攻击。 随着手的放下,南疆的侍卫已经冲向裴瑾廷。 突然,山谷旁的山上,传来一声嘹亮哨声,哨声还在空挡的山谷里回荡。 接着,就见山上,冒出好些个弓箭手,纷飞的箭矢,朝南疆的侍卫射去。 顿时,南疆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 四王子目眦尽裂,没想到裴瑾廷竟然备了后手。 怪不得他身边的人才那么几个,原来竟是早就布好陷阱他跳。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青媛的方向。 各种情绪交杂,四王子的脸色彻底沉下来,兀自思考对策。 隔着重重血雾,他听到裴瑾廷的脸如鬼魅,「王子殿下,擒贼先擒王,你说,这招对付你好不好呢?」 头顶一抹寒光闪过,四王子只来及随手拿起手中的东西阻挡。 箭矢从他耳边擦过,血丝从他耳边慢慢溢出来。 四王子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反而被人反将一军。 瞥见不远处,裴瑾廷正揽着顾青媛的腰,将人提了提,让她换了个坐姿。.. 四王子心越发的沉,看来不能恋战,暂时是拿不下裴瑾廷一行人了。 越想,心头越发沉重,一口血慢慢地从唇溢出来。 他看着两边的箭矢越来越多,一口血慢慢地从唇边溢出来。 掏出挂在胸前的竹哨,吹响。 尖锐的哨声响破天际。 四王子带来的人手,立刻动作齐齐一滞,下 一刻猛地转身,如潮水般朝四王子的方向涌去。 到了这个地步,四王子是休想掩饰失败了。 「先撤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周。」 他对率领私兵的侍从,低声说道。 侍从应声,立即打出两旁侍卫能看懂的手势。 四王子带来劫杀裴瑾廷一行的士兵,的确是厉害,一部分和裴瑾廷的人纠缠,一部分护送两个老人离开。 眼看着四王子已经退出很长一距离,再跑一段,就能离开大周的疆土。 裴瑾廷眯了眯眼,「取重弓。」 身旁护卫的侍从,立即从马侧抽出弓箭递给裴瑾廷。 紧盯着远方越来越远的一点,裴瑾廷低声地对顾青媛说了句,「顾圆圆,看为夫给你猎兔子。」 他举起重弓,搭箭,拉弦,手臂肌肉紧绷,衣衫鼓起,弓弦被拉到最大。 四王子眼看就要绕过弯道,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裴瑾廷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定定看着四王子和他身下的马匹。 就在他即将拐弯的那一瞬间,裴瑾廷的手啪的一声,松了。 离弦之箭,如同飞落的流星,在众人还不知它会落在哪里时 下一刻,远处拐角处,传来四王子的凄惨叫声。 裴瑾廷没有要四王子的性命,而是射中了四王子的脚,箭矢穿透小腿。 这一箭过后,四王子也许命能抱住,可再也没办法站直了。往后活着也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他从马背摔下去,侍卫们想要将他捞起,可就这么停滞的短短时间内。 裴瑾廷安置在两边的人手,又射杀几个。 四王子受伤,他的侍从急急忙忙地将他如同死狗一般,拖上马背,狼狈地奔走。 裴瑾廷早在知道塌方消息传来时,就已经在暗暗布置。 前头,四王子的路可不好走,荣阳公主的死,秦王不会放过他。 他留四王子一条命,就是为了让他和秦王狗咬狗一嘴毛。 「公子,这里抓到一个南疆侍卫。」 前去清扫的侍从提溜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裴瑾廷一眼,就发现,这个人不是南疆的侍卫。 是大周人。 「谁派你来的?」 被抓的俘虏,牙关紧咬,誓死不从。 裴瑾廷跳下马,转身将顾青媛也抱下去。 随后,他牵着顾青媛的手,走到那俘虏面前。 空着的那只手,多了一把匕首,他轻轻地笑了笑,「顾圆圆,闭眼。」 顾青媛没看到他手中的匕首,下意识地信了他的话,闭上眼睛。 随后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接着一声大叫。 「我说,我说,是秦王让我跟着四王子的。」 裴瑾廷把玩着匕首,盯着他问,「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会在那个驿站经过的?」 350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的问话,让在场其他的侍卫神色凛然,眼底烧起怒火。 虽说这里不是战场,他们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武将,可也怕战场上被人背后捅刀子。 那抓到的俘虏,一脸的冷汗不断滚落,他使劲地眨了几次眼睛,迟疑地看着裴瑾廷。 裴瑾廷哼笑间,将手中的匕首往下放了放,冰冷地触感让俘虏打了个机灵。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颤抖。 裴瑾廷收起匕首,看他一眼,垂眸道,「你可要想好答案,不要让本公子有问你第二次的机会。」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那跪在地上的俘虏听出胆战心惊的意味。 四王子想要劫杀裴瑾廷,抢夺顾青媛,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四王子靠在榻上,望着随行大夫帮他拔箭。 不论结果如何,南疆和大周的梁子算是结上了,原本这一行是为了求和。 也幸好北疆那边牵制着大周的大部分兵力,否则绝没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这会,他想得不仅是这些,离开大周京都时,为了照顾荣阳公主的仪仗,他和父王是分开走的。 出了这样的事,四王子不得不考虑,该如何给南疆王交代,还有,他不是唯一的王子,他还有机会登上南疆王的位置吗? 四王子顿感焦头烂额,他想起秦王。 为今之计,就是秦王登上大周皇帝的位子,以他们之间的盟约,秦王会帮助他坐上南疆王的王位。 至于荣阳公主的死…… 四王子问随行的侍卫,「驿站那边,手脚都清楚干净了吗?」 决不能让大周的人找到蛛丝马迹。 问过那被捉来的俘虏后,裴瑾廷让人生火起灶,为了骗四王子入袋,他们的确是奔袭太久。 四王子如今自顾不暇,京都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裴瑾廷准备先修养一番。 顾青媛靠在树下,抱膝坐着,观察裴瑾廷带来的部下。 他们各个神色如常,有的在外围望风放哨,有的聚在一处喝水,有的分食干粮,好像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 正看着,裴瑾廷端着热水过来了。 他的衣袍上淋漓沾着血迹,手却洗得干干净净,端着同样干净的粗陶瓷碗,送到顾青媛嘴边,轻声道,「喝一口,然后吃点东西。」 顾青媛乖乖滴将碗接过来,喝了小半碗,然后转动碗沿,递给裴瑾,示意他也喝。 裴瑾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靠近时,顾青媛突然注意到,他的肩膀上的衣服洇湿一大片,隐约间她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顾青媛的声音发颤。 裴瑾廷本是不想让顾青媛担心。 这一路上,为了逼真,顾青媛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 奈何,拉重弓射杀四王子时,拉扯到肩膀上的小伤口,一下就变成大伤口。 顾青媛顾不得其他,挪过到裴瑾廷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衣裳已经被血浸透。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眶不禁涨红。 泪珠悄然落下。 裴瑾廷不怕受伤,也不怕吃任何的苦头,就怕顾青媛掉眼泪。 他用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这不过是小伤,看着厉害,其实就是皮肉伤。」 他觉着自己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拍着她的后背,口中不断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这次秦王和四王子联手,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 他笃定,秦王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了,攻势只会比这个更加猛烈。 曾经,他恨透了那高高在上的帝后。 最尊贵的人生了他,却也弃了他,叫他用另一个身份活着,做得那些事,闻所未闻,旁人想也不敢想。.. 既如此,他从前想着,那他就一辈子用裴瑾廷的身份活着。 只现如今,除去秦王,下面两个皇子还年幼,将来谁上位,还不清楚。 若真是秦王上位呢? 他,想要保护身边的姑娘。 裴瑾廷定定地看着顾青媛,良久,他心中做了决定。 351.告状 - 心有所屠 - 倦舞 低着头帮裴瑾廷处理是伤口的顾青媛,自然没看到裴瑾廷那一瞬的变化。 「把衣裳脱了,我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顾青媛说着看了他一眼,去了贺铮身边,又拿了些金疮药。 再回来时,男人已经脱下了衣裳。 他懒洋洋地靠在那里,衣带并未完全解开,只露出半边肩膀,虽说上面有着大大小小的划伤,可依然掩盖不住肌肉形状的力量。 顾青媛明明是想要给他上药,甚至可以借着上药的借口,数落他几句,说他不爱护身体。 这一刻,莫名地有些口干舌燥,明明她刚刚才喝过水。 没人比顾青媛更知道裴瑾廷手臂上的力量。.. 有时候,把她托抱起来,手臂的肌肉会随之张弛…… 顾青媛轻咳一声,见跟前的男人动了动手,那薄薄的血痂竟然往外冒出血点。 她连忙制止,「你消停点吧。」说着,拔开药瓶上的木塞,给他仔仔细细地上好了药。 「圆圆,我准备上折子,秦王我不会让他走到那个位置上,其他的皇子,我也不想……」 言下之意,那就是他会去抢那个位子。 顾青媛也不问裴瑾廷为何他改变主意的理由是什么,总归他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不想说,也就没有问的必要。 她只是笑着「嗯」了声,问,「那我们是折返回京都,还是继续往北疆而去?」 裴瑾廷望着顾青媛明亮璀璨的眸子,道,「继续往北疆而去,出了荣阳公主的事,秦王必定是要出京的。」 他想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性质,秦王欠下的帐,他可都一笔一笔地记着呢。 顾青媛也不觉意外。 若是从前,想到裴瑾廷走到那个位置之上,他当皇帝? 她的心头一定会烦躁。 只是,现在。 她是了解裴瑾廷的,她将药瓶的木塞拧好,「按你的心去做吧。」 京都内,承恩公和秦王是同时出京的,只是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还有裴瑾廷加急送回京都的急信。 信差顾不得满身风尘,揣着信就进宫了。 到了崇明殿,赵林直接拿了信急步进了内殿。 这段时间,裴公子去北疆的事,市井中风言风语,多了很多猜测。 在他走后没多久,皇帝的情绪变得阴沉不定,许多的大臣一个不慎,就被骂个狗血淋头。 又聪明的人猜测,这事是不是和裴三公子有关。 难道是说裴三公子在去北疆的路上出事了? 对于皇帝和裴三公子之间的关系,大家议论得空前热闹。 甚至有那更聪明的人,联想到皇帝前些日自己下的诏令,那个皇子…… 说起来,裴三公子可是那个失踪的皇子差不多大的。 可若裴三公子是那个皇子,皇帝怎么会将他流放出去? 总不可能是将他借着流放的名誉去历练吧。 想到这点的人,顿住了。 这个可能……应该不是可能,是一定。 一时间,京都关于裴三公子的身份,猜测简直是停不下来。 皇帝的心情,自从收到那封说裴瑾廷一行失踪的急报后,的确变得不好起来。 那边传信进京,日夜兼程,也要好几日。 这几日,对皇帝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一边要防备皇后知道这件事,一边朝堂上议论纷纷。 新的急信送进来时,皇帝正疲惫地靠在床栏上。 手中拿着一 个拨浪鼓。 当初裴瑾廷生下来时,虽说是带着目的,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血。 许是想着他往后的遭遇,在凤仪宫的那几日,他时常过去看小小的婴儿。 这个拨浪鼓是皇后让人做的。 后来是怎么到他这里的? 「陛下。信……有信……」赵林贴身侍候皇帝,自然明白他情绪阴沉的原因,再加上裴瑾廷从前也时常在宫中。 赵林熟悉裴瑾廷的字迹。 当他从信使手中接过急信时,根本就不敢耽搁,踉踉跄跄地进了内殿。 皇帝蹙眉放下拨浪鼓,趿着鞋起身,不悦地道:「你这个老东西,什么事让你连体面都不要了。」 和个刚学步的孩子,走路都不稳当。 赵林拿着信颤巍巍地递给皇帝,「信,陛下……三公子的信……」 皇帝闻言,当即大步上前,拿过赵林手中的信,连外头的字迹都来不及看,立即拆开。 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地。 的确是景珩的信。 看完之后,皇帝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吐息。 接着背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景珩,并未出意外,驿站大火前,他就离开了。」 笑完,他继续看完那封信后,沉默下去。 赵林搞不懂皇帝,一会大笑,一会沉默。 皇帝一直背着手站在那,他一直知道裴瑾廷的轻狂。 他怎敢写下这信?又如何敢大放厥词,当真是轻狂,他可知治理好一个国家,权衡朝堂上上下下的势力,究竟有多难? 可偏偏,皇帝看了裴瑾廷信上的内容,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就想着,这不愧是他的孩子。 虽然没在他身边,不是他亲自养大,可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裴瑾廷信中说,他要那个位置,但是请给他一些时间。 他要向大家证明,他的能力。 皇帝想要他做个明君,那就一定能做到。 果然是轻狂少年。 皇帝缓缓垂眼。 同样的,景珩,也在信里告状了。 352.知道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并未直接告状,而是迂回地说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说自己送了证人进京。 信先到,证人还在后头。 皇帝隔天才看到裴瑾廷送上来的证人。 当时皇帝和大臣们正议事,门口的小太监进来后在赵林身侧说了几句。 赵林闻言,朝皇帝那看了看,这样隐晦的一眼,却还是被皇帝看到。 “老东西,有什么赶紧说。”皇帝口气不善。 赵林弯着腰,“禀皇上,是裴三公子的人送了东西进来……” 听到“裴三公子”大臣间响起一些议论声。 裴三公子从前在京都就是话题人物,没想到被发配到北疆去后,还能对皇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别看皇帝口气不善,熟悉他的臣子都知道皇帝这是急于想知道答案,又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表现。 也不知道裴三公子到底送了什么东西进京,怪不得他能得皇帝宠爱,哪怕已经被贬斥,还不忘记给皇帝送东西。 臣子们都知道的事,作为贴身服侍皇帝的赵林怎么会不知道? 赵林也不含糊,“皇上,裴三公子送了个人进来。” 皇帝:“带上来。” 赵林连忙示意那报信的小太监去把人带进来。 这人也不是随便就能带进来,得收拾体面,确保身上没有什么害人的东西。 大臣们纷纷侧了侧身子,等着瞧裴三公子到底是送了什么回来。 没多久,那小太监将收拾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带到议事大殿上。 众臣笑了。 不明白裴三公子这是什么新式的操作。 送个人进来是几个意思? 等听到那个送进来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后,没有一个人能笑出来。 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证有人要加害裴三公子。 也是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裴三公子差点死了。 更可怕的是,荣阳公主在出降的路上被火烧死了。 接连的重磅消息,直接把殿内的人给砸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证人别的倒是没说,只是直指秦王是这次裴三公子差点出事的罪魁祸首。 至于荣阳公主也许是误伤的。 亲哥哥联结坏人,伤害得竟然是自家的亲生妹妹。 这就让人不能忍了。 皇子自出生时就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皇子也是人,犯些小错,不论是帝王还是臣子,都会对他更加的宽容和慈爱。 然而这次,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若是忍了,就是彻底把皇帝的威严丢到秦王脚下,随便他踩。 皇帝当即一拍桌案,立即点了两个钦差,追着承恩公和秦王的步子出京去寻人。 看着不见的钦差,皇帝视线转开,暗暗叹息一声,若是裴瑾廷送到的人不是这么恰好,秦王,他倒也不是不能保一下。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更何况从前他一直坐得很好。 要不是有裴瑾廷在前头,皇帝的确考虑过将来把江山交给秦王。 一直以来,秦王的口碑上上下下都很好。 可没想到竟在背后做了那么多的手段。 甚至隐隐和故太子的死,有关系。 也许,故太子不是那么完美,作为太子也不够合格。 可有裴瑾廷在那里,一个人的命,是用另外一个人的命来维持的。 就变得可贵起来。再不好,只要想到裴瑾廷,皇帝都会把那些不喜欢化解掉。 变得对故太子没有要求。 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健健康康地活着,最后把身体里的毒给解除掉。 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悲哀的,与送的是哪个孩子没有太大干系。 皇帝撑着额头,裴瑾廷的告状,真真假假总要等钦差查过才知道。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苍老衰颓,怔怔地坐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 让臣子们散去,各自安排自己的活去。 正沉吟着,殿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声,接着就是内侍无奈的声音,“娘娘,陛下正在与大人们议事,娘娘不能进去……” 是皇后来了。 皇帝之前把消息一直瞒着,不仅皇后不知道,就连朝臣都不知道。 可刚刚,他并没有避讳什么人,消息自然就会传到皇后耳中。 看来,这大殿该清洗一番了。 皇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外头的人说道,“放她进来吧。” 皇后从前为了维持皇后的威严,向来是端庄大方,一丝不苟的。但此刻她云鬓散乱,双眼浮肿,与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走上前,扑通一声向皇帝跪下,“陛下,秦王那个杀千刀的,竟然要置景珩于死地?陛下一定要给景珩一个公道。” 皇帝看了她一眼,立即让赵林将皇后扶起,“梓潼,景珩已经没事了。” 否则哪里来的那些个人证。 皇后跪在金砖上,尖声道,“当初臣妾说过,不能将景珩给送到北边去,可陛下一意孤行地将他送去。” “陛下,他可是……” 皇帝悚然,如今可不是公布景珩真实身份的好时机,他大喝一声,“梓潼,这里是议政大殿,后宫不得干政……” 他冷斥,“赵林,你是死人吗?还不把皇后送回凤仪宫去歇着。” 在大殿里议政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竖着耳朵听帝后之间的对话。 裴三公子不愧是在帝后身边长大的人。 不仅皇帝,就连皇后都如此维护他,也不知道给帝后灌了什么迷魂汤。 让他们放下至尊的身份。 皇后声嘶竭力地喝退妄图上前拉走他的人,“陛下,他如今是臣妾唯一的指望啊。你想要臣妾去死,直接下令即可,不用如此来折磨。” 因为愤怒,皇后的声音格外的响。 “梓潼,这里是议政大殿。”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静地又陈述了一遍这是什么地方。 皇后身子一震,身子僵直,缓缓转过头去。 看到很多的大臣目光闪躲。 她忽然双腿一软,捧着脸痛哭起来。 皇帝抚了抚脸,看向赵林,示意将人带走。 千里之外,裴瑾廷和顾青媛一路风尘,终到他们要到的地方。 望着古老苍凉的城门,两人互相看了眼。 这里离战场极近,战场的严肃与血腥扑面而来。 这里,是北疆的边防重镇。 他们缓缓入城,没想到,才刚入城,就碰到个下马威。 新 353.美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算是被贬斥到北疆来的。故而他们是轻车出行。 又因为驿站的事,为了早日赶到北疆,连穿的衣裳都是普通的衣裳。 顾青媛身上穿的就是细布衣裳,头上没有金钗,只剩两朵绢花做点缀,宛如一个普通的民妇。 虽说她身上穿着简单,可皮肤可以说白得简直会发光。 如同一方会行走的美玉,站在城门前,让人瞩目。 查验公文的守门士兵眼都看直了。 裴瑾廷不在身边事会,竟有穿着绸缎衣裳的年轻公子上来搭讪。 不用顾青媛出言,霜芜早就将人给骂走了。 等到裴瑾廷拿着公文回来时,霜芜忿忿地告状。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赶跑年轻的纨绔公子,又来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 身后跟着侍卫,手中拿着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扇了几下。 一旁正吩咐贺铮先进城去打点的裴瑾廷骤然听到这话,脸色难看到极点。 路过的百姓看到那肥胖的中年男子立即躲远了些。 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看来又一个可怜的女子,要被调戏了。 顾青媛根本就不看那男子,冷声道,“让开。” 中年男子笑了,“本公子若是不让呢?” “来人,给本公子把人带回去……” “哦?将人带到哪里?”裴瑾廷缓步走过来,慢条斯理地理了衣袖,“公子想将拙荆带到哪里去?” 他扬下眉梢,拖着惯有的腔调,又问了次。 那眼神恣睢,好似淬了冰。 中年男子看了眼裴瑾廷,人是玉树临风的,身上却是粗布衣裳,看起来就是个穷书生。 他斜睨着眼,摇着扇子,朝身边的小厮瞟了眼。 那小厮会意,从兜里摸出块碎银子,随意扔在地上,“小子,拿着银子赶紧走。” 裴瑾廷看着地上那块碎银子,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这北疆的银子格外值钱,还是怎么地?” 他顺势握住顾青媛的手,“你怕不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呢……什么都能收买,唯独……” 地上的碎银子被他脚尖一题,直直地朝那中年男子射过去。 手上的折扇破了个洞,嵌入皮肉里。 “堵住他的嘴,给本公子打!” 此话一出,那围在中年男子身后的随从都楞住了。 中年男子看着折扇上的破洞,好半晌,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你这个贱种,竟敢对本公子动手?”中年男子咆哮着,手捂住胸前的血洞。 他的咆哮声,随着嗖嗖搜,啪啪啪的辫子声,越来越弱。 围观的百姓们:…… 裴瑾廷身后的侍卫虽少,手脚很麻利,没几下,就将中年男子带来的人掀翻在地, 满地哀嚎。 围观的百姓看到中年男子一行被打,嘴上叫着痛快,心里却为对面一行人暗暗担心。 一个驮着背的老爷子颤巍巍地走出来,好心对裴瑾廷说道,“这位小哥,快叫你的人住手。这可是镇国公府上的亲戚啊,可打不得。” 小哥为了妻子,一怒冲冠,固然有傲骨,可现在是傲了,出气了,可是镇国公若是报复,怎么办? 这些人一看就是外乡人。 裴瑾廷原本冷着的脸,听到老太爷的良言后,也立即收敛了。 顾青媛听了老太爷的话,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镇国公府上的亲戚? 她怎么不知道在这偏远小城里,竟然还有顾家的亲戚。 更别说如此为非作歹的。 她上前一步,惊讶道,“老人家,您说的镇国公,是那个镇守边疆的镇国公?不知他是顾家的哪门子亲戚?” 被打翻在地的中年男子,听到有人介绍他的身份,立即出了口气般哈哈大笑起来,朝着顾青媛他们的方向得意地大喊。 “你们等着,本公子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识相的,现在给爷跪下!” 可就算他这么气势十足地威吓对方,也不见对方害怕,反而那为首的年轻男子嗤笑了一声。 “镇国公?不知你是哪门子的亲戚,你们为非作歹,可不要攀扯到铮铮铁骨的镇国公身上。” 中年男子能在小边城作威作福,就是打着镇国公府亲戚的名头。 这么长时间,还没踢过铁板,今日算是跌了大脸。 他干脆把身份摆了出来。 “我姐姐可是在镇国公府上,她可是镇国公身边的贴身人。镇国公府上的人都得听她的。” 谁料这话一出,竟见对方那美貌女子脸色陡然变得古怪的不行。 中年男子得意地笑起来,美人这是听到他的身份,要投奔他了? 新 354.抵达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看着眼前肥胖的男子,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并且围观的百姓也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她相信,这个人的姐姐的确在镇国公府上做事,可是贴身人…… 顾绍回京时,不曾说起过,而且他每每说起,都是将母亲秦氏挂在嘴边。 他身边的人也没说过边疆的镇国公府上有女主人之类的。 那么,这个所谓的贴身人是侍妾?通房?姨娘? 如果一个男人身边有一个贴身的女人侍候,必然会有蛛丝马迹的。 可顾绍身上看不出一丝半点的踪迹。 他身上的衣裳,针脚并不细密,虽然整洁,看起来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还有身上的配饰,除非必要的,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别的男子不说,就说裴瑾廷,和她在一处后,怎么都会显摆一下她绣的香囊。 顾青媛疑惑地看了眼裴瑾廷。 裴瑾廷捏了捏她的手以做安抚。 霜芜先忍不住了,这个人调戏姑娘不算,竟然还敢冒充镇国公府的亲戚。 她叉着腰上前,「你可知我们是谁?」 霜芜跟着顾青媛之前,是在顾家专门训练女卫的营里训练的,因为不是练武的好苗子,后来才转做武婢。 身上的气势自是比一般的侍女要足,也是这样的气势,让那原本哎哟叫个不停的中年男子后背一凉。 又不愿在美人面前跌了面子,于是装腔作势地直接呼了一声,「管你们是谁?今日美人愿意不愿意,都得跟本公子走。」 他一口一个「本公子」,捂着被小厮包扎好的伤口,输人不输阵,挺了挺肥硕的身子。 贺铮走到霜芜身边,笑了起来,看了眼少夫人,「好叫你知道,这位就是镇国公府的姑娘。」 话音一落地,围观百姓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位据说是镇国公府姑娘的大美人。 一静之后,围观的百姓立刻骚动起来。 接着,不知是谁率先笑了声,笑声越来越大,一副笑破肚皮的模样。 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那中年男子捂着伤口,险些晕厥过去。 傻了眼。 镇国公府打姑娘?她怎么会在此? 顾青媛哼笑一声,「镇国公府的本家在上京,府中除去我这个大姑娘,并无其他的亲眷,不知公子是哪家的?报上名来?」 言罢,她直接回头吩咐贺铮。 「看起来是个打着镇国公府名义招摇撞骗的骗子,好好的处理,将这些人通通压轴,直接押去衙门。」 「我会让父亲书信一封,告知今日之事详情。」 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处理得清清楚楚,交代得明明白白。 那中年男子张大嘴巴,直到贺铮来拖人,还不敢相信。 「你……到底谁是骗子?你们敢对本公子动手,别怪到时候满门抄斩……」 裴瑾廷已经不想再废话了。 他朝贺铮看了眼,「把他的嘴堵上,好好的告诉他,到底谁是骗子。」 中年男子转念被抽得血肉模糊,哀叫连连…… 他从前打出镇国公府的名头,没有一次是失败的,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就算有人上镇国公府告状,姐姐也能帮他摆平。 从来没出过岔子。 顾青媛慢慢垂下眼帘,交给裴瑾廷处理善后。 她有些不明白,城中出了这样的人,顾绍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那个什么贴身人,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人。 若是顾绍不知道,她又是怎么瞒下的? 当顾青媛一行上了马车,离去后,周围的百姓们还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谁能想到,原本在城内作威作福的人,竟然就这么被拖走了。 还是镇国公府的姑娘。一个真正的镇国公府的人。 百姓们还沉浸在见到真的镇国公府人的震惊中,没能出来。 实在是太久没有人替他们出头了。 他们很敬重镇国公驻守在边疆,带着将士们抵御外敌。 起初对于徐来福打着镇国公府的名头为非作歹,他们也想过报官。 也曾到镇国公府门前闹。 奈何镇国公一直在军营住着,根本就不曾回过镇国公府。 他们到了镇国公府,也被府中的管事给赶走了。 还警告他们不要闹大了,若是因为他们闹大了,朝廷把镇国公调走,看他们去哪里哭着找一个能抵御外敌的人。 比起丢了性命,徐来福的为非作歹,就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他们都是小民,天高皇帝远,朝廷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也见不到朝廷。 故而能够帮他们赶走外寇侵略的镇国公就变得和神明一样。 这一刻,不少人闭上眼睛,只希望上苍能看到,希望这个镇国公府的姑娘是个观世音菩萨,能够把徐来福真的解决。 被拖走的中年男子,徐来福这会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身上被抽得斑斑血迹,胸口还被踢出一个大口子。 嘴被破布堵着,也不妨碍他哎哟哎哟地叫。 什么镇国公府的姑娘。 一个丫头片子,等他的姐姐生下国公爷的孩子,看她去哪里威风。 他一定要好好到姐姐面前告状。 人群都退了开来,古老的城又恢复了安静。 顾青媛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座府宅前。 这座宅子土木结构,比起京都的那座镇国公府,这简直就是乡下的土胚房。 可就是这样的宅子,的确是北疆这边的镇国公府。 裴瑾廷看着周边的场景沉默许久,暗暗叹了一气。 他算是明白为何当年岳丈大人不将圆圆带到边疆来。 这里实在不算个好环境。 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心硬些,让顾圆圆留在京都的。.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正当裴瑾廷准备让贺铮去敲门时,大门从里头被打开。 有人看到门前的来人,愣了下,接着大声喊,「姑娘。你们怎么提前来了?」 正是跟在顾绍身边的侍从。 顾青媛也认识他。 「全叔……」 全叔立刻让人将大门打开,吩咐人将顾青媛的行礼搬进去,又不卑不亢地同裴瑾廷见过礼。 这才惊喜地道,「姑娘,按您信上说的,不是还得等五日才能入城吗?」 「国公爷还在军中,想着等您来的前一日晚上再回来呢。老奴这就派人去通知国公爷回城。」 顾青媛想到之前的确说过大概的日子。 只是后来驿站里发生的事,让他们提前入城。 免费阅读..com 355.如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全叔作为顾绍身边的老人,同时也算是顾家的管家。 如今留在京都国公府打理庶务的就是全叔的孙儿。 趁着让人传信的空隙,全叔将顾青媛迎了进去。 “国公爷若是知道您来了,定然十分高兴。” 他欣慰地上下打量着顾青媛,又将目光转向顾青媛身旁的裴瑾廷。 “这是咱们的姑爷?” 顾青媛莞尔一笑,全叔还是第一次见到裴瑾廷。 当即将裴瑾廷介绍给全叔,两边见礼后,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边疆的这座镇国公府的宅子。 一座三进的小宅,比不上京都御赐的国公府。 虽说外面黄沙漫天,可宅子里到处很干净,有些地方看起来的确是花了心思布置的。 有些地方还能看出一些女子的小心思。 如果说之前她对那个打着镇国公府名誉为非作歹的男子有存疑的话,现在是有些相信了。 的确有人在他的背后帮他撑腰,才能让他在城内为非作歹。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还有全叔…… 他打理宅中的庶务,也都在城中,他不可能会不知道。 父亲不将贴身服侍的人告诉她,或是因为她乃女儿,没道理父亲纳个妾室还要和她说。 顾青媛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全叔往后宅走去。 “姑娘。这是国公爷收到您的来信后,特意让老奴收拾的院子。若是有什么需要……” 全叔原本嗓门大似轰雷,骤然间,仿佛被人摁住咽喉般,哑了下来。 顾青媛顺着他僵直的目光看去,元门后,出来一个中年美妇,一袭白裙,纤细婀娜,那挺拔的身姿,又让她宛如一朵坚挺不屈的白荷。 看到顾青媛他们,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带着让人莫名心安的沉稳。 “全哥,这是大姑娘吗?多年不见,没想到这么大了。” 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丝丝感慨,一边说,一边微微屈膝,给顾青媛行礼。 她的姿态,她的装扮,让顾青媛莫名有些熟悉。 明明没有见过眼前人,却仿佛见过一般。 顾青媛脑中翻着记忆,面上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对面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嘴唇微抿。 全叔偷偷地觑了眼顾青媛,面露难色,还是帮着顾青媛介绍。 “姑娘。这是陈副将的妹妹。前些年他为了救国公爷,不幸中了毒箭,弥留之际,将如意姑娘托付给国公爷。” 闻言,顾青媛好似想起,前些年她收到过顾绍的信,提起过一句。 她记得陈副将是从小跟在顾绍身边的,两人的感情,比与顾致远还要好。 陈副将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履立功劳,很得父亲顾绍的信任。 有这层关系,又有救命之恩在,顾绍愿意照顾他的妹妹,也算是正常。 只是,父亲常年身居高位,气势不凡,又生的英俊威武,那些年里,别的地方不知道,京都不知多少人家,想着将家中姑娘嫁给父亲做续弦。 当初陈副将将妹妹托孤,真的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在里面吗?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梳着妇人的发髻。 全叔的介绍是“如意姑娘”,要么是守寡在家,又或者是父亲还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 等等……那个打着镇国公府亲戚关系为非作歹的人,姓徐…… 顾青媛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倒不是说为着顾绍身边有贴身人服侍的原因。 母亲秦氏早就去世多年,可顾绍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会七情六欲,有人服侍再正常不过。 以如意姑娘熟稔的口气,看起来她从前见过自己。 那么,对于陈副将托孤的意图,顾青媛觉着又明了些。 也可以解释顾青媛起初见到她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如意姑娘侧侧身子,让出门前的路,温声道,“我刚刚又去看了屋内的布置,边城简陋,望姑娘不要嫌弃。” 她撩起耳边的碎发,笑着,“府中已经把最好的东西都拢在姑娘的院子里了。” 若说没有之前城门前发生的事,顾青媛对上这样的言语,并不会多想。 这一刻,她竟是品出如意口中带着主人般的口吻,还有那一副招待外客的姿态。 不等顾青媛说话,身旁的裴瑾廷捏着手中柔弱无骨的小手,轻撩眼皮,“全叔,这可是镇国公府的府宅?” 全叔被他问得楞了下,“自然是我们的府宅。” 裴瑾廷笑了笑,“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既是顾家的府宅就好,总没有回自家还嫌弃的。” “更何况,府中也就唯二的两个主子,想必岳丈大人,是不需要高床软枕的吧?” 如意姑娘差点被这话给呛过去。 甚至一旁的全叔,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裴瑾廷的话。 后知后觉地品位出如意姑娘话中的意思。 他连忙打圆场。“姑娘来边城,国公爷可是盼了许久,这些日子老奴置办了好些物件,都是姑娘喜欢的。” “国公爷恨不得把城里的好东西都搜罗过来,就怕委屈姑娘。” “姑娘,不若您进去看看?”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去看看吧,可不能辜负岳父大人的一片心意。” 新 356.安顿 - 心有所屠 - 倦舞 虽说刚入府碰到不开心的事。不过顾青媛反倒觉着,离开京都后,人生的道路骤然清晰。 虽然每天赶路很辛苦,身体也很疲倦,更碰上四王子那个疯子,疲于奔命。 可她的精神却是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还有些微的兴奋。 若说在京都,她不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哪怕生活优渥,可依然觉着脚漂浮在空中,不踏实。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今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一番折腾后,天色已晚,顾绍还不曾回府,顾青媛命人将东西放下后,转身对裴瑾廷道,「你可要沐浴?」 后半程,他们不曾再住驿站,好客栈之类的,自然是不曾好好的沐浴。 到了国公府,自然是要好好的洗洗。 下人提了热水进来,顾青媛和霜芜一起,将她和裴瑾廷的衣物拿出来挂在架子上。 「父亲今日估摸着不一定能回来,你先去洗漱,早些歇息。」 裴瑾廷是被贬斥到北疆来的,明日他就得去交接公务。 从前在京中,裴瑾廷日常生活也都是自理。 他在内室将衣裳脱了,穿着一条中裤,进浴室的门前,转身问了句:「你不洗?边城水很金贵,不若一起?」 他曲了曲坦露的小臂,撑在门上。 顾青媛正拿着灯在箱笼里找东西,听到他的话,转过头去。 其实裴瑾廷原本的肤色挺白的,只是一路风吹日晒,和顾青媛不同,可以坐在马车里。 他要在外头警戒,露在外头的肤色都变成了均匀的浅麦色,显得越发英武有力。 看着是好看的,甚至令人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然而想到和他一起时,这人肯定会弄鬼,她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休想。快些去,边城如今夜凉,若是着凉,明日看你如何去交接公务。」 说完,将烛火移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想了下,又转头,「休想偷袭我。」 她举了举手中的烛火,一本正经地,「水火无情哦。」 裴瑾廷自觉自己一路上并未如何的劳累,之前在外头奔波,自是什么都做不成。 如今好容易安顿下来,顿时觉着精力饱满,大战三百回合,也未尝不可。 偏眼前的姑娘不让自己和她亲热。 裴瑾廷笑了笑,乖巧地进了浴房洗漱。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浴房出来。 发梢微湿,披散在肩头,赤着上半身,身上的水汽还不曾擦干。 水珠沿着他的锁骨往下,蜿蜒滴落…… 比之前在门边时还要让她口干舌燥。 顾青媛把烛火拿远点,再次背对着他。 「你睡吧。我先把你明日要用的东西整理一下。」 裴瑾廷坐在卧榻边的动作顿了下,抬眸看向她。 屋内的光都聚在她那一处,将他的衣袍摊平,小心地熨烫。 光焰在她周边,朦朦胧胧,像是古画里的仕女。 原本想要作弄她的心,顿时变得柔软,好似一团柔软的棉花,轻柔柔地窝在他的心上。 半晌,他才道,「这些明日让下人做吧,很晚了,你也早些歇着。」 顾青媛才没听他的,将衣裳平整地搭在屏风架上,把下地拉他的裴瑾廷给赶回卧榻上,。.. 蜡烛烧至三分之一时,顾青媛才将第二日要用的衣袍熨平,挂在屏风上。 她端详片刻,心头有种一场的满足感。 褪了外袍,刚要去卧榻上入睡的顾青媛一个转身,就撞入男人宽厚的怀抱。 「你不是已经睡了?又起来做什么?」顾青媛捂着鼻梁,气恼地问他。 裴瑾廷将跌入怀中的佳人揽住,低首到,「这不,等着你投怀送抱。」 357.见面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暗斥身后的男人没脸没皮,却也懒得和他斗嘴。 自然地将脱下的衣袍递给他,躺到床上,让他将衣袍搭到屏风架上。 “对了。那个徐来福怎么办?”顾青媛盖着被子问。 裴瑾廷放好衣裳,坐在卧榻边垂眸看她,“府里的人我让贺铮打探过了,是那位如意姑娘从望门寡夫家带来的弟弟……” “还来不及成亲,未婚夫就死了,边疆多战火,未婚夫家独独留下徐来福一根独苗。” “如意被托孤时,就带着一起来国公府了。” “不过,如意并未让他住在国公府,而是在外头给他另立门户。并让徐来福称她姐姐。” 顾青媛没想到一会儿工夫,贺铮就打探清楚那徐来福的来路,随即点点头,“怪不得两人不同姓。” 只是,她还有疑问,为何徐来福说如意是父亲的贴身人? 裴瑾廷掀开被褥进了被窝,暖了暖身子,这才靠到顾青媛身侧,将她揽在怀里。 顾青媛想着徐来福和如意的事,在裴瑾廷怀里翻来覆去的。 见状,裴瑾廷轻描淡写道,“若是睡不着,为夫可以帮你。” 里衣宽松软软,她动来动去间,朦胧的烛火映照下,肌肤莹润带着光,下去就是水蜜桃般的饱满。 裴瑾廷眸光渐黯。 眼神流转间,顾青媛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 “已经快一个月了……”裴瑾廷没松手。 顾青晕:“你明天要早起。” 裴瑾廷答:“我知道。” 他的气息温热,在她耳畔萦绕。 不等她回答,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抽开她腰间的系带,慢慢地把她变成一只白嫩羔羊。 边城的夜,风沙呼呼,吹过屋脊,断断续续,时缓时急,持续了许久。 顾青媛彻底昏睡过去前,想着明日若是起迟了,反正丢脸的是他。 两人向来不喜欢有人在外头守夜,只有霜芜睡在耳房,今早起来,精神瞧着不大好,打着哈欠,眼圈也有些发黑。 裴瑾廷起得早,才刚洗漱好,院外婆子来禀报,说是国公爷回府了。 屋内顾青媛正好醒来,听到说父亲回来了,立即起身。 走出屋子时,裴瑾廷正在院子里,与刚回府的顾绍说话。 她没有出声,望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默默弯了嘴角。 直到裴瑾廷好似感应到什么,回过身来,叫了声,“圆圆……” 顾绍也同时看见了久别的女儿,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阿媛,你没受伤吧。” 顾青媛走上前去,看见顾绍的头发比前次在京都见着时,又白了些。 心里莫名的有些慌。 “爹爹,女儿没事。”她转了下身子,朝顾绍调皮地笑了笑。 难得露出这样小女儿的姿态,顾绍似后怕似叹息地,“没事就好。不然将来怎么和你娘交待。” 在院子里叙旧终究不是地方,在全叔的提醒下,三人去了一旁的花厅。 “变成简陋,比不得京都,阿媛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是缺少什么,尽管和阿全说。” 说着,顾绍又看向裴瑾廷,说道,“景珩,你今日该去卫所那边交接公务,我瞧着你从前也不是对军营中的事一概不知的,正巧今日我在,再同你多说两句。” 这样明显的提点,裴瑾廷自是求之不得,端正坐姿,乖巧地坐在那儿,听顾绍说他将去卫所的情况。 听他们交谈,顾青媛微微有些诧异,在京都那些日子,父亲对裴瑾廷还是有些微词的。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对裴瑾廷这么器重。 两个都是偏执霸道的人,她原本还以为凑到一起会起争执呢。 说道尾声时,裴瑾廷看了眼顾青媛,在她眨了眨眸后,放缓了声音,“父亲。昨日我们刚入城时,碰到一个登徒子……试图对圆圆不轨……” 还未等他说完,顾绍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裴瑾廷刚才还克制着情绪,这会阴沉着脸,丝毫不掩饰,“那登徒子是个死胖子,在小婿赶他走时,竟然说是镇国公府的亲戚……” “我们想要反抗一下,周围的百姓纷纷劝小婿从了他才好,看来那个人在城中的威望很高啊。” “总之,幸好圆圆没事,小婿有点拳脚功夫在身上,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小婿和青媛虽说是初来乍到,也知道顾家是没什么亲戚跟着您来边城的,更别说在城中为非作歹了。” “故而,已经将那人送到衙门去了。” 说完,裴瑾廷好似有些不确定地问:“父亲,咱们府上没有这样的人吧。” 他尾音未落,顾绍已经一拍桌子,满面怒容。 他眼前浮现出女儿被一个猥琐的胖子纨绔调戏的画面,沉着脸,“为父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家有那样的亲戚了。” 唯独一个弟弟顾致远,早在他回京时,就已经让人送到乡下去看管着。 不可能出现在边城。 顾绍一想到有登徒子冒犯女儿,就气得不轻。 顾青媛在边上看着顾绍怒不可遏的面容,悄悄瞪了眼裴瑾廷。 她当然不是说这样不好,若是裴瑾廷不说,她也是要说的,徐来福在城中为非作歹,毁的是顾家的名声。 是父亲用性命换来的。 她也知道裴瑾廷是故意的,就是要让父亲生气,越生气对于后面的事,才越有利。 才会让城中百姓不要把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和父亲挂钩。 顾绍阴沉着脸,叫了全叔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内为何会有这样的人?还打着顾家的名头?” “去,到府衙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给爷提出来。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全叔有些为难,这事,他有所耳闻,可每每要去处置,或是要禀报给主子时,都被打断了。 正当全叔要禀报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婉转悠扬,“绍哥,你可回来。” 全叔猛地一哆嗦,是如意姑娘。 他忽然想起,好几次他要把徐来福的事情禀报给主子时,隐约都和如意姑娘有关。 顾绍听到这哭声,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让侍卫将人放了进来。 如意姑娘如昨日顾青媛见着那样,看着柔弱,姿态却绷得很紧。 “绍哥,你救救我弟弟吧。”如意姑娘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朝顾绍叩头求救。 新 358.相撞 - 心有所屠 - 倦舞 如意姑娘的举动,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她索性不再掩饰,哭得更加凄凄。 一边拿帕子擦着眼角,一边哽咽道,“今天早上,徐家的下人来报,说来福昨日原本要出城去营里找您,谁知竟被一伙人给扭到衙门去了。” “说是来福做了不好的事情,那伙人拿着名帖,将来福送到官府去。” “送到官府去也就罢了,还将人打了一顿,可怜来福如今生死不知……” 若是顾青媛不是如意口中的“那伙人”,她几乎都要相信如意的话是真的。 被她这样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徐来福就是个无辜的路人啊。 顾绍愣了下,他从前很少在城中,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军营里准备上战场的事。 故而和如意很少见面,更别说对她的那个从夫家带来的弟弟。 这会忽然听说人被送去官府,格外诧异,想着阿全刚好要去衙门,顺便把人也领回来。 往后女儿肯定是要在府中住下的,到时候正好把这边交给她打理,于是道, “阿媛。这是如意姑姑。她的兄长为了救我,不幸去世,往后她就是你的亲姑姑。” 副将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唯有如意这个妹妹,人之将死,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如意。 当时郑重地将如意托付给他,那种情况下,顾绍只有硬着头皮应下。 如意姑娘原本在凄凄地哭着,听到顾绍介绍她,让顾青媛唤她“姑姑”时,嗓音顿了下。 好似叫唤的鸭子,被掐着喉咙,戛然而止。 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似乎这样才能抚平自己紊乱的心。 兄长托孤的心思,她不相信顾绍不明白,这么多年,她住在国公府,早就把自己当做女主人。 本以为住在国公府,和顾绍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惜世事难料,顾绍根本就不回府,常年住在军营,如今更是有把她当做妹妹的心思。 若是她真的只做顾绍的妹妹,被他广而告之的话。 那她什么期望都会成空,以前做的一切努力,就连兄长的命…… 如意攥紧帕子,微垂着眼眸,温声道:“如意身份低微,当不得姑娘这声‘姑姑’。” 她祈求般地朝顾绍道,“绍哥,来福那里……” 硬生生地把话题转到徐来福的事上头。 顾绍肃容道,“我答应你兄长要照顾你一辈子,这国公府就是你的家,这些年也亏你打理家事,自然当得阿媛一声‘姑姑’,这事就这么定了。” “往后我在军营里,家里托付给你们姑侄俩,我也放心。” 不等如意在心里盘算是否还有转机的时候,顾绍大手一挥,已经将一切都定下来。 “至于你弟弟那里……”顾绍沉吟,“你把那报信的人叫来,我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全,你去衙门……” 不等他吩咐,顾青媛泰然自若地望了眼如意,轻笑了声,打断道,“如意姑姑,刚刚我还在和父亲说起一件事,昨日我进城时碰到一个登徒子,最后打了一顿,扭送到衙门去了呢。” 说到后头,她眼神冷淡,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顾绍本来并未将两件事情想到一块去,可细细品了下,他攥紧了手。 如意听到小厮来报后,就猜到和弟弟碰上的那伙人就是顾青媛他们。 本以为顾绍刚回来没多久,顾青媛不可能这么快就到顾绍面前告状。 故而一听到顾绍回来的消息,她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顾青媛这个所谓的京中贵女,不按常理出牌。 她想了想,又跪了下去,面朝顾绍涕泪横流:“绍哥,我对不起你,没有管教好弟弟,更对不起大姑娘。” 顾绍知道徐来福和如意的关系,归根结底,如意并未同前头未婚夫成亲,对于徐来福,她完全可以不管。 偏偏如意心善,又和徐来福感同身受,故而一直拉拔着他。 顾绍皱眉道,“你先起来吧。徐来福说是你的弟弟,毕竟不是你们家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意满面羞愧,不断用帕子抹着眼睛,低着头站了起来。 既然两件事变成一件事,那就好办了。 顾绍沉着脸,“阿全。你去把人提回来。” 如意看着全叔远去的背影,朝顾青媛请罪,“都怪我治家不严,出了丑事,惊扰了大姑娘。” 顾青媛并不了解如意,虽说裴瑾廷的人已经打探到她的身份来历,可其他的还要细细打探才行。 这会她只是淡淡道,“姑姑可千万别这么说。父亲也说了,那个人毕竟不是你们家的,脾性品行都不是姑姑家能教养出来的。与你没关系。” 如意双肩垂得更低,“大姑娘所言甚是,若是真的,一定让来福给你好好道歉。姑娘怎么惩罚都行,只盼着能留弟弟一条命。” 顾青媛眉峰轻轻一动,笑了起来。 如意看着是在道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到最后却把一个大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既如此,那她为何不接呢? 她微微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了一声,“的确是要重重地惩罚才行,毕竟他打的可是镇国公府的名义在外头调戏良家。” “谁知道他在昨日之前,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镇国公府,历代祖宗用命换来的名声,可不能让他随便糟践。” 如意听着顾青媛说的,双手不知不觉攥紧,指甲抠进了掌心里,丝丝缕缕的刺痛让她清醒过来。 没事。她能够拿捏的东西很多。 新 359.单纯 - 心有所屠 - 倦舞 全叔办事迅速利索,没多时就将在衙门大牢里过了一晚的徐来福给提了回来。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如意被人扶起,净面后,坐在一侧。 到了这一刻,如意装糊涂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弟弟和昨日调戏大姑娘的事联系到一块了。” 她眉头紧锁,“大姑娘,若昨日的事真是弟弟干的,也是我弟弟的错处,到时要么让绍哥带到军营里去好好操练,要么狠狠地打他一顿板子……好姑娘,咱们就当是被狗咬了吧……” 顾青媛目光清冷,到这会,如意还想着以退为进,把这事轻拿轻放。 她抿唇笑了笑,“姑姑此言差矣,狗咬了人,不仅要打狗,还要打主人,否则再养一条狗,主人记不住教训,先头那条狗不就白死了吗?” 她不管徐来福到底是借了谁的胆子在外头耀武扬威,横行霸道。 可如意,绝不会无辜。 她当然可以忍气吞声地息事宁人。 毕竟,她才刚到边城,就搞出那么多事来,于自己的名声绝不是好事。 可她不能姑息借着镇国公府的名义做坏事的人。 昨日围观的百姓,那样惧怕徐来福,说明什么? 如意面色微沉,刚想说话却听外头脚步声哒哒,伴随着还有嚎叫。 徐来福在监牢里呆了一晚,吃不好睡不好。 心里只想着若是他能出去,一定要好好报复那几个胆大包天,把他弄到衙门里来的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官衙老爷敢将他收到监牢,说明他口中胆大包天的人,的确是不容小觑的。 他骂骂咧咧地过了一夜,把牢房送来的早饭也给踢了,果不其然,没多久就等来人提他。 是镇国公府的管家。 他在姐姐身边看过这个人。 一路上,他哭天嚎地的将那几个胆大包天的人告了一状,还不忘记将镇国公府拉下水。 说是有人借着镇国公府大姑娘的身份欺负他。 往常这个镇国公府的管家对他也算和和气气的,毕竟要在他姐姐手底下讨生活。 他姐姐将来也是要生下国公府长子的。 到时他就是舅爷。 娘舅大过天。 在国公府他也是主子。 听说要带他去镇国公府,今日连镇国公都在,徐来福想了一路,要怎么告状才行。 等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他就开始哀声嚎叫,气势上也不能输。 一进到大厅,还没等他说话,就被摁到地上跪着。 想抬头时,头被摁着,只看到眼前有黑色云纹官靴。 一定是镇国公的。 不管三七二十,徐来福也管不及怪异的气氛,一跪下,就哭出声来。 语声凄厉悲惨。 “姐夫,姐夫明鉴,我真的太惨了,昨天一伙歹人,抓着我就打,把我打的浑身都是窟窿。姐夫一定要帮我报仇,抓到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啊。” 镇国公一抬眼,诧异地看着全叔。 “你没提错人?张口胡说些什么?谁是他的姐夫?” 全叔向前跨了一步,“啪啪啪”三下,又重又响地打在徐来福的脸上。 “嘿,小子,好好说话。谁是你姐夫?张口胡沁,可别败坏我们主子的名声。” 徐来福被打得头晕脑胀的,耳朵里嗡嗡嗡的,他哪里叫错了? 虽说他不是姐姐的亲弟弟,可徐家和陈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姐姐找到他的时候,就说过他们以姐弟相称,照顾他一辈子。 对,姐姐…… 徐来福睁开眼睛,害怕又无助地,目光灼灼地看向一侧的如意。 他什么都没做啊……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顾绍眼神一转,定在跪在地上的徐来福身上。 又转到如意身上,隔了好一会儿方若无其事地移开,问如意姑娘。 “如意,这是你弟弟吗?” 如意面色有些不好,眸光幽深地看了眼地上和猪头一样的徐来福。 “休得胡说。平日里真是太过放纵你了,这是国公爷。平日里我照顾你还不够吗?这是想姐夫想疯了,见人就乱叫。” 如意眼波流转,看了眼做壁上观的顾青媛,再看了眼跪在下首的徐来福。 怪她。 平日里想着不在国公府,也不在国公爷面前,徐来福乱叫也不曾阻止。 反正也没人知道,还能满足她心底的那丝丝想往。 她顿了顿,泪盈于睫,“来福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小,其实还和个孩子一样单纯。心中仰慕国公爷也不知拐个弯。” 原本抄着手坐在一旁的裴瑾廷轻轻抬眸看向如意,隔了良久方笑起来,声音平和清雅:“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好一个和孩子一样单纯,哪家的孩子会和畜生发、情一样,往人前拱。” 他的笑渐渐敛去,声音发沉而低促,“只是,他这畜生事没做到您跟前,您自然体会不到切肤之辱。若是您自个被人侮辱了,还望您可照旧为那人开脱,和孩子一样单纯。” 话已经是说得很不客气,也把如意还想退的路给堵死了。 “来人。到如意姑娘面前舞一舞单纯……” 听起来有些像威胁和恐吓。 京都闻名遐迩的纨绔子,当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如意姑娘面色一黑,身形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想要辩驳的话咽了回去。 上头顾绍到这会,无需再言语太多,什么都明了地一清二楚。 不着痕迹地从如意姑娘身上扫过,待落到徐来福身上,嘴角紧紧抿住。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跟在顾绍身边很多年的全叔,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杀机。 那边,只见如意姑娘眉色一抬,双膝一软,从椅子上跪倒在地,轻声哀求。 “绍哥,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您要打要罚,望您看在徐陈两家都已经灭门的份上,对来福抬抬手。” “徐家,到底也是为了那场战而没的呀。” 如意咬紧后槽牙,眼眶一红,拼命地捶打着一旁的徐来福。 “让你不学好,偏学那浪荡子的做派,你都忘了你兄长是怎么死的吗?” “还不好好和姑娘道歉,求她放你一马。” 如意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往下砸,哭得可好看了,只有眼泪掉下来,妆容与唇脂分毫不掉,哭得和三十岁的仙女儿似的。 “大姑娘,求求你,饶他这一次。” 徐来福尚在懵懂时,就被如意推到顾青媛跟前。 还没过来,就被斜里伸出的一脚给踢飞。 新 360.心思 - 心有所屠 - 倦舞 那一脚,让徐来福肥胖的身子「砰」的一声,撞在不远处的墙上,再落在地上。 「来福。」如意慌得眼神发颤。 裴瑾廷神色沉得如一潭无波的死水,语气带笑,「还真是不伤到自己的皮肉,都不心疼。」 「原谅什么原谅?」 如意牙关发颤,「你……欺人太甚,就算你是京里来的也不能如此嚣张。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两家也是为百姓们而死的。」 裴瑾廷勾起唇角笑了笑,「是吗?为了百姓们死的?」 「那他们可真是冤死了,更不能留个这么祸害人的玩意在世上,败坏他们的名声。」 「来人,解决掉。」 他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落在如意的耳中,只觉雷音贯耳,刚想张口,就见徐来福被几个人拖了出去。 这会,如意不敢去看上头裴瑾廷的眼睛,让她想起曾经在密林中蛰伏时,看到那暗处伺机而动,一口咬在人脖子上的狼。 可惜了徐来福,本来是她手中最好的一张牌。 她抚住发凉的胳臂,僵硬地张了张嘴,「绍哥……」 她听说过,这位镇国公府的女婿是被贬斥到北疆来的。 原先的确是很得圣宠,可随意的杀人,对于一个被贬斥而来的失宠之人,他担得起罪名吗? 将来一个不慎,能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稳不住,镇国公总能稳住吧。 镇国公撑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来福被人拖出屋子。 好半晌,这才将目光落回到如意身上,语气很淡,口吻很重。 「如意,你还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笑了笑,「那孩子已经成家许多年了吧,就不该叫孩子了。这次是舞到阿媛的面前,她是我的女儿,这才没得逞,往常呢?他做这事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以前都是怎么摆平的?以至于我鲜少耳闻。」 「你也不要再惯着他了。到底不是你们陈家的孩子。」 如意一直希翼地看着顾绍,瞬间脸色变得煞白,手紧紧攥着丝帕,未作言语。 顾绍停了停,「徐家的事,当年如何,你也该清楚的,是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才将他们看作是一起出的事,真要说起来,徐家的灭门可和战役没多大关系。」 「你可别为了那样一个人把你兄长积下的好名声给毁个干干净净。」 如意喉咙里好似吞了一只苍蝇。 罢了。镇国公如此开口,徐来福多半是废了。 从前镇国公不知道还好,如今有了引子,从前他做的那些事一定是会被发现的。 身居高位者,越是平静,越是杀机四现。 徐来福死应该是不会死的,可是慢慢梭梭的死,倒是更难受。 顾青媛始终没有说话,神色平淡地看着如意。 此刻,她仍然跪着,乖顺妩媚得就像一只收起爪牙的猫。 呵。 如果说,最开始是她太过小心了,那么现在,她肯定这个如意姑姑背后有很大的问题。 八月的风透着燥热的气息,顾绍着人送如意回去后。 带着顾青媛去主院给秦氏的莲牌上香。 对着秦氏的莲牌,顾青媛从顾绍的脸上看到一抹难以形容的耻辱之色。 最后有些疲累地坐在一旁的坐席上。 他低下头,目光凝视着某个虚空的点,渐渐地,整个人被悲悔的情绪包裹着。 「那年在战场上,如意的兄长是我身边的副将,敌军用暗箭暗算于我,是她的兄长奋不顾身挡下那一箭, 他虽侥幸地在战场活下来。」 「可到底伤了肺腑,没多久,就过世了。」 「为了让他安心闭眼,我答应收留如意。可谁能想到……」 顾绍万万没想到,他让全叔寻觅了好些个人品贵重的郎君,可每次如意的回答,似乎都不是很想嫁人。 他只以为如意还念着前头的未婚夫。 可谁能想到,如意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外头的人身上。 陈家就剩下她一人。若是他将人赶出去,军中上下只会说他顾绍薄情寡义。 「她怎么想的我不管。假若她不是陈副将的妹妹,我早就让人把她送到尼姑庵去了。」 「阿媛。你放心,我有法子让她歇了心思。也会为她牵线搭桥,嫁出去的。」 刚刚在大厅里,顾绍对着如意并未露出这样冷淡的模样。 裴瑾廷坐在一侧,摸着下巴,起先还以为岳父大人有些老糊涂了。 将一个那样的人放在身边。 顾青媛知道里头有曲折,只没想到顾绍是一点纳了如意的想法都没有。 再想想全叔曾说过,养父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身边用的都是小厮和侍从。 她呐呐说道,「父亲,若是你遇到合心意的,要再娶,娘也不会说什么的。」 和当初的荣昌郡主进府不一样。 她如今已经嫁人,无需再和继母朝夕相处,若是能够对父亲好,她虽然心里会不痛快,为秦氏不值, 可到底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这会,顾青媛心头也是心乱如麻,不知究竟哪样是对的。 顾绍沉浸在回忆中,咋然听到顾青媛说的,他悲凉地,摇摇头。 「我与你母亲成亲后,情同胶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若是想要再娶,何须到今日。当年的荣昌,是你祖父他们隐瞒我娶进门的。」 他认真地望着女儿,神色无比温柔,「爹爹会照顾好自己,你无需担心。你和女婿能够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他细细打量着女儿,好似要代替早逝的妻子,好好打量一回女儿。 「你娘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不知不觉……我们的阿媛长得这么大了。将来,还会有孩儿……」 顾青媛眉睫颤动,呐呐着,还想说什么。 顾绍摆摆手,「你只需记住,我不会对不起你娘,你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好了。景珩还要去交接公务,阿媛,你找阿全,把家务接过来吧。」 女儿和女婿想必一时半会不会离开。 那正好家中交给女儿打理。 至于如意那里。新 他总有法子解决。 那边,如意被送回院子后,笑吟吟地看着人离开后,关上屋门,去了窗边。 将窗台上的花草给修剪一番后,其中一盆从后窗,搬到廊庑下的柱旁。 361.是他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月色如水般倾泄而下,几缕闲云散落在天边,遮住了几颗零星星子。 贺铮从到边城后就不曾停歇,先是查清楚那如意姑娘的来历。 接着又查探她这几年来在国公府做过的事情。 到了顾绍为顾青媛他们预备的院子外,贺铮走了两圈。 这会整个院子里一片黑灯瞎火,唯有房门紧闭的寝屋,从门缝和窗纸里,漏了些昏黄的光,洒在长廊里。 贺铮进了院子,在廊庑下停了停,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屋内,裴瑾廷听到敲门声,额角一抽。 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也就只有贺铮了。 他放开怀里的顾青媛,揉了揉额角,套上外袍,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贺铮瞧见自家主子那欲求不满的阴森眉眼,轻咳一声,恭敬地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公子,这是外头兄弟送进来的,说是十万火急的东西,属下觉着这东西还是先请您过过目比较妥当。」 裴瑾廷接过案卷,借着廊庑下昏黄的暖光,快速地翻了翻,旋即目光一凝,眉宇蹙了起来。 片刻后,他拢了拢衣襟,将身后本半掩的门给关了起来。 「你去前头看看国公爷是否安歇?」 当初南疆四王子他们在驿站碰面,外人看起来是巧合,可裴瑾廷一直不相信。 在离开后,特意拨了人手,一路回溯到京都,看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他们的路线变了好几次后,还能被四王子一行追上? 再加上那捉到的俘虏透露的消息。 的确是有人卖了他们的行走路线。 消息的来源,隐约指向镇国公府。 从书房和顾绍议事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回到院子,顾青媛正坐在床头翻看书籍。 裴瑾廷见到认真看书的顾青媛,走过去,将她提溜进怀里,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 喉结来回滚动了几下,将她的腰封解开。 继续刚刚被贺铮打断的事。 顾青媛放下书,按住裴瑾廷不规矩的手,问,「刚才贺铮过来是为什么?事」 裴瑾廷出去见贺铮的时候,门是半开的,贺铮说的话自然会传进去一些。 顾青媛捕捉到了如意的名字。 她知道裴瑾廷经过昨日的事,不可能不去查如意。 贺铮连夜过来,那自然是查到重要的讯息。 更别说裴瑾廷后面急匆匆地跑去,还让贺铮去寻父亲,那定然不会是小事。 裴瑾廷听见顾青媛的话,手上的动作根本没停,骨节分明的手伸进里衣里,摩挲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渐渐弯下,钻入她的裙角,抚着她纤细的脚踝。 似笑非笑地,「没想到啊,顾圆圆,你现在倒是耳聪目明了。」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同你说今日贺铮递进来的消息。」 北疆的城,空气比京都还要干燥,顾青媛抿了抿唇,只觉着喉间越发干燥。 眼眸却变得湿润,望进裴瑾廷深沉的眸子里。 贺铮进来前,裴瑾廷正掐着她的腰肢,问,「顾圆圆,你陪我来北疆,你会后悔吗?」 其实,也不怪裴瑾廷问她这个问题。 这一路上,可谓是经历生死。 若是她不跟着来北疆,根本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更别说经历驿站那次生死。 顾青媛咬着唇,原先还想按着男人的手,不许他使坏。 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 跟前的男人分明就很了解她的命门所在。 没一会,她就软着腰,双手紧紧地攥着一旁的软枕。 裴瑾廷望着跟前姑娘那双渐渐蒙上水雾的杏眼,修长的指,骨节分明,放肆地做着顶顶坏的事。 他哑着声音,凑过去碰碰嫣红的唇,「圆圆,后悔吗?」 其实,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裴瑾廷也曾问过。 那时候要赶路,要逃避四王子的追击,又要蒙蔽在京中的秦王。 裴瑾廷问过就罢。 这会安顿下来,自然是要好好的问询一番。 顾青媛用力地吸了口气,忍不住气恼地咬了他的唇角,好半晌才颤声道,「裴景珩,你再如此,我就真的后悔了。」 裴瑾廷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姑娘,目光迷离,理智被逼退到了边缘,开口的话,虽说是气恼的话,可他知道,不后悔。 他俯身去亲亲带着清淩水雾的眼眸,忍不住将她的罗群往上推。 可真是他的小祖宗啊。 许久过后,顾青媛窝在他的怀里,示意裴瑾廷继续刚才的问题。 裴瑾廷无奈地叹了口气,扯过绣被,细心盖住她光滑白皙的肩,继续道, 「刚刚贺铮送进来的消息,我们在路上的行迹会被发现,是因为有人报信。」 顾青媛微微眯眼,「这个之前不是就知道了吗?」 裴瑾廷掖了掖被角,「是的,这次基本查出是谁透露的。就在国公府。」 他们的消息,就连皇帝都没透露,只有写信给顾绍时,说过他们的行程。 没想到就被透露出去。 「如意?」 顾青媛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也明白裴瑾廷会连夜去找父亲的原因。 毕竟如意是父亲接进府的,而且没有大的问题,父亲不会随意地将她赶出府去。 裴瑾廷提唇一笑。 抚平身侧姑娘微微蹙起的眉心。 「没事,父亲从前在军中,鲜少在府中,没有其他的消息被透露出去。」 这次会被透露,完全是因为顾绍接到信后,就将全叔从军中遣回来,为顾青媛布置院子。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被套了话。 只是,如意透露出去的,那她是谁的人? 如此一来,就连她进府的目的…… 说到这个,裴瑾廷缓声道,「这事其实也不难猜。」 追上来的是四王子,那之前四王子刚和秦王结盟不久。 十有八九就是秦王。 顾青媛想到之前秦王威胁她离开裴瑾廷的事,还有路上发生的那些事。 「果真是他。」她修长的指掐着手心,胸膛充斥着无可抑制的愤怒。「既然他想要消息,那就好好的传些消息给他。」 「如意帮着传递消息,自然是有所图的。」 362.交锋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被贬斥到边疆,从前做得是指挥使,这次依然是指挥使,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卫所的指挥使。 这个卫所,是顾绍手中,所有卫所里最差的卫所。 是皇帝同顾绍通气时,特意言明,不能把功劳白白送到他手中,要让他练兵。 要说起来,裴瑾廷要去的那个卫所,当时也是从各地精心遴选出来的健壮男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地变成所有卫所里最差的。 有几次和敌寇作战时,竟有逃兵偷偷跑走。 慢慢地,整个卫所的兵从上道下,骨头都懒了。 裴瑾廷自是不想去了解前头带兵的指挥使为何懒怠带兵。 现在轮到他做指挥使,他就不会让卫所的人发生在战场上逃跑的事。 这边裴瑾廷接手卫所的事务,不论多晚,都会从卫所回到镇国公府。 时间一转眼就从指缝里漏了几日,天色尚早,裴瑾廷还没回来。 顾青媛脱了鞋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榻上。 回忆着这些日子贺铮送进来的,关于如意的消息。 因为边城的国公府一直没有女眷,原本本地的官员也都没有带夫人上任。 后来如意进府后,也不知从哪里传出去的风声,有些官员也把夫人带到任上,有些则是带着小妾之类的。 慢慢地,原本没有夫人外交的边城,因为如意的入府,女眷间慢慢地走动起来。 如意在边城女眷里的名声很不错,温柔贤淑,有几次战事打响,是她组织边城的女人们在后方给战士们缝制军衣,照顾伤员。 俨然就是国公府的代表。 如意的野心可以说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连全叔回城前,府中的管事也都听她的。 可以说,她掌握着边城国公府一切,说一不二。 如此一个人物,在她这个真正的镇国公府姑娘到来后,她会做些什么呢? 突然,一只手贴在她的大腿上。 顾青媛吓了一跳,本能地挥手打过去。 「啪」的一声,她的巴掌重重地拍在裴瑾廷的手臂上。 见到是裴瑾廷,顾青媛恨恨地踹了过去。 裴瑾廷轻巧地捉住她的脚踝,笑了笑,手顺着她抬起的小腿往上移。 「想要谋杀亲夫吗?」 顾青媛啐了他一口。他怎么有脸说出口。 裴瑾廷刚刚进门时,看见的就是她侧卧在榻上,那曼妙背影,慵懒撩人。 他松开手中握着的脚踝,坐到顾青媛身边,「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顾青媛坐起,靠在软枕上,从前不知道也罢,如今知道如意的狼子野心,那自然是要做好准备。 将她与她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一剑毙命。 刚刚她想出一些头绪来,转眼就被裴瑾廷给吓没了。 不过,如意既然从女眷那里下手,她也就将她从女眷那里得到的先抽断。 作为镇国公府的女眷,她初初到边城,总要宴请一番才行。 第二日早膳后,在如意殷切地说:「阿媛,这些日子住着可还惯?你父亲一直没有再娶,这些年我舔着脸打理中馈。」 「奈何我见识有限,若是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姑姑。」 顾青媛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如意,「自是没有的。难得姑姑没有见识也能把中馈打理得如此好。」 她顿了顿,有些羞涩地看着顾绍,「父亲,这边城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吃食上……」 「女儿有些不太习惯,不知父亲可怀念京中的吃食?不若女儿让人做 些京中的吃食给父亲品尝?」 如意愣了愣,面皮松了松,能看出有些吃惊,下意识地看向顾绍。 听顾青媛这样说,顾绍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小姑娘从前一直在京都居住,咋然到边城来,吃住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虽说裴瑾廷让人查到的消息还不确切,可顾绍这么多年掌兵,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否则也不知在战场上死多少次了。 从前他没关注到这一块,有了裴瑾廷的提醒,在军中上下到处查一查,就能扒出一些蛛丝马迹。.z.br> 顾绍想了想,厨房对于一个府宅来说,不仅仅是个肥差,还是一个容易下手的地方。 从前不知道也罢。 现在…… 他抿了口茶汤,避开如意的目光,欣慰地点头, 「正好让父亲看看你主中馈怎么样?你母亲若是能见到你如今的能干,想必开心极了。」 「好了。正好你要用厨房,那就将这一块的事务都给你。」 一锤定音,将厨房的事情交给顾青媛。 如意喉头一苦。 所以,就算是个没有血缘的女儿,也更受宠,对吗? 她对于这个国公府来说,还是个外人。 这会是厨房,接下来是哪里?账房?整个府邸?那还有她什么事? 如意苦涩地望着顾青媛。 顾青媛低头含了口,之后温温和和地同如意说道。 「如意姑姑,灶房的事儿多,选货,采办,挑厨,定单很多的事儿。」 她笑了笑,「不仅仅是父亲,就是景珩,从前在京都也是专门的厨房做吃食。」 「从京都到边城,这些习俗吃食就是天壤之别。既然我来了,这么复杂的事,还让您做,万一累着您就不好了。」 「总归是我这个小辈儿的不是了。」 如意张了张口,喉咙一痒,把想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对于顾青媛来说,把厨房的事拿过来,这会是最名正言顺的。 而且,在接下来她要准备的宴请里,厨房握在手中,也更安全些。 顾青媛笑盈盈地看着如意,她不准备在这事儿上退让。 如意看了看顾绍,再看顾青媛,扯开了一丝笑,别过头去,「我原先就是来帮忙的,如今府里的正主人来了,自然是要完璧归赵的。」 她好似有些委屈的样子,「厨房的事交给你自然是无妨的。这些年,府中都是姑姑在打理,虽说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也是用了心力的。」 她扯出一抹苦笑,「没想到这些日子,还是让阿媛吃了这么久不喜欢的吃食,都怪我,从前家里日子不好过,于吃食上不挑剔,吃什么都过得去。更别说你父亲了,那可是和军中将士用大锅饭也是没怨言的。」 363.前奏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见如意的样子,好似还要说很多,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反倒显得她咄咄逼人了。 正要说话,就听顾绍语气淡淡地说道,「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你既然是她的姑姑,总是要帮衬她。」 「既然阿媛愿意担起责任来,那就放手让她管一管好了。正巧,前些年劳烦你了,这些日子正好歇一歇。」 一锤定音,将厨房的事交给顾青媛。 如意额头突突地跳着,低头应是。 果然如顾青媛想得那样,如意委屈地咬咬唇,强扯出一点笑容来,「既然这样。不若将府里灶房的、采买的、账房上的……账册都给阿媛备好。」 这是要将府中所有的中馈都交给顾青媛的意思。 顾青媛原本只要厨房的册子,为的是接下来宴请城中高门女眷时做准备。 她初来乍到,还没了解透如意,不想起太大的冲突。 发展到一个不可控的局面。 只是,如意这是什么意思? 激她?还是赌气?以退为进?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如意叫惨,邀功,哭累。 每一样招数都不算高明,这是一个细作该有的吗? 她以为怎么也得顶一段时间才败下阵来吧。 顾青媛不敢相信。 顾绍放下茶盏,沉声道,「这样也好。那府中的中馈就都交给阿媛吧。我也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将来国公府的爵位都会是她孩子的。」 「那这会把中馈交给阿媛也没什么。如意,你也算功德圆满了。正巧,你空出点时间多多相看城中的郎君。若是有看上的,我去帮你提亲。」 如意久久没回过神来。 她并没有真的想要将中馈全部交出去。 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都没做好。 这个时候把中馈交出去,对她要做的事肯定是没有裨益的。 她不过是想要顶一顶顾青媛那个丫头一下。 结果,就真的这么全交出去了。 而且,什么相看郎君? 还是要将她嫁出去吗? 如意心里头忽然涌起一阵焦躁。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如意不能再强辩什么,那不符合她的性格。 于是,她微微垂眸,沉思片刻,再抬头,态度很是温和,豁朗。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歇会了。绍哥,我这年纪也一大把了,能找的郎君也就那些。」 「我不想嫁人了。若是绍哥不嫌弃,就让妹妹在家中多住几年,等到将来国公府没我住的地了,我再去庄子里住。」 可谓是把姿态低到尘埃里。 顾绍笑而不语,未置一词。 又寒暄了几句,顾绍起身去了军营。 从前,他托军中将领的夫人帮着如意看了许多郎君,不管是边城的,还是京中的。 如意张口就是福薄,闭口命硬,把未婚夫还有兄长的死都归到自己名下。 说不听,劝也劝不好,就觉着命苦。 那时,他只觉着如意想得太多了,有国公府在,不管如何,她新的夫家,只会捧着她,不会看低她。 可每次一旦有相看的意思,如意就和今日一样,张口的话就不好听。 那时,他只觉着陈副将的这个妹妹委实是太过多愁善感。 这会再想,她当时拒绝嫁人,为的是什么呢? 顾绍走出家门时,若有所思地会看了一下,如果如意相中人家,嫁出去后,还能拿到一些国公府上的消息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她一直说不嫁人。 全叔在一旁闷头跟着走,到了府门外,觑着顾绍的神色,愁眉问,「国公爷,您真的将府中的中馈交给姑娘吗?府中那些老奴,总会有倚老卖老的,姑娘初来乍到,恐怕是弹压不住。」 顾绍翻身上马,看着镇国公府的门匾,「让她做。」 若是连一个国公府的中馈都掌不好,将来…… 裴景珩那小子,被贬来边疆前,陛下的信就到他手中。 有些事儿,是避不开了。 那么,他只能好好的将阿媛托上去。 正巧,这次是个契机。 做好了,将来还怕其他的事做不好吗? 顾绍一拉缰绳,甩鞭前行。 让她试吧。 现在不过是个国公府,给她试手正好。 隔了几天,顾青媛还没把宴请的帖子发出去,可国公府大姑娘要宴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边城。 边城高门里的女人们都为国公府来了个新主子的消息给震炸开了。 好些个女眷为了和如意搭上关系,那也是花了血本的。 虽说她们明知道如意不是府中正经的主子,可谁让国公府多年来,就这么一个女眷出现? 而且,有些人托如意办的事,还真的办成了。 也因为这些办成的人口口相传,找如意的人是越来越多。 可如今,多了个女眷,她们难道又要重新去找门路和这位大姑娘搭上线? 而且,国公府两位女眷,风究竟往哪边吹? 于是乎,国公府土墙外,又热闹起来,这几日里访客不断。 不过,都被顾青媛派人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只过过几日宴请的帖子会送到各家的府上,让贵人们等一等。 毕竟边城就这么大,她派人送客时也不避忌耳目,边城的高门纷纷收到顾青媛的确要宴客的消息。 更有消息灵通的,已经打听到府中的中馈都到了顾青媛手中。 这可把众人听得直愣愣的。 一时间,边城女眷间交往就变得越发微妙了。 办宴那天清晨,顾青媛起了个大早,将裴瑾廷送出门时,裴瑾廷握着她的手有些舍不得撒手。 「我尽量早些回来,你在家等着我。」 说完,他又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在额上亲吻一口。 顾青媛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写什么,笑着道,「我宴请的是女眷,你早些回来有什么用?」 「你自专心去做事吧。我能行。」 364.动静 - 心有所屠 - 倦舞 因为顾青媛举办的宴请,镇国公府清冷了许久的门庭骤然变得热闹起来。.五 不仅顾绍的那些部下的家眷,就连城中其他一些高门收到帖子后,女眷也纷纷上门来。 边城是个小地方,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有牌面的人。 有很多从前和如意也打过交道。 今日上得门来,就是想探一探这位新来就掌家的国公府大姑娘,是个什么性情的人。 也顺便看看,如意这条线还能不能继续用。 要不要换个人巴结。 所以,顾青媛算是赶上了热闹的席面。 这场热闹的席面,顾青媛摆得并不铺张。摆宴前,她打探过边城的席面都是什么排场。 但也的确在比对过后,在花样上比边城的席面要出彩些,但实际上花费并不会太多。 主要得益于裴瑾廷这个纨绔子,哪怕是被皇帝贬斥到边疆,也带着厨子出门。 这个厨子做得花样,为了迎合裴瑾廷纨绔子的名声,在京都那是数一数二的,如今放到边城来,那自是大材小用了。 如意作为长辈,自然也是要到场了。 更别说她内心里那点隐秘的东西。 如意笑着道:「让诸位见笑了。我们大姑娘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诸位的喜好,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吃食招待大家了。」 有那从前和如意搭上线,又还不知道如今形势的夫人,笑得像下蛋的母鸡。 「大姑娘还年轻,哪里能和姐姐你一样,是女子的表率。如今战事还在胶着,实在是不好铺张。」 顾青媛坐在主位,听着两人一来一回,你一言我一语的逢迎,分明就是说她一来就和边城的民风相左,太过张扬高调了。 她料到今日的宴请会有些小插曲,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蠢地当众跳出来。 她只是笑着看了眼那位跳出来的女眷。 这么跳,这是铁了心要给如意做狗咬人。 在座的诸位,有很多听着话头不对,都赶紧低头看着桌上的吃食。 说是说镇国公府大姑娘张扬高调,可这些吃食,也的的确确是边城看不到的。 不管怎样,赶紧吃了再说。 整个厅堂很静,此时所有人都不敢搭腔。 百鸟炉内香气袅袅,轻烟直直向上,可见是细风都不敢轻举妄动。 顾青媛看向自己的手指。 「在你们眼里,今日的这些都是张扬高调吗?」 她话未说完,堂中一侧突然传来笑声,笑得很是欢悦。 人们转头看去,只见末座一个妇人正摸着案几在笑。 顾青媛对于今日来的人,还并不熟悉。她淡淡地一笑,「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你在笑什么?」 那妇人站起身,整整裙子,笑着说道:「我以前住在乡下,听一个说书先生讲故事。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故事。」 这妇人说话很直接,穿得又简单,可见是出身微寒,但丝毫胆怯都没有。 顾青媛明白她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指向谁。 这个时候她能站出来,分明就是帮着顾青媛解围。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顾青媛看向一侧的如意,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如意这会心里那个恨啊,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干笑着,什么也做不了。 否则就失了长辈的风范。 可惜,顾青媛自认为就是一个小女子,做不来文人君子的那一套,捉住机会就会反击。 她摆宴, 就是要抽掉如意的底气。 顾青媛微笑道:「多谢你的故事,若是下次见着那说书先生,倒是要请他到我们府上来讲一场。」 「今日这席面看着花哨,其实不过是些小玩意。诸位若是欢喜,倒是可以让我家厨子把方子写出来,各位也可以回家做。」 她淡淡扫了一眼,看向人群中刚刚蹦跶的妇人。 如意眼皮一跳。她让人出来打头,就是想挑顾青媛的错。然而顾青媛轻飘飘地用一张方子,把今日的这席面上的精致给化解了。 人人都能做的,食材必然普通。哪里说得上是张扬高调?奢靡铺张? 果然顾青媛这么一说,立刻有一位从京都来的夫人笑道:「说起来这些点心小食,我还是好些年前吃过。是临江仙出来的糕点吧。」 这位夫人顾青媛得喊声伯母。是顾绍麾下的将领夫人。 这是帮着顾青媛把话带了回来。 大家都不再提其他的事,又聊了一会儿才散。 果然这日之后,边城一下子就流传起来镇国公府的新来的姑奶奶很温和,待人接物都让人如沐春风。 更有人,还私底下做起那日席上的小点心互相交流。 这样一来,顾青媛在边城,算是名声大噪。 且说宴席散了后,顾青媛命人盯着那些女眷,看还有哪些私底下传信给如意。 又让人好好查那个跳出来蹦跶的夫人,是哪家的。 她这些日子准备宴席,总是要劳神,睡意有些不足。 人散去后,裴瑾廷还未归,于是回了院子补交。 正睡得香甜的功夫,就觉脸上有些发痒,等睁开眼时,发现那个说要早些回来的郎君似乎刚刚沐浴,正披着半湿的长发,宽衫半露,肌肤起伏地侧卧在她的身旁。 从前在京中时,顾青媛也看过好些贵公子,瘦削翩然的不少。 那靖王世子赵小七也算是人中龙凤。 可和裴小三这样,穿着衣服显瘦,脱了衣裳肌肉毕现的可算是凤毛麟角。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那些贵女们,明知裴瑾廷的纨绔,却还是向往不已。 后来,成了她的枕边人后,缠绵与卧榻间时,才猛然体会道那些贵女们的心情。 从头到脚,样样生得俊秀的男儿,那可都算是妖孽祸害。 也难怪当初封神里,斩杀狐狸精,得要蒙着眼睛呢。 她眨了眨眼睛,挪到裴瑾廷身侧,将脸蛋埋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 等了许久的男人,反手就将她摁在身下,不等他动手,门被敲响。 「少夫人,如意姑娘那边有动静……」 顾青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到裴瑾廷乌黑的脸,不禁轻咳一声,肃穆地道:「等着,我马上出来。」 365.账本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宴会将要结束的那一刻起,顾青媛就让人盯着如意那边的动静。 本以为还要很久,没想到当天就有了动静。 顾青媛鬓发凌乱地躺在榻上,繁琐的裙摆花瓣般层层堆叠在腰间。 吩咐完外头的人后,推开他,下了卧榻,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 裴瑾廷身上的衣裳凌乱,腰都绷起来,如撑满弦即将飞出去的箭,没等顾青媛反应过来,又重新将人抱到怀里。 顾青媛忍不住道:「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说不定还能给我出主意。」 裴瑾廷撑着头,衣襟半开,隐隐约约露出结实的胸膛,哼笑一声,「你是想把事情推给我吧。」 顾青媛满面通红,与羞涩无关。 她还不是好心想让他缓一缓?这才想着让他一起去听听,转移注意力。 她轻轻地啐了口,掀帘出了屋。 裴瑾廷移到榻沿,看着门帘后消失的身影,慢慢地翻身起来,无可奈何地跟着出去。 到得外头时,就听贺铮那边来报说是如意那边有重大的发现。 从如意到镇国公府后,起初很是安分,打理中馈是井井有条。 大概在一年多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接到一位将领夫人的帖子后,慢慢地在城中走动起来。 也是从那时起,各家府上才知道镇国公府上有女眷出来走动,慢慢地,哪家府上有喜事,除去男主人送一张到顾绍那里,也会送一张到如意这里。 因为如意慢慢和女眷们慢慢走动起来,也带着徐来福到人前,大家都知道他是如意的弟弟。 慢慢的,徐来福在边城就能横着走了。 如果不是不想太招摇,估计徐来福一家都能住进国公府来。 贺铮派去的人手,发现宴席过后,如意身边的丫鬟揣着重重的东西进了院子。 等到丫鬟离开后,悄悄潜入,发现里面是一匣子的银锭。 如意在收受别人的好处。 打着国公府的名义私下收人的好处。 若是将来事发,私收贿赂的罪名会不会就被安到顾绍身上呢? 顾青媛简直不敢想象。 如意忍而不发,用了长长的时间做铺垫,到一年前才开始动手。 这样的隐忍,换个人,换件事,定能得到一声称赞,好厉害。 现在,这隐忍被用到国公府身上,顾青媛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望了望在身侧坐着的裴瑾廷,忽然想起,一年前顾绍带兵陷在边陲小国时的情形。. 那一次,是被人卖了行踪,那会不会是如意办的? 她起初只以为如意是京中的人安置在国公府的细作。 现在一想,也许不当当是。 既然她知道了,那她就不会再让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 既然收受贿赂,那如意肯定做了账本在手。 只要拿到这本账本,那她就可以揭露如意的贪婪。 那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如意把账本拿出来呢? 顾青媛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计策。 裴瑾廷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笑了笑,让顾青媛放心,很快她的目的就能达到。 366.准备 - 心有所屠 - 倦舞 边城少雨。这次却不知为何,淅淅沥沥,绵延不绝,已经快要一个月了,还不曾停下来。 虽说这是边城的镇国公府,规制没有京中那样大,可到底比其他的府宅要大许多。 偏生镇国公府人少,有半数以上的屋子是空着的。 下人们时不常的打扫,维护着宅子的平稳。 屋子要是长时间没人住,坍塌的反而要快些。 从前还好些,这段日子,日日雨下个不停,不知是屋子维护不够精心,使得屋子有些摇摇欲坠。 那天早上,府里的人都还在梦乡里,一声轰隆声,把大家都惊醒过来。 顾青媛醒来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府东侧的侧院,偏屋坍塌了一个角落。 没多久,如意那边的丫鬟也派人过来一趟,向她说起如今居住的院子,丫鬟住的院子,有两处有些漏雨。 顾青媛靠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一本话本。 她从京中带来的几本早就看完了,现在看的都是前些日子裴瑾廷从城中为他带回来的。 故事内容自然是没有京都写书人的精致,故事内容多少有些粗制滥造的。 顾青媛把这些话本用来打发时间。 听到如意院中丫鬟的禀报。 忽然心头一动。 这些日子,她一直为怎么才能拿到如意手中的账册而苦恼。 不是没让人潜入她的院子寻找。 也不知被如意藏在何处,但凡能够找的地方,都已经被翻过。 她笑着让霜芜回话道:「让人去告诉如意姑姑,这雨也不知何时会停,这样下去,肯定很多定西还会漏雨。」 「明日开始,我就让府中安排人手,将府里上上下下的屋子都修缮一遍。就从姑姑的院子先修整吧。」 顾青媛笑了笑,立刻指挥着霜芜去将管事的找来,说修缮屋子,就立刻开工。 修缮屋子时,是要大动的,若是如意心里有鬼,必然是要转移账册的。 吩咐完之后,她原本有些漂浮不定的心,立即有安定下来。 裴瑾廷天快黑时才回到府中。蓑衣都没穿,被雨水淋了个全身湿透。 衣裳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日渐挺拔强健的武官身躯。 他滴着水往屋里走,霜芜连忙退了出去。 等到屋里没其他人,裴瑾廷就开始脱衣裳。 顾青媛原本在看话本。里头寒门书生,正碰上高门千金。 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她的耳尖红红的,京都的写书人写的故事更精致,里头的主角也是多样性的,至于内容,靠的是情节跌宕起伏来吸引人。 而边城却不一样,民风更加开放,写书人也更加奔放。 明明还未成亲的书生与千金,在破灭里就天雷勾动地火…… 耳尖正红着,裴瑾廷就回来了,还在她的面前宽衣。 她别开脸,只在裴瑾廷走向箱笼前时,飞快地瞥了一眼。 「来来去去的,你小心些,不若你明日住在卫所里?」 顾青媛皱眉关切地问。 等到裴瑾廷去了浴房出来后,坐在椅子上用棉帕擦头时,她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帮他擦起来。 裴瑾廷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将她按在榻上歇息。 「回来更好,卫所都是些臭烘烘的大头兵,哪里有家香。」 他似有若无地将目光往她身上瞟了瞟。 他的眸光明亮,顾青媛有些脸红地移开,「我叫厨房给你熬碗姜汤。」 不等裴瑾廷拒绝,就叫了人进来 吩咐。 裴瑾廷笑了笑,下雨天黑得早,屋内早早就点了灯。 他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长长地拖在地上。 再回到屋子时,顾青媛把要用修缮屋子的方式,逼着如意将账本交出来的法子说与裴瑾廷听。 说实话,这个法子,顾青媛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自然是想要听听裴瑾廷的意思。 「修房子。」此事不用细细的研究时间。 修房子是个精细活。顾青媛为了逼真些,不仅仅修屋顶,就连屋内,也都让人检查了一遍。 如意住的地方,自然也是要检查的。 修缮的时候,顾青媛建议她住在其他院子。 如意当然不肯,却在顾绍发话下,不得不先搬到隔壁的屋子里住着。 搬行李时,顾青媛也在如意的院子。 箱笼之类的,由下人搬到旁边的院子里。 本来不过就是一个院子搬到另外一个院子,很近。 顾青媛竟从如意的肩伤看到一个罩着油布的小包袱。 她猜,里面就有如意私藏的账本。 要紧的东西,要的人会把她藏在意个秘密之地。 有的人则要时时刻刻收在身边都安心。 不管如何,顾青媛知道了账本所在,那么,也就更有计划了。 367.梳妆台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不管从前如何,如意到国公府后,可谓是按照京都高门姑奶奶的配置来的。 身边的管事嬷嬷,还有丫鬟都备着。 按理说是不用如意亲自动手拿东西的。 在顾青媛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如意身上后,如意马上就感受到了。 她知道自己拿着包袱的行为很是显眼。 尤其是在顾青媛跟前。 在搬到新的院子里后,如意招呼着顾青媛坐下,特意姿态坦然地打开包袱的一角。 蓝色的包袱皮打开,露出里头的一袭崭新的嫁衣。 她眼眶红红地对顾青媛说道,「不知大姑娘当初出嫁的时候,是否曾经想念过您的母亲。」 她用帕子轻轻地擦拭着眼睛,哽咽地说道:「这是我的嫁衣,只是还没来得及……」 说着,她垂下眼睛,大滴的泪落在帕子上。 若是不知情的,看到如意的这副做派,必然心头怜惜,哪里还会管她拿着包袱显眼不显眼。 可顾青媛知道,如意刚才问起她出嫁时是否想起母亲,嘴角的轻蔑一闪而过。 她必然是知道抢亲的事。到这一刻,她还不忘羞辱顾青媛。 顾青媛望着外头团团水汽。 她不可能让人无缘无故地直接扑到如意手上去抢包袱,半夜去偷也不是现实,如意看得这样紧,必然是别人发现不到的地方。 若是不一个不慎,反而打草惊蛇。 那天说了这个情况后,裴瑾廷说让她放心,那现在要指望裴瑾廷出手吗? 她好几次想要问他,可看着他英俊散漫的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顾青媛将目光收回,落在如意身上,丝毫不在意如意对她的轻蔑与嘲讽,点点头,轻轻柔柔地说道: 「姑姑难不成再嫁时还要穿这嫁衣?我觉着会不会是这嫁衣不太吉利,这才让姑姑的婚事不顺利?」 声音不大,屋子也不大,这声却在屋子里回荡,格外清晰。 屋内原本在布置,整理的下人连呼吸都变轻了。 如意忍着冲出喉咙的怒意,当真是个不吉利的东西,竟敢如此嘲讽她。 看着如意的怒容,顾青媛柔声劝道:「姑姑,我知这话听着不好听,可是忠言逆耳,我也没别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从前在京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知道姑姑的处境,若是侄女眼睁睁地看着姑姑陷在从前的事里走不出来,那就是做侄女的不是了。」 她指着那大红的嫁衣:「若是姑姑不舍得处理,侄女愿做那坏人,帮姑姑处理,如何?」 顾青媛淡淡地瞥了眼面色越来越不好的如意,故意说道:「姑姑,若是陈家老太太还在世,必然不想您陷入到没有回报的往事当中的……」 如意咬牙。 她刚才提起过世的秦氏,嘲讽顾青媛,转眼间就被点了回来。 她抹着泪,仔仔细细塞好嫁衣,重新系好包袱。 「多谢阿媛。你说的是,是该和过去做个了断。这事就我自己动手吧,哪能劳烦你。」 顾青媛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刻打草惊蛇,了然地点头。 如意暗暗观察顾青媛。 账本就是她的命。至于那红色嫁衣,烧了也好,到底晦气。 她心情复杂地偏头,忽然有些不太确定顾青媛说要帮她烧嫁衣是什么意思。 难道知道嫁衣下还放着东西? 不可能。这件事情她做得很隐秘,这么多年,国公府没人发现。 没道理顾青媛来这没多久,就能发现。 不过, 这也提醒如意京都那边,这次递了消息后,不能再继续下去。 若是她真的嫁给顾绍,她就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若是顾绍死了,她难道还要再做一次寡妇? 如意想着手中拿到的消息,决心只送出一部分,关于顾绍的那部分,还是先隐下吧。 等到顾青媛离开后,她假装万分不舍地,眼都哭红了,这才让丫鬟将那包袱里的嫁衣,连同包袱皮一同拿到院子里去烧。 至于那个匣子,如意想到顾青媛说得话,有些不自在。 换了屋子后,也不知是不是天上的雨婆累了,淅淅沥沥的雨停歇下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不过府宅还在修缮。 如意提醒吊胆地过了几天,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得到那些消息,剔除掉顾绍的部分,其他都已经送走。 而顾青媛那边,这些日子,也一点反应都没有,雷厉风行地将屋子都修缮了个遍。 雨停了,天气放晴,百姓们也在外头欢呼。 这日,顾青媛收到管事的禀报,说屋子已经全部修缮完毕。 如意那边也该放下心来了。 用过早饭后,正巧裴瑾廷休沐。 她带着人去了如意暂住的屋子。 「姑姑。原来那屋子已经修缮完毕,这边太过偏僻,还是搬回去吧。」 外头,裴瑾廷也慢慢地走了进来,正在院子里四处查看。 因为是暂住的院子,从前也没人住,虽说已经清理过,院子的角落里还是有些杂草和低矮的灌木。 如意这些年在国公府也过惯了高床软枕的好日子。 这个院子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总有一股腐朽的气味在她鼻尖萦绕。 自然是恨不得搬回那个她住惯的屋子。 甚至有些归心似箭的感觉。 没有拒绝顾青媛的提议,让人收拾东西,立即搬回去。 顾青媛的心提了起来,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跟着丫头一起收拾的如意。 那匣子,她放在何处? 许是没有嫁衣做借口,这次如意竟没有拿包袱。 那么,她将账册放在何处? 院中,裴瑾廷见到下人开始搬东西,朝顾青媛招招手,「圆圆。这里乱糟糟的,回去吧。」 语气散漫,姿势高高在上,一副不屑的模样。 顾青媛知道他要动手了。 于是朝如意歉然一笑,「姑姑。那我先走了。」 如意心头嗤之以鼻。 她知道这位镇国公府的女婿是什么样的人。 能做出抢亲之事的,那就是个混不吝。 院子里的东西陆续搬动,最后是内室的梳妆台。 眼见东西都快要搬完,裴瑾廷还不动手,顾青媛的心,又提起来。 小厮们抬着梳妆台刚经过裴瑾廷,就听他冷声道:「别动。有条冬眠的蛇被你们惊扰了。」 蛇? 众人僵住,如意更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窜。 只听「轰隆」一声,梳妆台倒在地上。 裴瑾廷弯下腰。 368.到手 - 心有所屠 - 倦舞 梳妆台轰然倒地的那一刻,原本听到蛇吓在原地的如意,本能地想要冲到梳妆台边去。 站在梳妆台跟前的裴瑾廷比她动作更快,双手抬起梳妆台。 只是倒地时,梳妆台下的柜门打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想要冲过去,又在裴瑾廷抬起梳妆台时硬生生止住脚步的如意,这一刻,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再次想要扑过去。 只是她身后的丫鬟惊叫起来:“真的有蛇……” 如意瞳孔收缩,转过身去,果然见草丛间有东西在游动。 一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草丛间的蛇去,只有顾青媛注意到裴瑾廷弯下腰从散落的东西里扒拉了两下,掏出东西,转交到一旁的贺铮手上。 贺铮眼疾手快地将东西接过,塞到袖兜里,随后肃穆地站在裴瑾廷的身侧,一脸虎视眈眈地看着蛇消失的地方。 一副随时为主子挡蛇的架势。 明明两人做的是当众“行窃”的事,可两人都是神色从容的很,若无其事的。 裴瑾廷甚至身形快速地转到顾青媛的身侧,将她护在怀中。 她想起在京都那么多年,人人都说裴瑾廷是个醉生梦死,走马章台的纨绔子。 可谁知道,纨绔的背后,裴瑾廷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还好,他现在对付的是敌人。 再想想,当初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跟前说抢亲的事。 顾青媛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裴瑾廷。 冬眠的蛇被惊动的确让人惊恐,很快如意就回神过来,她确定蛇不会伤害自己。 可放在梳妆台下柜子里的东西,若是丢了,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 她很快地走到被扶起的梳妆台前,快速地将东西塞回去。 “你们这些贱东西,怎么办事的,四个人连个柜子都照看不好。” 她的语气非常地不屑,言语可以说是带着侮辱的字眼了。 顾青媛立即道:“姑姑。他们的父亲可都是为国捐躯的。” 如意脸色发白,她当然知道镇国公府的小厮,说是仆人,可实际上都是军中战死老兵的后代。 为了照应他们,镇国公这才招他们进府做事。 从前她当家的时候,对这些人明面上也是好得很。 可再好,今日那句贱东西,把一切好都给抹煞了。 如意急急地朝那四个小厮道歉:“蛇把我吓得六神无主,这才语无伦次。” 一边说着,一边瞄着被塞到柜子里的东西。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去。 她装账册的匣子分明就和其他东西一起塞在柜子里。 怎么不见了? 她低头在四周巡了一遍,地上干干净净的。 如果没有掉出来,柜子里也没有,那就是…… 如意惊恐地看向裴瑾廷。 不会的。 东西明明是她亲手放回去的。 更何况,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攥在袖摆里的手心满是潮湿的汗水,搬东西的小厮是国公府的,不敢做偷鸡摸狗的事。 裴瑾廷…… 她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刚梳妆台倒地后发生的事。 或许,是她眼睛看花了,东西还在柜子里。只是被其他的东西遮住了。 还是说,梳妆台倒地时,东西被甩了出去? 她偏头看了眼四周,看得更远些,刚刚有蛇出没的草丛里,路旁的灌木丛里。 账册就是她的命。 那里面可不只记着账。还有其他的东西。 每一条都足以让她死十次。 如意咬牙,这会她若说要找东西,太过显眼,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将东西搬过去,再来找。 迅速做出决定后,如意做出一副怕蛇的模样,催促着小厮赶快将东西搬回她原来的院子。 草草地朝顾青媛笑了笑:“阿媛。快些走吧。这里让花匠来处理。景珩,快带阿媛回去吧。” 她暗暗地观察着裴瑾廷,隐晦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个从前皇帝面前宠儿,哪怕被贬斥到北疆,还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呸。 裴瑾廷高傲地颔首,揽着顾青媛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反倒是顾青媛,歉意地回头,匆匆地安抚了如意几句。 如意喉头一股腥甜,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仍然怀疑是不是裴瑾廷拿走了她的账本,可她不敢,也没有借口说要搜裴瑾廷的身。 要真是敢说出搜身的话,估计她不用找账本,直接被镇国公府这个混不吝的女婿给弄死。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青媛他们离开,凶狠地呵斥着院中的下人,让他们赶紧搬东西。 裴瑾廷揽着顾青媛离开如意暂住的院子后,到了主路上,速度慢下来。 雨已经停了,边城的天,瓦蓝瓦蓝的。 国公府的屋子,被雨水洗去焦黄的泥土,变得闪闪发亮。 “你是怎么把蛇洞掏出来的?你没事吧?”顾青媛靠在裴瑾的臂弯,关切地问。 裴瑾廷低眼看她,挑了下眉,摇头失笑:“说了有蛇,就一定有蛇吗?” 顾青媛瞬间哑然。 过了会,弯起嘴角:“那动来动去的是什么?” 明明很多人都看到有东西在草丛里游走。 裴瑾廷拖着长长的腔调:“十年怕槽草绳。” 他要得是如意相信有蛇。 做了亏心事的人,可不就是草木皆兵。 至于那几个看到蛇的,可都是岳丈吩咐人办的。 顾青媛默默勾了下唇,还好,还好,她不是他的敌人。 回到院子,贺铮早就在院中等着,恭敬地把匣子递给裴瑾廷。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坐到窗边的书桌前翻看着账册。 如意的账册,里面记的,不仅仅是到镇国公府后的账。 从前陈副将还没死时,她就已经在用陈副将的身份做事。 那时,因为陈副将身份的原因,做的事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 等到了镇国公府,她的手慢慢变大,收的东西,送出的消息,也越来越重。 两个人慢慢地翻看着,忽然,顾青媛按住裴瑾廷要翻页的手。 她的目光僵在页面上。 虽然之前有很多的猜测,知道如意做了许多坏事,送了许多的消息出去。 可她没想到,那件事竟然真的和如意有关。 新 369.绑走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前面的记录上看,如意并不傻,不是什么礼都收,更没有帮着送礼的人做一件事。 那些人之所以会一直送礼,打着的目的无非就是和镇国公府结个善缘。 将来有求到时,自然好开口。更何况,如意收了这礼,代表的可是镇国公府。 若是有什么事犯到顾绍这个戍边将领的手上,收礼就算一个把柄。 顾绍敢不帮着遮掩一二吗?就不怕传出个收受贿赂,却不办事的坏名声吗? 更何况,如意有些人家的礼收了,有些人的却不收,那收了礼的人家就敢拿着这个去耀武扬威。 有些人忌惮镇国公府,就会给那收礼的人家方便。 一环扣一环。 至于那些出卖的消息,因为她接触的都是妇人。加之顾绍几乎不在城中的府宅居住,能得到的都是边角的小消息。 就算是些小消息,从小见大,只要善于推理的人,大多都能推测出背后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这些,在顾青媛拿到账册前,也想到过的。 对于眼前看到的,她也曾想过,却不敢肯定,毕竟如意寄居在镇国公府,算是和镇国公府绑在一块的。 可她没想到,如意竟然真的那样丧心病狂。 一点都不顾及。 顾青媛越看,呼吸越发地急促。 裴瑾廷也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再看身侧的顾青媛,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 镇国公府那次差点陷在小国境内,顾青媛每每想到都心有余悸。Z.br> 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还要她拿着那明黄布角去见皇帝时的惶恐。 都让顾青媛无法去回想那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如果没有如意把消息透露出去,顾绍会顺利许多。虽说最后也是胜了,可代价极大。 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就因为如意无意中出卖的一点小消息,埋骨异乡。 还有他们的家人…… 若是如意此刻在她跟前,顾青媛掐死她的心都有。 裴瑾廷摸了摸她的头,慢腾腾地道:「乖圆圆。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男人的声线微哑,继而道:「你想怎么惩罚她都可以,就是不要惩罚自己。不值得。」 顾青媛眼眶微红,嗓音发闷,声音很轻。 「裴景珩,你说的对。」 她抹了抹眼泪,吩咐外头的霜芜。 「你去看看全叔在哪里,让他去军营里将我爹叫回来。就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她会让如意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边,如意火急火燎地让人把东西送到原先居住的院子,连贴身丫鬟都给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在屋内翻找。 最后,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起身后,跑回到暂住的院子。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丫鬟看她这样,关切地问询:「姑娘。您要找什么,和奴婢说下,奴婢帮您一一起找。」 「不然让府里的人一起来找?」 如意面白如纸,颤抖着牙关,尖声道:「不能……不能让旁人知道。没什么。就是丢了样我娘给我的遗物。」 她麻木地在草丛里翻找着。不会的,不会的。 明明是她亲手将东西放到梳妆台的柜子里。 那嫁衣被烧了,她没有借口再将之拿在手上,只能放在梳妆台的柜子里。 她特意上了两重锁,锁着的。 要不是,要不是…… 如意想着,瞳孔一缩。 心里恨透了那几个抬梳妆 台的小厮。 等她把东西找回来,她一定要想法子把这几家的人赶出国公府去。 贱皮子。 还有那个混不吝的纨绔子。 如意心中总觉着不对劲,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她阴森地看着一侧的丫鬟:「后来府里的花匠有没有找到蛇洞?」 丫鬟原本在心疼如意把老娘留给她的遗物给弄丢了,这会见到她扭曲的面容,被吓了一跳。 「没……没有听说。」 如意琢磨了一下,突然她好似想到什么,就听到院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最前面的那个大步而来的身影,竟然是本该在军营里的顾绍。 随着顾绍越来越近,一双眸子阴沉沉地盯着她。 比那最毒的蛇信子还要恐怖。 如意浑身打了个哆嗦,额角大滴的汗珠冒出来,脚一个软,要不是身侧的丫鬟眼疾手快,已经跌了个狗啃泥。 账本果然是被那个该死的纨绔子拿去了吗? 绍哥……会怎么收拾她? 不会的,不会的。 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试探过,做了些出格的事,可绍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她抖如筛糠地紧紧揪着一侧丫鬟的手。 她该怎么办? 「来人。把姑娘揪到前头大堂上去。」顾绍冷声吩咐。 此话一出,宛如一道惊雷轰隆,劈在如意的身上。 若说刚才没有一点侥幸心理是不可能的。 这会,彻底被打没了。 「绍哥……我……」不等如意再说话,就被两个健壮的嬷嬷塞住嘴,拖着往外走。 如意知道,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眼睛一翻,瘫软在婆子的手腕上。 顾绍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终究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 以为还了陈副将的恩情。 却没想到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吩咐门前的侍卫,在事情查明前,一只苍蝇都不准离开镇国公府的大门。」 如意能够将消息传递出去,不仅府中有她的内应,府外肯定也有人接收消息,传递消息。 边城并不大,若是真的要查明,是很快的。 前头的大厅里,不仅是顾青媛和裴瑾廷在,就连军中的重要将领也都在场。 顾绍听到全叔来传讯,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就知道事成了。 为了将来处置如意,传出闲话,他将在场的几个军中大将都叫上回城,做个见证。 等到顾绍从外头走进来时,昏厥过去的如意也已经醒转。 她哭得睁不开眼睛。 「绍哥,我知道我是个外人,可您不能因为阿媛的到来,就对我赶尽杀绝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到了这一刻,如意还在狡辩,试图能够挽回局势。 她这些话,就是说给那些大将听的。 一边说,一边朝顾绍膝行过去,涕泗横流的模样,好不可怜。 那些跟来的大将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是于心不忍。 帮着求情:「大帅,不知陈姑娘做了什么?若是……」 到底有陈副将的救命之恩在,大事化小得了。 370.定罪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仿佛已经断了希望的如意,听到将领们的求情,眼睛一亮,跪着朝各位将领叩头。 此刻的她,再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骄矜。整个人变得狼狈。 「各位兄长,小妹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就被提溜过来。我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谁。」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青媛坐着的方向。 她的样貌实在可怜,让在座的将领们还想再为她求情。 从前都好好的,没想到大帅的养女来了后,后宅的事层出不穷。 如意长发凌乱,就在她盘算着该如何用这些将领翻盘时,就见裴瑾廷云淡风轻地掀了掀眼皮子,闲散地向后一靠。 「那本账册,你大可以不承认是你的。可就算你否认了。只要派人按照里头的内容去与人对质……」 「更何况,还有那些得到的消息,你送到哪里去了。想必寻着你的足迹,总能查出一二。」 到这一刻,如意心底那点点最后的奢望,被裴瑾廷的话给冲击的干干净净。 她抿着唇,撇过头去,一声不吭。 不明所以的将领还想再说话,镇国公顾绍冷声道:「大家可以看看这些账册。」 说着,把账册给大家一个个的传阅下去。 这时,派去搜查如意所住院子的侍卫回来了,抬着一个大大的箱笼。 同时,还有围着府门,不让进出的侍卫押着一个仆人也进来了。 抬着箱笼的那队侍卫队长禀报道:「大帅,这是从皓月楼的库房搜到的,听丫鬟说是从前从陈家带来的。可属下看着木料的新旧,不超过两年。」 漆着红漆的箱笼,上头挂着一把大大的铜锁。 钥匙没找到,审问过如意院中的丫鬟仆妇也都不清楚。 从前陈家并不是大户人家,虽说有陈副将在,如意身侧原本有个小丫鬟服侍。 可不知为何,那次送东西去如意的未婚夫家,和徐家的人一起被屠了。 后来进了国公府,在如意身边服侍的都是国公府的下人。 定然是得到不到如意的全然信任。 更别说会知道什么开锁的钥匙。 有了那本账册,要不要什么钥匙去开锁,已经不重要了。 三两下就被顾绍身边的人给卸下。 箱笼盖一打开,里头的东西简直能够闪瞎人的眼。 金银翡翠银票几乎要溢出箱子来。 那些看过账册的将领,回想起刚刚为如意求情的话,恨不能抽自己几个打耳光。 原来不仅仅是收受贿赂,甚至还把军中的消息给送出去。 这其中也有牵连到将领。 他们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帅,属下实在是不知这件事啊。属下万万不会将消息传出去的。」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可能无意中和身边人透露的话,传到如意的耳中,被她加以利用,成为了窥探军营秘密的利器。 那一样样的精美器物,还有那厚厚的银票。 一条条如钉子般的记录。 这边查抄院落的人禀报完后,那边为首府门的侍卫也上前禀报。 「禀大帅,刚刚您让属下等守在各大小门前,后角门有人试图带着东西往外走。」 全叔上前一看,顿时咦了一声。 这是府中的花匠。 国公府和别的地方不同,好些仆人并不是家生子,而是从城内签短工,按日给工钱。 这个花匠因为一直以来都将府中的花草打理的很不错,故而一 直签着他。 全叔还记得那些花草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他倏然转身去看如意。 是如意说府中有些花草看着也赏心悦目,种了花草自然要打理。 当时明明有两三拨人来试过,后来是如意定下眼前这个花匠。 顾绍到这一刻,自然是明白所有的一切。 他沉着脸吩咐全叔。 「你去让李逸带着人,将皓月楼的下人都审问一番,势必查出是否还有她的同伙。」 「另外,查下这个花匠,和他往来的人,以及常去的地方。」 如果是花匠带消息出府,那必然要把消息交出去。 顺藤摸瓜,必然能摸清如意背后的人。 顾绍看向跪在地上一副任杀任剐的如意:「你兄长的救命之恩,让我将你当做妹妹一般,妥善地照顾。」 「你拥有的一切,就连从前阿媛都不曾有过。」 「可我想不到,陈副将那样一个忠直的人,到死都放不下的人,却做出那样伤害他同袍兄弟的事。」Z.br> 仿佛已经认命的如意,听到顾绍说出这样的话,突然笑了。 声音越笑越大,笑到眼角流泪。 「我兄长用命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妹妹的?」 「什么妹妹?我从来就不想做你的妹妹。顾绍,我喜欢你,当初还在京都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如意攥着裙摆,痛斥着顾绍。 也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心意摆出来。 顾青媛简直想笑,做错了事情,妄图推到旁人的身上。 顾绍定定地看着如意:「若不是你兄长的救命之恩,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待在这儿。」 「你做下的事,死一百次都不足够弥补。」 送出去那么多的消息,多少人因为这个而丧命。 「你在后宅上的事,我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收受贿赂,出卖消息,那就是罪大恶极。」 「就算我想放了你,也得问问在座的各位,以及那些死去的忠魂。」 如意委顿于地,看着这个自己爱慕了那么多年,哪怕明知能够把未婚夫救出来时,她也放弃了。 若是未婚夫救出来,她根本就不能进国公府,更别说嫁给顾绍了。 缄默许久,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顾青媛沉声开口。 「账册上有一处记着,五十年的老参换来的钱。」 「我想问下,你哪里来的五十年的老参?又卖去何处?就如我爹说的。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可以。」 「这城中能够收五十年老参的地方不多,一查就知。」 五十年老参? 在座的一个将领,也正好翻看到这里,他瞪大眼睛,朝如意看去。 「五十年老参?大帅,这不是当初您让属下送到陈家,给陈副将吊命用的吗?」 当时大夫说,要是有五十年的老参,能把陈副将救回的。 原来那参根本就没用。 竟是被如意给卖钱了。 371.了结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绍当然记得那根老参。 陈副将舍命相救,让他极为感动,当时老大夫说若是有五十年的老参入药,那陈副将就不会死。 恰好他手里有一根五十年的老参,准备放到顾青媛的嫁妆里。 那时,她和陆家定下婚事,因为她独自留在京中,他心中颇为愧疚,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留着给她做嫁妆。 他曾记得自己也曾有一次在战场上受伤,军医说要老参做药引,他不舍得。 只想着若是他真的不幸去了,那些东西留给女儿,总能傍身。 当时老大夫说要老参,他想也没想,就让人送了过去。 他已经欠陈副将一个天大的恩情,不能再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让他得不到救治。 至于阿媛的嫁妆,只要他活着,就能够挣回来。 谁能想到,最后那根老参,还是没能入陈副将的口。 他不明白,为何如意能够对亲兄长下得去手。 她要那么多的银钱做什么? 顾绍僵僵地坐着。 他从来没想过在娶,不仅仅是因为秦氏,而是因为他身为武将,也不知哪天就战死沙场。 何必连累另外个女人为他守寡? 如意的事,身边的将领也曾嘀咕过几句,那之后他再不曾回城中的府宅住过,就是为了不牵累如意的名声。 他以为如意因为失去兄长和家人,只要给她一片安稳的生活,也算是对陈副将的交代。 却没料到,如意进府的目的不单纯,她的野心比那些军中的蛀虫还要大。 更没料到如意竟连亲兄长的命都要算计。 顾青媛好似明白如意为什么要在陈副将的药上动手脚。 若是陈副将活着,救命之恩的确抹杀不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和人相处总会有摩擦。谁知道陈副将下次会不会做些错事与这救命之恩相抵? 只有他死了。这恩情才越是被人放在心尖儿上。 哪怕顾绍忘记,旁的也人也会帮着记住。 也因此,才越发觉着如意丧心病狂。 顾青媛垂眸。 如意做的这些事,若是某一天事发,朝廷和百姓,是不是会把帐算在父亲的身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收受的钱财,送出去的消息,都是如意背着父亲收下的。 那些消息,也是她偷偷收集送出去的,简直可以说是通敌卖国,谋害同袍。 更别说徐来福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在边城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想欺凌谁就欺凌谁,闹得百姓忍气吞声。 那天在城门前,她受到徐来福的骚扰,边上围观的百姓那样多,敢怒不敢言,甚至还让她也忍气吞声。 若是被揭发,朝廷要查镇国公府的事,到时候那些百姓会不会站出来呢?将那些陈年冤情上告? 徐来福算什么?到头来,他做的坏事自然落在父亲的身上。 从前顾青媛没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就罢了,如今把这个毒瘤先捅破,为了镇国公府,父亲就不会轻易的将事情放下。 再加上各位边将,有他们的见证,如意只有死路一条,那些出卖的消息,做的恶,再也不会算到父亲的头上。 如意的罪基本已定,那些原本想要为她求情的边将也因为受到极大的震撼而闭嘴。 原本顾青媛很怕顾绍因为陈副将救命之恩,放软态度。 可在接下来的一群人禀报中,最后的一丝烦恼也放也放下了。 来的人是按照花匠口供顺藤摸瓜去抓人的侍卫。 带回来的人,正是和如意里通外合,将消 息送出边城的女干细。 如意看到带进来的人,差点都要疯了。 她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都掩盖的好好的,短短时日,变得天翻地覆。 看着上首的顾绍,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一般,还有顾青媛。 如意死死地盯着顾青媛,看着那张和秦氏相似的面孔。 一切都是在她来了之后才变的。 秦氏母女,就好似她的克星,抢占她心爱男子的身心,一个断了她的后路。 「顾绍。兄长本来好好的,要不是救你,他如何会受伤,就算那五十年的老参给他吃,他就能和从前一样好吗?能上阵杀敌,能平步青云吗?」 什么都不能,那为何不能换了钱财给她,让她的嫁妆更好看一些。 兄长也想让她嫁给镇国公,否则何至于将她托付? 如意眼里布满血丝,眼泪滚了下来,哀求道:「绍哥,我只是太喜欢你,我只是鬼迷心窍。我已经后悔了。」 「往后再也不敢做不好的事了。只要你放了我,我去乡下,悄悄的过日子。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活着才有翻盘的希望,今日她必须让顾绍放了她才行。 在如意的苦苦哀求下,顾绍紧紧握着的拳,微微松开。 如意的眼泪还在流,心剧烈地跳动着。 就在她以为事情还有转机的那一刻,坐在左侧,沉默许久的裴瑾廷开口了。 「纵亲犯科,贪污受贿,出卖同袍,勾结外人,这些罪名若是安在父亲身上,也许不用朝廷派人来查,边城百姓的唾沫都能让父亲没有葬身之地……」 他淡淡地瞥了眼上首的顾绍。 这话一出,如意就知道,她没有活路了。 所有他说的那些,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想到过,想要得到顾绍的那颗心,把她给完全蒙蔽了。 她总想着能够嫁给顾绍,必定就能说服他加入那人的阵营。 到时,这些罪名也就不是罪名。 只能说如意太过一厢情愿,想得太简单。 顾绍苦笑。 裴瑾廷的话,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警示。 这些年对于如意的不作为,的确是他不对,也难怪阿媛他们不信任。 「此案交给官府处置,我不会插手,该如何就如何,我也会上书给陛下,将案情呈递。」 裴瑾廷笑了笑。 还算岳丈大人脑子没被蒙蔽。 皇帝倚重岳丈,性格也算温和仁厚,对于倚重的人总会网开一面。 到时候岳丈把案情一呈递,把一切都坦诚在皇帝面前,那只会让皇帝更加的信任和倚重。.. 顾绍说到做,在官府审理结束后,立即将案情呈递到上京,同时还在国公府门前昭告,向那些受害的百姓道歉。 如此,算是将那纵亲犯科给化解了。 至于贪污贿赂的银钱,送到军营做军饷。 唯独,他对那幕后指使一切的人,不知该如何解决。 372.巡边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绍不知该如何将那幕后之人如何处理,顾青媛和裴瑾廷同样在说这件事。 「前头抓到的已经送到京都去了,应该是不至于翻供。」顾青媛直到现在,依然有些恍惚。 许久回过神后,转头看向裴瑾廷。 裴瑾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加上这次在边城抓到的,应该是够让宫中起疑,定罪难。」 这些事,到最后,都没有直接和秦王牵连在一起。 他大可要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就算最后是王府的人在处理,他也可以推脱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他们这边无法拿出铁证,就算把如意他们送到上京,秦王也可以说是他们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提前做的局。 「那你怎么办?」顾青媛轻扯下嘴角,细声问。 裴瑾廷:「先试探陛下的意思,他要查,我自有对策。」 顾青媛:「若是陛下不追究呢?」 这种种的一切,归根结底,除去顾绍当初陷在边陲小国,是对朝廷有影响,其他的事,并不动摇朝廷的根基。.z.br> 也没有舞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裴瑾廷揉了下她的脑袋,淡笑一声,懒洋洋道:「人们都说血缘是最坚固的联系,可对我来说,血缘绑定的像也没那么坚固。」 「结果对我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最后,他能够得到他要的。 顾青媛顺势抱住他的胳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那我们慢慢的。」 不能冲动,她自然是想要将秦王一击即中,那么找准下手的点很重要。 正如裴瑾廷说的那样,他是皇帝的孩子,秦王同样是。 若是皇帝想要隐瞒真相,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要给皇帝时间,让他自己做出真正的选择。 裴瑾廷没说什么,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缠,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的。」 等待了那么多年,他不会纠结这么几个月的事件。 顾青媛识趣地不再说什么。 转而问起他在卫所交接的事,当初父亲给他的可不是什么好果子。 这段时间也不知他是否将卫所的那些人给收服。 顾青媛抬头看看他,到边城后,瘦了好些,人反而更清俊了。 身上穿着的玄色衣袍,更显得面如冠玉。 暗暗想着,除去青色长袍,可以给他做些玄色墨色。 心神一恍,不禁想到成亲时,他穿的那一身大红喜袍,是最好的。 那大红喜袍,他可是穿了不只一次。 这念头刚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上裴瑾廷带着疑惑的目光,忙清清神说正事。 她叫了霜芜送笔墨纸砚进来。 「今晚不用守夜,明日晚些起也没关系。」 府里折腾了一通,不仅仅是他们累,身边的人也跟着累,除去霜芜,贺铮同样累得很,跑上跑下传信,还要带着人守在外头,等鱼儿钻网。 顾青媛帮裴瑾廷研墨。 父亲那边这两天肯定是要往京都寄奏折,裴瑾廷这边,肯定也要写一封回京的。 对于镇国公府的事,裴瑾廷并未着墨多少,而是说了卫所的事,之后将那些审问出的消息,一笔带过。 至于皇帝看了信后怎么想,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之后的几日,裴瑾廷早出晚归,顾青媛则帮着顾绍一起收拾如意留下的烂摊子。 虽说如意贪过来的钱财要放到军中做军饷,那也还是要列一个清单,随着奏折一起送往京都,呈 递给皇帝过目。 还有那些被骚扰的百姓,他们的供词之类的,都要抄录。 这日,顾青媛才刚刚将如意受贿的那些物件做好清单,裴瑾廷骑马回来。 他直直地入了两人住的院子,在内室前停下脚步,解下身上的披风,把身上的寒气抖走,这才抬脚进屋。 顾青媛见到她,喜笑颜开,「你今日回来的比前些日子要早许多。」 裴瑾廷笑了:「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他在怀里掏了掏,捧着一个油纸包放到桌边。 顾青媛动动鼻尖,「你买了糖炒栗子……」 天气渐凉,边城的天比京都要冷的早一些,这个时候有一份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比什么珍馐都要让人喜悦。 裴瑾廷知道顾青媛喜欢这些小点,回城遇见后,让摊主多包了几层荷叶,又用油纸包包住,放在怀里捂着。 顾青媛放下手中的笔,剥开热烘烘的栗子,往裴瑾廷嘴里塞。 「你先暖一暖身子。」 趁着裴瑾廷换衣裳的时候,将今日清点如意收进来的那些银钱数目说给他听。 裴瑾廷一面换衫净面,一面点头:「这么多年,看着边城贫瘠,其实油水可多了。」 前两年边城那一战,顾绍带着人收服周边小国,王庭里的珠宝,必然是被人刮分的。 说完这些,裴瑾廷也已经换好衣裳,他拉着顾青媛的手上炕,想了想,还是把今日早早归家的事说了。 「这几日,我要带着卫所的人去周边查探军情。你莫要惊慌。」 眼看就要入冬,是敌寇叩边最为频繁的时候。 草原上没有食物,只能是骚扰大周边境的百姓,以此来抢夺过冬的口粮。 往年这个时候,也会有各个卫所派人去巡边。 听到这个,顾青媛哪儿还吃得下例子,她把油纸包往小几上一放,盯着眼前的男人看。 「你……你收服那些兵丁了?」 若是没有收服,带他们出去,会不会又多一重危险? 裴瑾廷一听,就知道她想岔了,轻笑一声:「那些人虽然不着调,但是巡边这样的大事,不会含糊的。」 毕竟,这可是为了边境的百姓安慰,往大了说,是为了朝廷的安稳。 顾青媛忧心忡忡,「真的没事?」 裴瑾廷笑起来:「没事的,你不信问父亲,只是看看各处的行事,有没有人潜入。」 若是从前,他定然是不去冒险,只是现在他有想要的,那么,必然要用这一行去收服军中对他质疑的人。 这也是他边疆之行目的之一。 「出去也不过几日,若是多几日,你也莫要慌,父亲会看顾你的。」 顾青媛抬头,就见裴瑾廷望着她的双眼灿然有光。 是的。 她忽然明白为何裴瑾廷要走这一趟。 373.红霞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从去年起,皇帝的身体渐渐没头几年好了。 夜间浅眠,时又头痛。 今日早朝回来,又疼了片刻。原因则是有朝臣又开始上书立太子,那上书的大臣称东宫关乎国体,乃朝廷大事。 东宫之位如今空置,朝臣私下无不焦虑,前头太子故去是朝廷的大不幸,盼皇帝能够再立下新太子,提点教化,则朝廷大幸,天下大幸。 这奏折上并未说要劝皇帝立谁为太子,可个中含义,却是不言而喻。 皇帝登基到如今,成活的皇子并不多。除去故去的太子,如今成年的只有秦王,秦王之下有两个未及冠的皇子,品行如今还看不出。中文網 这些年间,后宫再无任何动静,又据传闻,皇帝如今的后宫形同虚设,竟好些年没有召嫔妃侍寝了。 虽说皇帝也下了旨意,要立那个阴差阳错在民间长大的皇子为太子。 一个民间长大的孩子,谁知学识如何?是否能承起这国之重任? 秦王可是在朝臣眼皮底子下长大的,虽说也有些小叉子,可如今不是没得选吗? 选他做太子,总比那一无所知的皇子要好吧?再不济,在朝的还有两个未及冠的皇子。 朝内,皇帝近些日子,越发地看中秦王,好些事都交给他去做,众臣心中各种揣测。 皇帝是不是就等着大家上奏,好册立秦王为太子? 于是有那自觉嗅觉敏锐之人,在朝会上表。 皇帝接了那上表,其他什么话都没说,当场将那上表的官员革职,随后散朝。 众人都知道,皇帝的性子向来温和,对于朝臣也不实行苛政。这样不言不语,就是说明他很生气。 难道他真的要立那位民间长大的皇子做太子? 皇帝靠在软榻上,捂着额头,赵林侍立在一旁,恭敬地递过热帕子。 「北边有没有折子递上来?」皇帝用帕子捂在额头上,嘴里含糊地问道。 赵林忙笑道:「禀陛下,镇国公的折子连同其他的折子一同递了上来。」 其他的折子,赵林虽没有明说,皇帝知道和顾绍一起来的还有裴瑾廷的折子。 他盯了片刻,没有立即接过赵林递来的奏折,目光挪开,不知落向何方,仰着头靠在迎枕上。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和其他的官员一样,通用话术。」 「这些日子,他上的折子,内容千篇一律。」 赵林侍候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知道这位主子爷听着是很嫌弃的模样,其实每次收到裴三公子的奏折,都会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 然后细细地收到专门的匣子里。 他赔笑:「陛下万勿多思。官员们上的折子都有统一的制式样,三公子就算想要别出心裁,那也有心无力。」 他忙拿出裴瑾廷的折子,翻开后,小心翼翼地递到皇帝跟前:「陛下,您看字体,乃是公子亲笔所书,一字一顿,笔记可循,可见公子态度是极为恭敬。」 皇帝一语不发,放下额头的帕子,慢慢地接过,薄薄的纸上,寥寥数语。 慢慢下榻,行到窗边,望着北面,凝立。 赵林见皇帝不说话,想起今日朝上的事,不敢再发声,垂手立在意旁。 良久,听皇帝问:「顾绍的折子拿来。」 顾绍每隔五日就会上一道折,不经过兵部,直接呈到皇帝这里。 上头记录的都是裴瑾廷的消息。 「陛下。距镇国公上道折子才过去三日,新的折子还未来。」 今日到的折子,是内阁呈上来的。关于公务的折子。 皇帝沉默片刻,道:「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朕超过半年。如今……朕很想见他。」 他转过神,注视着赵林:「明年春,朕的五十寿辰,朕的孩子,也该回来了。」 吩咐完赵林后,皇帝坐在御案前,拆开顾绍呈上的奏折。 看完奏折,皇帝非常愤怒。 他以前的确是很喜欢秦王这个儿子,哪怕秦王身上有些文官常见的虚伪,他也只是觉着偶尔腻味。 作为皇子,生存不易,他非常明白,有时甚至会欣赏秦王这样的虚伪。 可顾绍在奏折里,详细地说明这些年秦王利用副将的妹妹,搜集军中的消息,收受贿赂,更有上次陷在边陲小国,也有秦王的手脚。 皇帝不愿意相信,可顾绍没有陷害秦王的动机。 更何况,关系到军中上下,那些死去的无辜将士。 面对顾绍在奏折中信誓旦旦,并呈上证人的证词,皇帝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顾绍在奏折的末尾说,如果无法证实秦王的罪,他甘愿受罚。 从景珩出京,皇帝的确是将一些政务交给秦王处理,那绝不是为了将皇位传给他,而是想让秦王在未来的日子,在朝中支应景珩。 终究是这些年的朝政安稳,让他忘记当年上位时的腥风血雨。 边城,镇国公府。 月上柳梢,浅淡的光亮落在小路上手牵手的人儿身上。 虽说这处镇国公府的规制比不上京都的国公府,可该有的还有。 小路的尽头是一方小小的鱼塘。 池中鱼儿摇头摆尾地游过来。 这是顾青媛来边城后让人放进去的鱼苗。 等到过年时,倒是可以捞出来尝鲜。 听到岸边的动静,有鱼拍打出水花,溅在顾青媛细白的手腕上。 她轻轻「呀」了一声。 正欲拿帕子擦拭,身边的男人比她更快。 大掌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擦拭起来。 他离得极近,呼吸可闻。 哪怕两人在一起很长时间了,这会顾青媛依然有片刻的怔忪,耳垂有些发热,抬头看向跟前的人时,恰恰好被他捕捉到那抹微热。 男人吐气在她耳边,轻言:「顾圆圆,明日为夫就要出远门了。」 天上的月和水中的月齐齐映出光亮。 屋内,帐中似涌起红霞漫天。 顾青媛终于在他间歇时,得到片刻歇息。 偏偏,男人大掌托着她,指腹上薄薄的一层茧子,让顾青媛恨不能将他踢下卧榻。 这哪里是明日要出远门的人,该做的事。 到最后,顾青媛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问话。 374.战事 - 心有所屠 - 倦舞 次日,裴瑾廷出了镇国公府,带了一队士兵,动身离开边城。 顾青媛醒来时,身边自然是空荡荡的。裴瑾廷走了,要好些时日才能回。 她心中自然不舍,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想着日子说快也过得很快,何况如今国公府里好多事务需要照料。 故而,很快也就驱散了心中的失落,先是处理好府内的事务,又让府中的管事,去查清楚从前徐来福在城里做了多少的恶事,有哪些人家是被他欺凌过的。 如此,若是能够帮衬的,自然要帮衬一把。 正巧到了年边,边城最大的集市开始了。一年到头,城中也就这些日子最为热闹。 顾绍看顾青媛这些日子闷在府中,怕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牵挂着裴瑾廷,故而给她安排了一队士兵,让她去城内逛一逛。 顾青媛知道顾绍的心思,又怎么忍心拒绝老父亲的一颗心,于是点头答应。 带着人,高高兴兴地换了衣裳,一行人出了镇国公府,去了集市,走走停停,买了不少东西。 还看了变戏法,到了晌午,这才兴尽而回。 回去的路上,顾青媛倒还好,霜芜竟是有些意犹未尽,尤其对方才看过的变戏法,更是念念不忘。 「少夫人。这里的变戏法,竟是比京都的还要好看些,也不知那番人到底是将花怎么变出来的,还有那信鸽……」 顾青媛看了眼霜芜,有些失笑。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霜芜讪讪:「少夫人,您不觉着好奇吗?那信鸽变出来,竟是真的飞走了。那东西和我以前看过的军中信鸽也差不多……」 顾青媛原本要眯上的眼,听到这句,倏然睁开,看向霜芜,似欲言又止。 霜芜见她脸色怪异,不明所以:「少夫人,怎么了?」 顾青媛低声问:「你说那变出来的信鸽和你从前在军中看到的差不多?没看错吗?」 霜芜吃了一惊:「少夫人……那信鸽……」 顾青媛心咚地跳了一下,浑身汗毛直竖。 怎么也没想到,城中竟然是有别国的细作。 边陲小城,人来人往,能看到一些别国的商人,卖艺人很正常。 大周并未禁止这些人进入。当然也不会随意的放人进来,一旦放进来的商人,卖艺人之类的,那都是细细审问过的。 难道,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吗? 顾青媛吐了口气,催着车夫快些赶车,赶紧回府。 一行人回了镇国公府,才刚下马车,就见到顾绍。 「父亲。」顾青媛连忙叫住上马要离开的顾绍。 顾绍拉住缰绳,微微俯身,看向马前的女儿,温声道:「阿媛回来了。军中有急报需要为父去处理,这两日呆在府中,暂且不要出门。」 他吩咐了好一些话,顾青媛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变戏法,定了定神,微笑道:「女儿明白,父亲放心。」 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想问问是不是前头有战事,又想问问裴瑾廷去巡边如何了。 顾绍揉了揉女儿的头,好似忽然想起来般,「宫中来信,这两日有信使到来,还有送年礼的。你看着接待。」 说罢,再次叮嘱顾青媛好好照顾自己,随后拉紧缰绳,疾驰而去。 虽说顾绍没说军中到底有什么战事,想到裴瑾廷这个时候去巡边,那必然是有敌寇要叩关了。 天寒地冻,草原里没有吃的,就要来骚扰大周的边关百姓。 站在原地,直到顾绍的身影再也见不着了,顾青媛喊来霜芜:「景珩将贺铮带去巡边,留了人手给我们,你 去找领头的,让他来见我。」 「是。」霜芜得了命立即去寻人。 顾青媛拢着肩上的斗篷,往后院而去。 这些日子,她将府中上下都整顿了一番,这会大家各司其职,个个井井有条地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见到顾青媛,放下手中的事,问声好。 才刚到后院,霜芜就带着裴瑾廷留下的那个侍卫头领过来求见。 顾青媛咬住唇,反复回想在街上看到的那变戏法,还有顾绍离去前说话的神态,语气等。 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她不说话,无人敢出声。 霜芜心中担忧,被她叫来的贺十三更是莫名,看向霜芜,冲他努努嘴。 「少夫人,贺十三来了。若是有什么吩咐……」 霜芜咽了口唾沫,凑上前去问话。 顾青媛回神,朝贺十三颔首:「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景珩若是让你们训信鸽,是会随便什么样的鸽子都成,还是有独特的品种?」 贺十三在路上曾问过霜芜,少夫人找他问些什么,偏偏霜芜守口如瓶,一丁点都没透露。 他第一次留在少夫人跟前当差,心里有些忐忑。 幸好,这问题他会回答。 「军中用的信鸽自然是和普通的信鸽不一样的。」 他细细地说了好些个区别。 顾青媛倏然停住脚步,回身问道:「景珩让你留在府里,可曾吩咐你做些什么?」 贺十三一点结巴都没有:「让属下保护少夫人,若是前头有战事……」 前头说信鸽的事,让贺十三侃侃而谈,这会忽然换了问题,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思考,直接说了出来。 待回过神时,已经迟了。 顾青媛顿时明白,边城即将有战事。也许裴瑾廷根本就不是去巡边,而就是去前头打仗了。 她的目光落在刚刚在集市上买回来的玄色布匹,她想趁着裴瑾廷没回来,做一件新袍子予他新年穿。 西面窗子吹进来的风,又从东面的窗子溜走,将整间房都吹得泛起凉气。 顾青媛站在窗边被贯穿的凉风吹着,一时间没有动。 厅中寂静一场,贺十三干咽了口水。 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贺铮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嘴紧点,不能把主子的去处透露出来。 也不知刚刚少夫人听出没有。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可又不得不替主子解释一句:「公子是怕夫人平白多添担忧,道是这次来的敌人不过是小股小股的,约莫很快就回将他们赶回去。」 顾青媛默了一默,稍稍一顿又回过神。 他不让自己知道,无非就是怕自己担心。 此后几日,顾青媛埋头做衣裳,早些做完,等裴瑾廷回来就能穿。 这日,才刚穿针,就听到远处传来轰隆声。 375.来人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临近年关,寒风刺骨,这一声轰隆,顾青媛浑身一凛。 这一夜,她和霜芜两人对座,派了贺十三去外头打探消息。 等到天快亮时,贺十三方才披着霜雪回来禀报消息。 前方的确发生战事,有大批的敌国骑兵往这边而来,人马众多,如今前头军中正在组织将士应战。 南疆那边才刚消停,北疆又开始不安分。可有镇国公顾绍镇守着,这些年,对面的狄人时不时会派人前来骚扰大周边境。 战事有输有赢,但从没被狄人跨过边境一步。 倒是这一次,狄人的声势不可谓不大,绝非往日那般的掠袭,看着竟是有一场恶战。 顾青媛压下心中那如潮水般的念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先等一等再看。 父亲离开前,已经将府内的护卫之事安排好。 裴瑾廷还没回,她不知道他会遇到怎样的艰难。 狄人攻城,那路上有没有遇到巡边的裴瑾廷他们。 除去让贺十三暗中做好应对准备,别人那里,谁也没再说。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除了苦苦守候来自军营里顾绍传来的消息,同样在等待裴瑾廷的消息。 盼望着他能早日平安归来之外,更是时刻关注着战场的方向的动静。 十来天过去了,离裴瑾廷约定好的时间早就过去不知多少天,可依然没有传来他的消息。 倒是军营那边,传来了顾青媛想要的消息。 顾绍带着将士,将第一波攻击的狄人赶走,往后退了二十余里。 这是一个好消息,给这些天来,顾青媛晦暗的心带来一抹亮色,城中的百姓也越来越多的人往外走动。 但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 这坏消息并不是来自军营或者裴瑾廷那边。 有动静的是京中那边。 犹记得顾绍离开前,曾提醒顾青媛说京中会有人来送年礼。 因为一直关心战事,顾青媛暂时没有分神去想。 趁着战事稍停,她去了街面上,想看看城中百姓的状况,同时也想探听一下关于前头战事。 有时候所谓的小道消息,茶余饭后的闲聊,里头就隐藏着一些想要的东西。 天色将黑时,顾青媛才从街上回府,刚进府门,就见管家匆匆而来,好似等了许久。 见到她时原本暗淡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姑娘。午后府里突然来了个京都的人,说是宫里的。我想派人去找姑娘,那位公公说不要,让姑娘好好的逛逛。」 「这会儿人还在花厅等着呢。」 宫里来的人?顾青媛吃了一惊。 「是,听说姓赵……」 赵?顾青媛大吃一惊,立即提着裙摆往府内而去,等到了花厅,果然就见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林正坐着喝茶。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年关在即,皇帝会将赵林派到边城来。 一听到脚步声,赵林立即面带笑容地站起来,「少夫人。」 他恭敬地给顾青媛行了一礼。 顾青媛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侧身,「大监,您怎么来了?」 赵林朝顾青媛见礼,一脸恭敬,道:「少夫人不必多虑,我这趟来的目的,就是来送年礼,顺便见一见三公子。」 「开春陛下的寿辰,虽说陛下嘴里没说,可我在陛下跟前许多年,知他是极为想念三公子的。」 「故而,这趟来,除去送年礼,还是想接少夫人回去。」 「若少夫人方便,可否这两日就动身上路?也 好赶上除夕夜进城。」 「少夫人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一切。」 顾青媛看着赵林,她当然明白皇帝的心思,将她接回京,那么裴瑾廷必然是会追回去。 她想想:「我须得知会一声景珩……」. 赵林笑了起来,态度很是恭敬,道:「三公子如今在卫所里当差,加上又是陛下亲口贬到边城来的。」 「更何况如今边城有战事,想必三公子也走不开吧。」 「少夫人放心,我让人守在这里,等到三公子回来,就会告知他少夫人的去向。」 顾青媛心里雪亮。 这是打量着裴瑾廷这会不在城里,才上门请自己回京。 想必这次裴瑾廷若是不去巡边,想必也会有别的法子让他离开京都。 如果是从前,顾青媛也许不会说什么,会跟着走。 可这会,她有些怒火翻涌。 他们是否知道裴瑾廷去巡边是多么危险的事? 她盯着对面的这个大太监,「出嫁从夫,景珩是我的夫君,我自当是听他的吩咐的。」 赵林丝毫没有为她的态度而生气,只是恭敬递道:「陛下的确是想请少夫人进京过年。还请少夫人不要为难奴。」 这样的态度已经着实算客气了。 376.登顶 - 心有所屠 - 倦舞 赵林的态度虽然软,背后带着不容置疑。 顾青媛不知道皇帝是否让他了圣旨出来,这一刻,或许与他而言,这样真的是已经够客气了。 她沉默片刻,前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裴瑾廷如何。 看着面前恭敬的赵林,她猜想应该是没事的。 好一会儿,她才静静地说道:「那就有劳大监安排了。」 如果说皇帝是为了以她为筹码,逼迫裴瑾廷回京,就算这一次推脱掉,下次还有别的招式等着。 她的松口,让原本赵林说这两天收拾一下就进京,可真的等到顾青媛松口后,行程立刻就安排上。 顾青媛甚至没能等到顾绍回府说上一句,就坐上马车。 她将贺十三留下,说自己先进京,等到裴景珩回来和他说自己回京去了。 对于她的这一安排,赵林并未阻拦。 这让顾青媛越发确认,裴瑾廷如今是没事的。 望着摇摇晃晃的车帘,她压下心里涌出的纷乱情绪。 夕阳下,高高的烽火台上,立着一个青年。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越发气势逼人。 裴瑾廷带着人出来巡边已经快要一个月。 他是三日前来到这里的,慰问驻守的将士。 如此之巧,就在他到来的那天,碰巧和一队狄人迎头相遇。 幸好,狄人对地形不熟悉,在一场激烈的战斗后被打退。 他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想着此刻远在城内镇国公府的她。 想她是否会想自己。 这会不知在做什么,从前他在卫所时,每日都会回城,这一刻,她几乎都托着腮坐在窗前,等着她归家。 他每次踏入房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窈窕优雅的背影。 等着丈夫归家的妻子。 身后,传来贺铮焦急的喊声:「公子,不好了,少夫人不见了。说是赵林把少夫人带走了,或是入关了。」 裴瑾廷猛然回头,眸似寒潭,一口气险些透不过来,定了定,大步而出,从贺铮手中一把夺过信笺。 信是贺十三写来的。 说了狄人攻打边城的事,也说了顾青媛每日所做,最后说到赵林的到来,随后将人带走的事。 信的落款是大半个月前。 裴瑾廷双目死死地盯着信,眼皮子突突地跳,将那信捏在手中慢慢捏成一团,「准备回去。」 赵林为何会来接人,自是受了宫中那人的吩咐。 目的为何,他也很清楚。 宫中那人很明白顾青媛对他的重要性,只要把她捏在手中,他就一定会追回上京。 明年开春,就是那人的五十大寿。 从他离京后朝堂上发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甚至那么多人上书请立秦王为太子,其中就有他做推手。 秦王想要上位的野心,从联合南疆四王子起,就已经不想再遮掩了。 若是在之前,兴许他会想办法按下那些请命书。 自从发现如意和京中的人有勾结后,他反而乐见其成。 皇帝当年的帝王之路并不顺,众多皇子混战,否则也不至于故太子还在娘胎时就中毒。 故而,他作为帝王,并不实行苛政,性子温和,处事的手段也可以说温和。 他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帝王之位,想在百年后在史书上记下好的一笔。 秦王的野心,恰恰是皇帝最为厌恶的东西。 他算准那些,可没算准皇帝会这么快派人出京。 裴瑾廷没有多留,将事情交代了,轻装简 行,立刻动身往边城赶。 来的路上,从一个地方去往下一个地方,每当疲倦或是夜深人静无法成眠时,只要想到有一个人,在他出发的地方。 纵然千山万水,风霜雨雪,只要他归,无论何时,她都必然在那里等他。 只要想到这些,所有的疲倦和孤独,都会一扫而空,心头满满胀胀。 可是,他如何也想不到,他见不到她等在他出发的地方待他归。 裴瑾廷对于此次巡边,在收到贺十三的信前,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每年这个时间,的确会有一次巡边,一是防止狄人的偷袭,还有巡查各处卫所的重任。 冬日是狄人偷袭最为频繁的时候,若是卫所掉以轻心,死伤的百姓将会无以计数。 而且,带队巡边之人,一般都是军中老将,有资历,有能力的人。 顾绍这次会派他,栽培之意显而易见。 他一直以为如是,这就是他来边城的目的。 要走上那样一条路,要么手中有权,要么手中有兵。 现在,顾绍把兵送到他的面前。 他怎么会推拒呢? 一路上,裴瑾廷不断地在回想着顾绍交代任务时的话语,表情等等。 焦虑和自责同样在他的脑子里交替出现,吞噬着他。 在煎熬里红着眼,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往回赶。 五日后,他终于回到边城,在镇国公府看到顾绍。 偌大的书房里,沉默得可怕,气氛凝重异常。 贺十三在外头垂手立着,不敢去看对面贺铮的样子。 许久,书房里终于传来声音。 是裴瑾廷开口了,语气平静,向顾绍诚挚地感谢,这次给他机会,让他巡边,不仅仅是长见识的事。 更多的是,收服各处卫所带来的好处。 所有的焦虑自责和愤怒,到了此刻,在裴瑾廷的脑中,只化作一个念头,那就是这边事一了,尽快追上去。 虽然去的是京都,不是陌生之地,带她回去的,也不是别人,而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般人是不敢招惹的。 可裴瑾廷还是怕,怕万一…… 不不,没有这样的可能,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耐下性子,将巡边的公务向顾绍汇报清楚。 最后,他朝顾绍躬身:「父亲,我想追上阿媛他们。」 顾绍听完裴瑾廷的汇报,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巡边,是皇帝给他的圣命。 他不得不从。 起初他还不明白为何皇帝要给他这样一道命,等到赵林来后,他才明了。 皇帝知他爱护阿媛,先将阿媛接回京中,这个女婿才可能尽快回京。 否则,按照皇帝在信中所写,他会两年三年都不回去。 顾绍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将门关了,问道:「你既然说了,我就倚老卖老,问一句本不该我问的话。」 「你是不是有登顶的心?」 377.储君 - 心有所屠 - 倦舞 对于裴瑾廷这个女婿,顾绍的心情很是复杂。 秦氏早早去了,没能做成丈母娘,可顾绍对拐走女儿,还让女儿做出那样大胆之事的「纨绔子」是没什么好心情的。 不过,好在裴瑾廷纨绔虽纨绔,对于顾绍这个丈人,好似有应对经验一般,始终含笑对待。 原本顾绍该理直气壮的,许是有和皇帝一起合谋「欺骗」裴瑾廷的事情在,这会心里反而莫名「心虚」。 作为长辈,总不能去骗人。 更何况,皇帝接走的是他的女儿,显得他很没节操。 可如实讲,他又能理解裴瑾廷的心,若是有登顶的心,手中握着的筹码总是越多越好的。 裴瑾廷望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一顿,忽然笑了。 语气很是轻松。 「我不想随便欺瞒父亲。我不会忘记自己的出生是为何,也不会忘记那些年的屈辱。我更不想生死被人掌握的日子。」. 「那个位置,我不是没有机会。」 「我已决意争取,不只是为日后能够保护我需要保护的人。」 「如果到了将来的最后,上天叫我侥幸能够成事,我能做这天下的皇帝。顾氏青媛必然为后,且只有她。」 裴瑾廷说完最后一句话,抬眸看向顾绍:「不知道我的这个回答,父亲可满意?」 顾绍一顿,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无限的畅快之意。 看了眼门的方向,道:「阿媛此次进京,虽说有赵林带着人护卫,可恰逢狄人叩关,我也有些不放心。」 「其实我还有个私心,这次的事,虽说是陛下的皇命,可也算是算计了你们小夫妻,我怕阿媛气恼。到时候连我这个父亲也不肯认了。」 「女婿,你去追阿媛他们吧。这里你放心,只要我顾绍在一日,那就是你手中的利刃。」 这是明白地告诉裴瑾廷他的态度。 顾青媛跟着赵林的车队一路向前,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除夕前夜入城。 到时已经是深夜,载着她的那俩马车径直从长安左门入了皇宫,到了马车不能入内的地方,改上一顶早就等候在那的软轿。 她才掀帘入内,忽远处一行人朝着这边而来。 虽距离有些远,灯火不够明亮,顾青媛一眼就认出,领头的人是秦王。 回京的路上,顾青媛也问过京中的情形,赵林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知这大半年秦王在朝中脱颖而出,如今帮着皇帝处理很多的事务。 这么晚出宫,看来的方向,好似是内阁的方向。 他走得很快,没一会就来到他们的跟前。 见到赵林,秦王客客气气地唤了声:「赵内官。」 招呼过来,秦王的视线落在垂着头的顾青媛身上:「原来父亲派赵内官出京,就是去接你?」 语气淡淡,意味不明。 赵令特意挑这个时间入宫,就是不想让人见到顾青媛。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皇帝的心思,赵林不能说知道的一清二楚,但特意派他千里迢迢地去接顾青媛回来,用意为何,他还是能揣测出几分。 未来这位裴三少夫人必然是贵人中的贵人。 他跟着皇帝,历经两朝,又经历过皇帝上位时的腥风血雨,此时面对秦王的质问。 他的两片跳了跳,握着拂尘的手满掌湿汗。 等到裴三公子回京,今日这上京大抵又要变天了。 他忙稽首躬身,侧了侧身子,一脸褶子:「狄人最爱冬日里叩边,皇帝倚重镇国公,特意命奴去接 了少夫人回京过年。」 秦王哼地冷笑一声,老东西,推到顾绍身上,以为他是傻子吗? 他的目光迅速地掠过被赵林挡在身后的人,微微眯了眯眼,慢慢踱步到他的跟前,低头俯视着躬身的赵林。 半晌,笑了几声。「赵内官奉旨当差,辛苦了。」 好不容易将裴瑾廷赶出京都,大半年的时光,他的布局眼看就要收口,这个时候皇帝把顾青媛接回京。 那就是裴瑾廷也将回京。 他隐忍等待如此之久,终于要迎来丰收的果实,几乎已是迫不及待了,怎能容许被人阻拦摘果的脚步。 幸而还记得这里是宫中,目下是什么样的情形。 「夜深了,赵内官快些去复命吧。」说完,秦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青媛,快步离去。 顾青媛回身看着秦王离去的背影,从他目光中看到深深的杀意。 「少夫人。上轿吧。」赵林吐了口气,出口提醒顾青媛。 当夜,皇帝并未召见顾青媛,而是让人带着她去了西苑,将她安置在一处宫苑之内。 顾青媛安顿好,和衣躺在卧榻上,虽行程疲乏,却半点睡意也无,醒着到了天亮。 本以为皇帝不会那么快召见自己,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才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外头传来赵林的声音。 「少夫人,陛下到了。」 顾青媛连忙起身,伴随着一道脚步声,看到一个人影跨人,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那人朝内缓缓几步,就停了下来。 皇帝来了。穿着一常服,背着手站在那儿。 看到他时,顾青媛是有些吃惊的。 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见她。 只是,她明明记得大半年前离开时,皇帝的身体还是很康健的。 那时和裴瑾廷发脾气时,中气十足,身形虽说不算魁梧,可也是健壮的。 没想到这一刻看起来,皇帝竟是消瘦不少,也苍老不少。 两鬓已是生华发。 她只看一眼,就垂下眼,跪下给皇帝行礼。 仿佛是感受到顾青媛的惊诧,皇帝让赵林将她扶起身:「起来吧。行了一路,你也不容易。」 「听说你将景珩照顾得很好。」 「难为你了。他那个性子,连狗都嫌。」 话有些难听,背后却是慢慢地笑意。 「景珩很好。」 顾青媛不由自主地反驳道。 她不禁想起那些猜测,之所以她会这么顺利地跟着赵林离开,应该就有皇帝在里头做推手。 心中不禁越发诧异。 她不禁想起裴瑾廷曾说起离京前,皇帝问他的那些话。 殿内的气氛,一下沉凝下来。 她对上皇帝投来的两道视线,丝毫没有避让。 「陛下此次将臣妇接入京中,若是为了迫使景珩,大可不必。」 皇帝盯着顾青媛沉默了片刻。 「顾氏,朕实话告诉你,景珩乃是我大周之储君。」 378.逼迫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的话一出口,让顾青媛心脏一阵狂跳。 她勉强定下心绪,望着皇帝:「蒙陛下错爱,本是景珩莫大之福分。然,臣妇想问一声,景珩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当得大周储君?」 她这话,犹如质问,又隐含提醒,更有着重重的冒犯。 然,她的话还未结束,更进一步:「臣妇还想问陛下,这是补偿,或是……」 「倘是别的寻常上次,臣妇万万不敢如此忤逆犯上。但此事,关系实在重大。臣妇不得不问。」 皇帝面露诧异,仿佛第一回认识她似的,盯着顾青媛瞧了一会,也没有发怒,只是眉头微蹙。 「景珩回京,朕自会与他分说明白。」 说完,他站起身,抬脚往外走。 皇帝要将皇位传给裴瑾廷,这是贵不可言的齐天福分,本该跪拜叩谢。 这省去他们很多的谋划。 可是,顾青媛不知道皇帝此刻的用意,是试探,还是别的? 此刻她的心情极其复杂,跪在地上:「若是陛下因为施舍,因为补偿,甚至是和从前一样,把他当做靶子,那还请陛下三思。」 「景珩他从出生起,就已经被抛弃,只求陛下这一次,乃是真正看在他这个人,而将那天大的重任交给他。」 皇帝猛地回头,盯着顾青媛,面上露出怒气:「你……大胆!」 若说那一次顾绍陷在边陲小国,下落不明时,顾青媛拿着那块明黄布料来胁迫他出兵救人,让皇帝重新认识顾青媛。 那么这一次,他又重新认识一次眼前的年轻姑娘。 他出神片刻,最后摆摆手,低低地道:「我知道,你懂景珩,你在护他,朕不怪你,朕还是那句话,朕心意已决。」 「等到景珩入京,朕自会同他说清楚。」 说完,好似十分疲倦,背着手,慢慢地出了大殿。 随着那黄色的衣角消失在屋外,再也听不到动静时,顾青媛从地上慢慢地起身。 她能够帮上裴瑾廷的并不多,拼劲全力,到了最后,也许还是无法帮上任何忙。 会不顾一切的质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不过是知道皇帝心里对裴瑾廷是有愧疚的。 更知道皇帝对他的感情,以及那么多年,披着纨绔外衣的裴瑾廷,是皇帝手中得用的刀。 她明白皇帝的意图,将她带进宫,等着裴瑾廷回京,到那时,宣告他的身份,就如同是向天下人宣告了他储君的身份。 在那之后,无论谁的反对,都已经是事成定局,覆水难收。 她能做的是,在这事成定局前,让皇帝铺垫的更加周全些,让裴瑾廷少受些质疑。 这一日,是大周正德十八年的除夕夜。 京都上下,欢欣喜庆,有新衣的穿新衣,无新衣的穿上浆洗过后的干净衣裳。 朝堂上,腊月二十八已经封笔,帝后在宫中宴请文武百官极其家眷。 皇帝走后没多久,凤仪宫那边派了女官过来给顾青媛送头面首饰,以及参加宴请的衣裳。 「少夫人,这是娘娘送来给您的。」女官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后,开口为顾青媛解释:「这些东西都是娘娘特意挑选过的,配少夫人再合适不过」。 顾青媛看着送来的衣裳,目光凝在头面上。 她与裴瑾廷成婚后,皇帝给她赐了诰命,可头面首饰依然是有规制的。 这套头面里,分明有簪子是不符合她如今的规制。 皇后就算再盼着裴瑾廷上位,也不可能如此急切地将她推出去。 这对皇后没有半分的好处,只会让她丢脸。 毕竟,此刻裴瑾廷还是她的侄儿,作为她的侄媳,代表的就是皇后的脸面。 顾青媛心中有数,面上却不显,她拿起东西看了看,笑道:「果然精致,娘娘费心了。」 女官又说:「少夫人不嫌寒碜,能得少夫人的喜欢使用,才算是物尽其用。」 顾青媛听她特意说「喜欢使用」,心里知道,这是急着让她快点装扮上。 她只是微笑点头:「那就请姑姑让人进来帮我换衫吧。」 她客客气气的态度,让女官很是受用,立即唤人进来帮她换衣裳。 等到一切妥当后,宫人要帮她插簪时,她按住那根簪子:「这根簪子和今日的衣裳不配,放着吧。」 「少夫人。这是娘娘所赐……」 长者赐,不可辞。 女官蹙眉上前,有些恼怒顾青媛的不守礼。 顾青媛不为所动,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姑姑,今日我要把这簪子戴出去,那才是对娘娘的不敬。」 她再不给那女官眼神,瞟一眼身边的宫人:「你们不知道这簪子是什么品级的才戴吗?」 左右两个宫人有些迟疑。 她们当然知道,那是太子妃品级的凤簪。 她们也知道,这位贵人往后若是没差错,必然是会被册封为太子妃。 故而看到那凤钗小小惊诧过后,又若无其事地咬帮着簪起来。 宫中是皇后掌管,西苑侍候的这些宫人,自然也是她提拔上来的。 顾青媛心里明白皇后就是想借着她,让她戴上象征太子妃的风簪,就如同向天下人宣告她的身份。 在那之后,就算裴瑾廷再赶来,也是成了定局。 帝后二人,朝堂内宫,双管齐下,就为了让裴瑾廷认下储君的位子。 379.回京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大周正德十九年正月初一,华灯初上。 一顶龙撵,在前后仪仗的护卫之下,停在午门下。 皇帝头戴冠冕,穿着冕服,朝着城楼一步步走上前去。 大年初一,君臣百姓同乐。 城楼上燃放烟火。 当皇帝榻上高高的城楼,下面的朝廷官员和将士们齐齐下跪,伴随着明甲和刀剑相碰的金铁之声,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远处的烟火点燃,在半空炸开,闪耀着五彩的光芒。 裴瑾廷一身风尘,纵马如风般至午门前。 耳畔传来的,就是城门之内传来的那阵阵排山倒海的山呼万岁之声。 他停下马,在那回荡的余声中,仰望着半空的烟火,一动不动。ap. 「三公子,果然是您。」正当裴瑾廷身影凝固之时,一个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就喊了起来。 「陛下召见裴三公子。」 裴瑾廷回过神,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一侧的侍卫,大步朝前而去。 很快来到了城楼之下,一步步登上石阶,终于,看到城楼上的御座。 皇帝的身影在御座之后。 他停在最后一阶石阶上,身影一动不动。 皇帝正襟危坐,看着远处的烟火,「怎么,不过是外放大半年,连规矩也忘了,不知行礼了吗?」 他没有起身,坐在那儿。 裴瑾廷好半晌才终于踏上那最后一阶石阶,慢慢地走过去,最后停留在御座后,慢慢地下跪,朝着前方的皇帝行礼。 「裴景珩叩见陛下。」 一字一句。 皇帝抬起搁在椅子上的手,淡淡道:「平身吧。」 裴瑾廷没有丝毫含糊,利落起身:「臣这趟入京,为带回我妻。请陛下将人叫来,我带她出宫,立即回去北疆。」 皇帝哼了声;「你的妻,你自可带走。」 裴瑾廷立在原地,长身鹤立,眼神沉静,淡声问。 「陛下,千里迢迢地将臣妻带回京都,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景珩。当初你说要去北疆就去北疆,你可有问过朕的意思?」 皇帝冷冷地反问。 他在大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折自请去边疆,最后更是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 「你不想认朕为父,朕可曾逼迫于你?接你的妻子回京,朕还错了不成?如今狄人叩边,她在那儿很安全吗?」 「顾氏就在西苑,你要带就带她回吧。朕不会阻拦。」 远处的烟花还不曾停止燃放,巨大的轰鸣声,奇怪地没有遮盖住皇帝的声音。 「朕知你心中的怨与恨,朕并不想治你的罪。既然千里迢迢而来,不若,上前来,陪朕看完这场烟火。」 「过后,你要走就走。」 皇帝的身体坐得笔直,声音也很冷淡。 裴瑾廷紧紧握着的十指,慢慢地松开,咬咬牙,朝着皇帝,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皇帝在裴瑾廷走上前后,起身同他并肩而立,两道身影,矗立在高楼上。 起先因为高度,城楼下的百官并未留意,直到两道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百官这才察觉,纷纷面露诧异之色。 极力眺望,想要看个清楚。 上道那城楼之上,同皇帝一起赏烟花的,从前只有太子。 此刻,京都除去秦王,其他的皇子还未成年,身形单薄,并无城楼上那样的挺拔。 秦王…… 站在百官前的秦王,双眸死死地盯着城楼上,和皇帝并 立的那道身影。 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那道身影是谁。 果然,见到顾青媛时,他就该想到的。 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对裴瑾廷这个内侄疼爱多过他这个亲生皇子。 就连上城楼赏焰火,也能带着他上去。 他曾试探着收买侍候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可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告诉他裴瑾廷为什么特别。 至于赵林,秦王也试着收买过,可没成功。 秦王皱着眉,望着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突然陷入了危机感。 原本,他是十拿九稳的,除去他,如今皇室没人能争夺过他。 除去那个不见人影的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 他曾想过,是不是裴瑾廷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若是,那为何皇帝还要将他贬斥到边城去? 忽然,秦王脊背生寒。 若是皇帝是故意的呢?就是为了让裴瑾廷去边城拿功劳呢? 他埋在兵部的眼线,前几日就曾告诉他说是顾绍上的折子对裴瑾廷大大赞扬了番。 秦王越想越焦躁,一直到烟火停了,回到王府,心里的焦灼和寒意都没有褪去。 不可能的。 裴瑾廷怎么会是那个皇子?他压下心中惊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再嫁祸给裴瑾廷? 反正,他之前做的那些手脚,也快到验收成果的时候。 原本是想等夺了大位后再对付裴瑾廷,现在上天给他机会,那他不如…… 秦王心口怦怦跳着,他真有些等不及坐上龙椅。 明明除去他再没更好的人选,皇帝也不肯成全他,那他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皇帝领着裴瑾廷一同赏焰火,在下城楼时,脚步微微一晃,仿似有些站不稳脚步,冠冕前的十二旒簌簌晃动。 幸而被他身侧的裴瑾廷一把扶住。 也是这一扶,裴瑾廷看到皇帝的面色是灰白的,眼底带着血丝。 裴瑾廷眼神略显复杂,轻描淡写地瞥了眼皇帝的脸色,语调端的是玩笑不恭的笑意。 「怎么,除了臣,就没人让你好训斥吗?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吃什么的?」 皇帝本在他的搀扶下站得有些稳当了,闻言,手渐渐颤抖,脸色有些发青。 「滚开。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他可真是要被气死了。 下了城楼,皇帝也没要裴瑾廷继续跟着,赶着他去了西苑。 顾青媛跟着帝后参加了除夕夜的宴请后,就回了西苑。 她已经知道帝后的意思,就是要逼迫着裴瑾廷认回身份。 就算知道,那她就更不能簪上那支代表着太子妃规制的凤簪。 那女官见到她强硬的态度,并未顶针。至于皇后,在见到她后,瞥了眼她的头饰,并未出言。 她不知裴瑾廷如今在何处,他的年在哪里过呢? 帝后大年初一都很忙碌,奇怪的是今日竟没人来叫她。 正诧异时,她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380.养身汤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没来得及披衣,趿着鞋,冲到门边。 眼看着外面的人,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她撑着手扶在门框上,吸了吸鼻子。 裴瑾廷看到顾青媛立在门前,颇为惊诧,再见她身上衣裳单薄,立即加大步伐,连带着把身后的小太监也挥退下去。 他大步到门前,停下。 「你怎么不披件衣裳就出来了?」待见到顾青媛眼眶湿润,鼻尖微红,一脸要哭的模样。 顾青媛手一僵,双眼红得像个兔子,飞扑过去,「你终于回来了。」 裴瑾廷张开手臂抱住心爱的姑娘,心疼道:「你每日都这样挂念我吗?」 他从巡边去后,再到京都,两人也有好些日子不见,若是顾青媛天天这样在门前守候…… 顿时抚了抚她的头。 俯身,在她的额上亲了好几下。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两人许久不见,没有半分隔阂,裴瑾廷趁着跟前的人没有防备,以公主抱的方式拦腰抱起她。 她被吓到,微恼:「快放我下来,有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男人颇为无赖,「你不要再动了,我一直赶路,没有什么力气,当心摔到你。」 「裴景珩。」 口气很凶狠凶,咬牙切齿的,抱着他脖子的手却越来越紧。 男人见她如同凶悍的小老虎,却腾不出手来,肆无忌惮地低头亲她。 他稳稳地抱着她,姿态闲适轻松地迈着步伐往内室走去。 沉寂在害怕和惊喜两种情绪里的顾青媛,也没注意到侍候的宫人都已经退了下去。 顾青媛心跳的很厉害:「你见到陛下了吗?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说了。」裴瑾廷淡声道。 他没有丝毫停顿,仍是抱着她往里走。 「那……」 顾青媛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怎么了?」裴瑾廷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青媛听着他带着一丝散漫的声音,又觉得属实是自己想多了。 帝后两人做下一系列的事,就是想让裴瑾廷回归皇室,并且接下储君的位置。 她同样知道,那个终极的位置也是裴瑾廷想要的。可一切,好像都太过顺利了。 在勾心斗角的皇室里,这样的顺利,简直不太真实。 「没什么。」 顾青媛垂下眼,任由他继续抱着,直到将放在榻上。 她收回抱着他脖子的手,收手时,无意拂过他的耳垂。 「怎么了?想说什么?」 裴瑾廷俯身,撑着一臂在她的里侧,离她更近。 他一出声,喉结滚动,顾青媛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停在喉结上,轻轻地抚了抚。 莫名地,她耳尖发红。 两人许久没见,在边城那些日子,可谓是度日如年,就怕军营那边传来关于他不好的消息。 再到后来到京都,更是担心千里之外的他。 想抱他。 想亲他。 顾青媛原本微微蜷着的手,又控制不住地抱住他,仰头去亲吻他。 到了最后,到底顾及着裴瑾廷一路奔波,让人担了两浴桶热水。 裴瑾廷解衣散发,浸泡在热水中,连日的劳累去了大半。 他抬头见顾青媛替他拿帕子进来,问她:「是我牵累了你,你一路上没受什么苦吧?」 一路上,他都在想她忽然被接进京,慌不慌张,会不会害怕。 可路上听到带路的小太 监说起顾青媛进宫后的表现,又是惊讶,过后又隐隐有些骄傲。 这就是他的顾圆圆。 旁人也许觉着她的性子不好,连阮氏那样的都能欺压她。 可在他看来,她是胆大,机敏,又果敢利落的。 这会,裴瑾廷只要看着顾青媛,心中就无比畅快,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满心爱怜望着她。 顾青媛把棉帕搭在架子上,回身道:「没有。赵公公一路很是照顾我。进宫就帮我安在这个院子里住着。」 「昨日晚间娘娘带着我去了除夕夜宴。」 裴瑾廷握住她搭在浴桶边的手,轻叹一声:「这里是我从前在宫中留宿时住的。」 那时还不知道他出生的秘密,每次住在这里是满心欢喜。 及至他知道真相后,鲜少在宫中留宿。 盥洗室水声响了好半天,裴瑾廷仔仔细细洗了两遍,直到他满身都是皂角香味,这才擦干起身。 头发半散着,披着外袍,屋里的地龙烧得滚烫。 用了热汤后,这才坐在榻边,坐到顾青媛的身边,搂着她的腰,将她环在怀中。 「阿媛。你问我陛下是否说了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他接你进京的意思。」 顾青媛侧脸看他:「你要接受吗?」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但他们之间,又隔着一座江山。 此间的真情究竟走向何处,这倒是一个未解之谜。 她轻轻叹了一声。 裴瑾廷伸手揽过她的肩头。 「顾圆圆,我曾许愿要带你看尽大周天北天南,江河湖海。」 「你愿意不愿意等我一等?」 顾青媛轻轻靠到裴瑾的手背上,抬头,凝视着眼前这男子的面容,唇边慢慢露出笑容。 「裴景珩。你这被子要牢牢记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在哪里。」 裴瑾廷微微一怔,随即将她抱得更紧。 他上辈子不知做过什么,修来了福分,这辈子竟得一个她相伴。 …… 和裴瑾廷的谈话,仿佛耗尽了皇帝的精力,在他走后,皇帝坐在榻边,闭目歇片刻。 赵林见他精神依旧萎靡,面带疲态。按理说,前些日子陛下担心三公子不回京,故而有些担心。 可如今三公子如设想的那样,不仅回京,还陪着陛下一同看了焰火,那怎么也该心情好起来。 太医这些日子把脉并没有问题,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赵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禁担忧起来。 「陛下。公子已经回京。您要不早些安歇?奴让人准备安神香,可好?」 皇帝原本想要阻止他,但想着西苑的裴瑾廷,又忍不住松下一口气。 正当安神香点燃,赵林服侍着皇帝欲躺下时,一个宫人飞奔而至,说秦王如今在外头。 手中提着食盒。 宫人问皇帝是否要见。 皇帝坐起身来,撩起被子,「叫他进来吧。」 随即让赵林服侍他更衣。 宫人领命,出去带了秦王进来。 果然,秦王手中提着食盒,见到皇帝一脸濡慕:「父皇。今日大朝会,儿臣见您脸色有些不好,故而命人特意煲了养身汤……」 381.发作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王提着食盒跟在赵林的身后往内走。 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反复握拳再松开。 他等着登上太子的位子等了太久,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这滋味实在难熬,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若是从前,他还能告诫自己,再等等。 可如今,无端端的,陛下竟然将裴瑾廷给叫了回来。 秦王内心煎熬,犹豫,畏惧过。 裴瑾廷回来,看着是坏事。可也是上天在帮他,赐给他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这一年,他收买了凤仪宫的一个宫人,在凤仪宫送给皇帝的补汤里放了毒。 无色无味。 只等着皇帝慢慢死去。 今日,他就带着最后的药引进宫,只要皇帝服下…… 对于秦王,皇帝心头其实也是满意的。这样的日子,听说秦王带着补汤过来见他,到底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他明白秦王想要什么。 但很遗憾。 皇帝有些疲惫,依然打起精神。 瞧着秦王亲自提着食盒走来,笑着问:「这莫不是你自己熬的汤?」 秦王松开握着的手,自然地走上前;「儿臣动手是动手了,不过就是最后两道工序罢了。」 他将食盒放在案上,将里面的药膳汤碰出来,没让赵林等人帮忙,自己盛了一碗递给皇帝。 随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不等皇帝用汤,先勺了一勺品尝起来。 皇帝笑着点点头:「都说君子远庖厨。可人间烟火,人间烟火,若是没有那些炊烟,哪里来的烟火和人情味。」 他尝了一口。想到当初还是皇子时,并不得先帝的宠爱,那时他和皇后也曾琴瑟和鸣过。 也曾为了哄皇后做了吃食给她用。 后来为什么变了? 皇帝放下汤碗,看着身侧挺拔的青年,心头叹了一口气。 「你这汤做得很好,难为你了。」他叫了赵林过来,「秦王的心意,不能浪费了。提一碗送到陆……」 转瞬,又摆摆手,阻止了赵林。 本想送到陆妃那里,可一旦送去,就等于又给了秦王希望。 不能做。 秦王暗暗咬牙,垂着的眼眸里满是不忿。 微顿之后,只当不知道皇帝未尽之言的意思,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微笑着道:「夜深了,父皇可不能用太多汤,这汤还是儿臣来消瘦吧。」 皇帝哈哈大笑,听着秦王自我调侃,原先那一丝阴霾也消散了,一边看着秦王喝汤,一边与他闲聊。 秦王将碗底的汤饮尽。 他给自己壮胆。 只要等下把裴瑾廷哄骗过来,到时候将弑君罪按在裴瑾廷的身上。 然后,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再也不需忍耐。 也不需要暗中谋划,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要。 西苑内。 因不是在自己家中,裴瑾廷就算有心想要和顾青媛胡来,这会也不敢动静太大。 昏黄的灯光下,顾青媛闭目,靠在裴瑾廷的怀里。 裴瑾廷低头吻了吻她微微泛红的眼皮。「睡吧。」 他低低地哄着,声音格外的温柔。 这些日子,顾青媛也是担惊受怕,加上回京路上也是思虑过度。 担心的人就在身旁,自然是放松下来。 被裴瑾廷这样哄着,困意一阵阵袭来。 还未等她陷入沉睡里,外头传来叩门声。 「三公子,陛下那边召见。 」 裴瑾廷听出是刚刚为他领路来的那个小太监的声音。 是赵林的人。 夜半时分,皇帝忽然使人来传召,也不知是为何事。 裴瑾廷将怀里的人轻轻地放下,没想到还是惊醒了。 顾青媛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不详般的预兆。 「这么晚陛下那里怎么忽然传召?你小心些。」 裴瑾廷抱了抱她,微笑道:「许是还有话要说。我去去就回,你睡吧。」 顾青媛环保着他的腰身,仰面望他。 裴瑾廷亲了亲她的嘴角,低声道:「不要瞎担心,没事的。睡吧。」 裴瑾廷跟在小太监的身后,朝皇帝的寝宫走去。 快要到时,他看到远处有烟花从灯市方向破空而上,冲至半空,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绚烂烟花,几乎照亮了大半个皇城。 烟花渐渐熄灭,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隐没而去的那一瞬间,裴瑾廷好似看到好些影子,停在一些暗角。 他停住脚步,原本挂着微笑的嘴角瞬间收敛。 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问:「许久不曾在宫中走动,不知如今守卫皇城的可还是刘统领的人?」 小太监脚步不停,看起来好像是要快些带着人去面圣。 「刘统领中秋过后跑马不慎受伤,如今领着护卫的是副统领周琼。」 裴瑾廷脑中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一下子炸开了。 周琼。他知道,是秦王的人。 他有个走散多年的妹妹,在秦王府做侍妾。 裴瑾廷一边走,一边假装不经意帮,看着四周。 「陛下深夜传召,可说过什么事?他的心情可好?」他假装有些苦恼地向小太监试探消息。 小太监转了个弯,前头就是皇帝的寝宫,已经能看到大殿里照出来的灯火。 「晚上秦王带了补汤进宫,听说是秦王亲自熬煮的药膳,送与陛下补身子。」 小太监感慨:「没想到秦王那样一个人,也能下庖厨。」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裴瑾廷想明白为何皇帝深夜传召。 皇帝的寝宫。 秦王盯着皇帝,双脚好似被钉在地上,放在身后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时间眼看快要到,皇帝还是好好的,没有倒下去。 明明已经到了快要毒发的时刻,为何还没有动静? 秦王心里其实也有过那么一瞬间良知归位。 可也只是一瞬间,若是皇帝那会把药膳让赵林送到他母妃那里。 也许,他真的会心软。 可皇帝没有。 事情走到这一刻,秦王知道自己没有后路。 今日皇帝必须死。 许是秦王的意念太过强烈,皇帝忽然间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顿时血腥味弥漫。 一声锐响,站在一旁的赵林立刻冲上前。紧接着高呼一声:「太医。叫太医。」 那一瞬间,秦王笑了起来。 终于发作了。 好。 382.帮手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大周正德二十年,大年初一。 高高一堵宫墙,将墙内墙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墙外,新年灯火,火树银花。 墙内,深宫重苑,暗影叠叠。 宫灯晃动,投出晃动光影。 太医面色慌张,不断进进出出。 秦王难掩兴奋,掌心后背全是汗。 他是高兴的。 从他提着食盒进宫起,宫内外已经密密麻麻布下他的人手。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发难。.五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此次不动手,何时才动? 今日过后,在这京都上下,谁他妈还敢给他脸色看? 他马上要登基称帝了。 秦王站在暗影里,心里跃跃欲试。 只等着裴瑾廷来,他就会让手下的人动手。 内殿的龙床之上,皇帝仰面而卧,仿佛已经不能说话,双目半睁半闭,似睡非睡,旁边地上,跪着一溜的太医。 赵林站在一旁,面含戚色,不断地催促着卧榻边的太医院院判:「陛下为何会吐血不止?陛下怎么样了?」 院判这会也是战战兢兢。 皇帝忽然间吐血,一轮脉把下来,竟是有早就中毒的迹象。 若是这样,皇帝真出点什么事,整个太医院都要陪葬。 这给皇帝下毒的人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和多深的执念与信念? 院判看了眼卧榻上的皇帝,命人拿来金针,先护住皇帝的心脉。 若是不想陪葬,不想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那就只有先保住皇帝。 随即开始问赵林皇帝夜里都用了些什么吃食。 如果说早就中毒,太医院把平安脉时没有把出来,那就只能是度引而不发,今日吃了引发之物,陛下才会忽然间吐血不止。 听到赵林说到皇帝用完秦王送来的补汤后这才吐血,院判被吓了个机灵,身形一个哆嗦。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一道人影,站在光影里。 陛下若是治不好,那位皇子就可以顺利上位。 院判眼神未动,心里思量几千个来回。 秦王若是真的敢弑父,就算今日他瞒下一切,难保将来秦王登基后杀人灭口。 皇帝这里则不然。 他们没有把脉没有发现中毒的事,是医术不精,把皇帝治好,和皇帝坦诚一切,功过相抵,怎么都不会丢掉性命,祸及家人。 院判心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了暗影里的秦王,站在赵林的生侧,身若蚊蝇:「保护好今晚的那碗汤。」 随后声音像落到湖中的沉铁:「陛下定然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赵公公,烦请派人去御膳房将近两日内陛下用过的吃食留样都拿一份过来。」 赵林眼眶泛起一丝湿润。 他一辈子服侍皇帝,若是皇帝没命,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能得什么好。 没想到,皇帝中毒了。 平日里入口的吃食已经小心再小心,还是中毒了。 防不胜防。 秦王的补汤。 秦王自己可是吃了不少,只给陛下盛了一碗。 这是拿自己的命去搏陛下的命? 赵林心头千涛骇浪。 他侧对一旁的小太监低声吩咐。 正在这时,皇后听闻消息,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的还有刚回京,留宿宫中的裴瑾廷。 …… 裴瑾廷在寝宫门前不远处停顿了会儿,随后套了小太监的话后,意识到深夜 传召,并不是皇帝下的旨意。 可能是一个圈套。 及至后来,看到太医的进出。 他意识到皇帝出事了。 进宫后,他并未将贺铮带进来,而是留在宫外,此时并没有人可以差遣。 正当他思忖着宫中有何人可用时,皇后从灯火明暗交替处走了过来。 十二幅宫裙迤逦,昏暗之中,瞧不清皇后的神色,但能清晰听见她强势而又果决的声音。 「景珩。凤仪宫的人给你调遣,本宫先进去看看陛下的情况。」 皇后眼神轻飘飘地看向身后的转角处。 「顾氏半夜去叫凤仪宫的门,说是陛下出事了。最好是这样,否则……」 裴瑾廷的眼神随着皇后的目光望向那转角处。 看到顾青媛正站在那儿,朝他挥挥手,待看到他面前的皇后,又忙将手放下。 皇后双手交叠在身前,昂着头走进大殿。 一边走一边布置下去:「不管如何,让各宫主位安顿好自己宫内的人。若是真的有事,刀剑无眼,可不管是谁。」 「还有……」 一桩桩,一件件,她始终记得自己是皇后。 裴瑾廷未曾听完皇后后话,抬步朝拐角处走去。 「你怎么……」他满面不可置信,握住顾青媛的手,冰凉凉的。 连忙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她的身上,随后双手扶在顾青媛的肩上。 万万没想到顾青媛竟用皇帝出事的幌子,将皇后骗了过来。 「你是如何猜到陛下出事的。」 裴瑾廷眉头紧锁。 顾青媛抿唇:「如果陛下已经把该说的都与你说了。你又那样气他,不可能在气头上再叫你过去。」 「就为了骂你几句?他更多的是该如何把你的身世圆得更完满些。」 裴瑾廷走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干脆起身,想着两人,最起码她是没人使唤的。 于是想到凤仪宫那边。 若说此刻还有谁更想皇帝和裴瑾廷好的,那只有皇后了。 不管从前如何,皇后的对与错,她无法评说。 可既然要借着她将裴瑾廷骗回京,那皇后一定暂时是站在裴瑾廷这边的。 不想裴瑾廷出事的。 她立即去了凤仪宫那边,按照猜测,将事说的严重些,催着皇后到这边来。 来不及再详细说,裴瑾廷立即在顾青媛耳边说了几个名字。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印,然后道:「你带着这个去找这几个人。不用说什么,只要给他们看小印,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个时候,他当然是想要将顾青媛保护得更好些。 可若是找不到那些人,谁也走不出去。 裴瑾廷问她:「你怕不怕?」 「不很怕。」顾青媛摇头。这里不是十八层地狱,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这会躲裴瑾廷身边,或者躲在哪里,都于事无补。 趁着没人注意做些帮手,胜算总要大些。 怎么叫不很怕呢?裴瑾廷心底一柔,想说些不着调的话调节下气氛。 可眼前的姑娘,越看越生怜。 「对不住,让你担惊受怕,还要你冒险去找人。」裴瑾廷放开她,后退一步,深深作揖:「多谢你。」 383.剑拔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王敢出手,必然是做足准备的。既然秦王动作快,那他就得更快才行。 凤仪宫的人要用,但也不可全用。 既然皇帝的宫中秦王都能渗透,凤仪宫说不定早就被渗透了。 皇帝如今是在哪里出事可说不准。 和顾青媛说完后,裴瑾廷伸臂将她紧紧一抱。 还想抱得久些,但他唯恐耽误更多的时间,旋即松开:「走吧。」 顾青媛跟着皇后过来时,有很多的话想问裴瑾廷,可眼下听他吩咐的那些事情,就足够让她心提起来,是半句闲话也来不及说。 只是咬着唇:「你多保重。」 随即转身离去。 皇帝的寝宫灯火通明,皇后带着裴瑾廷站在龙床边。 「陛下晕倒了。将所有的妃嫔都叫来殿外,等着侍疾。」 皇后话声淡淡的,眉目轻抬,落在对面站着的秦王身上。「若是人人都和秦王一般孝顺,何愁大周不能绵延下去。」 若是顾青媛在此,必然看到皇后的另外一面,能够陪着皇帝从微末到登上至高之味,若不是顾青媛的母亲秦氏出现。 帝后的感情绝对比如今的相敬如宾要好很多。 只能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秦王扬了扬下颌,哼笑一声。 他没想到皇后这个时候竟然来了。 皇帝还没有死透,他本是想着等裴瑾廷进来,就发动,让他的人将裴瑾廷押住,将罪名直接安在裴瑾廷的身上。 他作为最年长的皇子,不论在朝中有多少人拥护,这个时候只能是他登基了。 可皇后这个时候掺和进来,别的不说,会任由他随便将罪名安在裴瑾廷的身上吗? 不管如何,走到这一步,秦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手了。 他从暗处走了出来,负着手:「母后这话说得极是。」 「刚刚闵院判让御膳房那边送两日内的吃食留样过来。想必父皇昏迷不醒和此有关。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对着裴瑾廷道:「裴三,你今日进宫后,同父皇在殿内说了许久的话,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得陛下大怒。」 秦王忌惮皇后在,不敢将罪名直接安在裴瑾廷的身上,怕皇后插手,倒变得打草惊蛇。 趁着陆续前来的内阁大臣到齐,隐晦地点出皇帝和裴瑾廷曾单独在大殿内说话。 「你作为臣子,不只一次大逆不道,本王问你,你是否趁着没有外人在,另有所图?」 「你是不是记恨父皇将你贬斥到北疆去,所以怀恨在心,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来。」 秦王步步逼近,一句话一个坑,眼神微凉。 裴瑾廷手背在身后,他对于帝后生下他只为给太子做解药,的确是心怀愤懑。 可那么多年相处下来,哪怕是块石头,心也会有一角变得柔软。 这会他指甲嵌入掌心的肉,低着头,半晌未抬头:「陛下,还能活过来吗?」 他轻声发问。 秦王笑了笑:「裴小三,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太医院不是在抢救陛下吗?自然是活着的呀。」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秦王快意。 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看着他将最宠爱的臣子斩杀在眼前,皇帝会更加的无奈吧。 皇后原本站在龙床前看太医给皇帝扎针。 这会微微向外行了一步,保养得宜,带着长长甲套的手,高高扬起,一把扇在秦王的脸上。 「放肆。你这是在诅咒陛下吗?」 秦王怒目而视,一把推搡皇后的肩头:「你 今日若不来此,本王还能留你一条性命,给本王做门面。没想到你如此不识相,休怪本王拿你祭了父皇。」 他嘲讽地扯开嘴角笑起来,眼神落在裴瑾廷身上,更加的讽刺。 …… 顾青媛从皇帝的寝宫离开后,按照裴瑾廷说的,走在一条又一条的宫道里,好似走迷宫一般。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到后头越走越松,夜半时分,宫道上并没有什么来往的宫人。 自然更加没人知道,前头皇帝的寝宫,如今是剑拔弩张。 还有,她此刻又要去做什么。 在她即将抵达第一个需要联络之处侍,有人站在顾青媛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要去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盘查,顾青媛呼吸微滞。 她强自镇定心神,将早就想好了的说词说了出来。 那拦住她的禁卫听了,狐疑地看着顾青媛,半晌没说话。 秦王今夜有动静,上头让他们守在此处,怕其他的人搬救兵。 只是,如今这人找得就是他们自己的人,总不是搬救兵吧。 更何况,今夜能够守在这里的,都是上头信得过的人,并不会背叛秦王的。 只要过了今夜,到时,论功行赏,他们这些禁军里的人,就可以光宗耀祖,得到新皇的奖赏。 守卫依然不敢放松下来,叫了其他的人过来看着顾青媛,转身去找她要寻的人。 顾青媛站在那儿,心不断地起伏着,也不再多嘴。 这个啥时候,她从原先的心口发紧,到这会气都匀了。 幸好,她从西苑那边去找皇后时,只是穿着普通的宫装。 否则,这会必然无法伪装成照样昭阳宫里的宫娥。 谁知,她以为只有一关可过,没想到那原先盘问的禁卫去而复返。 「他这会不在,你进来等着吧。」说完,冲顾青媛道:「跟上。」 顾青媛迟疑片刻,她找得借口是找同乡,按理说不用进去禁军守卫门所在的休息处。 这会让她进去,顾青媛摸不清到底是何用意。 要将消息送出去,并联络上解围的人,她必须进去,更何况皇帝寝宫那边的情形也不知如何了。 要快。 作为昭阳宫的宫女,来到这里,应该是有些害怕的模样。 顾青媛不敢抬头,一个是要做出和身份相符的假象,另一个,她不知道这里面的人会不会有见过她的人。 好在,一路过来,并无什么惊险事。 绕了两个弯,到了禁卫军当值歇息的耳房。 里头的人有些靠在柱子上擦着武器,听到脚步声,撩起眼皮又淡漠地移开目光。 也有些人凑在一处,悄悄地议论着什么。 顾青媛不敢多看,但还是瞧出这里聚集了不少的人。 「站住,这是什么人?」一个穿着银甲的将领走来,叫住他们。 384.成王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一声「站住」,如同闷雷,让顾青媛下意识低着头贴墙根站着。 「大人。这是昭阳宫的姑姑,来找许校尉。」领着顾青媛进来的禁卫,满面堆笑,上前解释。 那将领眼睛一扫,扫到站在墙根的顾青媛身上。 厚重的披风下,鹅黄的裙裾被风吹动着,勾勒出姣好的身段。 一股幽幽香气,非兰非麝,在鼻尖一绕,就被风吹散。 让人遐思。 昭阳宫的姑姑? 将领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今日事毕后,若是能让秦王将这姑姑赐予他做妾…… 想着,他心里猫挠似的,目光盯在顾青媛身上,出言问道:「不知姑姑名讳?」 顾青媛被眼前的人盯得指节紧紧抠着掌心,想去摸藏在袖中的短匕。 那带着顾青媛进来的禁卫,心头暗道不好。这位大人的毛病在禁军中是出名的。 喜好美色。 京中的花楼勾栏没有他没去过的。 总不会看上这位姑姑罢? 这位昭阳宫的姑姑的确生得模样俊俏,可那也是后宫的宫女,算得上是皇帝的女人。 可不能胡来。 更何况许校尉也不是吃素的。这位姑姑能来找他,那说明他们的关系绝非寻常。 于是,不得不出言提醒:「大人。许校尉还在里头等着呢。」 那将领听到许校尉三个字,冷哼了声,冲着顾青媛抬起下颌,十分和善:「那这位姑姑先去办差吧。往后再见。」 等到今日事毕,他就去找秦王要人。 顾青媛跟在领路的禁卫身后,直到老远的地方,她还觉着有道目光钉在她的背上。 她不由将拳头又攥得紧了些。 往前走了没一会,顾青媛终于见到许校尉。 她不等许校尉说话,先将裴瑾廷给她的信物递了过去。 「二兄,这是前些日子,你想要寻摸的东西。」 许校尉不认识顾青媛,可认得她手中的信物。瞧着就知是裴三公子那边来的人。 因为是女子,也不敢多看,两下里扭过头去,手却是坦然地伸过来将那信物接了过去。 「多谢你挂在心上了,你什么时候得来的?」 顾青媛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抬眸望住许校尉:「前日晌午才得的。这两日娘娘那儿事多,这才走不开。」 说完,她后退一步,微微福身:「你多保重。」 这是今日夜里,她第二次说保重的话。 她知道,许校尉这个时候,无论是要纠集人反秦王,又或者是出宫去报信,都有着莫大的风险。 许校尉捏着那信物,非常客气地看了眼那在不远处守着的禁卫:「有劳你再帮我带下妹妹出去。」 一边说,一边掏出个荷包,往那禁卫手里塞。 宫中的侍卫和宫女来往,虽说没有明文禁止,可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除去男女有别,更多的是,后宫的女子,从上到下,都属于皇帝。 那禁卫客气地朝许校尉还礼:「校尉言重。」 说完就带顾青媛往外走。 这次出来,倒是没再碰到之前拦住他们的那个将领,一直等到走了许久,顾青媛这才吐出口气。 期盼着许校尉能够将消息传出去。 她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一角,也不知裴瑾廷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皇帝此刻如何。 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摸了摸剩下的两个东西,还得去找人,将东西仔细塞好,她继续向 前走。 时间还是太紧了。若是能打扮成一个小太监,行动应该会方便许多。 皇帝寝宫那边。 秦王嘲讽地望着裴瑾廷,几步走上前,右手高高举起,两侧很多侍卫涌了过来。. 他冷声道:「承恩公府三公子裴瑾廷无召入京,此刻又对皇帝动手,意欲何为?」 裴瑾廷眸瞳冷黑,漫不经心看了眼秦王,目光甚至都没在他脸上停留半刻,问太医:「陛下如何?」 倒是皇后见到侍卫涌上来,立即呵斥道:「这是陛下的寝宫,你们想干什么?」 「还不退下?」 侍卫每一个听从,握着兵器,为将过来。 裴瑾廷望着太医院院判,压迫的眼神,让他立刻给出一个答复。 院判擦着额上的汗,捏着金针的手微微颤抖着。 看着那些围上来的侍卫,他咽了口口水。 秦王果然是有备而来,竟是悄无声息时收买了皇帝身边的人,更是禁卫军都被拉拢过去。 想着,院判有些吓破了胆子,几乎要冲口而出。 裴瑾廷笑声低沉:「大人好好用脑子里学的医术,可不要半桶水在那里吊。」 「还是说要我帮大人回忆一下所学?」 这一番露骨的威胁,让院判脸色变了又变。 捏着金针的手,也不抖了,「我有方子可以救陛下……」 裴瑾廷冷漠地睥睨他一眼,勾唇笑了笑。 秦王本以为事到如今,太医怎么也该识相,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没想到裴瑾廷不过几句话,就说有方子救陛下。 当即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挥手:「将这个乱臣贼子抓住。敲丧钟。」 皇帝山陵崩,宫中敲中示警,京师戒严。 皇后听见秦王说要给皇帝敲丧钟,气得身子发抖,站在龙床前,怒视:「畜生。」 她转头要喊人,殿外已经奔进来侍卫,却不是来帮她的,而是去抓裴瑾廷。 「三公子,请吧。」 几个侍卫拥上,去抓裴瑾廷的手。 裴瑾廷纹丝不动,目光落在对面的秦王身上。 「成王败寇。到了此刻,我只想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裴瑾廷语气平缓,好似询问今日你吃了吗那样平淡。 秦王嘲讽地望着他,眼神落在皇后身上,又移开。 到了这一刻,他根本就不怕说出真相,今日在场的人,都将给皇帝陪葬。 天亮之后,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只会知道裴小三胆大包天,伙同皇后谋害皇帝。 不过,到这一刻,秦王也不会多于的说些什么,节外生枝。 只是下意识地在皇后身上扫了下,又飞快地挪开。 裴瑾廷目光中射出一道狠厉的光。 原来是在凤仪宫中的招吗?也是。皇帝身边用的人,慎之又慎,加上还有赵林在,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收买威胁。 他紧抿嘴,好似放弃反抗一般,后退一步,随那些侍卫来绑他。 可就在他们即将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一撇,抽出身侧一个侍卫腰间的长剑。 385.败寇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抽出长剑,金戈争鸣,秦王猛地一退。 只是,他的动作不及裴瑾廷快,只见裴瑾廷一手握着长剑,向前一进,单手钳住秦王的肩膀,握住长剑的手一勾,架在他的脖子上。 「都退后。」 裴瑾廷冷声喝道,「让所有的人退出内室。否则,我手一动,王爷的脖子就要折了。」 围在一旁的侍卫下意识地向前进一步。 可看到架在秦王脖颈上的那把明晃晃的长剑,还有隐约压迫下的血痕。 众侍卫提着剑后退几步。 「站住,谁敢退?」秦王好似根本不怕裴瑾廷,脖子梗得直直的。 「裴三。你逃不出去的。今日事已成定局,不如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秦王垂着眼眸,瞄着脖颈上的那把长剑,试图用自己的无惧说服裴瑾廷。 若是他手上没有武器,秦王是不怕的。奈何脖颈上架着一把剑,不得不顾虑。 万一裴瑾廷真的一横,出师未捷身先死,他隐忍、伪装这么多年,不是白白的浪费了? 这一刻,秦王知道,他只能表现出不怕裴瑾廷挟持的模样来。 「都要背上弑君的名声了,还如何与王爷谈呢?」裴瑾廷勾住秦王的脖颈,往后拖。 「受死吧。」他轻笑一声,握紧手中的剑柄,剑刃又往肌肤下一点。 死亡的森森气息,瞬间迎面扑来。 秦王身形陡然僵住,睁大眼睛,死死地往利刃看去。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他恶斗青筋暴跳,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道。 「你要造反吗?你这是谋逆。你逃不出去的,宫门此刻紧闭,无人可进出。」秦王不甘心。 裴瑾廷一语不发,一个发力,利刃一个侧贴,压在他一侧的脉门上。 「出不去又何妨,那不是有王爷陪葬吗?」裴瑾廷胳臂上的力道加重,语气平缓。 秦王瞳孔猛然放大。 身后,裴瑾廷眼神望着卧榻上不知生死的帝王,低声道:「你以为做得是天衣无缝,却是破绽百出。」 他笑了笑。 「你大概不知道吧。就算今日陛下驾崩,你也不会是登上皇位的那个……」 秦王咬牙切齿,趁着裴瑾廷说话分神之时,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双目赤红,反手向裴瑾廷一刺。 似再有预料,裴瑾廷一把拽住秦王的手腕,虎口发力,将他手中的匕首甩到地上,发出「噌」的一声鸣响。 「你不会忘记,皇后娘娘还有一个皇子吧?陛下早就写下传位诏书啦。」 裴瑾廷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可以告诉你啊……」 「你……」秦王陡然失声。「你怎么会知道?裴瑾廷,你莫要用那子虚乌有之事来糊弄我。」 「你不过是一个外臣,你却夺了我该有的荣光。你有种放开我,既生瑜,何生亮,你我之间,堂堂正正地来个了结吧。」 他想到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又传出那样一个消息,满朝文武都等着那个不知在何处的皇子。 眸光狂野,口不择言。 他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他宁愿全力一搏,还有可能赢。 「外头全部都是我的人,裴景珩。你若是不放开我,那就看看,是穿云箭快,还是你的手快!」 秦王大喝一声,「来人!」 一个黑影从大殿的房梁上倒栽下来。 仿若转瞬之间。 弓箭上弦,蓄势待发。 秦王笑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 唰」的一声,箭矢离弦。 裴瑾廷在秦王的耳旁,低声道:「你知道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子是谁吗?是我啊……」 秦王张大嘴巴,一声闷响,腹部中了一箭,鲜血喷射。 裴瑾廷松开扣住秦王肩膀的手,看着他慢慢倒下,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自己。 「你……」接着,人倒在了地上。 形势一瞬间好似得到扭转。 虽说秦王如今还没死,可这一刻又好似死了一般。 怔楞在那里的侍卫们,还有闻讯而来的大臣。 他们看向淡然站在那儿的裴瑾廷,再看那梁上倒挂着的弓箭手。 到底是从来出来的人?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一起冲向倒在地上,还有生息的秦王。 「王爷……」他们将秦王托起。 口中不断涌血的秦王,捂着腹部,不可置信的看向裴瑾廷。 「不可能。你不过是卑贱的抢夺犯,你不会是那个人。」 秦王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是他呢?若是他,皇帝会这么多年没发现? 一个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蹦跶的卑贱之人,竟然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秦王只觉着胸口翻涌,喉间腥甜,接着一大口血喷涌而出。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被这个消息打得晕头转向。 裴瑾廷平静地将目光从龙床上的皇帝,再移到秦王的身上。 刚要嘲讽过去,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以为你不过是野心大了些,没想到居然……居然……」 龙床上的皇帝,忽然坐了起来。 秦王这会更是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怒视皇帝:「父皇。你没事?」 皇帝一阵咳嗽,恨铁不成钢地望着秦王,失望至极:「你倒是能下狠手啊。」 秦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完了。 这一切竟不过是一个圈套。 他惨淡地哈哈大笑。 「父皇。你说儿臣下狠手,可你不是更狠吗?」 「我不是你的儿子吗?我生在帝王家,故太子已经去了那么久,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弃我而立别人?」 他目光含泪,挣脱开搀扶着他的侍卫,跪在地上,身体发颤。 「父皇,饶了儿子吧,我错了。千不该万不该冲动行事。」 他目中含泪,朝着龙床上的皇帝磕头。 皇帝一动不动,低头看着他,良久,缓缓地说道:「朕知道你为了太子位,勾结朝臣之事,也在里面做了推手。」 皇帝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秦王竟是早就收买了皇后身边的人,胆大包天地要弑君。 他的确是中了毒,也昏迷过去了。 后来闵院判给他施针后,他清醒过来。那时正是裴瑾廷和秦王对峙的时候。 他拦住闵院判,不让人知道他醒来。 386.逃 - 心有所屠 - 倦舞 秦王整个身子发颤,不知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父皇。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眼中的泪光落下,不顾一切地朝前膝行而去。 见皇帝坐在龙床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忽然厉声吼道:「父皇。我生在帝王之家,我本就该是皇帝。我不甘心……」 「裴瑾廷是你的什么人?明明我才是你的儿子。你却处处为他着想。什么好的都给他。」 「他做出那么多的错事,你没有一次是真的惩罚于他。就连这次明面上看着是贬斥,其实是为他积蓄力量。」 「父皇。你如此厚此薄彼,你心里正的有我这个儿子吗?你明明醒来,却依然看着我一错再错。」 秦王定定地望着皇帝:「父皇。你分明就是要我去死啊。到底是谁狠心?到底是谁偏心?」 他死死盯着那个明黄的身影,如同困兽发出咆哮:「裴瑾廷到底是谁?一个卑贱的野种?」 秦王的神色渐渐激动,双颊泛出了兴奋的红晕:「若是天下的人知道,裴瑾廷不过是个卑贱的野种,我看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他哈哈狂笑:「好。父皇,我死了没关系。可是,就算我死了。裴瑾廷也休想得到安宁。」 刚刚裴瑾廷在他耳边说那样一个惊天大消息,秦王是不相信的。 这一刻,许是他的血快要流干,反而让他更加的清明起来。 也许裴瑾廷说得是真的,皇帝一直偏袒与他,若真的只是皇后侄儿,他何德何能? 秦王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激动。 他日日椎心泣血,可没想到皇帝的一个偏心,就让裴瑾廷高高在上。 偌大的屋内,只有秦王嚯嚯的声音。 皇帝冷冷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说得就是你这种人。你作为皇子,不论是否登上皇位,倘你遵守本分,会让你日子不好过吗?」 「今日你的作为,朕不把江山交给你是对的。难道让你将来登上皇位,做个暴君,败坏大周的江山吗?」 「你不仅不思悔改,还造下孽,你自取灭亡,天能奈何?」 站在一侧的皇后,死死地捏着手中的帕子,听到秦王诅咒裴瑾廷为野种时,暴跳如雷:「你说谁是野种?」 「实话告诉你,景珩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她呵呵地笑:「你要死就去死,不要连累我的孩子。」 说完,她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给秦王。 秦王犹自不信。「不可能!他就是个贱种。」一边嘶声大骂,一边跌跌撞撞地起身,「父皇。皇室的血脉,岂容玷污?」 在场的大臣们,太医们,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瑾廷。 本以为今夜经历秦王的谋逆已经是让他们战战兢兢。 没想到还能听到皇室的密辛。 有些官员在心头回忆从前的往事,想着皇帝的确是很宽容裴瑾廷。 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里面吗? 可不是说皇子是偶然丢失,一直没找到踪迹吗? 这不是明明在眼皮子底下吗? 大臣们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凭白又给这身世之谜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皇帝坐在龙床上,悲悯地看着秦王,一锤定音:「景珩的确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这就是为何朕要册立他为东宫的原因。」 「原本,你们兄弟可以互相扶持的。是你毁了一切。」 秦王听到兄弟扶持,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明明他可以做皇帝,却让他做个下跪 的臣子。 他身影蓦然一定,抬着高高的下巴。 「父皇。你当年怎么不和你的兄弟互相扶持?还要做这个帝王?」 他嘲讽地一笑。「既然你自己做不到,为何要要求我做到?」ap. 「父皇刚刚不是说我弑父吗?既然今日父皇你扣了那么一大顶帽子给我,那我就坐实这顶帽子。」 「来人……」 他大声一喝,更多的侍卫从外头涌了进来。 都穿着禁卫军的衣服,手中握着弓箭,蓄势待发。 「将屋内的人都射死了。」 秦王下令。 皇后吓得面色发白,跌坐在龙床上。 裴瑾廷站在一旁,冷肃地看着秦王。 秦王又高喊一声:「快。动手。」 皇后焦灼地看了看皇帝,又看无动于衷的裴瑾廷。 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乎众人所料,那些围上来的禁卫军并没有动手。 秦王脸色一变,有些发怒,「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没人动手。 秦王一下惊在原地。 门外,进来一个人,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眼光。 来人穿着普通的宫装,披着厚重的斗篷。 皇后从来看不上来人,但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发觉她还能入眼。 裴瑾廷看到门口来的顾青媛,按捺住冲上去的冲动。紧紧盯着秦王,生怕他有什么动作。嘴里问询着。 「一切妥当了?」 387.验亲 - 心有所屠 - 倦舞 当顾青媛出现在内室门前时,秦王瞳孔猛然放大。 皇帝寝宫的局势在一瞬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氏。 突然涌进来,调转刀口的卫队。 秦王起先仿佛不敢相信,定了片刻,那原本光芒闪亮的眸子,变得暗淡,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局面忽然反转。 这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逃。 快逃。 可他的脚步如被钉住。 他无法逃出去。 顾青媛看着怒目而视的秦王,那么远,她仿佛都感觉到了那两道目光似要匠人吞噬的灼灼之意。 「可惜啊。」秦王笑笑,一用力,将腹部中的箭用力的拔出,鲜血如注。 他目含泪光,朝着皇帝踉跄而去,「父皇。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手中握着的箭矢,忽然高高举起,朝着龙床上的皇帝一头扑去。 在箭矢快要到床前时,在皇后的尖声呼叫时,裴瑾廷从后迅速冲去,伴着噗的一声沉闷之音,刀刃刺入秦王的后背。 秦王的身躯,无声无息地扑倒在地,身体抽搐片刻,停了下来,他手中握着的箭矢朝前,口中慢慢涌出鲜血,双目久久圆睁。 裴瑾廷胸前被溅起大片的血迹,「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昂首道:「陛下,臣负荆请罪,望您责罚。」 秦王到底是皇子,哪怕他做出谋逆之事,皇帝没下口前,却被他斩杀。 其实,哪怕没有裴瑾廷的这一下,秦王想要偷袭,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皇帝闭目良久,慢慢地睁开眼睛,神色萧瑟,僵硬地扯开嘴角,似笑非笑,看着有些愚弄也有些自嘲。 「朕自诩英明,虽说手段并不凌厉,可在朝堂上,在政事上也是平稳有度。」 他停顿了一下,「我当年经历过皇子间的争夺,在风月事上也是控制自己,孩子多了就容易误事。」 「可没想到,就这么几个孩子,也能够掀起腥风血雨。」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赵林搀扶着他起身。 赵林一边哭,一边劝慰:「陛下,您才刚刚苏醒,还是靠着吧。您好好休养,往后想做什么不行。」 皇帝在他的帮助下,靠在大大的枕头上。 「朕死不了。你带你媳妇回去吧。」 他将裴瑾廷从内室赶走,让他回去西苑歇息。 其实这也就是准备将裴瑾廷从今日之事摘出去,不让他有任何不清白的名声。 皇帝从始至终就不打算立秦王为储君。 他不像先帝,或者该说,他没有半点皇家人的刚愎与自负。 他选储君定然是选择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一个人。 裴瑾廷是他从小带大的,他从来都知道先头太子不可能会寿命绵长,将裴瑾廷带在身边,就是想要亲自栽培一个合适的储君。 只可惜……皇帝叹了口气,摆摆手,将裴瑾廷夫妻赶走,留下皇后和各位大臣。 这一夜,秦王试图谋逆,却被反杀,过程说惊心动魄也可。 但京都却是一片祥和。 再次醒来,依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 裴瑾廷带着顾青媛又回到西苑。 所有的人退去后,顾青媛的双眼一下子红得像个兔子,朝裴瑾廷扑过去。 「你没受伤吧?」 嗯…… 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担心挂念的样子。 裴瑾廷一边张开双臂保住媳妇,一边嘴角漾起浅浅弧度,最后摸了摸她的头。 「嗯。都过 去了。顾圆圆,今夜你很勇敢。」 他牵着顾青媛的手,带着她去了净房,洗漱完毕,换上舒服的常服,靠在床头闲散地说着话。 「秦王若是没有最后的举动,以陛下的不忍和怅然,他是不至于丧命的。」 裴瑾廷神色沉吟。「秦王闹出这一出后,陛下的速度想必会更快,也许明日就会有消息。」 顾青媛颔首表示理解。 秦王没了,剩下的皇子年幼,皇帝经过这一次下毒,身体自然是如风中残烛摇摆着。 自然是想快些定下储君。 可裴瑾廷却并不想这么快定下来。 虽说秦王是想刺杀皇帝,他才出手。 可到底他动了手,杀了自己亲兄弟。皇帝心里过不去自然是正常的。 那这个时候,还是先低调一些为好。 不过,他们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 裴瑾廷端起矮柜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轻叹一声,摇摇头,扯开嘴角笑了笑。 「陛下可还好。我刚刚在门边,不曾近前,也没看到。」 裴瑾廷经过这一夜的搏斗,脸色有些疲惫,听顾青媛问起,神色一凛,「陛下应是伤了元气,身上的毒是慢慢下到他吃食里的。醒是醒过来了,还需要静养修养。」 如果抛去他出生是带着目的的,这么多年同皇帝相处下来,裴瑾廷是真心担忧皇帝的。 顾青媛靠在他怀里,轻轻叹了一声。 「等到陛下好转,你还是和以前那个样子吧。」 两人靠在一处喁喁私语,许久后,这才疲倦地睡去。 翌日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赵林。 「公子,请赶紧虽咱家走,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各位大臣在崇明殿候着了。」 裴瑾廷颔首,洗漱换衫后,朝顾青媛笑了笑。 「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抬眸望向不远处巍峨宫殿。 熠熠金光铺洒在屋檐上。 好像把他即将要走的路,照耀成一条金光大道。 多少人想要走上那样一条大道。 他想起年少时,知道自己身世时的委屈和愤懑。 一出生就带着目的,不被祝福。 裴瑾廷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一步一步,走向他预设的道路上。 那条路,虽然难走,可只要他始终是他,那就能够一直走下去。 崇明殿里,很多人,裴瑾廷双手高抬,恭敬地行跪拜之礼。 皇帝面色苍白,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皇后一张凤榻,坐在右下方。 皇帝从那张告示,说到多年前皇后次子的丢失,再到寻回。 「皇室有一门独门秘术验亲,这门秘术只有皇家人与历代太医院院判知晓。」 「为了让大家信服,今日就当着众位爱卿的面验亲吧。」 朝会上,没有经历昨日那场混乱的大臣,都懵了。 谁能想到那个纨绔无度,走马章台,被贬斥到北疆的裴三公子,竟然会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众人屏住呼吸看闵院判在裴瑾廷的舌尖取血,当着众人面滴血验亲。 388.思量 - 心有所屠 - 倦舞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在场的人屏住呼吸,盯着闵院判取血。 这个课程很缓慢,众人翘首以盼,既觉得新奇,很想见证这样神奇的一刻。 又觉着这样的结局让人无法接受。 虽说皇帝一直都在说寻找皇子,可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那流落在外的皇子究竟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故而大臣对此根本就不报希望。 可谁能想到,皇帝找到了。还是…… 哪怕扶持下面几个年幼的皇子,也比扳正裴瑾廷这个纨绔子要容易许多啊。 很多官员心中甚至祈祷,不要相融,不要相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碗中的血一动不动,半点相融的迹象也没有。 那心中祈祷不要相融的大臣死死压着上翘的嘴角,恨不得仰天长笑。 裴瑾廷根本不是什么皇后的次子啊。 说不定就是皇后搞出来的,自己的皇子死了,鱼目混珠,这是想要拿娘家侄儿来充自己的儿子吗? 陛下还是太过仁厚了。 就应该治承恩公府的罪。 承恩公面色此刻也有些难看,不明白验血的事,哪里出了问题。 他很肯定裴瑾廷就是当年从宫中抱出来的皇子,皇家血脉,不容混淆。 若是在这么多大臣面前闹出笑话,皇帝迁怒之下,说不定整个承恩公府都要陪葬。 好似想到什么,他悄悄捏了捏手,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水,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碗中的血。 皇后眼见下头的大臣议论声越来越大,脸色难看,忍不住出声问道。 「闵院判,是不是一滴血不够?」 闵院判丝毫不给皇后台阶下,捋了捋额上的汗,直言道:「禀娘娘,一滴足矣。」 皇后面色发青,望着跪在下头的裴瑾廷,一时说不出话来。 目光又移到下头的承恩公身上,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岔子? 心念电转间,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娘家想要鱼目混珠,以裴家的血脉混淆皇室的血脉。 若真是这样,到头来,闹出大乌龙,皇帝那里怎么交代,这满朝文武怎么看? 瞬间,皇后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看向裴瑾廷的目光,带着疑惑与审视。 原本不过是一件走过场的事,眼下皇后却觉着不安心,总觉着还有不好的事在等着她一般。 她捏紧手中的帕子,心里头好一阵心惊肉跳。 当年孩子出生后,很怕舍不得将他当做长子的血引子,故而她也不曾亲手抱过一次,更别说看他身上有什么特征了。 迟迟不动的血滴,让皇后坐立不安。 心里想着若不是她的孩子,她花了那么多功夫,不就是白费心血。 皇后忐忑不安地觑了眼龙椅上的皇帝。 面上一如往昔,丝毫没有受下头大臣们议论的影响,也不曾开口说过话。 这样的皇帝,让皇后琢磨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裴瑾廷,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若今日这验明正身出了岔子,他还能活得成吗? 往日皇帝那么包容他,无论他做了什么荒唐事,也不惩罚他,不就是因为他是皇帝的血脉,又因为对他有愧疚。 不论皇后和众臣心中怎么想的。 这样重要的时刻,裴瑾廷却很平静,心中无波无澜,垂落的眼眸,仿佛隔着漫长时空和年少时的那个自己对视着。 他知道真正身世的那一刻,低沉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一直到后来,他有想要 去得到的东西,他才接受真相,并且慢慢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大殿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动不动的血滴,让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大家觉着透不过气时,终于听到闵院判望着碗中的血滴,激动地说道:「陛下,血相融了。」 不用再说什么,裴瑾廷的身份确定了。 是皇帝嫡亲的皇子。 众人只觉着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又立刻变得更紧。 皇后只觉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激动地看着裴瑾廷。 就说嘛,娘家人肯定不敢做混淆血脉的事。 景珩那样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好,这才是她的儿子! 承恩公紧紧提着的心,这一刻也是松了下来。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幸好,幸好,满府的人能活了。 娘娘出阁前就有心仪之人,肯定是乱说的。 大殿内,众臣跪成一片,恭贺声响彻云霄. 「恭喜陛下,寻回嫡皇子。」 皇帝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俊挺青年。 闻言,握拳轻轻咳嗽一声,道:「好。礼部拟旨,皇子被寻回的消息,宫内宫外都要传到。」 「钦天监,挑好几日,朕与皇后将要带着诸位爱卿去太庙祭告天地、祖宗。」 「内阁拟旨,朕与皇后之子,文有状元之才,武有定国之能,温其如玉。朕决意立其为太子。大周储君定。」 「工部,东宫府邸尽快修缮,开春东宫就要能住人。」 一道一道的旨意下达,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子是一国之本,故太子去后,朝中请立新太子已经到了白日化的阶段。 皇帝虽说私底下在民间寻找丢失的皇子。 却一点影子都没有。因此朝中不乏有人生出其他的心思,某些不安分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导致这次秦王谋逆。 大周储君定下,本该是好事。 可裴瑾廷是谁?京都上下谁人不知他是个纨绔子? 原先那些期盼着血脉不相融的大臣,这会四处看看,想着有谁能够发难,反驳下皇帝下达的旨意。 可是现场一片安静,谁都没说话。 以英。国公,承恩公等达成为首的,率先跪下,「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青媛在西苑一直等着外头的消息。 从来没觉着时光如此难熬,这里是后宫,她什么都探听不到。. 皇帝这个叫了裴瑾廷过去,一个是身份的事,还有就是秦王被斩杀的事。 若是皇帝要发难…… 想到这个可能,顾青媛眼神一紧,坐在窗前的桌案旁,面带忧色。 心里盘算着,若是有万一,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又该如何化解。 正想着,忽听外头一阵响动。 389.不足之症 - 心有所屠 - 倦舞 脚步声传来,不等顾青媛起身,外头侍候的宫人满脸喜色地进来,说道:「夫人,主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裴瑾廷从外头进来。 他望过来时,乌眸沉沉如暮霭。 顾青媛捏着裙裾的手不由得一紧。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那太监恭敬地道:「殿下,不知这里哪些需要搬到东宫去?」 顾青媛抬起眸去看眼前的男人。 穿着明明还是清晨出门时的那一身,这会看着,却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目光对上的瞬间,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下。 这让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皇庄时,她鼓起勇气和他说要不要抢亲时,他看过来的眼神。 顾青媛轻声问:「结束了吗?」 裴瑾廷低沉的声嗓淡淡应着:「是的。结束了。我们搬去东宫。」 哪怕是裴瑾廷如此笃定地说道,还是让顾青媛一怔。 裴瑾廷上前轻轻地牵着她的手,温声道:「你去看看我们该住哪间屋子,还有屋子里的布置,都要交给你了。」 顾青媛心神还因着他云淡风轻地那句「我们搬去东宫」而恍惚着,她下意识地掐了掐裴瑾廷的手。 琉璃瓦,朱红墙,华美巍峨的宫城,是整个大周的至高至尊之处。 「在想什么?」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走在朱红宫巷,或见她许久不说话,他不由看向她的侧脸,轻声问。 顾青媛过了会才说:「只是觉着人在这样的地方,会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渺小。」 零碎的光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这里很不好,是不是?」裴瑾廷的声音冷静平淡。 接着,他轻挑下眉,不咸不淡地勾唇道: 「可是,娘子,未来我们都要在这里。」 顾青媛轻哼一声,「你这是警告我,往后只能和你一起绑在这里了吗?」 裴瑾廷粗粝的掌覆在她的手上,「不是警告。是请求。」 顾青媛抿唇微笑,可是笑着笑着,她偏着头去看他的侧脸。 「裴景珩。你这么好,我才不会跑。」 天光在两人身侧勾描出漂亮的画卷,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显得有些耀眼。 一如顾青媛那灼灼的目光。 太子的册封礼,钦天监挑选的日子在五日后。 裴瑾廷在钦天监选了日子出来后,趁着某日下朝见了皇帝,随后宫中传出消息,和太子册封礼同一日举行的,还有太子妃的诰封。 这一日傍晚,从太子府去往宫中的马车上。 顾青媛抱着来接她的裴瑾廷撒娇。 「都说万事开头难,果真如此,好在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如今东宫没有什么人,事务都如此之多。」 也不知道从前东宫姬妾众多,又是何等的繁杂。 裴瑾廷「嗯」了声,看了看她道:「今日是陛下和娘娘一同设宴,算是家宴。」 他停顿片刻,复又道:「圆圆,今日这样的家宴,有一次算一次。」 顾青媛怔楞片刻,听明白了裴瑾廷的话外之音。 皇帝,大抵是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秦王给他下的毒,虽说那日救了回来,可到底伤了元气。 对于这位温和的皇帝,顾青媛的心态很复杂。 她很想和大周所有的百姓一样,爱戴他。为帝期间,他的政务打理得很不错,也没有苛刻的政令发布,对百姓是能免税绝不加税。 可后来知晓裴瑾廷的身世,这份爱戴是打过折扣的。 更多的是在他作为父亲的身份缺失,而失望。 这两日,皇帝时常教人赏赐些东西到东宫,就连皇后,也曾宣她进宫一起用膳。 顾青媛有些别扭,又在心里说服自己,往后这样的日子很多,必须学会应对。 转眼间就听到说皇帝时日无多,顾青媛思忖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陛下喜欢吃什么?不若我做些小点送给陛下。」 裴瑾廷摇头。「这宫里,也许没多少人知道陛下喜欢吃什么。秦王的事过去没多久,吃食还是算了吧。」 的确如此。 到凤仪宫用膳时,顾青媛就见皇帝并未用多少东西。 只是脾气一如往昔。 「你若是随你父亲,身子康健,东宫的事务多多打理倒也无妨。但若是随了你……母亲,那就不要过多操劳,将事务交给下头的人,你掌总即可。」 秦氏在世时,身子骨不是特别康健。 顾青媛是头一次在皇帝的口中明确地听到他提起秦氏。 而提起的缘由,不过是怕她像养母一般,活不到寿终正寝。 这一次提起,是当着皇后的面。却是打破了顾青媛和皇后之间一向平和的表面。 皇后原本夹着菜的手顿了顿,菜落在碗中,悄无声息。 她放下筷子,对着顾青媛态度和蔼,特特拉过她的手。「这两年你着实辛苦了。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听你父皇的,将事儿交给下面的人做。」 顾青媛做不来皇后的做派,明明对她没有多少喜爱,却能放下身段来在皇帝面前演这么一出。 「儿媳明白的。」 顾青媛低低地答应,发觉这一顿宴席下来,实在太耗心神。 皇后的每一句都好似暗藏机锋,每个字都好似有言外之意。 譬如这一刻,就听皇后说道:「等到太子妃册封礼过后,你也该注意调理调理身体,早日为景珩诞下子嗣。」 「陛下,您说是不是?宫中多少年没有添丁之喜了。若是有了喜,咱们也好欢喜欢喜。」 皇帝点点头,如今景珩作为太子,自然是有担负皇室兴衰的责任。 子嗣自也是头等大事。 他放下茶盏。 「到时让闵院判好好的给你们把脉调理一番。若是能早些有喜事,朕就算闭眼,也算无憾了。」 顾青媛摸着手腕上的玉镯,什么都没说,只是答应,「儿媳知道。」 她想到当初阮氏给她的那张调理方,好些个大夫都曾说过,她的宫寒严重,要想有孕,难如登天。 裴瑾廷握住顾青媛的手,敛着眸,淡声道:「子嗣之事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早年失血太多,臣有不足之症……」 他的话,让皇后脸上面色尽失。 390.背锅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不足之症? 皇后的脑子里一嗡,眼前黑了黑,撑在桌上的手将旁边的酒盏失手碰翻,满杯的酒液倾倒在桌面上,淅淅沥沥地落下,滴在她华美的衣裙上。 一旁侍候的宫女赶忙上前帮她擦拭,被她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景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可不能乱说。」 皇后脸色一沉,冷声呵斥。 裴瑾廷淡淡道:「娘娘应该知道臣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皇后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她胸腔作痛,却无法反驳。 从前给长子做药引时,的确是时常被放血,裴瑾廷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现在被告知,这个对他的身体,乃至往后的子嗣问题都有影响时,皇后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她只想要一个正常的儿子,能够让她不用看旁人的脸色,怎么就这么难呢? 难道说她花了那么多的心血与力气,好不容易让裴瑾廷认祖归宗是一个笑话? 到头来,她还是得看其他妃嫔的脸色过日子? 一旦裴瑾廷没有孩子,还能坐稳东宫储君之位吗? 皇后只觉着整个人都懵了。 这一定是老天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笑话。 她看了眼裴瑾廷身旁如鹌鹑般安静的顾青媛,狐疑的目光打量了又打量。 这次景珩能够顺利的回京,并且愿意认祖归宗,接下储君的位置,顾青媛分明是在里头出了力的。 以两人的感情,若是顾青媛不能生,那么…… 一想到这个,皇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道:「你从小到大,太医不知把了多少次脉,若是真的有不足之症,于子嗣上有碍,早就会出言提醒,何至于到如今才发现?」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顾青媛,「当年你神魂颠倒地要去抢婚,如今又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情愿被人嘲讽也要舍弃男人的尊严?」 一个男人,若是被人知道没办法生出子嗣,和天阉有什么区别? 大周的万里江山,该如何的传承? 裴瑾廷道:「与旁人无干,娘娘,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破为好,彼此给大家都留点脸面。」 若他真的因为放血做药引而引起身体上的不足之症,以那个时候他的身份,谁会出言提醒? 一个外臣,一个大周的储君,未来君王,知晓此事的人会向着谁? 偏偏皇后这个时候为了心底的那点不甘,把事情说破。 他声音闲散,不紧不慢地说了句:「臣本就无经世之能,又无济国之心,无才无德,肆意妄为,不若娘娘和陛下再商量商量,另立贤德?」 一直沉默的皇帝忽然出声道:「这样的话,往后莫要再说了。只要你一天还是朕的子嗣,你就是大周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至于子嗣的事,梓潼也不要着急,太子夫妇都还年轻,日子还长着,总能有办法的。」 皇帝发话,皇后不得不收敛起愤怒的心,捏着帕子,若是顾青媛不能生,总还能给景珩纳妃,让旁的女人来生。 可若是景珩的问题,总不能给顾青媛来安排男子…… 皇后蹙了蹙眉,紧抿双唇,双肩垮下来,景珩这个太子有一定要有子嗣才行。 否则,今日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不知多少人会对储君的位置虎视眈眈。 回东宫的马车上,裴瑾廷斜靠在车厢上,一手揽着顾青媛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闭目养神。 只是那手,慢慢地好像有些到了不该到的地方。 顾青媛故作不懂,抓着他的手:「不是有不足之症?还是 好好的修养身子吧。」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裴瑾廷浑厚的闷笑,继而是他意味不明的语调。 「修养身子不顶用,必须吸你的仙气才行。」 要比骚气,顾青媛觉着自己纯粹是自找烦恼。 裴瑾廷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手慢条斯理地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他的动作很温柔,让顾青媛无端想起,昨日夜里…… 这个人,好意思说有不足之症? 顾青媛捏着帕子往下压了压,去瞪那不安分的始作俑者。 「怎么?不想让夫君吸仙气吗?」裴瑾廷低声笑了,优哉游哉地开腔,「顾圆圆,我可不只想要吸吸仙气,还想……」 马车轱辘,顾青媛想着这到底是在外头,外头跟着的宫人和侍卫不知多少。 若是被人听见太子夫妇在马车里说的都是这些。 她连忙道:「你别说了。」 「怎么,这就害羞了?」 「顾圆圆,我们的闺房之乐……」他拖长了腔调,「不用害羞。」 顾青媛恨不得用帕子将他的嘴给堵上。 到底,裴瑾廷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坦然的? 其实顾青媛也不太明白,为何裴瑾廷永远都对那些事如此充满热情。还时不时地弄些花样。 如果说刚抢亲那时候新鲜,可他们明明已经在一起快要三年了。 困惑归困惑,顾青媛也的确招架不住这样的裴瑾廷。 都不用让他吸仙气,只要他用那样不加掩饰的眼神看过来,她的手脚就有些发软。 马车在朱红的宫墙内平稳地行驶着,尊贵的太子妃靠在太子殿下的臂弯,头上的凤簪已经掉落在地上。 鬓发散落下来,好似上好的绸缎,轻轻晃动。 从凤仪宫到东宫,从小到大,裴瑾廷不知走了多少次,走路要多长时间,轿子要多长时间,马车要多少时间,他都一清二楚。 他算着距离,将怀里酥软的太子妃放到一旁的软榻上。 到底是在宫城,嘴上满嘴胡言的裴瑾廷还是留情了。 车里除去太子殿下粗重的呼吸,还有顾青媛整理衣襟的细微声响。 等到顾青媛将发髻挽好,散乱的领口拢好,外头也传来贺铮说东宫到了的声音。 顾青媛还好,倒是裴瑾廷,他刚刚放手,分明就是平复自己,不然没法下马车。 眼下东宫已到,她下意识地往裴瑾廷身上看去。 不想身旁的男人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碰在一处。 裴瑾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别急。回去后不用处理事务,给你看个够。」 391.入宫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的那句话好像有法力一般,让顾青媛这一整天都酥酥麻麻的。 直到晚间,顾青媛趁着东宫属官来找裴瑾廷的功夫,快速洗漱完毕,钻到被窝里。 她面朝里躺着,耳朵很警觉,没多会,听到推门声,立即闭上眼睛,调匀自己的呼吸,装作睡着了。 门被轻轻关上,轻轻的脚步声踢踏,随后来到床边,轻轻坐了下去。 顾青媛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感觉到他似在默默地凝视自己。 幸好她是面朝里躺着,要不然被这么看着,早就憋不住了。 片刻后,顾青媛感到床边的男人慢慢俯身靠了过来。一时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想着他下午意味深长的话语,顾青媛就觉着头皮发麻。 这偌大的东宫,甚至这大周朝,恐怕业只有她一人知道裴瑾廷褪掉那懒散的表皮后,有多可怕。 仿佛身体里藏着一头凶兽似的,食欲格外的好。 若不是她手底下摸到确实是血肉之躯,她都要疑心这是不是青铜铸造的人了。 是以白日里在凤仪宫听到他说有不足之症,别说帝后了,就连她都差点摔了手中的茶盏。 说得都是什么胡话。 脖颈侧一暖,身后的男人在上头轻轻印了一吻,没等顾青媛僵起身子,男人松开她的肩,替她拢高被褥,动作轻柔务必,似怕惊醒了她。 顾青媛被那印于脖颈上的轻吻给弄得小鹿乱撞,好不容易才忍住转身去抱住男人的冲动。 卧榻一松,脚步声又轻轻,接着传来窸窣的声响。 她悄悄地翻了个身,睁开一条眼缝,就见盆架前,裴瑾廷正在脱衣袍。 哪怕是在十几万大军的北疆军营里,他的身形业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肩宽腰窄,肤色如玉,行动间展现出的线条流畅好看,让人垂涎。 在北疆时,但凡他俩一同出门,总有些面色发红的姑娘不留神在他身边崴脚,掉帕子之类的。 褪去外头的衣袍,眼前的男人开始解腰带。 顾青媛闭上眼睛。 耳边,似乎传来一缕似有若无的轻笑,待她仔细倾听,又好似并不曾有过。 大约是她心虚的幻听。 顾青媛这一天也不知道为何要提心吊胆的。 心想,今晚必须得好好睡上一觉了。 再不能和昨日夜里那样,最后…… 一刻钟后,顾青媛一边吸着气,一边咬牙质问:「你不是有不足之症,夜夜贪欢岂不是更加又碍?」 裴瑾廷伸手抚着她的额发,那手极其宽大,穿过她的发,一下一下,低低笑了一声:「你就是良药啊。」 夜深人静,斗转星移。 直到远处钟楼上传来了二更打更的声音,顾青媛这味良药才终于被放开。 然而却是连指尖业抬不起来了,更不要说去净房洗漱。 谁知身侧男人按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腰又开始蠢蠢欲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唇。 顾青媛想要抬脚踹他,无奈一丝力气业无,只能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裴景珩,你是饿死鬼吗?来日方长不行吗?」 裴瑾廷抱着她的背又往他怀里靠了靠,眼尾染了笑。 「那是为夫并未做好,才让你感到不喜啊。」 这让顾青媛如何回答? 无论从体力还是技术上,裴瑾廷都堪称出色,虽说累,可顾青媛也的确是会情难自抑,共同沉沦。 顾青媛脸皮薄,无法就这个问题与他再探讨。 好在,想到明日有 大朝会,裴瑾廷抱着她去了净房后回来就规规矩矩地睡了。 加之出宫时,皇后曾提醒顾青媛隔日进宫,要带着她宴请内命妇。 皇后让她去凤仪宫,自然不能太迟过去,要早早的去给皇后请安才行。 到底因为裴瑾廷的胡闹,顾青媛醒来时已经有些迟,进宫时内命妇差不多已经到齐,满满的一堂。 还没等顾青媛说话,皇后抢先一步责怪:「昨日。本宫特意叮嘱了你,你莫不是忘了,让大伙白白等你。」 这话倒是有些过了,毕竟顾青媛太子妃的册封礼已经办过,她是堂堂太子妃,在坐的内命妇谁能越过她去? 当着众人的面,顾青媛自然不能和皇后顶起来,掩着帕子轻轻咳了一声:「娘娘见谅,妾昨晚偶感风寒,今日方起迟了些。」 在场的命妇也算是老熟人了。 从前就有好些人知道皇后看不上顾青媛这个抢来的儿媳妇。 听顾青媛说偶感风寒,再看她的确是双颊泛红,面色发白,红的艳丽,白的惹人怜惜,一副颇为体虚的样子,均是信以为真。 皇后被呛了一下,手中的帕子捏紧,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得不强颜欢笑,不仅如此,还要装出一副好婆婆的样子来维持她的名声。 「风寒可大可小,太子妃需多多注意才是。」 顾青媛低低地答应,随后坐在皇后身旁的软榻上。 能坐在大殿里的贵妇,要么家世一定一的好,要么是皇帝得用臣子的內眷。 还有一些是皇帝为太子培养的大臣內眷。 一屋子莺莺燕燕,除去内命妇,顾青媛还看到好些个身姿袅娜,亭亭玉立的鲜嫩小姑娘。 三三两两地在一处说话,笑得明媚动人。 这场宴会是皇后早就让人筹备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那场不足之症的谈话,备宴的目的昭然若揭。 毕竟,皇后一直不喜欢顾青媛,奈何儿子喜欢。 从前也就罢了,入主东宫,膝下子嗣全无,实在是没法坐稳东宫储君之位。 是以,这一回宴请,送帖子的人话里话外就将皇后的意思给漏出去了。 今日入宫的内命妇,有的,的确是来赴宴,储君新定,总要看看风向。 而有的,则是奔着裴瑾廷来的。 带来的不单有出身贵重的嫡女,也有貌美的庶女。 这……就颇为引人遐思了。 不过顾青媛只轻飘飘地一笑。 她看到皇后那有些不好的脸色,除去对她的不满,也有难堪。 毕竟,太子有不足之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她越有利。 皇室也不是子嗣死绝,非得裴瑾廷不可。 皇帝现在对着裴瑾廷有复杂的情感,往后越近感情消磨没了怎么办? 多少太子在储君位上莫名其妙地被拉下去。 偏生皇后话已经漏出去,要给太子选人。 总不能一个都看不上。 392.配制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新定,皇后迫不及待地举办筵席,加之她从前对太子妃的不喜,又有这许多贵女赴宴。 哪怕再大条的人都能看出皇后和太子妃这对婆媳感情不好。 不过心里在嘀咕,面上却不露出一点声色。 对于顾青媛迟迟入宫,大抵都在猜太子妃这是对皇后无声的反抗。 也难怪,成婚三年了,就算是普通的人家,有点家产的,这会也要给丈夫纳妾了。 更别说如今太子初定,正是需要在朝堂上立稳脚跟的时候。 若是纳了朝臣之女入东宫,为了自家女郎,谁还会反对太子? 对于顾青媛的心思,那些贵妇也能想明白,自个都没能怀上,还要看着丈夫宠幸别的女人,搁谁都不好受。 如此一想,众人看向顾青媛的眼神隐约带上几分同情,同顾青媛打招呼时,都缓了三分语气。 英、国公夫人趁着众人寒暄之时,拉着顾青媛坐在一旁,挨着她悄声说话。 「殿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大家都想着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那村汉,手里有几个前,都想着买两个丫头侍候自己,更别说太子……」 英.国公夫人叹了口气,拍拍顾青媛的手:「今日这么多姑娘,皇后娘娘定然会选上几个送到东宫。与其这样,不如你先选几个。」 随后又和她提起在场有哪些人家带了姑娘进宫,是嫡还是庶,又或者是旁支。 又有那几家是有意进宫的,将家中最得意的女郎都带到宫中来了。 顾青媛虽说从前在京中,但鲜少参加各种宴席,对城中的形势半知不解的。这会是听得津津有味。 值得一提的是,英、国公夫人对其他人家的姑娘都是讲几句就过,着重对一位姑娘说了许多。 那位姑娘是承恩公夫人娘家侄女。此刻依偎在承恩公夫人身侧,认真地聆听皇后和承恩公夫人说话。 「那位姑娘,有承恩公夫人这位养母,再加上皇后也看着是喜欢的,应该最有可能进宫。」 顾青媛看着那个女孩,从衣着到发饰都被装扮得极为华丽,唇上点了胭脂,愈发衬得肌如凝脂,仿佛一朵绝艳的人间富贵花,实在是太有存在感,让人不注意她都难。 她看过去时,正巧那个女孩也往这边看了过来,仿佛察觉了顾青媛的视线,眸光一动,两人遥遥相对。 她淡淡地笑了笑,微微颔首。倒是那女孩赶忙挪开了眼。 顾青媛知道英、国夫人是一片好心。也很感激她的提点。作为长辈抚慰她。 或许这城中,不,这天下的女人,总是说要贤惠地给夫君纳美,生下子嗣,以此赢得夫君和婆家的尊重。 可她觉着不该是这样的。 女人除了依附丈夫,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英、国公夫人见顾青媛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很是疲惫的样子,也知道乍然间要让她接受这样的事实有些难。 「殿下,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将身子养好,其余的以后再论,你要沉得住气……」 英、国公夫人语重心长。 顾青媛见着英、国公夫人如此忧心忡忡,心头一暖,也知道她会错意了,她的劳累可和今日那些入宫的贵女没关系。 心头狠狠地痛骂了裴瑾廷一番后,面带愧色,笑道:「多谢夫人,您别担心,我很好。」 皇后坐在上首,神色不温不火,端得是雍容宁雅,对于那些上前不时送礼的姑娘倒是通通收下,却并未表现出对哪位姑娘特别的青眼相看。 倒是那位一直在承恩公夫人身旁站着的姑娘送了个抹额时,皇后淡淡地笑了笑。 众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皇后这是有了人选? 就连英、国公夫人心中隐隐也有了不妙的感觉。 她重重得捏了捏顾青媛的手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午宴后,诸位女眷就少了顾忌,或相约去花园赏花,后宫有家中女眷为宫妃的,则去了各宫唠家常。 花红柳绿,如潮水般渐渐从凤仪宫散去。 英、国公夫人本还想陪一陪顾青媛,却见皇后那头脸色有些不好看,朝顾青媛招手。 她看皇后那架势,很是不放心,有心想为顾青媛解围,却被顾青媛截住了。 「您累了一上午了,这会好好的歇歇吧,我没事。」顾青媛安抚一笑。 英、国公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殿下,你且忍耐些,她虽说是婆母,到底和您不在一宫住着,她说什么你就应下吧。千万莫要与她在宫里斗气,否则吃亏的就是你。」 顾青媛点头应是,吩咐相熟的宫人带着英、国公夫人去后头园子里散心。 等到皇后见到顾青媛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瞥见顾青媛低眉顺眼的模样,皇后心头气闷,又无从发作。 她面无表情地捏着茶盏,看了眼顾青媛的肚子。 「原先想着你和景珩已经成亲那样长时间,一点音信都无,这才想着给东宫充点热闹,谁知……」 皇后脸色平静地近乎蓦然,扔下这句,随手放下茶盏,等着顾青媛回话。 她是觉着今日的宴请没半点问题的,不论如何,就算景珩有不足之症,也还是要充盈后院的。 每每想起,心中不是没有怒火的,只是她也很清楚,这样有损男儿威严的事,景珩哪怕再混不吝,也不会随意说出口的。 但,子嗣为大,也许顾氏的身子不好生养,换个好生养的,说不定就成了。 毕竟只是不足之症,又不是不育之症。 而这个人选,皇后已经物色好了,就是承恩公夫人娘家侄女。 不论八字还是身子骨,都和景珩相配。 而且,皇后对顾青媛不满的是,一点都没眼力见。 今日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就是想顾青媛上前与那些带了姑娘进宫的贵妇周旋。 偏生顾青媛半点回应都无,只得她自己上前应付。 这边皇后对顾青媛是满心埋怨,那边顾青媛却不想和皇后周旋。 「多谢娘娘替东宫筹谋,儿媳告退。」 皇后脸色阴沉如水。 顾氏好大的胆,这是给她甩脸色吗? 她话都还未说完呢,她竟敢? 可真是好大的胆哪。 皇后捂着胸口,闭着眼沉沉喘气。 「站住!本宫原还想着体谅你,少选贵女,现在看来不行了。」 393.新年快乐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毫不避讳的说要给东宫多选贵女,那声实在太大,屋里人都听得分明。 她眼中的冷光几乎化为实箭。顾青媛从入宫一直来叫她娘娘,从不叫她母后。她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这个皇后。 皇后真是气得冷笑。 她必要狠狠教训顾青媛一顿才行。 眼下就是好机会。 「今日进宫的贵女,有几个很不错,景珩如今后院空缺,不妨把空缺补上,为东宫巩固势力。」 皇后口气不善:「本宫早就该为景珩充盈后院,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他的膝下还是空空。」 这次不仅要充盈东宫,借机放几个眼线进去,到时也不至于对于东宫的事两眼一抹黑。 「更何况,你刚入东宫,必然有好些事,哪里忙得过来,本宫心疼你劳累,替你找几个温柔孝顺的。不仅可以侍候太子,无聊时还能给你解解闷。」 「正巧,有一个姑娘十分倾慕太子。更感动于太子对你的深情,愿意为妾,侍奉在你们夫妇的身侧。」 「你向来以景珩为先,又是深明大义之人,那姑娘不求名分,又能帮到景珩,如此你不妨考虑一二。」 皇后的话,不仅从礼法,人情上也都占全了。 若是顾青媛识相的,就该好生地受了。 「皇后娘娘的好意,妾领教了。」顾青媛朝皇后行了一礼。 没等皇后眼睛亮起来,就听她话锋一转,道:「皇后娘娘,妾有一事不明。」 皇后偏过头去,冷哼一声,「问。」 「为妇者,当听从父母之令,还是夫君之令?」 皇后虽然不明白顾青媛提这些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里头有坑。 她想了又想,谨慎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人人皆当孝顺父母,妻子顺从丈夫,儿子顺从母亲。故而君姑和夫婿不会有分歧。听从父母和听从丈夫,都是一样的。」 皇后思来想去,只有这样的解释是面面俱到的。 只是,自认为回答的天衣无缝的皇后,看到顾青媛面上露出微笑。 她下意识地汗毛竖起,脊背挺了挺。 顾青媛笑着,「娘娘果然是女子表率,明理极了。经娘娘这样一说,妾豁然开朗。」 「正如娘娘说说,为人子者当孝,为人臣者当忠,太子殿下既是子又是臣。」 「太子殿下早和妾身说过四十无字之前不纳妾,更何况,殿下也曾说过,他有不足之症……」 「若是妾自作主张领了人回去,岂不是陷太子殿下于不信不孝之地?」 皇后眉头紧皱,有点恼,知道自己中了顾青媛挖下的坑。 可她知道,不论她说什么,顾青媛都能找出口子进行反驳。 也就是说顾青媛一开始根本就没准备在今日的宴请上选人。 不管她生气与否,又或者是看中多少人,盘算多少,顾青媛都准备好了说辞。 皇后此刻的心情极差。 当初就不应该心软让景珩娶了顾氏。 到得今日,将自己陷入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皇后的这一举动,不仅惊动皇帝,就连裴瑾廷也到了凤仪宫来。 裴瑾廷侧眸看向皇后,温声道:「孤曾与娘娘说过,孤的身子虚弱。」. 他在边上的圈椅上坐下,慢悠悠地转折手里的玉扳指,温声道:「我知娘娘想做什么,那些女子进到东宫,也不是不可以,如今东宫新立,人手很缺。」 「做杂活可以。至于别的,那就算了吧。孤堂堂大周储君,可不是青楼里的花娘,随意就能白嫖的。」 「至于他们父兄手中的那些权利……」 他垂眸看了眼皇后,轻声地问了句:「陛下,这大周是大臣的天下,还是皇家的天下呢?」 394.贴心 - 心有所屠 - 倦舞 殿中静极,有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声。 皇后愣住,难以置信地抬头,怔怔地望着裴瑾廷,他的表情时分平静,语气仿佛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人。 皇后更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说,不过是后宫的事,却被上升到国家大事。 更何况,皇后算是看明白了,裴瑾廷这是在护着顾青媛。 她知道裴瑾廷宠爱顾青媛,把她放在心尖上,难道纳侧也要顺着顾青媛? 还是说顾清远私下闹过,不让景珩纳妾?而景珩不舍得拒绝她,就由着她去了? 又或者景珩对顾青媛这么宠,是在做戏,目的就是为了反抗她。 皇后心思百转,表面上一点不漏,却盘算等皇帝回答后,再说服裴瑾廷将几个好些的贵女纳入东宫。 毕竟,下头还有两个小皇子,看起来面上一点都不觊觎皇位,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想什么? 皇帝站起身,说:「御书房还有些奏折没批,朕先走了。」 顿了顿,他平静地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事,适可而止。」 皇帝的这些话,到后面有些语气不好。 可皇后莫名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但是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让她不要再插手东宫事物。 皇后气得差点坐不住,没有理会顾青媛他们,直接吩咐宫女:「扶本宫去内殿。」 宫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话,默默搀扶着皇后去了内殿。 很快,殿内就剩下顾青媛和裴瑾廷。 「回去吧。」裴瑾廷自然而然地牵着顾青媛的手往外走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毛毛细雨,不撑伞也没什么要紧,偏生裴瑾廷见到顾青媛头上的雨丝,立即沉着脸,让人哪拿了伞来。 「伞太累赘,雨也不大,不撑伞也无妨。」顾青媛走在裴瑾廷身侧,自然而然地靠着他。 裴瑾廷无奈,伸手给她挡住天上蒙蒙的雨丝。 他身强体壮,淋一淋雨无妨,顾圆圆怎么行? 「不高兴哦。」顾青媛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揶揄道。 「我能高兴吗?」裴瑾廷语气不善,说:「我原本觉着皇后虽然难缠,怎么都会有一条底线,现在看来,我太高估她了。」 顾青媛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一意孤行,非要把脸面撕破。 她是以为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这世间,许男子纳妾宠婢。 「贞洁」二字,从来都是只约束女子的。 顾青媛看着裴瑾廷。 正巧,裴瑾廷也望了过来,他停下脚步,扶着顾青媛的肩,微微倾身,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这里是不是很污糟?你是不想要我了?」 顾青媛沉默了很长时间,道:「那倒没有。」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搂了搂他的脖颈,「刚才我在反复地想,我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知道你爱我,也知道这世间女子所求幸福,大多不过丈夫不纳妾,或者哪怕纳妾了,不宠妾灭妻,就已经是好了。」 「我躺在你手心里,受你宠着爱着,是很舒服,可我自己的手心里,是空的。」 她叹道,大概人心就是这样不知足的。 她不知该说是不幸运,还是幸福的。 她遇到的事,是寻常内宅女子一辈子遇不到的,所以她不能不去思考。 女子只能属于男子,不论是哪个女子,都得找一个男人,哪怕是病的痨的,只要他是个男人,就可以。 不知道将来这世上,有没有那样的一天,女人能和男人一样,不用遮头盖脸地行走于世间。 裴瑾廷望着顾青媛的目光似有无尽感慨。 他拢着顾青媛继续往前走,喟叹:「顾圆圆。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就去做。」 裴瑾廷这一生所为,都是在努力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再不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无所知,可以任人随意定人生。 他摸了摸顾青媛的脸。 一个人最终的模样,是由一生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细细雕琢而来的。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了很久。」.. 顾青媛道。 「我不会离开你,我想在这之上做点什么。」 裴瑾廷垂头,亲吻她的眼睛。 「好。」 顾青媛笑了。 夫妻二人既达成共识,只觉更加心心相通,无比畅意。 皇后更加不会想到,一番折腾,没让两个人的心隔开,反而更近。 395.上巳节 - 心有所屠 - 倦舞 在凤仪宫,皇后被敲打后,着实安静了一些时日。 此后顾青媛每次进宫,倒也并未再提给东宫添人的事。 皇后不提,顾青媛自然落得轻松。 两人的相处淡淡的,好似隔着一层薄纱。 如此时间过得飞快,城内外春暖花开,人们都换了色彩鲜艳的春衫,就等着上巳节。 没有女人不喜欢上巳节。城中上下一片热闹。 从前顾青媛还能去郊外踏青游玩,今年身份不同往昔,不能出宫。 裴瑾廷从衙门里回东宫时,看到顾青媛靠在软榻上,撑着头,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春光透过窗棂上的琉璃洒在她的肩头。 温暖的光,的确容易让人春困秋乏。.五 裴瑾廷靠在门边,看了片刻,这才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俯下身去。 温热的呼吸,轻轻扑洒在他的脸颊上,两人的呼吸交缠,顾青媛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片刻。 裴瑾廷抿唇:「吵醒你了?」 「就想闭着小歇片刻,不知怎么睡着了。」顾青媛抬手搭在额前,当做凉棚,迎着窗外的暖光。 暖阳太过舒服,竟是把她晒得睡着了。 裴瑾廷握着她的手,顺势坐在软榻边,仔细地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 因为阮氏那所谓调理的方子,顾青媛这么多年,每到春日,不仅她的小日子难过,身上到处都是冰冷的。 哪怕如此暖融的春光照耀下,她的手还只是温热。 不过就算这样,裴瑾廷也还是满意的。 「最近药有没有按时吃?」 从前他没去东宫当值,会按时让林风配药,盯着顾青媛服药。 顾青媛说:「有。裴景珩,你怎么总问这种事。」 若是他平日里能够和缓点,说不定她会好过许多。 裴瑾廷听到她的语气,捏着她的手,笑道:「不乐意了?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顾青媛自然明白,从裴瑾廷第一次发现她宫寒的毛病,就一直盯着她用药。 这些年,也的确改善了许多。 每每到春日,她的肚腹也没有从前那样寒凉。 「这几日虽说看着日头很大,可寒潮还是反复,你可不要学外头那些贵女,早早就换春衫。」 顾青媛原本听着毫无波动,忽然,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哪个换了春衫的贵女在你面前跌倒了?」 上次凤仪宫皇后举行了宴请,许久都不见宫中有信传出来,有些心急的人家,就会想方设法地打听裴瑾廷的消息,然后让自家女儿和他来个偶遇。 有些事掉了帕子在他跟前,有些事不小心崴到脚,朝裴瑾廷身上倒去…… 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裴瑾廷将顾青媛拉起,「今日全城女子都要去河边踏青,走,我带你去皇庄上住几日。」 以裴瑾廷如今的身份,要想去皇庄上安生地住几日,几乎是不可能。 每日在皇城和皇庄间来回奔波,顾青媛也舍不得他如此劳累。 「还是不要折腾了,何况,城外人挤人,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家中歇着。」 她口中说着不在意,但口吻中不无失落。 裴瑾廷顿了下,那一霎那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痛快。 这和皇后要他纳妃是不一样的。 皇后要他纳妃他可以直接地推回去。 可顾青媛的不痛快,和这个不同。 无论太子妃,还是往后的皇后,竟都不能大大方方地出宫去踏青,游玩。 这种认知让裴瑾廷很不快,她来到他身边,陪着他在这深宫中生活,就变成什么低人一等的存在了吗? 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站在人前? 是他见不到人,还是顾青媛见不得人。 裴瑾廷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怒气。 「今日我休假了,陪你一起出去。」 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太子和太子妃夫妇携手游春,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要东宫侍卫将城外清理一番。 顾青媛无疑是喜出望外,但她想到裴瑾廷的身份,又有些犹豫。 「可是,合规矩吗?」 眼下太子初立,朝堂上下,无不虎视眈眈,不能有错处让朝臣抓住才行。 裴瑾廷眼睛都不眨。 「我已经吩咐了贺铮他们布置,不妨事。」 顾青媛安心,表情终于雀跃起来。 裴瑾廷看到,心里涌上无法言说的情绪,最终悠悠叹息。 376.落水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今日出门,顾青媛扮成未出阁的姑娘。 百姓家的女子,出嫁前的姑娘背负的规矩比成了亲的妇人妖少一些,姑娘贪玩跳脱一些可以说是可爱。 一个成亲的女子,四处乱逛,就有失稳重了。 长辈们要数落,外人看着也觉着这个女子轻浮。 当然,顾青媛若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出门,旁人是如何都不敢议论的。 她也不怕被人议论。 但她同时和裴瑾廷一切出门,隐瞒身份,也减少周围百姓的注意。 故而,还是扮成未婚姑娘方便些。 裴瑾廷也穿着常服,神色如常托着顾青媛的手,让她踩着脚凳下马车。 他身量修长,面容清俊帅气,站在马车前,姿态闲散,引得边上路过的姑娘含羞带怯地看过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确定要用表兄表妹的身份吗?」 顾青媛下了马车,忍不住又问了句。 他们出门前,安排好了各自的身份。 裴瑾廷是一个普通的举人,顾青媛这是他自小订婚但未过门的表妹。 「怎么,表妹不喜欢吗?」 裴瑾廷扬吓眉,继而拖长腔调问了声。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顾青媛微顿。 这个人还真是入戏的快啊。 她语重心长地道:「实在是你可不象个普通的举人,说是微服私访的主考官还差不多。」 裴瑾廷微微叹气,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回答。 「表妹。前头就是我们定下的歇脚地,咱们快些过去吧。」 说着,背着手,慢慢往前走去。 高昂着的头,还有那踱步的姿态,把个举人的样子展现的活灵活现。 顾青媛默默地看着裴瑾廷表演,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那些不远不近看着裴瑾廷的姑娘,一直徘徊着,伺机和裴瑾廷搭话。 「表妹。等咱们这次回去,就让长辈们选个吉日,把婚事定下来吧。」言毕,他走在顾青媛的身侧,虚虚地搭在她的肩头,将她和其他的路人隔开。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那些一直等着和裴瑾廷搭话的姑娘们闻言,立即僵着身子,觉着尴尬极了。 没想到两人竟是定下婚约的关系。 纷纷悻悻离去。 一时间,他们游玩的路都宽敞了不少。 裴瑾廷带着顾青媛走过许多的小摊,买了不少小玩意,正当他们在一专卖发簪的小摊前停下时,就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喊。 「不好了,有人落水淹死了。」 随即,传来女子哀戚的哭声,一阵兵荒马乱,许多叫喊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顾青媛手中正拿着一支凌霄花状的木簪,做工精致,手艺非凡。 摊主是个用藏蓝棉布包着头发的年轻妇人,不知是不是受边上嘈杂人群的影响,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顾青媛问了好几次木簪的价钱,她都是答非所问。 人群中,听到几个妇人冲着一旁的河岸唏嘘。 「秦木匠不慎落水死了,往后他们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可不,她媳妇好像才二十三四吧,还没有孩子,这就守寡,往后可怎么办?」 「还有秦木匠那一手做簪的好手艺,往后也没个传承了。」 顾青媛听了,意外地看向卖发簪的摊主。 她冷不防出声:「他们说溺水的那个人,和你有关系吗?」 年轻的妇人仿佛终于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丢下小摊,随着人群往前跑去。 顾青媛和裴瑾廷也跟着往前走去,穿过指指点点的人群,透过杂乱的影子,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地上,对着一具尸体掩面痛哭。 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刚刚小摊前卖簪子的年轻妇人。 这一切看起来实在有些诡异。 那年轻妇人听到有人溺水的声音,就表现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还是在顾青媛提问下,这才回过神来。 若说一点异常没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当她沉思间,就听到人群里传来官差的声音。 「让一让,官府办案,闲人退散。」 做官差打扮的汉子们推开人群,将围观的百姓都往后劝退。 顾青媛原本和裴瑾廷站在人群里,这一劝退,自然而然被后腿的人群给波及。 人群中的官差,顾青媛一个照面,,就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就连贺铮都在里头。 顾青媛趁着人群往后腿时,在裴瑾廷的耳边问。 「你的人?」 「怎么那么快就换了官差的衣裳?」 397.簪子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问话的意思就是觉着一切都太快了些。 进一步怀疑到裴瑾廷带她出宫踏青是带着不纯的目的。 就是为了这个案子。 不然一个小小的木匠之死,何至于让裴瑾廷如此的谋算呢? 裴瑾廷站在顾青媛的身旁,唇角轻勾,吊儿郎当地挑眉,片晌,慢腾腾地说了句:「虽然表哥知道表妹很是仰慕我,但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是无所不能的。」 其实顾青媛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不是裴瑾廷事先的安排。 如果真的有事先安排,他不会让她接近那个卖簪子的铺子。 不过他的人速度如此迅速,在事情发生不久后,就假扮官差,上前接受现场,一连串的巧合,让顾青媛不得不多想。 「他们是怎么来得这么快的?」 顾青媛有些好奇地问。 裴瑾廷低声轻笑,拍了拍她的头,「当然是我叫来的。」 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顾青媛哭笑不得,却明白过来,为何从前他明明一副纨绔风流的样子。 皇帝依然对他爱护有加,除去血脉亏欠这一层外,也有裴瑾廷本身的能力在里头。 就和面前的状况,他能够快速地下达指令,收下的人,也能迅速做出反应,快速到达现场,天衣无缝地充当衙门官差,不被人发现。 从前他还没恢复身份,不过是一个臣子,秦王依然不放过他也是有原因的。 秦王斗不过他,输得一点也不冤。 查案并不是顾青媛说擅长的,在裴瑾廷看似混迹在人群中围观,实则是在查案时,她则四处探看。 仔细探看一圈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位惊慌失措,满面泪痕的年轻妇人身上。 刚刚失去丈夫的她,看起来无助极了。 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无声的哭泣,让她身子一颤一颤的。 周身萦绕的悲伤,让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 「哎。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哟。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女人……哎……」 「是啊。她娘家又不在这附近,丈夫死了,连个依靠的人都没了。」 顾青媛混迹在人群中,听着围观百姓的唏嘘。 大家都可伶木匠娘子往后的苦日子不知该如何继续。 顾青媛随着众人的言语,把目光又落在那个悲伤欲绝的年轻女子身上。ap. 太过悲伤,此刻面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摇晃间她用手撑在地上,等到身形稳定后,收回撑在地上的手。 晃动间,顾青媛好似在她的手上看到几抹痕迹。 她脸色微变,那痕迹…… 再看木匠娘子,仿佛觉察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四处看了看,拉紧衣袖。 正巧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隔了会儿才回应。 只是,更加拉紧衣袖。 顾青媛趁着她身旁没人时,走过去,轻声叫了声。 木匠娘子听到声响,又是一惊,抬眸看到顾青媛,认出她是刚刚要买簪子的客人,挤出一点点笑容。 「这位贵人,实在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我家出了事,这会也没法做生意……」 她看到顾青媛,只以为是要买簪子。 顾青媛和善地笑笑,「没事的。你家摊子上的簪子很是精美,刚刚还想往后给你们花样子做……」 未完的话音带着深深的叹息。 她微微弯下腰,拍了拍木匠娘子的肩,以做安慰。 女人之间有亲密举动很正常,可木匠娘子在顾青媛抬手的那一刻,肩膀抖了抖,连身子都瑟缩 了几分。 这副样子,让顾青媛想起一些顽皮的孩子,被长辈打过几次之后显露出的表现。 一看到人抬手,就以为要打他,身子被脑子反应还要快些,提醒要赶紧躲开。 木匠娘子身子僵硬,微微抿了下唇,说道:「若是贵人真的有需要,不嫌弃,又信得过的话,小妇人也会做一些手面上的活」 顾青媛心头惊诧,轻轻哦了一声,顺势握住木匠娘子的手,温柔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说起来不论什么簪子,都没木簪戴着方便。」 说话时,顾青媛垂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木匠娘子的神情。 她看到木匠娘子身上的悲伤好似褪去了些,眉头扬起,看起来比刚刚要舒心许多。 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神情,却让顾青媛心头怪异顿生。 如果只是会做一点点木匠活,就算她把单子揽去,做不好,同样赚不到银钱。 木匠娘子这个反应,可实在是让人好奇了。 顾青媛握着她的手,不经意间摸了摸,发现木匠娘子的手中很多老茧,有些地方有着浅浅的疤痕。 木匠娘子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随后好似意识到什么,抽了抽手,想把手从顾青媛手中抽回,干巴巴地说了句:「贵人心善。」 顾青媛还欲再说两句,木匠娘子低着头道了声谢,在旁人的搀扶下起身走了。 眼看木匠娘子要走远,顾青媛想了想,刚要追上去,就听身后响起戏谑的声音。 「表妹。该走了。」 回头去,就见裴瑾廷含着笑,径直朝她走来。 「表妹。你怎么到了这里来,叫为兄好找。」 对上他戏谑的眼眸,顾青媛朝他身后的衙差们看去。 果然衙差们已经收工,正准备将尸首收敛了。 裴瑾廷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下,「怎么?有什么东西吸引表妹了?」 他的语气有些哀怨,线条利落的下颌抵在她发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没等顾青媛反应过来,就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你可说过生死为兄的人,死是为兄的鬼,可不要被外头的野男子给引走。」 顾青媛没好气白了裴瑾廷一眼,道:「你少来。刚刚也不知哪里来的野花要凑到有些人跟前。」 「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你要是想动歪心思,哼。」 裴瑾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一旁的人侧目。 他揉着顾青媛的头,反手握住顾青媛用力掐他的手。 「是为兄吃醋了。」 说着,他牵着顾青媛的手,看着木匠娘子离去的方向,眼中光芒灼灼:「表妹。你说,那售卖的簪子,到底是谁刻的?」 398.不对 - 心有所屠 - 倦舞 谁能想到不过出门踏个青,就遇到人命案。 顾青媛听到裴瑾廷问她那木簪是谁刻的,她并未回答,而是直接提着裙子上马车。 裙摆宽大,她微躬着腰上车,长裙好似一朵逶迤的花摆在她的身后。 两人都坐下后,顾青媛就问裴瑾廷:「你说那些木饰谁刻的?」 裴瑾廷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倒自己腿上,轻而易举地握着她的腰肢:「这个等会说,我们先说说其他事。」 他的双腿修长有力,稳稳当当抱着顾青媛,就算她想要逃走,也能稳稳地擒住。 这个姿势格外亲密,顾青媛不敢乱动,腰紧紧绷着。 小声说:「什么事?」 虽说是在马车里,可到底是大街上。 裴瑾廷闲散地靠在车厢壁上,单手握着美人纤腰,慢条斯理道:「刚刚表妹说什么野花的。」 他说着,掌心覆在腰间,轻缓揉动。 顾青媛耳朵微微热起来。 面前的男人肩身挺阔有型,长眸漆黑,睫羽轻敛,姿势慵懒瞧着她,眼底隐笑,仿佛融着万倾柔情。 莫名地,顾青媛心想,幸亏这个人不是真的如外头传闻那样,风流薄情,否则,不晓得要惹下多少情债。 她的一分身,立即被跟前的男人捕捉到,轻笑:「表妹,你真是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一个用力,她身子往前倾靠,裙摆上的百褶凌乱散开,堆叠及地。 顾青媛实在是怕他在马车再乱来,伸手抱住他的腰,「表兄,我知道那簪子是谁刻的了。」 听到顾青媛转移话题,裴瑾廷意味深长笑了笑,俯身握住顾青媛的肩膀,「那你说说。」 顾青媛回想到那木匠娘子的种种,心里其实有些痛快。 「那些簪子是木匠娘子刻的,对吗?」 「不仅簪子是木匠娘子刻的,她身上还都是伤。」 哪怕木匠娘子遮遮掩掩的,顾青媛还是看到她身上的淤青。 裴瑾廷垂眸看着她,还没说话,马车外传来贺铮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那边已经问出东西来了。」 裴瑾廷眸中噙着笑,意味不明地道:「表妹,不若咱们一起去听听?」 顾青媛怔了下,有些不敢相信,进展这样快。 本以为马车要调转回去事发的地方,没想到竟是将他们送到京兆府。 他们见到木匠娘子,歪倒在地上,默默留着泪。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时,看到顾青媛他们,惊骇地看了过来,半张着嘴,惊讶地说道:「这位娘子……」 顾青媛站在裴瑾廷身后,默默地看着木匠娘子,冷不防出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说完后,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木匠娘子。 木匠娘子身体紧绷,扇了下睫毛,忽然讽刺地冷笑一声,默然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必什么都查清楚了,何必还问我?」 从下手的时候起,她就知道,事过留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被抓到。 但她不后悔。 顾青媛确定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微微蹲下身子,望着木匠娘子,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明明不是她的错,可是,苦果却要她承担。 木匠娘子早就没了娘家,这么多年,早就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心里已经痛苦了许久。 她不仅要在家中做木工活,还要带孩儿,做好簪子,要出门摆摊。 可她的丈夫,什么 都不用做,拿着钱去花楼,回来还要对她拳打脚踢,说她的手太粗糙。 她的手为何会粗糙?这些她无法对人言说。 直到那一日,她又被丈夫殴打一顿,心生恶念。 她出门前,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将放了毒蘑菇的鸡汤喝下。 木匠娘子闷闷地掉眼泪,最后声音哽咽起来。 「让我做活计没事,嫌弃我也没事,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把我的孩子卖了。」 顾青媛没有出声,心里却大为震惊。 她以为木匠娘子只是被打,被使唤,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的隐情。 为母则强。要卖孩子,谁能忍受? 木匠娘子哭了很久,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顾青媛知道了真相,但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轻松。 她确实知道真相,但然后呢? 当朝律例,夫杀妻,只需杖一百。 而妻杀夫,属于恶逆,十恶不赦之罪。 顾青媛无声叹息。 问清楚后,木匠娘子自然是要被收押。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问罪,至于结局…… 顾青媛回到东宫后,听到贺铮转述对木匠娘子的判处,听到后没有表态,之后却寻机会问裴瑾廷。 「景珩。木匠娘子那事,如何收场?」 裴瑾廷眸色淡淡,漫不经心道:「京兆府已经判处,木匠娘子的孩子没人愿意收养,送到善堂去了。」 顾青媛看着他,最终没有再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她心中幽幽地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世间的女子,每走一步都那样的艰难。 这个案子,只能到这里了。 回到东宫后,上巳节那日的事,在寂寞的宫廷生活中逐渐淡去。 顾青媛变成深居简出、清闲度日的太子妃。 皇后时不时地会叫她进宫,问一下裴瑾廷身体的状况。 不仅如此,还派人找了擅长药膳的大夫,送到东宫,又吩咐顾青媛:「只要对景珩的病有益处,做什么都行。」 这日,顾青媛才刚将裴瑾廷送出门没多久,凤仪宫又有宫娥过来传召让顾青媛进宫。 「见过娘娘。」凤仪宫的宫娥传召弄得人人皆知,顾青媛不得已和她去了凤仪宫。 皇后看着眼前人,笑了笑,「起身吧。」 她让人搬了椅子放在她跟前,招呼顾青媛坐下,和她吐露心中酸涩。 「景珩的隐疾难以治好,你们也无法诞下子嗣。可本宫怎么能眼睁睁地任事情这样下去?」 「到时皇位岂不是落入旁人手中?」 皇后牵起顾青媛的手,「如今消息还没传出去,你一定要尽快怀上孩子。」 顾青媛不知道皇后什么意思。 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 裴瑾廷当然是好的,不能有孕的是她。 可皇后显然是相信裴瑾廷那日推脱词,既然相信了,知道他们无法有孩子,那怎么还催她尽快有孕? 皇后目光虚无,望着空旷的凤仪宫,拍拍手。 399.荒唐 - 心有所屠 - 倦舞 今日,顾青媛从踏入到凤仪宫的第一步起,就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皇后的态度太过古怪。 从前见到她总是这里不对,那里不对,没个好脸色。 今日却格外的不同。 言笑晏晏,态度温和。 反常必有妖。 上次想要给裴瑾廷选侧妃,她也是这样的做派。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也为了逼迫她答应。 裴瑾廷无情地堵住她要挑选贵女入东宫的路。 今日这样的无常,皇后想要做什么? 裴瑾廷已经说过他不能令人有孕的话,虽说这是假的,不过是为了维护她。 可后续的铺排他也做得很好。 不论是帝后两人以各种借口让太医帮他把脉,都被他打点妥当。 也就是说如今在帝后眼中,裴瑾廷许是会无后。 那为何皇后还要说出让她尽快有孕的话? 顾青媛盯着皇后,见她几声击掌后,寂静的凤仪宫里,飘荡着几声细细的音色。 「我想你也分得清轻重,若是太子无后,这江山必然还是要落到旁人手中。」 「你若有孕,诞下子嗣,你就能够一直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你的孩子,不用一定要有景珩的血,但一定要是有关联的。」 殿内香炉吐出缕缕烟气,香炉里发出一声「哔啵」声响,让顾青媛心头一颤,眼眸睁大。 她仿佛听懂皇后话中的意思。 只见皇后偏过头看向顾青媛。 「太子妃,本宫会给你挑几个合适的郎君,到时候你若是诞下子嗣,那就是东宫太孙。」 「你要知道,女子的荣华依靠的是当家男子,如此景珩的地位稳固,你的地位也稳固了。」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顾青媛的脸色。 「怎么?太子妃不愿意?你难道不想要如今的荣华?但凡有办法,本宫会想出如此下策?」 「若不是没有办法,景珩只愿意近你的声,本宫何至于如此委曲求全?」 顾青媛看着皇后坦然的面容,只觉着荒唐无比。 且不说混淆皇室血统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就说作为裴瑾廷的亲生母亲,竟能够说出让要她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这样的话。 顾青媛就做不到冷静下来。 她站起身,提起裙裾。 虽说她此时的位置在皇后之下,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让皇后有种仰视的错觉。 「娘娘。」顾青媛微垂着眼眸,鬓角的步摇轻晃,将她的眼眸映亮。 那眼里,好似有一团幽幽的火,炙热明亮。 「若不是当初认祖归宗时,院判验证过景珩的确是您的至亲骨肉。」 「妾会以为他不过是娘娘要荣华的工具。」 「为了故太子,您可以让亲生的孩子一年又一年的承受那样的苦楚。」 「如今为了您的荣华,又要亲手让您的骨肉背负上那样的屈辱。」 分明是袅袅柔柔的声音,却格外坚定有力。 「娘娘这不是为妾,也不是为景珩。不过是想要保住您自个的至高位置罢了。」 说完,她笑了笑。 「娘娘,这样的念头,你此后,想也不要想。」 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顾青媛怕自己一个失控,会狠狠地掌掴皇后耳光。 为了权利,为了荣华,皇后简直已经疯魔。 「若是再有下一次,妾不不敢保证朝堂上会 不会出现弹劾的奏折!」 皇后面色铁青。顾青媛头也不回地离开。 才刚跨过门槛,皇后愠怒的声音从后传来:「你敢!谁给你的底气?若不是……若不是……」 顾青媛出了殿门,就见到门外站着几个俊挺的男子。 想必,这几个男子就是皇后为她预备的,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身形乍然看去,倒是和裴瑾廷有几分相似,若是细看,面容甚至都有些细微之处和裴瑾廷相似。 顾青媛面容沉静,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不要说她从小的教养,让她做不出这样寡廉鲜耻的事。 她也更加的清楚,皇后的伪善,不仅把她当做生育的工具和争权的筹码,就连裴瑾廷,又哪里有半点慈母心肠呢? 就算她听从皇后的摆布,背叛裴瑾廷,生下孩子,将来也逃脱不了一个死字的命运。 更何况,她不可能会听从皇后的摆布,去做出那样龌龊下作之事。 顾青媛大步地往前走着,满腔的愤懑,无从可去。 她不敢也不想将这样荒唐的事说与裴瑾廷听。 不管他对皇后的心思如何,听到这样的事,心里该如何的难过? 可是,这样的事,裴瑾廷该知道。 回到东宫,裴瑾廷已回来,正在书房看东宫属臣上的文书,听到脚步声,抬眸,似笑非笑瞥了顾青媛一眼:「可算是回来了。表妹……」 自从上次出门踏青,两人扮做表兄妹后,这个人时不时口中就戏谑地来一句「表妹。」 顾青媛回想起凤仪宫的,一时竟开不了口,只瞪了他一眼。 进了书房,她坐在一旁,看了裴瑾廷好半晌,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告诉他。 裴瑾廷原本翻着文书的手停了下来,一回头,就见到顾青媛面上带着沉思,眼眸发散。 他盖起文书,起身走到顾青媛跟前,微微倾身,「表兄就这么让你垂涎吗?」 眼底深黑,噙着一丝打量。 顾青媛本有些走神,被他高大身影笼罩着,回过神来,「哪里有垂涎你?」 待她抬起眼睛看向跟前的男人时,却见男人衣裳半解,顿时眼皮跳了跳。 青天白日的,低沉的嗓音再配上他衣衫半解的模样,看得顾青媛喉间微干,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这反应,更加的说明她垂涎裴瑾廷的美色了。 裴瑾廷扯过她的手,往自个身上探去,眼见那腰间的系带松开,露出腹上鼓胀的青筋。 顾青媛好似碰到了滚烫的东西,被惊的要收回手。 「你干什么呀。」 这样让她怎么好好说话吗? 裴瑾廷一眼就看穿她有心思,偏偏问道:「怎么?你不垂涎为夫,竟是看上别的人不曾?」 顾青媛挪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敷衍道:「今日倒是见着几个……」 她的话脱口而出,话一处口,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 都怪该死的美色。 裴瑾廷耐着性子,沉吟片刻,格外自然地:「你不是去凤仪宫?添了侍卫?」 为了不让他误会,顾青媛只好认命地解释。 400.直接去做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一步一步撩拨,倒也不全是为了折腾捉弄顾青媛。 他瞥了眼前的姑娘一眼,有意地问:「脸怎么红了?」 「你今日倒是见着谁了?」 顾青媛假装扇了下脸颊,「大概是刚刚回来的路上吹着风了。」 撇过脸去,又嗔怪道:「快将衣裳扣好,天寒料峭,可别冻着了。」 又怕这话说服力不够,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 「这里可是书房,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裴瑾廷捉弄了她几句,自己也被撩拨起了些热意。 跟前的人,贴着他,动来动去时,蹭在他的身上,好像有小火苗在蹭蹭地燃烧。 他也觉着比刚刚热了许多。 想着再招惹下去,自己也要收不了场,于是慢条斯理地搭在衣襟上,将衣裳拢好。 「娘子说得对,晚间咱们细细地再看……」 原本见他将衣裳拢好,顾青媛如释重负,正欲松口气,一转眼,听到他说的话,顿时又一口气提起来。 自从他在凤仪宫里丢下不能有孕的大雷后,时常花样百出,让她越发招架不住。 她悄悄撇过去,居然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就在她呆住的时候,面前懒散的男人嘴角上扬,彰显他愉悦的心情。 原本,在顾青媛回来前,裴瑾廷就已经收到消息。 彼时,他刚从皇帝的崇明殿回来,回到东宫后殿,没见着顾青媛,招了宫人来问话,知道顾青媛去了凤仪宫。 当时就眉头蹙起,皇后平白无故地召见顾青媛,他总怕顾圆圆吃亏。 方停下的脚步又转了方向,准备往凤仪宫去。 殿外贺铮走到他身边,贴着耳低语。 「殿下,皇后娘娘召见太子妃去凤仪宫说话时,有些奇怪,竟是又召见了几个郎君,都是裴家旁支的儿郎。」 裴瑾廷眼眸一沉,攥了攥手心。 他转身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前,将桌上一张洇了墨的纸递给贺铮。 「烧了。」 贺铮接过去,又重新递了张新的宣纸给裴瑾廷。 「属下派了人盯着凤仪宫,查清皇后和裴家到底在谋划什么。」 太子妃去凤仪宫时,竟还有几个郎君一起入内。 别的不说,一旦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太子妃。 如今朝堂上,殿下的立根并没有那么稳当,万一被人抓着把柄…… 贺铮说完,看向面沉如水的裴瑾廷,心头有些忐忑。 裴瑾廷拿起桌上的狼毫,沾满莲花砚里的墨,轻轻低笑一声。 「不用盯着。」 他当然知道皇后想要做什么。 说起来这事还是他起的头。 皇后这是想着他不能生,就找别人借一下种苗。 呵…… 这事不用他出手,顾圆圆就能让皇后吐血三升。 他对顾青媛很放心,却还是诧异黄后续的胆大包天。 不知她召那几个裴家的郎君入宫,承恩公是否知道? 说起来,他其实很想看看皇后和承恩公有没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 裴瑾廷满面笑意地看向顾青媛。 「景珩。有件事儿,我想和你说,但你不要动气……」顾青媛思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和裴瑾廷说起凤仪宫的事。 女郎檀口微启,柔和的声音回荡在屋舍内。 「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不顾廉耻,有这样危险的想法。」 良久的沉寂中,裴瑾廷轻笑了一笑。 「正如你说的,她害怕自己的荣华失去,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顾青媛缓缓地蹲在他跟前,裙裾如同花朵铺在身后,与裴瑾廷漆黑的眼眸对视。 混淆皇室血脉的行径胆大包天,可眼前的人听了没有流露出一丝震惊。 除去他对皇后没什么感情外,其实也说明,他对皇后宫中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 想清楚这个,顾青媛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妥当,甚至让她松了口气。 若是裴瑾廷一点手段都没有,如何在这阴谋重重的朝堂里走下去? 她再次缓缓开口,开门见山,「皇后今次的谋算失败,后面肯定还会想出更离奇的想法。」 「那次我与你说,想要做一些自己的事。我想到做什么了。」 她对裴瑾廷说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那意思不言而喻。 是从木匠娘子那里得到的启发。 她双手撑在裴瑾廷的双腿上,倾身靠近他,二人的面容在咫尺之间,近到呼吸相挨。 裴瑾廷一垂眸,就能看到她纤长浓丽的睫毛,里面波光流淌。 还能闻到她呼吸间带着的浓郁香气。 他没有回避,只问:「你想怎么做?」 「我想要帮助那些如同木匠娘子一样的人。我想要让她们受到伤害后,能有一个去处,而不是隐忍,再隐忍。」 顾青媛的眸子里映着裴瑾廷的容颜,声音婉柔如珠玉。 她曾经在阮氏手下讨生活的时候,不忿于世道对女子的苛刻。 她还不够刻苦努力吗?为何阮氏要那样对她?为何没有人可以帮她? 到了后来,承受的多了,她逐渐平静,看似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实,她只是麻木了。 她已经习惯了阮氏对顾芸娘的偏爱,也习惯了自己的努力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对于陆文泽的背叛,顾青媛愤怒归愤怒,心里却也觉得正常。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直到那次受到裴瑾廷的刺激,她做出了惊天之举。 可现在,看着裴瑾廷沉沉的眸光,顾青媛忽然生出一种激荡。 哪怕世道是座大山,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想帮助如木匠娘子那样的人。 让她们明白,天无绝人之路。 话说出去之后,顾青媛嚼着那几个字,越嚼越有劲儿。 裴瑾廷身子微微往后仰,双手搭在脑后,抵靠在椅背上。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肮脏。这事也远比你想的要难做。」 顾青媛以为他不同意,心里忽然觉得不痛快。 正要说话,忽然裴瑾廷又放下手,倾身靠近她。 「但你是谁?」 他将跟前的人扶起,站起来,「走吧。与其在这里费劲的想来想去,不如直接去做。」 401.主意 - 心有所屠 - 倦舞 上巳节过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朝堂上风平浪静。 倒是后宫,皇后那里听说最近饮食变少。太医说是春寒料峭,感染了风寒。 起初大家都不曾将目光在皇后那里停留,后来不知是谁扒拉出来,说起皇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慢慢的有一股声音,往顾青媛身上延伸。 再有那有心人,打听到顾青媛这个太子妃曾被皇后召进宫说话。 隔着重重帘幕,虽说皇后说些什么,无人听见,但侍候在凤仪宫外头的宫人,是看到皇后在太子妃离开后,胸膛起伏难定,显是生了好大的气。 外头的人都听到这样的传闻,裴瑾廷和顾青媛没道理没听到。 对于传闻,顾青媛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无论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还不如不去应对,时间长了,流言自然会平息,更何况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既她想帮助木匠娘子那样被丈夫暴力的女子,那前期的铺排总是少不了。 别的不说,办这些事,不是一日之功,银钱上总也要足够。 最起码起步的银子得够,至于后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正当顾青媛一步一步地将计划列出来时,宫中传出皇帝病倒的事。 说是旧疾发作,病得起不来床。 裴瑾廷作为太子,自是要亲自侍奉汤药。 到了后面几日,皇帝依旧没有好的迹象,下了令,让太子监国理事。 裴瑾廷很是恭敬地接了监国的重任,并未因此自大起来。 反而在皇帝的寝殿内放了书案,一遍照顾皇帝,一边处理政事。 若是有无法决断的政事,必要问过皇帝后才做决定。 每每皇帝睁眼时,都能看到青松一般笔挺的身影做在龙床脚踏上。 虽说这个儿子不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可却比亲手养大的感情还要好。 这一刻跪坐在他的床前,竟是让皇帝享受到一些平常百姓人家才有的父子亲情。 皇帝心头一松:「景珩。你辛苦了。歇一歇吧。」 前头皇帝和裴瑾廷父慈子孝,后宫内却不是那么不顺。 帝后同时病。太子在前头侍奉皇帝。 顾青媛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虽说不用侍奉皇帝汤药,但皇后那边,她却是不能不去。 皇后这病最初是想要败坏顾青媛的名声。 堂堂皇后,被太子妃给气出病来,前朝后宫的人必要谴责顾青媛。 最开始的确是按照她设想的那样,众人把矛头指向顾青媛。 谁曾想,顾青媛根本就不接她的茬。 不管外人怎么说,也不见顾青媛站出来解释一句。 甚至就连裴瑾廷,这次也是压下性子,没有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皇后这一圈,却好似打到棉花上。 不仅如此,甚至隐隐有被太子夫妇打脸的姿态。 让皇后更加羞恼生气。 倒是让她的假病成了真病,每日里汤药不断,日日后悔当初不该装病。 她有心想要让裴瑾廷来见见她,这样她也能说一说顾青媛的话,说不定还能借此塞一两个侧妃到东宫去。 又想到若是裴瑾廷知道她打的主意,让他头顶好好的带上一顶不好看的帽子。 皇后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 如此,倒是越发地病重起来。 口中燎泡长得越来越多,呼吸都快要喘不上了。 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若是真要死了。 之前那些功夫岂不 是白做了。 更过分的是,顾青媛那个惹人厌的妇人,这几日倒是乖觉,每日天才刚亮,就在殿外等候,一直侍奉到天黑,才回东宫去。 凤仪宫内,皇后看着顾青媛离去的背影,长长的指甲抵着额头。 「明日,将人拦在外面,本宫不想看到太子妃那张蠢脸。」 若是她不生孩子,她这一脉那不就危险了? 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先生一个稳固太子之位,哪里不好? 皇后想不明白,为何顾青媛就是不答应。 一旁侍奉皇后多年的女官断了一碗汤药上前,道:「娘娘。奴婢觉着,太子妃这日日上门来侍奉您。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皇后懒洋洋地抬眸,素手接过汤碗,问:「怎么说?」 女官俯身:「娘娘正好让原先那几位郎君进宫探病,选一选。后殿的空房间很多。何愁不成事呢?」 起初皇后还不明所以,到了后来却是听明白了。 让顾青媛在凤仪宫和那几位郎君成事。 总有一个能让顾青媛怀上子嗣。 若是事成,顾青媛敢让景珩知道吗? 等到怀上子嗣,木已成舟。到时去母留子…… 她选的那几个裴家儿郎,哪一个不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气度出众的? 402.筹谋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后和女官的谈话没多久就被贺铮送到裴瑾廷的案头。 皇后既然下定决定要让顾青媛怀上子嗣,自然是要筹谋一番。 何时动手,如何行事,都要小心斟酌部署。 后宫之地,若平白来几个郎君,哪怕是小辈,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若有大节庆又不一样了。 选来选去,皇后将日子选在端午那日。 端午日,要赛龙舟。前朝后宫齐聚江边。 虽说那日到处都有禁卫军把手,但龙舟会上人多眼杂,只要闹出个大动静,趁乱浑水摸鱼就容易多了。 裴瑾廷此前就知道皇后所想。 这么长时间,他以为皇后已经歇了这个念头。 他早就该想到皇后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他把皇后想得太好了些。 贺铮站在书房门外,送过来的密信他不曾看过。 可从皇后宫中送出来的密信,他大约能猜到一些。加之,派去跟着裴家几个儿郎的人也送了信回来。 贺铮看着脚尖方寸之地,听到里头传来簌簌轻响,从半掩的门从里看过太子握着信纸的手抖了抖。 不等他开口,门被从里打开。 裴瑾廷下颌紧绷,吩咐了贺铮几句,就朝东宫后院而去。 卧榻上,顾青媛双目轻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又深又绵长,显是已经睡得熟了。 他在卧榻边坐着,抬手在顾青媛头上的抚了抚,动作轻缓,一下接一下。 传来的那张密信纸上,写着皇后已经预备好四个郎君,准备趁着端午命妇进宫拜见时,和顾青媛生米煮成熟饭。 皇后已经彻底被权利蒙蔽心眼,为了她的荣华,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如今就算后悔让眼前的姑娘和他一起卷入到这些是非中,也已经晚了。 他有私心,所以愧对顾圆圆,所以他想给她更多,再多一些。 「你去丛你想的事,你愿意的事。你高兴的事。」他轻轻地对着沉睡中的人说道。 她越能多谢快乐,他的心也能更加快乐。 陪他在深宫中居住,替他操持后宫事宜,办宴待客,她能做得很好。 可那不是她真正的快乐。 若是从前顾青媛想要帮助那些受伤的女子,裴瑾廷虽支持,但到底并未真正的入心。 这一刻,他却是真心诚意,足赤真心地希望顾青媛能把事情办好。并且还会给与最大的支持。 至于凤仪宫…… 裴瑾廷提气。 总是要解决的。 裴家的郎君固然可恶,可主因却是在凤仪宫。 蛇打七寸。 先不说别的。能废皇后的只有皇帝以个人。 但逼迫皇帝废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么多年,当年皇帝能够答应皇后把他送到承恩公府养,就说明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更何况,皇帝不是个容易受人胁迫的。 执意立他为太子的事,就说明皇帝在某些方面,还是想要乾坤独断。 皇后想要混淆皇室血脉之事,证人一定要送,但如何送,由谁来送,就要讲究些技巧了。 谋算皇帝的心思可比谋算皇后难多了。 顾青媛要做的事,并非一蹴而就。官府也曾有过类似的善堂,城外也有许多的庵堂,会收容那些孤苦可怜的女子。 到了最后,都会有许多的不足之处。 善堂更多的是收容流浪的孩子,而且里头的环境并不好,更有些被官员拿来谋利之处。 庵堂有好有坏, 若是碰上那些个明为庵堂实则暗门子的地方,进去后只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br> 从前就有被迫的女子逃出来后到衙门报案。 这已经算是勇敢的,软弱些的,只能一辈子胁迫到死。 顾青媛想着,要做就一定不能做成善堂和一些庵堂一样。一定要做成真正为孤苦女子遮风挡雨的地方。 上京居,大不易。掉下一块牌匾都能砸到三个权贵的地方,实在不是那么容易。 故而顾青媛想要办个宴请,选一些能够说得上话,有怜悯心的贵妇人们,一同参与进来。 这件事,想要做好,并不是那么容易。 女子们也许会嫌弃她多管闲事,男人们则会用高高在上的、审判的目光凝视她。 可是,顾青媛不想放弃。 她不是木匠娘子,没有受过她那样的苦楚,可她再往远看一些,女子成日被圈在四方的后宅。 能做的,能看的,能想的,实在太有限了。 她不信女子的命就是如此,她不信这世上,没有女子的一锥之地。 顾青媛让贺铮拿来京都贵妇人们的名录,里头详细记载着各家夫人性情如何,来自何处,有何爱好。 细细地挑选了一些许会兴趣相投的妇人,准备亲手写了帖子送去各家。 裴瑾廷回东宫时,看到窗边那道纤细身影,咬着笔杆,立在那儿出神,没有像以往一样,听到动静就迎上来。 他顿了下,慢慢走过去,看见桌案上的帖子,视线停留几息,双手撑着她身侧。「在做什么?」 「唔……」顾青媛回过神来,见到裴瑾廷,「你回来了?」 说着,抿抿唇,张开双臂抱了过去。 裴瑾廷左手搂着她的肩膀,右手摸了摸她脸颊边上的黑色墨迹。 他的手是那么的长,掌心覆着脸,小手指、无名指、中指都碰到了她的脖子。 顾青媛感觉裴瑾廷低下来,最后他的唇落在她的发顶。 「小花猫。」他的拇指指腹滑过她的嘴唇。 顾青媛:…… 403.缱绻 - 心有所屠 - 倦舞 裴瑾廷的一句「小花猫」,他的手,贴着她软嫩的脸颊徐徐滑动,从眉梢、鼻尖、到嘴唇,带着一丝丝轻挑的意味,莫名地让顾青媛耳根发热。 明明两人已经在已经很长时间。 可每每裴瑾廷用低沉、漫不经心地语气同她说话时,她都会没来由的耳根发热。 她额头抵靠在跟前男人的胸前,头上的发钗被一一抽走,放置在桌案上。 动作缓缓,时不时地擦过她的耳侧,脖颈,顾青媛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想着这里是书房,外头不仅有丫鬟,还有贺铮等一些侍卫。 与他单独挤在书房内就够暧昧了,若是再做些什么…… 「坐上来。」 裴瑾廷贴在她的耳侧,低沉地提醒。 坐上来? 她不是正坐着么? 还能坐到哪里去? 没等顾青媛反应过来,裴瑾廷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腋下,轻轻地一提。她被放置在桌案上。 这是裴瑾廷的书房,哪怕和前院接见东宫属官的书房不同,可书案也是按照他的身形来定做的。 比顾青媛平日用的要高一些。原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俯视,一个仰望。 如此的调换,让两人的姿态变换,也让两人的距离缩短很多。 裴瑾廷将她拥入怀中,气息吹拂在顾青媛耳边。 这样的暧昧,这样的情形,让顾青媛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 滚烫的唇落在她的耳后。 她的手无处可安放,胡乱地摸索着,终于抓住一枚冰冷的扣子。 他从她耳朵开始,辗转到脖颈,再到脖子中间时,顾青媛不得不仰起头来。 因为裴瑾廷的命令,书房各处不允许有嘈杂的声音,此刻,四周一片安静。 顾青媛只听到她的声音,陌生的好似不是她。。 那作怪的唇,在她快要控制不住时,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她,随即她的脸被小心翼翼地捧起。 宛如珍宝。 细密的吻,好似春日里的雨,越下越大。 做了这么久的枕边人,一路走来,两人越来越贴合。 此刻,她明白。他想要的很明显,也在明显地克制。 就好似一头狼,在围绕着猎物,却又不急着享受。 更像是要让紧绷的猎物在高维的注视下,放松自己,最终献上自己。 顾青媛往往无法抵抗住,紧紧地揪着那握在手中的搭扣,吧嗒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 随后是一声哼笑。 脖颈一侧传来轻咬的痒意。 「着急了?」 男人顿了顿,又缓慢地轻啃慢咬。 顾青媛羞恼之时,生出一种他故意折磨的感觉。 「裴景珩。」 含糊间,她咬牙切齿,带着哭音。 没有得到回应,耳边落下一声轻笑。 顾青媛实在太熟悉他这么笑着意味什么。 她无力地靠在跟前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听他在耳边说话,感受他的热情。 两人之间,什么样的亲密没做过。 可前段时间裴瑾廷忙着照顾病中的皇上,而她也想着要做点什么。 故而两人虽有亲密,并没有这样的缓慢而折磨。 她想说不要在书房里,回去卧室。然不等她说出口,那只原本扣在她腰间的手,顺着她的身侧往下。 想要出口的话生生断了音。 她双手撑在桌案上,抓着桌案上她还没送出去的 请柬,紧紧的握着。 迷蒙间,顾青不禁想着,她好像没有在裴瑾廷的身上闻到酒味。 这人到底是发什么疯,不管不顾的。 这里可是他的书房啊。 她双手紧紧地捏着手中被揉成一团的请柬,好似那是她的浮木。 不能让外头的人听到两人的动静,一个不慎明日就会传出当朝太子的流言。 她忍着声。 可裴瑾廷明明就是在刻意折磨她,越是忍,他越是重重地吻着。 偏偏,房门外好似传来脚步声。 接着传来贺铮迎上去后的问询声。 隐约间,顾青媛好似听到来人是凤仪宫的女官。 那声音,她在皇后身边听到过。 两人之间起了点争执,接着就听到一声大大的呼喊声。 「殿下。娘娘身体不适,请您过去一趟。」 顾青媛的身子一紧,随着她的紧张,裴瑾廷的呼吸声也重起来。 皇后身子不适?之前并没有消息传来。 一时间,顾青媛既疑且惧。 怕女官不管不顾地冲到书房这边来。 裴瑾廷和她在一处,向来是温柔的,可这一刻却仿佛失控的狼。 指腹粗粝,手中薄薄的茧子,狠狠地揉着她的唇瓣,几乎快要揉出血来。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想,裴瑾廷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将人拥入怀里,抬手抓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在书房的门框上。 砚台里的墨迹洒在各处,看起来一片狼藉。 外头的声音,立即静了下去。踢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气息平稳后。 顾青媛几乎快要晕厥了。 裴瑾廷吻了吻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往书房里头走去。 虽说是书房,后头也别有洞天。 这原本是顾青媛布置起来给裴瑾廷用的。 东宫事务繁杂,除去接见那些属官,他还有很多的折子,文书要看。 顾青媛想着为他布置得舒适些,想要在书房小憩也方便些。 只是裴瑾廷此前几乎不曾在这里歇息过。 要歇息也会回去后院,陪着顾青媛一起。 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了,也还是陪着顾青媛一起。 其实,顾青媛有很多的话想要问裴瑾廷。 奈何实在是体力不支,于是只能先阖眼歇息。 明日就是端午日,不仅要进宫给皇后请安,还要陪着她一起去与民同乐,看龙舟赛。 迎来送往间,很是消耗人的精力。 偏偏裴瑾廷在前一天还这么…… 坏。 裴瑾廷松松地套着中衣,靠坐在床头,摩挲着顾青媛的掌心。 今日的确是累坏她了。 当时她乖巧得不得了,任由他为所欲为。 是他不对。不该如此。 其实,把皇后的目的告诉她,也能让她有一层防备。 他什么样的狼狈,她没见过呢? 收到皇后宫中送来那道消息时,他的确很狼狈,也的确在面对顾青媛时,自惭形秽过。 404.前奏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是被侍女叫醒的。 今日是端午日,顾青媛得陪着皇后一起去看龙舟赛。 在大周朝,端午的龙舟赛比其他的节日都要热闹有趣。 这一日,江畔两侧,那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对于京都贵妇人们来说,在天气未完全热时,看着一群群青年们裸着上身,在江浪上挥舞船桨,汗水滚落腹肌,那是一种美的享受。 在波涛滚滚的江上,这些青年们,散发着一种有别于雅致茶宴上的悦目养眼。 简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所以每年端午龙舟赛,京都的贵妇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人会不去看一看热闹。 更何况,在这一日,很多青年大臣,露出健壮的双腿,上了龙舟,准备参赛。 贵妇们一个不缺地去看热闹,也有一些是抱着为自家姑娘相看年轻小伙的意思。 从前顾青媛跟在阮氏的身边,阮氏根本不会带她去参与这些大型的聚会。 和裴瑾廷在一起后,因为种种原因,她也只看过一次龙舟大赛。 作为新晋的太子妃,顾青媛自是要和皇后一起出现在江畔边。 被侍女叫醒时,顾青媛眼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看到裴瑾廷并不在,枕头的凹陷,被褥一侧的余温,提醒她昨夜的旖旎都是真的。 侍女见她眼巴巴地看着外头,心领神会地说道:「殿下一早去上朝,临走前嘱咐过不许奴婢早早叫醒您。」 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裴瑾廷对她的宠爱已经让东宫服侍的人见怪不怪。 可顾青媛还是从侍女的话里听出一丝笑意。 想起昨夜,想到裴瑾廷,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重新涌现。 顾青媛裹紧被子,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的裴瑾廷到底是怎么了。 让她体会到许久都不曾有过的,羞涩、甜蜜、还有慢慢的惊奇。 她昨夜后来入睡很快,尽管有满脑子的疑问,也来不及问。 只隐约记得裴瑾廷好似和她说了什么。但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看看屋角的刻漏,离入宫的时间还早,她叫人送了水进来沐浴。 宫人自然是想要体贴她,服侍她,顾青媛拒绝了。 她可不好意思让宫人看到她浑身的痕迹。 裴瑾廷真是发疯了,昨日的纠缠,让她如今浑身没一块好皮。 有一度曾经有些失控。 顾青媛知道裴瑾廷奇怪,又暂时想不出缘由,只当是他前些日子太久没好好的碰她,这才失了控。 待她收拾好和皇后汇合时,皇后的身侧已经围了许多的女眷。 不乏一些皇室的贵眷。见到顾青媛,也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虽说顾青媛和裴瑾廷在一处有些时日,裴家的人倒是人得全了,皇室的亲眷其实还是有些认不全,所以也不敢乱说话,只是一味的微笑。 因她太子妃的身份,大家自然纷纷与她倾心攀谈,好一会才得以脱身。 然而还不等她松快几分,围在皇后身侧的一位贵妇人捏着帕子,捂着嘴角吃吃地笑着。 「娘娘。太子夫妇琴瑟和鸣,想必不久皇孙就要来了。」 这样的一句话,四周人的目光都齐齐打了过来,在顾青媛身上巡梭。 突兀的话,让顾青媛差点下意识地去抚脖颈出露在外头的肌肤。 幸好裴瑾廷还记得今日她要来看龙舟赛,虽在脖颈出流连,却不曾弄出印子来。 出门前,她再三看过铜镜,没有丝毫的破绽。 顾青媛不知道,皇后打量了她 一眼后,扯了下唇角。 几日不见,顾青媛好似又艳丽了几分,带着侍女过来时,莲步轻移,眼底流波,让人完全挪不开眼。 一看就是夫妻和谐的模样。 皇后想起裴瑾廷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怀疑起来,不会有孕的真的是太子吗? 不过想想,这样让男儿自尊受损的事,太子应该不会信口雌黄。 过了今日,按照她的安排,太子妃的确是将会不久的将来传出喜讯。 故而,皇后笑着道:「托你的吉言,还望小孙儿快来找他娘亲。」 说罢,又抬了抬下巴,示意顾青媛,「这里都是自家的长辈,不必拘束,快坐吧。」 生儿育女的话,对于新媳妇,总是个害羞的话题,顾青媛抿了抿唇,垂眸谢过皇后,在她一侧空位坐下。. 她落座时,一弯腰,眉间轻轻一蹙,往下坐的动作缓了缓。 虽说泡了一会热水澡,有些地方,还是有些微的不适。 刚刚那位贵妇的话,不管有意无意,都让顾青媛提起心来。 贵妇们在一起,说得最多的,不过是谁家纳了妾,又哪家娶了新媳妇,各种后宅中的家长里短。 也有关于子嗣的话题。 她和裴瑾廷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人一直没传出喜讯,必然被人看在眼里。 谁能说刚刚那位贵妇没存着什么心思才会将话题引到皇家子嗣上头。 顾青媛知道,今日这样的话题,不过才刚刚开始。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个刚刚说小皇孙不久就会来临的贵妇又开口了。 顾青媛之前在女官的提醒下,已经知道她是昭阳王府的侧妃。 昭阳王府,顾青媛知道,当时皇帝曾让昭阳王做引,将裴瑾廷的身份引到众人的眼中。 只是,这位侧妃…… 顾青媛眼睫微微动了动。没料到,这位侧妃还会继续之前的话题,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顾青媛得罪过她。 她见皇后没有帮腔的意思,干脆道:「侧妃娘娘说到小皇孙,这儿女天定,强求不得。」 皇后本就因为子嗣的事心烦意乱,此番昭阳王侧妃不断地提起,更是不喜。 冷着脸:「太子妃,听说后头临江仙的冷饮不同于别处,你去帮本宫买了些来。」 让太子妃去跑腿买东西,怎么看都是看着不顺眼。偏偏皇后打了一巴掌,又给一个甜枣。 「你还是如此促狭,这事又不是咱们女人使力就有用的。青松观的道长算过了,这事急不得,反正他们还年轻。」 顾青媛莫名地觉着皇后今晚的态度有些奇怪。 什么时候会帮她说话了。 趁着龙舟赛还没开始,刚巧顾青媛也不想和贵妇们应酬,故而领命后立刻走了。 江畔人多,顾青媛带的人也多,今日裴瑾廷还特意给了她两个会武的武婢。 饶是如此,还是在人群里缓慢穿行。 405.黑手 - 心有所屠 - 倦舞 端午龙舟赛,京都的贵妇成群结队地出门赏玩,更不要说百姓们了。. 这会江畔两侧人是站得满满当当。顾青媛小心地朝前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 看看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龙舟赛即将开始的鼓声响起。 举目望去,各参赛队伍已经齐聚江边。 忽然间,顾青媛的目光一顿,微微眯了眯眼,她似乎在那些参赛的队伍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水面上的赛事,众人就不可能裹的和从前一样严实。 所有的参赛选手,纷纷褪去平日里的绫罗绸缎,只下半身穿着轻便的裤子,方便入水游泳。 这会江面上,涂着五彩漆的龙船上,站着一行行的青年,无论身材是匀称的,还是罗圈腿,腆着肚子的,大屁股的,这会都暴露在人前。 顾青媛在一众各色的青年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发没有和往日一样,高高地束在头顶,而是披散在肩头,额前覆着一个红宝石的窄抹额。 修长的双腿微微分开,立在船头。 这会,双手背在身后,身形挺阔,腰线流畅。 顾青媛已经听到身旁许多人的抽气声,尖叫声。不远处贵妇云集的凉棚里,许多人纷纷站起身,垫脚远眺。 她实在没想到,昨日在她跟前死磨应缠的男人,一言不发的去参加龙舟赛了。 顾青媛看得是面红耳赤,心头啐了口。这人可是够了。站在江边,也不知卖弄些什么。 不要脸。 若是可以,顾青媛倒想把男人给一脚踹到江里去,让他去和那些鱼儿们卖弄风骚。 鼓声擂擂,比赛就要开始了。 众人准备就位,手上开始发力。肌肉鼓动,看的人是热血沸腾。 随着鼓声阵阵,无论是那些平日里恪守规矩的贵女还是贵妇,又或者是平民家的小家碧玉,这会纷纷齐声喊着:「快,快,快。加油啊!」 顾青媛置身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根本迈不开步子,更别说去给皇后买劳什子冷饮了。 看台上的皇后同样没有心情观看比赛,哪怕有自家的亲儿在里头。 她看向不远处,刚刚将顾青媛支开,就是为了方便安排好的人动手。 人被支开一会了,也不知得手了没有。 皇后觉着这件事已经快要成为她的心病了。若是再不解决,不用等到其他的皇子上位,她就能先被憋死。 肝火一起,再也不顾得伦理纲常,只想着快些让太子妃怀上。 她不时地偏头往远处的江边看去。对于比赛是没什么兴致,就连旁边的命妇和她说话,也是淡淡的。 下头人虽多,皇后还是一眼能看到顾青媛在里头走动。 只见,她的身后,有人慢慢朝她而去。 皇后看出是她安排的人手,手心缓缓攥着,冷着眉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此时,顾青媛正站在一个有些高的台阶上,朝江中探看。 裴瑾廷在船头领划,率领的龙船,稍稍落后第一名的龙船,她不禁为裴瑾廷捏了把冷汗。 那领头的龙船看装束,应该是百姓们组织起来的队伍。 她带着出来的侍女站在她两侧守护着她,不时地将拥挤过来的人群隔开。 除去这些,还有东宫的侍卫,也换了便装,护在她的不远处。 江面上的比赛正激烈焦灼之时,鼓点越来越密集,岸两旁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就在这嘈杂的声音中,不知哪里传来的一道惊呼。 「有蛇……」 接着是一个人惊叫,一个传一个,变成众多百姓的惊慌失措。 一时间,哪里顾得上分辨真的有蛇,还是假的有蛇,只顾着四处奔逃。 正因为人潮拥挤,所有人都想逃,更加让岸旁的道路变得拥挤。 顾青媛跟前也变得拥挤起来。那些原本跟在她不远处的侍卫,想要过来护着她,被人群阻隔,一时根本不能近身。 护在她身侧的侍女和武婢,虽说靠得近,搀扶着顾青媛往安全的地方躲着。 身侧同样又许多的人在四处逃窜。有几个侍女也被冲散了。 可不等人将顾青媛身边的侍女带着她到安全的地方,就发现有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那一瞬间,来不及反应和动作,顾青媛就被人看似不小心的裹挟着往一边而去。 「殿下……」 武婢失声叫起来。 顾青媛从刚刚那一声惊叫起来的有蛇,就隐约觉着不对。 端午日,虽百虫出。 可在比赛开始前,早就已经有各衙门清扫过街面,不可能有蛇出没。 那只能是有人故意的将蛇带进来,或者说根本没有蛇,就是想要制造一场骚乱。 她起初并不知道制造事故的人想要做什么,这会她被人裹挟着带着离开,明白这是要对她下手。 带走她做什么呢?是裴瑾廷的对手吗?拿她威胁? 顾青媛只觉着不寒而栗。 她并未挣扎,仿佛不知道身侧的人是坏人一般。 那些人虽说想将她带走,却并没有做伤害她的事。 今日百姓倾城而出,官府里也是做足了准备,这边骚动一起,那边官兵就过来镇压。 年年都有的活动,他们已经管理出了经验。 很快骚乱平。 人们看着已经结束的龙舟赛,纷纷咒骂那不知什么人引起的骚乱。 顾青媛那边,随着人群安静下来,她也被裹挟到了一处民宅前。 到了民宅前,顾青媛就敏锐地感觉到刚刚围在她周围的人散开了。没等她仔细看清那些人,就消失在人群里。 她有些疑惑,若是这些人想要拿她做筏子,那为何什么都不做,就离开? 她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跟在她身旁的熟悉身影,那就不是因为怕暴露才离开的。 那是为何 顾青媛脚步停住,想了想,准备往回去找东宫的侍卫。 江上的比赛应该快要结束了。不知裴瑾廷有没有夺得头筹? 然,就在这时,那原本半开的门后,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往门里一拉。 她被反扭住手,与此同时,有异香在她鼻尖萦绕。 这香味不对。 顾青媛屏住呼吸。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昏迷前,她听到一声让人后背发凉的笑声。 顾青媛脑中绷着的弦骤然绷断。 怪不得那些人离开。原来这里还有后手等着。 406.醒来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不知道这些人挟持她到底做什么,又如何的去要挟裴瑾廷。 本来她以为自己要完了,失去意识前发又仿佛听到有人在怒斥,要小心点,不要伤害到她。 恍惚间,仿佛有人小心地扶着她,用帕子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擦拭。 如此,顾青媛更加肯定这些人是要用她谋取什么好处。 暂时不会杀她。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顾青媛,醒来时昏昏沉沉。 不知是身处之地本就昏暗,还是她昏迷时碰到了头,睁眼时只能看见模糊的光景,头也沉得厉害。 她缩了缩身子,手在身后探了探,空的,她往后退了退。 身上盖着被褥,手摸上去,被褥的质地很好。 比之东宫也不差什么。 这是何处? 侧耳倾听,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顾青媛快速衡量了一番利弊,并未弄出大的动静。 默默地揪着被褥,闭着眼,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知裴瑾廷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 还有龙舟赛…… 她被劫持的时机太过诡异,让她不禁想起指使她去临江仙买冷饮的皇后。 不管当时是为了给她解围,还是带有其他目的。 让堂堂太子妃和下人一样做跑腿的活,那些命妇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里说不定怎么揣测皇后的恶意。 皇后居于深宫多年,当年陆妃再得宠,也没能在她手里讨到太多的好处。 可见她是个精明的,精明的人用处这样的法子,有些匪夷所思。 沉思间,她好似听到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她手指一蜷,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是挟持她的人来了吗? 接着,她好像听到说话声,侧耳仔细听,虽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可她听一丝熟悉的声音。 分明是裴瑾廷的声音。 他找过来了吗? 顾青媛压着砰砰心跳,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之处。 屋内光线昏暗,她不知是否有人藏在暗处,并不敢大声的喊起来。 她明知道裴瑾廷救在外面,却始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能急。 要想办法。 顾青媛动了动身子,掀开被褥,试探地发出轻微的响动。 若是屋内有人,发现她醒来,必然会现身,让她不要出声。 直到她下地,也不见有人出现。. 她试探着借着昏暗的光线,摸着往前走去。 依然没人。 越往前,外头的声音越清晰。 门外,裴瑾廷的确在。 「娘娘,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认真地打量对面的人一眼,徐徐问道。 对面的皇后坐在椅子上,「本宫需要一个皇孙。」 她的声音沙哑,在屋内回荡。 裴瑾廷眼底涌起浓浓的阴霾,淡淡吐出一句。 「所以,你不惜混淆皇室血脉,不惜将孤的妻子掳走,是觉着孤的性子太好吗?」 裴瑾廷轻轻地笑了笑。 皇后又是好一番劝说,「本宫何尝想这样,若不是你无用,用得着行此险招吗?」 裴瑾廷猝然打断太厚,「娘娘不怕陛下知道这件事里有你的手脚吗?」 皇后:「你好好想想!本宫选的儿郎都是裴家的,容貌上多少有些相似,将来也不怕。」 「你还想将来和本宫一样终日惶惶,一旦你后继 无人,那龙椅还轮到你去坐吗?」 「本宫筹谋来筹谋去,可不想看旁的***脸色。你难道就甘心看着其他皇子上位,将来跪拜于他,生死都捏在别人手上的日子吗?」 有了皇孙才有一切的希望。今日她一定要说服景珩接受她的安排。 「你把人弄到哪里去了?趁着现在还没醒来,赶紧送到本宫准备好的地方去。」 皇后紧紧地盯着裴瑾廷,希望他能够将人交出来。 裴瑾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娘娘是铁了心让孤戴那一顶绿帽子了?」 他微微弯腰,坐在皇后的下首,腿一抬,翘起二郎腿。 皇后这会心头也是焦急得很,今日。本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晚,顾青媛长时间不出现在人前,肯定要被人猜测。 只有快速的把事情做完,才能遮掩。 她眼睛眨了眨,泪珠滚落,哀求道:「景珩,从前都是母后不对,只要今日这事一了,母后就搬到宫里的佛堂去,祈求上苍给你一个儿子。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你若是觉着太子妃脏了,母后把她带到佛堂里去……」 裴瑾廷沉默。 皇后:「你好好想想。这事一旦捅破,丢了名声的,不也是你吗?到时候……」 门后,顾青媛静静地站在那儿,非常愤怒。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后竟然会派人将她掳走,让她借腹生子。 她知道皇后并不是真心地爱重裴瑾廷,她也只以为皇后那次提起那样荒唐事,被她顶回去后,应该会死那条心。 简直无法听到耳朵里听到的。皇后怎么能……怎么能…… 顾青媛摸索着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门开的「吱呀」声,惊醒外屋沉默对峙的良人。 让顾青媛意外的是,裴瑾廷看到她并不意外,立刻起身朝她走过来。 倒是皇后,仿佛一脸惊诧。 「圆圆。你醒了?」裴瑾廷拉过顾青媛的手,关切地问道。 顾青媛视线扫过皇后,冷笑一声。 「娘娘。有一件事弄错了……不能生育的那个人……」 「顾圆圆……」 裴瑾廷意识到什么,立刻就要阻止她。 顾青媛回头看了他一眼,恳切道:「景珩。你是好意,不想我遭受非议。可到了今日。我不想让你继续把这个黑锅背下去。更何况,若是不说清楚,往后还不知有什么事发生。」 「娘娘。真正不能有孕的那个人,不是景珩,而是我。」 皇后突地站起身来,怒气滔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青媛一字一顿。 「我说,那个不能有孕的人,不是景珩,是我。娘娘还没到耳背的年纪吧?」 皇后身子摇晃,瞪圆眼睛,咬牙切齿地,「好啊,好啊。一个两个都来骗本宫,当本宫是傻子吗?」 「你既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怎还敢恬不知耻地霸占着太子妃的位置?早该识趣地滚去该待的地方。」 皇后的话实在骂得难听,顾青媛心绪翻涌。 「够了!梓潼。」侧门的门帘被掀起,皇帝走了出来。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垂眉敛目地站到一旁。 407.处置 - 心有所屠 - 倦舞 皇帝静静地立在那里,心潮翻涌。 他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听到些什么。 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的病还未好透,或者是加重了? 不然,他为何会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语。 作为一个帝王,无论从前如何,对于皇后,他自认为不曾有任何的亏欠。 哪怕当年查出故太子中毒,他想的不是另立太子,而是听从皇后的建议,用景珩的命去换太子的命。 陆妃当年的确宠爱过一段时间,可无论如何,他都压制着陆妃一脉,不让他们夺去太子的光芒。 这些为了什么?很大部分是为了皇后。 她陪着他走过一段艰苦的岁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忘记。 他不愿意相信,皇后竟为了自己的荣华,混淆血脉,做出这样匪夷所思之事。 今日景珩来找他时,他根本就不相信,只以为因为过去的事,景珩对皇后有着深深的误会。 面对景珩的言之凿凿,还有证人,证物,皇帝也只是半信半疑。 他跟着景珩来了这处院子,更多的是抱着走过场,安住景珩的心。 「梓潼。你可真是好得很。为了一己私欲,把清白的姑娘,掳去让人糟蹋……你怎么想得出来?」 皇帝走到皇后面前,很想甩给皇后一巴掌,将她打清醒。 他也想骂得更难听点。 皇帝想着就心痛。 他狠狠地拍在桌案上,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当年你迟迟不孕,朕何尝说过你什么?何尝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皇后到了这一刻,瞬间明白过,这一切都是裴瑾廷的阴谋。 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却没有提前点破,而是顺着她的所为,用龙舟赛来麻痹她。 其实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就连顾青媛,原本都已经得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视线扫过站在一侧的裴瑾廷和顾青媛,冷笑一声,不说话。 如果今日只有裴瑾廷来质问她,她能够找到很多的说辞说服自己的这个儿子。 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起,皇后知道自己完了。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除去淡淡暼向裴瑾廷夫妇的那一眼,皇后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皇帝,更不说向皇帝解释什么。 其实从裴瑾廷来找她时,她就有了失败的预感。但巨大的诱惑,让她不要放弃。 只是她谋划这件事时,知道实情的人很少。难道是谁泄密了?或者本来就是皇帝和裴瑾廷给他设的计。 皇帝着实没这一眼给伤到了。 如同当初裴瑾廷不肯认祖归宗一样。 没想到皇后竟然偏执到情愿要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孙,宁可牺牲自己儿子的名声,也要达成愿望。 门外进来一群侍卫,脚步整齐划一,落地千钧。 皇后有些狼狈的坐在椅子上,若是她能成功,往后一切都不成问题。 不对。 她对上顾青媛,都是这个***。 是她骗了自己。 好,真是很好。 她紧紧地捏着颤抖的手,若是可以,她可真想杀了这个耽搁她儿子的***。 不。还有希望。 既然不是景珩的原因,那换个女人就行了。 皇后心中忽然生出希望,她扑到皇帝的跟前。 「陛下。你听到了没有?景珩根本就没问题。陛下,好好地给景珩选个新媳妇。」 「妾这么做,都是因为他们骗 了妾。若是没有他们欺瞒在先,妾怎么会这么做?」 「这事,不该怪妾啊。」 她死死地盯着顾青媛,目光似毒箭一般。 「果然和你那个狐狸精娘一样,能做的就是魅惑男人。本宫问你,我们何曾有过什么冤仇?」 「你为何要屡次与本宫作对?」 「你以为你现在得太子的宠爱,到了将来,还会吗?还是会和破布一样被人走。」 顾青媛一哂,果然是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娘娘。我们是没什么冤仇,可我不是狐狸精,我娘更不是。」 她顿了顿,眼中像是结了冰。 「我的下场,不劳娘娘费心。」 皇后被进来的侍卫押了出去。 皇帝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倒是裴瑾廷见皇帝脸色不对,也没急着说什么,上前扶着皇帝的手臂。 皇帝来时,准备了软轿,他却并没有用,而是顺着长街慢慢地往前走。 许久过后。皇帝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他直言道:「没有子嗣,就没有传承,你真的甘心吗?」 裴瑾廷一直跟在在皇帝的身侧,恳切道:「陛下。不过是臣没有子嗣而已,又不是整个皇室断子绝孙。」 「若是有好的孩子,臣未尝不能接到身边来教导。」 皇帝摇摇头,眼中有无法言说的复杂,也有欣赏。 「你说的轻巧,你忘记了,你当初可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你知道真相后,是如何的埋怨朕与皇后的?」 裴瑾廷垂下眼帘,低头道。 「那是不一样的,臣少时顽劣,没有学到陛下的君子之风,幸而陛***谅臣,爱护臣,臣对您绝没有任何不满。」 「至于孩子的教导,有太子妃在……」 皇帝冷哼一声。 这就是绝对不肯纳妃的意思了。 原本还想说话的皇帝,又闭了嘴,最后道:「这事交给你自己定夺,朕到时候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也管不着那么多。」 裴瑾廷在顾青媛将不能有孕的那个人是她说出口,还以为要下大力气,要花很多功夫说服皇帝。 让皇帝接受他不会纳妃的心思。 没想到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没派上用场,皇帝就已经答应了。 他怀疑地瞥了皇帝一眼,就是这一眼,皇帝的怒火又起了。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滚。明日朕就让礼部准备选秀。」 周围没有外人,裴瑾廷舔着脸,靠到皇帝身边,搀扶着他的手臂,低声道:「多谢陛下恩典。天子金口玉言,已经说出去的话可不能反悔。」 「儿子看您的后宫如今是有些空虚,若真的要选秀,不若给您的后宫充实一下……」 皇帝挣脱开他的手,一脚踹开他。 「滚。」 408.调理 - 心有所屠 - 倦舞 有皇后的荒唐在前,面对裴瑾廷的不要子嗣论,皇帝虽没有惩罚他,可到底还是让太医院里精于妇科的大夫去东宫给两人把脉。 顾及到朝堂的稳定,皇帝并未大张旗鼓。 太子初立,若是这个时候传出太子妃不孕,那些朝臣又会蠢蠢欲动。qs 别的不说,那些有姑娘的人家,原本歇了送女进宫的心又会起来。 皇帝算是知道了,他这个儿子,是不会纳二色了。 若是那些朝臣真的起了心思将人送到东宫,又不知惹了裴瑾廷的哪根筋。 与其让他到时胡来,还不如想办法将太子妃的病治好。 太医到的时候,顾青媛才刚刚醒来。 一张口嗓子都是嘶哑的。 龙舟赛那日回宫后,想到裴瑾廷的安排,事先一点风声也不透,尤其龙舟赛头天夜里,还让她累的起不来床。 现在回想起来,分明就是女干诈的想要让她转移注意力。 她真是又恨又爱。恨裴瑾廷不将事和她说透。也明白他那样的安排,是为了吊出皇后,永绝后患。 裴瑾廷在她恨恨的目光中,无奈道:「为夫今日可是牺牲了皮肉。若不是为了你,哪里会让那些个女人盯着我看?」 顾青媛一手拍上他的嘴,嗔骂道:「你闭嘴。」 别的事,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的不正经。 打完他,顾青媛埋在他的怀里。明白裴瑾廷为何悄悄的,不将皇后的手脚告诉他。 他的心底深处,到底还是留下儿时起就被抛弃的阴影。 他的出生本就不受祝福,因为要救兄长,才有他的出生。 想到这个,顾青媛原本生气他的隐瞒,慢慢地变成对他的怜惜。 裴瑾廷捧起她埋在怀里的脸。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托你的福,陛下已经答应我往后不纳妃了。我再也不用被其他的女人嫖了。」 「你的眼泪若是为了我,那就也就罢了。若是其他的,没必要。」 不等顾青媛开口,他密密地吻下来。 「今日在江上,被旁人看了,我的心这会还难受呢。极需要夫人的安抚……」 不仅仅是龙舟赛那日,接下来的日子,日日夜里,朝堂上风光霁月,人模人样的太子,一回到东宫。 就到太子妃这里讨要安抚。 顾青媛每每想起头天夜里的情形,都不愿面对地捂住眼睛。 裴瑾廷这种人,真的能得到一切他想要的结果。 有裴瑾廷的捣乱,她的作息根本就不准。 睡得迟,醒来更迟。 如今皇后被罚关了禁闭,没有允许,不准出凤仪宫半步。 顾青媛更无需去请安。 一时间后宫,竟变成顾青媛当家做主。 裴瑾廷早早起身去上朝,顾青媛送他出门后,往往都会回卧室继续休息。 听到说太医来了,还是皇帝遣来的,顾不得其他,当即洗漱更衣,让太医把脉。 太医问了一些顾青媛平日里小日子时的表现,又问了她吃的药物。 听说林风给她调理过,缓缓点点头。专注把脉。 良久,被遣来的太医收回手,站起身冲顾青媛作了个揖,恭恭敬敬说道:「殿下。虽说从前你的确是吃过寒凉的药。好在前些年断了,又吃了温补的汤药,如今身子已养回了些。」 太医说身子已经养好了些,顾青媛是感同身受的。 从前她小日子时,腹痛时常都能让她昏过去。自从裴瑾廷知道后,时常让林风帮她调理。 如 今她虽说每每还有腹胀,却没了从前那种痛。 她问:「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良方?」 太医说:「微臣先为殿下开些温补的药方,另佐以施针,以缓解娘娘的病症,同时疏肝理气,活血化瘀。」 「不过,殿下仍需细细温养,饮食节制,避免生冷之物。如此针药同施,将养一些日子,想要有孕,也不无可能。」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顾青媛自是没有异议。 和太医商定好施针的时间,这才让侍女包了厚厚的红封,将太医送出去。 裴瑾廷回东宫时,顾青媛正被侍女服侍喝药。 汤药苦口,在顾青媛看来一点点慢慢喝如同凌迟。 故而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将那汤药饮尽。 浓烈的苦味顷刻蔓延舌尖。 她的眉头紧拧,还没来得及让侍女拿蜜饯过来,口中已经变得甜津津。 裴瑾廷掂着一颗蜜汁青梅,眼疾手快地塞到她的嘴里。 舌尖滑过裴瑾廷的手指,惹得他不由得喉结微动,整个人微微躬身。 感受到他的动作,顾青媛立即往后退了退,伸手将他一把推开。 不禁想起太医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眸,还有话语。 「殿下。年轻人火旺,一点就着,微臣非常理解。只是……」 他顿了顿,在顾青媛尴尬的目光里,语出惊人。 「若是想要早些调理好身子,微臣建议还是冷一冷为好。若是实在不行,微臣建议两位殿下能够稍稍节制些……」 顾青媛听了太医的话,深吸一口气,忍下要去前头暴揍裴瑾廷一顿的冲动。 裴瑾廷听到顾青媛转述太医的话,咬着她的耳垂,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节制?圆圆声音这么甜,我觉得还是叫出来好听点。」 风牛马不相及的回答,顾青媛咬牙,「我已经让人把前头书房收拾出来,往后你就睡书房……」 裴瑾伸手,扶住她的后腰。遗憾地说道:「真的要如此?」 顾青媛一楞,以为他答应了,诧异问:「你肯了?」 裴瑾廷从后背抱住她,随意嗯了一句,「夫人有命,岂敢不从?不过,我才跟陛下说过,和太子妃感情和睦,转眼就去睡书房,岂不是欺君了?」 他靠在她肩膀上,笑着看向她。 两人距离极近,顾青媛甚至能看到他的卷翘睫毛,「那咱们分被子睡?」 「看你。」裴瑾廷笑了笑,一双眼睛幽幽盯着她。 409.惩罚 - 心有所屠 - 倦舞 那天晚上裴瑾廷到底还是放过自己的太子妃。 许是白日里太医扎针的缘故,这一晚顾青媛睡得很香,靠在裴瑾廷的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摸着熟悉的肌肤,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她是被太子殿下用亲吻的方式唤醒。 好似一头绅士的野兽,提醒她,昨日夜里已经放过她一晚,今日可不能再错过了。 顾青媛小声啐他:「不能忍一忍吗?」 从前也没见他这么急,连医嘱都不遵守了。 裴瑾廷的表情很认真:「如果你眼前有诱人的,好吃的果子,你会忍住不吃吗?」 到底,再如何反骨的太子殿下,还是顾及到太医的叮嘱,没有将眼前诱人的果子完全吃透。 只是裴瑾廷送开她嘴的时候,顾青媛的嘴角都酸了。 顾青媛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被褥都要被她抓烂了,胳臂也有点酸。 好在,早朝的时间到了。 外头贴身侍候的内监轻轻地催促着。 裴瑾廷亲亲卧榻上的太子妃,「今天先吃一半果子……」 顾青媛一手搭着额头,幽幽地瞪了卧榻前的太子殿下。 俊挺的身形消失在屏风后,消失了许久后,他留下的影响还在,顾青媛侧躺着,瞥着屏风上的侍女图,湿润的眼许久才慢慢变得清明。 她本以为皇帝知道真相后,要么送人到东宫,要么给她一些脸面,把她请去东宫,让她主动给裴瑾廷纳妃,以此赢得尊重。 她怎么也没想到子嗣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只她以为已经结束,可有人却不甘心。 皇后从龙舟赛那日被送回凤仪宫,就关在里头,不允许出宫半步。 送回来之前,皇后想到皇帝定然会惩罚她。可怎么也想不到关进去后,竟是再没见过旁人。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皇帝明明知道顾青媛不能生养,可半点给太子纳妃的消息都没传来。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想要请求面见皇帝,等了许久,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赵林来了。 「娘娘,陛下说,请娘娘安心在宫中呆着,至于其他的事,太子已经成年,可以定夺一切。」 皇后盯着赵林。 皇帝没来见她。 只派了个阉奴过来。 为了心想事成,皇后还不能对赵林使脸色,只忍着满肚子的火,「赵公公,请你告诉我,到底要关我多久。」 赵林躬身:「娘娘。陛下的考量,奴可不知道。」 那日的事,赵林是跟在皇帝身边随侍的,皇后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服侍了皇帝这么多年,赵林知道,陛下这次对皇后必然是会严厉惩罚。 皇后脸色发白,她从来都知道赵林眼里只有皇帝,就连从前故太子在时,也不见赵林卑躬屈膝。 赵林说完话后,就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再他快要出大殿时,皇后提着裙摆,急忙地赶上去,「请公公告诉陛下,我们夫妻情分几十年,还望陛下来见我一面。」 赵林并未推迟,而是干脆地点头:「此话,奴必给娘娘带到。」 皇后原本心中很是肯定皇帝一定会来的,这会听到赵林的回答,心中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目光暗淡地站在门边,看着赵林带着人离开。 只是,皇后以为不会来见她的皇帝,没多久竟然来见她了。 他迈过门槛时,皇后正坐在窗下发呆,见到皇帝大吃一惊。 微微一怔后,皇后终于起身,跪倒在地:「陛下。」 「陛下。您可算来了。」 一句话,柔肠百结,千回百转。 皇帝坐在罗汉榻上,并未让皇后起身。 「陛下。那日你也听到了,太子夫妇分明是欺君啊。分明是太子妃不能生养啊。」 「陛下。休了她,她死罪才行啊。大周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太子妃啊。」 「再不济,也要给太子纳妃才行啊。」 眼见皇后到此还执迷不悟,皇帝看着她:「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朕吗?」 「你推着太子妃入火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你当年不肯养育景珩,要把他送到承恩公府去,朕不想让你伤心,答应了。」 「大儿去时,朕知道你悲伤欲绝,为了安你的心,朕排除万难,认回景珩。」 「你想要的,朕能给与你的,都给了。你的心里,可曾想过朕丝毫?」 「是。」皇后伏地坐下,双手半撑着身子,不去看皇帝。 「你什么都给了,可那是你欠我的。当年你明明与我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后来呢?你没有得到秦氏,却弄来一个陆氏,还有后宫那么多的嫔妃。」 「难道不是么?难道不是你说的,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不要其他的妃嫔,我们夫妻圆满就好。」 皇帝悚然,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可看皇后的脸,他又的确说过。 于是,他说道:「你疯了。」 他是帝王,不论是为了平衡朝堂,还是会了子嗣充盈,他哪里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皇后能做出那样的事,若是将她继续放出来行走,又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于是,皇后只能疯了,关在凤仪宫里,不接受内外命妇的探看。 出了凤仪宫,碰上从东宫出来的太医。 「太子妃那边如何?」 他问太医。 太医心中有些发虚,想到给太子妃诊脉过后,太子将他叫到书房吩咐的话,犹豫了会,道:「太子妃那里,还需多去几次才能定夺。」 皇帝良久不言,最终只是朝太医摆摆手,让他退下。 风中站立许久,皇帝忽然长叹了一声。 若是当年秦氏没有死,多好啊。 到底,皇帝没有提起给东宫选秀的话。 朝中上下,一派和谐的景象。 裴瑾廷处理政务也越来越熟稔,就连顾青媛要办的事,也做得七七八八了。 万事俱备,只欠宽裕的银钱。 顾青媛此前写的那些请柬,也送到了那些精心挑选过的贵妇们手中。 几乎已经落定的事,顾青媛还是不敢有半点的松懈。 只盼着这些贵妇们能够被她说服,为此她还拉着裴瑾廷一起练习说辞。 410.打听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拿着要宴请贵妇的名单,瞥了眼坐在桌案前的裴瑾廷,垂着头,正专注于手中的文书。 手边还有一大叠的卷宗没拆开。 因着上次骗皇帝的事,虽说皇帝没有明着惩罚裴瑾廷,却把手头的很多事都移给他手中。 故而裴瑾廷时不时会带些没看完的卷宗回东宫。 看着裴瑾廷倦怠的模样,顾青媛原本想要他帮忙的心也就歇了。 拿着衣裳去了后头净房。 夏日衣裳轻薄,顾青媛一身素纱薄衣。制衣时,为了清凉,她特意让宫人将袖子做短。 薄纱衣里头趁着粉色的心衣,行走间隐隐绰绰。 她出来时,裴瑾廷瞥了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埋头继续看卷宗。 顾青媛倒也没催他,靠在床头,一手用帕子绞着沐浴时打湿的发尾,一手拿着名册看着。 心头想着花会该如何进行。 不过才看了一半,裴瑾廷已经洗漱完毕,从脚踏上来。 看他好似有些疲惫的样子,顾青媛放下手中的名册,往他怀里靠了靠。 原想着关心一下身旁的男人。 谁知男人抱着她的肩膀,手在她露在外头的手臂上摩挲了会。 薄纱柔软,肌肤更加滑嫩。 他亲了上去。 呼吸如火,喷在她的肌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 「你最近都不关心为夫了。」 顾青媛:「……哪里没关心了?」 刚刚还想帮他按一下皱着的眉头,他倒是一上了卧榻,就想着那些事。 裴瑾廷控诉不成,反倒被控诉。抱着她坐了起来。 素纱薄衣很快就被他如破布一样抛在脚踏上。 顾青媛双手想要捂住前头的雪白,他反扣住她的双手。 本没觉着不对劲的顾青媛,这会感受到跟前男人的不对劲。 她顾不得想其他,断断续续地道:「明日我还得见那些夫人,你不许乱留印子……」 冬日还好说,可以用皮毛领子遮住。 夏日衣裳轻薄,若穿个高领子的衣裳,那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旁人么。 偏偏,她越说,他却越带劲儿,到最后声音破碎不堪。 见男人不语,顾青媛又嗔道:「你说了支持我做事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许出尔反尔……」 她想到裴瑾廷说不关心他,只以为这些日子忙着善堂和宴请的事,疏忽了尊贵的太子殿下。 却不想,男人沉默后,道:「我答应你的事,几时食言了?」 说完,竟是又加了些力气。 分明带着惩罚的意味。 顾青媛:…… 「你是没食言,今日又是为何?」 别人说女人的心思难猜,这太子殿下的心思竟也是难猜。 她环住他的脖子,哄起自己的男人来。 脸贴着他俊挺的脸,一边喘着,一边小声地说道:「你最好了。只喜欢你。」 喜欢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呼吸都是甜的。 喜欢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处。 「裴景珩。心悦你。」 这好似多年来,第一次如此直白坦荡地把喜欢说与他听。 不只如此,她微微仰起身子,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地亲吻着。 许是她的表白,男人的气势看似不如之前凶悍,却生出一股,把怀里的人拆吞入腹的气势。 夏日的夜晚,雨来急,却去得慢。 狂风卷着雨点拍打在窗棂上,一 下比一下重,就在窗棂几乎要承受不住时,豁然消失,万籁俱寂。 帐子里,裴瑾廷捧着红润的脸,亲了一下,将人放开。 顾青媛的每一根手指都没有了力气。 想到明日还要见人,恼怒地在他手臂上抓了抓。 哪怕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说你怎么了。」 明明清晨出门还好好的,回来也没听贺铮那边说起外头发生过不好的事。 顾青媛实在是想不出男人的莫名其妙。 裴瑾廷给了一个她地啼笑皆非的理由。 「今日递上来很多的折子,有一个关于秦珺的。」 秦家表兄? 顾青媛疑惑地望着他。 又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她记得在任城时,外祖母曾想撮合她与秦表兄。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怪道她后来说只喜欢他时,这人才放缓下来。 裴瑾廷碰上她疑惑的目光,低笑一声:「当地的书院想请他出任山长,被他拒了。只说要在家清修……」 顾青媛自是知道秦珺为何要在家清修,当初为了秦家大老爷,他闭门不出。 为了秦氏,哪怕秦家大老爷不再出去祸害旁人,顾青媛也不会让他苟活。 这些年秦珺在家中守孝,没多久就要出孝期,怪不得有书院抛出橄榄枝。 裴瑾廷揽过她的腰,帮她换上干净的寝衣,哼了声:「他倒是信守对你的诺言……」 话里别有意味。 顾青媛心头腹诽,秦珺是聪明人,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出山? 又哪里是为了信守对她的诺言。 只是眼前男人在莫名其妙地吃醋,就算多说,他也不一定听。 顾青媛也就随他去了。 倒是这人,最近一看到他,活似饿的双眼发绿光的狼,让她着实有些吃不消。 翌日,宴会如约举行。 但凡接到顾青媛请柬的,无一不到场。 个个精心准备,园子里是一片衣香鬓影。 不管真心假意,这些人面上一派和气。 如今后宫中,皇后因为疯病,被关在凤仪宫中闭门养病。 皇帝其他的妃嫔,这会每一个得宠的。 哪怕生有皇子的两个嫔妃,竟是半点都不见张扬。 太子的地位如今是越发稳固,东宫又只有一位太子妃。 听说有朝臣在朝会上请东宫选秀延绵子嗣,被太子一脚给踹翻了。 太子夫妇恩爱,自是插不入旁的人。 众人这会有机会巴结太子妃,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待到顾青媛被宫人簇拥而来时,看到的都是一张张笑脸,听到的也都是恭维之词。 甚至有人看到顾青媛手中的帕子,也纷纷夸赞起来。 顾青媛不由得露出笑脸,她准备了很多引入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有人看到她手中的帕子。 她含笑道:「这帕子,上头的布,是专人织造,上头的刺绣也是按照特定花样定做的。」 展示给人看后,格外的与众不同。 那个妇人不爱俏,见着这样的帕子,俱是好奇,待拿在手中看过后,当场打听起着帕子从何处买来的。 411.宴席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要的就是在场的夫人们打听这些帕子的来历,如此,她才能继续往下去。 只是未等她把话头往善堂上引,就有一位夫人笑着说道:「殿下的眼光果然好。」 若论起来,这些帕子的绣工并没有那些大秀坊里的好,能得称赞,只不过是因为主人身份高贵,再加之花样独特,这才引得下头妇人们的称赞。 有人将话头引了出来,顾青媛自是要介绍一番,免不了说起帕子的出处,绣女之类的。 听到说这些帕子都是一些可怜女子绣的,有妇人不禁感叹道:「没想到竟然这么个来处,还以为是大家所绣。往后这些女子必然都是个人物。」 顾青媛笑笑:「若是得了各位夫人赏识,不说成为大家人物,她们的日子总不会和从前一样难过。」 从建立善堂起,顾青媛收容的女子,无不是走投无路,孤苦无援的。 在坐的夫人,是顾青媛精心挑选过的,有些人的夫君在衙门里也是有话语权的,对外头的事也是耳聪目明。 顾青媛办善堂,并没有直接用她的名誉,却躲不过这些夫人们的耳目。 故而对于今日顾青媛请宴的目的,有些夫人是隐约明白的。对于顾青媛这举动,也有些佩服。 顾青媛坐在上首,自是将下头众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让宫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些绣品,分给在座的夫人手中。 有一位翻着手中的帕子,看向上首多的顾青媛,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宴请我们,是为了什么?殿下将这些所谓孤苦的女子集在一起,是想要沽名钓誉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问得清楚明白,大家都听见了,殿内突然一静,静到能听到殿外清脆的鸟儿鸣叫。 顾青媛转向那位年轻的夫人,微笑道:「这位夫人是想说我用那些无辜的女子来博取名声吗?试问一下,这些女子是否可怜?若是府上的女眷遇到与她们一样的事,那是否需要人帮一下呢?」 她看向那发问妇人的发间,珠翠环绕,闪闪亮亮,神情坦荡,说得也很自然,比起发问者咄咄逼人,听起来舒服多了。 原本在座的有些夫人心中其实也有些打鼓的,这会也歇了那些小心思。 到了这会,在场的人没人会不明白上头太子妃宴请的意思。 不管如何,这事,还有太子妃的话,都做得很漂亮。 一个太子妃,无情无义的,那才要让她们这些外命妇害怕。 不出意外,这位太子妃就是将来的皇后,一个她们需要跪拜的人。 那种失德的妇人让她们跪拜,那才让人憋屈呢。 那发问的年轻妇人见场上的情形,眼皮一跳。她想挑出太子妃的私心。然而被轻飘飘的一挡,就全部化解了。 若是她再继续追下去,那就是以下犯上,是逾越。年轻妇人知道自己冲动了,她再说下去,只会更丢脸。 但她还是不甘心,她的姑母昭阳王侧妃,当初就因为太子妃丢了脸面。 殿中的人都看了过去,已经有些年纪大的嬷嬷冷飕飕地望着,一副随时都能将这妇人扔出去的姿态。 她的脸上挂不住,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些个妇人,上不能得公婆欢心,下不能给夫君生儿育女,延绵香火。一个女人不能讨丈夫的欢心,不能生孩子,就该想到有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侍奉在东宫的人脸色巨变。 东宫这些日子,太医进出,药汤药膳的味道在小厨房里飘荡。 为得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 太子下了令,不许透露一点风声出去,可谁能保证东宫上 下的嘴一定严实? 这是将东宫后院的事漏出去而来? 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在场的一些贵妇人们,也是面色不妙。 她们听了太子妃说起的那些妇人们,心中悲戚。 这些人看着风光无限,可内里谁没有心酸?更何况,她们能够有今日的风光,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最起码那些妇人孤立无援还有太子妃出手帮忙。 她们这些人,若是有点事,可不一定是什么样的结果。 那年轻妇人说完后,回过神来,立即膝盖一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面害怕,一面觉着她说得并没有错。 可想到回去后会被家人、夫君埋怨,也只能额头叩在地上,砰砰作响。 顾青媛坐在上首,脸色淡淡的。 下头众人的目光,她当然感受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单独宴请,还是带着这样的目的。 大家都在看她如何的处置。 以此来揣摩往后和她相处之道,又或者是投她所好。 她的手搭在椅子把手上,不遮不掩地,嗓音淡得不含浓烈的怒气。 「先拖下去。」 来了宫人,把那位妇人直接拖走。 处置人的方法很多,也有很多机会,不在这一时半刻。 恰此时,外头的宫人传声:「太子殿下到。」 裴瑾廷来了。一进到殿内,目光就落在顾青媛身上。Z.br> 官眷们齐齐起身行礼。 裴瑾廷径直走到顾青媛身边,拉着她的手坐下,问起刚刚在门口碰到的情形。 「刚刚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宫人立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眼见裴瑾廷的面色不好,顾青媛可不希望今日的宴请不欢而散。 而且,后宅的事,若是裴瑾廷插手进来,难免牵连到前朝去。 于是,她安抚道:「已经拖下去处置了。」 那年轻妇人,她已经从宫人口中得知是昭阳王侧妃的侄女,公爹还是国子监祭酒,手底下那么多的文人士子。 一旦牵扯开来,裴瑾廷必然难做。 裴瑾廷握着顾青媛的手,有些冰凉,再看她的唇色也有些浅淡。 不管刚刚那人如何,要处置很容易,更重要的还是顾圆圆的身体。 于是他低声吩咐贺铮,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很快,太医院院判就过来了。 顾青媛只觉着裴瑾廷有些小题大做,她会看着娇弱苍白,还不是他晚间闹得太过了。 只是太医来了,她不好驳斥太子殿下的颜面。伸出手去。 太医院院判摁着脉搏,脸色变了又变。 他脸上的变化自然落在一直关切着顾青媛身体的太子殿下眼中。 「到底怎么了?」裴瑾廷沉声问道。 412.圆满 - 心有所屠 - 倦舞 此时,裴瑾廷心中的确积存郁气,故而对着太医院院判的态度很是莫测。 倒不是恼太医院院判许久不曾把好脉,他是在恼自己。 明知这些妇人,和他们的夫君一样,都是难缠的主,就该先敲打一下他们的男人,管教好家中的妇人。 所以眼下,他只想快点知道顾圆圆有没有被这些个妇人气到。 明日他也好在朝堂上,好好的教导一番她们的夫君。 顾青媛自是不知裴瑾廷心中所想,只觉着自己没力不过是因为昨夜这人闹腾太过的原因。 眼见裴瑾廷面色下沉,怕他和从前一样,怒气发出来。 如今他是太子,总要顾及一下太子的形象。 这么尴尬的事,还是点到为止吧。 所以,她清清嗓子,扯了扯身侧男人的袖子。「咱们有话到宴后再说吧。」 再这样黑着脸,吓到她的这些客人怎么办? 可裴瑾廷却偏偏不依,黑眸沉沉地盯着面色如同夏日天气变化多端的院判。 「到底如何了?你会不会把脉,不会的话换个人来。」裴瑾廷叩了叩桌案,面容冷肃地追问。 顾青媛尴尬别脸,害怕太医院院判说出和上次一样的话,让他们克制点。 到时候人这样多,东宫闺房之事都要传出去了。 她磨了磨后槽牙,朝院判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院判的手从她的手腕上离开。 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叩在地上。 啊?顾青媛傻眼了,不敢置信地瞪着院判。 难道她得了不治之症?院判为何如此害怕。 她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见裴瑾廷的脸色后,她安慰起院判来。 「大人不必如此,若是有什么……」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太子妃……有孕了。」太医院院判跪在地上,大声恭贺。 啊?顾青媛眨巴眼,好半晌没有琢磨过味来。 裴瑾廷几乎是从椅子上跃了起来,冲到院判跟前,弯腰揪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字地道:「你给孤再说一遍。」 院判挣扎间没法摆脱裴瑾廷的钳制,艰难地禀报:「恭喜殿下,太子妃是喜脉。除去略有些气血不足外,身子并无大碍……」 裴瑾廷手一松,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顾青媛一眼,又回过头,面色更加沉肃:「当真?」 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活过来的太医院院判,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能够做上院判,自然是医术精湛,不至于连个喜脉都会诊断错误。 只是面对裴瑾廷的冷脸,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难道他错了?可不至于啊。 还是说太子对太子妃的喜脉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只得战战兢兢地:「太子妃脉如走珠,的确是有喜了。若殿下有疑惑,不若等到满三个月,珠胎稳固,臣再来诊断?」 到这一刻,裴瑾廷才觉着这是真实的。 他摆摆手:「大人的医术孤自是相信的。」 院判的话,在座的女眷们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妃有孕。 这就怀上了? 众人纷纷恭贺:「恭喜太子殿下喜得龙嗣。」 原本还想着要重重惩罚刚刚口出恶言的那个年轻妇人。 这会裴瑾廷却是淡淡地吩咐贺铮:「刚刚脱出的那个,祸不及家人,杖三十。」 不论下头如何的欢喜,嘈杂,顾青媛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指。 她从院判说出有喜时,整个人都恍惚了。 既没听到裴瑾廷吩咐贺铮的事,也没注意到她宴请的客人在宫人的指挥下已经退了出去。 等她回过神时,她被裴瑾廷护在怀里,腰后垫了个软枕,好似珍宝一般。 「顾圆圆……你要做母亲了。」 「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顾青媛侧头去看裴瑾廷,依然觉着不真实。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里真的已经住了个小生命了吗? 她慌张地看向裴瑾廷:「我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错了?我……」 明明她还在吃调理身子的药,之前那么多大夫都说她宫寒严重,恐难有孕。 「没关系。」裴瑾廷默默地将手放在她的手上,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缩回首。 顾青媛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原本茫然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转而问他:「你说,我们能当好父母吗?」 两人的际遇,对于父母的爱,都不曾过多的感受到,是那样的渴盼过。 许是自己也感受到有些失态,裴瑾廷忍不住笑了。 沉了口气,又伸手抱住她,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我会尽力。」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准备,可到了这一刻,喜悦和无措同时朝他们袭来。Z.br> 两人静静地呆了许久,裴瑾廷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开,捧着她的脸,闭着眼,在她额头重重落下一吻。 「顾圆圆。我好高兴。」 他凝视着顾青媛,哑声笑道: 「幸好前些日子,为夫日日耕耘,若是按照你说的……」 顾青媛也开心。原本温情的氛围,被他的话,一下给击散了。 脸颊滚烫起来,看看四周,幸好人都已经退了出去。 她没好气拍了他一下。 裴瑾廷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冤枉道:「难道不是吗?若是为夫早些努力,说不定咱们的孩子都能满地爬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顾青媛轻嗤。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歪门邪道都能说成真理。 「快算了吧。若是你一直这样没节制,身体都要掏空了……」 裴瑾廷煞有介事地摇头,「非也。那都是强身健体之事……」 「不想听.」顾青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气不过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后可不要乱说。小心孩子学了去。」 看着顾青媛气鼓鼓的样子,裴瑾廷喜欢极了,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你还是这么可爱,和刚遇到你一样。」 他下巴靠到她头顶上,轻声道:「真希望我们没有错过那么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十指紧扣。风静天凉。 世间纵有千百种坎坷。 终会有人在前方予你光亮。 光不来找我,那我就去寻光。 人间荆棘到处,别怕,有我。 413.绵延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妃有孕这个好消息,没多久就传遍后宫上下。 就连和大臣在议事的皇帝,也听到消息。 他先是召了原先给顾青媛诊脉的太医过来问话,他挥退闲杂人,单独问太医:「太子妃不是难有孕吗?怎么回事?」 太医也很疑惑,太子妃的身体从前是宫寒的厉害,能够有孕,想来凤体乃是天赐。 皇帝也是闻所未闻,被断言难有孕的人,竟是怀上了。 不管如何,大周的江山总算是承继有人了。 这要不是从太子妃肚子里添新人,只怕他闭眼都看不到宫里添新人的影子。 「太子妃有功,赏。」皇帝吩咐赵林库房里,将好些个东西都搬了出来,送到东宫去。 皇帝心里盘算着,也不知是公主还是皇子。 若是公主,也没关系。太子妃能结一次果,肯定能结第二次,到时再加把劲就行。 若是皇子……他望了望外头的天,不若他退位去享受太上皇的悠闲生活,好给那一落地的皇子腾出太子的位置? 不管皇帝如何想,宫中一片欢腾。 太医留下很多的医嘱,最后就不是说孕妇要静,要安心。 一切以心情愉悦为主。 只是,这到底是宫中这么多年第一次添新人。 皇帝不仅赏赐了许多东西,还送了好些个老嬷嬷到东宫。 一大群的人围着顾青媛,成日看着她,好似一群老母鸡看小鸡仔。 安排她的饭食作息,不许她久卧但也不许她久动。 有那懂得医理的嬷嬷,对于顾青媛的吃,那是精打细算。 有时候裴瑾廷回来,想要和顾青媛亲近一下,老嬷嬷们自然是不断地咳嗽提醒。 女子有孕前三个月,可不能同房。 太子夫妇年纪轻,许是不知道里头的厉害。 老嬷嬷们商量着是不是让太子去前院睡。这离得远了,自然也就不想了。Z.br> 可裴瑾廷哪里是乖乖听话的人呢?不过是被管束三天,第四天就跑到皇帝那里去告状了。 「陛下。臣要告假。」 这话令皇帝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好端端地,你告假做什么?」 他还想着把皇位提前传给儿子,住到行宫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裴瑾廷:「东宫从前安静得很,臣日日歇息的很好,最近人多的和集市一样,吵闹的人头疼。臣不舒服。」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震得皇帝找不着北了。 「你是太子,你可莫要任性。你告假,朝堂的事怎么办?」 裴瑾廷不痛快:「臣可没有任性。」又道:「臣好些日子没陪妻儿了,想要好好的歇息一下,陪陪2妻儿。」 「至于政务,陛下处理即可。」 裴瑾廷抱着手看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你莫不是因为朕送过去好些人,阻了你做想做的事,这才胡闹?」 裴瑾廷不答反问:「陛下莫不是从前就受过这苦楚,想让臣也跟着遭一次罪不成?」 皇帝指了指他,一本正经道:「嬷嬷们都是过来人,很是明白里头的禁忌,你可不要胡闹。」 「朕可没阻拦你纳侧妃。」 这就是让他有劲往别处使去。 裴瑾廷淡淡道:「臣和陛下可不一样,什么都能替代。」 皇帝被他的话给气得半死,这是还在介意当初为了给故太子治病,才生下他的事。 他一拍大腿,「 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来。」 从小到大就知道气他。 要不是看他小时候吃了很多的苦,早就将他痛揍一顿了。 裴瑾廷歪着头看他,不客气回怼道:「也幸好有臣这么一个混账东西,还能让你指手画脚。」 皇帝被噎得无语。 裴瑾廷还是那句话,「陛下若是不把人给领走,臣就一日不上朝。」 皇帝憋了憋,气恼道:「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怕自己被他给气死,最后让赵林去把人给带走。 顾青媛怀孕后,除去口味上的改变,还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这样的愁绪,她从前可不曾拥有过。 那个时候只想着如何与阮氏周旋,哪里有时间去多愁善感。 一向理智的她,如今看一个话本子都能被里头的人物给感染。 裴瑾廷和皇帝讨价还价回来后,就看到顾青媛正靠在卧榻上,手中的书快要掉到地上。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得明亮温暖。 云鬓松散,眉眼安宁,温柔极了。 裴瑾廷阻止宫人请安,让他们都退下,慢慢地朝卧榻走去。 只是当他刚刚走到卧榻前,顾青媛迷迷瞪瞪间醒来,神情怔然地摸了摸湿润的眼角。 下一瞬,整个人凑到顾青媛怀里。 难得见她撒娇的样子,裴瑾廷习惯性地将人揽入怀里。 「怎么了?做梦梦到我了吗?」 低沉的嗓音,染着戏谑。即便看不见,顾青媛也能想象到男人现在得意洋洋的神态。 顾青媛慵懒地靠在他怀里。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很多,皇帝自从大病一场,就将很多的政务都交给裴瑾廷来处理。 虽说还是太子身份,可已经能和皇帝一样做主了。 裴瑾廷坐到她身边,替她摆正枕头,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 「今日小东西有没有闹腾你呢?」 顾青媛摇摇头,说:「还好。」 他微微低下头去,将耳朵放在如今还不是很明显的小腹上。 「如今太医院都在传你是凤体天赐。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女子体怯,如果有阳气疏通,自然就什么都好。」 顾青媛的头脑并不如何清醒,一时间没听懂他的话,下意识回问了一句。「怎么疏通?」 裴瑾廷低笑,意味深长地看她:「你觉得呢?」 顾青媛猛然醒悟过来,想了想,脸颊微红。 登徒子。 裴瑾廷只觉得这一切都好似做梦。 他已经做好准备,这辈子就他与顾圆圆携手走一生。 等到过些年,在宗室里挑一个孩子好生教导,大一些了,他就带着顾圆圆四处游历,看遍河山。 裴瑾廷揽着顾青媛的肩膀:「没想到,我们还有今日呢。看来,上天也是眷顾我的。怕我孤独终老,就千方百计送了个妻子给我。」 顾青媛不置可否,「往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的。」 她有预感。 414.番二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天气渐凉,顾青媛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因有厚厚的衣物裹着,倒也看起来如常。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肚子里的小宝宝脾气却是个大的。 若是顾青媛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就会闹腾起来,若是外头太过吵闹,同样会闹腾。 因此顾青媛几乎都要将整个皇宫给转了个遍。 为此还去了好几次宫外,看看善堂的进展情况。 上次宴请,倒是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夫人加入到队伍里。 顾青媛顾不到的时候,都是那个夫人在打理。 这会,顾青媛就带着面纱坐在临江仙的窗前。 看着外头的街巷交错,繁华的瓦市。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人间烟火升腾。 对面坐着的是好不容易从繁忙事务从抽身陪她的裴瑾廷。 皇帝想着要提前退位,故而将大部分的政务都移交给了裴瑾廷处理。 裴瑾廷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陪顾青媛了。 今日也是好不容易丢下政务陪着她出来放风。 「等过些日子,若是无事,带你去行宫住些时日。」 裴瑾廷踱步过来,坐在她的身侧。看了看她微凸的腹部。 「你哪里还有时间?父皇不是说也要去行宫吗?」 已经隐约有些声音传出来,说是皇帝想要提前退位,如今朝堂上,几乎都是裴瑾廷做主。 裴瑾廷没想到她会翻起这茬,云淡风轻地垂眸:「那又如何?朝堂上那么多的臣子,若是没了我,他们就什么都干不了,要他们何用?」 顾青媛望着他的侧脸,默默弯了嘴角。 眼前的人,处理政务,的确和其他的帝王是不同的。 充分的用了那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故而如今朝堂上下一片平和。 两人正享受静谧时光之时,那尚不知是皇子还是小公主的宝宝,又开始闹腾了。 顾青媛看了下腹部,含笑道:「得了,咱们走吧。」 裴瑾廷扬眉,凑过去,在她的唇上点了下:「外头已经起风了,把披风披上。」 顾青媛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任由裴瑾廷帮她系披风的结。 「外头的街市要开始了,我已经闻到香味了,有好些东西想吃呢。」 两人携手出了包间的门,刚到转角处,听到身侧的一间屋子里传出来一些声音。 「太子妃都怀孕了,太子怎么还天天宿在她的宫中?」 「毕竟是头胎,许是太子殿下担心太子妃的胎不稳?」 没想到宫外也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前些日子,宫中也有这样的议论声。 碎嘴的人,到处都是。 这些议论声,顾青媛也听了几耳朵,不过并没有往心里去。 倒是裴瑾廷,偶听到这样的话,面无表情,让人拖出去当着众人的面生生打了几十板子。 从此,这类声音在宫中销声匿迹。 没想到,在宫外再次听到了。 见裴瑾廷的脸色不好,顾青媛并不想在外头起冲突。于是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嘴在别人身上,堵是堵不住的。」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只要他们好就行了。 更何况,会说这些话的人,背后总是带着某种目的。 大部分不过是想着往东宫送人罢了。 朝堂上,不是没人趁着上朝的时候,在皇帝和裴瑾廷面前劝谏东宫应该广纳后宫,为大周开枝散叶。 裴瑾廷漫不经心地 听着,最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孤的家务事。」 然后打发了那些朝臣。 只是没过几天,那劝谏的大臣告了假。 自此朝臣明白,太子家事,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太子无意选妃。谁也别起这个念头。 就连被皇帝囚着的皇后,在听到顾青媛有孕的消息后,那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断地使人送消息给皇帝和裴瑾廷,想要从凤仪宫出来。 不知裴瑾廷和皇帝说了什么,没几日,以疯病囚在凤仪宫的皇后,送到皇家寺院里去听梵音养病了。 没多久,又传来皇后彻底病倒的消息。 偶然的一次,顾青媛听到贺铮与裴瑾廷禀报。 「殿下,寺院那边已经打点好,不会出岔子的。」. 这一切,顾青媛只做不知道。 说她凉薄也好,无情也好。 世间事,向来喜忧参半。 不能想要还要。 裴瑾廷也不想在顾青媛面前起杀戮,顺着她往前走,不紧不慢地陪着她逛街市。 不管她走到哪里,都紧随在她身旁。 回到宫中时,顾青媛的精神头还很好。 她将街市上买的那些小玩意摊在小几上细细地翻看着。 灯火下,光映在她未施脂粉的脸上,显得肌肤雪白清透,如白玉无暇。 裴瑾廷从净房沐浴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一瞬间,他的心怦然而动。 两人在一处许多年,可那些心动,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掉。 反而越来越浓烈,远胜当初。 顾青媛正看着手中的虎头鞋,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偏头去看。 轻轻眨眼:「怎么这样看着我?」 裴瑾廷慢条斯理地坐下,一本正经地:「很美。」 他如此的坦然,倒让顾青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顿了顿,回道:「你也是。」 她放下手中的虎头鞋,伸手抱住他:「就算有了孩子,我以后……也会多爱你一点的。」 裴瑾廷眉眼顿时带起了淡笑,握了握顾青媛的手。 慢慢地,又不急不缓地往上,揉着圆润的肩。 自从顾青媛有孕后,裴瑾廷已经素了许多。 比起孕前那段时日的荒唐,这样素着有些熬人。 温润干燥的手指,擦过她脖颈后的肌肤,让顾青媛战栗。 她抬手去摁住他的手。 裴瑾廷斜靠着,曲指叩了叩她的肩,目光幽暗,声音有些哑。 「你刚刚说会多爱我一点的。」 话音一转,俯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她想不想…… 顾青媛的耳根立即红了起来。 本来,她并未想这些,被他这样一搅,好似一片羽毛在心间挠着,挠得心里发痒。 她侧头去亲了亲他的喉结,也贴着他的耳根道:「你轻点儿。」 裴瑾廷的呼吸,顿时变得灼热。 将顾青媛抱在膝上,揽着她的肩头,轻轻地捏着。 两人亲昵了好一会儿,裴瑾廷及时打住了。 如今顾青媛的肚子已经快要六个月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宫灯下,长影相吸,偶尔又相缠,好似一幕缠绵的皮影戏。 415.生 - 心有所屠 - 倦舞 时光荏苒,一转眼,顾青媛有孕已经九个月。 宫中早就备好产房,接生的嬷嬷也很有经验,至于太医,更是早早就准备好待命。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没想过顾青媛早餐了。 彼时裴瑾廷正在和大臣们议事。 殿门紧闭。 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外面贺铮把守着。 至于其他的宫人更是一个都不见。 只是听传信的宫人说太子妃发动了,贺铮没有半点迟疑,而是立即去了后门下,将消息递给裴瑾廷。 「殿下,太子妃发动了。」 裴瑾廷闻言,将手上的奏折一撩,丢下皇帝和群臣,直接朝门外奔去。 本议事在重要的关头,虽说皇帝也在,可他早就有意退位给裴瑾廷,故而虽有在场,可更多的是听从裴瑾廷的意见和定夺。 皇帝只在裴瑾廷处置实在出格时才会发言一二。 没想到这么紧要的时候,竟丢下所有人跑了。 从前做臣子时,有他在,任性些也就算了。 可如今是太子,将来是帝王,难道也要如此任性。 眼前皇帝就要发怒,贺铮赶紧上前,低声告诉皇帝:「太子妃那边发动了。」 皇帝眉心一跳,立即摆手道:「散了,今日散了。爱卿们都回去歇着吧。」 随后又赶忙让贴身大太监赵林备撵车,朝东宫直奔而去。 一边走,一边问:「这不是还没到产期吗?怎么突然发动了?有不长眼的冲撞到太子妃了?」 「还是说……」 皇帝有话没说出口。 凤仪宫那边虽封了,可皇后在宫中多年,无论怎么防备,总还是有看不到的势力。 难道是凤仪宫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皇帝心头叹气,还是要早些把位置让给太子,他带着皇后去行宫住才好。 且不说皇帝这边。 裴瑾廷步履匆忙地回到东宫,看到门前侍候的宫人,质问道:「怎么会这个时候发动的?是不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太子妃?」 不得不说,果然是亲父子,两人的脑回路都差不多,同时想到冲撞上去。 知情的宫人立刻上前答话:「回殿下,娘娘本是要去给殿下送汤,顺便按照太医说的,多多走动。」 「谁知,还未出院门,就突然说肚子疼,然后就发动了起来。」 有老成的嬷嬷也连忙道:「殿下,并不是所有的胎儿都会足月生产的,瓜熟蒂落,许是小皇子想快些和您见面呢。」 裴瑾廷站在门边,想都未想,就要推门进产房。 还未进去,一旁的嬷嬷立即伸手去挡。 「殿下,产房乃是污秽之地,万不可随意进出。」 裴瑾廷根本没工夫听下头的人啰嗦,「什么污秽之地,哪个人生下来不是要经过产房之地?」 正说着,屋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喊叫声。 好似刀一般,搅弄着人心。 裴瑾廷更加不管不顾,抬脚进了产房。 嬷嬷还想去拦,却被其他的宫人给拦住了。 「嬷嬷。殿下和娘娘感情深厚,您是阻挡不住的。」 这些嬷嬷都是顾青媛孕后才来的,虽说看过太子夫妇的相处,可到底没有其他宫人知道的那样确切。 闻言,垂着手势力在那,心里却嘀咕着。 一国太子,这也实在是荒唐了些,连老祖宗的规矩都不管不顾的 只是,虽说不管规矩,可到底这样的男子,那真是难得。 寻常人家的男人,也没几个能做到这样的。 产房里,一屋子的人,见到裴瑾廷进来了,也变得慌手慌脚的。 裴瑾廷眼中只有躺在床上的顾青媛,脸上汗涔涔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 双手紧紧地揪着身下的被褥。 他走上前,握住顾青媛的手。 薄唇紧紧地抿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能够想象顾圆圆此刻的痛。 「你怎么进来了?」 顾青媛本正咬着牙,忍受着生产的痛。 见到裴瑾廷进来,握着他的手,有一瞬间觉的绷不住了。 可到底还有清明在,知道若是裴瑾廷在,不仅仅是屋子里接生的人胆战心惊,就连她,也会分心。 明明曾经的她,是那样的坚强,任何事情都会去扛着。 可从那荒唐的抢亲之后,她慢慢变了。她也会去依靠身边的人。 有许多的时候,她会变得更加柔软。 或许,是因为她有了柔软的底气。 「你出去,好不好?」 顾青媛见他紧抿着唇,还有手指间传来的力道,知道裴瑾廷的心是和她同在的。 裴瑾廷立马转过身去,「顾圆圆。我不看你。你也不要赶我出去。」 又一波疼痛袭来,顾青媛的声音顿时变了调,一声声,仿佛在挖着裴瑾廷的心,让他也变得喘不过气来。 就这一回,往后,他必不让她吃这样的苦。 一个孩子,足够了。 太子殿下坐在产房里不出去,其他的人也不敢赶。 好在太子殿下虽在里头,却是闷声不吭。 众人惊慌一阵过后,立刻松下气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时不时看到太子眉头微拧,脖子额头,青筋微突,心里也会忐忑起来。 生孩子不是眨眼的功夫,裴瑾廷默默地在心中掐着时间。 产房外,皇帝也在等着。 顺便问一问,里头的情况。 再又问到裴瑾廷。 听到他在产房里头等着,也是眉头微拧,脸色看着很不好。 「景珩。你在里头做什么?又不能帮着生孩子。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 「陛下说得轻巧。」 「您再废话,还不如回前朝去处理政事。」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瑾廷沉声打断了。 嗓音冰冷。 皇帝被他下了面子,面色僵硬,忽然想起当初皇后生产时。 到底,身份不同,担心也会不同。 裴瑾廷一直握着顾青媛的一只手,背着身坐着。 煎熬中,他听到接生嬷嬷喜气地说道:「孩子的脑袋出来了。」 裴瑾廷感受到顾青媛手上的力道,心头烦躁得很,牙根紧咬。 怎么这么久,还只是出来个头。 这孩子到底为何要这样磨人? 难道就不能麻利点出来吗? 既然等不及出来,就要有个等不及的样子才行啊。 就在裴瑾廷笔直得背脊要发麻的控制不住转头去时,身后的接生嬷嬷,终于传来一声:「孩子出来了,出来了。」 接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来。 「恭喜殿下,娘娘,是个小皇子。」 大周朝,后继有人了。 416. - 心有所屠 - 倦舞 太子妃诞下小皇子。 喜报一传出,皇帝乐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吩咐宫中上下大赏。 一片喜气中,裴瑾廷转过神,抚了抚正闭着眼喘息的顾青媛。 一旁接生嬷嬷清洗好小皇子,包上襁褓,想让裴瑾廷看一眼,却不见他抬头。 顾青媛睁开眼,就看到裴瑾廷关切的眼眸。 眼角红红的。 她笑了笑。抬手抚了抚他的脸庞。 「看看孩子,好不好?那可是我拼命生下的。」 裴瑾廷擦着她额头的汗,只觉得心口都被烫了一下。 闻言更是心情复杂。 「你辛苦了。先休息。」 孩子就在那里,什么时候都能看到。 往后也有很多的事件可看。 只,想到小东西是顾圆圆拼了命,千辛万苦生下的,斟酌了片刻,将要把婴儿抱出去的接生嬷嬷叫住。 孩子重新被抱了过来,红红皱皱的脸,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看起来不怎么好看。 到底疲累,顾青媛看了一眼孩子,放下心来,立刻睡了过去。 醒来时,感受到有人在身旁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身上干爽一片。 再看,却见裴瑾廷真弯腰拧帕子,帮她擦脚。 顾青媛:…… 「外头侍候的宫人呢?」 她问。 裴瑾廷正细致地帮她擦脚,准备给她穿上罗袜,闻言缓声道:「怎么?嫌弃我笨手笨脚的?」 顾青媛睡了一觉,微微缓了点力气,侧起身,「你也知道你是笨手笨脚的?」 那会,她生产时,握着他的手,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在轻轻颤抖。 穿好罗袜,裴瑾廷净手后,让外头的宫人进来将水盆端出去,随后坐在卧榻边,抬起顾青媛的下颌。 「笨手笨脚的,你也不能退货了。孩子可都生了。」 又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一年可没少折腾我,究竟是谁笨手笨脚的?」 顾青媛懒懒地靠在他的身上,身旁的男人将她熟练地接到怀里, 「怎么?知道我笨手笨脚的,还靠过来?」 低沉的嗓音带着戏谑,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脸,顾青媛也能想象到他此刻那得意洋洋的神情。 她轻轻地扬了下眉。忍不住啼笑出声。 「当时你怎么就闯进去了?那个丑样子有什么可看的。」 或许,这就是女子的天性,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想要体体面面的,不想让他看到蓬头垢面的狼狈。 可是原本带着戏谑神情的男人,低下头,托了托她的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 「哪里丑了?顾圆圆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虽已经睡了一觉,顾青媛还是觉着疲累,只任他抱着胡闹。 大周朝的皇孙诞生,不但对于朝廷是大事,对天下的百姓更是好事。 有了传承,就不会出现其他的折腾。 朝廷到民间,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 皇帝那里,更是想过要大赦天下,但是被裴瑾廷给阻挡了。 不是他不想给自己的儿子积福,而是一旦大赦天下,有些人会趁乱将一些十恶不赦之人给放了出去。 到时候为祸人间,帐要算谁头上? 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的,即便是亲生的,顾青媛也不能昧着良心夸好看。 她看着孩子的脸,若是裴瑾廷在跟前,总会上下打量他几眼。 听说她刚出生时,白白胖胖的,按照顾绍的说法, 就是玉雪可爱。 这孩子,定然是随了裴瑾廷。 裴瑾廷不用说,顾青媛眼睛望过去的时候,就明白她想什么。 哼哼两声。将襁褓里的小皇孙哄睡后,把坐在摇篮边的太子妃一把抱了气啦爱,边走边哑声道。 「看看咱们谁更好看。」 到了内室,将太子妃一把丢在床上,饿虎扑羊般扑了过去。 虽然在月子里,什么做不了,可也不妨碍他蹭一点太子妃怀里的豆花吃。 说起这个,还得从顾青媛想亲自喂养小皇孙说起。 那日,裴瑾廷上朝归来,入了东宫院子,还没进屋,人才刚站在廊下,从窗边望里头望去,入眼就是醉人的画面。 犹带着少女青涩的妻子,发髻高挽,几缕碎发从耳边垂下,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儿,半敞开的衣襟里,是水磨一般软嫩的豆腐,还要一大片雪白。 他轻轻移步入内,到了妻儿身边。 顾青媛听到他的脚步声,起初并未在意,可没一会,隐约感觉到一丝难以忽视的灼热。 抬头间,就看到裴瑾廷盯着怀中儿子努力进食的模样。 顿时,有些脸红,拢了拢衣襟,嗔道:「你看什么呢?」 太子殿下却是面不改色的,只问道:「最近这臭小子就爱在你身边,不然情愿饿着。」 「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 顾青媛:…… 她怎么会知道? 裴瑾廷背着手,倒也没有追问,往后头洗漱去了。 好一会儿,顾青媛将怀里已经吃饱喝足的儿子放到一旁的小床上,放要将衣裳扣好。 身后伸出有力的手腕,按着她的腰。 417.番四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感受到腰间滚烫的手,带着克制的力度。 她狐疑地回头去看裴瑾廷。 身后的人,唇角染着笑。 轻佻而风流。 她太熟悉,想要使坏时的裴瑾廷是什么样的。 顿时很有危机意识地将衣领拢好,往后仰,想要跑。 裴瑾廷可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 竟然连儿子的口粮都想要抢。 裴瑾廷掐着她的腰,刚刚那滚烫的目光收了不少,只眼神偶尔瞥过她抓紧的衣领,喉结明显地滚动一下。 「放手。」顾青媛轻声抱怨。「有点不要脸哦。」 裴瑾廷垂眸,拦住她想要逃离的欲望,一个用力,将人拉拢到怀里,在她的脖颈上深嗅。 再抬眸,眼神叫人腿脚发软。 「你说了就算有孩子,也更喜欢我的。」 「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顾青媛挣扎,下一瞬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凌空,被放到一旁的立柜上坐着。 「放我下去。」顾青媛拍着他的背。 「现在不成。还得等一个月呢。」她只以为裴瑾廷像要胡来。 孕后期,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裴瑾廷躺在她边上,也会想,只会狠狠地将她揉一顿,然后郁闷地往净房去。 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孩子出生后,太医诊平安脉后,隐晦建议顾青媛最好比旁人多做一个月的月子。 这会要是和裴瑾廷厮混,她知道肯定会吃苦头。 裴瑾廷不为所动,在她的脸上轻啄,不吊胃口,大发慈悲地跟她说:「放心,我不动你。」 说着,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把她想要问的话,都尽数吞到肚里。 顾青媛神志模糊间,不明白为何裴瑾廷那么会吻,他的技术从来都非常高超。 时常会被他亲吻的好似一只柔软的猫,露出她的腹部,求抚摸。 裴瑾廷的唇停下,滚烫的呼吸落在肌肤上,随后,顾青媛轻哼一声,回过神来,红晕在她脸上漫开,红到耳根。 太子妃生下小皇孙,皇帝除去将赏赐如流水般地送到东宫,还把好些个手艺了得的厨子送到东宫,就为了给顾青媛好好调理生子。 既然太子妃能生一个,就能生两个。 所以,得了皇帝命令的御厨门,一天十二个时辰变着花样给顾青媛做滋补的膳食。 这会,宫人端着滋补的汤水进了屋子。 还没等她转过屏风,有些细碎的声音传来。 她只以为是小皇孙在顾青媛怀里不肯入睡。 一抬眼见,又看到露出来的小床,小皇孙在睡得正香。 脚步向前抬了一步,却瞧见太子的衣角垂在立柜旁边。 宫人蓦然想起什么,不敢再看,更不敢出声打扰,立即转身出了屋子。 太子夫妇的感情,东宫上下有目共睹。 里头,顾青媛羞红着脸,脑子里迷迷蒙蒙的,并不太清醒,没有听到轻巧的脚步声。 裴瑾廷却是听到的,本想出言训斥,没想到宫人倒是识趣的,自己个退了出去。 被放开时,顾青媛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可真是够了。」 裴瑾廷抵她的额,用拇指抚了下唇角,「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顾青媛看他擦唇的动作,顿时越发羞恼,抬脚踢了踢他。 「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味道的?」裴瑾廷再次在她的耳旁,好似倾诉,又好似诱惑。 顾青媛摇头,扯着他的袖子,要下 立柜。 裴瑾廷却没那么容易地说要放她下去。 手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扣住她的掌心,薄唇一压,贴了上去。 「好东西。哪里能不一起分享?」 顾青媛想躲,可哪里躲得过,立柜背后是墙壁,越往后仰,越没有退路。 只被圈在裴瑾廷的怀里。 唇舌间,却是吞下更多滋味。 等到结束时,顾青媛捂着喉咙咳了几声。眼尾和唇一样,红艳。 「滋味好不好?」裴瑾廷托着她后腰笑。 顾青媛又羞又气,再也不管,狠狠地推了跟前的男人一把,跳了下去,喝了一满满一盏茶。 裴瑾廷仿佛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法,竟又从后头贴了上来。 她不回答,偏要她回答。「说。」 顾青媛面若芙蓉,气若扶风。 「有点怪…别问了。」顿了顿,抬手去堵他的嘴,掌心却又被轻轻地啄吻了下。 裴瑾廷笑了笑,回答,「我也觉得。有点腥……」 他拧着眉头,有几分古怪地品位其中的滋味。。 也不知为何那臭小子吃得那样起劲。 顾青媛刚刚才冷静下来的思绪,又被他品砸的,像是烫熟的虾一样,整个神思都禁止了。 小皇孙还没出生时,是个能折腾人的。可不知是不是从前折腾太厉害,生下来后,却是格外的乖巧。 除了吃就是睡,想要尿时,会哼唧两声以做提醒。 原本皱皱巴巴的脸,慢慢地变得白净起来,眉眼英气,看着傲娇。 皇帝很爱这个皇孙。原本还时常会上朝听政,也会在论政时在场,帮着裴瑾廷把把关。 自从皇孙出生后,皇帝把事务都丢给了裴瑾廷这个太子。 时不时让顾青媛将小皇孙送到他那里去,美名其曰帮着带孩子。 让顾青媛好好的调理身子。 若不是小皇孙认准了母亲怀里的口粮,不吃其他人的女乃。 皇帝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自己看着,有一次顾青媛去皇帝那里接孩子。 竟是看到皇帝熟练地换着小皇孙尊臀下的尿布。 不仅换尿布的动作熟练,还知道换新的之前,用热帕子把小皇孙的尊臀擦拭干净。 顾青媛在裴瑾廷下朝回来后,把这事悄悄地说了。 裴瑾廷冷冷道:「假好心。」 倒是把政务接回去啊。 好几个月了,他和顾圆圆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觉着自己的生活品质在断崖式的下降。 已经好些日子都没能抱着顾圆圆入睡了。 随后,他附耳在顾青媛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在她捂嘴瞪眼的时候,轻笑两声,拿着衣裳去了净房。 徒留顾青媛在外头面红耳赤地跺了跺脚。 418.终 - 心有所屠 - 倦舞 顾青媛迷迷糊糊间,脸颊上一湿,接着是「吧唧」一声。 她睁开眼睛,眼帘内映入甜甜的笑。 小小的人儿正吭哧吭哧地要爬上床头,试图和她更亲密些。 「阿娘。你昨天答应过要同孩儿睡的。」小名昭昭的小皇孙一爬上床,就扑到顾青媛怀里,开始控诉她。 顾青媛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心虚地说道:「对不住,是阿娘食言了。」 她昨天夜里的确是准备陪着昭昭睡的,就连寝具都搬了过去。 谁知,还没等她铺好,大周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抱着她,闷闷道:「皇后独爱其他的臭男人,已许久未宠幸朕了。」 说出来的话,一股子深闺怨妇的意味。 他一遍遍地吻着顾青媛的耳廓,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欲念。 让顾青媛怎么也没法丢下他陪着昭昭睡。 只能让人将搬来的寝具又搬回去。 何况昭昭出生后,她也感觉,自己的确是有些冷落了裴瑾廷。 尤其是去年太上皇将皇位传给裴瑾廷后,虽说过度平稳,可到底做太子和当皇帝是不一样的。 裴瑾廷闭从前忙碌了许多。 他已经将许多事务都下放了,可还是经常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到了子时才回两人的寝宫。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青媛尽量配合着裴瑾廷。 本以为这样配合,总该好过些,可裴瑾廷却好似不累般,放纵了许久。 昭昭虽被顾青媛哄好,到底还是瘪着嘴,「阿娘,你和爹爹都睡好多天了。我要你和我睡……」 「哼……她是我的夫人。当然只能和我睡。」 本该在前头处理政务的裴瑾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这会正靠在屏风上,对着昭昭挑眉。 昭昭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爹爹。你太坏了。」 裴瑾廷环着手臂走了过来,到得卧榻边,下一瞬,小皇孙就被人领起来,扔到床下。 「多大人了,还腻在母亲的身边,也不嫌丢人。」 小皇孙挣扎着还要扑到卧榻边阿娘的身边,没等他扑过去,又被拎着衣领放得更远了。 昭昭瞬间红了脸颊,奶声奶气的,「男女七岁才不同席,昭昭还只有三岁。皇祖父说了,这么小没关系的。」 「是么?那你和皇祖父去过吧。」 昭昭不满地抿唇:「父皇。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骗我。」 顾青媛靠在床头,望着一大一小斗嘴,趁着昭昭不注意,瞪了眼裴瑾廷。 哪有这么当爹的,成天不把儿子气跳脚都不罢休。 裴瑾廷将昭昭拎起来抱在手上,「皇祖父最近在行宫里很寂寞,你搬过去陪他几天吧。」 话音刚落,就见昭昭不开心地努起嘴来。 「小子。你和我说说。我和你阿娘,你更爱谁?」 昭昭嘴巴一张,有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不过他看看裴瑾廷,又看看顾青媛。 终于慢吞吞地扭了扭身子,害羞地说道:「当然是更爱妈妈。行了。本皇孙不和你争了。反正我们都更爱阿娘。我们是平手。」 「阿娘有父皇陪着,皇祖父没人陪,那昭昭就去陪皇祖父,父皇可要好好的爱阿娘哦。」 昭昭心里摇摇头,爹爹身为一国之君,固然出众,可他太霸道啦。 总是霸着阿娘不肯放,粘人精,哎。 皇祖父就不会粘着谁。最喜欢的就是游山玩水。 算了。昭昭小皇孙骄矜地允许爹爹多霸占一下阿娘好了。 许多年后,小皇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什么平手,他一直都被忽悠着。 顾青媛有些无奈地看着儿子被送走,回头嗔怪地望着裴瑾廷:「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你总欺负他做什么。」 卧榻前,裴瑾廷面露惊讶地看着顾青媛,唇角一勾,轻佻地说道:「不欺负他,欺负你吗?」 顾青媛都还未起身,想到头天夜里裴瑾廷做的那些事,顿时羞恼到了。 裴瑾廷则是坐下,「我天天上朝,忙来忙去的,你操心他还不如操心操心我。」 「这样。明日你陪我去政事堂。晚间咱们再一同回来歇息。」 「这样,白日里你陪我,夜里我陪你。」 总之就是两人时刻都要在一处就是了。 明明两人孩子都已经三岁了。 可裴瑾廷却总觉着怎么也看不够顾圆圆。 他们俩,生来就是该在一处的,要白头偕老。 白头二字,听着寻常,背后却又那样的动人。 裴瑾紧紧扣着跟前容颜未变的心爱之人。 问她,若是那个春日的雨天,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真打算要找旁人去抢亲吗? 顾青媛点头。 想是那么想的。 可仔细想想,她和旁的人一定不会和他一样。 总有人间三两风,填她十万八千梦。 新书发布等你来看(薄春光) - 心有所屠 - 倦舞 这是隔着两辈子,顾眉第一次以如此尴尬的面目见到贺兰宴。 她背靠在山洞上,喉间干涩,陌生的热意从身体各处蔓延开来,一直烧到骨头缝里。 更让人羞耻的是,她臀下坐着的是贺兰宴的大腿。 滚烫的热意,顺着臀部一路烧到她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要让贺兰宴放开她,出口的却是细细的喘息声。 顾眉立即抿紧唇,挡下从身体里漫出来的声音。 明明在宴会上,她已经小心再小心,旁人落箸,她才跟着落箸。 还是在不经意间,落入与前世相同的境地。 更可怕的是,还碰上她最不想见的人。 正当她惊惧难堪时,跟前的男人,眉眼含笑,嗓音低沉:“姩姩,别来无恙。” 一句“姩姩”叫顾眉浑噩间仿佛回到那些年少时光。 那时,家还完整,那时呼吸间的风丝都带着甜味。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恨不得时刻都能黏在一起。 他也如此眉眼含笑,柔情地唤着她的名字。 “殿下……”顾眉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山洞,汲取那丝丝的凉意,试图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些。 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想要离贺兰宴远些,一只手将她拉回,伴随着一丝丝的哼笑,犹如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是如何垂死挣扎的。 “姩姩多年不见孤,是在怕孤吗?” 贺兰宴微微歪着头,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顾眉紧紧地揪着衣领,慌乱地摇头。他的靠近,身上凛然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顾眉重重地掐了下手心,勉力分出一丝晴明,尽量冷静地问:“殿下怎会在此?” 她是出来更衣时发现异样的,为了躲避上一世的人,方才躲到这山洞来,等药效过去。 谁知在她入山洞不久后,贺兰宴也跟着进来了。 幽暗的山洞内,一个慌乱害怕,一个从容不迫。 “躲什么?孤能吃了你不成?”贺兰宴并未回她,反而抬手捋起她耳旁的碎发,放在她的耳后。 温热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燥的她后背微微出汗,让顾眉忍不住靠过去。 “很难受?”贺兰宴敛下深沉的眼眸,仿佛关心子民般,宽大的手掌不但没离开,反而好心地探上她的额头。 “要不要孤救你?”他充满好心地问她。 顾眉摇头,她无法形容自己的煎熬,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滚动的喉结,想要攀上去。 “多谢殿下的好意。还请殿下回避一二,容臣妇缓缓神,再来答话。” “真的不要我帮?”好似一个君子,体贴地询问着,转瞬,不等顾眉回答,如同地狱的勾魂使者。 “又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正好可以看看,孤与你的夫君,谁更厉害。好不好?” 贺兰宴的话让顾眉猝然之间如坠冰窖。 今夜她或许不是落入旁人的圈套,又或者根本就是眼前人的安排。 前世她出来更衣,药性起来,跌跌撞撞进了一间屋子后,就昏迷过去。 衣衫不整地醒来,接着…… 这是贺兰宴对她的报复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