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回归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经过多次修改和修正,《忠魂依旧守辽东》重新和大家见面,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多多支持!; 三部曲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忠魂依旧守辽东》在起点,17K和逐浪小说网都有同步上传,欢迎大家阅读指正。; 前缘血债(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二十年前…… 明嘉靖二十二年,辽东,玄武镇。 辽东总兵李凤鸣率领明军五万与鞑靼部十万人对峙在卓山。此战已经开打一个多月,双方互有攻守,僵持不下,就连一心求道不理朝政的嘉靖帝也有些不耐烦,屡屡催促明军进攻,以便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大人,鞑靼人太多了,正面迎战会吃亏的。” “是啊,十万人马,漫山遍野,不见边际啊。” 李凤鸣坐在帐中,听着偏将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嘀咕,没有说话。 参将曹刚十分着急,上前抱拳道:“大人,您拿个主意啊,如果桌山被围,大军就会断水,不战自溃啊。” 一旁的游击将军邓星也凑上前来:“末将以为,鞑靼军意在劫掠,一旦得手就会收兵,我们还是死守吧。” 李凤鸣瞅了瞅此二人,问道:“除了撤军卓山和死守玄武镇,还有什么别的吗?” 站在后排的指挥佥事李泾憋了好久,终于闪出身来,抱拳道:“大人,末将以为可以一战。”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名不见经传的李泾。 “无知竖子,大言不惭,你可知军中无戏言?”邓星呵斥道。 曹刚也冲着帐外卫队喊:“来人,将这个鬼话连篇,满嘴喷粪的家伙拖出去!” 李凤鸣猛地站起身来,“且慢,让这个不知深浅的小指挥佥事把话说完。” 李泾挣开拘押,跪在帐前,忙道:“大人,鞑靼使诈,如果我军撤退,必定混乱,到时候他们引兵掩杀,我军必败啊。” “那死守呢?死守当如何?”李凤鸣又问。 李泾又道:“死守也不可,鞑靼军十万兵甲,且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如今辽东兵马全在将军之手,如果鞑靼军奔袭他处,我军无法应对,到时候就算鞑靼退军,大人也难逃纵敌之罪啊。” 李凤鸣听后顿觉脑后一阵凉风,心中暗想:没想到这个李泾见识颇深,若不是他提醒,恐怕此战不是死于阵前就是亡在己手。 “李泾此话有些道理,不过大敌当前,进退已然失据,按你的意思,该如何进兵啊?”李凤鸣站在地图前指了指。 李泾上前道:“大人且看,玄武镇依托卓山余脉,三面环山,如果我军以此为饵,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定能大破敌军。” 曹刚第一个上前反对,“此言差矣,拿中军大帐做诱饵,一旦被识破,鞑靼人便可将计就计,那时可就回天无力了。” “是啊,这个代价有点太大了。”邓星也站出来反对。 李凤鸣举棋不定,思虑良久,有些顾忌道:“李泾,如若鞑靼军不进口袋阵,当如何?” 李泾不由分说,从军案上抽出军令箭,主动请缨,“大人,如若鞑靼迟疑,末将愿意当前军诱饵,将敌人引入口袋。” “好!一言为定,明rì军前对峙,只许败不许胜,将鞑靼引入玄武镇大营,关门打狗,一举击溃!”李凤鸣归位,背依帅旗,发号施令。 “末将领命!” 明军采用李泾之计,阵前佯装败北,诱使贪婪的鞑靼深入,击于玄武镇。 卓山之上,李凤鸣观看山下战局,只见李泾亲率百十名敢死之士,在两军阵前横冲直撞,砍杀鞑靼军,很是勇武。 “曹刚,那个李泾真是勇武过人,那些鞑靼骑兵都不能近身啊。”李凤鸣夸赞道。 曹刚上前一瞅,果不其然,那个李泾手持一杆长枪,连挑带刺,将鞑靼军堵死在卓山谷中。 “是时候了,命令全军放箭,shè杀鞑靼,同时准备滚木礌石,火球石块,从山顶投掷,将这股鞑靼军全数杀光!”李凤鸣挥起红sè的令旗,命令全军总攻。 刹那间,飞箭如蝗,滚石四落,再加上原先准备好的火油硝碳被火球点燃,玄武大营一片火海,四周尸横遍野,鞑靼军被杀的溃不成军。 “全军撤退!”鞑靼首领阿勒赛被逼无奈,下了颇为丢人的撤军令。 鞑靼军方寸已乱,前后军易位,本想逃离火海,谁料自相踩踏,损兵折将,在留下上万具尸体后,仓皇北去,夺路而逃。 李凤鸣得意地捋捋胡须,哈哈大笑,“敌军大势已去,鸣金收兵。” 明军大获全胜,庆功会上,明军将领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打了胜仗的李凤鸣乐得合不拢嘴,摸着准备上奏朝廷的边防捷报,冲着左右道:“这次我们打了大胜仗,解了卓山之围,杀敌万人,斩首五千,若是将这个消息直达天听,圣上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加咱们的官进咱们的爵还不是小事一桩?” “大人,此次胜仗,那个指挥佥事功不可没啊。”邓星陪笑道。 “是啊,那个指挥佥事叫什么来着?”乐不记事的李凤鸣端着酒杯道。 就在此时,李泾从帐外跑了进来,满是血污的脸上,神情凝重,一见李凤鸣便用兴师问罪的口气问道:“大人,我军大捷,为何不乘胜追击,却要鸣金收兵呢?” 这种口气可惊呆了在座的所有人,一个小小佥事竟敢质问堂堂辽东总兵。 “大胆李泾!竟敢质疑总兵,别以为自己……”一旁的邓星刚要发飙,就被李凤鸣按住,“都别动怒,我军打了大胜仗,何必自寻烦恼,喝酒!” 李泾上前推开李凤鸣的庆功酒,不依不饶:“大人,此战鞑靼虽败,但元气未损,而我军伤亡惨重,勉强算是惨胜,何来大胜啊。” “够了,别以为你献策有功,就能目无长官,爱喝不喝,不喝就滚!”李凤鸣不耐烦道。 曹刚也上前煽风点火,“李泾啊,差不多就行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 李泾见这几位军事主官俨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心急如焚地提醒道:“大人,就算不乘胜追击,也要派兵巡夜啊,兵法云……” 没等李泾把话说完,李凤鸣怒摔酒杯,喝道:“李泾!你也配对本帅谈论兵法,笑话本帅吗?没大没小的东西,想巡夜自己巡,别站这儿惹老子心烦,有多远滚多远!” 话已至此,无须再说什么,李泾叹息一声,抱拳而去,身后传来阵阵嘲笑之声。 话分两头,距此不远的鞑靼军营,首领阿勒赛满腔愤懑,看着受伤的弟弟阿勒坦,以及斗志全无的鞑靼士兵,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娘的,居然被明军骗了,狼群什么时候被羊群戏耍过!” “大哥,都怪我不好,贪功冒进,中了埋伏,这才导致我军大败,弟弟我愿意自降为卒,军前效命,将功折罪。”阿勒坦包扎好箭伤,要求再战。 阿勒赛摇摇头,“我军士气低落,而且已经入夜,还是好好休息,明rì再做定夺。” 就在鞑靼准备止住刀兵之时,帐外一支队伍求见,原来是建州女真部酋长王杲。 王杲进账,向阿勒赛行礼,道:“草原上的大王,建州女真愿助您一雪前耻,荡平明军。” 阿勒坦一听此话有些激动,本想附和却被哥哥阿勒赛挡住,“建州王杲,你无缘无故为何要助战啊?” “此时助战,定能大破明军,以解大王心头之恨。”王杲眼珠一转,面露狡黠。 阿勒赛捋了捋自己的八字须,怀疑地问道:“哦?听闻王杲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今rì为何主动助战啊?” “大王,击败明军,之于你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啊。”王杲一脸狡诈的神情。 “此话怎讲,说来听听。”阿勒赛倒是不慌不忙,坐回虎皮椅上用狐疑的眼神注视王杲。 王杲从腰间掏出一张地图,摊在地上,指着抚顺道:“大王,辽东明军分散的很,这里一拨那里一拨,很难全歼,现如今他们都聚集在抚顺关前,正好一举歼灭,事成之后,抚顺以西财物都归大王,不过抚顺城和抚顺以西的地段,可都得是我建州女真的。” 阿勒坦一听,如此好的买卖为何不做,怂恿道:“大哥,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干一票吧。” 阿勒赛思索一阵,再次捋着八字须质疑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就等着大王一声令下。”王杲单手抚胸,鞠躬行礼。 “好!”阿勒赛猛地站起身来,拔出腰刀,“命令全军二更造饭,三更出发,趁明军不备,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王杲和阿勒坦相互对视,领命准备去了。 阿勒赛望着摇曳的火把,复仇之火也开始复燃,毫无准备的明军在劫难逃。 三更半夜,阿勒赛召集人马,与王杲合兵一处,组成联军,浩浩荡荡向抚顺关开进,一路上毫无抵抗,就连例行巡夜的人马也没有见到,如此场景,更加坚定了阿勒赛夜袭的决心。 前方不远闪着火光处,就是明军大营,里面都是喝的酩酊大醉的明军,都是任人宰杀的羔羊,世事都是这样,老天爷越想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得意忘形者,必受惩戒。 前缘血债(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夜风婆娑,李泾和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明军士兵,靠在大营外的胡杨树下,有气无力地看着篝火连天的大营,里面的同袍已然忘记,不到十里处就是死对头鞑靼,他们说不定都要摩拳擦掌,想要一雪前耻,骄兵必败哀兵必胜的战例已经足够多了。 想到这里,李泾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蜷缩成一团,哈着白气取暖,但愿自己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吧。 “大人,你看远处有火光,会不会是鞑靼劫营?”一个明军士卒指着远处大喊。 李泾顺着远方望去,果不其然,一个个火点排列的整整齐齐,十分招摇,直逼明军大营。 “不好,鞑靼劫营,你们点火示jǐng,我去禀报总兵大人。”李泾紧张到了极点,慌忙中安排备战。 李泾三步并两步冲入大营,推开挡在路上的醉兵,一路高呼:“全军备战啊,鞑靼劫营啦!” 中军帐前的两个亲兵架起枪挡住李泾,“李佥事,总兵大人有令,不许你进入大帐,怕你搅了他的酒兴。” “酒兴?都什么时候了,还酒兴!”李泾一把推开亲兵,冲了进去。 帐内的武将们横七竖八,醉醺醺地抱着酒坛,还有的武将叫喧地划拳喝酒,曹刚和邓星已不省人事,趴在地上呼呼大睡,李凤鸣红着脸儿对着眼儿,还要再喝,被李泾一把打翻。 “大人,鞑靼劫营,现已杀到营外,赶快迎敌吧。”李泾慌慌张张直奔李凤鸣。 李凤鸣酒醉未醒,见来人又是李泾,笑道:“李佥事,稍安勿躁,先干了这杯。” “大人,鞑靼真的来了,火把连天,恐怕是倾巢而出啊,我军现在撤入抚顺关内,恐还来得及。”李泾抓住李凤鸣使劲摇晃,让其清醒。 李凤鸣有些恼怒,晃悠悠地指着李泾大骂:“放屁!我军大捷,鞑靼退军,哪来的什么夜袭,你小子要是再危言耸听,老子杀了你。” 屋内的争吵惊醒了睡成死猪的邓星,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道:“怎么又是你?一直打扰老子的酒兴,鞑靼劫营?怎么不杀老子啊?老子阵斩十来个鞑靼兵,都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将军,此一时彼一时,鞑靼夜袭,我军没有防备,经不起一战,几位还是赶快起来,班师抚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啊。”李泾赶忙道。 邓星一脸不屑,拍着胸脯:“哼!鞑靼在哪?若真有劫营,为何不杀老子……”话音未落,一支飞箭从帐外嗖的一声窜进来,正中邓星后脑,透体而过,血溅当场。 脑血溅出,与邓星正对的李凤鸣一抹满脸的血污,这才如梦初醒,抄起腰间的马刀,大喊:“鞑靼劫营,全军备战!” 奈何为时晚矣,鞑靼军已经冲入大营,砍杀毫无反抗能力的明军,如同屠宰羔羊,女真部也不甘落后,从后方杀到,截断明军退路,一路上杀人放火,肆无忌惮。 “杀啊!杀光这些使诈的明军!”阿勒坦声嘶力竭地高喊,挥舞着马刀冲向明军,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 鞑靼兵将明军士兵的首级砍下,高高举起炫耀,砸向其他明军,刹那间明军士气崩溃,四散逃命,鞑靼军追赶明军就像狼群在猎杀羊群,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李泾拼死护着李凤鸣向抚顺关突围,一路上击退各路截杀,但身边的明军也越来越少,一路逃一路死,尸体横陈十里,开出一条条血渠,卓山沟壑填满,辽河浮尸阻流。 只一个时辰,明军纵横十里的七座营盘全部被焚,粮草辎重全部丢失,大败。 贪婪的王杲眼珠一转,吩咐左右道:“建州兵停止追杀,抢夺战利品,让鞑靼去与明军厮杀,让他们结怨再深一点。” “父帅英明,弟兄们,抢东西为主,将粮草运回建州!”建州世子王台原地驻马,示意女真兵停止追击。 王杲望着一心报仇的阿勒赛,冷笑一声,打马而还。 战斗持续了一夜,第二rì拂晓,李泾率领百十名残兵,护卫着受伤的李凤鸣突出重围,一瘸一拐地向抚顺撤退。 累坏了的李泾四下望了望,不见鞑靼追军,喘着粗气道:“大人,弟兄们血战一夜,现在鞑靼追军已退,休息休息吧。” 李凤鸣一脸疲惫,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好,前方不远处就是关帝祠,虽然破旧,但地方够大,能让这百十号弟兄们喘口气。” “是!”李泾站起身,冲着身后疲惫不堪的明军残兵挥挥手,“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儿,前方有座关帝祠,赶到就能休整。”在李泾的鼓舞下,疲惫的明军继续前进。 关帝祠前后五个套房,百十号明军残兵都能休整,他们靠着残垣断壁相互扶持,处理伤口。 李泾生起一堆火,将贴身携带的梅花匕取出,放在火上烤,待匕身烧的通红取下,递给李凤鸣道:“大人,已经烧好,趁热敷在伤口处,可止血。” 李凤鸣点点头,接过梅花匕,对准大腿上的伤口按下,伴随着滋滋声和一阵焦糊味,咬牙坚持的李凤鸣热汗直淌,青筋暴起,“啊~~~真他娘的够劲。” 伤口已经止血,周边的血肉已被烧死,不会感染了,李凤鸣将匕首还给李泾,宽慰道:“李泾,本帅没事了,让弟兄们也处理处理伤口。” “是。”李泾接过匕首就要走,又被叫下,“李泾,本帅向你认错,前者没有听你的乘胜追击,后者又麻痹大意,这才导致我军大败,是我李凤鸣对不起弟兄们。” 说完李凤鸣就要赔罪行礼,李泾赶在行礼之前跪下,“大人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待我们回到抚顺,定能重整旗鼓。” “这样最好不过,只是可怜我五万将士,血染沙场,连一块裹尸的马皮都没有。”李凤鸣摇摇头,眼含热泪。 说罢,李凤鸣将李泾扶起,信任地投去一瞥,李泾点点头,将烧红的匕首递给了其他兄弟。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鞑靼追军再次杀到,站岗的明军士兵赶忙高呼:“鞑靼骑兵,鞑靼骑兵!” 明军士兵相互扶持,站起身来,望着尘土飞扬的远方,深知此战不可避免,而且绝无胜算,但还是顽强地挺起胸膛,齐声高呼:“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李凤鸣在李泾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帝祠大门,身后站着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大明勇士。 对面的鞑靼骑兵越来越近,马蹄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李凤鸣顿时感到危机四伏,杀气逼人。 深知此战险恶的李凤鸣,转身向明军士兵行礼鞠躬,而且一鞠到底,神情激愤道:“弟兄们,现在大敌当前,我军疲惫,但我等身为军人,守土有责,当义不容辞,舍身报国,以成千秋大义!” 李泾也高呼道:“弟兄们,我们是大明王师,辽东铁军,就算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血战到底!” 明军虽然只有百十号人,且都是残兵败将,但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强敌,李凤鸣沉着应对,抽出腰刀,刀尖向前,发出怒吼:“全军听命!” “在!” “此役当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战,切不可苟活求存,需以一当十,奋勇杀敌。”李凤鸣喘了口气又道:“百年人生,瞬间光华,就用我们的血肉,谱写我们最后的赞歌!弟兄们,杀!” 明军将士义愤填膺,高喊杀敌,跟随着李凤鸣和李泾杀将出去,完成此生最后一战,也是最jīng彩的的一战。 关帝祠前,刀枪相撞,电光火石,骑兵纵横,血柱飞溅。 李泾手持长枪,冲锋在前,一招横扫千军,三五个鞑靼兵应声倒地,身后的弓箭手拉满弓弦,随着三指一松,箭矢飞出,几个想要偷袭李泾的鞑靼兵悉数倒下。 明军对鞑靼军阵发动反冲锋,成锥形阵势,长枪突前,跟随着李泾挑杀鞑靼骑兵,身后的刀兵冲着跌落下马的鞑靼兵补刀,将鞑靼的攻击阵型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此时在后方观战的阿勒赛手打莲蓬,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一眼看出明军动向,不是突围,而是杀人,在临死之前杀更多的人。 “阿勒坦,安排中军后撤,两翼包抄,围住这股明军,将他们分割包围!”阿勒赛看出破绽,将计就计,破解了明军的锥形攻势。 “是!”阿勒坦带着几个亲兵飞奔而去,传达阿勒赛的将令。 虽说鞑靼军都是马上蛮族,但打起仗来纪律xìng很强,即使在他们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没有与明军正面搏杀,而是执行阿勒赛的命令,将明军分割包围。 明军借助的就是群体攻击的优势,现在被分割,以寡敌众,没坚持多久,便死伤过半。 李泾也感到身边的明军越来越少,任凭自己怎么突击,都冲不出去,刚砍出来的血路,就被换来的鞑靼兵堵住,而且外围逐渐变厚,最后竟有几十个鞑靼兵围攻自己,插翅难逃。 李凤鸣吃力地砍杀正面之敌,突感背后一阵剧痛,胸口撕裂,一杆长枪透胸而过,刺穿身体的枪头还滴着鲜血,李凤鸣强忍剧痛转身一刀,砍翻了偷袭的鞑靼兵,但身后又是一枪刺入,疲惫的李凤鸣再也无力砍杀,终于被围上来的鞑靼兵穿成了刺猬。 十几个鞑靼兵用枪尖将还在挣扎吐血的李凤鸣生生挑起,然后没有预兆地重重摔下,李凤鸣口吐鲜血,遍体鳞伤,身下的沃土被染成一片殷红。鞑靼兵没有泄愤,围着李凤鸣死不瞑目的尸首,一阵乱刺,惨不忍睹。 前缘血债(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伴随着李凤鸣被挑起摔下,破晓之战基本结束,明全军覆没,五万尸骨露於荒野,此情此景不由人感慨: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明嘉靖二十二年,卓山战役结束,明军完败,原先臣服于大明的建州女真反叛,与鞑靼勾结,肆意妄为,劫掠长达半月之久,波及辽东十五城,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四处哀鸿遍野,白骨填沟。 关帝祠前,明军百十具尸体横陈,阿勒赛打马走来走去,眼神中除了胜利的傲慢,还隐约带着一些敬重。 “这百十号明军,明知是死,还舍生忘死,勇士啊,来人,埋葬了他们。” 鞑靼兵目瞪口呆,一个按捺不住的上前问道:“大王,这些明人是我们的敌人啊,为什么埋葬他们?不如丢进河里,或者扔在这里让野狗吃了。” 阿勒赛冷冷一笑,抓着马鞭摇了摇,“不可,这股明军虽然负隅顽抗,而且杀了我们近三百人,但终究是勇士,昆仑神最敬重的就是勇士,不可违背。” “是!”鞑靼兵退下,开始挖坑埋人。 阿勒坦打马上前,“哥哥,昆仑神敬重勇士,可我们也有三百人战死,为什么不埋?偏偏要埋明人。” 阿勒赛看了看这个稚气未脱的弟弟,笑道:“弟弟啊,你有所不知,这些明人最讲究什么忠义气节,岳飞和文天祥他们口口相传,几百年下来一直记着,对我们不利,我们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化解仇恨,否则一旦我鞑靼势弱,定会遭到灭顶之灾啊。” 阿勒坦低头深思良久,不由赞叹:“哥哥深谋远虑,弟弟佩服啊。” “阿勒坦俺答!”阿勒赛叫住准备离去的阿勒坦,叫出了他的全名,“弟弟,哥哥已经老了,而且浑身是伤,将来的俺答部族还需你来支撑,记住,你要在草原上留下一笔浓墨重彩,让后人都知道俺答部族!” 阿勒坦俺答有些意外,不知哥哥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当他看到阿勒赛坚毅的眼神,便心领神会,将哥哥的话牢牢记下。 与此同时,不远山头的一个十六岁少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几天几夜不曾离去,因为战死的明军中有自己的父亲。 太阳逐渐落下山坡,夜幕悄悄降临,鞑靼还在山下关帝祠旁挖坑,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 少年借助夜sè的掩护,绕过站岗的鞑靼兵,来到关帝祠,见祠堂内的阿勒坦正在烤肉,身边没有亲兵保护,孤零零的一个人。 少年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等待时机的到来,过了许久,阿勒坦吃光了羊腿,大口大口喝着nǎi酒。 “呃!”打了一个饱嗝的阿勒坦放下皮囊,有些奇怪地冲着关帝像鞠躬,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关帝爷,战争就是屠戮,我们也是为了生存,切莫见怪。”说完,卷起虎皮大袄,盖在身上,靠着石贡案酣睡起来。 少年没有动,等了一阵儿,见阿勒坦睡熟了,便掏出那把梅花匕,小心翼翼地靠近阿勒坦,想要杀了他,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没等少年近身,阿勒坦打了一个哈欠,动了动身,吓得少年赶忙后退。 原来,阿勒坦只是梦中乱动,并没有醒来,惊出一身冷汗的少年摸了摸胸口,平复了一下紧张到极点的情绪。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发现少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只要少年一刀刺中要害,阿勒坦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少年持匕逼近阿勒坦,五步,三步,两步,一步……越来越近,少年举起匕首就要刺上去,但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阿勒坦命不该绝,火堆的火苗在匕首上反光,映在阿勒坦的脸上,虽然是闭着眼,但还是有些耀眼,阿勒坦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一少年手持匕首准备刺杀自己。 见阿勒坦醒来,慌张的少年紧握匕首刺了过去,阿勒坦也是草原猛士,反应敏捷,一个躲闪避开匕首,然后飞起一脚将少年重重踢倒,梅花匕也跌落在地。 “好小子,竟敢刺杀我,你是什么人?”阿勒坦拾起一根燃着火的木炭,照亮视野,想要看看是何人行刺。 那少年坐在地上,xìng命不保,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毫不畏惧,瞪着阿勒坦。 “原来是一个毛头小子,就你还敢行刺我,胆子不小啊。”阿勒坦一脸恐吓道。 “哼!既然有胆量刺杀你,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吼吼,你小子还嘴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少年斜眼瞥着阿勒坦,“杀我?若不是火堆反光,你早已是我的刀下之鬼。” 阿勒坦哈哈大笑,旋即恶狠狠地问:“你小子有点意思,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没有同党?”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少年逞强道。 阿勒坦听后哈哈大笑,“莫非明人小儿都会求死了?” 少年没有理他,满脸怒气地盯着火堆,自言自语道:“都怪你,否则我就能为爹爹报仇了。” 阿勒坦听后想了想,有意无意地问道:“你爹是谁?” 少年满是骄傲,声音洪亮道:“爹爹不是别人,就是阵斩多名鞑靼兵的李泾。” “李泾?”阿勒坦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就是那个玄武设计,夜半巡营,手持一杆长抢的明军佥事?” “正是!” 阿勒坦犹豫片刻,看着眼前的少年,见其虽未长成,但眉宇间英气逼人,有其父风,将来必是大才。 按照常理,如果敌对势力的希望之星落在手中,应该杀之而后快,可阿勒坦却心生赞叹,虽然两人相差十几岁,但阿勒坦对这个少年有了英雄相惜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李成梁!” “李成梁,李成梁。”阿勒坦连声念道,“好名字!” 阿勒坦捡起梅花匕,仔细端详,不由说道:“你父是个英雄,我很敬重,但是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办法。” 李成梁看着奇怪的阿勒坦,不知所措,又闻阿勒坦道:“你走吧,走的远远的,我不希望英雄家绝后。” “那你把梅花匕还来,那是爹爹最后的东西。”李成梁伸手索要。 阿勒坦收起梅花匕,笑道:“想要?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凭什么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李成梁拍着胸脯道。 “就凭你?你拿什么换?”阿勒坦觉得有趣,笑问道。 “这……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吼吼,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如果我要垄断马市交易,你能做到吗?” 李成梁托着下巴思索一阵,随即连声答应:“可以!”阿勒坦听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脱下披风,扔给李成梁:“行,这件披风就是信物,有朝一rì我开的条件你完成了,拿这件披风来换,到时候一定还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成梁握拳道:“好,你要保护好梅花匕,我到时来取。”说完,李成梁不甘地瞥了一眼梅花匕,夺了一匹马,策马而去。身后的阿勒坦目送其走,挥手道:“等着你!” 站岗的鞑靼兵见营中冲出一个明人少年,大吃一惊,刚要张弓搭箭,却被阿勒坦按下。 “放他去。”听着阿勒坦沉稳的声音,鞑靼兵收起弓箭,好奇地问:“二大王,为什么放他走啊?” “这小子是李泾的儿子。” “李泾?那个明军佥事?” “嗯。”阿勒坦冷冷地答到。 鞑靼兵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还能放走?” 阿勒坦不想和这个多事的小兵解释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一声而去,只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鞑靼哨兵愣在那里。 嘉靖二十三年,朝廷重建玄武镇,加强边防,调任锦州总兵赵国忠为辽东总兵,辽局大变,少年李成梁想要袭职佥事,但由于人事部门变动,无人担保,久久未决,浪荡铁岭二十年,无所建树。 心怀大志的李成梁没有放弃,他还记得他要赎回爹爹的遗物,在举目无亲的铁岭,李成梁只得结识市井兄弟以图存活,生活是残酷的,也是最好的老师,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二十年的忍辱负重,让李成梁学会了生存。 前缘血债,整整二十年…… 第一回混混沌沌(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辽东,铁岭卫,东集。 五月盛夏,蝉鸣不休,绿柳成荫,坐落在帝国北疆的铁岭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庙会赶集,虽说是庙会,却无几人真心谒佛,人cháo汹涌处,多是叫买叫卖。 顺着东集大街望去,只见店铺鳞次栉比,路人穿街走巷,处处熙熙攘攘。几个孩童在街上跑跑跳跳,手持着风车相互追逐,虽然牙口还没有长齐,但他们天真烂漫的笑声俨然弥漫着整个集市;很多老人三五一堆围坐在城门楼下扇着芭蕉扇谈天说地,访古论今,十分悠闲惬意。常言道:世人只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却不闻“但得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几个小媳妇儿抱着木盆来到河边,掩口嬉笑,用槌子敲洗衣服的同时不忘相互泼水玩耍,激起的水花伴随嘴角荡起的酒窝,衬出一抹难得的风情;一旁的浮桥飘飘忽忽,落叶浮萍般架在河上,就在这样的桥上,一位身着蓝sè道袍的算命先生,左持“神机妙算”幡,右端“太极八卦”盘,稳步从桥东走来,太极盘翻来覆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三笼,老子来了!”一片安详的气氛被这雄浑厚重的声音击碎,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步伐矫健地走向包子铺。 原本热热闹闹的集市因为这一人的出现,开始乱作一团,很多走街串巷的挑担小贩,不顾眼前的生意,夺路而走;不少酒肆肉铺也急命店小二上板谢客,还有的情急之下打翻了酒罐肉案;还未来得及洗净衣物的小媳妇儿慌忙收起木盆,扯着玩耍孩童的耳朵赶回家,闭门不出。 不一会儿,集市便一片萧条,就连树上的知了也不鸣叫了,四周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只有算命先生翻动太极盘的唰唰声不绝于耳。 那大汉瞥了一眼桥头杵着的蓝袍先生,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径直走进路边的包子铺。 “你跑什么?”大汉上前一把揪住准备收摊的包子铺老板张三笼。 “没~没~没跑什么,只是要收摊回家。”张三笼蜷着腿战战兢兢地回道。 大汉听后哈哈大笑,一把将张三笼推倒在地,猛地一脚踏上长凳喝道:“放屁!这才刚到饭点,正是你发财的时候,收哪门子摊啊?去,给老子整笼包子,就要第三笼!”说完,大汉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用手敲着桌子,一脸的放肆。 这张三笼原名张三龙,是铁岭有名的包子大王,蒸的大笼屉包子远近闻名,尤其是从上往下数的第三笼包子,是每天的压轴包,里面的馅也是香飘十里,正因为如此,人送绰号张三笼。 张三笼知道这顿饭必是霸王餐,第三笼包子还等着卖好价钱呢,实在不想就这样打了水漂,便哆哆嗦嗦的哀求道:“李成梁大哥,小店是小本生意,还望您高抬贵手啊!” 话音未落,只见李成梁早已怒目圆瞪,顺手抄起一把筷子砸向张三笼,恶语相加道:“别废话,老子吃你的包子是给你小子面子,这顿饭就当是保护费,以后有谁招惹你,你就报上老子的名号,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李成梁是也!” 被吓得畏手畏脚的张三笼连退三五步,知道李成梁不好惹,只得屈服,毕竟在那个万恶的封建**年代,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官府和恶霸,前者是不敢惹,后者是惹不起。 搭拉着脑袋的张三笼满是委屈的踱步到笼屉前,在李成梁的监视下取那第三笼包子,就在此时,那个蓝袍算命先生凑上前来,拍着张三笼的肩膀道:“张三笼,你别得罪此人,一切顺着他说的办。” “先生这不是废话吗?我敢和他对着干嘛,他李成梁可是铁岭市井的老大哥,我哪里惹得起啊?”张三笼摊手道。 蓝袍先生摆摆手解释道:“非也非也,你看他,眉宇间一股英气扑面而来,两道剑眉下的黑眸子炯炯有神,最重要的是此人头顶有一片紫云罩体,将来非富即贵啊。” 张三笼听着此话甚是耳熟,随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先生是听说书的听多了吧,哪有什么紫云罩体,就当是今天走了狗屎运。” 吃了闭门羹的蓝袍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由地感叹:“没想到啊,这个市井混混将来竟会如此风光,封疆大吏且不说,恐怕还要位居伯爵啊。”说完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张三笼用异样的眼光瞅了瞅这个神经兮兮的算命先生,哼了一声,开始拿包子放入盘中。 “张三笼!你他娘的不能快点啊?和那个骗钱的臭道士嘀咕什么呢?”李成梁有些耐不住xìng子,拍着桌子大喊大叫。 “来了来了。”被一通臭骂的张三笼赶忙端着盘子来到桌前,先是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桌子,然后将盘子放下,咧着嘴赔笑道:“李大哥,让您久等了,包子来了。” 李成梁二话不说拿起一个包子塞入嘴中,大口大口地嚼着,边吃边竖起大拇指,嘟着嘴道:“味道果然不错。” 还以为伺候好李成梁的张三笼悄悄有些放松,却被一声呵斥吓到:“张三笼!你小子行啊,听说你背后骂我兄弟查大受,真的假的?” 张三笼吓得一个哆嗦,用结结巴巴的语气拱手解释道:“李大哥,误~误~误会,误、误会啊。” “误会?”李成梁刻意拉长了语调,不怀好意地到反问道:“狗屁!查大受不就是吃了点包子吗,你他娘的就不爽了?在背后絮絮叨叨,有本事直来直往,别和个娘们儿似的。” 张三笼满腹委屈,又不敢宣泄,把脸憋的紫红,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实交代,否则老子饶不了你!”李成梁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用审问的语气冲着张三笼指指点点。 “李大哥,小的真是冤枉啊,查大哥那天来小店喝酒,小的见他喝醉了,好心好意劝他,谁料他酒疯大发,不仅打了小的,还砸了包子铺,小的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这才背后嘀咕了几句,但绝对是有口无心啊。”张三笼赶忙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李成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清楚后,感觉是查大受理亏,这次帮忙出气有点被卖的意思,但好演员就是好演员,明明理亏的李成梁却显得颇为正义凛然,哈哈大笑道:“哈哈,若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老子这就回去帮你收拾查大受,绝不姑息。” “别别别,小的不敢得罪查大哥,若是李大哥回去训斥查大哥,回头查大哥还不将小的拧成麻花啊?”谁也不敢得罪的张三笼,用哀求的语气对李成梁说。 李成梁撇着嘴瞅了瞅胆小如鼠的张三笼,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拍其肩膀道:“张三笼啊,若想让老子当和事佬,平息此事,你还要破费,整五十个包子给老子。” “五十个?小的赔不起啊?” “赔不起?你小子不想在这一代混了吧,敢拒绝?” 看着李成梁恶狠狠的眼神,张三笼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频频摇头,“不敢不敢,想要多少就多少。”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装,难道让老子自己来吗?”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惊恐的张三笼,一脸木然,连连称是。 混混沌沌(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东集大街旁的酒肆拽开一丝门缝,一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四下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小二,看清楚没有,那个李成梁走了没?”酒肆掌柜胆怯地趴在账台后问道。 小二又一次壮着胆瞅瞅了门外大街,扭头道:“掌柜的,那个李成梁应该走了,张三笼一个人瘫坐着。” “走了?你确定?” “确定。” 掌柜的这才慢慢爬出账台,掸掸象征身份的宽袍大袖,指手画脚道:“又是这个李成梁,我还想借着庙会赶集好好赚一把,谁料被这家伙搅局,真晦气,快去卸门板,开门做生意。” “掌柜的,现在还不明真相,还是等等吧,别当出头鸟了。” “哦?”满脸横肉的掌柜眼珠一转,“对对对,先别开门,免得把那个瘟神招惹来,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别家开门了再说。” 过了半晌,确定李成梁走了,很多店铺才心存侥幸地开门待客,东集大街慢慢恢复了繁华,叫卖声起伏不断,被欺负了的张三笼也收拾收拾桌子,将路人请了进来。 话分两头,拍拍屁股走人的李成梁在众人异样和畏惧的眼神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处破庙。 庙门口的几个混混见李成梁来了,赶忙上前打招呼,“大哥,您回来了,查大哥和弟兄们等了您好久,快往里请。” 李成梁将装满包子的口袋砸向小混混,一脸的不悦,呵斥道:“少拍马屁,这些包子拿给弟兄们,还有,将查大受那小子给老子叫出来,老子要和他算账。” 两个小混混四目相视,不知为何,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大哥您怎么了,哪里来的无名火啊?” 李成梁睁目似裂,一脚踹翻了多事的小弟,“滚进去!把查大受叫出来!” 被踹翻了一个跟斗的小混混趴在地上,连连拱手,爬起来就跑去叫查大受。 “这些东西,越来越嚣张,是时候教训教训了。”说着,李成梁找了一块大石,正襟危坐。 片刻,查大受就从破庙里跑了出来,见李成梁端坐在那里,瞬间就懵了,呆若木鸡地凑上前去,“大哥,你怎么了?” 李成梁斜眼投出一瞥,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查大受,你可知罪?” “罪?什么罪啊?俺啥也不知道啊?” “少装蒜,张三笼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 “嗨,俺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他啊,大哥不必理会,他是自讨苦吃。” “他自讨苦吃,我看是你自讨没趣吧。”李成梁一把揪住查大受,“说!到底是谁先动手?你砸人家店没有?” 被吓掉三魂五魄的查大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说道:“大哥,你要相信俺啊,那张三笼是离间咱们的关系,你可别被忽悠了。” 李成梁瞅着跪地求饶的查大受,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若是有下回,哪怕是风吹草动,非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查大受满脸堆笑,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是俺的好大哥。” 虽然是混混,但李成梁却不喜欢听奉承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在李成梁这里仿佛并不适用。 “得了,别得瑟了,去去去,进去喝酒。” 李成梁在手下小弟的簇拥下进了破庙。 庙外,那个蓝袍先生再度出现,捋着胡须,翻弄着太极八卦盘,不由感叹:“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天意如此,壮哉痛哉。” “既然壮哉何必痛哉?”身后传出一言。 蓝袍先生转身一看,只见青袍道人手持拂尘,缓缓走来。 “师兄啊,你怎么下来了?” 青袍道人笑着一捋白髯,道:“师弟不也是瑶宫寂寞,凡尘满袖吗?” “哈哈,师兄说笑了。” “刚才那个李成梁紫云罩体,非富即贵,谈何壮哉痛哉?” “师兄可知萧何月下追韩信?” “自然知道,师弟此言何意?” “昔汉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明处兴也成梁亡也成梁。” 青袍道人听后掐指一算,不由感叹:“命该如此,回天无力啊。” 说罢,两道士哈哈大笑,伴着一缕轻烟消逝得无影无踪。 笑声未断,人已不在,此时破庙内冲出几个混混,四下打量,不见踪迹,不免有些奇怪,莫非是见鬼了不成。 残壁断裂,承栋扭曲,开了天窗的房顶,蛛网纵横的土地像,在这样破旧的庙宇下,十几个大汉高举酒碗,喝的一塌糊涂。 李成梁侧卧在掉漆的贡案上,端着酒往嘴里灌,一旁的查大受也抱着酒坛,和秦得倚相互打趣。 “大哥,俺听说朝廷变天了,权倾朝野的严嵩被贬,一个叫徐阶老家伙上位。”酒醉的查大受脸光泛红,打着酒嗝问。 李成梁用袖口抹了一把嘴,丝毫不在意道:“管他是谁,都是老狐狸,挖坑害人可以,治国?哼,别指望他们。” “俺听那个徐阶口碑不错,现在辽东烽火连天,鞑靼和女真时常入侵,他会不会……”查大受话音未落,便被李成梁打断,“别想了,现在的朝廷,乌烟瘴气,那些当官的只知道自保,咱们这里天高皇帝远,谁管啊,别指望他们。” 查大受转了转眼珠,又问:“大哥,这也不一定,祖上世袭的铁岭卫指挥佥事要争取啊,总不能一直空着吧。” 一旁的秦得倚也扇风点火,“大哥,查大受说的对,咱不能就这么耗着,要争取啊。” “我说你们俩怎么无缘无故说起政事,原来在这儿等我呢,不就是想让老子我继承祖上的官位,也好让你们几个赚两个钱儿花花。”李成梁在贡案上坐起来,指着查大受和秦得倚。 查大受陪着笑,怪里怪气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弟兄们跟着你,看中的是你讲义气,有担待,再说了,如果大哥飞黄腾达,俺们几个不也能沾点儿光吗?” “就是就是,咱几个都盼着大哥有朝一rì封侯拜将呢。”秦得倚也不甘落后,附和道。 李成梁一副**样,歪着嘴笑了笑,端起酒:“行,如果大哥我飞黄腾达,绝不会忘记哥几个,来,干了这碗酒。” 在场的十几个小弟都纷纷举起酒碗,和李成梁一干而净。 夜幕笼罩,夏rì的夜风吹过柳梢,吹动城中酒楼西不顺挂着的一串红灯笼,由于临时接到宵禁通知,原本热闹的铁岭夜市,已经十分冷清,除了打更的巡夜人,街上空空如也。 黑暗中,查大受架着酩酊大醉的李成梁,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大哥,俺知道你有心事,袭职是李家的荣耀,但你也不能这么喝啊。”查大受有些埋怨。 李成梁一脸醉意,眼都睁不开,不时地嘀咕几声醉话,“老子没醉,老子还能继续喝……” 两个有心报国,却无门请缨的大汉,相互扶持,在黑洞洞的街道内吃力行走,留下的背影引人深思,曾经雄霸天下的大明帝国到底怎么了?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查大受一手撑着李成梁一手叩门,“大嫂,大嫂,开门啊,俺把李大哥送回来了。” 门缓缓打开,一个少年露出脸来,“原来是查大叔,快进来。” 进了屋,将醉似一滩烂泥的李成梁放在炕上,李夫人也拿出蜡烛点上,借着微弱的摇曳烛火,四人围坐在一起。 “大嫂,俺把李大哥送回来了,只是李大哥他又喝多了。”查大受向李夫人躬身赔礼。 “切莫赔礼,如此就见外了不是,松儿,快将你查大叔扶起来。”李夫人赶忙回道。 李如松将查大受扶起,用颇像大人的语气道:“查大叔别这样,你是爹爹最好的兄弟,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听此一说,查大受很是欣慰,感叹道:“真是英雄虎子,长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风范,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都是娘亲教导有方,子茂才读书习礼。”李如松搀着李夫人道。 李夫人满意地摸了摸李如松的头,道:“还是松儿懂事。” 简单寒暄几句,查大受便不再打扰,本想告辞而去,谁料躺在那里的李成梁醉话连篇,让人有些担心。 “来人啊,速去北门御敌,鞑靼人来了,不要放他们进来!”李成梁醉梦中张牙舞爪,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我乃铁岭卫指挥佥事,你们这帮鞑靼人快来受死,杀!” 李如松本想上前叫醒,却被李夫人按住,“别动,你爹报国无门,内心愤懑,如此也能让他宣泄宣泄。” 醉梦中的李成梁早已青劲暴起,热汗直流,那只手紧紧地攥着被褥,仿佛要撕碎了一样。梦中挣扎一阵,逐渐平复下来,口中道出一首五言律诗:“辽云压城阙,鞑人掳塞疆。有将曰郭琥,奈何已劾职。从此无良将,蓟辽rì危危。有心yù报国,怎奈少白米。” 就这样,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仿佛只有李成梁无奈悲壮的声音在天际间徘徊游荡,一个有志镇守边关却无报国之门的男人的声音。 混混沌沌(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晨光洒下,大地一片光华,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争吃早虫,正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东集大街,早点摊位也是一处接着一处,油条豆浆,烧饼油糕,应有尽有。 在众人的注目下,那个不可一世的李成梁出现了,不过此时的他并没有面露狰狞,而是一脸茫然,有气无力地穿过无数摊位,路过那些畏己如虎的店家,一步接着一步,没有一点脾气。 张三笼见李成梁向自己走来,不免有些害怕,端着一盘包子迎上去,战战兢兢道:“李~李~李大哥,您吃了吗,要不就吃这包子?” 李成梁表情木然,动作机械死板,伸手端过盘子,然后做出了一个吃惊的动作,从腰间掏出十枚大钱,按在张三笼手中,郑重道:“张三笼,这十枚大钱是以往的旧帐,今天一笔勾销。” 张三笼不知所措地瞪着一反常态的李成梁,又瞅了瞅手中的回头钱,默然良久,一言不发。李成梁拍了拍他的肩膀,端着盘子离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本脾气暴躁,爱没事找事的李成梁将包子放在乞讨的孩子面前,摸了摸他们的头,转身而去,一切行为看上去那么的顺理成章。 “我的乖乖,李大哥这是怎么了?”张三笼摸着头,望着李成梁离去的背影,不解的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铁岭卫的另一个角落,一支神秘的队伍正在执行秘密使命。 地窖中,一个胖掌柜冲着五个黑衣人下着命令:“你们几个百户都是铁岭锦衣镇扶司的jīng英,此次暗杀行动事关重大,万不可有一丝懈怠。” “大人放心,此次马市刺杀,只要情报准确,定能成功。” “好!李百户此言听着提气,我黄达在此预祝几位马到功成。”说完,胖掌柜黄达起身行礼,给几位义士壮行。 话分两头,有些颓废的李成梁来到铁岭府衙,击鼓鸣冤,“小民李成梁有冤情,还望青天大老爷为小mín zhǔ持公道。” 不一会儿,李成梁被带上大堂,只见一个油头大耳的知府刘大人端坐在那里,头顶着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又是你李成梁,你怎么三番五次地找本官啊?这次还敲鸣冤鼓,下次是不是还要点火示威啊?”刘知府有些不耐烦。 “刘大人,小民虽然只是一个诸生,但也是铁岭卫指挥佥事的袭职者啊,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荣耀,还望大人慷慨解囊,助小民入京袭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李成梁跪在大堂之上,用祈求的语气道。 那个刘大人也没有犹豫,一口回绝,“唉,我说李成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想要喂饱吏部的那帮孙子,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止也止不住,我一个小小的知府能挣多少,砸锅卖铁也不够啊。”说完,刘大人双手一摊,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刘大人,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家都是明眼人,还望大人行个方便。”李成梁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刘知府没有发火,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本官昨夜查看卷宗到了三更天,实在是累了,你先退了吧,哈啊欠~~~”说完,刘知府打着哈欠离开大堂。 “大人!大人!”李成梁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可那刘知府却头也不回地溜回后院。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成梁无趣地走了,临走时冲着悬挂“明镜高悬”的大堂啐了一口,投去蔑视的一瞥。 光yīn荏苒,转眼就过了三五天,无所事事的李成梁靠在一棵大杨树下,懒洋洋的晒太阳,嘴里还叼着一根竹签。 此时一队明军士兵在把总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从身边穿过,李成梁忙站起身,望着明军把总身上的亮甲和腰间马刀,不由握紧了拳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把总闫平见李成梁盯着自己,有些傲慢的抬起头,用调侃的口吻道:“诶呦,这不是铁岭卫指挥佥事李成梁李大人吗,今天怎么有空晒太阳啊?” 明军士兵听后哈哈大笑,肆意嘲讽时常以指挥佥事自居的李成梁。 李成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咽了口唾沫,转身回到杨树下,翘起二郎腿。 闫平哼了一声,甩开李成梁,带着手下的明军扬长而去,走出百十步,李成梁跳起身来,啐了一口道:“呸!拽什么拽?老子将来发迹,一定要总领天下兵马!” 穷极无聊的rì子一天接着一天,李成梁晃悠到了城内最大的酒楼西不顺,见酒楼内食客众多,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叫喧之声绕于耳畔。 小二上前道:“这位客官里面请,本店名酒名菜应有尽有,前几rì还请来了四川的周大厨,做了一手正宗的川菜,颇受好评,客官可愿赏脸?” 李成梁被迎入屋内,一屁股坐下来,将一条腿踏在长凳上,不耐烦道:“别废话,好酒好菜只管上,管他什么周大厨还是厨大周。” “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小二躬身退去,却被一旁的账房先去叫住,“小二,你可知这家伙是谁?” 小二瞅了瞅李成梁道:“小的初来乍到,不知。” “那也难怪,”账房捋了捋细须,又道:“这家伙是铁岭的地头蛇,是个大混混,今天来肯定是吃霸王餐的,你不要被糊弄。” 小二点点头,转身将一盘花生米和一坛酒送到李成梁桌前,赔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本店有个习惯,先收帐再上菜,客官您是不是先……” 没等小二把话说完,李成梁怒拍桌子,呵斥道:“狗屁!你小子是狗眼看人低,怕老子吃白食吧。” 小二吓得畏畏缩缩,却不合时宜地答到:“客官盛名在外,小的不得不防啊。” 这一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且不论李成梁是不是吃白食,这句“盛名在外不得不防”确实让人恼火,脾气暴躁的李成梁一脚踹翻了酒桌,抄起酒坛砸向店小二。 “混账东西,敢羞辱老子!” 小二连滚带爬逃回柜台,大喊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有人砸店啊!” 酒楼内顿时乱做一团,很多食客两股战战,几yù先走。 光天化rì,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李成梁踏在长凳之上,冲着满座的食客呵斥道:“您们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我李成梁虽然落魄,但也是铁岭卫指挥佥事,等来rì老子发迹,一定将你们这帮小人统统拿下!” 趁着李成梁呵斥众人,店小二一溜烟跑回后厨,将西不顺负责杀猪的黑胖厨子唤了出来。 不久,一个脑满肠肥,满是油渍的黑胖厨子手持两把菜刀冲了出来,用带葱花味的口气喝道:“是哪个厮敢吃白食?” 众食客纷纷将目光投向矗立在那里的李成梁,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原来是这厮,你他娘的敢在西不顺闹事,嫌命长吗?老子今天非要给你点颜sè看看……”没等说完,黑胖厨子就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酒。 李成梁将酒碗重重摔在地上,瞥眼瞅了瞅道:“想打架就放马过来,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 黑胖厨子恼羞成怒,挥舞着菜刀,哇呀呀的冲了过来,谁料李成梁面对来刀一个躲闪,顺势用脚勾起长凳踢了出去,不偏不倚砸中鼻梁,鼻孔两股血流了下来。 “你他娘……”没等反应,李成梁便飞起一脚,正中其心窝,只一脚便将黑胖厨子踹翻了几个跟头,口吐鲜血,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 两把菜刀有趣地飞起落下,正好插在柜台的账簿上,吓得账房和小二趴在地上抱头发抖,连同柜台也振动起来。 食客们见此情况,惊慌失措,从长凳上掉下来,撒丫子往外跑,屁滚尿流。 李成梁看着酒楼内一片狼藉,不禁哈哈大笑,“让你们这帮孙子狗眼看人低,活该,呸!”说完晃晃悠悠来到柜台,将账簿撕的粉碎,然后抄起酒架上的两坛美酒,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诺大的酒楼空留下一个满地打滚的黑胖子和两个头都不敢抬的家伙。 第二回锦衣收获(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大闹西不顺后,李成梁憋在心中的怨恨得到了一丝释怀,抱着两坛美酒独自进入铁岭西郊的无归林深处,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人心隔肚皮,我李成梁将满腔热血拿出来,你们却给我吃闭门羹,天呐,谁能给我答案?已经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了。” 李成梁无助地望着眼前混乱的世界,毫无情义的世界,让人发指的世界,二十年前他亲眼看着父亲李泾战死,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甚至连父亲的遗物都拿不回来,与阿勒坦的交易看似遥不可及。 心力憔悴的李成梁越陷越深,神情有些恍惚,再加上酒劲上头,开始左右摇晃,时而闭目,时而沉思地靠在一块大石上睡着了。 “驾!驾!”远处传来一阵喊声,“黄大人,抓紧马车。” 李成梁被叫喊声惊醒,一个激灵窜起身来,俯身侧耳,趴在地上听声,只听得马蹄飞扬,震耳yù聋。 “荒郊野外,哪来的声音,莫非……”敏感的李成梁觉得事情另有蹊跷,像一只猴子般敏捷,窜上就近的一棵大树,拨开树杈,向外张望。 不远处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奔,架马的车夫不时神sè慌张地向后瞅,生怕被什么赶上,原来身后跟着三五个辫子骑兵,他们手持马刀,紧追不舍。 “原来如此,遇上女真劫道。” 车轱辘飞速转动,开始吱吱作响,看样子是轴承经不住如此大的负荷,开始扭曲变形,马车的速度也开始变慢。 “站住!竟敢刺杀我们头儿,给我站住!”身后的辫子兵高呼。 李成梁清楚听到“刺杀”两字,心生疑惑,“大明马队去建州做生意,从来小心谨慎,绝不会做刺杀这样的事情,难道另有隐情?” 没等李成梁猜出结果,那辆马车的轴承就已经崩断,一个轱辘滚了出去,车身左高右低,失去平衡,哗的一声翻倒在地,拉车的两匹快马也嘶嚎着挣脱缰绳,冲入林中,不见踪迹。 一个商人打扮的胖子从车厢内跌落出来,连翻几个跟头撞在一棵老树根上,头上摔出一个血窟窿,鲜血直冒。 赶车的车夫身手敏捷,纵身跳下反转的马车,从腰间抽出绕指柔,护在胖子身前,“大人,有我李丰在,这帮辫子兵伤不到您。” 本来慌慌张张的胖商人故作镇定,“嗯,有李百户出手,我黄某一万个放心啊。” 辫子兵也不废话,冲上来就是一刀,李丰向后一躺,躲闪过去,趁辫子兵的座马跃起,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顺势猛地将绕指柔刺入马肚,座马哀嚎一声跌倒,将辫子兵摔了出去,李丰见机上前挥剑补杀,结果了他的xìng命。 “好功夫!”树上观战的李成梁不由地竖起大拇指。 辫子兵见李丰武艺过人,不敢怠慢,两骑齐上,一左一右包抄李丰,他们一个挥舞着狼牙棒一个挥舞着铁锤,恶狠狠地砸向李丰。 李丰见势不妙,转身回跑,将两骑吸引至一棵树前,随即踏树一跃,借力打力,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跳到两骑后方。噌噌两剑,砍断马腿,两个辫子兵也跌落下马,相互一撞,分别砸在自己的兵器之上,死了。 没等李成梁再次赞叹,也没等李丰反应,背后突然受到一记重击,原来剩下两骑见敌不过李丰,便使出连环锁,两骑一人一端,齐头并进,用拉直了的铁锁从后面猛撞没有防备的李丰,由于两马驰骋,冲劲极大,所以这一撞也打断了李丰的脊梁骨。 噗通一声,李丰被撞出老远,趴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让你小子再嚣张,起来啊!别趴着啊!”一个辫子兵恶狠狠地嘲笑道。 李丰使出了吃nǎi的劲,但背已经打断,想要站起来谈何容易。 李成梁也捏了一把冷汗,翻遍身上也找不出什么武器,情急中想起了儿时的玩具――弹弓。李成梁朝向辫子兵方向,将一枝不粗不细的树枝往后拽,拉到不能再拽,将空酒坛套在上面,一松手,酒坛被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个胖商人脑袋上,将他砸昏了。 “什么情况?”辫子兵一时懵在那里,面对这天外飞坛,完全摸不着边际。 李成梁苦着脸摇摇头,不好意思地冲这被砸晕了的胖商人拱手致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想帮忙,不要见怪。”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管了,将那个李丰的脚筋挑断,让他再也不能站起来,看他怎么威风。”辫子兵回过神来,拿起尖刀走向趴在地上,想站站不起来的李丰。 “你们这帮无恶不作的辫子兵,借助马市交易,打砸抢烧,杀我大明百姓,天理难容罪不容诛!”李丰口吐鲜血,依旧指着咄咄逼人的辫子兵骂道。 “哼哼,骂啊,继续骂啊。”辫子兵一脸恶笑地蹲在李丰身后,用尖刀在李丰的后脚跟上划来划去,就是不下刀,“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挑断你的脚筋手筋,让你成为一个废人,每天只能像一只臭虫一样,爬呀爬呀,别人一伸脚就能将你踩扁。” 说完,辫子兵一刀下去,将李丰的脚筋从肉中挑起,似断不断的时候哈哈大笑,李丰疼得身体抽搐,痉挛成一团。 辫子兵的恶笑与李丰的嘶嚎声交织在一起,漫于天际。 辫子兵一副凶恶的嘴脸,用刀尖在李丰藕断丝连的脚筋上拨来拨去,李丰的脖颈和额头早已青劲爆起,五指紧紧扣在地面,指尖深深地插在泥土里,疼痛难忍。 “咣当!” 只见那个挑弄脚筋的辫子兵被一个酒坛打翻,栽倒在地。 “中了!”李成梁握拳兴奋,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那个看热闹的辫子兵十分紧张,东张西望,不见人影,“谁?哪个混账干的?” 李成梁默不作声,解下裤带,对折攥紧,一手一端,勒在树干上不动声sè地爬了下来。 借着辫子兵恐惧之余,李成梁悄悄转移到了身后,故意将地上的石头扔出去,吸引辫子兵的注意。 “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辫子兵转身瞬间,李成梁一个健步冲上去,用对折裤带套在辫子兵的头上,勒住脖子使劲一拉,尽管辫子兵使劲挣扎,但是李成梁提腿顶在他的后背,双手死死地攥着裤带,逐渐加大了力量。 辫子兵被勒的翻了白眼,双脚不停地搓地,划出一条条土痕。 就在僵持的时候,那个被李成梁飞坛砸晕的辫子兵恢复了知觉,摸着脑袋站起来,只见一个明人勒着自己人的脖子,不由分说就要上去帮忙。 原本以为大局已定的李丰见辫子兵起身,忍着剧痛,向前爬行,一把抱住辫子兵的后退,大喊:“义士小心!” 李成梁将辫子兵勒倒,见李丰被那个砸晕了的辫子兵乱砍,眉头一紧,大喝一声:“狗东西,敢杀我明人!” 李丰死死拖着辫子兵,不让他偷袭李成梁,却被手持利刃的辫子兵捅成了马蜂窝,血流不止,但尚存知觉的李丰依旧咬牙紧拽毫不松手。 李成梁感动了,猛地一使劲,勒辫子兵脖子的裤带被扯断,那个辫子兵也被勒昏。 李丰见李成梁安全,手也渐渐松开,死去前那虽没有说什么,但虚弱的眼神中传递出一丝勇气。 “混账,早知道就应该杀了你!”气急败坏的辫子兵在李丰的尸体上又加几刀。 “够了!他已经死了!有本事冲我来!” 辫子兵见此时能够动弹的也就他和李成梁了,脸上露出一丝诡笑,“哼哼,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明人。” “不知死活?哼!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rì!”李成梁指着辫子兵恶狠狠地呵道。 “什么祭rì不祭rì,不过你的脑袋到可以祭旗。” 辫子兵挥起马刀砍向李成梁,李成梁手无寸铁,只得一路躲闪,谁料还是被划了一刀。 知道长久下去不好,李成梁便围着一棵大树绕圈圈,身后的辫子兵毫无头脑,只知道跟着李成梁兜圈子,“该死的明人,就知道跑,让我逮住你,非要剁下你的脑袋!” 李成梁没有支声,只是边跑边观察,觉得可以利用这棵大树做文章。 在转了三圈之后,李成梁猛然跳起,上手抓住了一根横着的树枝,两腿端起,待辫子兵冲到身下,一招老树盘根,两腿死死锁住他的头,使劲一扭,将辫子兵夹了起来。 “去死吧!”李成梁咬牙切齿,要将辫子兵勒死。 被锁喉的辫子兵拼命挣扎,脸憋着紫红,两只眼睛都要挤出来,求生的yù望让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李成梁的大腿,撕裂了裤缝,悬起的身体扭来扭去,双脚一通乱蹬。 就这样,两人僵持半响,那个辫子兵终于不再挣扎,两条腿直绷绷的,竖直向下,头也慢慢垂下来,看来是窒息而死了。 累的汗流浃背的李成梁喘着粗气,眼角的青筋暴起,似乎要迸裂而出,豆大的汗珠从鼻尖淌下,在下巴尖一滴一滴的落下。 “呃!”李成梁松开僵住的双腿,将辫子兵扔下,然后使出比杀人更大的劲,以树枝为轴,向上一翻,坐在上面,如释重负,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赢了。 林风吹过,吹的树枝唰唰作响,惊飞了盘旋在枝头的群鸟,李成梁感到一丝凉意,低头看了看被撕裂的裤腿,冷冷地洗了洗,接着检查自己的身体,除了少数几处有划伤外,基本算是完好无损 “唉,李成梁啊李成梁,落魄至此啊,不能率领千军万马也就算了,杀两个辫子兵也这么费劲。”李成梁叹息一声,用手捶了捶有些抽筋的大腿,“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古人说的就是准啊,想我李成梁三十七了,已过而立之年,却满脑子浆糊,疑惑的很啊。” 说完李成梁看了看被自己失手砸晕的胖商人和英勇就义的李丰,傻傻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凄厉、无奈、伤心、痛苦、以及一丝偷生的欢愉。 锦衣收获(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一只手慢慢恢复知觉,渐渐地一双眼睛也缓缓睁开,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被捅成马蜂窝的李丰,还有躺在地上的几具辫子兵尸体,那只手吃力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呃,好疼~~~” 头慢慢抬起,视线也随之上移,看到依在树上的李成梁,不免有些惊奇,“谁?” 他慢慢起身,虽然动静挺大,但是累的有些虚脱的李成梁没有察觉,他捡起跌落在地的马刀,一瘸一拐地逼近李成梁。 走进一看,见李成梁闭目休息,胸口一喘一喘的,在看看他被撕裂的裤腿,以及扭打时被划伤的伤痕,显然他加入了刚才的战斗。 “嘿!你是什么人?” 李成梁jǐng觉地睁开眼,双手握拳,只见那个被自己误伤的胖商人站在树下。 “我什么人?你什么人?” “这位义士,别误会,我是西不顺的掌柜的,黄达啊。” 李成梁有些好奇地探头瞅了瞅,细细打量眼前的胖子,“你笑一笑,我看看。” 黄达嘴角一笑,正是平rì里的那副样子,唯利是图,见钱眼开。 “真是你啊,不对,”李成梁反应过来,“你是黄达,那李丰呢?刺杀女真,还叫你大人。” 黄达见李成梁知道事情的经过,便不再隐瞒,摆出一副官架子,“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本官就不隐瞒了,我们是锦衣卫。” “锦衣卫?”吃了一惊的李成梁一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 “唉,李成梁啊,刚说你是义士,怎么就掉下来了?”黄达满脸堆笑地凑上来,扶起李成梁。 李成梁看着眼前给自己拍土的黄达,又想起往rì里他逢迎陪客的猥琐样子,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也能成为锦衣卫。 “大人,您真是锦衣卫?” “这还能有假?本官是铁岭卫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专门负责收集情报,故而开了一家西不顺,为的就是喜迎四方客,打探消息啊。”黄达一脸的认真,娓娓道来。 李成梁咽了口唾沫,“大人,前不久我刚在西不顺大闹一场,您不会见怪吧,不会把我抓起来吧。” 黄达听后不假思索便哈哈大笑,“义士说笑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黄某怎么会恩将仇报呢?我不仅不会惩罚你,还要重重赏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成梁才放下心中悬着的大石,还有一种从人间到天上的欢愉,“大人此话当真?就是不知大人怎么赏啊?” 黄达肥嘟嘟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笑,“别紧张,你赤手空拳干掉辫子兵,正是我锦衣卫需要的人才,现在李丰战死,出了空缺,如果你愿意,现在你就是锦衣卫百户了。” “百户?”李成梁听后开始回想,印象中的锦衣卫百户的样子,贪赃枉法,行贿受贿,制造冤假错案,就知道欺负老百姓。 “嘿!你想什么呢?答应还是不答应?”黄达见李成梁有些发愣,上前拍了拍。 李成梁猛地瞪大了眼睛,冲着黄达下跪行礼,高呼道:“卑职锦衣卫百户李成梁,拜见千户黄大人!” 黄达见李成梁如此上道,不禁哈哈大笑,“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以后你就是我亲信,凡事惟我的命是从,明白?” 李成梁一听就知道黄达话里有话,但混迹江湖二十年的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赶忙上前给黄达擦鞋,“卑职的官位是大人给的,卑职定将效忠大人,为大人鞍前马后。” 此话说到了黄的心里,浑身上下都舒服,肥头大耳得意地摇晃,“哈哈,李百户起来吧,砍下辫子兵的人头回西不顺。” 李成梁抱拳领命,本想砍下首级回去领赏,但当看到李丰的尸体后,李成梁心有些了一丝凉意,心想:这个黄达真没有良心,李丰为了保护他战死,他却理也不理,如此的虚情假意,让人不得不防啊。 “李成梁,你愣什么呢?快点砍下人头,面对一会儿又来辫子兵。”黄达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李成梁没有回答,再冲着李丰尸体深鞠一个躬后,手起刀落,砍下辫子兵的首级,满脸堆笑地跑向黄达。 西不顺内,店小二一脸狼狈地擦着桌子,一旁的账房先生在给青一块紫一块的黑胖厨子上药。 “你说说你,打不过别人还冒充大尾巴狼,被李成梁打成这副德行,丢不丢人,让黄老爷看见,还不骂死你。”账房先生一边涂药一边训斥。 黑胖厨子一脸无辜,“这也不能怪我啊,要不是店小二让我出头,也不会伤成这样。” 店小二也不满意了,放下手中活,扭头道:“拉倒吧,上次不是你拍着胸脯对黄老爷保证说有你在没人敢在西不顺闹的吗?现在怎么怨我了呢?” “你……”没等黑胖厨子反驳,账房上前按住,“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一个祸从口出,一个滥竽充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账房这么说,店小二和厨子都不满意了,上前推搡道:“你说什么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还说我们!” “就是!我祸从口出,还不是你挑唆的!” 被推到柜台的账房先生一脸怒气,指手画脚道:“说什么呢?怎么又成我的不是了?” 就在三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大喊:“你干什么呢?” 三人扭头一看,只见黄老爷头上包扎着一块药布站在那里,身后还站着刚刚打闹这里的李成梁。 “老爷回来了。” “你们还拿我当老爷吗?在我面前吵吵闹闹,没大没小的。” 黄达一瘸一拐进了店,找了一处空位坐下,指着面前的三个活宝训道:“一帮废物,说吧,到底怎么了。” 账房第一个站出来,“老爷,您怎么和李成梁在一起啊?今天的事情都因他起啊。” “哦?是吗?”黄达扭头看了看李成梁,“你今天干什么了?” 李成梁恭恭敬敬道:“大人,卑职今天来此吃饭,店小二非说卑职是来吃霸王餐的,卑职气不过训斥他们,谁料那个”黑胖厨子提刀来砍,出于自保,这才打伤他。” “原来是这样,死胖子,是你先动手的吗?”黄达指着问。 账房先生是个明白人,见李成梁自称卑职又已尊称黄达大人,便知事有蹊跷,便戳了戳黑胖厨子,暗中示意他小心回话,可惜账房先生高估了黑胖厨子的智商。 “这厮要砸店,我才动的手。” “放屁!店小二,你说说看。”黄达又问店小二。 长期伺候客人的店小二早就练就了察言观sè的本领,见账房示意,便知不能得罪李成梁,硬着头皮道:“李成梁说的对,是小的说错了话,还让厨子动手的。” “你!”黑胖厨子满脸怨气看着店小二。 “行了行了,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什么也别解释了,你们三个向李成梁认个错,我还有事要说。”黄达摆摆手,让厨子闭嘴。 李成梁也混迹市井二十年,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见过的,马上行礼主动缓解:“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先向西不顺道歉。” “看看看看,李成梁都表态了,你们还磨叽什么?” 账房等三人见李成梁已经表态,也就坡下驴,赶忙向李成梁赔礼。 见此情景,黄达捋着小胡须笑了笑,“既然说开了那就没事了,都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新上任的锦衣卫百户李成梁。” “啊?锦衣卫?” “还是百户?” “李成梁?” 听到这个消息,三人都瞪直了眼睛。 “怎么,不服?”黄达问道。 “不敢不敢,属下这就拜见百户李大人。”反应最快的还是账房。 李成梁恭恭敬敬回礼,“敢问账房的身份是?” “李百户,你有所不知,我们锦衣卫的身份都是双重的,其实我是铁岭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主簿,负责一些账目上的琐碎工作。”账房先生胡澄解释道。 店小二和黑胖厨子也上前抱拳:“锦衣卫张担,锦衣卫熊林拜见百户李大人。” 李成梁是个很识趣的人,赶忙上前将店小二张担和厨子熊林双双扶起,“以后大家都是同一个衙门办事,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 黄达见李成梁如此有眼sè,暗自点头,得意地晃晃脑袋,站起身来,“好了,今夜大家一起喝碗酒,一同为锦衣卫办事。” 李成梁冲着三人使眼sè,几人纷纷跪下向黄达表忠心:“卑职誓死效忠锦衣卫,听从黄大人差遣。” 锦衣收获(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还是在那座破庙内,李成梁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系着鸾带,手中攥着绣chūn刀,威风八面地接受众弟兄的参拜。 查大受蹲在地上,反复打量着李成梁脚上穿着的金丝飞燕靴,“大哥,你真是越来越jīng神了,看这靴子都是上品啊,就是不知道这金丝飞燕是不是真镶着金丝啊。” “哼!只能看到这些蝇头小利,能成什么气候。”李成梁不不屑地摆摆手。 “嘿嘿,俺就知道跟着大哥混,成什么气候就管不着了。”查大受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绕在李成梁身边又捶背又揉肩。 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旁的秦得倚用袖口将那条破木凳擦了又擦,挪到李成梁屁股底下,“大哥,擦干净了,坐。” 李成梁看了看和往rì有些不同的秦得倚,问道:“秦得倚,你今天是怎么了?溜须拍马可不是你的专长啊。” 秦得倚傻傻地笑了笑,将一旁的酒碗递给李成梁,端起酒坛开始倒酒,“大哥,以前您不是说只要您混好了,就提携提携哥几个吗,现在是不是?” 本来喝了一半酒的李成梁噗得一口将酒吐出,吓到秦得倚眼睛都直了,李成梁见在座的十几个兄弟都被吓住,不由哈哈大笑,“你说说你们几个,平时蹭吃蹭喝也就算了,今天还蹭官儿了?” 见兄弟仍旧绷着脸,李成梁更觉好笑,“好了好了,更你们开玩笑的,明天随我去见黄大人,你们几个统统都是锦衣卫!” 此言一出,十几个穷兄弟都开心了,又蹦又跳,“大哥,俺就说嘛,你什么时候丢下过我们。” “就是就是,秦得倚,你看看你,猴急的样子。”同样落魄的兄弟李兴冲着秦得倚打趣道。 顿时破庙内又是一阵欢笑,被调侃的秦得倚也满脸憨笑,傻傻地杵在那里。 ~~~~~~ 远在大漠的俺答部族,在首领俺答汗的带领下横扫草原各部,麾下兵马不下二十万,一直盘踞在大明北疆的宣府大同一线,屡屡叩关而入,烧杀抢掠,成为大明王朝的巨患。 草原王庭内,俺答汗将自己的亲信努台铁木尔叫至身前,吩咐道:“你,草原上的雄鹰,现在我要你飞跃漠北,像狼群那样在辽东捕杀羔羊,尽情撕咬沉睡的大明。” 努台铁木尔右手扶胸,单膝跪地,“草原上的俺答汗,你是雄鹰的翅膀和眼睛,让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永远效忠大汗。” 俺答汗退下左右,一脸神秘地说道:“还有,明人降将赵全,一直撺掇本汗称帝,和大明分庭抗礼,你此次出征就是要打探明人虚实,这二十年来我们俺答部族一直在河套放牧,都忘记辽东是什么样子了,当时的那个少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努台铁木尔点点头,“大汗,这次让那个赵全和我一起去辽东吧,往rì里他叫嚣的很,不知道真打起来怎么样,所以……” “嗯,就让他去,正好试一试此人。” “我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出发,二十天后开始进攻铁岭,本汗会配合你行动,挥兵南下,劫掠大同。” “大汗深谋远略,相比明人不会知道我们的战线这么长。” 俺答汗将象征草原荣耀的牛头图腾递给努台铁木尔,“这次你把图腾带去,但要把胜利和荣耀带回草原。” 努台铁木尔跪接图腾,“一定将胜利带回来!” ~~~~~~ 明庭政局混乱,。虽然严嵩已经倒台,但是后严嵩时代的政治格局依旧扑朔迷离,西苑嘉靖、严党余孽、阳明学派、锦衣镇抚、裕王势力以及自命清高的文官集团,都在朝堂之上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在追名逐利。 在暗cháo汹涌的政治斗争之中,兵部尚书杨博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清闲的人,拜嘉靖帝所赐,此时的大明王朝乌烟瘴气,边备废弛,处处是狼烟滚滚,朝廷急需军事人才,于是杨博在帝国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动,毕竟他老人家的后台是嘉靖皇帝。 兵部值房内,杨博翻看着边防急报,有些犯愁,凭借多年的经验,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石星啊,你看看这急报,觉得如何啊?”杨博将刚刚中进士,还是观政的石星叫来,指着书案上的边报道。 石星不敢怠慢,翻开边报,一丝不苟地看着,事毕将边报合上,行礼道:“大人,学生看不出什么蹊跷,只觉得应该加强宣大防务,不让俺答有可乘之机。” “只有这些吗?” “学生不才,只能看到这些。” 杨博一捋长髯,笑道:“还是太嫩啊。” 石星一听此话,赶忙虚心请教:“还望老师赐教。” 杨博满意地笑了笑,走到北疆防备图前,指着宣大道:“宣大地区长城纵横,还有防御纵深,经过老夫多年整修,想要突破不那么容易,相比于此,蓟门的防务就差多了,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戍之变就是从这里爆发的。” “老师的意思是?” “如果俺答从蓟门入侵,就能直捣京畿,何必要费力不讨好去攻打宣大呢?” 石星这才有些明白,大胆猜测:”老师的意思是俺答声东击西?” “孺子可教也。”杨博见石星聪明好学,有这样的学生也很是不错,便竖起大拇指夸赞。 “依老师之见,明军当如何布防啊?” 杨博一脸镇定,沉默半响,吩咐道:“去传令各地总兵,务必加紧备战,以防俺答偷袭,还有,让辽东总兵杨照多个心眼,有时候觉得越安全,就越是危险。” “学生这就去传令。”石星躬身退下,急急忙忙地跑去通政司。 ~~~~~~ 铁岭东集,一家茶铺很是热闹,很多人聚集在此,有说有笑,其中最爱提及的就是李成梁成为锦衣卫的事情。 “真没有想到啊,那个李成梁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百户,真是奇怪。” “我还听说,李成梁徒手干掉了两个辫子兵,救了一个锦衣卫千户,这才被提拔。”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茶铺内你一言我一语,人声鼎沸,被走在外面黄达听到,内心很是不满,觉得李成梁是个大嘴巴,到处炫耀,从此心生间隙。 蒙在鼓里的李成梁虽然不太喜欢虚情假意的黄达,但也没想到黄达如此心胸狭隘,于是两人的关系逐渐变淡。 第三回调戏邻女(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成梁的意外收获也成了那帮市井兄弟的意外收获,曾经的铁岭治安隐患成了维护铁岭平稳的锦衣卫,真是世事变化,黑白颠倒只在一瞬。 李成梁带着百十号锦衣卫兄弟浩浩荡荡地在街上巡逻,正巧碰到巡街把总闫平,真是冤家路窄,好戏上演了。 “大哥,那不是很嚣张的闫把总吗?”东张西望的秦得倚最先看到闫平,凑到李成梁面前不怀好意地说。 李成梁驻足望去,只见街那头的闫平正在指指点点,好像在训斥一个卖鸡老汉。 “哼!果然是那小子,选rì不如撞rì,上次他敢羞辱老子,今天要还回来。”李成梁哼了一声,挥一个向前手势,百十号锦衣卫浩浩荡荡地跟着李成梁走了过去。 闫平身边的小兵正在抢鸡,恶声恶气地冲小贩嚷嚷:“告诉你,拿你的鸡是给你小子面子,有半个不字,就是违抗朝廷的命令。” 老汉战战兢兢,低声下气问:“敢问几位军爷,鸡是小人的,怎么不给你们就违抗朝廷了呢?” “告诉你,前几rì兵部下令,各地守军必须吃好喝好,今rì辽东总兵下令,辽东各卫所兵马需酒足饭饱。”小兵一脸的得意,冲着小贩使白眼,说话的语气也是油腔滑调的。 “这,这,这朝廷还会下这样的命令?”老汉畏惧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质问。 小兵听后很是不爽,一觉踹翻鸡笼,满地的鸡蹦来蹦去,鸡毛乱飞,老汉刚要去收鸡,就被蛮不讲理的小兵按住,“诶诶诶,动什么动,这些鸡都是朝廷征调的军粮,你敢公然反抗?” “军爷,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也不会将几只下蛋的母鸡拿来叫卖,你们可不能抢啊。” “什么?你说什么?抢?老子今天不光要抢,还要收拾你个不识时务的臭老头。”在得到闫平的默许后,小兵一把揪住老汉的衣领,举拳就要打。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不识时务的老汉要被海扁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只见李成梁一手抓住那小兵的肩胛,使劲一扳,那个小兵便失去平衡,再加上李成梁早就把腿伸到小兵身后,小兵被绊倒,一个跟斗翻了过去,引得众人惊讶。 “什么人?”见自己的兵被放翻,闫平急了。 “是你爷爷我!”李成梁声音洪亮,立在街口大喝一声。 那百十个锦衣卫也很是给力,见李成梁出头,纷纷向前一步,给闫平施压。 “李成梁?”闫平一脸吃惊,看着眼前身着飞鱼服,腰挂绣chūn刀的李成梁。“你什么时候成锦衣卫了?” 秦得倚窜上来,拍拍胸脯道:“哼哼,我们都是锦衣卫!” 李成梁示意秦得倚退下,上前呵斥闫平:“你们这帮当兵的,枉为军人,打仗只知道逃跑,欺负老百姓倒是一个顶三,算什么玩意儿?” “你!”平时嚣张惯了的闫平指着李成梁骂道:“李成梁,不就是当了锦衣卫了吗,嚣张什么?一天是混混,一辈子都是混混,别以为换了一张皮就能乌鸦变凤凰。” 李成梁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冲着身边怒气颇大的锦衣卫问:“弟兄们,以前咱们都是混混,他闫平就看不起咱们,大家能咽下这口气吗?” “不能!” “那就打!狠狠地打!”李成梁一声令下,百十个锦衣卫怒目园瞪,卷起袖子就奔着只有十几号人的闫平去了。 “你们要干什么?”闫平着实是个好汉,能屈能伸,见李成梁人多势众,立刻蔫了下来,“别误会别误会,大家都是朝廷的人。” “哼,现在知道我们是朝廷的人了,晚了!”秦得倚第一个上前,一脚踹翻了闫平,抡圆了拳头,重重砸在闫平的脸上。 这下可热闹了,铁岭可谓是万人空巷,全都过来看锦衣卫大战辽东边军这场好戏。 李成梁一脸的得意,坐在长凳上端着茶壶,看着眼前的场景,撇着嘴冷笑道:“秦得倚,你没吃饭吧,怎么和个娘们儿一样,使点劲。” “好嘞!”打得火热的秦得倚早已脱去了身上的飞鱼服,光着膀子一通暴揍。 就在李成梁得意满满,秦得倚乱拳如雨,闫平抱头求饶的时候,铁岭卫千总赵哲和锦衣卫千户黄达带着各自的人马同时出现了。 “住手!你们都疯了吗?”黄达穿着紧紧贴在身上的飞鱼服上前道。 “混账!都散开!”千总赵哲也一挥手,让军士们包围上去。 顿时街口剑拔弩张,锦衣卫和边军百十来号,僵在那里。 见自己的人来了,闫平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抱着赵哲的大腿道:“大人,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卑职就被他们打死了。” 赵哲看着狼狈的手下,恶狠狠地指着黄达骂道。“黄达,你怎么管手下的?竟敢在光天化rì之下殴打大明官兵?” 黄达一扭他那肉嘟嘟的脸,毫不客气,“哼!打就打了,你不服吗?” “好小子,我告诉你,边军早就看你们这帮锦衣卫不顺眼了,什么时候比划比划?”赵哲拍了拍黄达圆鼓鼓的肚子,火药味越来越重。 “来就来,改天狠狠地收拾你!”黄达一把打开赵哲挑衅的手,也放了狠话。 赵哲瞪了一眼黄达,又瞅了瞅落水狗闫平,哼了一声,“行了,别丢人了,收队回营!” 见赵哲走了,黄达也蛮横地投去一瞥,找到李成梁训道:“没事找事的东西,老子没兴趣给你擦屁股,自己收拾。”说完,带着几个锦衣卫扬长而去。 李成梁不以为然,蔑视地目送赵哲和黄达走人,冷笑一声,走上前将老汉扶起,拍了拍老汉身上的尘土,“老人家,您没事吧。”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撑不过今天了。”老汉拱拱手,答谢李成梁。 李成梁摆摆手,“没事没事,都是应该的,秦得倚,将老人家送回家,其他人回营,洗个热水澡,洗掉晦气。” 锦衣卫们听后哈哈大笑,轰开看热闹的老百姓,摇摇晃晃地走了。 秦得倚扶着老汉回家,一路上有说有笑,嘘寒问暖,完全没有以前的混混样,当然只是看起来。 说着说着来到东乡,将老汉送到院门口,本想告辞离去的秦得倚被一声清脆的女儿声吸引。 “爹,你回来了?”只见一个面目清秀,身材婀娜的少女立在门前。 “女儿啊,快来见过恩公,这是锦衣卫秦得倚,你就叫他秦大哥吧。”老汉赶忙将女儿叫至身前,说起了自己今rì的遭遇。 少女听后向秦得倚福了一福,柔声细语道:“多谢秦大哥搭救家父。” 秦得倚见到少女后早就走不动道儿,瞪直了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要不是老汉提醒,险些忘了回礼,“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少女见秦得倚痴迷自己的容貌,又心喜又羞涩,遮着脸笑了笑,将老汉迎回家的同时,不忘回头看一眼秦得倚,莞尔一笑。 回到大营的秦得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那少女的俊俏模样,尤其是临别时的惊鸿一瞥,更是让秦得倚chūn心荡漾,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暗想:天底下怎么有如此漂亮的丫头? 越想越心动,越想越热,秦得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见查大受还在一旁的土炕上呼呼大睡,一双大臭脚露在外面,连蚊子都不敢靠近,秦得倚恶心地扇了扇,又回想起少女身上的芳香,更是觉得yù火攻心。 sè迷心窍的秦得倚动了歪脑筋,见屋内的三五个弟兄都在熟睡,便蹑手蹑脚地下了炕,连袜子都没穿就提着鞋跑了出去,绕开了门前放哨的锦衣卫却没有躲开上茅厕的李兴。 “秦得倚,你要去哪啊?” 鬼鬼祟祟的秦得倚转过身来,撒谎道:“上茅厕!” 李兴一眼就看出了蹊跷,拍着秦得倚问:“上茅厕?走反方向了吧。” “呃……”想了想秦得倚赔笑道:“嘿嘿,刚上完茅厕,出来透透气。” “是吗?” “对啊,最近闹肚子,不舒服啊。” 李兴笑了笑,调侃道:“闹肚子?你是闹心吧,连个谎话都不会编,还说上茅厕,我怎么没见你?” 秦得倚知道瞒不住李兴,赶忙央求道:“李兴,李哥哥~~~” “去去去,肉麻不肉麻,说吧,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干什么?” “呃~~~这不是当了锦衣卫之后规矩多嘛,好久没吃荤腥了,出去逛逛。”秦得倚一脸yín笑道。 李兴无奈地摇摇头,指着秦得倚的鼻子道:“你说说你,这才几天啊,上次不是刚逛了窑子吗?就不嫌sāo?” “不嫌不嫌,不过这次可是去尝鲜的。” “尝鲜?得了吧,你看上的哪个不是sāo狐狸,别到时候惹了一身花柳,让大哥把你阉了。”说着,李兴冲着秦得倚的要害比划了比划。 秦得倚听后一个躲闪,笑道:“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我保证,天一亮就回来,大哥不会知道的,再说了,大哥不是天天回家陪嫂子吗,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你小子还敢说大哥?看我不揍死你。”说着李兴就挥着拳头上来。 秦得倚左躲右躲,一脸放荡,“李哥李哥,我错了,错了还不行,这样,今天你放我一马,明天我请你喝酒。” 说完,秦得倚一溜烟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小声嚷嚷,“千万别告诉大哥,回头我请你喝酒。” 李兴看着秦得倚消失的背影,冷笑一声,“哼哼~~没出息的家伙,管不住自己的东西,回头给你小子割了,送进宫里当太监。”说完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调戏邻女(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溜出军营的秦得倚成了脱缰野马,健步如飞地冲到东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老汉家,扒上墙头往里瞅,嘴里还念念有词,“要不是临走的时候在门前作了标记,这么多的院子哪里找的到。” 秦得倚踮着脚使劲往里看,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块砖瓦,咣当一声。 “谁?”那少女清脆的声音再度出现,只见她一身素衣白裙,端着灯光如豆的油灯走了出来,四下环顾,“到底是谁?” 秦得倚吓得蜷缩一团,急中生智,捏着嗓子学了一声猫叫:“喵~~~喵~~” “兰心啊,屋外是谁啊?”屋内传来老汉的声音。 “爹爹没事,只是一只猫而已。” “猫?这年头连个好觉都睡不好,白天官兵如匪,晚上夜猫入宅。”老汉感叹一声。 兰心见四周无事,便转身回屋,将房门紧闭,不久那如豆大的灯火也被吹灭,四周一片安详。 秦得倚再次偷偷翻上墙头,抱着那棵离墙几尺的枣树,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凑到窗外,用占了唾沫的手指捅了一个窟窿,探着头往里看。 “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真不知那小美人睡觉时脱不脱衣服。”秦得倚搓了搓手,一脸yín笑。 夜sè笼罩,四处没有一点亮光,秦得倚也开始蠢蠢yù动。 咯吱吱~~~秦得倚将房门推开,拿出一根吹香,撅着嘴吹了吹,这才看清了一点,慢慢向前探路。 只见不大的后厅有一张矮矮的炕,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帘,恐怕是老汉认为女儿长大了,很多事情不方便,这才加的。 “没想到这个老汉连这都能想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秦得倚心中暗念。 顺着兰心散发的体香,秦得倚闻香而去,推窗轻声翻进,凑到床头,见兰心已经熟睡,便探下身子,肆无忌惮地在兰心的发梢上嗅着,真香。 憋了好久的秦得倚,终于按耐不住,慢慢掀开盖在兰心身上的薄毯,见兰心只穿着一件红红的肚兜,玉峰隐约可见,秦得倚咽了口唾沫,借着吹香微弱的暗光继续打量兰心的**,那只手在上面犹犹豫豫,不知何处下手。 “天赐尤物,如不笑纳真是暴殄天物啊。”秦得倚扔掉吹香,开始脱去上衣,yù火熊熊燃烧…… ~~~~~~ 第二天,李成梁一早就来到锦衣卫值房,准备通知上头的命令,谁料一进屋就看见炕上少了一人,细细一看,是秦得倚的铺子。 “怎么回事?秦得倚呢?”李成梁一声大喊,惊醒了酣睡的锦衣卫,查大受第一个坐起来,眯着眼道:“谁啊?没看见睡觉呢,喊什么喊?” 李成梁上前一把揪住查大受的耳朵,冲着大喊:“说的就是你,睡到和死猪一样,快起来!” 查大受睁眼一看,只见李成梁站在眼前,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大~大~大哥~~” “大什么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李成梁愤怒地掀起其他几人的被子,呵斥道:“就知道睡,就知道睡,都他娘的丢人了!” “丢人?丢什么人啊?”查大受一脸的无辜。 李成梁瞪了查大受一眼,拍着秦得倚的铺子,“秦得倚啊,哪去了?” 查大受想也不想,随口答道:“可能是上茅厕了吧。” “放屁!铺子都冰了,上茅厕,他是掉茅厕了吧!”李成梁将秦得倚的被子扔在地上,狠踹两脚,“都给老子起来,去搜秦得倚!” 李兴看了看屋外的太阳,小声嘀咕道:“也该回来了啊。” 李成梁的耳朵一直竖着,听李兴嘀咕,上前问:“李兴,哥几个里面最听大哥话的人就是你,你说,秦得倚去哪里了?” 李兴一脸为难,结结巴巴道:“大哥,再等一会儿,兴许就回来了。” “屁!等什么等,快说!”李成梁使劲拍着炕沿儿,吓唬李兴。 李兴见瞒不过了,一五一十道:“大哥,都怪我不好,没拦住他。” “什么意思?他去哪里了?” “逛窑子去了~~~” “什么?”李成梁听后大怒,“狗东西!身为锦衣卫,半夜不睡觉,跑去逛窑子,要是传出去,黄达非打断他的狗腿!” “大哥,你可千万别告诉黄大人啊。”李兴赶忙上前给秦得倚求情。 李成梁瞥了一眼李兴,嘴角一歪,“我知道轻重,你们几个还上便服,去铁岭的窑子堆里找找,不要声张,要快。” “是!”李兴得命后赶忙叫上查大受飞奔出去。 李成梁长呼一口气,坐在炕上,连自言自语的口气也是恶狠狠的,“狗东西,回来就阉了你!” 铁岭府衙外,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衙门口为了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往前探身子,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声音,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大堂上,刘知府端坐其上,背依“明镜高悬”,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老汉一脸委屈,身旁的兰心也是哭哭啼啼,衣衫不整,“回大人的话,小人状告锦衣卫秦得倚,他sè胆包天,夜里入室,玷污了我的女儿啊。”说完,兰心更是泣不成声,抱着懒汉抹眼泪。 刘知府瞅了瞅一旁跪着的秦得倚,知道他是锦衣卫,不想多说什么,“秦得倚啊,你是锦衣卫,对《大明律》应该心知肚明,这种事情你有什么可说的啊?” 秦得倚倒是一脸豪气,虽然跪着,但腰背都直直的,面不改sè心不跳,“是我做的,我喜欢兰心,一时sè迷心窍,铸成大祸,大人依律审判吧。” 老汉指着秦得倚骂道:“好啊你,干了这种灭绝人xìng的事情,还理直气壮,老汉和你拼了。” “慢着!”刘知府捋了捋胡须,示意道:“公堂之后岂容你等小民放肆。” 老汉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落在大腿上,两眼斜瞪着秦得倚。 “秦得倚,既然你已经认罪,那本官可就判了,你再无话说了吗?”刘知府探着脑袋又问。 秦得倚面不改sè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好说的,但就是没忍住,玷污兰心姑娘,来世我秦得倚做牛做马再当报答。”说完不忘冲着兰心拱拱手。 刘知府见状不再多问,一拍惊堂木,抽出筒内的令箭,准备扔出,“将秦得倚压下去,明rì游街。” 就在令箭快要掉落的时候,外面一支飞箭冲了进来,将未落地的令箭钉在刘知府的案台之上,吓得刘知府蜷缩到了椅子上。 “且慢!”只见李成梁将手中雕弓扔在一旁,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查大受和李兴。 “大哥。”秦得倚见李成梁来了,有些羞愧。 李成梁走上前来,向刘知府行礼,“刘知府,别来无恙啊。” “哦,我说是谁啊,原来是李百户,不知你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啊?”刘知府问。 李成梁上前拔起弓箭,将令箭放入筒中,一脸严肃道:“前来请知府大人收回成命。” 刘知府想了想,问道:“李百户,你我互不同属,而且秦得倚自己对罪行供认不讳,本官也将令箭扔出,岂有收回之理?” 李成梁笑听后笑了笑:“哈哈,令箭未曾落地,判决没有生效,这个大人也是知道的。” “吼吼,看来今rì李百户是非要……” “不是非要,是请刘大人收回成命。” “请?兴师动众的也叫请吗?”由于刚才的话被噎住,刘知府有些不高兴,质问道。 李成梁背着手没有回答,而是高声说道:“战时总兵为大,今rì杨总兵下令,所有人听着。” 说完,李成梁上前将刘知府挤下位子,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接着说:“俺答一股骑兵在开原附近出现,所有锦衣卫出城刺探敌情,所有边军上城御敌,所有百姓配合作战,”说到这里李成梁有意瞅了一眼刘知府,“所有衙门务必配合朝廷军令,否则按通敌论处。” 话说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刘知府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杵在那里恭恭敬敬回道:“刘青山携铁岭全城百姓,全力配合锦衣卫。” 查大受看出李成梁的眼sè,上前将秦得倚扶起,拽着走了出去,在众人的围观下离开府衙。 回到锦衣卫值房,秦得倚非要回东乡向兰心赔礼,被查大受死死按住,“你要干什么?大哥费了这么大劲把你从府衙弄出来,你怎么不识好歹?” 秦得倚一脸严肃,“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是男人,做了这样的事情我要承担责任。” 说完,秦得倚推开查大受就要冲出去,谁料刚出门就被一脚踹了进来。 “狗东西!跑什么跑?”只见李成梁满面怒气,背着手走了进来。 “大哥,我要……”没等秦得倚说完,李成梁上去有是一脚,“你还有脸叫大哥,要不是正好有敌情,你这个锦衣卫就别当了,还回到那个破庙里,天天捧着土地像做梦吗?” 秦得倚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行了,别装怂了,起来!”李成梁一把将秦得倚拉了起来,冲着查大受道:“你们几个赶快收拾东西,去城外平原堡,随时待命,先让秦得倚躲一阵子,别夜长梦多。” “是!”查大受听后赶忙收拾东西去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收拾!”李成梁看着默不作声的秦得倚道。 秦得倚犹豫一阵,壮着胆子说:“大哥,我必须去东乡,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想兰心姑娘认错。” 李成梁想了想,叹息一声,“你啊你,算了,快去快回,还有,那个兰心姑娘真是不错,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娶了她,让嫂子给你做媒。” 听此一说,秦得倚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真的?我就知道,大哥最好,还有大嫂也好!” “行了,别得瑟了,去吧。”李成梁苦笑一声,将秦得倚放了出去。 秦得倚满心欢喜,大步流星地向东乡跑去。 第四回山雨欲来(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明嘉靖四十二年,正直金秋十月,麦浪翻滚,粟米成堆,辽东一派丰收景象,由于旱灾和蝗灾作怪,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大丰收,辽东百姓个个欢欣鼓舞,在麦浪中享受久违的快乐。(待查) “韩十三,你家的庄稼真好,一个个都是圆鼓鼓的,今年肯定能过个好年!” “宋大叔,你家不也是有余粮吗,到时候将余粮卖出去,你家宋小的婚事不就能办了吗?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哈哈,韩十三啊,都说你嘴甜,没想到是真的啊。” “哈哈哈~~~”说笑声响成一片。 老百姓很高兴,因为他们只知道丰收。 当官的很不高兴,因为他们得知鞑靼俺答部进犯辽东。 开原总兵府内。开原总兵商煜十分紧张,愁眉紧锁地盯着地图,一会儿叹息一声。 “唉,鞑靼数万人叩关,事先居然得不到消息,到底在搞什么鬼?” 由于俺答汗亲自率军攻击宣大,所以帝国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宣大一线,蓟辽两地相对关注度低,虽然早有预见的杨博下令让四大军镇全力备战,奈何天高皇帝远,政令出了山海关便烟消云散,出于礼貌,辽东总兵杨照还是让锦衣卫刺探军情,不过自视甚高的锦衣卫和嚣张跋扈的边军早结下了梁子,所以锦衣卫也只是礼貌地四处转了转,至于刺探情报也就只当耳旁风。 镇北关守备章炜一脸狼狈,衣衫褴褛地闯了进来,“大、大、大人,镇北关丢了。” “什么?”一听镇北关丢失,商煜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瘫坐在帅椅上,“镇北关丢了?” “末将无能,请大人降罪。”章炜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商煜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坐在帅椅上,沉思片刻问:“俺答兵马多少?为什么一天就攻克了镇北关?” “大人,此次鞑靼出兵五万,都是有备而来,不仅有强弩硬弓,还带了很多攻城器械,镇北关将士虽然英勇,但是寡不敌众啊。”章炜如是说。 商煜一听敌军五万,脑后窜上来一股凉风,“天啊,五万人,这么多。” 章炜见商煜原地打转没有办法,赶忙献策,“大人,现在镇北关丢失,辽东门户已开,必须重新组织防线,要不然开原不保啊。” “重新组织防线?你的意思是?”商煜一听有克敌之法,眼睛开始放光。 “大人,肃宁堡是开原城唯一可以依靠的前盾,眼下只有屯兵肃宁堡,挡住鞑靼兵马,再向广宁求援,如此方可克敌啊。” 商煜听后沉思一阵,点点头,“眼下只好如此了,不过谁来镇守肃宁堡呢?这可是一份苦差事啊。” 没等商煜说完,章炜抱拳请缨,“大人,末将丢失镇北关罪不可赦,今rì愿意将功折罪,镇守肃宁堡,一雪前耻。”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若是此战获胜,你便是首功,本帅一定会为你请赏。” “多谢大人厚爱,末将这就去肃宁堡组织防线。”说完,章炜抱拳而去。 商煜望着章炜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真不知结果如何啊。” 此时在距开原城不远的铁岭平原堡内,李成梁正在哈着气擦拭绣chūn刀,查大受和李兴也在检查装备,丝毫不敢懈怠。 “报!”一个锦衣卫冲进屋来,“大人,不好了,镇北关丢失,辽东门户大开,鞑靼五万人马捣关而入,现在已经兵临开原了。” 李成梁听后一个激灵,放下手中的绣chūn刀,身后的查大受和李兴也是目瞪口呆,战争真的开始了。 “开原什么情况?鞑靼何人领军?” “开原总兵命令守备章炜和耿忠镇守肃宁堡,拖延鞑靼,同时快马加鞭已将求救书信送往广宁,请求援军。”锦衣卫又道:“鞑靼领兵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俺答汗的亲信努台铁木尔,另一个是我朝叛将赵全。” “赵全?那个狗娘养的!让俺见到,一定剥了他的皮不可!” “嗯,这个赵全确实该杀,而且要千刀万剐。” 锦衣卫退下之后,李成梁托着腮帮子,思索一阵,自言自语道:“赵全和努台铁木尔一起领兵,真不知道俺答是什么意思。” “管他什么意思,收拾他们就是。”查大受早已磨刀霍霍,抄起桌上的绣chūn刀恶狠狠地说。 “不要冲动,吩咐弟兄们原地待命,现在是山雨yù来风满楼,稍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恐慌。”李成梁摆摆手,让查大受冷静。 查大受原地打转,见李成梁若有所思,不好开口,但他的急xìng子还是憋不住,跑到李成梁面前道:“大哥,现在冷静什么啊,鞑靼都入关了,咱们赶快回铁岭,先把嫂子和几位公子接走,免得出事啊。” 李成梁听后冷笑一声,“接走?去哪里啊?” “去……”去哪里查大受也说不上来,“总不能在铁岭待着,多危险啊。” 李成梁知道查大受是关心自己的家人,但已经成为帝国锦衣卫的李成梁早已将责任二字放在肩头,不再是以前那个混迹市井的大哥了。 “大受啊,你的心意大哥领了,不过,现在你我都是锦衣卫了,心中不仅要有自己的家人,更要有辽东百姓啊。现在辽东危机,正需要你我这样的男子汉站出来,如果每个锦衣卫和边军将士都只顾着自家安危,辽东怎么办?保卫我们的家乡,就是我们的责任。” 虽然查大受跟随李成梁多年,但是这样的话还是头一回听到,不由的有些吃惊,这还是李成梁吗? “大哥,俺听你的,你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李成梁上前拍了拍查大受,吩咐一旁的李兴:“李兴,你快马加鞭回到铁岭,通知黄大人,就说李成梁愿意在平远堡协助防守,同时找到秦得倚,让他呆在铁岭,照顾好兰心姑娘一家。” “大哥,驻守平远堡的是千总赵哲,和黄达有梁子,恐怕黄达不会同意啊。”李兴有些担心。 “如今大敌当前,我们应该抛弃前嫌,一同拒敌,难道黄达恨赵哲比恨鞑靼还厉害吗?”李成梁如是说。 李兴点点头,“有道理,可是万一……” “如果有万一,你就回来,咱们和赵哲一同拒敌,不必管他黄达。”李成梁斩钉截铁道。 “是!”李兴领命后离去。; 山雨欲来(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如约而来。下午还有一次更新,多谢捧场~~~) 秋风萧瑟天气凉,一天一夜的血战使得肃宁堡前尸横遍野,守备章炜正组织最后的力量,重新布防。 “弟兄们,你们都是好样的,如果此战获胜,你们有什么愿望大哥我都想办法满足你们。”章炜满身血污,喘着粗气做战前动员。 “大哥,从镇北关我们就跟着您,都把命交给了您,现在兄弟们唯一的愿望就是与大哥并肩作战,哪怕战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是啊,大哥记不记得,上次女真入侵,乱成了一锅粥,小弟的肚子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连肠子都流了出来,还是您将小弟从战场上背回来的。” “大哥不必见外,能和您战死在一个坑里面,是我们的荣幸!” 章炜眼含热泪,看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长叹一声,“唉,我章炜一生征战,虽没有加官进爵,但能拥有你们这帮兄弟,此生无憾了。” “大哥,鞑靼又进攻了。”明军士兵指着前方黑压压的敌军。 章炜吃力地站起身来,看了看手中已经砍钝了的尖刀,下了最后的命令,“弟兄们,我们已经拖住鞑靼一天一夜了,想必广宁的援军正在马不停蹄地驰援开原,后顾之忧已无,你我兄弟当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用鞑靼的血洗刷我们丢失镇北关的耻辱,杀!” 肃宁堡的百十号明军残兵,跟随着章炜,向鞑靼军发动最后的冲锋。 站在远处塔楼的守备耿忠,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仿佛刀绞一般,捂着心窝吩咐左右,“章炜战死了,他们拖了鞑靼一天一夜,现在塔楼已经暴露在最前沿,是我们搏命的时候了,通知弟兄们,塔楼也必须坚守一天一夜,为援军到来赢得时间。” “是!” 耿忠再次抬眼望去的时候,章炜已经全军覆灭,鞑靼兵正在戳尸泄愤,野兽般的行为,让塔楼明军士兵义愤填膺,发誓要战至最后一人。 相比于战端已起的开原,铁岭城倒是安详的很,黄达一身绸缎,坐在戏园内很是舒坦,听着江南传来的昆曲,一边嗑瓜子一边喝茶,“这rì子过的真美。” 一旁的张担给黄达捶着腿,“大人,您说待着铁岭城内多好,还有南戏看,那个李成梁不识好歹,违抗您的命令非要去平远堡瞎凑热闹。” 黄达懒散地点点头,吐出口中瓜子皮,“呸,这个李成梁竟敢帮助赵哲守城,这不是公开和老子翻脸吗?亏他还是我一手提拔,忘恩负义的东西。” “大人,现在的李成梁已经不受您的拘束,要是此战建功,还不骑到您的头上撒野了?” “就凭他?断然不会,怎么说他也是我一手提拔的。”黄达连忙反驳。 张担继续添油加醋,“大人,您不能这样想啊,他在树林里救过您的命,反过来您提携他,他完全可以认为两件事情扯平了,不亏欠您什么啊。” “这……”黄达转着眼珠,有些犹豫。 “大人,您曾三令五申,不许与边军合作,上次李成梁在街头殴打把总闫平,惹的赵哲都来了,还是您给他出的头,现在他却站到赵哲一边,不是陷您与不仁不义之地吗,若是他立了战功,在锦衣卫和边军两边都能立住脚,对您可是不利啊。” “那你的意思是?”黄达连忙追问。 张担见黄达心思动摇,马上道:“大人,不如这样……” 就在张担和黄达窃窃私语的时候,台上的一个戏子一脸凝重,眼光诡异,不住地扫着黄达。 ~~~~~~ 肃宁堡塔楼,耿忠身负箭伤,依旧矗立在指挥台上,不下火线,指挥明军阻击鞑靼。 “弟兄们,放箭,狠狠地打!” 明军士兵端起雕弓,斜向上四十五度拉弓保证shè程最远,一声令下,三指一松,顿时箭如雨下,落在鞑靼军阵的头顶,无数鞑靼士兵倒下。 “继续放箭,不要放任何一个鞑靼兵上来!” 明军士兵不停重复张弓放箭的动作,背上壶中的箭也是越来越少,“大人,箭快要用完了。” 耿忠急中生智,赶忙吩咐道:“通知让弟兄们将棉被拿来,里面裹上稻草、焦油和火药,扎得紧紧的,待鞑靼到城下,点燃扔下,烧死他们。” “是!” 这种简易的燃烧武器就是在大明王朝风靡一时的万人敌,其中的棉被、稻草和火药都是易燃品,遇到一丝火星就会剧烈燃烧,沾有焦油的棉花燃烧后不灭,随风飘荡,遇到任何易燃品都会引燃,顺风向的地方就会是一片火海。 “弟兄们,你们去卸门板,劈成碎木,裹在棉被中,快!” “你三个去找棉制品,衣服也行!” “你们把破旧刀枪困在一起,顺着塔墙猛掷下去,扎死那些爬云梯的鞑靼兵。” 只见十丈高塔被一片火海包围,塔墙四处都有云梯架上,也有云梯被推到,鞑靼兵以数十倍的兵力围着肃宁堡的塔楼,因为这座塔是整个开原地区的最高点,是用来观察烽火台是否起狼烟的。可现在,却成了无数无名骸骨的高耸墓碑。 耿忠亲自将身上的龙虎披风摘下,裹上沾有焦油的稻草和火药,递给身边的兵士,“去吧,点燃它,烧死那些杀我百姓的鞑靼兵。” “大人,这件龙虎披风可是总兵大人表彰您功绩的时候亲自给您披上的,是荣誉啊,您怎么……” 耿忠笑了笑,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拿去吧,希望这件龙虎披风能够多杀几个鞑靼兵。” “是,我这就去点燃,找鞑靼兵最多的地方扔下去。” 耿忠的龙虎披风是最后的棉制品,也是最后的万人敌,伴随着一阵剧烈燃烧,塔墙上攀爬的鞑靼兵被烧伤很多,顺着塔墙摔了下去,砸下去了不少在底下向上攀爬的鞑靼兵。 夕阳西下,塔下的火海和天空的火烧云映为一体,血sè残阳,落rì余晖,四周一片红sè,热烈的红sè,耿忠一脸凝重地望向远处,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旧rì时光,记得儿时的火烧云也很美,那年他还是一个孩子,盘坐在nǎinǎi的腿上问天为什么着火,nǎinǎi慈祥的样子是那么熟悉。后来鞑靼叩关,李凤鸣战败,村子被毁,nǎinǎi也永别于世,这么多的事情,此刻都浮现在脑海,耿忠一时流出热泪。 “大人,所有的箭,所有的石头,所有的刀剑,所有的长枪,所有棉被都用完了,就连一块布条也没有了,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 耿忠很镇静的点点头,“都结束了,都结束了,我们做到了极限,为国尽忠了。” “大人,我先去了,黄泉路上等您。”说完,那个亲兵纵身跳下高塔,在鞑靼军吃惊的注目下粉身碎骨。 耿忠冲着塔下的那具尸体深鞠一躬,整理整理身上的大明官甲,转身冲着京城的方向叩拜,“皇上,臣守备耿忠,一心为国,耿耿忠心,rì月可鉴,此战虽败,臣死无怨,只愿大明江山千秋万代,皇图永固!” 说罢,耿忠站在帅位前,拔出腰间的宝剑,在衣服上擦了擦,猛地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怒视爬上塔楼的鞑靼兵一个个地逼近,将他围起。 “弟兄们,我耿忠来了。”说完,挥剑自刎,一腔忠魂立于天地之间。 努台铁木尔推开鞑靼兵,走上前去,合住了耿忠的眼,赞叹道:“勇士啊,厚葬了,比赵全那个东西强多了。”; 山雨欲来(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如约而来,今天第二章奉上。) 开原城内,商煜一脸焦虑等待城外的战报,突然巡城御史张通跑了进来,一脸的惊慌,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大~大~大人,出~出~出事了!” “怎么了,慢慢说。”商煜上前将摔倒的张通扶起。 张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惊恐使他的嘴巴张的老大,颤抖的手指着府外,“大街上全是人头!” “人头?” 总兵府位于开原城的北部,北大街上到处都是明军士兵的头颅,街道、树上、屋顶上,甚至在邻街酒肆的酒桌上,总之消息一出,城内一片恐慌。 “啊!!!”惊叫声和嚎啕声遍布整个北街,随即是东西街,最后是南街,于是整个开原到处都被恐惧笼罩。 “大人,该怎么办?”张通一脸茫然,追问商煜。 商煜看着跌落在自己脚下的人头,那张脸满是恐惧,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血丝,嘴巴张的很大,牙齿也少了一颗,不过头盔上的那支羽林仍在,表明他们是大明边军。 “鞑靼人要击溃我们的士气,这些人头都是肃宁堡的守军,看来章炜和耿忠他们已经战死了,开原城暴露在敌前了。”商煜紧紧地攥着手心,叹息一声。 张通一听,顿时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亲临战场,虽然以前听说过战争的残酷,但当血淋淋的人头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的防线崩溃了,甚至有一种作呕的感觉,现在开原城暴露在最前沿,那种恐惧从张通的每一根发丝中渗透出来,再从每一处毛孔中钻进去,里里外外被恐惧笼罩。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迎战吗?” 久经战场的商煜摇摇头,只说了八个字:“坚壁清野,死守城池。”说完,转身离去,张通最后扫了一眼满地的人头,紧跟着商煜进了总兵府。 城外的鞑靼军阵,一台台投石机将明军士兵的头颅不断甩入城内,不断增加着城内的恐惧。 叛将赵全一脸诡异,嘴角不住地抽搐,旋即笑出声来,“哈哈,你们这帮明人,去死吧!” 努台铁木尔打马上前,瞅了瞅哈哈大笑的赵全,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赵全,这些是明人,你也是明人,为什么你这么恨他们?” 赵全转脸答道:“这些明人都是伪君子,最好都杀干净!” 努台铁木尔见赵全有些失控,甚至是走火入魔,摇了摇头,“大汗的意思是让你我试探辽东明军守备情况,你为什么出手这么狠,这样会加深双方积怨。” 赵全突然发飚,让人惊愕,“积怨?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大汗清醒,不要和明人太近,他们不是善男信女,他们是洪水猛兽!” “赵全!你还想着劝进,你疯了吗?你难道不清楚草原上的情况吗?”努台铁木尔呵斥道:“大汗最想要的是封贡互市,不是那些皇帝名头。” “大汗错了,什么封贡互市,都是假的,只有占领,只有占领才是关键!” “赵全!你敢篡改大汗命令,你不想活了吗?”努台铁木尔用手中的马鞭指着赵全喝道,“来人,把他给绑了!” 身边没有人动,反而将目光集中到努台铁木尔的身上,慢慢围了上来。 “你们干什么?想哗变吗?”努台铁木尔喝退上来的鞑靼兵。 赵全冷冷一笑,“努台铁木尔,你还是走吧,少管闲事,这些兵都是我的人,用白花花的银子喂出来了,现在你明白了吧,只有利益才是驱使一切的力量。” 努台铁木尔见势不好,只得先行离开,临走时恶狠狠地瞅着赵全,哼了一声。 肃宁堡失陷,开原城人头满地的消息不胫而走,开原城内明军虽然驻军万人,但是士气已经被彻底击溃,不少明军士兵扔掉武器离开战斗岗位,私自翻城墙逃走,加之鞑靼放言要屠城,开原明军也彻底失去了作战能力,商煜只能龟缩在城内,不仅将城门死死钉住,还用巨石大木挡住,总之开原的守军是指望不上了。 此时的平远堡内,千总赵哲紧张地安排布防,将几个把总都叫进来。 “哥几个,咱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目前的情况你们都应该清楚,不能再坏了,开原已经废了,铁岭成了最前沿,一旦铁岭失陷,身后的沈阳、辽阳还有抚顺就都完了。”赵哲和几个把总围成一团。 “大哥,我们是铁岭守将,就应该与铁岭共存亡,绝不犹豫!”嘴角还有紫红瘀伤的闫平第一个答道。 “对!不会有半个不字!” 赵哲略带满意地点点头,“都是好兄弟,现在的平原堡已是最前沿了,而我们随时会被袭击,被数以万计的鞑靼兵袭击,而那个时候,我们必须以一当十,坚守堡垒。” “没问题,有大哥在,以一当百都没问题!” 突然,门被推开,只见李成梁身着甲胄,身后跟着同样铠甲鲜明的查大受和李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一个标准的抱拳礼道:“赵大人,卑职李成梁,奉命协防平远堡,特来听从调遣。” 屋内的几个把总相互对视,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成梁,轻蔑和不信任从眼中shè出,看来他们对上次李成梁当街收拾闫平的事还耿耿于怀,加之辽东地区的边军和锦衣卫素来不和,使得李成梁的这番话似乎充满了很多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成分。 屋内一片死寂,几个把总瞅也不瞅李成梁,眼神四处游荡,李成梁则是低头抱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后的查大受和李兴也不知所措,相互对视,跟着李成梁行礼。 最后还是赵哲打破了尴尬,“李百户,你们锦衣卫的好心我们领了,至于协防吗,”话到此处,赵哲有意顿了顿,“你们还是好好在铁岭城内巡逻抓细作吧,这才是你们的老本行啊。” 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却夹杂了一丝嘲讽和很多的不信任,让人听的很难受。 李成梁咽了口唾沫,抬头道:“大人,我李成梁也是铁岭人,您也是铁岭人,现在铁岭有难,卑职助战,有错吗?” “没错,但是我们不需要。” “守护自己的家乡,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而我们是锦衣卫,我们有责任。” “责任?算了吧,上次女真入侵,你们承诺的多好,最后呢?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是你们的那个死胖子黄千户!” “黄达是黄达,我是我!” “够了,都一样,”争吵中的赵哲手一挥,命令一旁的把总程超将衣服一扒,只见其胸口有三处伤口,很明显是被长枪刺过,“这都是拜你们所赐!” 原来,当初的黄达也曾亲口答应协防,结果战事一开,便一溜烟躲进城里,将侧翼完全暴露,致使平远堡兵马损失过半,程超也身负重伤,最后还是赵哲亲自将他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 李成梁看到程超一脸怨气,再加上锦衣卫确实有错在先,便不再说什么,拱拱手退去。 离开屋子的李成梁一脸的无奈,自己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又无从解释,只能憋在肚里,本想为国效忠的李成梁碰了一鼻子灰。 “大哥,俺不明白,既然黄大人这么讨厌边军,为什么还同意你协防的请求啊?”查大受一脸迷惑,摸着络腮胡问。 李成梁斜着眼想了想,“会有人来告诉我们。” “啊?会是谁?”李兴赶忙问。 “大哥说的可是我?”众人一扭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书生站在那里。; 第五回易面江湖(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满脸络腮胡的查大受和老实巴交的李兴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秀气书生,感觉上去一掐都要流出水来,心里茫然得很。 “大哥说的人不会是他吧?”李兴问道。 李成梁两眼一眯,“正是,就是他。” 查大受围着小书生左三圈右三圈,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就凭你?” 那书生倒是古井不波,很是淡然,“查大哥这话人家就不爱听了。” “咦~~~还是一个娘娘腔~~~”查大受只觉得一身sāo,摆着手往后退。 “诶呦,怎么说话呢,人家只是少了点爷们儿气罢了。” 查大受一听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跑到李兴的身后一阵作呕。 “行了行了,”李成梁站了出来,“这位秀气的,不对,这位文质彬彬的书生就是江湖百晓生,什么都知道,一个月前他在树林里遇到老虎,我刚好路过,救了他。” “是啊,要不是李大哥,人家已经是虎腹碎肉了,多谢大哥救命之恩。”百晓生恭恭敬敬地冲着李成梁行礼。 李成梁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百晓生点点头,李兴赶忙上前问:“百晓生,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说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是啊,到底什么情况,都急死俺了,为什么黄达和边军有梁子,还派遣俺大哥来平远堡?”查大受第一个冲到百晓生的面前问。 百晓生见此,故意卖起了关子,“查大哥,你不说我娘娘腔吗?要不你就别听?” 李成梁知道百晓生要拿查大受开涮,冷笑一声,坐在一旁的上马石上一言不发,同时还叫走了反应慢了点的李兴。 “你倒是说啊,急死俺了!” 百晓生看看一旁使坏的李成梁,心领神会,背着手晃起身子,“李大哥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谁说俺大哥不着急?你看我大哥急得~~~”查大受扭头一看,只见李成梁很是惬意地靠着上马石打哈欠。“大哥,你说急不急?” 李成梁故意愣了愣神,“嗯?你说什么?” “俺问你急不急?” “不急啊,怎么了,李兴,你内急吗?”李成梁故意打岔,掐了一把李兴,“问你呢?” 李兴反应一会儿,看出了李成梁的意思,“哦,我啊,不急不急,我急什么啊,真是的。” “听到没?都不急啊,查大受,你要是内急你就去茅厕,没人拦着你啊。”李成梁指了指刚从茅厕出来的士兵道。 查大受顿时愣在那里,“不对啊,不对啊,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俺,对不对?” 看着查大受圆丢丢的眼睛,李成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查大受啊查大受,你可算看出来了,知道你错哪里了吗?” “错?错哪里了?”查大受咬着指头不知所云。 “哼!”百晓生大声哼了一声,“气死人了。” “哦,对对对,”查大受满是络腮胡的脸上挤满了笑容,小心翼翼地扒拉着百晓生的肩膀,故作嗲声嗲气道:“百哥哥,刚才是俺错了,您就原谅俺吧。” 百晓生弯下身子,佯作呕吐,“去去去,你这才是sāo呢!” 李成梁见此也差不多了,上前和解,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差不多了,百晓生,你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好!你们听我慢慢说。” “倒是快说啊,俺急死了。” “你又来!” “呃~~~俺错了~~~” 百晓生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地图,“看!这是平远堡的布防图。” “你怎么得到的?我都没有。”李成梁知道布防图的重要xìng,一脸正sè问。 “黄达那里搞的,他要出卖你们。” 百晓生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什么?不会吧,怎么可能?”就连李成梁也不太相信。 冷静一阵儿,李成梁又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想要搞死赵哲,留你在平远堡当挡箭牌,好为他脱身。” “这么狠!当初老子还救过他!”李成梁有些生气,一把拍在地图上,“不行,我要去找赵哲!”说完,李成梁抄起地图,进了屋。 留在那里的百晓生等人相互对视,没有办法。 不一会儿,李成梁耷拉着脑袋,满脸焦虑地从屋内踱步出来,一屁股瘫坐在上马石上,叹了一口气,迷茫的眼神扫着百晓生等三人。 “大哥,那个赵哲是不是不信?”李兴赶忙问。 “这还用说吗?你看大哥的神情。”查大受抢着答道。 自打认识李成梁起,百晓生从未见过对方如此落寞的神情,“李大哥,他们是不相信你还是不相信这回事儿?” 李成梁抬眼瞅了瞅百晓生,有气无力的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百晓生跳到李成梁面前,“如果他们不相信这回事儿,至少出事了他们不会怀疑你。” “你的意思是我跳出了这个圈套?”李成梁问。 “对啊。”查大受也明白了,凑到李成梁跟前,“百晓生说的对,反正咱该说的也说了,俺觉得您应该干净了。” 李成梁摇摇头,站起身来,训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想?都是大明的边防力量,大敌当前,不想着合力拒敌,反而给自己人挖陷阱,妄为帝**人。” “大哥,事已至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李兴摊着手问。 百晓生和查大受也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成梁,等他发话,“只有大义灭亲了!”李成梁此言一出,不由让人一怔。 “大义灭亲?你要杀……”没等查大受把话说完,李兴和百晓生赶忙捂住他的嘴,免得查大受这个大嗓门惹事。 李成梁点点头,看了看腰间的绣chūn刀,“身为锦衣卫,本应该和边军一起并肩作战,谁料他黄达心胸狭隘,只顾私利,如此小人留了何用?不如杀之而后快!” 李兴是个实诚人,对李成梁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半个不字也不说,看出李成梁眼神中的坚毅,便不再反驳,站在李成梁的身后,表示坚决服从,一旁的查大受虽然大大咧咧,但对李成梁也是忠心耿耿,点头表示同意。 百晓生再三思量,还是劝道:“李大哥,还是不行,这个风险太大了,就算想要除掉黄达也不能你亲自动手。” “我不过是个百户,如果牺牲我一个就能换回平远堡千名大明军士xìng命,从而保护铁岭的安全,何乐而不为?”李成梁一脸正气,侃侃而谈。 李兴和查大受纷纷附和:“誓死跟随大哥!” 百晓生上前推开李兴和查大受,“你们添什么乱?”直面李成梁道:“李大哥,你是将门之后,深知辽东军情,rì后定是朝廷在辽东的顶梁柱,不能为了这一点小事儿就轻言赴死啊。” 李成梁不以为然,神情更加激昂,“我李成梁虽然曾是市井混混,但也深知杀身成仁的道理,我是铁岭人,能够在保护铁岭的途中赴死,总算是对得起家乡父老了,也对得起我李家满门忠烈!” “李大哥……”百晓生刚要说话,又被李成梁打断,“够了!此事与你百晓生无关,我只希望在我杀掉黄达之后,你能够站出来给我证明清白,我是为了铁岭的安危而死的。”说完,李成梁就要翻身上马,身后的查大受和李兴也二话不说,抄起绣chūn刀跟上去。 百晓生见劝不住,便大声喊了四个字,“借刀杀人!” 原本心意已决的李成梁一听这四个字,豁然开朗,一个停顿,驻足原地,反倒是撞翻了跟上来的李兴和查大受。 “借刀杀人?”李成梁一脸赞同,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韬略满腹的百晓生,“怎么个借法?” 李兴和查大受揉了揉鼻子,看着身后那个叫住愤怒公牛的书生。 百晓生见四周无人,上前低声道:“李大哥,黄达想要出卖情报置赵哲于死地,同时将责任归在大哥你身上,大哥为何不将计就计,借助赵哲将黄达整死,反正在辽东锦衣卫和边军的矛盾有目共睹,黄达被赵哲整死,谁也不会怪罪在大哥你的头上啊。” 百晓生此言一出,李成梁顿觉醍醐灌顶,是啊,既然都在玩诡计yīn谋,我李成梁为什么不能玩一把?再说了,凭我李成梁的智谋,还斗不过那个死胖子黄达吗? “借刀杀人,好!好!好!”李成梁笑容满面,连声叫好。 查大受有些愣了,戳了戳一旁点头的李兴,“李兴,你听懂了吗?” 李兴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急坏了一旁的查大受,“俺都懵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到底什么意思?” 李成梁见查大受还是那样莽撞,不禁笑出声来,“查大受啊,论上阵单挑,你以一当十,若是用起脑子,你真是七窍通了六窍。” “七窍通了六窍?什么意思?”查大受还是不解其意,瞪着眼睛问。 李成梁坏笑地摆摆手,“百晓生,你告诉他吧,我要去睡觉了。” 百晓生笑着拍了拍查大受的肩膀,反问道:“七窍通了六窍还差什么?” 查大受抓着脑袋思考一阵,“还差一窍吧。” “对啊,李大哥就是说你一窍不通!”说完,百晓生挥着折扇,大笑而去。 “一窍不通?”查大受这才反过劲来,“你们怎么能这样?俺不就是慢半拍吗?就说俺一窍不通?李兴,你说说,俺是一窍不通?” 就连平rì里老实巴交的李兴也乐得摇摇头,“我看啊,你是七窍通了一窍,六窍不通!”说完,跟着百晓生跑了出去,只留下苦主查大受一个人站在那里。 易面江湖(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下午踢球了所以就……今天第二章奉上!) 辽东,广宁,辽东总兵府。 辽东总兵杨照一脸凝重,愁眉紧锁,眉心的那一条竖线越拉越长,两眼充满杀气,在地图上瞟来瞟去,眼神落在哪里,仿佛就要在哪里砸出一个坑。 一旁的两个游击将军线卜衮和郎得功,身着重甲,腰间挂着沉甸甸的马刀,站在杨照身后,随时听命。 “线卜衮,参将王沂那边怎么样?”杨照冷不丁地一问,打破了总兵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线卜衮上前抱拳,“大人,王参将的兵马在大勇堡遇到建州女真袭击,不能分身。” “又是建州女真?”杨照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王杲小儿,时降时叛,关键时候出来捣乱,等到此战过后,定将他个狗娘养的端掉!” 发泄一阵,杨照又问郎得功,“开原城内什么情况,商煜还是不敢战吗?” 郎得功上前道:“大人,开原城内的军民百姓被从天而降的人头雨吓破了胆,就算商煜大人想战,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啊。” 杨照又躁了,一脚将桌子踢翻,“娘的!人头雨是谁干的?鞑靼人一般不会用这样的伎俩啊!” 郎得功和线卜衮相互对视,战战兢兢道:“人头雨是叛将赵全使的yīn招,他是明人,对明人的秉xìng了如指掌,所以下了人头雨,击溃我军士气,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照无奈地摇摇头,随即破口大骂:“这个狗东西,居然当了汉jiān,背叛大明,找机会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报!”就在杨照憋了一肚子火的时候,卫兵冲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份夹着鸡毛的信件,急忙凑道:“大人,这是铁岭知府刘大人送来的鸡毛信,信使昼夜驰骋,现在已经昏倒,让小的将这封信送至大人手中。” 杨照使了一个眼sè,线卜衮上前接过鸡毛信,退去左右,将信交给杨照。 “大人,信中说了什么?”见杨照看完信件后不发话,郎得功赶忙问。 杨照将信放下,满是担忧,“铁岭危机,赵全和努台铁木尔分兵两路,直逼平远堡,不少百姓已经开始西迁逃难,铁岭城内人心惶惶,恐怕会出现开原城一样的事情,丧失斗志,纵敌作乱啊。” “这个赵全真不是东西,利用开原城来杀鸡儆猴,如果我们不救援铁岭,就意味着我们放弃铁岭,到时候辽东各城都会丧失斗志,不可收拾啊。”线卜衮看出了赵全的yīn谋,攥着拳头大骂,郎得功也连连生气,等着杨照发话。 杨照看了看军案上的军令箭,能调动的兵力都已经调出去了,现在只剩下自己的数百亲兵,还有一千多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郎得功,我给你一千新兵,再加上广宁本来的两千守军,你能守住广宁,力保大本营不失吗?”杨照转过身,一脸信任地打量着眼前的壮汉郎得功。 郎得功捣捣胸脯,大声保证:“大人放心,别说一千新兵,就是十个新兵末将也能守住广宁!” “好!”杨照抽出一支军令箭,递给郎得功,“你负责守城,坚守辽河以西的土地,保证辽西走廊的安全,本帅和线卜衮带亲兵铁骑驰援铁岭。” 线卜衮一听,赶忙上前道:“大人,末将以为不可,您是辽东总兵,总镇辽东都司,只带几百亲兵太冒险了。” 杨照捋了捋胡须,瞅着线卜衮浑身不自在,“你要是害怕尽管留下,本帅不强求你。” “大人,末将岂会惧敌?”线卜衮挺起胸脯,一脸英气,“末将愿意代您出援铁岭。” 杨照听后哈哈大笑,“线卜衮啊,枉你跟随本帅多年,竟然不知其中道理,现在辽东军民缺少的不是武器辎重,而是信心,只有本帅亲临战阵,才能鼓舞士气,将危在旦夕的铁岭挽救回来,记住,此战不仅仅是军事战,更是心理战。” 听此一说,线卜衮豁然开朗,原来杨照心思缜密,无微不至,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战事关重大,还望两位将军能够舍身报国,英勇杀敌,护卫辽东河山,上对得起朝廷圣上,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拜托了。”说着,杨照冲着线卜衮和郎得功抱拳行礼。 线卜衮和郎得功深知此礼的意义,受宠若惊地赶忙回礼,“末将定不会辜负大人重托,誓死报国!” “好!吩咐士兵们收拾行装,一个时辰后出发!”杨照手一挥,发出军令。 线卜衮和郎得功抱拳领命,转身退下。 此时的鞑靼军帐,努台铁木尔喝得酩酊大醉,看着供在架子上的牛头图腾发呆,“大汗啊大汗,您到底想要什么啊?那些皇帝名头吗?现在的鞑靼部可是经不起折腾啊,戴上这顶皇帝的空帽子可就摘不下来了。” 已经入夜,深秋的夜风掠过,一丝凉意浮上心头,站在军帐外的鞑靼哨兵哈着白气,几匹拴在马槽内的军马摆着尾巴打散叮在屁股上的苍蝇,四下一片寂静。 由于赵全和努台铁木尔在政见上的不同,两人已经分道扬镳,虽然都是俺答的麾下悍将,但却形同路人。 “将军,多穿些,不要着凉了。”内卫拉克申将一件貂皮大袄披在努台铁木尔的身上,想要夺去手中的马nǎi酒。 努台铁木尔紧紧地攥着马nǎi酒,喝道:“放肆!拉克申,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此,不知道这里是军帐吗?” 拉克申没有退缩,执拗地抢酒袋,“将军您不能再喝了,大汗将图腾交给您,就是对您最大的信任,他希望您把荣耀带回草原,不是让那个叛将赵全摇尾巴。” 这句话将喝得大醉的努台铁木尔喊醒了,攥着马nǎi酒的手也渐渐松开,任凭拉克申抢去,“你说的对啊,我这样确实愧对大汗啊。” “将军,现在的辽东已经陷入赵全的控制,我们最好是按兵不动,看看这个赵全还能招摇多久。”拉克申上前献策。 “哦?如若明军合击赵全该当如何?赵全不是好东西,但是他麾下的鞑靼兵可都是我们俺答部的勇士啊。”努台铁木尔追问道。 拉克申又说:“将军切不可如此想,明人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如果再留这些疯狗,恐怕会危害大漠啊,难道大明的马市封锁对草原的伤害还不深吗?” 努台铁木尔茅塞顿开,虽然他不希望失去鞑靼勇士,但那些人已经被赵全的劝进说染得丧心病狂,一心希望俺答汗称帝,到时候俺答就会和明朝分庭抗礼,茶马市场再无可能,时间一长,鞑靼部落恐怕连做饭用的铁锅都没了。 “只能这样了,吩咐下去,所有兵马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是。”拉克申躬身退下。 话分两头,在平远堡处处受排挤的李成梁心情烦躁到了极点,而且去找兰心姑娘的秦得倚一连十几天没有回来,莫不是又被抓去见官了? 查大受和李兴靠着城垛坐下,嘴中嚼着草棒儿打发时间,“大哥,那个百晓生去城内打探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秦得倚也没回来,不会是陷入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吧。” 李成梁理也不理,只是撇着眼瞄一瞄一脸络腮胡的查大受,继续眺望远方。 不一会儿,只见远处两骑奔来,待近一看,原来是百晓生和秦得倚,他们满面chūn风,兴致冲冲地打马上前,“大哥,咱回来了!” “李大哥,我把秦得倚也叫回来了,快开门啊。” 李成梁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查大受,快去开门,将他们迎进来。” 折腾半天,吊桥被放下,秦得倚和百晓生策马而入,马蹄溅起阵阵扬尘。 秦得倚满脸堆笑,冲到李成梁面前,“大哥,咱回来了。” “怎么样?那个兰心姑娘看上你了吗?” “嘿嘿,大哥,实不相瞒,那个兰心早就看上咱了,那晚她还很配合,要不是叫声太大,才不会被老汉发现。”秦得倚一脸坏笑,露出那颗大板牙。 李成梁冷冷的笑了笑,“没想到那个兰心看起来矜持的很,内里却是chūn心荡漾,小心以后戴绿帽子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哈哈大笑,秦得倚也有些尴尬,“才不会,她喜欢咱!” 查大受上前一拳捣在秦得倚的胸口,“嘿嘿,俺看她是看上你的一身力气,那样才持久啊。” “哈哈!”就连很少拿人开涮的李兴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去去去!”秦得倚一把推开取笑自己的查大受,“兰心是个好姑娘,她知道咱是她家的恩人,而且是锦衣卫,靠得住,所以才跟着咱,什么力气不力气,咱看是你查大受不持久,逛窑子都要被踹下床吧。” 李成梁见这三兄弟又开始相互打趣,很是欣慰,自从当上锦衣卫后,弟兄们很少能够如此开怀大笑了。 “行了行了,别闹了,说说吧,城内都发生什么事了?”李成梁挥手止住,一本正经地问百晓生。 百晓生收起笑脸,“李大哥,事情又变了,黄达虽然将地图卖给了赵全,但是今天刚收到消息,辽东总兵杨照亲率骑兵驰援铁岭,现在的黄达也是忐忑不安,好像急急忙忙地赶赴这里。” “哦?那他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有意思。”李成梁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这是个好机会,既然铁岭已经知道总兵亲来,想必总兵大人的兵马已经快到平远堡了,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大家收拾行装,随我出城,迎接总兵大人。” 百晓生表示赞同,“李大哥说的对,给总兵一个好印象比什么都重要,事不宜迟,马上就去。” “好!”查大受、李兴和秦得倚纷纷同意,跟着李成梁上了马,点齐了一百锦衣卫打马出城。 第六回再救牛人(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赵全一脸贪婪,靠在虎皮椅上,翘着二郎腿让一旁劫持来的民女敲打,时不时还冲着民女发脾气,动不动就是一记耳光,战战兢兢的民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忍气吞声地立着,不敢发出一声怨言,免得挨打。 “将军,杨照中计了。”此时一个鞑靼内侍冲了进来。 “哦?”赵全一脚踢翻民女,接着猛地踏在民女的脚踝上,原地画圈地使劲踩,“多少人?” “只有几百人。” 赵全乐得合不拢嘴,那只脚更加使劲,不停在民女的脚踝上搓着,疼着民女全身蜷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不时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太好了,通知努台铁木尔,就说大鱼到了,让他动手。” “这个,努台铁木尔将军已经退军十里,恐怕是不来了。” “什么?”愤怒的赵全将怒气都撒在民女身上,冲着她细嫩的小腿狠踹几脚,将民女踹得活活疼晕了过去。 “将军,咱们是不是自己来?” 赵全背着手转了几圈,“也好,免得努台铁木尔贻误战机,通知弟兄们出发劫杀杨照。” “是!”内侍转身离去,赵全还不解恨,冲着昏倒民女的小腹狠狠一脚,“哼!让你好好伺候老子,竟敢不从,现在老子就把你烹了,喂老子养的猎狗。”说完,赵全抄起案上的马刀走了出去。 平远堡外一条官道穿于谷内,由于此谷中间宽两头窄,故称为梭子谷,是东出铁岭的必经之路,辽东总兵杨照亲率五百骑兵,一路上马不停蹄,急驰东线战场。 一路上安静得很,只有飞鸟落在山尖枝头,叽叽喳喳,线卜衮瞪大眼睛左右环顾,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时刻按着刀鞘,生怕从哪里杀出一支伏兵。 “大人,前面就是梭子谷,地势险峻,恐有伏兵啊,末将建议绕道东南的定边屯。”线卜衮闻到一丝血腥,请示杨照。 杨照打马上前,将大刀横在身后,四下扫了扫,见梭子谷内仍有飞鸟,不以为然,“线将军言重了,你看这谷中飞鸟不惊,不会有伏兵的。” “大人,正是这里静的出奇,末将才觉得有埋伏啊。” “绕道定边屯需要多行十里,天黑前定然赶不到平远堡,不行,直冲梭子谷。” “还望大人三思。”线卜衮抱拳再次请求。 杨照无碍地一挥手,“我意已决,休要再劝,兵贵神速,命令弟兄们纵马驰过梭子谷,驾!”话音刚落,杨照高举大刀,纵马冲进谷内,线卜衮见不能阻拦,紧随其后,五百亲骑兵也不甘落后,“咵咵咵”的马蹄声音惊起了谷中的飞鸟,惊动了赵全的心。 赵全拨开树枝,见杨照已经深入谷内,不禁哈哈大笑,“杨照啊杨照,既然你主动进来这梭子谷,就休要再出去,来人,封死谷口!” 埋伏在谷口两侧的鞑靼兵迅速将拒马器横在谷口,长矛冲内,封死口子,口袋阵摆成。 线卜衮在奔马的同时一直注意着四周动态,只见山间有刀光闪耀,人影攒动,顿觉大事不好,大喊一声,“亲兵卫队,保护杨大人!” 杨照驻马停下,身边的亲兵上前围护,盾阵刚刚摆成,只见山间飞箭如雨,落在明军头顶,来得及举盾的士兵侥幸活了下来,反应慢半拍,哪怕是慢零点几秒的士兵都被shè成了筛子,纷纷落马。 线卜衮见势不好,挥枪大喊:“事到如今只有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弟兄们,护卫大人杀出去!” 杨照的亲兵卫队保持盾阵不变,一步一步向外突围,外围的持盾士兵被飞矢shè倒,就有新的盾兵上前补上缺口,不让一支箭窜入阵中。 杨照透过盾阵的缝隙环顾山头,见漫山遍野全是鞑靼兵,心中悔恨,紧紧攥着大刀,“弟兄们,杀出谷口便有援军,给我杀!” “是!”明军士兵听到杨照如此说,心中燃起希望之火,步频加快,三步并两步冲向谷口。 赵全见明军没有被困,一脚踹翻身边的亲兵,“他娘的,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来人,扔火球!” 鞑靼兵将巨大的沾油草球推上山头,点火后滚下,只见山体一道道火光洒下,咆哮地滚入谷中,将阵形整齐的明军冲得七零八落,不少明军被冲倒,身上的麻布衣也被引燃,趴在地上满地打滚,谷中一片火海。 “哈哈!这次谁能救你?”赵全得意忘形,叉着腰哈哈大笑。 “我能!” 虽然梭子谷战场很是吵闹,但这“我能”两字却听得格外清楚,而且话音豪气干云,很多人都将目光投去。 只见不远山头立着一个身着飞鱼服的壮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手中挥起绣chūn刀,“杨照大人莫慌,锦衣卫特来救驾!” 从谷口后方冲出百十骑锦衣卫,他们挥舞着绣chūn刀肆意砍杀毫无防备的鞑靼兵,生生砍出一条血路,气的赵全捶胸顿足,“哇呀呀,怎么会有锦衣卫?” 查大受一马当先,砍杀鞑靼兵,第一个冲进谷内,“大人,锦衣卫特来救驾!还望大人跟随锦衣卫杀出去!” 杨照推开盾阵,冲着查大受行了一个军礼,“多谢义士搭救,本帅跟你们杀出去!” 查大受原地打马,“大人快走,锦衣卫来断后!”秦得倚和李兴也挥舞着绣chūn刀冲了上来,拦在鞑靼追兵身前,“大人快走!” 杨照见口袋阵已破,马鞭一甩,坐下枣红马呼的一声扬起前蹄,后蹄用力蹬地,飞奔出去,明军士兵也叮叮咣咣地跟在后面,迅速逃离梭子谷。 赵全见杨照要逃,夺过雕弓,张弓搭箭就要shè杀杨照,“杨照,去死吧!” 一支飞箭从山头冲下,在众人夸张的表情中飞向杨照,线卜衮拍马而上,想要舍身挡箭,但距离太远已然来不及,查大受络腮胡子上都是血迹,扭过头用瞪裂的红眼紧张地注视着杨照,李兴和秦得倚也惊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看现在谁来救你……”没等赵全那嚣张的话说完,只见对面一支飞箭嗖的一声飞来,将shè向杨照的箭撞开,重重地砸向梭子谷的石碑上,叮的一声钉在上面,箭尾的羽翼还在剧烈颤抖。 “什么人?”赵全火冒三丈,望向飞箭shè来的方向,只见那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左手端弓,右手从壶中抽出一支雕翎箭,盯着赵全,二话不说又是一箭。 赵全应声倒地,鞑靼兵见主将翻倒,偃旗息鼓,纷纷退去,这一幕杨照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不住叫好,“好箭法!谁人shè的?” 李兴本yù上前,却被查大受抢先一步,“是俺大哥,李成梁!” “大哥?”杨照有些疑惑。 李兴见状赶忙解释,“李成梁是锦衣卫百户,平rì里对弟兄们很是照顾,所以大家都尊他大哥。” 杨照听后哈哈大笑,一捋长髯,“好,此战李成梁不仅救援有功,更是以一人之力退敌,如此武功,本帅定会记下,战后请功!” “多谢大人!”查大受等人一听李成梁要受赏,纷纷拱手行礼。 不一会儿,李成梁纵马而来,身后还背着那张震天弓,见杨照等候已久,李成梁下马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卑职锦衣卫百户李成梁参见辽东总兵杨大人。” 杨照笑容满面,亲自上前将李成梁扶起,“不必多礼,此战若不是李百户及时杀到,本帅还不知如何收场啊。” “外迎总兵本就是锦衣卫分内之事,谁想还是让鞑靼抢先一步,还望大人恕罪。” 杨照上前抱起李成梁,“不必见外,看你身手就知道你是行伍出身,只是不知怎么当了锦衣卫?真是可惜。” “大人,俺大哥是军籍!”查大受一声大喊,激起了杨照的好奇。 “军籍?”杨照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李成梁,“你是军籍,怎么成了锦衣卫,甘为爪牙?” 李成梁恭恭敬敬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职本是世袭的指挥佥事,家父战死后家道中落,无财入京袭职,这才落户锦衣卫,承蒙信任,才混到百户一职。” 杨照见李成梁言语恳切,不像是说谎,点点头又问:“原来如此,本帅见你亲shè叛将赵全,两山之见足有百步,能有如此武艺,定不是凡夫俗子,说吧,师从何人?这百步宝弓又是哪里来的?” 李成梁将背着的震天弓摘下,双手奉给杨照,“大人,此弓是家传的震天弓。” “震天弓?”杨照很是惊奇,接过宝弓仔细端详,“这震天弓是你家传之物?” “正是。” 杨照冥思一阵,将震天弓还给李成梁,“什么都不用说了,本帅明白了,你们前面带路,去平远堡。” 本以为会被盘问的李成梁见杨照yù言又止,停顿片刻后缓过神来,“是!查大受前面带路,沿西大道回平远堡。” 查大受抱拳领命,前面打马带路。 杨照看着在前引路的李成梁,心中百感交集,眼角浮着一丝泪珠,赶忙擦去,暗念道:果然是将门虎子,若真是如此,李兄你也能含笑九泉了。 再救牛人(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平远堡内,急急忙忙赶到的黄达一脸焦急,在屋子里原地打转,本就和他不对付的赵哲见眼前的胖子在旋转,气不打一处来,“行了,你个死胖子,晃悠什么,老子眼都花了!” 黄达一甩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嫌我烦?现在总兵大人生死未卜,你不去找还说我烦?” “屁!老子没找吗?梭子谷周围已经翻了好几遍了,连个毛都找不到。”赵哲说着说着气也上来,指着黄达骂道:“再说了,迎接上司不就是你们锦衣卫的职责吗?你怎么不去找?还敢反咬一口指责老子。” 屋内的黄达和赵哲两眼一瞪剑拔弩张,“得得得,就知道废话连篇,李成梁不是去了吗?你不要乱放屁!” “敢说老子放屁!”赵哲气急败坏,一脚蹬翻椅子就要上前掐架。 “都住手!”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杨照正站在门口,横眉冷对,威风凛凛,身后紧跟着一脸正气的李成梁。细心的黄达看出了隐藏在李成梁眼角的一丝得意。 “大人,您?恭喜大人安然无恙!”赵哲惊呆了,语无伦次道。 杨照一脸愤怒,哼了一声来到正座,将身上的披风脱下丢给李成梁,骂道:“你们两个东西,就知道扯皮推诿,哪个能干点正事儿?” 被骂得一鼻子灰的赵哲连头都不敢抬,双手紧紧攥拳,站在那里挨批,一旁耷拉着脑袋的黄达却是一脸忧虑,他瞥着眼瞅着李成梁,没想到这个李成梁居然和杨照攀上了关系,真是小看此人了。 “黄达!你小子动什么歪脑筋?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本帅就治不了你,战时总兵最大!”杨照见黄达心有所想,指着鼻子便骂。 黄达依旧耷拉着肥大的脑袋,两眼看着脚尖,一言不发。 “哼!本帅告诉你们,辽东锦衣卫南镇抚司宋指挥使已将铁岭锦衣卫的指挥权交与本帅,你黄达要是有半个不字,或是行动迟钝,小心军法伺候!” 黄达一听宋指挥使都服软了,赶忙满脸堆笑道:“哪儿能啊,卑职一定尽心办事,为大人排忧解难。” 杨照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看也不看赔笑的黄达,“知道就好,退下吧。” 黄达一边恭恭敬敬退下一边偷眼看了看杨照身后的李成梁。 杨照放下茶杯,上前扶起赵哲,“赵哲啊,别演了,你是本帅的人,岂会与他黄达相提并论?起来,上座。” “谢大人!”赵哲面露喜sè,赶忙上前倒茶,“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还望大人恕罪。” 杨照接过茶杯搁在一边,质问道:“赵哲,为什么锦衣卫会在你们之前到达?”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李成梁。 “这……”赵哲瞅了瞅前几rì还当众殴打过闫平的李成梁,“大人,难道还要明说吗?” “哼哼,他是锦衣卫,不过他是军籍。” “军籍?” 杨照点点头,“李成梁,说吧,一五一十地说。” “是!”李成梁拱手道:“回禀千总大人,卑职李成梁原是世袭铁岭卫的指挥佥事,谁料父亲战死,家道中落,这才沦落为锦衣卫。” 一听“沦落”一词,让赵哲一个激灵,一改之前的蔑视口吻,“原来是未袭职的指挥佥事,先前冒犯了,还望海涵。” “无碍,只是卑职先前上呈军报句句属实,那黄达已将平远堡城防图作为交易之物给了赵全,现在平远堡不安生啊。”李成梁旧事重提,面露担忧之sè。 杨照点点头,站起身来,将李成梁和赵哲引到地图前,“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都说说吧,平远堡如何守得住?让黄达上城吗?” 赵哲和李成梁听后呵呵一笑,各自献计献策,“大人,平远堡是把守铁岭的咽喉,如若不守,唇亡齿寒啊,末将建议堡前重建深沟高垒,坚守此地,击退鞑靼。” 杨照点点头,转眼问李成梁:“汝契啊,你有何建议?” (李成梁,字汝契,号引城。) 李成梁上前道:“千总大人所言有理,但却是下策,难道我军只有死守一条路吗?” “哦?”下策二字虽让赵哲有些难堪,但又马上追问:“你有何上策?” 杨照虽没有说话,但也用眼神示意李成梁有话直说。 “大人,锦衣卫多方探得消息,赵全和努台铁木尔不和,名为两路并进,实为分道扬镳,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各个击破。”李成梁指着地图上的两股鞑靼兵力陈己见。 “哦?各个击破?”杨照听李成梁如此说,产生了兴趣。“仔细说说看。” 李成梁领命,拿起两面小旗插在沙盘上,“大人请看,这是赵全的大营,距离平远堡只有十里路,呈攻击阵形,而身后的赵全则是独自摆出品字阵形,呈自保之势,可见二人心思各异,不会合兵。” 杨照点点头,闭目思索,“有道理,说下去。” “赵全是我朝叛将,熟知我方心理和战术,比真正的鞑靼人更加可怕,更加疯狂,甚至是心理变态,所以他才是我们的当面之敌,只要我们夜袭成功,击溃赵全,定可保辽东无虞!”李成梁分析得头头是道。 赵哲听出玄机,脱口而出,“斩首行动?” “对!斩首!” 杨照思索一阵,连声叫好,“好,好,好,避重就轻,猛攻一点,此点一动,地动山摇啊!” “没想到啊,你小子这么厉害,哪里学来的?”赵哲头回听到如此高见,追问李成梁。 “呵呵,并没有什么高师,只是混迹江湖时琢磨来的,打架的时候直攻要害,不管对手有多厉害,都是一下子的事情。”李成梁说笑道。 听到此话,杨照和赵哲忍不住哈哈大笑,肚子直疼。 “哈哈,你啊你,不愧是混混出身啊,也好,此计甚妙,让线卜衮去,他最擅长干这种事。”杨照笑着捋捋胡须,吩咐道。 李成梁上前拦住军令,“大人,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此计是卑职出的,还望大人给卑职一个机会。” “嚯嚯,没想到你主动请缨,也罢也罢,就你去吧,将本帅的亲骑兵带去,他们以一当十,能用得上。”杨照说罢便将手中的军令箭递给李成梁。 “是!卑职绝不辱命!” “好!等李百户凯旋!” 此时屋外,锦衣卫张担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赶在李成梁出门之前,跑回黄达处报告。又一场血雨腥风的无间道开始了~~~ 张担跑入锦衣卫地牢,只见心情烦躁的黄达正在拿一个犯人出气,老虎凳辣椒水都用上了,不知黄达的气消了没有,反正那个倒霉的犯人已是奄奄一息。 “大人,小的什么都听到了。” 黄达扔下手中皮鞭,横着一张恶脸问:“都听到什么了?” “杨照让李成梁去劫营,活捉赵全,还将亲骑兵全数拨给了他。” “活捉赵全?”黄达眼珠一转,“就凭他李成梁?放心吧,赵全还敌不过他?”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不论李成梁能不能劫营成功,一旦大人与赵全的交易公之于众,大人落于何地?” “这……”黄达又开始捋起他的小胡子,“你说该如何?” 张担退去左右,地牢内只留下他和黄达,就算如此,还是小心谨慎地凑上去,咬着黄达的耳朵小声嘀咕道:“大人,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做到底,不如……” 黄达一边听一边面露夸张之sè,眼角挑起尾纹,不住地点头,随即一咬牙:“罢了,已经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去给赵全送信,让他干掉李成梁。” “是。” “哼哼,李成梁啊李成梁,谁让你的屁股坐错了地方,这次看谁能救得了你。”黄达一脸yīn险,抄起皮鞭又冲那个垂死的犯人一通猛抽。 翌rì,努台铁木尔坐在帐中,反复看那封赵全送来的信,不解地摇头,“真不知这个叛将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要请罪,还请我去他的军营接掌军权。” 一旁伺候的拉克申上前道:“将军,不可轻信啊,万一有诈该当如何?明人有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望将军三思啊。” 努台铁木尔看着案上供着的牛头图腾,咽了一口唾沫,“不不不,必须去,不论事情到底如何,军是鞑靼的,是大汗费尽心力,一兵一卒拉起来的,不能就这么丢给赵全,你我一同去,带二百亲兵。” “也好,看看赵全到底想干什么。”拉克申单手扶胸,躬身退下。 努台铁木尔收起书信,冲着牛头图腾跪拜行礼,转身离去,直奔赵全大营。 rì上三竿,虽然已经入秋,但依然艳阳高照,李成梁一行人躲在几乎掉光叶子树林中贪婪着纳凉,“还有几个时辰天就黑了,有吃喝拉撒睡的赶快,一入夜,所有人都必须听我差遣,冲入敌营,活捉赵全!” “大哥放心,俺到时候第一个冲进去,绑了赵全!”查大受拍着胸脯向李成梁保证。 李兴紧紧地攥着腰间绣chūn刀,秦得倚也笑着点头,“大哥放心,咱绝不丢脸!” “好!如果此战胜了,就能在总兵大人面前长脸,记住了,不要恋战,直奔中军帐,活捉赵全!”李成梁一拍枯树,果断下令。 “是!” 第七回歪打正着(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怎么回事?已经两个时辰了,别说他赵全要负荆请罪,就是负山请罪也该来了吧!”努台铁木尔被晾在赵全的军帐之内,躁得很。 拉克申瞅瞅帐外已然入夜,猫头鹰的叫声此起彼伏,夜风婆娑,吹得帐外篝火燎天,“将军,我看咱们是被放了鸽子,帐外守军极少啊。” “哦?外面什么情况?” “只有百十来号,估计……”没等拉克申说完,便听帐外一片喊杀之声。 努台铁木尔猛地起身,撩起帐帘,只见营中一片混乱,鞑靼兵四散逃命,远处跳动的飞鱼服蹿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干掉拦路的鞑靼兵,直奔中军帐。 李成梁四下打量,见中军帐前一个鞑靼将军立在那里,身边还有兵甲护卫,“就是他!弟兄们,活捉!” “是!”查大受手持大刀横冲直撞,砍出一条血路,拉克申见有人杀来,赶忙挥刀救驾,和查大受结结实实地僵在一起。 “哇呀呀”的声音此起彼伏,查大受和拉克申谁也不肯后退半步,一个动作摆了好久,就连力大无比的查大受也酸了膀子。 “你们快去助战!”努台铁木尔指挥身边的亲兵卫队,“不用管我,快去!” 李成梁见时机已到,吩咐秦得倚等人前去拖延,自己绕开众人视线,从后面包抄过去,活捉努台铁木尔。 查大受一脚将拉克申踢开,后退几步,喊道:“哈哈,没想到你小子力气蛮大的,就是脑子不好使!” “虚伪的明人,废话少说,看刀!”说罢就要举刀上前,谁料查大受不仅不战,反而掉头就跑,“吼吼,鞑靼人,有本事来啊!追俺啊!” 拉克申扭头见努台铁木尔很安全,而且示意自己去追,便提刀疾走,将身后的亲兵全部带上,只留下十几个护卫努台铁木尔。 “鞑靼果然上当,俺就好好陪他玩儿一玩儿。”查大受一脸坏笑,边打边退,将鞑靼兵引入林中。 “明人休走,吃我一刀!”拉克申紧随其后,张牙舞爪地要撕碎查大受。 越跟越远,已到林中深处,查大受边跑边冲着树上埋伏的明军发信号,只见一张张大网从天而降,死死罩住鞑靼兵,而且越挣扎越紧。 “虚伪的明人竟敢使诈!”拉克申气急败坏,不顾被天网困住的鞑靼兵,紧跟查大受,查大受见拉克申已然上当,便想向先准备好的陷阱跑去。 天sè越来越暗,拉克申在树林中迷失了方向,总是在原地打圈圈,“啊!有本事出来!和老子面对面的厮杀!” 叫喊半天无人应答,只有暗影在林中攒动,“什么人?快出来!” 没等片刻,只见一圈明军围了上来,手持弓箭,围攻拉克申,“嘿嘿,笨蛋,进埋伏圈了吧。”查大受双手互搓,拍去灰尘,一脸嚣张,用蔑视的神情注视着拉克申。 拉克申这才知道自己中计,被几十个明军弓箭手围着,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yīn险!”拉克申指着查大受喝道。 查大受倒是一改往rì的急脾气,很是悠闲淡定,背着手很有派头,“兵不厌诈,你自己一股脑儿地冲进来,俺又有什么办法?” “哼!落在你们手里,只求速死!”知道难逃一死的拉克申挺起胸脯,很有英雄气魄。 “吼吼,还挺有骨气,既然你要打肿脸充胖子,那俺就成全你,弟兄们,放箭!”查大受手一挥,只见明军拉满弓弦,紧紧地盯着拉克申,就连拉克申也是闭着眼睛,等待那最后一刻的来临。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突听一声高喊止住离弦之箭,“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李成梁一身血污,在李兴和秦得倚的身前,挥手止住。 “大哥,做都做了,住手干什么?把这小子shè成筛子算了!”查大受凑上前去,怂恿李成梁下手。 李成梁摆摆手,大步上前,找拉克申谈话,生怕发生意外的李兴和秦得倚赶忙上前护着,隔在李成梁和拉克申中间,谁料李成梁一手一个,推开二人,直面拉克申道:“鞑靼人,你回去报信,就说我大明锦衣卫已经掳走了你们的头头赵全,让努台铁木尔做好巡营,别丢了脸。” 一听赵全被活捉,拉克申瞬间蒙圈了,心中暗想:赵全被活捉?竟有如此好事? 见拉克申不但不着急反而嘴角露出一丝喜sè,李成梁也蒙圈了,xìng子急的查大受被打回原形,指着拉克申问:“嘿!鞑靼人,说你呢!傻了!” 拉克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杵在那里一脸的迷惑。 “看来是真傻了,算了,你回去吧,希望你将话传好,别落下什么,滚吧!”李成梁大手一挥,轻易放走了查大受的俘虏。 一脑袋浆糊的拉克申虽然被整的有些发蒙,但还是会逃命,见李成梁放他回去,头也不抬转身便跑,气得一旁的查大受一脸怨气,“大哥,他是俺的俘虏,就算不杀也不能放啊。” 李成梁斜眼瞅了瞅这个急xìng子的兄弟,歪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紧张什么?”李成梁yù盖弥彰地简单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这算怎么回事啊?”查大受满腹委屈,见李成梁已走,秦得倚紧随其后,就连老好人李兴也只是摇摇头没有理他,只好扫兴地推开弓箭手,大步跟了上去。 被推开的弓箭手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本想杀敌建功,谁料被结结实实的涮了一把,只得背上长弓转身离去,不过总的来说,这仗也算是打赢了。 明军雄赳赳气昂昂地班师回营,一路上高唱凯歌,是啊,这是自鞑靼入侵以来明军的最大胜利。虽说斩首百人外加活捉敌军主将,也难算是一场大捷,不过辽东总兵杨照还是很识时务,利用这次战果大做文章,同时颁布安民告示,缓解笼罩在铁岭上空的恐惧,哪怕只是一点点。 庆功会上,杨照将李成梁安排在自己的邻座,见大家安静下来,而且将目光注视到这边,便站起身来,握着李成梁的手高高举起,“大家看!这就是英雄!铁岭的英雄!大明的英雄!” “大明万岁!英雄万岁!”众人振臂高呼,就连被李成梁海扁过的闫平也高声呼喊。 李成梁拱手作揖致谢,说笑道:“多谢大家厚爱,可这万岁二字就别说了,这可是犯忌讳的话,我李成梁可不想进诏狱啊。”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欢笑,就连杨照也是难掩笑声,气氛被李成梁的这一句调侃推到了高cháo。 “李英雄,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把那个赵全活捉的?”一个好事的明军跳起身来问。 “是啊,说说看!” “英雄一定是三拳两脚就将那汉jiān赵全制伏了!” “还有可能是背后一记闷棍!” 在座的众人纷纷猜测,越说越离谱,就连李成梁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大家安静,听我们的英雄细说原委。”杨照上前止住喧哗,将舞台留给李成梁。 李成梁谢过杨照,就在身边众人怂恿下踩上椅子,高高耸立,接受众人的欢呼。 “既然大家如此厚爱我李成梁,那我李成梁就献丑了,其实这次胜仗的第一功臣不是别人,正是络腮胡查大受!”说罢李成梁一挥手,指向一旁呆呆喝酒的查大受。 “俺?”没等查大受反应过来,李兴和秦得倚已经带着兄弟们将查大受抬起,抛向空中,“嘿嘿嘿,你们干什么?俺怕高!” 众人一片欢笑,对查大受不依不饶,抛得更高,查大受的脸都绿了。 “查大受,你都干什么了?怎么就成了第一功臣?说说啊!”好事的程超嬉笑道。 一脸惊慌的查大受瞅了瞅不嫌事儿多的程超,“你们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东西,快把俺放下来,把俺放下来俺就说!” 李兴和秦得倚对了一个眼sè,再将查大受高高抛起后全部后退,让这个粗犷的汉子来了一个zì yóu落体,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四脚朝天,头晕目眩。 “你们这帮东西,竟敢把俺扔下来。”查大受埋怨地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来到桌前,“俺这就说,可有一样,说完了你们不能再把俺抛起来,更不能把俺扔下去。” 秦得倚上前道:“好好好,快说吧,别婆婆妈妈的。” “是啊,快说吧!” 查大受整整衣着,一本正经地说道:“好,那就让你们听听俺查大受的英雄事迹!” “去!有话快说!”众人戏弄道。 “哼!你们听好了!”查大受又道:“当rì……” 没等查大受说完,又有好事者插话:“查大受,我怎么记得是夜袭啊?是当夜吧?” “去去去!还让不让俺说?” “说说说,我就是给你提醒一下。” “滚滚滚!”被再次打断的查大受一脸的不耐烦,“就知道拿俺开涮,再得瑟俺不讲了!” “好!我们什么都不说,你讲吧!” 查大受一个猛跳,上了长椅,有模有样地说道:“话说当夜秋风萧瑟,我军接近鞑靼大营,敌军守备森严,必须有人吸引火力,才能想办法活捉赵全,于是俺主动请缨……” 由于杨照需要鼓舞士气,便对查大受的添油加醋和蓄意夸大毫不在意,默许地点点头,示意查大受再夸张也无碍,可是一旁的李成梁有些羞愧,歪着嘴笑了。 平远堡内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只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蓄意谋杀李成梁的黄达和张担,此时的他们正内心忐忑,生怕yīn谋败露,同时也怨恨赵全为什么没有干掉李成梁,反而被活捉了。 “大人,现在众人都在庆功,地牢肯定守备松懈,不如我们杀人灭口?” “看来只能如此了,走!” 在欢呼的人群中,黄达和张担鬼鬼祟祟地溜边离开,本以为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他们――百晓生。 歪打正着(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同样是深夜,同样是庆功宴,同样是欢呼雀跃,不同的是地点换到了鞑靼军营。 几个被抢来的辽东良女被赵全左拥右抱,肆意玩弄,一旁的鞑靼将官也举杯狂饮,明明被劫了营,可是他们却像打了胜仗一样高兴。 “赵将军,现在努台铁木尔已将被明军掳去,您的政敌已从此不存在,看来劝大汗称帝,是指rì可待了!” “是啊,赵将军,只要大汗称帝,我们就都是开国元勋啊!” 赵全听后哈哈大笑,“你们还算是识时务,不像那个努台铁木尔,死脑筋,封贡互市算什么?不如称帝来到痛快!” “将军,现在我等将如何啊?” 赵全那双邪恶的眼珠转了一圈,笑道:“派人回草原,向大汗禀告,明人和我鞑靼势不两立,对封贡互市的事情闭口不谈,反而杀害了努台铁木尔将军。” “将军说的是,努台铁木尔将军是大汗的心腹,心腹被害,大汗一定会像愤怒的狼王那样带领我们这些嗜血的狼群横扫天下,称帝也在情理之中啊。” “哈哈!说得对!”赵全一脸嬉笑,一副凶恶的面孔,道:“弟兄们,明天猛攻平远堡,斩杀杨照!” 话分两头,此时的平远堡内一片沸腾,李成梁在杨照的引领下向众人敬酒,线卜衮第一个上前,给李成梁的酒碗倒了又倒,“英雄,今天你要多喝几碗!来!” 李成梁一脸醉意,却毫不在意,端着酒碗踉跄向前,“还是总兵大人给我机会,这碗酒敬总兵大人。” 杨照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和李成梁一饮而尽,“李百户,此战过后,本帅就上表请奏,让你袭职铁岭卫的指挥佥事!” “多谢大人!”李成梁半醉半醒,不忘给杨照深深鞠躬。 查大受上前凑道:“大人,俺觉得庆功会不够热闹!” “哦?”杨照有些好奇,眯着眼笑问:“那你有什么提议啊?” 众人将目光聚焦在查大受的身上,虽说这人在介绍战况时大言不惭,而且漏洞百出,不过大家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一听还能再热闹,早就竖起了耳朵,看看查大受能出什么点子。 “大人,既然叛将赵全已被活捉,就应该让大家‘见识见识’,‘好好欢迎’这个败类回家!”查大受坏坏的语气,伴随着他那一脸颤抖的络腮胡子抖了出来。 “是啊!大人,我们看看那赵全是什么妖孽!” 杨照见群情激奋,便顺水推舟,“好!既然大伙都有此意,那就将那赵全拉出来,让大伙开开眼!” “线卜衮,你亲自去地牢提人,不能有半点闪失,去吧。”杨照冲着身边的线卜衮挥挥手。 “是!”线卜衮领命后兴高采烈而去,直奔锦衣卫在平远堡的地牢。 就在众人喝酒食肉,等看好戏的时候,百晓生从院外冲了进来,高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一听此言,机敏的杨照蓦地放下酒碗,看着向自己跑来的秀面书生,指问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谁的人?” 李成梁听出此话略带挑衅,赶上前来,“大人,此人是江湖百晓生,很多情报都是他给卑职提供的,包括那笔黄达的叛国交易。” “江湖百晓生?”杨照不免有些好奇,心中暗想:没想到在辽东居然有比锦衣卫还jīng明的谍报机构,真是卧虎藏龙啊。 “百晓生,大人面前怎能喧哗?”李成梁冲着百晓生使眼sè,让他安分点。 谁料百晓生不顾官民悬殊,直奔杨照,推开拦路的护卫,“大人,出事了!” 杨照见此人并无恶意,退去左右,上前问:“百晓生,到底发生何事?你如此慌张?” “大人,黄达要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人都不敢相信,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注视这眼前的书生。 杨照为人谨慎,沉着问道:“哦?此言当真?” “当真!” 李成梁见杨照对百晓生心存疑虑,上前圆场:“大人,这个百晓生绝不会信口开河,卑职担保。” 杨照点点头,又道:“百晓生,你所言是真是假,片刻便见分晓。” “出事了!出事了!”没等杨照把话说完,线卜衮也冲了进来,“出事了!出事了!” “发生何事?”杨照见线卜衮也如此失态,赶忙追问。 线卜衮三步并两步,上前抱拳:“大人,锦衣卫地牢空了,黄达和那个赵全都不见了!” “什么?”杨照怒摔酒碗,一脚踹翻酒案,“娘的!来人,封锁城门,搜索黄达和赵全!” “是!”线卜衮转身调兵,原本热热闹闹的庆功会瞬间变成了军帐,将官们掀翻酒案,抽刀而去,那些赶来堡内祝贺的铁岭士绅,缩在一角,看着满院子的军士跑动,心想真是半夜也不让人安生。 李成梁紧跟着杨照,看着杨照那满是怒气的脸sè,小心翼翼问:“大人,找到黄达和赵全又如何?” “哼!黄达就地斩杀,赵全抓到帐前,如果此二人串通一气,拘捕反抗,一起杀了,枭首示众!” “是!”李成梁领命后离去,查大受、秦得倚和李兴赶忙跟上。 待几人走出院门,李成梁却突然驻足,挥手示意查大受等人停下,转身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速去军府后窖。” 查大受一脸不解,“大哥,黄达怎么会去那里,喝酒吗?” 李兴也凑道:“是啊,大哥,我猜黄达应该是跟赵全出城了吧。” “不会,此时越跑就越危险,就算黄达要跑,猴jīng猴jīng的赵全也不会,一定在地窖,听我的没错!”李成梁一抹鼻子,大步向军府后窖奔去,查大受等人本就对李成梁言听计从,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越走越近,李成梁来到院门,闪身一躲,探着脑袋往里猫,只见军府后窖内灯火通明,两个影子映在纸窗上,正在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 “大哥,进去吧,说不定能逮个正着!”查大受有些激动,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却被鬼点子最多秦得倚按住,“别着急,还是再等等,让他们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李成梁点点头,“秦得倚说的对,你们守住门口,我从后面溜进去,一旦发生异动,你们就冲进去。” “大哥,还是让俺进去吧,俺的命没你金贵。” “屁!大家都是兄弟,什么金不金贵,老老实实待着。”李成梁将袍角塞进鸾带,扎紧袖口,抄起绣chūn刀,沿着墙边一点一点挪了过去,门口守着的李兴手中捏了一把汗,右手一直压着刀鞘,生怕出意外。 李成梁慢慢凑到后窗,掀起一指缝隙,瞪大了眼睛往里看,只见黄达和张担将赵全绑在柱子上,木柴堆在四周,将酒坛打开,浇在木柴上。 “赵全啊赵全,你看看你,老子给你情报,让你小心李成梁劫营,你他娘的不听,现在还被抓了,为了大家好,只有委屈委屈你了。”黄达的满脸横肉不住地抽搐,从腰间掏出一布碎团,步步逼近赵全。 “老子不是赵全,老子是鞑靼人!” “行了行了,别挣扎了。”说罢黄达冲着赵全的要害部位狠狠踹了一脚,疼得赵全“啊”的一声张开嘴巴,黄达顺势将布团塞入其嘴中,“这样最好,别大喊大叫了。” “嗯~~~~嗯~~~嗯~~~~~~~” 黄达举起火把,凑到吱吱唔唔的鞑靼人面前,砸吧砸吧嘴,“诶呀呀,来点天灯!” 没等黄达放火,只听“噌”的一声,回头时张担已被一刀砍翻,脑浆迸裂,蜷着身子吐血。 “谁?” “李成梁!” 黄达一脸惊慌,见李成梁立在面前,眉间充满杀气,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绣chūn刀还滴答滴答地滴血,“黄大人,你叛国通敌,还试图毁尸灭迹,该当何罪?”李成梁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像一把把利剑直刺黄达。 “李成梁,你可是我一手提携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哼哼,我忘恩负义?你有负国恩,私通敌国,还试图用平远堡来献媚,我李成梁是响当当的大明汉子,岂能饶你?” “这……”李成梁大义凛然的呵斥让黄达张口结舌,双腿瞬间软了,膝盖一弯跪在地上,不住地给李成梁磕头,“李爷爷,你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回头必有重谢啊。” “哼!还想收买我,休想!”李成梁毫不犹豫便一口回绝,猛地将刀架在黄达肩上,冲着屋外大喊一声:“李兴你去禀报总兵大人,其他人进来。”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查大受和秦得倚推门而入,见李成梁已将黄达制伏,上前问:“大哥,有什么吩咐?” “将这个叛国贼压下去,关押锦衣卫地牢。” “是!”查大受和秦得倚七手八脚将黄达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拖出军府后窖。 李成梁缓缓关上房门,来到鞑靼人面前,调侃道:“哼哼,黄达已将老子劫营的消息给了你,你怎么还被捉?真是一头笨猪!” 鞑靼人被堵着嘴,冲着李成梁“唔唔唔”的瞎嚷嚷。 “对了,你还被堵着嘴呢,老子来帮帮你。”李成梁费了老大劲才将那块揉成球的布团掏了出来。 鞑靼人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不忘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李成梁,“死明人,要杀就杀!不过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鞑靼俺答部左邪王努台铁木尔,绝不是什么狗东西赵全!” 这个答复让李成梁有些惊讶,目瞪口呆地蹲在那里,怎么会抓错?黄达不也叫他赵全吗?没理由啊。 “别想了,大家都被赵全那小子给骗了。”努台铁木尔冷笑一声,靠着木柱哈着气。 jǐng觉的李成梁对眼前的假赵全真努台铁木尔还是有点怀疑,质疑的眼神一刻不停地上下打量,围着柱子绕来绕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休要骗我。” 努台铁木尔见李成梁仍旧不信,冷笑一声,低头瞅了瞅腰间的狼牙牌,不屑地说:“爱信不信,这狼牙牌上写的清楚,你若是识字,一看便知。” 李成梁在努台铁木尔的腰间摸了摸,果然发现一块狼牙牌,上面用蒙文和汉文刻着四个字“俺答左邪”,“哦?真是努台铁木尔?” “还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努台铁木尔扭头斜眼,瞅着天花板轻蔑地笑着。 李成梁原地背手徘徊,左眉上挑右眉下压,沉思片刻,“既然是俺答左邪,怎么会出现在赵全军帐,还被我军逮个正着?” “呸!都是那个狗东西赵全设的套!”努台铁木尔一听自己给赵全当了替死鬼,一脸怒气,狠狠地骂赵全,“他算什么东西,叛明投蒙,分明就是朝三暮四的小人!” 歪打正着(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哦?将军也痛恨这叛国之人?”李成梁见努台铁木尔和赵全不对付,便一改口吻,用有些赞赏地语气问道,“那个赵全可是帮你们俺答劫掠了大明不少地方吧?” 努台铁木尔果然中套,瞪大了眼睛道:“哼!赵全小人,离间俺答,坏我国政,要是让我捉到,定要将其碎尸万断!” 李成梁见努台铁木尔用如此语气回话,不仅心中暗喜,觉得可以拿此人做文章,便用激将的口吻接着问:“哦?他一个叛将,如何受你家大汗器重,想必是你在胡说八道,遮掩你被活捉的耻辱吧?” “呸!你们明人真是狗眼看人低,要不是赵全骗我,你们锦衣卫别说劫营,没等近身就见阎王!” “哼哼,那赵全如何骗你?想你也是俺答左邪,领军上万,怎会被赵全欺骗?你休要找托词遮羞,明rì就将你开刀问斩,你到阎王爷那里去解释吧。”李成梁加重语气,故意恐吓道。 努台铁木尔听说自己明rì便死,不仅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死算什么?老子被捉那时就想自行了断,要不是你背后一记闷棍,老子能在这里和你废话吗?” 李成梁也哈哈大笑,“既然你不惧死,何惧说实话?我倒要看看,你若是死了,阎王殿如何多一个冤死鬼。” 努台铁木尔本就是直爽汉子,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如若不将胸中愤懑一泄而空,怕是死也不会瞑目,罢了罢了,说就说吧。 听努台铁木尔絮叨了半天,李成梁仿佛听出了埋在只言片语间的额外收获――俺答内讧! “哈哈,没想到这个赵全如此厉害,竟把将军玩弄于鼓掌之上。”李成梁听完站起身来,调侃一阵,“你和赵全到底有多大仇啊?不会就是因为去劫掠而发生矛盾吧?” “哼!谁和他吵,要不是赵全怂恿大汗称……”努台铁木尔yù言又止,“怂恿大汗罢黜我。” 李成梁见话已经套出来一半,便加足马力,继续追问:“你说说你,怎么能被一个叛徒抢了风头?还要罢黜你,我看啊,估计是政见不和吧?” 一听“政见不和”四字,努台铁木尔机jǐng地瞅了李成梁一眼,然后故作镇定,“没有没有,哪有什么政见不同,就是军权问题。” 看到努台铁木尔的表情变化,李成梁更加肯定,哈哈大笑:“别装了,演都不会演,来来来,和我好好说说吧,反正我也就是一个小小百户,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说着,李成梁踹开堆在努台铁木尔周围的木柴,盘腿坐在一旁,和努台铁木尔拉起了近乎。 努台铁木尔虽是俺答部的左邪王,但心机手段和浪荡市井、混迹江湖四十年的李成梁相比还是差一截子,“也罢也罢,好!就告诉你吧,大汗此次出兵辽东只是为了试探,为的就是增大你们大明的边防压力,促使明蒙封贡互市,谁料赵全和一帮追名逐利之徒,不顾鞑靼现状,非要劝大汗称帝,这才闹出现在的乱子。”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们的俺答汗也是草原上的一代雄主啊,能够知进退,分轻重啊。”李成梁听出俺答的意图,便从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努台铁木尔点点头,笑道:“没想到你个小小锦衣卫挺有见识啊。” 李成梁也笑了笑,说起了陈年旧事:“你有所不知,我未及弱冠之年,父亲就在与你们鞑靼的战斗中战死了,原想刺杀当时的鞑靼将官,谁料那鞑靼将官对忠勇之士甚是敬重,厚葬父亲,随后与我达成协议,只要我能够促使明蒙封贡互市,就将父亲的遗物梅花匕还给我,可是这么多年来,那个叫阿勒坦的鞑靼将官却消失了,真不知何时才能拿回父亲的遗物啊。” 听到此处,努台铁木尔心中一怔,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直盯着李成梁,片刻不移。 “你看我干什么?”李成梁被努台铁木尔盯得发毛。 努台铁木尔咽了口唾沫,打量着李成梁问:“你就是那个少年?你战死的父亲可是李泾?” 一听“李泾”二字,李成梁也跳了起来,同样吃惊地盯着努台铁木尔,“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就是那鞑靼将官?”说罢,李成梁上前端着努台铁木尔的脑袋看,“可也不像啊。” 努台铁木尔扭头挣脱,“你个汉子动我干什么?再说了,我本就不是。” “哦?”李成梁放下拨弄的手,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是谁?和那个阿勒坦有什么关系?” “哼哼,阿勒坦就是俺答汗!” “真的?” “真的!” 李成梁赶忙凑上去给努台铁木尔松绑,“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够遇上故人啊!” 被松了绑的努台铁木尔舒活舒活筋骨,不解地问:“李成梁,你这是要干什么?放了我?” “是啊,让你回去告诉俺答汗,我们当时的协议还算数!” “哈哈,真有意思,你个小小锦衣卫,如何履行协议?不要说大话了。” “别啊,俺答汗二十年都等了,还等不了几年吗?我敢保证,不出十年,必然封贡互市!” “十年?”努台铁木尔有些好奇,说笑道:“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二十年都过去了,还要再等十年吗?” 李成梁也笑了,“既然都等了二十年,为何等不了十年?再说了,如果我不放你回去,那赵全必然怂恿你们大汗称帝,到那时和大明分庭抗礼,再想封贡互市,可就再无机会了。” 努台铁木尔听出了李成梁话中的意思,放自己回去不仅仅是为了私事,更是用自己来制衡赵全,防止俺答再度入侵,二来经过此劫难,自己和赵全也已彻底决裂,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现在回去还能想办法报仇,端掉赵全以及那帮分裂俺答部族的恶人,罢了,大争之世,不是我利用你就是你利用我,只要能够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发生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也能接受,就这样吧。 “好!我努台铁木尔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此次回去定不会与赵全合兵,还会帮助你们击退赵全,最好杀了他!” “嚯嚯,口气不小,既然这样说了,那封贡互市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不过你要保证,俺答汗万不可称帝。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哈哈,和你这样的明人交往才痛快,既然你我如此投缘,都是八尺汉子,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努台铁木尔见李成梁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率先倡议,李成梁见这是个机会,乐的趁热打铁:“好!这里是军府后窖,都是美酒佳酿,你我就在此结拜,酾酒祭天!” “好!”说罢,努台铁木尔和李成梁各端起一坛酒,一干而净。 ~~~~~~ 锦衣卫地牢,被鞭打的皮开肉绽黄达被绑在石柱上,杨照饶有兴致地坐在椅子上,掀开杯盖轻轻吹去热气,抿一口道:“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光着膀子仍旧汗流浃背的线卜衮这才放下手中的皮鞭,扔到辣椒水中,哼了一声站回杨照身后。 “对了,李成梁哪去了?”杨照转身问李兴。 李兴赶忙回道:“大人,李百户可能在试探赵全。” “试探?带过来不就行了,试探什么?” “这……卑职就真的不知了。” 杨照站起身来,刚要出去找李成梁,便见李成梁兴致勃勃地冲了进来,“大人,大人,这次咱们赚了,歪打正着啊!” “哦?歪打正着?什么意思?” 李成梁凑到杨照身旁,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禀告杨照,听到消息的杨照也不禁哈哈大笑,“真是赚了,你这个锦衣卫行啊,不仅救了平远堡,还见招拆招,利用努台铁木尔来制约赵全,真是不错,明rì校场点兵,将黄达斩首示众,祭旗,壮军威!” “是!”众人抱拳领命。 第八回奇谋智胜(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翌rì清晨,平远堡内。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晨光shè入营房,洒在呼呼大睡查大受的脚丫子上,一切看似很安详。 蓦地击鼓声伴着起床的锣声,昭示这世界并不安宁,平静之中时刻暗藏着激荡的风云…… “快起床!快起床!”一个哨兵冲进了士兵宿营的大帐。 “鞑靼人!鞑靼人!”到处都有哨兵在平远堡内来回奔跑大声传呼。 听到屋外的吵闹声,李成梁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炕来,提留起飞鱼服,冲着外屋喊道:“査大受,外边吵闹所为何事?去看看!” “好嘞,大哥您慢慢穿衣服,俺这就去!”査大受还未将脚完全伸入靴筒,便叮叮当当地冲了出去,出门时还撞翻了站岗的锦衣卫。 李成梁系好飞鱼服的斜侧扣,扎紧鸾带,蹬上镶有金丝线的靴子,将“南镇扶司”的锦衣卫腰牌挂在鸾带上,将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然后整了整衣服,掸直衣角,顺势拿起桌子上的绣chūn刀跨出房门,步伐坚定,两目有神。 出了房门的李成梁看到四周皆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有的在三三两两的搬运滚木礌石,有的身负几桶弓箭上了城墙,还有的从库房中拉出来了佛郎机大炮往城墙的垛口上推,不少人将稻草垛摆在城门口,还有的往草垛上面倒焦油。 李成梁看着四处忙碌的人,再望了望远处已是狼烟滚滚的长城烽火台,严肃地说了一句:“该来的都来了。” “大哥!大哥!”査大受一边跑一边喊。”大哥,长城上的多处烽火台起烟,肯定是鞑靼骑兵来了,而且人数很多。” 李成梁原地踱步,沉思片刻,猛地抬头道:“点齐人马,出城!” “大哥,现在鞑靼兵漫山遍野,咱啥也不知道,此时出去不是送死吗?”查大受有些疑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昨rì才将努台铁木尔送回,此刻入犯的肯定只有赵全一部,无事。”李成梁成竹在胸,挥挥手道。 “成!俺听大哥,俺这就去找李兴和秦得倚。” “去吧。”李成梁支开查大受,望着天边的滚滚浓烟,叹息一声,“成败在此一举,希望努台铁木尔不要毁约。” 与此同时,平远堡外的一片草甸上两股黑sè棉甲大军正在对峙,领头正是赵全和努台铁木尔。 “赵全,没想到吧,我努台铁木尔又回来了,三万大军也都站在我这一侧,你失望了吧?”努台铁木尔打马上前,冲着赵全喊话。 赵全虽然对努台铁木尔最终能够脱险有些吃惊,但面不改sè,jiān笑道:“哈哈,左邪王误会了,当rì明军劫营,实属意外啊。” “意外?哼哼,我努台铁木尔可不是好欺负的,今天就和你做个了断,咱俩单挑,用你们明人的生死局!” 赵全玩心眼是个高手,但论打架和套马的汉子还是没法比的,便故意脸sè一沉:“左邪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怨是你我的,但这兵马可是大汗的,出征时大汗可是将牛头图腾都给你了,希望你把胜利和荣耀带回去,可你现在公然挑起大军内讧,你可知罪吗?” “屁!要不是你先违背大汗号令,与大明撕破脸,怎会闹出如此笑话,让明军看鞑靼内战。” “哼哼,还是那句话,兵马是大汗的,如果你想取我的命,就杀光这些兵,这些大汗的家底。”说罢,赵全哈哈大笑,转身埋入后军之中。 努台铁木尔见赵全手下的鞑靼兵已经丧失了理智,对俺答称帝抱有幻想,希望通过此举跻身蒙古贵族的之列,完全不顾鞑靼现状,真是误国害民,想到此处,努台铁木尔又想起大汗临走时对自己的嘱托,将胜利和荣耀带回草原,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rì方长,落寞片刻,努台铁木尔打马而还,有序撤退,军归镇北关边塞。 此刻趴在山头的李成梁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喜:成功了!反间计激化了努台铁木尔和赵全的矛盾,分化了鞑靼军力,使得明军边防压力锐减,只要全心全意对付叛国贼赵全就好。见鞑靼退军,李成梁悄悄趴下山头,和查大受等人合兵退去,将这个天大的喜讯汇报给杨照。 秋风萧瑟,落叶纷纷,一片一片杂陈在平远堡内,堡内明军都上了城,趴在垛口向外张望,不敢有一丝懈怠,哪怕一处有风吹草动,他们也会机jǐng地张弓搭箭,瞄准那个地方。 “大人,有人来了!”瞭望塔上的哨兵见远处几骑奔来,冲着堡内巡视的线卜衮呼道。 “哦?何人?”线卜衮抬眼问。 “太远看不清。” 线卜衮一个箭步冲上城楼,手打莲蓬望去,只见远处几个黑点在攒动,如果不仔细看,定以为是眼花了。 “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是!” 明军在线卜衮的指令下纷纷亮出长枪大刀,一排弓箭手拉满弓弦,直盯盯地瞄向前方,眼睛也不眨一下。 待人影靠近,才看出是锦衣卫,领头的正是李成梁。“大人,速开城门,有要事禀报!” 线卜衮示意士兵收刀,弓箭手下弓,打开城门。 李成梁等五骑锦衣卫快马驰入,随后大门紧紧关闭。 “大人,总兵大人在哪?有要事禀报!”李成梁喘着粗气道。 线卜衮轻拍李成梁的后背,“跟我来,大人正在作战室,和赵哲商讨防务。” 李成梁跟着线卜衮进了作战室,见杨照端着放大镜在地图上游走,两眼放光,眉头紧锁。“大人,卑职回来了。” 杨照放下手中地图,“汝契,外面什么情况?鞑靼是不是要进攻?” “哈哈,没有没有,虚惊一场,那个努台铁木尔和赵全反目,领兵撤了,现在平远堡前只有赵全的两万人马,且士气低落。”李成梁兴高采烈,指着地图上的草甸道。 “哦?看来反间计成了,将这个消息告知弟兄们,鼓舞士气。” 线卜衮点点头,抱拳而去,李成梁也想离开却被杨照叫住,“汝契,你留下,本帅有话单独和你说。” “是。”李成梁退去左右,亲自关上房门,凑上前,“大人,何事只能说与卑职一人?” 杨照故作神秘,将一封书信递给李成梁,“汝契,这是本帅写给兵部的书信,等此战结束,你便入京袭职。” 这个消息对于李成梁来说真是天上掉馅饼,乐得合不拢嘴,“大人,这、这、这、卑职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无事无事,只要你袭职归来,尽忠职守便好。” 李成梁忙跪地行礼,“卑职李成梁定不辜负大人重托!” 杨照上前将李成梁扶起,笑道:“快快起来,你是将门之后,理应袭职佥事,现在是朝廷有负于你,与你无关。” 起身的李成梁已是眼角噙泪,满是感激地望着杨照,神sè中充满对杨照的感激、爱戴和敬仰。 见时机成熟,杨照又道:“既然本帅为你解决了袭职大事,你还需帮本帅做一件事。” 解决袭职大事的李成梁早已唯杨照马首是瞻,现在杨照又有吩咐当然义不容辞,“大人请讲,卑职愿肝脑涂地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呵呵,不用你肝脑涂地,但还需你多费费脑子啊。”杨照捋着胡须笑道。 “哦?费脑子?”李成梁有些疑惑,被杨照叫至身前,“汝契,现在锦衣卫千户黄达已死,你需统领铁岭锦衣卫,全力配合我军行事,此后就算你已经袭职指挥佥事也要兼职锦衣卫,为边军效命,哪怕遭众人白眼,也要坚持下去,明白吗?” 李成梁大脑飞速旋转,心知这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锦衣卫和边军的矛盾众人皆知,让自己身处之中就是将自己至于风口浪尖的是非之地,闲言碎语定是不会少了,稍有不慎就会得罪双方,成为众矢之的,可是又想自己可以兼职两处,如果处理得当对于rì后的发展也是极好的。这是一场豪赌,赢了扶摇直上,输了身败名裂,混迹江湖二十年的李成梁第一次踏入官场就面临如此抉择,确实难办,思索片刻,李成梁狠下心来,决定接受这个挑战。 “卑职明白,身兼两职是朝廷对卑职的信任,卑职愿意接受。”李成梁抱拳领命。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大丈夫立于天地,就是要干一番大事,该担当就要担当。”杨照背着手,义正言辞。 这就是帝国两代边帅的第一次合作,产生的结果就是使得辽东边军和锦衣卫合为一体,对此后辽东战局影响颇深,切记此话。 奇谋智胜(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李成梁巧施反间计,利用赵全和努台铁木尔政见不和,加深双方积怨,使得辽东的五万鞑靼军发生分裂,努台铁木尔引兵北归,只剩赵全两万人留在平远堡外与明军对峙,辽东局面相比月前大有好转,明军也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酒宴大堂一片欢笑,就像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样,就连载有明文的禁酒令也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杨照第一个端酒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刚唱第一句,线卜衮也随之附和:“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见两位主将都如此高亢,众将士也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整个酒宴的气氛被推上高cháo。 随着歌声散去,碗中酒也一饮而尽,众将士哈哈大笑,聚在一团。 李成梁举着酒上前道:“此次辽东危机,幸赖总兵大人亲临战线,力挽狂澜,李成梁敬大人一碗!” 杨照也站起身来,伸手挡住李成梁,“李百户此言差矣,此次反间退敌,多是你的功劳,本帅是个赏罚分明之人,这碗酒当是本帅代辽东军民敬你才是啊!”说罢,杨照冲着众将士使了一个眼神,堂内所有人轰然起身,冲着李成梁敬酒,“李百户,请!” 李成梁见杨照将这个平台给了自己,很识时务地欣然接受,“我李成梁能够立功,上赖大人器重,下靠诸君配合,这碗酒当是大家互敬。” “哈哈,都别客气了,来,干!”杨照一挥手,止住所有客套,将碗中酒一口气灌下,还将空碗倒置,让众人看个清楚。 总兵官都喝了,在座的哪个敢磨蹭,纷纷举酒豪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将士开怀尽兴,杨照一手举着酒碗一手拍着李成梁的肩膀,说着掏心窝子的话:“汝契啊,你可是边军重点培养的将才,为了堵住朝廷御史弹劾的嘴,你现在就必须积累资本,明白吗?” “卑职谨记!” “嗯,你不要再喝了,本帅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你。”貌似一脸醉意的杨照猛地盯了李成梁一眼,压低声音在李成梁耳边道。 原本身心放松的李成梁被杨照的眼神震慑,猛地一个激灵,睁大眼睛注视着杨照,“大人有什么吩咐?” “铁岭城内有一批辎重,你连夜运来。” “半夜运辎重?万一……” “不会,今夜平远堡纵酒作乐的消息已经传出,就算赵全要夜袭,目标也是平远堡,不会是你的辎重队。” “这……”话说到此,李成梁仿佛明白了什么,“大人,您是故意纵酒吸引赵全,为的就是让卑职去押运辎重?” 虽说杨照神志清醒,但红晕却上了头,眯着眼睛笑道:“孺子可教也。” “大人,这太危险了,万一赵全夜袭,平远堡如何守得住啊?”李成梁有些担心,连忙追问。 杨照摇摇头道:“汝契,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平远堡内粮草不多,如果赵全围而不攻当如何?” “这……”李成梁一时无言以对。 “时间战和心理战都已经打完,接下来就是持久战了,现在鞑靼内讧,想必赵全营中粮草支持不了多久,他想速战速决,我们就偏不合他的意,拖得越久,鞑靼士气就越低落,到时候我们一鼓作气,发动反冲锋,定能击溃敌军,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杨照正sè道。 李成梁恍然大悟,连声佩服,“大人眼光长远,卑职钦佩!” 杨照捋捋胡须笑道:“李成梁啊李成梁,你还需要学很多东西,灵活机动固然好,可要镇守一方,还需沉着和坚毅,否则你就无法担当重任啊。” “卑职自当向大人学习,决不辜负大人栽培。”李成梁赶忙冲着杨照抱拳行礼。 “行了行了,别声张,放手。”杨照拍开李成梁拱着的手,又道:“此次押运粮草你需将锦衣卫全数带走,外加本帅的两百亲骑兵。” “这是为何?不就是押运粮草吗?”李成梁有些不解。 “不不不,你们还有重任。”说罢杨照将李成梁叫至跟前,咬着李成梁的耳朵嘀咕一阵后又道:“你可明白?” “大人,还是觉得有些冒险,如若……”没等李成梁把话说完,杨照挥手止住,“没有如若,记住,这是退敌最好的方法,rì后你就会明白。” 见杨照心意已决,李成梁没有多话,拱拱手退下,叫走正在豪饮的查大受等三人。 翌rì清晨,平远堡外黑压压挤了一片鞑靼兵,赵全打马上前,冲着城上喊话:“杨照小儿,出城投降吧,老子带了两万铁骑,顷刻便能将你这小小平远堡夷为平地!” 喊了半晌,城上没有回话,赵全十分生气,又开始怒骂:“杨照,你个缩头乌龟,出来啊,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脑袋当夜壶!”城上还是没有人说话。 躲在城砖后面的杨照通过垛口瞅着烦躁的赵全冷笑一声,吩咐左右:“不管他怎么叫阵都不要理他。” “是。”军中小校抱拳领命,弯腰而行,不让城下的鞑靼兵发现,下去给明军传达杨照军令。 左等右等不见反应,赵全恼羞成怒,挥起马刀大喝一声:“草原的勇士,攻上去,夺下平远堡,里面的银子、牲口、女人还有奴隶谁抢到就是谁的,给我冲!” 利yù熏心的鞑靼兵见赵全发话,眼中shè出的尽是贪婪,抽出马刀奔向城门。 “大人,他们来了,只有百步远。”躲在瞭望塔上的哨兵冲着杨照小声喊道。 杨照不慌不忙,脱下靴子,将靴筒中的扎脚的石子倒出,“不着急,将他们放近点。” 又过一阵儿,哨兵又道:“大人,只有五十步了。” “无碍无碍,再放近些。” “大人,只有三十步了。” 杨照点点头,穿上靴子,呸了一口,猛地站起身来,怒视城下奔来的鞑靼兵,抽出腰间佩剑,大喊一声:“弓箭手就位!” 只见城垛后站起一排排的明军弓箭手,引满弓弦,瞄着城下的鞑靼兵,又见杨照一挥宝剑,喝道:“放!” 霎那间箭雨飞蝗,遮天蔽rì,从城上倾泻而下,冲在最前的鞑靼兵没等发出一声哀嚎,就被密集的箭雨压倒,接下来是第二波箭雨,还有第三波和第四波,源源不断。 攻城的鞑靼兵都被shè成了刺猬,赵全见明军将全部家底拿出,以为明军要搏命,高呼道:“全军冲锋,拿下平远堡!”顷刻间,鞑靼两万人马全部压上,真是黑云压城城yù摧! 攻了半个时辰,平远堡已经将全部的三十万箭矢shè出,没让一个鞑靼兵挨到城砖,这种搏命的打法很是少见,面对来势汹汹的赵全,杨照却是一脸放松,接到弓箭shè光后,不仅不着急,反而冷笑一声,命令明军放炮,“来人啊,将那门佛郎机炮抬出来,来一炮!” “是!”明军炮手七手八脚将炮抬出,架在垛口处,找到鞑靼兵最密集的地方,点火后退,伴随着轰隆一声,炮弹飞出,开出一条血渠,落地后炸出一个大坑,坑内残肢断臂,血肉模糊。 听到这声炮响,此刻等候已久的李成梁知道这是杨照的信号,冲着身后早已磨刀霍霍的明军骑兵发令:“弟兄们,是时候让我们出场了,记住,全力冲击鞑靼中军,目标赵全!” “是!”山上的明军骑兵居高临下,挥舞着马刀冲下,摧枯拉朽般击溃鞑靼侧翼,从密集的鞑靼军阵中冲开一个口子,沿途的鞑靼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身首异处,毫无招架之力。 李成梁更是一马当先,手刃数敌,原本明晃晃的绣chūn刀上已满是血污,再看一旁的查大受也是杀得兴起,浑身是血,只是手起刀落一个动作,就砍翻了五个鞑靼兵,“大哥,俺杀了五个!” “大哥,我杀了七个!”李兴刚砍翻一个,连忙向李成梁报功。 李成梁将绣chūn刀从鞑靼兵身体内奋力拔出,被溅出血喷花了脸,扭头冲查大受和李兴道:“今天你我兄弟就比一比,看谁杀的多,我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看俺的!”查大受不甘落后,直冲鞑靼兵最密集的地方,光是践踏就杀敌三个,“俺今天要杀一百个!” 就在鞑靼两面受敌的时候,秦得倚悄无声息窜了出来,冲着身后的粮队道:“弟兄们,快随咱入城!”二十几辆粮车借着作战部队的掩护,沿边绕入平远堡,三千石粮草全数安全抵达,一粒米也没有落下。 杨照见粮队安全抵达,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下,抽出佩剑道:“线卜衮、赵哲、闫平、程超,你们各领一路人马杀出,和李成梁前后呼应,夹击赵全!” “是!”早已摩拳擦掌的几位将官早迫不及待,一溜烟跑到城下,带着本部人马冲了出去,将窝了半个时辰的怨气全都宣泄在赵全的身上。 此战明军虽然不多,但士气高涨,且奇兵制胜,将赵全的中军冲得七零八落,使得赵全的军令无法传达。鞑靼阵脚已乱,外加不厚道的查大受高呼赵全已死,使得鞑靼兵人心惶惶,好在心眼颇多的赵全急中生智,命令亲兵鸣金收兵,这才摆脱明军的袭扰,在留下数千具尸体后全军撤退。平远堡保卫战的第一回合基本结束,明军奇谋智胜,用最小的代价击退鞑靼,至于那些消耗的箭矢,打扫战场的时自然全数拿回,虽然损坏了些,但至少还有二十多万支,足够下一回用的。 战后杨照亲自出城将李成梁等人迎了进来,以示褒奖,一战之后明军士气高涨,自信心爆膨,不过杨照等人心里清楚的很,此战只是一个开头,心狠手辣的赵全定会卷土重来,那才是决战的时刻。 第九回血战平远(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经过平远堡的第一次接触战,明军和鞑靼士气颠倒,原本人心惶惶的铁岭开始恢复往rì的气势,雄踞帝国东北大镇。与此同时,平远堡内兵jīng粮足,相比于被阵斩三千人马的鞑靼,再坚持一个月都不成问题,经过杨照和李成梁等人的努力,赵全施用的反客为主之计被彻底击碎,原先钉了门板的开原城也大开城门,时不时地将部队拉出来环城,向赵全示威。 总而言之,形势大好。 士兵可以得意,甚至可以忘形,但作为军事主官,久经沙场的杨照心里和明镜一般,这几rì常常亲临瞭望塔,观察山头那边的鞑靼军营,不过鞑靼仿佛也不着急,几rì来都是炊烟袅袅,不见半点战火。 这一反常举动令杨照更是忐忑不安,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不按常理出牌的的赵全肯定在筹划什么惊天yīn谋,别忘了,平远堡的布防图都在他手里,城中的每一处暗垒,每一处箭口,每一处陷阱他都了如指掌,想到这里,杨照又吸了一口凉气。 “线卜衮,城墙加修的如何了?” “大人,卑职已在城墙内侧砌砖,不出五rì,主城墙就能加厚一倍。” “嗯,滚木礌石够吗?如果不够让弟兄们在附近的山头多砍些巨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只是……”话到此处,线卜衮顿了顿,“大人,后山常有震动,又不像是是地震,弟兄们觉得奇怪。” “哦?”杨照听到这个奇闻有些纳闷儿,“持续多久了?” “每rì夜里都有,破晓时分就消失了。” 杨照背手徘徊,沉思一阵,“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后山都有什么?” “以前是矿场,现在废弃了。” 听到“矿场”二字,杨照猛然醒悟,大喊不好,“大意了,你点齐五百人马跟本帅走,去后山矿场!” “是!” 原来平远堡背靠的山名为孤山,本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谁料嘉靖年间这里发现铁矿,孤山一时声名鹊起,为保护矿区不被袭击,朝廷才特意建造平远堡,后来铁矿挖空,平远堡却作为铁岭卫的屏障保留了下来。由于矿山中空,山风刮过,便在洞中产生风鸣,当地百姓谓之山神震怒,于是铁岭知府封山禁路,多年来没人上去过。 杨照等人沿着旧路爬上山腰,找到了废弃矿场,只见附近有几堆未灭尽的炊坑。 “真是奇怪,山中没人,怎么会有炊坑?”线卜衮用刀鞘在还有一丝火星的木炭中拨来拨去。 李成梁将解开束状袖口的包起一块木炭嗅了嗅,“熄灭没多久,恐怕是清晨灭的。” 杨照四下打量一番,只见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山洞,大步上前,拨开遮掩的树杈,果真有一个一人高的山洞,向内一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里面的空气却不怎么难闻,和外面差不多。 “明白了,还好发现的及时啊。”杨照长出一口气,心神大定,坐在洞口一块大石上休息。 李成梁赶上前,见洞口上有很多新鲜的横断面,很明显是刚敲打下的,再看看跌落满地的碎石屑,心知不妙,赶忙叫来查大受,“你带几个弟兄们四处搜索,类似这样的洞穴一个也不能放过。” “明白。”查大受领命带着几十个兄弟开始巡山。 杨照倒倒靴筒,抬眼扫着这里的山势,“真不愧是孤山啊,如此险峻,若是在山中藏匿一支伏兵夜半杀出,你我哭都哭不出来啊。” 线卜衮点点头,“大人,想必每夜的躁动就是鞑靼在挖山洞,他们想借助先前的矿洞挖穿孤山,从背后袭击我军。” “还好我们及时发现,要不然悔之莫及啊。”李成梁连忙道。 杨照猛然站起,“吩咐下去,孤山每夜必须安排百十人潜伏,紧紧盯着鞑靼,一旦有变立刻回禀。” “是!”众人抱拳领命。 此时查大受赶了回来,“大人,周围的矿洞没有开凿,只有这一处。” 杨照仍有些不放心,“查大受,留守孤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领十几个弟兄潜伏下来,再有就是四下再搜搜,狡兔三窟,多多提防。” “是!”查大受虽有些不解为何将自己留下,但不敢违抗军令。 “好了,不要破坏现场,除了查大受等人外,都撤了吧。”杨照起身下山,线卜衮再次扫了扫孤山,跟了下去,李成梁却刻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不走,见杨照走出一段路,便将一脸疑惑的查大受叫至身前,“查大受,你知道大人为什么将蹲点的任务交给你吗?” “想是大人信任俺?” “屁!”李成梁一把推开自以为是的查大受,“是你的回答有问题,什么只有一处,你应该说一会儿再找。这么肯定的回答让杨照很不放心,这才故意把你留下来。” “呃,原来是这样,那现在……?”查大受这才恍然大悟。 李成梁顿了顿,咬着查大受耳朵道:“现在你要好好干活,做好眼前的事情,回头我争取把你调回来。” “俺一定好好做事,又要麻烦大哥了。” 见查大受知错,李成梁放下心了,“记住,别以为在杨照面前立了功就忘记上下尊卑,以后回话的时候注意。”说罢,李成梁安慰xìng地拍了拍查大受肩膀,转身下了山。 回到平远堡,杨照直奔后城,目测出了鞑靼有可能挖穿的地方,吩咐左右在附近挖坑设陷阱,坑内还插满了尖刀利刃,这还不够,线卜衮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荆条,一股脑地的全都扔了进去。 “大人,只要他们掉进陷阱,不是被扎死就是被刮住,看他们怎么偷袭。” 杨照看后冷冷一笑,“嗯,不错,不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里安排一百人。” “是。” 杨照又转身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成梁,问道:“汝契啊,你想什么呢?” “卑职……”李成梁反应过来,“大人,卑职在想,赵全从后山的矿洞夜袭的迹象会不会是幌子,太困难了,他们要钻山啊。” “哼哼,汝契啊,战争是什么,是极端智慧与手段的结合,只要能打赢,什么方法都能用,钻山算什么,上次线卜衮还钻了臭水塘。”杨照一脸正经。 李成梁听后连忙点头,“卑职一定好好求教,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求教?没用的,战争是什么样子需要你自己体会,并不是见见血就能知道什么是战争。” “哦?体会?” “仗打多了你就会明白,当你的兄弟和敌人同时倒地死去,当清脆的骨裂声在你耳边响起,当伤兵的嘶嚎声不绝于耳,当你拖着身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战争。”杨照一字一顿,犀利的眼神直shè李成梁那有些迷茫的双眸。 李成梁被这一记“闪电”击中,一个激灵贯穿全身,顿觉自己太稚嫩,对战争的理解太简单。 见李成梁心有所悟,杨照满意地捋捋胡须,点头道:“希望你是个天才学徒,能够早些参透这道理。”说罢,转身离去。 突然,瞭望塔传来一声大喊,“鞑靼!” 李成梁听后快步跟上杨照,只见杨照一脸冷峻,即便是赶往城楼,一路上仍旧有条不紊地吩咐左右:“让闫平和程超带第一队上城,让炮手将佛郎机火炮从炮槽中拖出来,弓箭手每人一百支箭可以zì yóushè击,同时吩咐赵哲的第二队做好准备,随时上城布防。” 在众人的簇拥下杨照登上城墙,手打莲蓬,只见不远处的鞑靼兵在安装攻城器械,投石机和强弓硬弩都已经到位。 “不好,赵全果然将投石机拿来对付我们了,吩咐弟兄们高举盾牌,坚守岗位,谁也不能后退,同时组织预备队做好救火的准备,鞑靼有可能投掷火球。”杨照见状,赶忙再次吩咐左右,希望将损失降到最低。 没等所有明军分发到盾牌,只见一排排巨石被甩向空中,重重地砸向平远堡,一个明军新兵抬眼,只觉得迎面的石块越来越大,到眼前便成一人多高,巨大的恐惧迎面而来,吓的他紧闭双眼,“轰”的一声巨石从身边掠过,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见身旁的战友已被砸得稀烂,四周都是被喷溅出的血迹和脑浆。 新兵伸手一抹脸,发现自己已被溅了一脸,先是恐惧充满了自己的大脑,瞬间又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傻傻地杵在那里不知该干什么,好在一旁的伍长见过世面,抄起自己的盾牌推给新兵,“新兵蛋子,快醒醒,拿好盾牌……” 没等伍长将话说完,又一块飞石咆哮着直冲过来,将那个伍长撞下城墙,捎带砸翻了城下的一处草棚,顷刻间又一个生命永远消失,新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伍长死去,而且死无全尸,地上还有血肉模糊的一只脚,神经崩溃了,张牙舞爪地在那里咆哮痛苦,蓦地又有一块飞石正中其大脑,只一秒钟,新兵死去,留下一具无头尸体,那只扬起胳膊还没有放下。 李成梁将一切看在眼里,咽了一口唾沫,心念道:这就是战争?血腥的战争? “大人救我~~~”一旁传来乞求声音。 血战平远(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被恐惧笼罩的李成梁慢慢转过头,只见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锦衣卫在无助地向自己爬过来,伸起那只少了三根指头手求救。 李成梁整个人被这一幕幕的惨状震撼,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脑袋蒙蒙的,感觉四处一片模糊,慢慢向那求救的锦衣卫伸手,但是初临战阵的李成梁还是有些保留,伸手的速度极慢。 就在两手相握,好不容易抓紧的时候,空中又是一块飞石,正中锦衣卫的身躯,轰地一声砸了下去,石块滚过,满地的血肉模糊,只有李成梁紧握着的那只断臂还在,证明此人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上存在过。 李成梁彻底懵了,巨石震得耳鸣响起,手开始打摆子,两眼无神地四处飘,突然迎面又砸来一块飞石,李成梁呆呆地伸起手想要阻挡,好在见过大场面的线卜衮看到,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着李成梁滚出一丈多远。 “李成梁!快给老子醒醒!”急的线卜衮没法子,冲着李成梁就是一记耳光。 仿佛被扇醒了,李成梁的眼中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气,开始变得冷静,“呃,刚才怎么了?” “你被巨石给震蒙了!” “什么?”周围太吵,再加上李成梁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线卜衮捡起一块跌落在地上的铁盾,生生地塞给李成梁,“拿好了,这个能救你的命!” 刚说到这里,城墙上的几个盾兵被飞石击中,连人带盾被掀翻下城。 线卜衮咽了一口唾沫,和一脸迷惘的李成梁对了对眼sè,道:“当然只是有些时候。” 李成梁迷迷糊糊地接过铁盾,躲在后面四处打量,只见不远处有一水缸,想要清醒的李成梁咬咬牙,举起铁盾就往水缸处跑,一旁的线卜衮想要制止却没有抓住李成梁,“李成梁,你他娘的往哪里跑?回来!” 到处都是飞石,到处都有被击倒和砸死的明军士兵,李成梁一路上避开飞石和尸体,一个猛子跳入水缸内,激起一片水花。 “你个王八蛋!你要避战吗?”线卜衮指着水缸内李成梁大骂。 飞石越来越多,最密集时能遮住天空,一块块砸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明军,若不是线卜衮将主城墙加厚,此刻的平远堡估计就要城倒垒灭了。 最后一块飞石落下,砸翻了马槽的饮水池,鞑靼的第一波进攻也结束了。 灰头土脸的杨照拍拍身上的土,推开护卫的盾兵,趴在城门垛口向外望去,只见上万鞑靼兵已经呼啸而来,云梯队已经冲到百步之内。 “鞑靼来了,准备战斗!” “是!”能应声的明军士兵都扯着嗓子喊道。 线卜衮带着亲兵队冲了上来,找到杨照请求他下城,“大人,城上太危险,您还是下去督战吧。” “不!此刻本帅就是旗帜,本帅在哪里,明军就会在哪里,本帅不倒,城堡不失!”杨照振振有词,一把推开线卜衮,亲自端起雕弓,摸出一支雕翎箭,引满弓弦。 “大人,太远了吧,足有百步啊。”线卜衮上前道。 杨照理也不理他,双手将雕弓端的极稳,左眼闭右眼睁,屏住呼吸,张弓搭箭,对准鞑靼酋首。线卜衮知道杨照此箭是要振奋明军士气,但这百步距离的shè程,对于普通雕弓来讲确实是有些远,万一此箭不中,明军士气必然低落,想到此处线卜衮不禁替杨照捏了一把汗。 “来吧,让你们有来无回!”杨照右手一松,雕翎箭在众人的注目下窜出去,呼啸地飞向鞑靼酋首,由于此刻双方没有接火,再加上明军的雕翎箭用红油大漆刷了又刷,尾翼的雕翎也很是风sāo,所以此箭一出,很是显眼。 已松弓弦的杨照额头也流下一股热汗,顺着鼻尖滴下,心中暗想:老天爷啊,一定要shè中啊。 “嗖”的一声,就在杨照鼻尖上的汗水落地之际,那雕翎箭已shè穿了酋首,透体而过,伴随一声惨叫,鞑靼酋首应声倒地。 “中了!”线卜衮高喊。 明军士兵见总兵杨照亲shè敌酋,而且一箭中的,纷纷高喊“中了”,原先被压制的士气瞬间爆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就算钻在水缸里的李成梁也听得清楚,一个“咕噜”跳出水缸,此时的双眼已布满杀气,恐是憋了太久,再加上大战的适应期已过,李成梁变得生龙活虎,高喊:“秦得倚,将我的震天弓拿来!” 见李成梁恢复正常,且士气旺盛,秦得倚也开始亢奋,将震天弓双手奉上,“大哥,咱已将震天弓擦亮,弓弦也加紧了。” “好!随我上城,共击鞑靼!” “是!” 李成梁几个箭步冲上城楼,找到杨照,“大人,我来了!” “汝契啊,方才被巨石震得不轻吧,在水缸中清醒了没?” “清醒了,只是方才的战斗我军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就是活靶子。” 杨照冷笑一声,随后语气越来越重,越拉越沉,“那又如何,这就是正面战场,如果不慎,全军就会成了活靶子,而且战况会更加惨烈,有时候就是屠杀,就是绞肉机!” 李成梁会意地点点头,“大人,卑职记下了。” “汝契,你的箭法jīng准,你带左翼弓箭手将鞑靼赶入右侧密集处,让佛郎机火炮收拾他们。”杨照指了指城下摆成雁翅攻击阵型的鞑靼军道。 “是!”李成梁背起震天弓,招呼弓箭手赶往左翼阵地。 线卜衮也赶忙指挥炮手将佛郎机火炮的炮口对准右侧鞑靼兵密集处,等待杨照下令开炮。 鞑靼兵虽然被杨照一箭震住,但赵全的金钱战术还是让他们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因为赵全的承诺是,城内的一切,谁抢到就是谁的。 黑sè的鞑靼兵团距城越来越近,城上明军也是绷住了每一根神经,不退半步,弓箭手和炮手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滚木礌石也搬上垛口,只等主帅杨照一声令下。 此刻的赵全和杨照已经卯上,一个是要报上次被偷袭的一箭之仇,一个是要誓死守住城堡。 “大人,敌军距城只有五十步了!” “成箭阵覆盖,不必瞄准,将鞑靼赶入右翼!”李成梁率先端弓。 伴随着“吱啦啦”的声音,明军上千弓箭手纷纷引满弓弦。 “放!”李成梁大喊一声,率先将雕翎箭shè出,随即,上千支箭呼啸而出,像一片从天而降的钉板一样压向鞑靼兵。 箭阵离弦,谁与争锋,前rì才被shè成筛子的鞑靼再遭痛击,几百人轰然倒下,吓得不少鞑靼兵掉转方向奔向平远堡右翼,避开箭阵。谁料没等他们喘口气,便听“轰轰”炮响,一颗颗黑乎乎的铁球夹杂着碎屑石丸从天而降,落地便砸开一个大坑,四处尽皆糜烂,密集的鞑靼军阵顿时一条条血渠开出,尸体横陈,惨不忍睹。 明军炮手并没有因如此惨烈场景惊骇,反倒欢欣鼓舞,高呼中了,接着又是将火药倒入炮筒,塞入铅子和炮弹,引火开炮,重复同样的动作。 “哈哈,鞑子来啊!爷爷这里有好吃的!” 李成梁看了看右翼的炮兵阵地上的盛况,不由地竖起大拇指,心想:佛郎机就是厉害,有如此法宝,克敌制胜不是轻而易举吗? 赵全眼瞅着鞑靼兵被送上高空,心知明朝佛郎机火炮的厉害,不由怒摔酒囊,“该死!命令全军头顶牛皮藤甲盾猛攻左翼,避开右翼炮火,同时将投石机前移百步,狠狠砸他们的炮兵阵地!” 鞑靼兵得令后猛攻左翼,李成梁的箭阵虽然覆盖面很大,但无奈鞑靼的牛皮藤甲太厚,雕翎箭只能扎在盾面,不能shè杀盾下的敌兵。 “大人,这样不行啊,箭阵shè不透他们牛皮藤甲盾。” 李成梁又试探xìng地shè出一箭,却牢牢插在盾上,毫无作用,“娘的,牛皮藤甲硬度不足而韧xìng有余,雕翎箭根本shè不进去。”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李成梁眼珠一转,急中生智,“有了!准备热油!” “是!”听出玄机的明军士兵赶忙冲下城去,支起锅来开始烧油。 李成梁抽出腰间绣chūn刀,“弟兄们,准备肉搏!” 鞑靼兵越来越近,明军火炮不能覆盖,杨照急忙下令:“闫平和程超领五百长枪手前去左翼助战!”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鞑靼兵刚到城下,明军五百长枪手已经全部到位,齐刷刷地立在城头。 “五人一组,将鞑靼云梯推下去!”jīng于长枪队战法的闫平上前指挥。 只见鞑靼的云梯“噼噼啪啪”地架在城上,不少鞑靼兵开始向上攀爬,还有一些钩索也抛上城头,扽得直直的,很明显他们要爬城。 李成梁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一旁面不改sè的闫平和程超,也拾起一杆长枪,准备战斗。 血战平远(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预备!”闫平将枪尖顶在云梯上,“推!”然后猛地向前一捅,在几人的合力下,一架云梯被掀翻,爬梯的鞑靼兵抱着梯子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脑浆四溅。 明军长枪队如法炮制,一架架云梯被掀翻,鞑靼攻势被化解。 程超趴在墙沿儿,见爬钩索的鞑靼兵已“吭哧吭哧”地爬了半截城墙,便挥起大刀将钩索斩断,那鞑靼兵便做了一个zì yóu落体,摔在城下。 “弟兄们继续,不要放一个鞑靼兵上来!” 李成梁也参与其中,端着长枪将一架架云梯推下去,不过鞑靼很是执着,重新架起云梯,拼命往上爬,由于推下云梯消耗的力气很大,很多明军的膀子都酸了,一时间难以控制局面,不少不要命的鞑靼兵冲了上来,好在长枪兵是五个人一组,反应快的顺势一枪,将鞑靼兵捅了下去。 “这样不行啊,鞑靼总会上来的。”程超喘着粗气道。 李成梁看了看城下,见烧油的明军向自己挥手,心中大喜,“两位兄弟,热油烧好了。”说罢一脸得意。 闫平和程超对这种损招也是爱不释手,纷纷示意李成梁有想法,就是太坏了。 李成梁才不管那么多,能杀敌就好,“将热油抬上来,沿着云梯浇下去!” 两个明军“吭哧吭哧”挑着一大锅热油上来,将瓜瓢分给众人,一瓢一瓢地舀起,顺着云梯浇下,头几个快爬上来的鞑靼兵被浇了一个落汤鸡,烧伤的摔死,烧死的砸死下面的,一片哀嚎声响彻云霄。 “放火!”李成梁亲自端着一具火把,点燃架在城墙的云梯,由于梯子上全是热油,引燃的极快,“促”的一声便成了火梯,向上攀爬的鞑靼兵也成了火人,跌落在地上四处打滚。 明军趁热打铁,将热油全都泼下去,冲着有热油的地方扔火把,城下顿时一片火海,鞑靼兵叫苦不迭。 远处山头的赵全将一切看在眼里,愤怒的眼神shè出复仇的火焰,“让后山的暗影动手,前后夹击!” “是!” 明军杀得兴起,就连杨照也下令让预备队都去烧油,没有油就去烧水,反正都能杀敌。 李成梁命令所有人在箭头裹上油毡,点燃了shè出,就算是牛皮藤甲盾被热油浇了也会被引燃,而且越烧越旺,一时间火光映天,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在燃烧。 就在明军大喜过望的时候,一块飞石从天而降,在明军的炮兵阵地内横冲直撞,一连砸坏了好几门佛郎机的炮管,炮手也损失惨重。 “什么情况?”杨照止住笑脸,忙问线卜衮。 “投石机!” “在哪里?怎么看不到?” 明军哨塔四处寻找都找不到鞑靼投石机的具体位置,原来狡猾的赵全将投石机摆在一处山麓的余脉后,在起到掩护作用的同时还不影响shè界手段狠毒。 李成梁在左翼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山麓有投石机晃动的影子,“闫平,那是什么地方?” 闫平伸手推了推盔眉,瞪大眼睛使劲望,终于找到了李成梁所说的山麓,“那就是孤山余脉,平远堡就是依托孤山修建的,本以为是平远堡的屏障,现在却成了鞑靼的依托,唉!” 鞑靼军借助投石机对明军炮兵阵地进行了扫荡式的打击,外加明军无法洞察鞑靼投石机的位置,只有挨打的份,很多大炮被砸得稀烂。 杨照怒了,“哇呀呀”的大叫,指挥明军进行反击,滚木礌石如雨落下,拼死阻击鞑靼前进的脚步,李成梁急匆匆地跑来:“大人,热油不多了,浇下去吗?” “不,留下。” “留下做什么?” “一会儿有大用。” “是。” 明军渐渐支持不住,程超亲自立在垛口,挥舞着长枪向下刺,挑翻爬城的鞑靼兵,可程超是人不是铁人,时间久了,两膀子发酸发胀,渐渐支持不住,长枪也挥不动了。 一个鞑靼兵蹿上来,见程超在喘粗气,紧握枪杆的手也开始颤抖,便知此人已筋疲力尽,趁其不备,抄刀一扫,劈在程超的腿上,程超顿感腿肚子一阵剧痛,力不能支,倒了下去。 闫平和程超是战友至交,见状赶忙冲上去,一枪将鞑靼兵刺穿,甩下城去,扔枪把程超抱起,“程超,怎么样?” 程超咬着牙看了看自己的小腿,血流不止,使不上一丝力气,恐怕腿筋都被砍断了。 “闫平,你走,去杀敌,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不行,我要救你,上次我被箭shè穿,就是你把我背回来的。”说罢闫平啊的一声将程超背起,踉跄地往城下赶。 蓦地,垛口处的爬上来一股股的鞑靼兵,挥起马刀砍杀jīng疲力竭的明军,城上乱成了一锅粥,明军和鞑靼兵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电光火石,程超为了不拖累闫平,使出全力挣脱,扑到了闫平,“闫平,快去杀敌,要不然城池不保!” “可是你我是刎颈之交啊。” “你我的命都是大明的!守城要紧!” 闫平见四周都是鞑靼兵,明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啊!”闫平疯狂了,抄起长枪上前,一招横扫千军,挡下几个鞑靼兵,“弟兄们,跟我上!把这帮狗鞑子挡下去!”人群中,闫平的长枪使得jīng彩,如蛟龙入海,招招制敌,枪枪夺命。 失去火炮,明军守城很是吃力,鞑靼兵像蚂蚁一般围上来,云梯倒了再架,从城上摔下来的鞑靼兵堆成了山,很多鞑靼兵甚至可以踩着尸体冲城,站在尸山上放箭,鞑靼兵弓马娴熟,箭法jīng准,尽管明军穿着甲胄,但被shè中要害面门的还是一击毙命。 闫平周围的鞑靼兵越来越多,明军却越来越少,程超吐着血坐起来,挥刀砍杀上前的鞑靼兵,大喊道:“弟兄们,杀!” 突然一箭飞来,shè穿了程超的胸脯,程超咬着牙,挥刀斩断露在胸口的半支箭,怒号:“狗鞑子!老子要杀净你们!” 又是几箭,程超被shè穿了,撕裂的眼球直盯盯地向前望着,血丝布满其间,轰然到地死去。 “程超!”闫平横枪挡开鞑靼兵,冲到程超身边,紧紧地抱住,“程超,你我是生死之交,你怎么先去了?” 看着死不瞑目的程超,闫平想起往rì二人打闹的场景,再看看眼下,昔rì的生死弟兄却yīn阳两隔,“啊!”闫平声嘶力竭,合住程超的眼,怒视步步紧逼的鞑靼兵,抄起长枪冲了出去,横着枪拼命地向外推,脖子青筋暴起,双臂胀成圆筒状,使出浑身力气,竟将十几个鞑靼兵推出十几米,此时跟上来的明军也组成枪阵,向前一捅,刺杀鞑靼兵。 平远堡左翼失守,鞑靼兵登城而上,越来越多,明军渐渐败下阵来,右翼也强不到哪里,由于鞑靼投石机摧毁的半壁城墙,右翼已经无险可守,李成梁张弓搭箭护着杨照后撤。 “闫平,快撤!退入后山暗堡!”赵哲上前踹翻与闫平对峙的鞑靼兵,一把将闫平拽到后面。 “那你呢?”已经体力透支的闫平支着枪立住。 赵哲挥起大砍刀一式秋风扫落叶,砍翻上前的几个鞑靼兵,“我断后!你快快接应右翼,杨大人和李成梁他们支持不住了。” “线卜衮呢?哪去了?他不是贴身保护杨大人吗?” “打散了!” 闫平大喊一声,抄起长枪踉踉跄跄地奔下城去,只留下赵哲等人扼守断后,鞑靼兵见明军要退,紧逼上来,想要追杀杨照。 赵哲挥着大刀砍来砍去,渐渐支持不住,转身看闫平已将杨照引入暗堡,心中已无后顾之忧,大喝一声,横刀一挡,推着鞑靼兵向城墙的缺口冲,挡在后面的鞑靼兵拼命用长枪猛刺赵哲,在赵哲的胸口留下了几个血窟窿,谁知赵哲真不愧是铁血汉子,血已流了一地,却依旧咬紧牙关,死死向前推,竟将几十个鞑靼兵推下城墙,自己也坠落城楼,同归于尽。 杨照看到城上赵哲的壮举,心中百感交集,叹息一声,随即下令:“弟兄们,快进暗堡!” 第十回逃出生天(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明军残部不到五百人退去暗堡,就在最后一个疾步跨进来的闫平准备回身关门的时候,只见线卜衮和李兴满脸灰尘地带着三四十号明兵冲了过来,“闫平,等等我们!” 闫平持枪窜了出来,掩护线卜衮等人退入暗堡,只见城上已经全是鞑靼兵,一窝蜂地往下冲,逼向暗堡。闫平深呼吸一下,紧握长枪,待第一个鞑靼酋首近些,使出全力掷了出去,那枪飞出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扎进酋首的心窝,酋首应声倒地。其余鞑靼兵见酋首倒地毙命,纷纷持枪冲着闫平,却又不敢上前一步,闫平啐了一口,跳进暗堡,紧紧将石门玄关顶上,这才喘着粗气瘫倒。 这暗堡本不是常规建制,不知哪任守备自作主张,主持修建。暗堡依托背后的孤山,挖出一个巨大山洞,zhōng yāng顶着一根大石柱,绕柱设置五处侧室,分别有兵械库和粮库各一处以及两处哨所,剩下一处是秘密修建的出口,不过到底通往哪里,初来平远堡的杨照也不得而知。 闫平身旁的明军士兵赶忙将其架起,拖入暗堡内部,交给军医检查处理伤口。 线卜衮找到杨照,“大人,已经销毁了作战室内的所有军报,您安排的天炉战术也准备好了。” “嗯,那就好,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商煜不让我失望。”杨照见线卜衮和李兴将事情办好,长出一口气,“命令弟兄们好好休息,时刻准备突围。” 此刻李成梁正在暗堡内的一处观察哨向外张望,只见鞑靼兵已经蜂拥而至,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很多鞑靼兵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粮仓,要么就是冲到水槽处抢水喝,一整天的战斗让双方都体力透支,身心俱疲,就连杨照的嘴唇也干裂了。 “汝契,怎么样?”杨照赶到。 “大人,平远堡失守,到处都是鞑靼兵,不过孤山还没有动静,我们还有查大受。”没等李成梁把话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就连暗堡的洞顶也被震下一块块碎石,满是灰尘。 “什么情况?” 只见孤山的旧矿洞被炸开,一阵飞尘过后,一股鞑靼兵涌了出来,正正落入明军先前挖好的陷阱,看得杨照和李成梁一阵苦笑,气得鞑靼酋首一阵跺脚,都进了城还被暗算。 苦笑一阵的李成梁猛然醒悟,瞪大了眼睛,“大人,孤山矿洞有鞑靼兵,查大受他……?” 杨照也想起自己派查大受潜伏孤山的任务,不禁愁眉紧锁,原地转了几个圈,“唉,这仗打得真窝囊!” 李成梁虽没有再说什么,但眼神中多了一丝落寞,呆呆地坐在一旁石头上,捂着脸倒吸一口气。 “汝契,你没有被打到吧?” “我?”李成梁听出了杨照话中的鞭策,猛地站起身,“没有!卑职想查大受一定是突围了。” 杨照见李成梁如此说,不免有些好奇,“何以见得?” “他们炸开矿洞后跌入我军陷阱,气急败坏之下并没有戳尸泄愤,证明他们从孤山到此的推进很顺利,所以卑职想查大受一定会出去,还有可能去搬救兵。” “搬救兵?”杨照觉得有些好笑,“汝契啊,你不必给查大受开脱,此战他若是战死便是烈士,若是临阵脱逃,那可就是懦夫啊。” 李成梁知道杨照信不过查大受,忙道:“大人,相信卑职,查大受和卑职是二十年的兄弟,卑职了解他,他若活着一定会搬救兵的。” “哪里搬?铁岭还有多少兵?” “这……”李成梁知道铁岭已经自身难保,没有一个多余的兵,“一定会回来的,卑职相信。” 杨照一捋长髯,哈哈大笑,“好,那就拭目以待,如果查大受搬回救兵,本帅升你千户,升他百户。”说罢,拂袖而去。 李成梁望着暗堡外正在四处寻找暗堡入口的鞑靼兵,不禁摇摇头,叹息一声:“查大受啊,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把救兵搬回来啊。” 暗堡内虽然yīn暗cháo湿,但对于九死一生的明军来说,这里足可以修整,处理伤势和包扎伤口,硕果仅存的几个军医忙得不可开交,救了这个救援那个,就连线卜衮也被鞑靼的乱箭shè穿了臂膀,由于时间紧迫,他撤入暗堡前就忍痛折断箭体,所以军医处理起来很费劲,先脱去了他那几十斤的罩甲,撕开满是血污的布衣,只见伤口已经瘀了一大块,军医不知如何是好,硬汉线卜衮咬咬牙,效法关公,虽没有刮骨,但是剃肉的壮举也感染了暗堡内的很多人,事后杨照还亲自给他包扎伤口以示褒奖慰问。 “弟兄们,暗堡还有一处出口,可以突围,现在大家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杨照站在最前,吩咐亲兵将暗堡最后的食物分发下去,“这是最后的食物,每人两个馒头,谁也不能抢。” 亲兵领着已被血迹染红的布袋,将沾有人血的馒头分给众人,“大家凑合吃,这是李兴和秦得倚奋不顾身抢来的,为了这口吃食,我们损失了五个弟兄。” 明军士兵攥着满是被血浸透的馒头,心中百感交集,暗暗发誓要以血还血。 李成梁领到馒头,找到失散的李兴和秦得倚,一脸关心,“你们两个没受伤吧?” “大哥,这些血不是我们的。” 李成梁长出一口气,“现在查大受生死未卜,程超和赵哲已经战死,太多的人离开了我们,我不想再失去你们。” 听着李成梁如此语重心长的话,李兴和秦得倚不免有些感动,“大哥,咱们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 “对!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好好好啊。”李成梁的眼角噙着泪,轻拍李兴和秦得倚,“从现在开始,咱哥三必须在一起,一起突围出去!” “嗯!” 说罢,三人静坐在那里,听着暗堡外鞑靼兵叮叮当当的搜山声,洞顶的灰也伴随着当当声响被震下来,落在大口大口嚼血馒头的明军士兵脸上。 赵全一脚踹开平远堡作战室的大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书案旁的火盆中一堆灰烬,很明显杨照撤入暗堡前已经将这里的很多重要军报都焚毁了。 “nǎinǎi的,这个杨照,连个毛都没给老子留下。”说着,抬眼的赵全见帅位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由兵部尚书杨博亲自提携墨宝,颜体楷书,横轻竖重,笔力遒劲圆厚,气势庄严雄浑的四个大字――尽忠报国。 看到此处,赵全不禁心中一怔,咬牙切齿,握拳的手剧烈颤抖,“啊”的叫出声来,上前一把扯下,双手揉来揉去,猛地扔入火盆中,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将军,明军暗堡的入口被顶住了,需要再找入口。” 赵全扭头见是自己的亲信将领鞑靼人岱钦,“黄达不是给过我们平远堡布防图吗?还找不到?” “将军,图中没有暗堡的一丝信息啊。” “什么?”赵全吃惊地夺过地图,前前后后找了三五遍,愣是找不到,“哇呀呀”的叫了起来,“这个狗东西,明人杀他杀得好!” 岱钦问:“将军,那现在该怎么办?平远堡已经是一座废城,不能驻守啊。” 赵全一屁股坐在帅椅上,“nǎinǎi的,本想一战杀掉杨照,没想平远堡内有暗堡,真是可恶!” “那撤退吗?” “撤?老子费了半天劲才夺下来的城,怎么能说撤就撤?” “将军,明人拆房守城,城内连一间像样的草屋都没有了,没有钱财,下面的士兵肯定会起流言蜚语,不如撤了吧。” 听到此处,赵全站起身来,背手徘徊,“努台铁木尔怎么样了?现在什么位置?” “镇北关,听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归王庭了。” “吼吼,这小子跑得倒快。”赵全冷笑一声,“不着急,你们去铁岭近郊劫掠,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见房就烧,动静越大越好,就算咱们杀不了杨照,也要让杨照背一个纵敌劫掠的罪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岱钦眼珠一转:“将军此计高超,听闻明庭对怯战的武将处罚很重,如此一来我们便来个借刀杀人。” “哈哈,岱钦啊岱钦,越来越jīng明了,有你我这样将领在,大汗称帝不过是开chūn之事,到时候你我可都是开国元勋啊。”说罢赵全和岱钦哈哈大笑。; 逃出生天(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平远堡血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开原城内的明军恢复了士气,也想助战平远堡,洗刷之前怯战的耻辱,总兵官商煜更是摩拳擦掌,每rì在屋内磨刀擦剑,一心想要和赵全一决雌雄。 巡城御史张通急匆匆跑进屋内,上气不接下气地拱手道:“大事不好!平远堡丢了!” “什么?”吃惊的商煜跌落了手中的宝剑,“什么时候?” “刚刚得报,平远堡上的明旗倒了,取而代之的是鞑靼的牛图腾旗。” “总兵怎么样?战死还是突围?” “这个……”张通摇摇头,“不知道,平远堡塌了一半,恐怕战斗异常激烈,所以……” 商煜不敢轻易断言,总兵如果战死,辽东必然大乱,战局将不可收拾。“不要乱说话,让探马继续查,一有消息赶快上报。” “下官领命。”张通刚要下去,又被商煜叫住,“张通,下去将守备张成勋叫来,另有任务。” 张通领命退去,商煜一个人在屋内叹息,瞅着辽东都司全图,神情落寞,心中暗念:杨大人,您千万不能出事啊,二十年前的玄武大败,绝不可重演。 不一会儿,张成勋急急忙忙地赶来,“大人,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商煜上前一把握住张成勋的手,“成勋啊,平远堡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卑职都听说了,赵全疯了,巨石砸城,现在已然城破。” “不过杨大人生死未卜,所以本官想让你去看看。”商煜沉思一阵,又道:“还有,只带五百人,昼伏夜出,万不可被发现,如果总兵大人还活着,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如果……”商煜yù言又止,冲着张成勋眨了眨眼。 张成勋没有片刻犹豫,“卑职领命。” 商煜望着张成勋离去的背影,背着手长出一口气,暗想:如果能救出总兵,不仅辽东安定,你张成勋也会飞黄腾达啊。 话分两头,潜伏在孤山的查大受见势不妙,带着几十个锦衣卫不顾命地奔袭,本想去平远堡内汇报鞑靼偷袭的消息,谁料到了平远堡外,正好看到赵哲力推几十个鞑靼兵坠城,铺天盖地的鞑靼兵一窝蜂地冲上城头,焚毁明军旗帜,同时将鞑靼牛头图腾旗插在城上。 心知城破之势不可挽回,查大受急得转圈圈,一个多话锦衣卫凑上前道:“查大哥,咱们回铁岭吧。” “回铁岭?你小子是不是贪生怕死,不顾杨大人和李大哥了?”查大受有些生气,一把揪住那锦衣卫飞鱼服的领口。 其他锦衣卫都吓了一跳,纷纷后退,看着有些发狂的查大受。 “不是,是搬救兵。”那锦衣卫不知是被吓得变了言辞还是本就如此想,不停地拍打查大受的手。 查大受瞪着铜铃般的眼,死死地盯着那锦衣卫,旋即放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章应奎。” “以后你就叫查应奎,跟着俺混。”查大受捣了捣章应奎的胸脯,带着这几十个锦衣卫朝着铁岭方向奔去。 一队人马离开平远堡,一队人马靠近平远堡,但相同的是两队人马都是溜边绕行,力求避开鞑靼的注意。 此时暗堡内,杨照双手敷在脸上,大拇指不停地轻敲腮帮子,正在冥思苦想,逃出生天的计划。如果计划成功,这几百兄弟就能重见天rì,只要和开原城的明军汇合,合力一击,已是强弩之末的鞑靼定不是对手,说不定还能转败为胜,成就本朝的军事壮举,自己也会飞黄腾达,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可是,如果计划有一丝纰漏,那就是飞蛾扑火,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到此处,杨照脑后一阵凉风,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使劲搓了搓满是灰尘的脸颊。 “大人,赵全又使诡计了。”线卜衮从观察哨回来,脸上写满了慌张,“大人,鞑靼分兵了,恐怕会劫掠铁岭近郊。” 杨照听后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炬,盯着地上的一块石头陷入沉思,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赵全好生歹毒,他是要陷本帅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地。” “哦?怎么会如此严重?”线卜衮有些不懂,问道。 “本帅身为辽东总兵,被憋在这个几尺见方的暗堡内,不能为战死的弟兄们报仇,不能为无辜丧命的百姓讨回公道,不能为朝廷戍边杀敌,不能为家乡父老解燃眉之急,这不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吗?”杨照如是说。 听杨照如此剖析,线卜衮顿感泰山压顶,没想到赵全如此jiān诈,竟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不仅蹂躏辽东,还要背后挖坑,让杨照背负纵敌作乱的罪名。 “大人,这个赵全好歹毒,这是要置您于死地啊。” “嗯,赵全是叛贼,深知我朝的细枝末节和明规暗矩,他将矛头直指本帅,恐怕是表明立场,怂恿俺答和我大明分庭抗礼啊。” “那该如何?” 杨照抛开所有顾虑,两眼有神地注视前方,按了按腰刀,语气坚定道:“天炉战!突围!” “是!” 就在暗堡内的明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突围时,铁岭县衙也炸开了花,查大受一屁股坐在县衙的书案上,逼迫铁岭知府刘青山出兵救平远堡。 “刘青山!现在平远堡失陷,总兵大人生死未卜,你还不赶快出兵救援?”查大受死缠着刘青山。 刘青山一脸无奈,摊着手道:“查大受,你这可是为难本官啊,本官是父母官,又不是军中指挥,哪里来的军队?再说了,铁岭的几千人不都被带到平远堡了吗?这有几百人守城,本官现在从哪里给你找人啊?” “俺不管!要不是弟兄们在平远堡血战,你们能在铁岭城内喝茶下棋吗?”说罢,查大受一把掀翻棋案,瞪大了眼睛注视刘青山。 刘青山虽是知府,但也是考科举、登龙门一步一步出来的,正牌的读书人、文化人,虽说读的圣贤书中充满着大义凛然和大无畏情怀,应该说理论基础雄厚,但碰到查大受这样的人,瞬间就怂了,古语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查大受啊,怎么说本官也是知府,正四品的朝廷命官,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外强中干的刘青山故意挺起肚子,将胸前的大雁官补亮给查大受看。 (注:明朝知府四品,清朝降为从四品。) 查大受抹了一把满脸的络腮胡,“去去去,别把胸前的那只鸟亮出来,俺不看!俺就问你,出兵不出兵?” “嘿!我说查大受啊,本官实在没有兵,你还要本官亲自带着捕快家丁去平远堡杀敌?” “对!能使唤的都要上阵!”查大受连连点头,一副无赖的样子,对刘青山软磨硬泡。 刘青山急得满屋徘徊,背着手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个小小锦衣卫竟敢坐在知府的文案上,还胁迫知府。” 查大受听后蓦地跳下文案,一把揪住刘青山的领口,“刘青山!你听好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一个府衙的钱师爷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两位!两位!息怒!息怒!别吵了!” 刘青山见钱师爷来了,绝不能丢了面子,使出全力推开查大受,故作镇定道:“钱师爷,何事慌慌张张啊?” 钱师爷也混迹官场久了,对刘青山恭恭敬敬道:“大人,出大事了。鞑靼攻陷平远堡后分兵劫掠铁岭近郊,不少大地主的家产都被抢了,现在他们都堆在衙门口挤着,要求见您。” “什么?那些大地主也来了?” “是啊,而且来势汹汹。” “这……”刘青山有些犹豫,驼着背在屋内打转,“他们想要什么?” 查大受知道刘青山想息事宁人,这是个机会!没等刘青山和钱师爷反应,查大受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立在衙门口大喊:“各位父老,俺是锦衣卫查大受,现在平远堡失陷,铁岭危机,青天大老爷刘大人将要带领我们共赴前线,保卫我们的家乡铁岭!” 虽然衙门外的很多地主老财不以为然地扭过头去,但在场的很多铁岭青壮年热血冲脑,都纷纷高呼请战,要和查大受一起去。 刘青山此时从衙内跑出来,见青壮年都已经磨刀霍霍,高举着锄头扁担要保卫铁岭,心知查大受已经控制了局面,再难有回旋的余地,否则就会失去民心,便不怀好意地瞪了查大受一眼,随即高呼:“父老乡亲们,总兵大人为铁岭出死入生,现在生死未卜,如此大恩大德,当舍身相报,大家都跟随查大受去吧,去保卫我们的家乡!来rì获胜,本府在这里摆酒宴,为辽东的英雄儿郎洗尘!” “好!”众人高呼。 查大受扭头看了看识时务的刘青山,当着众人的面给其作揖行礼,“俺一定将父老乡亲的铁岭子弟一个不少的带回来。”说罢,转身大喊:“各位勇士,现在就随我去军械库领取武器,出城杀光那些强盗鞑靼!” 在刘青山送别的目光中,众人跟着查大受浩浩荡荡地离开府衙,一旁的钱师爷凑上前道:“大人,为何听任这个查大受摆布啊?” 刘青山自鸣得意地摆摆手,眯着眼笑道:“你不懂,这些士绅地主最难纠缠,他们都是地头蛇,现在查大受擅作主张,将要带着那些惹事的刁民带走,本府求之不得啊,就算rì后出了什么事情,与本府何干?” 钱师爷心领神会地撇嘴一笑,连两撇八字须也翘起,“大人此举就是高,可谓是一石二鸟啊,既能打发走查大受这个蛮汉子,又能将铁岭士绅地主给您的压力转出去,您没见那些地主老财都瞪着查大受吗?” “是啊,这样本府的压力就小多了。”刘青山顿了顿又道:“钱师爷,查大受等人一出城就把城门关了,城内几百老弱病残的守兵靠不住啊。” “属下明白。”钱师爷道。 逃出生天(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秋风萧瑟,夜幕笼罩下的平远堡,乌鸦落在枯树枝头,肆无忌惮地呱呱叫着,处处是残垣断壁,几个鞑靼兵围坐篝火旁,你一言我一语。 “你说说,都已经攻下平远堡了,暗堡内的明军也不剩下几个,咱们怎么还不北归啊?” “就是,我的皮囊已经塞满,再抢也装不下了。” “我的也是,途中我还扔下了很多瓶瓶罐罐。” 贪婪的赵全走出房门,看着三五一堆的鞑靼兵,知道他们窃窃私语是想回草原了。毕竟能抢的都抢了,开原和铁岭附近的村庄已被洗劫一空,就连磨面的碾子都被抢来滚路。 “岱钦,暗堡的入口找到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这都几天了?” “将军,弟兄们都在平远堡内抢东西,没有几个认真找暗堡,毕竟硬骨头已经啃下,若是在平远堡内被黑掉,他们觉得不值。” 赵全冷笑一声:“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今晚认真巡夜,不能掉以轻心,明白吗?” 岱钦单手扶胸,躬身行礼:“明白!” 说完,赵全打着哈欠走回屋内,跟着的两个亲兵分列门口站岗。 ~~~~~~ 三更半夜,平远堡被黑sè的夜幕吞噬着,暗堡内更是漆黑一片,似乎没有一线生机。突然一个火星亮了,接着是一具火把,随着火把在暗堡内画圆,四周也亮起一片,一具具火把都被点燃,暗堡内也亮了。 杨照在线卜衮和李成梁的簇拥下来到暗堡空地,见所有明军都已经举起火把,下令道:“伍长和什长讲给你们的天炉战术明白了吗?” “明白!” “好,成败在此一举!”杨照一拍石案,一脸正气,“今晚行动,按照计划行事,天炉队十人一组,去撒有焦油的地方放火,夺门队紧随其后,控制平远堡大门,本帅领后队掩护伤兵撤退,出城后一路向北,撤往开原。” “是!” 杨照抽出腰间宝剑,剑光上映着火把的亮光,也映着杨照眼中的英气。“出发!” 明军有条不紊地向那个秘密的出口挺进,人群中的李成梁雄赳赳气昂昂,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双目炯炯有神,shè出的尽是杀意,不服输的热血周身沸腾着,右手紧握刀鞘,开始了这辈子最铤而走险的行动。 原来暗堡的秘密出口在平远堡的旧货仓内,这里蛛网连接,破旧不堪,堆放的全是废弃的军械,喜欢劫掠的鞑靼人绝不会来这种没有半点油水的地方搜查,修建秘密出口的明军施工队真是用心良苦。 线卜衮第一个推开天窗石,探出脑袋来环顾四周,别说鞑靼兵,连一只狗都看不见,就算有,估计也被鞑靼兵拖出去烤肉吃了。 “大人,果不其然,一个鞑靼兵都没有。” “天助我也,行动!”说着杨照拍了拍身后的明军,鼓舞士气。 线卜衮第一个上去,接着将其余明军一个个地接了上来,就像蹿出鼠洞的鼠群,最后的伤兵也在队友的帮助下离开暗堡,有心的李成梁将天窗石盖上,一来是保护暗堡,二来是示意此战有进无退。 “行动吧!”杨照大手一挥,天炉队全部出动,端着火把开始点火,没过多久,平远堡的很多房屋开始着火,就连作战室也起了大火,这就是信号。 杨照转身道:“作战室也点了,时机到了,夺门队,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大门!” “是!”闫平领队,暗堡明军中最jīng锐的近百号人紧随其后,快速穿过平远堡,一路上毫不恋战,碰到拦路鞑靼兵只是一刀了事或者用力横枪挡开,直奔平远堡大门而去。 城内一片混乱,火势也越来越大,借助猎猎西北风,平远堡的东南面已是一片火海。 被吵醒的赵全一个翻身坐起来,大喊道:“什么情况?” 岱钦的脸被烟熏火燎得黑乎乎的,跑进来道:“将军,暗堡内的明军作乱,城内起火。” “nǎinǎi的!”赵全猛地跳下土炕,“控制火势,不要烧到这里,同时安排人守住大门,不要放走明军!” “是!”岱钦领命后提刀而走,赵全也抄起马刀,走出屋子指挥救火。 此时平远堡内的大部分鞑靼兵都在救火,只有百十号人穿过火势,来到大门驻守,别无选择地成了明军攻击的靶子。 闫平提枪上前,借着燎燎火势,那杆银枪耍得虎虎生风,三两下打掉守门的鞑靼兵,“弟兄们,快来开城门!” 几十个明军冲过来使出全身力气,将紧闭的实木大门拽开一丝缝隙,谁料“吱啦啦”的巨大开门声钻入了赵全的耳朵,再三确认后,岱钦亲自带兵前往,城门争夺战在一片混乱中展开。 杨照借助火光远眺,见远处城门错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赶忙下令:“跟本帅冲出去!” “是!”明军后队跟着李成梁往外冲,杨照亲自带着几十个明军,给伤兵断后掩护。 李成梁带着秦得倚和李兴直冲上去,劈翻了迎面而来的几个鞑靼兵,坚定的战斗意志感染了所有明军,身后明军将士也将憋了几rì的怨气抛了出去,下手出刀极狠,基本上都是一刀毙命,甚至有的明军还砍下鞑靼兵人头来泄愤。 明军迅速穿过平远堡,就要到大门时,岱钦的人马出现了,黑暗中和李成梁遭遇,火把一闪,李成梁和岱钦相互对视,心知大战不可避免,两刀相碰,当当作响,二人杀作一团。 各自的手下也毫不示弱,刀枪相碰,你来我往,开始了火中大战。 就在两军交战之际,城外的张成勋部也听出动静,派哨兵侦查,得知城内大火,明军和鞑靼交战,便知杨照没死,赶来助战,谁料平远堡外的吊桥被高高挂起,原被尸体填满的护城沟也早被jiān诈的赵全安排人手拖走,城外明军无法进入。 “城内明军,我是张成勋,开原镇来的,特来营救总兵杨大人,速速开城门,放吊桥!” 这声大喊被闫平听到,他不顾身边亲兵的阻拦,冲上城去,准备放吊桥。身后的明军除了开实木门的,剩下的都跟着闫平上了城墙,与鞑靼交战在一起,闫平的长枪使得jīng彩,连挑带刺,在城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控制吊桥的绞轮下,开始吃力地绞动。 身旁的明军也刀枪冲外保护闫平,“咯吱吱”的放吊桥声让城外的张成勋很是高兴,进入城内营救总兵杨照,这可是奇功一件。听到这个声音的赵全便知大事不好,明军此次不仅仅是制造混乱,而是意在突围,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了?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自己带着所有鞑靼兵不顾城内大火,赶往平远堡大门。 “闫把总,鞑靼兵越来越多了。”越杀越少的明军一边拼死抵挡一边高呼。 由于平远堡的吊桥由两根吊绳控制,此时的闫平刚刚放下一条,急道:“你们顶住!快好了!” 赵全知道绝不能让明军溜走,带着人马直奔大门,不顾明军的阻拦,哪怕后队被劫杀,仍旧义无反顾,终于饶城墙到了大门。 闫平越看越着急,外加双手无力,很多时候拨不动绞轮,速度慢了下来。保护闫平的明军被赵全带来的亲兵杀得所剩无几,不过没有一个后退,都誓死抵抗,为闫平放吊桥赢得了时间。 “就好,就好!”闫平双手吃力地绞动,突然一支箭shè来,正中其肩胛,带翻了闫平。 赵全收弓,紧握大刀逼近,沿途一个明军伤兵死死地拖着赵全的腿,却被赵全一刀砍去手腕,身后跟上来的鞑靼兵也纷纷亮出屠刀,将那个明军伤兵四分五裂。 “闫平!来做个了断吧!”赵全的眼神中照shè出一丝异样的光。 闫平支着长枪吃力地慢慢站起,右手紧握肩胛上的箭,猛地拽下,溅出一柱鲜血,“赵全!你这个叛贼!枉我父亲当rì救你,谁料你自甘堕落,和鞑子为伍,祸害我大明百姓!” “哼哼,说什么都晚了,你们在暗堡内我拿你们没办法,现在你们出来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挥刀就砍。 闫平用脚一踢枪底,横着枪直冲杀来的赵全,两眼有神,双手紧握,大喝一声,忍着肩胛的剧痛蹬步而上,和赵全厮杀在一起。 此时的杨照已经杀至城下,见李成梁正和岱钦打得火热,端起雕弓,引满弓弦,瞄着岱钦,生怕误伤了李成梁。 “嗖”的一声,雕翎箭飞出,正中岱钦左腿,不过岱钦是草原上勇士,一个人曾力退数只饿狼,腥风血雨都见识过,这支箭又有什么!不仅没有倒下,反倒是折断雕翎箭,和李成梁继续过招。 “此人真是勇士,中箭不倒,反而越战越勇。”李成梁暗自佩服。 此时城上的赵全已将中箭受伤的闫平打倒,一只脚踏在他的脸上,“闫平!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相识一场,何不跟我投奔俺答,作为汉臣,大汗对你我的待遇远超大明,你何必做这个小小把总,就朝廷给的微薄的俸禄够你干什么?” 被踩在脚底的闫平斜着眼瞪着一脸贪婪的赵全,正义凛然地喝道:“赵全,当rì明军兵败,你作为逃兵从宣府来到辽东,父亲救你一命,谁料你非但不知耻后勇,反而变节背叛大明,为鞑子卖命,真是猪狗不如!呸!” 赵全听到此话一脸恶气,使劲踩着闫平,破口大骂:“狗屁!大明有什么?有的只是虚伪!当rì宣府一战,老子也是拼劲全力,谁料主帅无能累死三军,全军大败,老子才成了逃兵。虚伪的大明,只知道看结果,他不知我也曾舍生忘死吗?” “别为自己找借口了,你是军人,守土有责,战败投降还找什么托词,你这个狗贼!”闫平大骂。 “什么?我是狗贼,好好好,我就让你看看狗贼活得好好的,而你这样愚忠的人就要去死!”说罢大叫一声刀尖冲下,用力凶狠地插入闫平后背。 赵全抽刀,冲着闫平的尸体啐了一口,转身领兵下城,剿杀被困在城门口的杨照,此时平远堡外的张成勋见吊桥下了一半便没了动静,心中一通打鼓,急得直跺脚。 鞑靼兵越来越多,将明军围在城门口,亮出明晃晃的尖刀,呲着牙怒视着明军,随即军中开出一条路,赵全走了出来,“杨照!现在闫平已死,吊桥放不下来,你们已经所剩无几,要么投降要么去死!” 杨照站出身来,正气凛然,指着赵全骂道:“哼!我等都是大明子民,朝廷军人,怎会投降蛮夷,你这个叛国狗贼不要痴心妄想!” “又说老子是叛贼,你们这些虚伪的人,都在逼老子,好,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杀!”赵全说完手一挥,上百鞑靼兵挥起大刀冲向明军。 杨照也不甘示弱,端起雕弓,三箭齐发,击倒三个鞑靼兵,随即抽出腰间宝剑,刺向鞑靼兵,身后仅存的几十号明军也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跟着杨照冲杀。 就在赵全以为要大获全胜,杨照也准备舍身报国的时候,吊桥轰地一声落下,架在护城沟上,城外的张成勋见状抓住时机,抽刀而上,带着身后的五百明军杀将进去。 李成梁转身见城外有明军接应,高呼道:“天助我大明,援兵已到,大家跟着总兵大人杀出去!” 明军士气高涨,外加强烈的求生本能,奋力砍翻当面之敌,便转身跑出城外,杨照倒是很有大将风度,要亲自断后,谁料被线卜衮架起,直奔城外,赵全本想追赶,但见城外有明军接应,冲出去万一被伏击,很划不来,再加此时吊桥放下,难道真的有神明护佑杨照?本就叛国罪无可恕的赵全有些心虚,吩咐停止追击,上城看个究竟,于是杨照等人得以逃出生天。 第十一回决胜时刻(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张成勋五百人断后,掩护杨照向开原城北退,黑暗中只听见咵咵咵的脚步声和铠甲晃荡的声音,赵全一时难以判断明军人数,只能止住追击,命全军戒严,驻守平远堡,天亮之前谁都不许出城。 赵全很是不解,难道真是神明护佑大明,吊桥怎么会突然落下,助他杨照死里逃生,“岱钦,随我上城,看看吊桥是怎么回事。” “是!”岱钦简单包扎好腿上的伤口,跟着赵全上了城。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以为被砍死的闫平居然趴在绞轮上,那只血乎拉碴的手还紧紧地攥着绞轮的锯齿。 “什么!怎么会是他?”岱钦指着闫平的尸体道:“将军,此人不是被您亲手斩杀了吗?怎么会?” 赵全也心中一怔,手开始有些颤抖,看着闫平尸体背后的那个血窟窿,正是自己刺下去的,当时血流了一地,上去踹两脚都没有反应,可现在人却趴在绞轮上,用尽最后的一丝心志和力气放下吊桥,常人根本不可能,闫平之所以能,因为闫平是一个有信念的人,有坚定信念的人。 “呃……难道是我错了?他们不虚伪,他们很坚强,他们很勇敢,他们真的能舍生忘死,真的能尽忠报国?”赵全心中打鼓,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嘉靖三十年,鞑靼捣毁长城,直奔宣府,由于前一年的庚戌之变,宣府总兵不敢有一丝怠慢,全力阻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拉出部队和鞑靼打野战,最终战死沙场,全军覆没,客观上拖住了鞑靼进攻的脚步,为大同明军合围鞑靼赢得时间,为明军在嘉靖朝历史xìng击退鞑靼做了前奏。 想到此处,赵全大脑懵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推开搀扶的岱钦,“你们下去,救火守城,我要歇息歇息。” 岱钦知道赵全是明人,而且和闫平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现在闫平如此举动,必是心中有所感触,便识时务地点点头,带着所有鞑靼兵退下。 赵全一人独坐在城头,望着退去的明军,看着闫平的尸体,叹息一声,上前拖下闫平,横陈在地上,整理其衣着,然后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闫平啊闫平,你怎么这么倔啊?你我也曾是兄弟,为何不能给哥哥一个面子,哪怕你先投降后逃窜,我也绝不怪你啊。” “唉……”赵全抿着嘴噙着泪,看着满天的繁星,其中一颗最亮的星星忽然滑落天际,不由眼前一亮,脑中一个激灵,“难道是闫平的将星坠落吗?不可能啊,他不过是一个小小把总。” 顺着赵全的目光向上,直达天庭,恍惚中,两个老朋友,青袍道人和白袍道人正在那云雾飘渺之境。 青袍:“师兄啊,我前几rì问你那颗将星是谁,你一直推脱不言,现在我明白了,是那个闫平吗?” 白袍一捋长髯:“正是正是。” 青袍:“一个人间小小把总,星宿如何留他一颗?” 白袍笑道:“还不是为了拍天帝的马屁?” 青袍:“哦?何意?” 白袍:“不论是人主还是仙主,都推崇那些忠勇之士,星宿为闫平坠落,不就是为了表彰那些虽然渺小却又忠勇的人吗?反之,也是在暗示天帝,他们这些星宿虽然不是仙界重臣,但也是忠勇之仙啊。” 青袍听后哈哈大笑:“听师兄一言,真是如梦初醒啊,没想到二十八星宿还有这样的小九九,真是天下神仙一般黑啊。” 说罢,两仙人驾鹤而去。 赵全瞑目思索,心中感觉被成千上万把刀子刺穿,此前自己的人生信条被一次又一次地拖出来拷问,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难道活命不应该吗?难道只有成全名节才是唯一的释怀?难道只有和他们想的一样才对吗?难道虚伪真是伟大的?难道……? 想到这些,赵全不禁心头剧痛,双手紧紧地抵住胸口,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两眼yù裂,血丝布满,豆大的汗珠淌下,旋即大喊一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可能!我不会错!良禽择木而栖,我没有错!是你们逼我的!我没有错!” 那嘶嚎夹杂着痛苦、无助、纠结、抓狂、失望、懊悔、决绝…… “报!”一个鞑靼兵冲上城来。 赵全收起那张表情复杂的脸,故作冷峻道:“何事?” “在铁岭近郊劫掠的小队被袭击。” “哦?明军干的?” “不是。” 一时有些糊涂的赵全瞪大了眼睛,厉声问道:“到底什么人?” 小兵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铁岭的老百姓,其中人多持锄头和扁担,不过也有几十个锦衣卫,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伙。” “百姓?锦衣卫?他们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赵全大为不解,在他的潜意识里和印象中,憨厚朴实的百姓和欺男霸女的锦衣卫从没有什么交集,这次会一起出击来劫杀自己的部队,难道大明真的变了?想到此处赵全心中又是一怔,大喊道:“不可能!” “将军,这是真的,而且……”没等小兵把话说完,赵全手起刀落,砍下小兵的头,恶狠狠道:“nǎinǎi的,烦死老子了!” 翌rì,天渐渐亮了,晨光洒下,仿若胜利的曙光一般,照的李成梁暖洋洋的,一大早他便来到开原城头放肆地伸着懒腰。秋高气爽的季节,原本是大明丰收的季节,谁料鞑靼内犯,辽东乱成了一锅粥,还好各守备力量都舍生忘死,与来犯之敌死磕,外加杨照回援巩固士气,李成梁利用反间计分化鞑靼,辽东军民齐心合力,平远堡奇谋智胜,血战突围,采用以退为进的战略将原先的败局扭转,现在的赵全虽然兵马强悍,但多rì征战,也成了强弩之末,想到此处,李成梁更是心情舒畅,嘴角上扬,哈哈大笑,将此前的所有愤懑一泄而空。 “赵全啊赵全,你等着,决战才刚刚开始。” “汝契,怎么样?这种九死一生的感觉。” 李成梁转身一看,只见杨照一身便装常服,也来到城头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 “大人,您也来了?” “怎么?本帅不能来吗?” “不不不,只是大战刚刚结束,您为何不多休息休息啊?” 杨照上前,拍着城砖笑道:“你不是说决战才刚刚开始吗?” “呵呵,卑职只是说说。” “不用说了,决战就要开始了,昨夜刚刚得报,铁岭城内的百姓在一帮锦衣卫的指挥下袭击了鞑靼,恐怕就是查大受做的吧?” “哦?查大受?”听到这个消息,李成梁难掩惊喜之sè,怎么会是查大受?李成梁不禁疑惑起来。 杨照一脸正sè,拍了拍李成梁的肩膀:“如你所言,这个查大受果然是一条值得信任的重情重义的汉子!汝契,决战真的来了,想来赵全现在已经怒火中烧,冲动得丧失理智,这种闷头苍蝇最好打,命令全军吃完早饭就出发,赵全绝不会认为我们会杀一个回马枪。” 李成梁一听“回马枪”三个字,便知杨照是要趁其不备,奇兵制胜,不由竖起大拇指:“大人,您真是兵法大家,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卑职佩服啊!” 此话虽然有些浮夸,但也句句属实,杨照听后哈哈大笑,“不多说了,吃饭去,出击越早,胜算越大。” “是!” 果不其然,正如杨照所料,得知袭击自己的是明朝百姓,赵全果然怒不可遏,点齐所有兵马,直奔铁岭,要洗刷耻辱,杀光这些不知死活的老百姓。 查大受等人在铁岭近郊的一处高坡上设防,与鞑靼兵周璇。由于对鞑靼的刻骨仇恨,这些勇敢无畏的老百姓没有一人后退,其中一个少年英雄,年仅十六,尚未成年,却武艺高强,于乱军阵中杀来砍去,大有武将之风,被奉为战神,那些铁岭青壮见少年如此忠勇,也都拼了命,多次打退鞑靼的攻击,直到心急火燎的赵全派出岱钦。 “岱钦,这些老百姓怎么和着魔一般?尤其是那个被称为战神的毛头小子,你去砍翻他,用他的头颅祭奠草原上的勇士!” “是!”岱钦捶捶胸脯,提刀而上,高呼道:“草原上的勇士,亮出你们血腥的獠牙,跟我冲上去,撕碎这帮明人!” 说罢,鞑靼兵在岱钦的带领下,山呼海啸地奔向高坡,发动起了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一波进攻。 决胜时刻(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查大受砍翻一个鞑靼兵,抬眼见围攻上来的鞑靼兵越来越多,而且面露狰狞,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个少年英雄还在战斗,右手紧握尖刀,自左下提刀,斜向上划出,便将面前鞑靼兵人头砍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公子,鞑靼兵越来越多了,你后撤,俺掩护!” 那少年公子不管不顾,飞起一脚蹬翻上前的鞑靼兵,喝道:“查大叔,后撤什么?此战已经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了!”说罢,提刀又上,身边的老百姓也横下一条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跟着少年公子越战越勇,完全不像平rì的农夫,战斗意志很是坚定,倒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因为他们舍生忘死保卫的是自己的家乡。 此时的孤山上,杨照手打莲蓬,望着铁岭近郊的战况,吩咐道:“赵全在调兵遣将,看来他此前低估了查大受等人的实力,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要动真格的了。” “那现在就冲下去,救出被围的查大受和百姓。”线卜衮有些按耐不住,紧握刀鞘道。 杨照没有理他,反而问李成梁:“汝契,你怎么看?现在出击如何?” 李成梁听后下意识的右眉下压,左眉上挑,思索一阵。 “汝契,本帅见你每次思考都要如此表情,为何啊?”杨照见李成梁的眉毛压来挑去,好奇地问道。 李成梁没有回话,继续思考,猛地说道:“大人,此时出击亦可,但不是最佳时机。” “哦?说说看。”杨照见李成梁开窍了,有些欣喜地问道。 李成梁指着山下鞑靼军阵道:“大人您看,赵全摆出的雁翅阵,把兵力张开在两翼围攻查大受,如此一来他的中军就会空虚,再等一阵子,等赵全发动最后的进攻,我们从背后杀出,直奔赵全,或许还能抓到大鱼。” “这……”线卜衮有些吃惊,“李成梁,这查大受可是你自家兄弟,若是被赵全攻下高坡,你兄弟可就没命了,如果此时出击,大鱼能不能捕到且不说,查大受等人一定能脱险,你何必铤而走险呢?” 李成梁一脸正sè道:“话虽如此,不过想要一鼓作气解决赵全,只能险中求胜,而且我相信查大受能够坚守住高坡,配合我们的捕鱼行动。” “哦?你怎么敢如此肯定?”线卜衮提出反驳。 李成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因为他是我兄弟,我了解他,相信他。” 线卜衮感觉李成梁有些感情用事,又要反驳,却被杨照止住,“好了好了,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现在时机差不多了,你们各领一路人马,左右两路杀出,牵制鞑靼的两翼,为查大受等人的突围赢得时间,本帅亲自领军去捕鱼,会会这个叛贼!” “是!”李成梁和线卜衮抱拳领命。 话分两头,此时的赵全正一脸得意,眼瞅着高坡就要被拿下,岱钦的人马已经冲了进去,就算那些老百姓着魔,也斗不过本就是草原魔将的岱钦,此人可是鞑靼第一勇士。 看着岱钦肆无忌惮地“屠杀”明朝百姓,本是明人的赵全心中却又一丝窃喜,杀光这些虚伪的人! “报!将军,有明军偷袭!” “什么?”赵全猛然站起,只见两翼到处都是明军,正在合围自己,“nǎinǎi的,何人如此大胆?”说罢,恼羞成怒的赵全一脚踹翻上报的鞑靼兵,抽刀喝道:“何人如此大胆?不知你们总兵也是老子的手下败将吗?” 只听得远处一声洪亮的回答:“叛贼赵全!大明辽东总兵杨照在此,受死吧!” 赵全见得眼前场景,瞠目结舌,高呼:“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 就在赵全犹豫之际,杨照已经杀至阵前,骑兵冲阵,挥刀砍杀鞑靼兵,明军在杨照的带领下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而且枪枪追魂,刀刀夺命。 此时的李成梁和线卜衮也全部到位,牵制鞑靼两翼的主力部队,让他们前不能围攻高坡,后不能援救赵全,进退失据,一切都在杨照的cāo控之中。 被困在高坡的查大受也看出事态有变化,岱钦杀到一半突然回马,直奔赵全,而且鞑靼两翼的攻势也减弱不少,想必是有援军到来,兴奋的查大受难掩喜sè,高呼道:“总兵大人来救我们了!大明王师所向披靡!” 老百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挥舞着锄头扁担跟着查大受冲了出去,向鞑靼发起反冲锋,那个少年英雄更是不甘示弱,一路上手起刀落,砍翻三五个鞑靼兵,很是骁勇。 “将军,是杨照,他杀了一个回马枪。”发现事态不对的岱钦第一时间赶回中军,见四处都是明军,劝赵全先撤,“将军,你先撤,我来掩护。” 本就逃命心切的赵全连声到:“有劳有劳。”说罢,仅带着百十号亲兵慌忙逃窜。 远处的线卜衮发现苗头不对,打马而上,高呼道:“叛贼赵全要逃,围上去,诛杀了叛贼!” 就在明军准备一鼓作气攻上去的时候,岱钦横刀立马拦在其间,“明人,要想杀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线卜衮勒马笑道:“岱钦,枉你也是鞑靼第一勇士,为何效忠于一个叛贼?他连生他养他的大明都敢背叛,就是一个不配存活于天地间的无耻小人!” “哼!出征时大汗再三吩咐,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赵全,因为他对你们大明知根知底,是对付你们最好的利剑。来吧,放马过来!”岱钦长刀一挥,向线卜衮发起挑战。 线卜衮也不甘示弱,挥起大刀冲了上去,两人打作一团。 此时已被李成梁全部击散的鞑靼兵,基本上都尾随着疲于奔命的赵全的败军仓皇北归,再无人恋战。 “大人,赵全逃窜,追不追?”李成梁打马上前,错开杨照一个马头的距离,请示道。 杨照北望仓皇撤退的赵全,还有这漫天尘埃,叹息一声:“本想活捉赵全,谁料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丢下大队人马,一个人跑路了。” “如果现在全力追赶,应该可以追上。”李成梁主动请缨,希望追杀残敌。 “不!”杨照挥手止住,“赵全这一跑就失去军心,回到鞑靼王庭就会和努台铁木尔杠上,加深他们的分歧,对大明有好处,今天就放了他,像这种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小人,不用我们动手,自会有人收拾他。” 听到此处,李成梁不禁心生佩服,没想到杨照在大胜之时仍旧保持清醒的头脑,且目光长远,不仅是兵法大家,还有政治家的高瞻远瞩,实在难得。 “大人眼光高远,谋略非凡,卑职钦佩。” 杨照扭头看了看李成梁,笑道:“汝契啊,军人不仅要会打仗,还要懂政治,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先前放走努台铁木尔是希望他制约眼下的赵全,但你若将眼光放长远些,努台铁木尔制约的就不仅仅是赵全了,而是整个鞑靼势力。” 见李成梁有些开窍,杨照又道:“大明和鞑靼对峙近两百年,期间有进有退,难分胜负,其主要原因就是我朝不断分化瓦解鞑靼势力,使他们不能形成合力,现在我们既放走努台铁木尔,又放走赵全,就是让他们两股势力继续较量,消耗的永远是鞑靼,而我们大明却能坐收渔利,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听杨照如此说,李成梁顿感醍醐灌顶,眼中写满真诚的钦佩,对杨照的战略思维和政治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人,您真是神人啊!” 杨照没有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看看线卜衮和那个鞑靼第一勇士岱钦怎么样了,本帅看得眼皮子都酸了,他们的膀子还不酸吗?”说罢引马上前,加入看热闹的行列,身后的李成梁也紧紧跟随,心中还荡漾着钦佩的浪花。 决胜时刻(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由于杨照下令放走赵全,所以明军也只是象征xìng地追了追,便都赶回来看这场明军猛将线卜衮大战鞑靼勇士岱钦的好戏。 这线卜衮曾是嘉靖年间的武举人,使得一手好刀,大刀霍霍,运转如轮,多少年来未曾遇过敌手,论单挑就连郎得功这样的悍将也不是其对手,只能甘拜下风。 而岱钦则是鞑靼第一勇士,在草原上也骄横不可一世,深得草原少女的芳心,就连俺答的小女儿乌云瓒也对其倾心依旧,若不是年龄太小,现在已经嫁给岱钦了。 线卜衮手持的chūn秋大刀正是自宋朝以来的官军传统佩刀,此刀可谓“百兵之王”,由于线卜衮的腰腿臂力大得惊人,而且自幼练武,基本功扎实,劈、砍、推、斩、翻、滚、盘、压,无不得其自然,运用自如。 那岱钦用的武器也不是俗物,乃是元世祖忽必烈攻下中原建立大元时聚集众位知名工匠打造的大元十大镇国武器之一,颇具传奇sè彩的偃月刀,后来元朝灭亡,此刀埋入地下,被边民掘出,几经周折落入鞑靼之手,俺答见此刀意味深长,且神物再现,不由得勾起对中原的无限遐想,从此开始信任赵全,算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岱钦,赵全都逃了,为这种人效命不值得!”线卜衮见围上来的都是明军,便开始攻击岱钦的心理防线。 “废话少说,看刀!”岱钦二话不说,两腿一夹马肚子,挥起大刀直劈线卜衮。 线卜衮也不示弱,大喝一声,横刀而上,格挡岱钦的迎山劈。 只听“铛“的一声,两刀交在一起,发出“咯吱吱”的响声,二人两膀都在加劲,脸憋得通红,嘴角的肌肉开始抽搐,就这样僵在一起,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僵了一阵,由于线卜衮的双手是向上抬,格挡自上而下的岱钦,长时间的招架已经让两膀子全是力气的线卜衮有些发麻,自知如此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便使足了劲向上猛地一抬,震开岱钦的大刀。 谁料刚刚推开岱钦的迎山劈,衔接极快的岱钦又是一式横扫,好在线卜衮的反应也是极快,长刀一立,竖直地插在地上,听“锵”的一声,线卜衮两臂一振,瞋目赞道:“好一把子力气!” 岱钦冷笑一声,双手紧攥刀把,向后一收,然后猛地冲着线卜衮的胸口刺去,想要一击致命。线卜衮也不是吃素的,早就料到岱钦会用这招,顺势将插在地上的长刀反手一挑,使出全身力气横着一磕,“刺啦”一声,两刀相撞,溅出一溜儿银光火花。 见岱钦的长刀被撞出身前,只是右手还拽着刀把没有让长刀飞出去,机敏的线卜衮左手攥着刀尾下把,扳手一扭,刀尖冲前,猛地刺向岱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眼瞅就要刀尖入体,那岱钦向后一躲,闪开刀尖,随即一计拖刀,单凭右臂之力,竟将长刀舞起,扫向重心向前的线卜衮,好在线卜衮反应快,一缩脑袋,避开刀刃,但头顶的盔缨却没有脱险,被一刀砍下,对于线卜衮来说确确实实是一次羞辱。 本想以牙还牙的线卜衮反遭羞辱,气急败坏地举起大刀,全身力气聚在两膀,狠狠地劈向岱钦,“哇呀呀”的大喝一声:“欺人太甚,老子要劈了你!” 岱钦见状赶忙横刀格挡,可线卜衮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体内小宇宙爆发,这刀劈下来可谓地动山摇,只听“铛”的一声,岱钦两臂已被震得酥麻,就连双手的虎口也被震裂,胯下战马也是一连后退数丈远,围观的明军见此场景纷纷给线卜衮叫好。 岱钦热汗直淌,注视着眼前也是气喘吁吁的线卜衮,双手竟使不上一丝力气,握都握不住,心中暗想:“没想到我岱钦纵横草原无敌手,竟在辽东遇到如此强悍之徒,真是痛快!” 虽然在气势上压倒岱钦,但线卜衮也很是清楚,此人力大无比,刀法超群,武艺绝不在自己之下,低头看了看还在颤抖的双手,线卜衮心中窃喜:“论武艺,我在辽东所向披靡,没想到这个鞑靼人却也是一员悍将,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痛快啊痛快!” 仿佛是英雄惜英雄,线卜衮和岱钦相互对视,谁也不再发出一声,围观的明军也知此二人在斗定力,纷纷闭上嘴,刚刚还电光火石的战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就在包括杨照在内的所有明军以为线卜衮要一鼓作气杀掉岱钦时,奇怪的一幕出现了,线卜衮和岱钦几乎是同时哈哈大笑,打马上前,互相称赞。 “你小子功夫不错啊,老子虎口震裂,胳膊麻了!” “哼哼,你也不赖啊,还砍下老子盔缨,若不是老子躲闪及时,脑袋早就搬家了。” 看着奇怪的二人,明军士兵纷纷交头接耳,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何解,就连杨照也捋着长髯摇头,反倒是李成梁点了点头,“想必这线卜衮也是未曾遭逢对手,现在将遇良才,这种感觉一定很痛快,想必他们是惺惺相惜啊。” 听到这里杨照也会意地点点头,“说的好啊,棋逢对手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看来这个岱钦也可以争取了。” 李成梁默默点头,对杨照的处处留意,让李成梁意识到任何事物都可以利用,现在杨照又要借助线卜衮和岱钦的不打不相识开始做文章了。 “汝契!”杨照叫醒还在思索的的李成梁,“汝契,你要记住,你是将门虎子,你李家满门忠烈,你要肩负你李家的荣耀,你要成为帝国的武力支柱,你要完成你父亲未完成的夙愿,记住,你要成为辽东的骄傲,成为大明的骄傲,成为华夏的骄傲,彪炳史册!” “大人,卑职……”没等李成梁反应过来,杨照又道:“你是天才学徒,更是一匹千里马,这么多年来,本帅看到了很多千里马骈死于槽枥之间,因为那时我不是伯乐,而现在,我是辽东总兵,是可以相马的伯乐,而你就是本帅最看好的千里马!” 如此透彻的表白,就连傻子也该明白。李成梁一个“咕噜”翻身下马,心中充满了对杨照的无限敬佩和感激,眼含热泪冲着杨照行叩拜大礼,“大人,您就是卑职的再生父母,卑职一定唯大人马首是瞻!” “错!”一声呵斥让李成梁有些惊讶,抬起头看着一脸正sè的杨照,“汝契,你的命是大明的,是大明生你养你,你要报效的永远是大明,而不是我,我只是你的引路人,未来的路还要你自己走,切记!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你有能力改变一个王朝!” 听到这里,李成梁不禁心中一怔,瞪大了眼睛望着杨照,“大人何意?” 说出如此之多的话,让有泪不轻弹的铁血汉子杨照心中释怀了很多,感觉他还了一笔欠了很久的帐,心中悬而未决的巨石也终于放下,眼角也不自觉地噙满了泪,顺手一抹道:“李成梁,你父亲给起的名字,就是让你成为帝国的栋梁,你要对得起他老人家,让他的在天之灵看到你在他以前捍卫过的土地上纵马驰骋抛洒热血,完成他未竞的事业。” 李成梁默默低下头,不发一声,内心剧烈颤动,反复思索着杨照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汝契,前缘血债二十年,你要牢记,父辈的旗帜必须由你去扛起!” 李成梁猛地抬起头,两眼如炬,肯定的神情写满了整张脸,冲着杨照一个劲地磕头。 见李成梁已经被自己点醒,而且隐藏在李成梁心中的种子也开始萌发,杨照很是欣慰,仰天长出一口气,心中默默念道:“恩公李泾,我已将我的一切传授于他,让他承载你我保家卫国的信念,保卫我们的国家。” 决胜时刻,不是战胜岱钦,不是战胜赵全,也不是战胜鞑靼,而是李成梁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和责任,这才是真正的决胜时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第十二回万寿帝君(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嘉靖四十二年,冬,京城。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整个dì dū银装素裹,一路上竟没有多少人,只有两旁还算苍翠的松树顽强)地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冽的西北风,摇晃着身子,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像是有意在蔑视冬天。 蓦地,长安大街上出现一行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猩红大袄的老臣,他顶着风雪走在仿佛是银子铸成的街道上。街道那么亮,那么有光辉,长长的冰柱像水晶的短剑挂在檐前,行人的呼吸也化作了一股股白烟散向清冷的空中。 “杨大人,您这么着急干什么?现在皇上在西苑炼丹,根本顾不上朝中政务啊。”一旁的兵科给事中石星道。 杨博停下脚步,扭过那张写满沧桑的脸,看着石星道:“拱辰啊,枉老夫将你从一个小小观政提拔为正七品的兵科给事中,你如此说对得起胸口的七品鸂鶒补子吗?” (注:石星,字拱辰,号东泉。) 石星听杨博如此说,有些惭愧,低头道:“学生错了。” “现在辽东打了胜仗,就应该早早上报,博圣上一笑啊。”杨博的口吻沉稳老练,耸耸肩道。 石星点点头,他知道现在的嘉靖帝已经对修道成仙之事追求至极,最讨厌那些政务烦身,所以自严嵩上台后,朝廷上下所有官员都是报喜不报忧,除非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没有人敢去冒着触怒嘉靖帝的危险上书言事。现在辽东打了胜仗,正是一个报喜的机会,只要嘉靖帝龙颜大悦,顺手一批,大家就能一起升官发财。 一行人走得越来越快,镶有金丝线的鹿皮靴踏着厚厚的碎琼乱玉,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难得的欢快节奏感。 到了西苑门外,杨博示意所有人驻足,这样的重地,只有像杨博这样的高层官员或者嘉靖帝的亲信内侍才能进去。 就在杨博准备迈步进入西苑大门时,一个声音传来:“杨大人留步。” 杨博缓缓收回那只踏入门槛的脚,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那个汉子,虽然已过知天命之年,但眉宇间英气依旧,再看看此人的穿着,比自己的还要招摇,同样是猩红大袄,但补子的不同却有很大的文章。 “原来是太子太傅、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啊。”杨博慢吞吞地拱拱手行礼。 陆炳也赶忙回礼,笑道:“杨大人,您今rì这么急匆匆地干什么啊?往rì您可是泰然自若啊。” 杨博皮笑肉不笑道:“陆大人真不愧是大明第一锦衣卫,处处留心啊。” 陆炳听出了杨博话里有话,倒也不恼,陪笑道:“杨大人说笑了,只是不知杨大人为何不穿那件圣上御赐的绯豸衣啊?当年您击退鞑靼,加升太子少保,何等风光,往rì您面圣可都是穿在最外面的,今rì不穿,不知何意啊?” 杨博和陆炳都是混迹官场的政治老油条,对任何明言中藏着的暗语都不会放过。此时陆炳一语道破天机,杨博之所以不穿嘉靖帝御赐的绯豸衣,就是为了低调示人,让嘉靖帝看到自己的“富贵不能yín”,到时候龙颜大悦,加官进爵便指rì可待。 想到这里杨博不禁暗想:奇怪啊,这个陆炳今rì和老夫卯上了? 陆炳见杨博沉思不语,追问道:“杨大人,为何迟迟不语啊?” 杨博沉稳老练,没有完全的把握,绝不会乱说一句话,尤其面对的是帝国第一锦衣卫陆炳。见对方步步紧逼,略加思索的杨博一捋长髯,一脸放松地笑道:“陆大人啊,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记xìng不好,圣上赏赐的绯豸衣现在还供在家中啊。” 之所以说供在家中,正是因为绯豸衣是御赐之物,如果随意说落下家里,恐怕会给陆炳落下口实,诬陷自己愧对圣恩,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陆炳听到“供在家中”四字后,便知杨博态度,这也正是标准的杨博式答复,语气平和,简朴无华,但也不留一丝破绽。 “既是如此,那也无碍,将御赐之物供在家中也是对圣上的恭敬。”陆炳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笑道:“杨大人,不知您面圣所为何事啊?” 杨博见此围已解,舒了一口气,但依旧面不改sè回应道:“陆大人,这是兵部的事,您若是想知道,等到通政司颁布了敕令,一切都会明白。” 其实以陆炳的身份,以锦衣卫的能力,对杨博手中的边防捷报早已了然,依旧追问正是陆炳的厉害之处,不显山不露水的闷声升大官。 “杨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啊。” “不敢不敢,陆大人说的哪里话。” “陆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正好也要面圣,不知你我二人所奏之事是否一致啊。”陆炳一改语气,从袖筒中抽出一封奏章。 杨博见陆炳主动将奏章拿出,不免有些惊愕,这奏章可是利刃,里面的每一个字都会是一把尖刀,被这把刀刺到的人恐怕是朝不保夕,古语云:“昔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 “哦?陆大人所奏何事啊?” 陆炳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翻开奏章道:“陆某所奏之事乃是小事,说与杨大人听听也无碍。陆某听说辽东铁岭有一个军籍的锦衣卫李成梁,立了战功,所以特来上报啊。” 杨博一听“李成梁”三个字,便知其中奥妙,陆炳还是在试探自己,“哦?军籍的锦衣卫,真有此事?” “是啊,他是军籍,是你们兵部的事;但他又是以锦衣卫的身份立功的,陆某都不知如何为他请功啊。” “那杨照何意啊?” 陆炳见杨博如此问,便知杨博也是才知道此事,微微一笑道:“杨照不想趟浑水,只是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了辽东都司锦衣卫宋指挥使,然后是逐层上报,到陆某手上的也就是这些,如何处理李成梁的事情,还望杨大人指点迷津啊。” “这……”杨博也不敢轻易断言,如果两人一起为李成梁请功,则有结党营私之嫌,如果置之不理,又是一种损失,现在政局扑朔迷离,大家都在捞政治资本,绝不能让这个立功的机会溜掉。 陆炳见杨博也犯难,便有些调侃地笑道:“杨大人,您可是朝廷的智囊,圣上最信任的大臣,您不会拿不出主意吧?” 杨博大脑飞速旋转,暗想: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杨大人,您若是不知如何,不妨和陆某先去值房一叙?”说着又从袖筒中抽出第二封奏章,摆在杨博面前。 杨博见陆炳暗藏二章,便知陆炳留有后手,而且李成梁这件事确实是个机会,进一步可以促成锦衣卫和兵部的政治联盟,退一步也可以利用李成梁的军籍背景给兵部增光添彩,说白了就是将李成梁的战功划为自己的政治筹码。 杨博沉思片刻,又望了望西苑内的袅袅香烟,想必那嘉靖帝正在殿内和国师蓝道行谈论修仙之事,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看奏章,等等也罢。“陆大人,请。” 陆炳略带满意地点点头,将杨博请入一旁的值房。 一个时辰后…… 西苑内,嘉靖帝盘腿端坐在御座上,紧闭双眼,双手瘫在膝上,听着蓝道行讲经。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yù,而民自朴。”蓝道行与嘉靖帝相对而坐,“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嘉靖帝满意地点点头,古井不波地又道:“蓝道行,不知按此行事,能否垂拱而天下治?” 蓝道行故作玄虚:“圣上英明,天地万物自有其妙意,自成规律,且亘古不变,万物皆如此,更何况于天下万民乎?” “天下万民?”嘉靖帝猛然睁开眼,怒视着眼前的蓝道行,盯得蓝道行浑身发毛,原来嘉靖帝自从登基以来就大病小病不断,不知当时的太监们从哪里找来几个自称药到病除的炼丹道士,说来也奇怪,自从嘉靖帝吃过道士的药后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再也无心政事,管他谁是谁,几十年内,严嵩扳倒夏言,徐阶整垮严嵩,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都无所谓”。而且自从严嵩倒台后,嘉靖帝求道之心比以前更加强烈,xìng格扭曲,越来越神经,谁也不知道嘉靖帝到底想什么。 “说的有些道理,”嘉靖帝默默闭上眼睛,缓缓吐了口气道:“朕登基以来就效仿文景二帝,愿垂拱而治,今rì听蓝神仙一讲,真是受益良多啊。” 蓝道行见嘉靖帝没有乱发脾气,心中悬着的大石也放了下来,故作镇定道:“圣上,今rì的经讲已毕,不知圣上还有何吩咐?” 嘉靖帝沉思片刻,顺手拾起一旁的拂尘,轻敲座下的金炉法器,伴随着“嗡嗡嗡”的敲击声,嘉靖帝掸了掸衣袖道:“蓝神仙下去吧,今rì还有劳继续炼丹。” 蓝道行向嘉靖帝行叩拜大礼,口中念道:“国师蓝道行告退,望万寿帝君早参玄机,得道成仙。”说罢,退几步躬身趋步离去。 (注:万寿帝君是嘉靖帝的道号。) 嘉靖帝半眯着眼目送蓝道行离去,然后缓缓地闭上眼,深呼吸准备继续打坐,谁料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启禀万寿帝君,兵部尚书杨博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在殿外吵起来了。” “什么?”嘉靖帝猛地张开眼,狮子般地恶嚎道:“修仙重地,竟敢喧哗!” 黄锦见嘉靖帝已然生气,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在大内混迹几十年的黄锦深知其中道理,赶忙伏地不起,不敢再说半句话,让嘉靖帝先将气消了再说。 万寿帝君(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黄锦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却不闻嘉靖帝发话,便战战兢兢地扭着脑袋向上猫了一眼,只见嘉靖帝已经平息怒火,端坐在御座上,双目紧闭。 “黄锦,”沉默中嘉靖帝发出一声,惊得黄锦一个颤抖。“杨博和陆炳为何事争吵啊?” “回万寿帝君的话,二人在西苑大门相遇后入值房攀谈,出来后便开始争吵,奴才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黄锦恭恭敬敬,跪地答道。 嘉靖帝再次将拂尘拿起,轻轻地拂落在黄锦肩上,沉下声道:“黄锦,你猜猜此二人为何事争吵啊?” 黄锦眼珠一转,深知其中深浅,不敢多说一句,低声哀求道:“奴才愚钝,不敢猜测,也猜不出来,还望万寿帝君明示。” 嘉靖帝略微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拂尘,轻敲法器,伴随着“嗡嗡嗡”声,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黄锦见状赶忙膝行向前,掸直嘉靖帝的衮服袍角,不敢多说一句。 “黄锦啊,让他们在殿外跪着,把奏章呈上来就好。” “奴才遵命。”黄锦弓着身子,趋步离开。不一会儿,便双手捧着两封奏章趋步进来,跪在嘉靖帝面前,将奏章高高举过头顶,奉给嘉靖帝,“奴才已将奏章取来,请万寿帝君过目。” 嘉靖帝也不着急,绕着跪在地上的黄锦打圈圈,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沉闷咳嗽声中夹杂了一丝有气无力,在西苑的折廊内拐来拐去,传入陆炳的耳朵。 陆炳是大明第一锦衣卫,为人机敏,jǐng惕xìng很高,别看他已经年过半百,但双目有神,仿若鹰眼一般,绝不放过任何蜘丝马迹,耳朵也极其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隔着老远,嘉靖帝那中气不足的咳嗽声便传入他的耳朵。 “杨大人,圣上的身体是一rì不如一rì了。” 原本耷拉着脑袋,跪地候召的杨博听陆炳如此说,心生好奇,两只眼睛瞪得圆丢丢的,眼角的鱼尾纹张开,低声问道:“陆大人何以见得?” 陆炳摇摇头,示意杨博不要多问,再也不说话。 杨博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疑问憋在腹中,继续跪在那里等候召见。 果不其然,陆炳所言非虚,不一会儿那黄锦便急匆匆地小跑了出来,“二位大人,快快起来吧。” “圣上要召见老臣了吗?”杨博探着脑袋问,一旁的陆炳倒是很沉稳,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黄锦先是将杨博和陆炳扶起,一脸焦虑道:“圣上不知为何龙体突感不适,需要静养,不能接见二位大人,二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哦?圣上不是刚刚才让老臣在此等候吗?为何现在……” “谁说不是啊,圣上方才还好好的,可是刚看完二位的奏章便感龙体不适,让奴才去找蓝神仙求药啊。” 杨博听此一说,第一想法并不是嘉靖帝为何突感不适,朝廷上下都知道嘉靖帝天天吃仙丹,龙体好才怪,大家心知肚明,如今只不过是陪嘉靖帝走过最后的时光,只等哪一天嘉靖帝抢救无效驾崩,此事才算了了。毕竟嘉靖帝的儿子裕王也浪荡了十几年,虽然不是太子,但明眼人都清楚,裕王就是未来的皇上。 此刻的杨博暗想:这个陆炳真是深不可测,从嘉靖帝的几声咳嗽声中便能听出其中玄机,判断嘉靖帝龙体欠安,真是神人。虽心中如此想,但杨博的眼中却平静异常,甚至连看都不看陆炳一眼,这也是杨博老练的地方。 “敢问公公,现在蓝神仙身在何处啊?还不赶快将他召来。”杨博问。 一旁的陆炳一听就知道其中深意,杨博要走蓝道行的路子来解决李成梁问题。 黄锦情急之下,说出了蓝道行的炼丹房:“蓝神仙在后面的第九间套房,奴才这就去找他。” 说罢,黄锦急匆匆地小步跑走,陆炳望着不上心的黄锦,暗笑他总是说漏嘴,rì后定会被逐出大内。见黄锦走远,陆炳站起身来,上前伸出双手将杨博扶起,“杨大人,事已至此,还是快起来吧,到值房等候,等蓝神仙回来再做打算。” 杨博慢腾腾地站起来,看着话里有话的陆炳,面无表情问道:“为何等蓝神仙回来啊?” 陆炳见杨博还在试探自己,便冷笑一声:“杨大人,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故弄玄虚呢?此事办成,对锦衣卫和兵部都有好处,现在可是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啊。” 杨博见瞒不住陆炳,也腆着肚子笑道:“不说了,先去值房吧。” 陆炳见杨博迈步,也跟了上去,心中依旧冷笑:又是一句杨博式回答,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始终不露任何马脚,让人猜不出他的明确态度。 一个时辰后…… 黄锦恭恭敬敬地给睡熟的嘉靖帝掖好被子,挥手示意身边的宫人好生照应,便匆匆走出房门,来到蓝神仙的身边,“蓝神仙,您说圣上这是怎么了,身体越来越差。” 蓝道行故弄玄虚地掐指一算,旋即笑出声来:“大喜啊大喜。” “哦?何喜之有啊?” “圣上诚心修仙问道,现在已到关键时刻,身体不适就是在摆脱俗身,准备飞升啊。” 黄锦如此一听,长出一口气。且不管是真是假,总可以向嘉靖帝回话了,“如此便好啊。” 蓝道行点点头,行了一个道家礼:“既然圣上无碍,那本道先行告退了。” 黄锦连忙躬身还礼:“蓝神仙请。” 蓝道行走出西苑大门,准备走向后院炼丹房,却被人叫住,“国师,慢行。” 蓝道行转身一看,只见杨博和陆炳都立在那里,仿佛等了很久。 “杨大人、陆大人,不知二位找本道何事啊?” 陆炳和杨博相视一笑,由陆炳先发话:“国师,圣上的龙体最近如何啊?” “哦,这个啊。”蓝道行刻意顿了顿,“圣上已到求仙飞升的关键时刻,俗身换仙体,难免龙体欠安啊。” 陆炳听后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如若圣上真是飞升成仙,于我朝也是一件大幸事啊。” 杨博见此,有意无意搭了一句话:“国师啊,现在辽东大捷,老夫本想博圣上龙颜一笑,谁料奏章送上便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啊。” “此话何意啊?” 陆炳赶忙接茬道:“现在只有国师您能常伴圣上左右,还望国师在圣上面前稍提一二啊。” “哦?本道虽为国师,但也只是炼炼丹、讲讲经,不敢干预政务啊。”蓝道行仿佛在诉衷肠:“两位大人难道忘了,当时本道只是将扶乩天意写在沙盘之上,谁料却被严嵩一党整治,幸赖圣上英明,这才死里逃生啊。” 杨博一听便知蓝道行不想出头,但陆炳却听出了蓝道行话中的另一层深意,那就是帮忙说话的回报是什么。 “国师,这不算干预朝政,只需有意无意地吐露出来,辽东大胜,这可是捷报,圣上一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举朝庆祝,国师也会高升的。”陆炳一语中的,捅破那层窗户纸。 杨博也顺水推舟道:“陆大人说的是,报捷定会使龙颜大悦啊。” 蓝道行转转眼珠,心中思量一阵,利益的天平左摇右摆,经过一阵折腾,终于选择了进言。 “也罢也罢,既然二位大人如此说,也是看得起我蓝道行,那本道也就冒死进言,替朝廷分忧。”蓝道行故作为难,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杨博和陆炳相视一笑,深知蓝道行并不是深明大义,只是价格合适,生意谈拢而已,便拱手答谢:“国师深明大义,真是大明之幸啊。” 蓝道行故作谦恭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为人臣者自当为圣上分忧啊。” “那就有劳国师了。”陆炳和杨博纷纷拱手致谢,蓝道行也连忙回礼,三人将这笔“生意”谈妥后,纷纷离开西苑,两个回了各自的衙门,另一个去了炼丹房,继续炼传说中的飞升丹。 万寿帝君(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翌rì,京城依旧大雪纷飞,伴随着西北风卷落下来,重重地压在兵部值房的屋顶。 杨博身披猩红大袄。这象征自己位极人臣的蟒袍绯豸衣,袍角是“江牙海水”,袍身乃是一只似龙非龙似虫非虫的巨兽,说似龙非龙乃是象龙之服减一爪耳,似虫非虫乃是体似无脚之虫,却又有似龙之爪。 “老师,圣上急召您入西苑啊。”给事中石星顶着鹅毛大雪,来到杨博身边。 杨博耸耸肩,看着漫天大雪,心念道:莫非是这个蓝道行已经说通圣上了吗? “老师,您想什么呢?” “没什么,老夫只是觉得今年的大雪真好,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啊。”说罢,一甩袍袖:“走,去西苑。” 石星拱拱手,收拾好书案上准备上呈的奏章,紧跟着杨博迈向西苑。 杨博来到西苑大门,见此处早已停着一顶轿子,观其轿夫衣着和官轿样式,必是锦衣卫的,不用说这个陆炳早来一步啊。 想到此处,杨博不禁心中有些不安,万一陆炳急功近利,不按计划行事,那可就坏事了。 “杨大人,你是信不过陆某吗?为何脸sè如此难看啊?” 杨博回身一看,只见同样身着蟒袍玉带的陆炳悠闲得意地从轿中走出,只是补子上的图案可以看出,陆炳胸口乃是一品麒麟,比起自己的二品绣狮,威风不少。 “没什么,只是见陆大人的轿子先来,心中慨叹,锦衣卫的消息就是灵通,处处快人一步啊。”杨博一改话题,开始恭维陆炳。 陆炳冷笑一声,知道杨博有些不信任自己,倒也不恼,依旧笑脸示人,“杨大人此话有些言不由衷了吧,是信不过陆某吗?” “没有没有,陆大人的为人老夫清楚的很啊。”杨博话里有话的回应道。 陆炳点点头,说笑道:“也罢也罢,既然杨大人深知陆某为人,那陆某也便不用多言,你我一同进殿面圣吧。” 杨博也无心多说什么,跟着陆炳进入西苑,只是这次圣上没有让他们跪等,而是直接召见。 二人跪在御前,见嘉靖帝端坐在御座龙榻上,四周全是青丝罗帐,伴随着缭绕的香烟,罗帐中嘉靖帝若隐若现,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sè彩。 “万寿帝君下凡尘!”黄锦拉长他那尖细嗓音呼道。 只见罗帐打开,嘉靖帝好似观音一般,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御莲座上,慢慢睁开双眼,沉声道:“二位爱卿,辽东大捷朕已知晓,甚是欣慰啊。” 杨博俯下身道:“辽东大捷幸赖圣上隆恩浩荡啊。” 陆炳也跟话道:“是啊,隆恩庇佑我朝,这才打了胜仗。” 嘉靖帝一挥拂尘,“二位爱卿一个是兵部尚书负责打仗,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负责情报,现在辽东大捷,也是二位爱卿合舟共济,通力配合得好,有你们两位,朕可高枕无忧矣。” 杨博和陆炳一同叩首,拜谢嘉靖帝。 “朕乃是万寿帝君下凡,不愿干预尘世俗事,愿效仿文景二皇,垂拱而治,今rì有二位爱卿助朕,朕无忧矣。”嘉靖帝轻敲法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杨博见时机成熟,抽出奏章,奉给嘉靖帝,“圣上,这是辽东锦衣卫李成梁的战功,他虽为锦衣卫,但也是军籍,所以兵部不知如何是好,特来请示。” 嘉靖帝半睁着眼扫了扫陆炳的表情,见他一脸的不情愿,看来也想把李成梁的战功划归自己所有。 “一个小小的李成梁还需要朕来管吗?”嘉靖帝故作不情愿,虽然他深知杨博和陆炳是故意而为,也懒得点破。因为一个小小的李成梁不会让任何人察觉,锦衣卫和兵部的联盟更不会被察觉,尤其是一心求道的嘉靖帝早已不在意谁与谁结盟,更何况蓝道行说他已经到了飞升的关键时刻,故心下想着: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朝中重臣,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陆爱卿,既然李成梁是锦衣卫,你怎么看?” 陆炳俯首道:“老臣一切听圣上的。” 嘉靖帝心中暗念:这个陆炳真是难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想结盟吗?朕都要飞升成仙了,你们只要不打扰朕求道,干什么都成,何必到处推诿,将事情推给朕呢? 要说这嘉靖帝也是绝顶聪明,最大的喜好就是将那些重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现在只愿求仙问道,什么事情都像踢皮球般踢给内阁去做,管他谁与谁结盟,修仙大计才是正道。 “朕只愿无为而治,锦衣卫按照镇抚司的官阶来升他李成梁的官,兵部按照军功升官,各有司衙门处理就好,朕要继续向蓝神仙问道,二位爱卿下去吧。”说罢,嘉靖帝示意黄锦放下罗帐,去请蓝道行来讲经。 杨博和陆炳也跪安而去,大殿又响起嘉靖帝轻敲法器的“嗡嗡嗡”声。 见蓝道行入内,嘉靖帝示意坐下,“国师啊,现在朕已经放权下去,无为而治了,真的能垂拱而治吗?” 蓝道行施一个道礼,恭恭敬敬道:“回万寿帝君的话,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yù,而民自朴。现在圣上已经做到了,垂拱而治指rì可待啊。” 嘉靖帝点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好了,继续讲经吧。” “是,本道就接着垂拱而治继续讲老子的修仙之道。”蓝道行将手中拂尘放在膝上,盘地而坐,开始侃侃而谈。 已经入夜,寒风吹着屋外的石笼烛火,灯火摇曳,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四周万籁俱寂,杨博在值房的孤灯下一遍又一遍翻看李成梁的军籍资料,竟是空空如也,不免有些奇怪。 “怎会如此啊?”杨博不禁有些好奇,“这李成梁祖上乃是朝鲜内附,传至今rì已两百年,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大明汉子,最后有记载袭职的是李泾,铁岭卫指挥佥事,为何到他这一代就没有袭职呢?” 此时大门打开,风雪吹入的同时,石星也踏雪而至,关上房门,在其他书办的协助下脱去大袄,趋步凑到杨博跟前,“老师,这是锦衣卫内部关于李成梁的资料,学生前后翻阅好几次,都是些鸡毛蒜皮,没有什么重要发现,关于李成梁的身世背景很是模糊。” 杨博接过李成梁的锦衣卫资料,几页破烂不堪的公文纸,就连锦衣卫衙门的戳子也是若隐若现,难辨真伪,不过这是陆炳送来的,想必这也是锦衣卫最内部的资料了,凑合看吧。 杨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翻开好几遍,始终看不出那破旧的公文上写的到底是不是李成梁的名字,不过“李”字到是很清晰。 “老师,这个李成梁不过是个小人物,您又何必如此较真儿,非要核实此人身份呢?”石星见杨博面部表情纠结,便给杨博斟茶。 杨博接过茶杯,轻吹热气,摇摇头道:“拱辰啊,你还是太年轻,不知其中深意啊。” 石星听后拱拱手,低头道:“学生知错,一定好好学习为官之道。” 杨博端起茶杯轻呷一下,透过清茶冒出的热气看着眼前的学生石星,心想:石星啊石星,为官之道可是学学就会的?你还太嫩啊。 放下茶杯,杨博又开始翻看李成梁的资料,这可是一件大事,此人虽然出身低贱,但却是兵部和锦衣卫联盟的衔接点,起着桥梁般的作用,万不可有一丝闪失。 “拱辰,现在几更天了?”杨博问道。 石星回道:“冬昼短夜长,现已入夜,恐怕到了戌时。老师是否要用饭啊?” 杨博摆摆手,“老夫现在就修书一封,你亲自送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张大人手中,切记。” “学生明白。”石星拱拱手答道。 第十三回食君之禄(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嘉靖四十二年,冬,京城,都察院。 左都御史张永明看着杨博送来的书信,心中掂量起来:派遣御史劳军本就是循例办差,为何这个杨博非要点名李辅,还言辞恳切呢? 就在张永明冥思苦想之际,御史李辅赶了进来。 “卑职李辅,拜见大人。”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年轻气盛,气宇轩昂的官员来到屋内,恭恭敬敬地给张永明行礼。 张永明看着眼前的李辅,感觉此人两袖清风,点点头,背着手站起身来,围着李辅绕了几圈,轻拍其肩,“李辅啊,中进士几年了?” “回大人的话,卑职是嘉靖三十八年的三甲进士,算来也有五年了。”李辅恭敬答道。 张永明看了看李辅这个初出茅庐,没有后台的新御史,仿佛明白了什么,“五年来你的政绩,老夫都看在眼里,现在朝廷需要你去辽东任巡按御史,虽是升了官,但辽东可是苦寒之地,你可明白?” 李辅拱拱手,一连正sè道:“回大人话,卑职从不计较功名利禄,只愿为朝廷出力,别说是辽东苦寒之地,就算派遣卑职到海南琼州偏远之地,卑职也会欣然前往。” 张永明看了看还有些稚嫩的李辅,心中暗念:这个李辅还是太年轻,气盛得很啊,口气如此生硬,不懂得变通,若不是杨博亲点,如此肥差绝不会放给这个愣小子。 “近台啊,你在都察院五年,老夫也算是你的老师了,今rì老夫便给你这个门生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切记,遇事要冷静,切不可急躁,凡事三思而后行啊。”张永明掏出委任状,递给李辅,又道:“为官者切莫锋芒太露,很多事情天知地知你知就好,万不可传扬出去,尤其是你这样初出茅庐的新官,万不可一上任就急着烧那三把火啊,凡事多多权衡。” (注:李辅,字近台。) 李辅听后看似了然,实则心有抵触,这不符合他的为官之道。“学生记下。” 张永明混迹官场多年,看一眼李辅的面部表情,便知此人还是那么倔,绝不会听从自己的劝告,心中叹息一声,更加确定杨博的老谋深算,选这么一个愣头青去,肯定会感情用事,只要辽东那边做点文章,李辅便会顺着道跳下去,成为兵部的工具,办成了事还好,办不成却成了都察院的事情,罢了罢了,反正老夫已经六十有四,是时候急流勇退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后来人吧。 “那好,一开chūn你就启程前往辽东,记得多带些衣物,辽东不比京城,苦寒得很啊。”张永明语重心长道。 李辅心里一热,感动得一躬到底,“卑职李辅谨记老师教导,多谢老师关照。” 张永明一捋白髯,摆摆手道:“好了,下去吧,多做些准备,辽东人不比中原人,打交道时要把握分寸,要给都察院长脸啊。” “学生明白。”李辅连声应道。 ~~~~~~ 京城内的政治博弈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兵部和锦衣卫联盟也越来越明了,而杨博派遣御史李辅前去辽东,正是杨博看出李辅血气方刚,嫉恶如仇,比之于其他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御史,李辅还只是一个不谙圆融之道的愣头青。只要辽东将戏份做足,李辅受自己xìng格驱使,定会欣然中套,以都察院的名义将李成梁调回京城,促成兵部和锦衣卫的结盟同时,顺道也把都察院拉下水。 ~~~~~~ 嘉靖四十二年,大年三十,广宁,辽东总兵府。 辽东大捷,举国庆祝,身为辽东总兵的杨照借助这个机会,将辽东各界名流请到广宁,准备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广宁府衙也告谕城内居民,尽张灯结彩,欢度chūn节的同时,还要庆祝胜利。 年宴上,辽东总兵杨照、辽东巡抚王之诰、辽东都司锦衣卫指挥使宋山三个职位最高的官员依序坐在主座上,两旁分别坐着参将王沂、游击线卜衮和未来的铁岭卫指挥佥事李成梁。 “此战大捷,幸赖诸君舍生忘死、全力以赴,在此,我杨照敬诸位一杯!”杨照第一个端起酒樽站起来。 在座的所有官员都举杯同饮,给足杨照面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年宴越来越热闹,官员们都因为打了仗胜,兴奋之sè溢于言表,桌上的鸡鸭鱼肉和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让人垂涎三尺,酒保们抱着的一坛坛美酒至少都是十年陈酿,隔着老远就有酒香扑鼻而来,很多歌女舞伎在台上翘袖折腰,飘然回雪,官员们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举杯相庆,有的官员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怀中搂抱着官jì,大口大口的喝着“花酒”,完全不顾朝廷礼仪。 就连辽东巡抚王之诰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天高皇帝远,再说此战获胜,他王之诰也会论功行赏,正值喜事,何必搅了大家的雅兴,凑合过吧。 李成梁很是识趣,敬完这个敬那个,这个酒桌坐坐,那个酒桌晃晃,借机结识辽东大大小小的官员,有时甚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杨照回敬过王之诰,来到李成梁身后,低声问:“汝契,听说你家大公子李如松也参加了此战?而且首战得级?” (注:得级――明朝论军功以首级多少算,得级就是斩获首级。) 醉意的李成梁眼珠瞪得溜圆,旋即转身满脸堆笑道:“大人,犬子少小不习礼乐,行事冲动鲁莽,就喜欢玩弄些拳脚功夫,都怪卑职这个当爹管教无方。” 杨照挥手止住,见四周的人都已喝的酩酊大醉,就连文官出身的王之诰也脸泛红晕,端着酒樽和王沂喝得不亦乐乎。 “汝契,不要和本帅打哈哈,李如松是个少年英雄,本帅决定将其收作亲兵,提拔培养啊。” 李成梁大脑飞速旋转,看着眼前一脸好意的杨照,眼角透出一丝狐疑,心想:杨照此人真是深不可测啊,表面上是要提拔松儿,实际上是质子相挟,明摆着就是告诫自己去京城后老实点,不要擅作主张,破坏兵部和锦衣卫结盟的大计。 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在杨照的位置上恐怕也会有所忌惮,毕竟事关重大,李成梁肩负兵部和锦衣卫结盟大任,不能有一丝纰漏,否则朝中定然奏章雨落,成为众矢之的。而且路是自己选的,已经加入了赌局,要么赢得功名利禄,要么输得倾家荡产,官场就是这样,踏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那就有劳大人了。”李成梁面含感激之sè,拱手向杨照行礼。 杨照见李成梁很是识趣,也哈哈大笑,端起酒道:“汝契,此战你功不可没,你我走一个!” 李成梁赶忙端起酒,奉承几句后一饮而尽。 ~~~~~~ 嘉靖四十三年,chūn,辽东,广宁。 已是二月,大地开始回chūn,虽然已经熬过最寒冷的冬季,但辽东地处关外,乃是苦寒之地,依旧寒风猎猎,明军身上不仅穿着厚厚的鸳鸯战袄,还要外罩对襟棉甲,就算如此,依旧有些发抖,因为他们此刻都整整齐齐地列队于城外官道两侧,时刻准备迎接朝廷的钦差御史。 王之诰身着官服头顶乌纱,立在最前,虽然他的品阶没有杨照高,但自宋朝后,以文治武的潜规逐渐变成明文,所以,虽然官居高位,加封左都督的一品武官杨照也要位居王之诰之后。 “王大人,早chūn的风可真大,刮得军旗都猎猎作响啊。”在此列队等候一个多时辰的杨照有些按耐不住,凑在王之诰身后小声嘀咕道。 王之诰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大明旗帜,正在北风的怒号中翻卷起舞,明军盔顶的羽翎也东倒西歪,就连自己的胡子也被风吹上了脸,王之诰一捋长髯,用胡夹固定,叹息一声:“二月chūn风似剪刀啊。” 杨照瞅了瞅王之诰的胡夹,低声问道:“王大人,您这夹胡子的宝贝哪里得来的?” 王之诰苦笑一声,扭头道:“这是临别时左都御史张永明大人送本官的,说辽东苦寒,北风凛冽,这个胡夹会派上用场。” “哦?京城还有这东西?” “是啊,如今京城内的奇怪的东西越来越多,大多都是江南商人走运河贩来的,现在这个胡夹已成俏货,据说内阁大学士人人都有,尤其是翰林院的美髯公张居正,更是视之若瑰宝啊。” 听到此处,杨照并没有觉得这胡夹有什么稀奇,低头看了看自己随风飘荡的乱须,心念道:文官就是麻烦,如此看重外观形象,打起仗来还不是束装最灵便? 心虽如此想,但口中却道:“这胡夹真是个好东西。” 王之诰没有搭话,踮起脚尖使劲望着远处的官道,想要望见钦差的皇旗。 食君之禄(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盼望着盼望着,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蹄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哨兵翻身下马,冲到王之诰和杨照身前,单膝跪地禀报:“启禀两位大人,钦差御史到达锦州后就止步不走了。” “哦?”王之诰和杨照相互对视,不知为何,“你仔细回话,钦差大人为何不再走了?” 哨兵从衣襟中抽出一封书信,奉给王之诰,“回大人的话,这是钦差大人送来的书信。” 王之诰接过书信,只见蜡油滴封,还插着三根鸡毛,这可是急递的样式,他一个奉旨劳军的钦差为何送这样的东西前来? “王大人,李辅虽为钦差御史,但也就是一个不到六品的小官,他这样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杨照有些不服气,本就是朝廷一品武官的他,虽然可屈尊于王之诰这样的实权巡抚,但要让他听从一个小小御史的调遣还是有些不情愿。 王之诰是文官出身,一层一层的科举考上来,初任知县,后调京官,最后在山西辛辛苦苦的钻山沟剿匪,论军功才出任这辽东巡抚,可谓是见多识广,像李辅这样的御史他见得数不胜数。同样是久经宦海,王之诰的档次确实比武官杨照要高得多,毕竟杨照也就是在辽东混混,王之诰可是跑过大半个中国。 “杨大人切莫着急,这御史虽然官阶小,但权力大,成祖爷在位时就明文规定,‘御史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万不可怠慢啊。”王之诰对杨照好言相劝。 回过神来的杨照点点头,他虽然是一介武官,但也了解官场之事,方才的不满只是因为感觉自己被一个小小御史呼来喝去很丢面子。可转念一想,以往的御史都是入乡随俗,走走形式而已,而这次的御史却不同以往,确实应该小心应对。 “王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王之诰指指信件,叹息一声道:“人家是钦差御史,就按他说的办吧。” 说着,王之诰撕开信封,抽出信件,扫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看完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李辅,管得还真宽。” 杨照不明其意,接过信件,反复阅读几次,也笑出声来,“有意思,‘边墙失修,事关重大’,真是菩萨心肠。” (注:边墙――明朝称长城为边墙。) “杨大人,你不觉得这个李辅很可爱吗?有点嫉恶如仇,大义凛然样子。” 杨照想了想,点点头道:“想必又是一个新人,血气方刚的那种吧。” “算了,既然他李辅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他玩玩,看看他到底有多么忧国忧民啊。” “也好,正好去会会此人。” 原本好好的接风酒是喝不上了,在城外站了一个时辰的辽东大小官员都要顶着寒风前往锦州,真是始料未及。 与此同时,御史李辅正在锦州城郊的边墙上巡视,只见处处都是残垣断壁,就连城门楼子也缺了角。 “边墙失修多久了?”李辅一脸忧虑,摸着破旧城砖道。 一旁的锦州参将王沂回道:“回钦差大人,此处边墙是女真内犯时捣毁的。” “哦?女真?”李辅有些不解,“建州女真可是在抚顺关以东,怎么会深入到锦州呢?” 王沂知道此话不会让李辅信服,便解释道:“钦差大人,建州女真虽在抚顺关以东,可是自从辽东六堡陷落,女真就常常内犯。” “辽东六堡?”李辅还是头一次听说,背着手问:“在什么地方?” 王沂yù言又止,慢吞吞地说不出半句话,见王沂心有忌惮,李辅也明白了什么,可能是军事机密,不便外传,但“辽东六堡”这个地名他会牢牢记下。 “钦差大人你看,总兵杨大人和巡抚王大人来了。”王沂指着远处官道,提示李辅。 李辅转身一看,只见总兵杨照和巡抚王之诰正在城下手打莲蓬地望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广宁的,结果被锦州残破的边墙吸引,本想稍稍停留,谁料一待就是一上午,放了整个辽东的鸽子。 “赶快下去。”李辅一手提起官袍,一手轻抚城砖,急匆匆地冲下城去。 李辅一见杨照和王之诰赶忙行礼致歉,“御史李辅,耽搁二位大人时间了。” 王之诰很有风度:“钦差大人关心边事,是朝廷之幸啊。” 杨照却是冷笑一声:“是啊,钦差大人辛苦啊。” 别看三人一见面就寒暄打招呼,但每个人心中都在打着小算盘。 李辅心想:他们就是合称王杨的两位大人,前后搭档镇抚辽东近十年,对辽东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如果能从他们这里搞到一些确切消息,就能上奏朝廷,打击贪污**,为辽东百姓谋福利。 王之诰心念:这个小御史,初来乍道就锋芒毕露,完全不知道低调做官之道,想必是个新科进士,在官场没怎么打过滚,棱角未去,说白了就是个愣头青,不过此人既然嫉恶如仇,正好可以利用他的直言敢谏,将不好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杨照心念:这个李辅,真是有趣,小小御史,来辽东就是走过场,临来之时上层就应该将来意说明白,现在他却如此爱管闲事,看来他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或许可以帮助李成梁入京袭职,难道这就是兵部的妙计吗?还需要好好想想。 沉默片刻,王之诰和杨照相视一笑,上前道:“钦差大人,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真是辛苦,辽东之于京城是比不了,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望钦差大人海涵啊。” 李辅赶忙拱手回礼:“哪里哪里,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而已,只要是为朝廷办差,再苦再累也无妨。” 王之诰投去赏识的目光,点点头道:“钦差大人高风亮节,本官佩服啊。” 听李辅的回话,杨照更加确定这个李辅确实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如果利用他做文章,李成梁入京必能达成。“钦差大人,本帅有一事不解,还望钦差赐教啊。” “赐教谈不上,但如若能帮上忙,本官一定会为杨大人答疑解惑。”李辅很是谦恭,示意杨大人但说无妨。 杨照见李辅的手势如此,更加确定这个李辅就是那个帮助兵部和锦衣卫结盟的棋子,笑道:“钦差大人,您从京城一路走来,自山海关到广宁这八百里间,不知京城内有何大事,辽西百姓的生活又如何啊?” 李辅答道:“京城一切安好,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不过辽西眼下十分危险,多处边墙被毁,若不及时修筑,突发变故,则难以抵挡啊。” 原本以为这个李辅只是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没想到他对辽西防务分析得如此透彻,还真是一个有见地的御史,此人不简单,想到这里,杨照又想起了他构思多年的计划――重修辽东六堡。 “钦差大人很有见地,只是辽东战事频繁,困难时军饷都开不出,这加修边墙的事情,总是一拖再拖,若是钦差大人回京复命能够稍提一二,”杨照顿了顿又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若钦差大人当面讲出加修边墙之事,兵部和工部一定会重视的,为了辽东安危,还望钦差大人谏言啊。” 李辅毫不犹豫,冲着京城方向拱拱手,打着保票道:“只要是为朝廷出力,为辽东百姓谋福利,本官一定会谏言的。” 王之诰一捋长髯,笑道:“好了好了,两位大人都是为朝廷好,不要在这大冷天里哈白气了,回广宁吧。” 说罢,一行人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地开赴广宁。 食君之禄(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大捷,朕心甚慰,特命户部颁发粮草五千石,御酒三百坛,着礼部加封,差出御史李辅,解往辽东,犒赏三军。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读完圣旨,李辅将王之诰和杨照扶起,一脸正sè道:“二位大人,忠君体国,圣上犒赏,也是情理之中,快快请起。” 王之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圣旨,笑道:“钦差大人啊,现在圣旨已经宣完,虽没有第一时间让钦差喝上接风酒,不知如今可否赏脸,在府内用餐啊?” 杨照也搭话道:“是啊,我们怎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李辅看了看眼前的王、杨,见他们眉宇间并无他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王之诰和杨照将李辅引入后堂,请至上座,开始攀谈。 闲言碎语寒暄近一个时辰,酒菜还没有上来,李辅倒也不恼,只是一连正sè,只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杨照和王之诰对了对眼神,觉得时机成熟,便道:“钦差大人,既然酒菜未好,且由本帅讲一个辽东的故事如何?” 李辅轻抚酒案,看着杨照问:“哦?一个故事?” 杨照点点头,开始讲述那个故事,言语间有些动容。 故事发生在嘉靖二十二年,那时的杨照只是前屯守备,后来鞑靼十万大军内犯,辽东所有明军前往玄武镇集结,准备和鞑靼决一死战,总兵李凤鸣初期听从李泾,出奇谋击退鞑靼,最后女真反叛,与鞑靼合兵,夜袭还在开庆功酒宴的明军,屠军十里,明军大败,李凤鸣也阵亡。 此战中,当时只是一个小小守备的杨照中箭昏迷,乱军中被李泾所救,藏匿于卓山山洞,等到杨照醒来,爬越卓山,正好看到关帝庙前李泾血战鞑靼,最后被杀害。 心存感念的杨照回到军营,本想将李泾壮烈殉国的事情公之于众,谁料辽东动荡,人事部门更替,再加上军籍混乱无法细查,导致李泾和李凤鸣死后论罪,李泾后人也含冤被弃,无法袭职铁岭卫指挥佥事。 话到此处,铁血汉子杨照有些难以控制情绪,眼角噙着泪,婉拒王之诰和李辅的安慰。 “此事乃是本帅亲身经历,有些动容,二位莫要见怪。”杨照拭去眼角的泪水。 李辅听到此处也心有感触,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辽东总兵流泪,此事定然不一般,追问道:“敢问杨大人,那烈士李泾的后人现在何处啊?” 杨照眼睛上挑,试着止住泪水,王之诰见杨照情到深处,不能言表,便站出来替杨照道:“幸赖苍天有眼,英雄之后没有埋没,此次辽东大捷,此人还屡立奇功啊。” “哦?真有此事?”李辅眉头一皱,拍案而起,“如此,英雄之后竟也是英雄,那就应该让其承继英雄的衣钵,成为朝廷的栋梁啊。快让本官看看啊。” 杨照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冲着屏风后喊了一声:“李成梁,出来吧,钦差大人要见你。” 话音刚落,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身着飞鱼服的八尺汉子,双目如炬,气宇非凡,虎背熊腰,两膀有力,走起路来腰板挺直脚步沉实,一看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热血儿郎。 “李成梁?”自打听到杨照喊出,李辅就一直想这个名字,隐隐约约感觉在哪里听说过,但印象又不是太清晰。 “卑职李成梁,拜见钦差大人。”李成梁上前抱一个军礼道。 李辅细细打量着李成梁,有些不解地问道:“李成梁,你既是军籍,为何会当上锦衣卫呢?” 话到此处,杨照和王之诰不免替李成梁捏了一把汗。 李成梁眼珠一转,抬眼看了看一旁冲自己使眼sè的杨照,心知要小心回话,大脑飞速运转,想要编一个没有漏洞的故事。 “怎么不说话了?”李辅见李成梁迟迟不语,便离开座椅,快步走上前问。 李成梁听着李辅的脚步声,心跳开始加快,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旋即道:“回钦差大人的话,卑职未及弱冠之年便成孤儿,浪荡江湖多年,幸赖铁岭锦衣卫李丰念卑职可怜,收为锦衣卫,方谋得衣食,谁料锦衣卫千户黄达卖国求荣,杀害李丰,随后还要杀害卑职,幸赖老天有眼……” 没等李成梁说完,李辅挥手止住,“事后黄达被正法,你们的辽东大捷……” “正是。”还未想好后续故事的李成梁见李辅给了自己圆满收尾,便赶忙同意。 杨照和王之诰见事情已被瞒过,心神方定,站起身来,两手一摊道:“事情原委就是如此,还望钦差大人主持公道,帮助李成梁入京袭职啊。” 李辅是热血青年,血气方刚,见李成梁身世如此可怜,而且是个令人敬佩的铁血汉子,袭职后不仅能够继承家族荣耀,还能镇守边关,便要下定决心,替国家选拔这位盖世良将。更何况一路上边墙的残垣断壁让李辅记忆犹新,尤其是此战过后,大大小小的游击、把总竟有数十位战死,现在的辽东武将奇缺,正是用人之际,好,就帮李成梁一回。 “李成梁,本钦差念你处江湖之远而不忘忧国,且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就帮你一次,亲自修书给朝廷,资你入京袭职。”李辅背着手,摆出一副官架子,一连正sè道。 杨照见此事成了,冲着李成梁使眼sè,本就是天才学徒的李成梁自然知道其中深意,更何况此情此景他和杨照已经排演多次,便第一时间跪下向李辅致谢,“卑职李成梁多谢钦差大人提携之恩。” 李辅上前将李成梁扶起道:“不是本钦差提携,而是朝廷提携你,你袭职之后一定要处处为朝廷着想,为朝廷尽忠。” 虽然杨照和李成梁是在下套,就连对此事不太明了的王之诰也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个李辅黑白分明,刚正不阿的jīng神却让众人感动,不免让人心生敬佩。 杨照见李辅忠厚纯朴、甘于淡泊,决意助此人一臂之力,为其增添些功绩,同时为辽东做些事情。 “钦差大人,已到了饭点,快请入座用餐吧,今rì可是有辽东特有的乱炖和猪肉炖粉条啊。”说罢,杨照冲着屋外拍拍手,只见三五个侍女端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轻盈地走了进来。 酒桌上,几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无话不谈,仿若老朋友一般。 第十四回巡视辽东(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御史李辅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微微点头向侍女致以谢意。 王之诰刻意扫了扫李辅看侍女的眼sè,正sè无污,没有一丝邪念,心念:这个李辅真是软硬不吃,喜欢窜梭于苦寒之地,言语间从不谈及路耗银,还不留恋女sè,难道我朝除了海瑞以外真有无yù则刚之人? 杨照倒是很高兴,见李辅是这样的人,相信一定会为李成梁主持公道。 “钦差大人,辽东的饭菜如何啊?本官知道钦差大人是川蜀人士,就怕钦差大人不习惯啊。”王之诰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 李辅倒不遮掩,笑道:“哪里哪里,我朝地大物博,各地风俗不同,我等为官之人,不能因为些许口味不同,就对某一地心生不愿,若真是如此,何必千里迢迢入京赶考啊。” 王之诰听李辅如此说,不禁心生一丝赞许,玩笑道:“钦差大人说的是,想我王之诰也是南方人,来北方多年,经常风餐露宿,却喜欢上了这北方风沙,以前深恶痛绝的大烩菜,如今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啊。”说罢,王之诰夹起一筷子炖菜放入碗中。 杨照也凑道:“是啊,想当年王大人初来辽东,对这猪肉炖粉条嗤之以鼻,现在顿顿都吃啊。” 说罢,三人相视而笑。 寒暄已久,三人聊得投机,杨照便有意无意搭了一句话:“钦差大人巡视锦州边墙,难不成钦差大人喜好兵法?” 李辅笑道:“本官未进士及第时,曾读些兵书,不过也都消遣闲时,不敢在杨大人这样的世代武侯面前班门弄斧啊。” 杨照摆摆手道:“无碍无碍,研读兵书本就是当下文人推崇之事,更何况,如今的兵部尚书杨博就是进士晋武职,在宣大守关多年,就算我等武将,也是佩服得紧啊,”说到此处,杨照话锋一转,“这辽东是九边之首,拱卫着大明的半壁江山,理应有很多兵书可供钦差大人消遣,可自从辽东六堡沦陷,诺大的辽东便再置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啊。” “哦?此话何意?”李辅好奇地站起身来。 王之诰知道杨照是要重提复修六堡之事,便上前助力,“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啊,这辽东六堡的战略意义极其重要……” 李辅听着王之诰和杨照你一言我一语,顿感收获颇丰,看来巡视六堡是重中之重。 辽东六堡,乃是弘治年间的兵部尚书马文升主持修建的明军堡垒群。辽东六堡北临抚顺、南接朝鲜、东拒女真,西连大明腹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大明控制辽东、牵制鞑靼和女真的桥头堡。 但嘉靖中叶以后,嘉靖帝朱厚熜一心修玄,rì求长生,不问朝政,导致吏治**、国库空虚、边备废弛,辽东六堡渐渐荒废,无人问津,嘉靖二十二年玄武兵败,六堡尽数沦陷,大明对辽东的控制力越来越差,好在继任总兵赵国忠固守抚顺,扼守辽河,抵御女真,保住大明辽东山河,这才不让辽东沦陷。 将辽东六堡的历史变故听完,李辅不禁心有慨叹,义愤填膺道:“若真有此事,本官一定要上奏朝廷,重修六堡,巩固辽东,救我大明百姓。” 杨照见李辅表态,赶忙向李辅躬身行礼:“那就有劳钦差大人了,本帅代辽东百姓叩谢钦差大人。” 李辅见状赶忙上前,双手扶起杨照,“杨大人不必如此,本官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奉旨劳军,更重要的是巡视辽东,上奏六堡之事,本官义不容辞。” 王之诰也起身道:“钦差大人真是心系辽东百姓,处处为百姓着想,真是百姓之幸,大明之幸啊。” “哪里哪里,本官只是尽本分而已,若是尸位素餐,就愧对朝廷,愧对头顶的乌纱帽啊。”李辅赶忙回礼。 就这样,在宦海波涛中翻滚的王之诰,在官场鬼域中存活的杨照一起将这个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甚至有些rǔ臭未干的李辅引入套中,巧借李辅之口,托出辽东军民之心。 之所以这样做,正是因为王之诰和杨照都不想将自己卷入这场谏言风暴。嘉靖帝自从修仙问道后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称为国为民的官员上疏进言,将朝政说得一无是处,为此不少敢于谏言的官员都被罢黜。 想要进言修复六堡,辽东就会张嘴向朝廷要大量的工程款,而嘉靖帝是宁可将白花花的银子交给那些炼丹道士也不会扔给辽东的虔诚道徒,所以进言修堡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情,想要将自己从谏言风暴中摘出来,又想办成谏言之事,利用李辅是最好的方法,虽说有些不地道,但也是当下成本最低的方法。 “李成梁,”杨照冲着屋外候着的李成梁喊了一声,这样的宴会,李成梁没有资格参加,“钦差大人巡辽期间,你全程保护,万不可有一丝懈怠,明白吗?” “卑职领命!”李成梁抱拳行礼。 在广宁逗留多rì,熬过了寒冷的早chūn。在此期间,杨照和王之诰将地主之谊尽到极致,李辅也满怀感激,这几天的交流沟通,让他更加确认这王、杨二位大人是国家的栋梁,辽东的支柱。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半月之后,辽东巡抚王之诰前往辽阳驻地,辽东总兵杨照也开始重练兵马,而巡按御史李辅也开始了巡辽之路。 辽东的官道上,巡辽钦差的马队浩浩荡荡,前有皇旗开道,后有官军护卫,威风得很。 倒chūn寒已过,被大雪覆盖一个冬天的大地开始回暖,路边长出一层浅浅的绿sè,小草羸弱的身躯,努力挣脱大地的束缚,倔强地钻出地表,在和煦的chūn风中舒展身姿;枯树枝上也探出一点细细的嫩苞,充满生意,真是枯木逢chūn、死而复生,偶有一只鸟儿低低掠过,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李辅一路上兴致极高,看着生机盎然的辽东,心头竟冒出一丝成就感,暗想:本官终于可以大展宏图,施展抱负,为辽东百姓谋利,为辽东边防献身。 “那边耕田的人是锦衣卫吗?怎么身着飞鱼服呢?”李辅抬眼望见田间的壮汉道。 李成梁顺着李辅的手势望去,不由一笑,原来是秦得倚正在屯田。“回钦差大人,那是卑职的属下,锦衣卫百户秦得倚,巡抚大人下令屯田养兵,现在正值chūn耕,他应该是奉命行事。” “哦?屯田养兵?”李辅有些好奇,这屯田制古已有之,东汉末年由曹cāo建立,旨在利用士兵垦种荒地,以取得军队供养和税粮,这种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政策,为老百姓减轻了不少负担。崛起于布衣的明太祖朱元璋深通其中道理,洪武开国后就制定这项国策,可是时间一久,逐渐荒废,现在王之诰旧法新用,真是奇谋大智啊。 “王大人真是足智多谋,本官佩服啊。”想到此处,李辅由衷地赞道。 李成梁也连连点头,“王大人足智多谋不假,但钦差大人不畏苦寒,亲自巡辽,卑职也钦佩之至。” 李辅挥手止住,笑道:“哪里哪里,本官只是尽本分而已。” “大人谦虚了。” 二人寒暄几句,继续向前,绕过沈阳,直奔抚顺。 巡视辽东(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巡辽钦差队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抚顺,因为抚顺有马市。 所谓马市,就是中原王朝以金帛盐茶同边彊少数民族换马的互市,自唐朝起,历朝历代都有设置。 明王朝建立以后,十分重视马政建设。为经常得到品种优良的战马,以加强边防力量,朝廷在民间首创了代官养马制度。由于代官养马制度解决不了明初战事频繁、马匹奇缺的矛盾,永乐初年,明朝zhèng fǔ开始修改此项制度,转而大力发展朝贡贸易。 明朝最先在宣大、广宁、开原等处开马市,后建州女真请求互市,明朝增设抚顺马市。百年间风云变幻,很多时候有些地点的马市交易几乎难以为继,甚至名存实亡,但抚顺马市自明天顺年间开设就从未停止过,且官市和民市并存,朝廷从女真人手中得到战略xìng资源战马、汉人百姓则从女真人那里买到了人参、貂皮、松子、木耳等珍贵山货和土特产品,互通有无,方便了各族人民的生活,增进了边地友好关系。 此次巡辽,李辅绝不会放过视察抚顺马市的机会,一路上念念不忘,反复提及,说得李成梁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李大人,你对抚顺马市有什么印象?” 李成梁不假思索道:“马市暴利!” “马市暴利?”李辅没想到李成梁对马市的印象会是这样,追问道:“抚顺马市开设近百年,也算是历史悠久,为何你对马市的印象只是暴利这么简单?” 李成梁回禀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马市即为黑市,原定三rì一市,后来rìrì为市,甚至到了朝为官市暮为民市的地步,官市还好,由朝廷和女真议价,可民市的水就深得多,其间很多俏货,牟取暴利轻而易举。” “俏货?牟取暴利?”李成梁的话激起了李辅的好奇,“说说看。” “辽东在关外,本就物资匮乏,而且近年来战事频繁,对关内的物资需求也越来越大,朝廷的补给远远不足,所以各地官府都借助民市来交易所需物品,用辽东的人参、鹿皮换取关内的胡椒苏木等物,时间一长,便出现了官商勾结,物价时高时低,差价一旦出现,暴利唾手可得啊。” 李辅点点头,叹道:“唉,严党乱政以来,我朝积弊rì深,从马市的监督管理便能看出一二啊。” 一路上李辅不断询问马市情况,李成梁也言无不尽,奈何李成梁对马市交易的内幕也不甚了解,很多回答只能算差强人意。 此时的抚顺马市,一个名为李尚胡的马市中介正在为一笔交易而奔走往来。 这个李尚胡是个混血儿,原名敦克特,父亲是鞑靼兀良哈部小族酋长,母亲是被抢去的汉人。前不久兀良哈内乱,敦克特全族被灭,仅敦克特一人命大逃脱,潜入明境求存,后来介入抚顺马市,利用自己的双重身份,且懂得汉语、蒙语和女真语的优势,逐渐成了抚顺马市最大的中介人,行走于各族贸易者之间,游刃有余地处理各式各样的交易,从中牟取暴利。 李尚胡一路小跑到一家铁匠铺,在“嗞啦啦”的炼铁声中高呼道:“佟老板,佟老板!”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浑身腱子肉的八尺壮汉手持一把打铁锤走了出来,见来者是李尚胡,赶忙吩咐几个徒弟收去打铁锤和围裙,又将李尚胡引到一处偏僻角落,低声道:“李尚胡,你总算来了,那批尖刀早就造好,你迟迟不来,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李尚胡拱拱手,嬉笑道:“有劳佟老板了,今rì前来就是提货的。” “私造这没有注名的兵器可是犯法的,你一个人来提货,万一暴露怎么办?”佟老板见李尚胡一人,便晓以利害。明朝初年,朱元璋大修南京城墙,为防止砖厂以次充好,特令造砖者需将名字刻在砖上,保证了南京城墙质量,从此该制度保存下来,形成追责制,用于各个方面,兵器制造作为战略xìng资源,自然也要将铸造工匠的名字刻在兵器上,此为注名兵器。 李尚胡一脸坏笑,不以为然道:“无事无事,你只需将这批兵器交给邻铺的张二哥就好,他是跑马车的。”说着,李尚胡从衣襟内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丢给铁匠铺佟老板,反问道:“这些银子可够?” 佟老板打开银袋,见袋内银光闪闪,顺手掏出一锭银子,观其sè泽不像假的,但小心谨慎的佟老板还是放入嘴中使劲咬了咬,直咬到牙龈流血才放入袋中,笑道:“和你李尚胡做生意就是痛快!” “嘿嘿,我李尚胡是什么人?在抚顺马市,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说完,李尚胡一脸得意,吊儿郎当地晃悠出去。 转眼间,李尚胡又来到一家棺材铺,高呼道:“棺材梓?快出来!不会真进棺材了吧?” 片刻之后,一个面若枯骨的中年男子从后堂走了出来,见李尚胡来了,赶忙端茶递水,陪笑道:“原来是李尚胡啊,这次多亏你了,一口气定了二十口棺材,不知是谁仙游了?” 李尚胡噗地一口将喝了一半的茶水吐出,侧目道:“你说说你,怪不得面黄肌瘦,除了那对眼睛,哪里像个活人?什么仙游不仙游,真不吉利。” 棺材梓不知该说什么,也便不再多说一句,但憋了好久又问:“只是不知为何需要二十口小孩的棺材啊?” 李尚胡眼珠一转,冲着棺材梓眨眨眼:“棺材梓,枉你跟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这种事情还要明说吗?” 棺材梓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问:“又是和女真做买卖?” “嘘……”李尚胡赶忙闭上棺材梓的嘴,提醒道:“小声点。” 棺材梓赶忙闭上嘴,会意地点点头。 李尚胡知道棺材梓干这事是轻车熟路,虽然上次一哥们儿失手,被锦衣卫缉拿,最后还丢了xìng命,但和女真走私兵器可是能赢得数倍的暴利,所以李尚胡和棺材梓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李尚胡兴致勃勃,准备很赚一笔的时候,辽东锦衣卫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处处跟踪,时时回报,别看李成梁现在和李辅巡辽,可李尚胡的一切举动都在李成梁的监视之中,这也是杨照提前就吩咐过的,争取在战后以锦衣卫的身份再立一功,rì后入京也好在锦衣卫一方立足。 就在李成梁和李辅相互攀谈之际,一个锦衣卫快马上前,行礼道:“锦衣卫韩康叩见钦差大人及千户李大人。” 李辅注视锦衣卫一番,一脸疑问地看着李成梁,李成梁忙解释道:“大人,这是卑职的属下韩康,正在抚顺马市查一件大案。” “大案,”李辅沉思片刻,“起来吧,有什么线索能与本官说说吗?” 韩康起身答道:“禀钦差大人及李大人,抚顺民市走私兵器一案,证据确凿,边民李尚胡就是上次逃脱的从犯。” “果然是他,现在情况如何?” “被弟兄们死死盯着。” “嗯,那就好,不要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走私兵器可不是小事,一定是同伙作案,这次要将他们一锅端。”李成梁语气坚定地吩咐道。 一旁的李辅见李成梁对办案也是业务jīng通,心想:如此人物在大战中立功,也不足为奇,举荐入朝,定不会错。 李成梁遣走韩康,继续赶路,一路上李辅不住地称赞李成梁。 巡视辽东(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天sè将晚,为保钦差安全,李成梁决意不赶夜路,安排在驿馆休息。 简单吃过晚饭,驿馆庭院中,御史李辅伫立月下,抬眼望着满天繁星,那若隐若现的yīn云遮住一轮缺月,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见此情景,李辅想起自己的经历:本在富庶的天府之国,家中有房有田,生活殷实,自幼喜好读书,于嘉靖三十八年考中进士,自离别山清水秀之地赶赴京城,五年未曾归乡省亲,现在又被派遣到辽东的苦寒之地做巡按御史,顿时背井离乡之感油然而生,一时文人情怀泛滥,摇头吟哦道:“chūn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望着一轮思乡月,李辅的眼角不禁湿润了,正在此时,李成梁那洪钟般声音传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李辅转身,见李成梁也在此共赏明月。 “李千户,为何突发其感啊?”李辅问道。 李成梁向李辅恭恭敬敬施礼,回道:“钦差大人久居关内,对辽东之事只有耳闻却未目睹,卑职自小在这里土生土长,深知‘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道理。” 李辅点点头,示意李成梁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继续攀谈:“李千户,令尊为国尽忠,成千秋大义,本官钦佩,此次本官一定会资你入京袭职,以全英烈之后啊。” 李成梁答谢道:“多谢钦差大人。” “李千户,你看着一轮缺月,有何想法?” “想法?卑职见缺月忽明忽暗,今夜恐有变故啊。” 本以为李成梁会借月抒情,谁料李成梁给出这样的答复,让李辅始料未及。 不过这也正常,李成梁虽幼读私塾,考中秀才,但家中的变故让李成梁没有继续读书,而是混迹江湖,所以文采与登科及第的李辅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 “有何变故?”李辅好奇地问道。 李成梁站起身来,指着一轮缺月道:“今夜缺月,忽明忽暗,但遮月之云却不是随风而动,而是逆风而动,不符合常理,如此看定有变故。” “哦?”李辅抬眼一看,果不其然,顿感一丝诡异,问道:“李千户以为如何?” “恐怕是抚顺马市出了乱子。”月夜中,李成梁明锐的双目扫过李辅,不禁让李辅心生一怔。 “马市?那里不是被锦衣卫监视控制吗?” 李成梁再度望月,只见yīn云密布,将缺月完全遮住,但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一轮明月再度出现,玉盘般地挂在空中,真相大白。 原来心有忧虑的李成梁突然面露笑容,回身对李辅道:“钦差大人,没事了,李尚胡落网了。” “刚才还有变故,现在就落网,李千户你不是在消遣本官吧。”李辅感觉有点被涮,斜着眼瞅着李成梁。 李成梁心知多说无益,打消顾虑的最好方法就是看结果。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锦衣卫韩康大步跑了上来,见到李辅和李成梁,倒身下拜:“禀报两位大人,李尚胡连夜走私兵器,虽然绕开了边防哨卡,但没有绕开锦衣卫的天罗地网,现在已被抓获。” 李辅听后不由对李成梁刮目相看,李成梁倒是面不改sè,并没有因为此事做成而飘起来,依旧低调谨慎,问道:“李尚胡一行多少人?走私兵器多少?” “李尚胡一行五十人,借助二十口棺材,假意奔丧,实则内藏尖刀四百把。” 李辅听到借助棺材走私,不免惊奇:马市走私竟有如此手段,真是不可思议,原来边民为牟利已经不择手段了。 李成梁吩咐韩康看紧这帮走私犯,便让韩康离去,转头见一旁的李辅已是一脸赞许,便道:“钦差大人,大鱼已经落网,此人是不断穿梭于诸番之间,想必对马市内幕了解甚多,撬开他的嘴可以掏出更多的情报。” 李辅点点头,笑道:“李千户果然非凡,观月捉贼,倒有些周公瑾计败曹cāo的风范,可谓‘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啊。” “哪里哪里,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弟兄们办事得力罢了,”李成梁又指了指夜空的一轮明月,“天sè已晚,钦差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rì赶去抚顺,一探马市究竟。” “也好,正好去会会这个李尚胡。” 说罢,二人各自回房,为第二天探查抚顺马市保存体力。 翌rì,钦差马队再度上路,一路向抚顺开进。 刚刚破获兵器走私案的抚顺知府马文远忙得是一夜没有合眼,本想洗洗睡了,但听得钦差御史要来抚顺,专门探访马市之事,在马市交易中有灰sè收入的马文远顿感大事不妙,忙不迭地收拾账簿,吩咐捕快将马市内所有知情者抓起来,免得让钦差私访时露出破绽,就算是这样,马文远还是不放心,将心腹师爷唐达召来,一同商量对策。 当rì中午,钦差马队距抚顺城十里,便见抚顺知府马文远携着抚顺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及乡绅名士顶着烈rì,列队迎候。 李辅远远望去,顿感这抚顺的迎接队伍比广宁的还要风光,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都有,不像是迎接钦差,倒像是过大年。 “李千户,这个马文远何许人也?” “此人是嘉靖早年的进士,严党乱政时投靠严党,当时是个大贪官。” “哦?为何倒严时没有罢黜此人?” “此人玲珑八面,圆滑得很,严党倒台时他做了墙头草,提供了不少严嵩贪墨的证据,朝廷念他揭发有功,便免职留用,后来此人在zhōng yāng往来奔走,送了不少礼,竟然官复原职,复任后尚未发现劣迹,上次破获马市走私,他还出力不少。” 李辅听后沉思片刻,示意马队继续向前,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 李辅是刚直之人,虽然没有海瑞那么无yù则刚,但在帝国的清流榜上也是名列前茅,去掉论办事能力,李辅也不是眼高手低之辈,而且有李成梁这个“地头蛇”陪同并出谋划策,这次自作聪明的马文远可算是撞上枪口了。 “李成梁,这次本官要整治抚顺马市秩序,若是这个马文远有贪赃枉法的行径,你就协助本官扳倒他。”李辅翻身下马,将李成梁叫至身前。 “卑职明白,全力协助钦差大人。” “好,随本官前去,不要打草惊蛇。”说完,李辅一身正气、昂首阔步,在李成梁的陪同下走向上前迎接的马文远。 一场反腐的战斗开始了,抚顺马市的秩序也将会有出人意料的变化。 第十五回马市黑幕(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不好意思,今天学习莫名其妙断电一天,今天更新太晚了,望大家见谅~~~~~~) 官场的客套、寒暄、可有可无的问候,除了这些还是这些,马文远满脸堆笑地和李辅谈论着考进士时的感悟,毕竟这两人都是从一个平头百姓,通宵达旦地读圣贤书,带着盘缠啃着烧饼,爬山越岭来到京城,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然后是秀才、举人、贡士、进士,层层选拔,费尽周折才混到这顶乌纱帽的。 “马大人,看你这张灯结彩的,过年一般啊。”李辅笑着指了指枝头挂着的彩灯。 马文远拱手笑道:“钦差大人不畏苦寒巡视辽东,来抚顺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对朝廷可谓赤胆忠心啊。卑职佩服佩服!略表敬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哪里哪里,马大人言重了,本官只是尽本分而已。” “钦差大人太过自谦了,进城吧,城内的接风酒宴已经备好。” “在广宁rì夜设宴,本官已吃不下一粒米啊。”李辅故作为难,说笑道。 玩笑几句,马文远将李辅请入城内,大队人马陆续进入后,守门的官吏将城门关闭。 走在抚顺城内,李辅一路上观察城内的屋舍,甚是奢华,比起辽东兵镇广宁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开通马市确实给抚顺带来了很多实惠,促进了当地的商业发展,行商坐贾,随处可见。 李成梁也是头一次进抚顺,以前虽然听说过,但也只是道听途说。抚顺商业发达,城内店铺鳞次栉比,贩货的挑夫走街串巷,叫买叫卖声音不绝于耳。 李成梁看着城内的建筑,多是些江南风,依浑河水势而建,错落有致,白墙、黑瓦,优雅别致,韵味十足,在辽东这样兵荒马乱的地方修建这般房屋,真是奢侈至极。再想想铁岭那些破屋旧舍,不由心下十分感叹,同在辽东的两座城市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甚远。 马文远一路上一直留意李辅的表情,虽然李辅强装平静,但眼角时不时的一个触动,都表明李辅心中的诧异,苦寒辽东,竟有如此奢华之地,真是长见识。 边走边看,李辅也不忘和马文远寒暄,当经过一处朱红大门时,李辅不由心中一惊,如此规格,定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建得起,尤其是朱红大门侧首的两个石狮子,脖子上雕刻的石穗,狮爪的指数,都到了王府的标准,本地大户绝不可能修建,在等级有序的大明皇朝,违规建宅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李辅心里敲了一通鼓,还是忍下来没有说什么,但牢牢记住了这朱红大门。 进去府衙,观其建制,倒是规范得很,没有一丝越界,鸣冤鼓擦得亮亮的,门口的几个衙役见钦差到来,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接过缰绳,将马栓到后院,李辅在马文远的陪伴下缓步进入府衙后院。 接风酒宴开始了。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府衙的接风酒宴竟然比整个辽东都司的饭局还要风光,就是在广宁的饭桌上,也不曾见过如此丰盛的美酒佳肴,尤其是奉给李辅的那套餐具,上好的玉箸,完美无瑕,金碗银碟更是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就连垫在餐盘下的桌布也是上好的江南锦缎,想必这马文远还不知道李辅的为人,更不知道广宁饭桌的待遇,本想溜须拍马的马文远真的是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从看到抚顺酒宴待遇的那一刻起,李辅就确信马文远是辽东蛀虫无疑,以他一个知府的年俸,就算平时搞些可以容忍的灰sè收入,也绝不可能搞得起如此奢靡的酒宴。 李辅深知想要整治贪官就要比贪官更为jiān诈的道理,脸上没有一丝不满,只是默认此情此景,被马文远请入饭桌。 “钦差大人受累了,从京城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城抚顺,下官特摆一桌接风酒为大人洗尘啊。” “马大人客气了,如此丰盛的酒宴让本官始料未及,看来马大人也是用心良苦啊。” 寒暄几句,李辅开始动筷,饭局上的马文远,师爷唐达以及保护钦差的锦衣卫千户李成梁纷纷开吃。 马文远亲自给李辅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笑道:“钦差大人,这是扬州厨子做的江南清蒸鱼,您尝尝。” 李辅接过鱼块,浅尝一口,鱼肉软嫩,鲜香味美,汤清味醇。“这是什么鱼?” “回钦差大人的话,这是鲫鱼,乃是浑河之物,用扬州之法佐之,有益气健脾、利水消肿、清热解毒等功效,大人舟车劳顿,多食些鲫鱼,大补身子啊。” 李辅衔起一块,放入碗中,又问:“一路上抚顺城内车水马龙,行商坐贾随处可见,想必马知府在抚顺也是广施仁政,才有的今rì之繁华啊。” “哪里哪里,钦差大人过奖了,马市之繁荣并不是治理之功,而是必然之事,边民和胡人都需要互通有无,才能在辽东这苦寒之地存活啊。” 虽然李辅对马文远的为人不敢苟同,但对马文远的此番解释却是十分肯定,在辽东这样的地方想要存活,互通有无是非常必要的,比如边民汉人需要女真的貂皮制衣来保暖,女真需要汉人的铁质炊具来做饭,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并非可有可无,正因为此,辽东的马市交易不断,而且越来越繁荣。 就在大家谈笑之时,锦衣卫韩康窜了进来,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凑到李成梁跟前,低声嘀咕了几句后便快步离去,完全不把李辅和马文远放在眼里。 在抚顺城内当惯了老大的马文远见小小锦衣卫韩康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恼羞成怒,本想拍桌子,但见钦差李辅倒是毫无顾忌,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清蒸鱼,也不好发作,只好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动。 李辅见马文远脸sè不好,又看了看李成梁冲着自己使眼sè,便放下玉箸,笑道:“李成梁啊,刚才韩康和你说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李成梁赶忙向李辅和马文远拱手,“回钦差大人,马队的饲料出现问题,您坐下的枣红马闹肚子,不能活动半分。” 李辅听后用有些责怪的眼神扫了扫不知所措的马文远,见其心有疑虑,问道:“马知府,本钦差吃得好,难道本钦差的马不能吃得好些吗?” 马文远知道李辅话里有话,知道李辅的反问中带着不满,赶忙回道:“回钦差,下官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此事,这就差人一探究竟。” 见马文远起身,李辅挥手止住,“不用,马大人还是多陪本官聊聊马市之事,至于马匹之事还是交给李成梁吧。” “李成梁,你去看看,那匹枣红马可是御赐之物,好生照看。”李辅冲着李成梁摆摆手,李成梁便拱手而去。 离开府衙,李成梁见韩康躲在石狮子后面招呼自己,便快步上前,二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这个韩康是在钦差马队入城时就开始秘密调查兵器走私案,谁料马文远抢在韩康之前赶到马市,提前接管了此案,现在锦衣卫根本插不进脚。攀谈得知,涉案的棺材梓和铁匠铺的佟老板都不翼而飞,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那五十个假意奔丧的从犯被抓获,不过审问得知,那些假意奔丧的人不过是抚顺近郊的村民野夫,被李尚胡每人一两银子买通的,对真情内幕完全不知晓。 看来此案难办了。 马市黑幕(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线索全无,几个知情人不见踪影,案子毫无进展,面对如此情景,李成梁不由的愁眉紧锁,一手托腮,一手支膝,左眉上挑,右眉下压,眉间挤出竖竖一道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一旁的韩康看得出,这兵器走私案是李成梁的心头大事。 “大人,既然线索断了,我们就单刀直入,直接审问李尚胡。” 李成梁摇摇头,认为此事不妥,“现在李尚胡关在抚顺的大牢内,我们提不出来人的。” “那就请提刑按察使大人出面,辽东都司的全部刑事案件都由按察使负责,若是按察使出面,马文远定不敢阻拦。” “时间不够,如果请示按察使大人,马文远定会在此期间对李尚胡动手,到时候死无对证,对我们不利。” “大人,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马文远这个王八蛋隐藏真相吗?” 李成梁站起身,原地踱步,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就在李成梁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老朋友出现了。“李大哥,是不是想起我了?” 李成梁听得此话的语调耳熟,大脑飞速旋转,略一思索,便打了一个响指道:“百晓生!” “正是我!”话音刚落,百晓生从天而降,落在李成梁的面前。“李大哥,我有办法!” 李成梁看了看面前的百晓生,想起此人在平远堡曾易容假扮成戏子,窃听叛国贼黄达的计划,最后借力打力,还歪打正着活捉了努台铁木尔,有了意外收获。倘若这次也能如法炮制,让百晓生出手,定能查出真相。 “百晓生,你能做到吗?” “李大哥不相信我?” “这倒不是,只是不知道你想怎么做?” 百晓生信心满满,拍着胸脯道:“自有妙计。”说罢,咬着李成梁的耳朵嘀咕几句,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李成梁兴高采烈地跑回府衙,来到后堂,见李辅和马文远已经用膳完毕,正在谈笑其间。见李成梁回来,李辅一边向李成梁使眼sè一边责问道:“李成梁,那匹枣红马如何啊?” “回大人,那匹枣红马恐是吃多了。” “吃多了?”李辅不禁笑出声来,“马也会吃多?” “是啊,”说着,李成梁注视着知府马文远,言语间略带挑衅,“马若是自不量力,狮子大开口,吃多了还要兜着走,肯定会难受,若是还想捣鬼,不是撑死就是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啊。” 马文远听到此处心中一怔,看着话里有话的李成梁,攥紧了拳头,若不是一旁的师爷唐达暗示,这个马文远恐怕就要失态了。 李辅示意李成梁入座,玩笑道:“马知府不要紧张,虽说这马料是你们抚顺的,但马吃多了,与你无关啊。” 马文远赶忙点头笑道:“那是那是。” “好了,马知府的接风酒确实丰盛,本官已酒足饭饱,需要休息了,李成梁,走吧。”李辅轻拍肚子故作吃饱状,站起身来。 马文远也赶忙起身相送,直至府衙大门,在李辅的再三推辞下方才止步。目送李辅一行人走出老远,马文远去掉脸sè一变,将师爷唐达叫到耳畔,询问牢房之事,得知一切无事,心中一块石头才落地。棺材梓等人已被关入暗牢,就算锦衣卫将抚顺翻一个底掉,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回去的路上李辅向李成梁反复询问兵器走私案的来龙去脉,得到李成梁必破此案的承诺后才心定神安,决定回到驿馆后再作详细打算。 与此同时,百晓生已经易容成了抚顺监狱提牢主事,大摇大摆地穿梭于牢房间,狱卒见提牢主事来了,还要满脸赔笑地行礼。 百晓生故意沉着嗓子,扮作提牢主事的声音,问道:“哥几个儿都打起jīng神,看紧那个李尚胡,若是有半个不小心,出了乱子,大家恐怕都要搬家到这号子里!” “是是是,头儿说的是,请喝酒。” 百晓生推开狱卒,变戏法般地从背后掏出两坛美酒道:“来来来,喝这个,这可是上等的名酒,看哥几个儿都累了,特打了二斤,都来尝尝。” “还是头儿想得周到,rì后哥几个儿发下饷银,一定请头儿喝酒。” “行了行了,都喝吧。”百晓生转身一人来到大牢栅栏口,见李尚胡正在哪里悠闲地嚼着草签,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身陷囹圄。 百晓生讥诮道:“呦呵,你这个走私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瞧你得瑟的样子!” 李尚胡瞥了百晓生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子,理也不理。 “都进了这间号子,他还这么嚣张?”百晓生说笑地问身后的狱卒。 狱卒将百晓生引至一处角落,低声道:“头儿难道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狱卒道:“这个李尚胡可是马大人的摇钱树,死不了,所以才如此嚣张。” “哦?”百晓生有些不解,追问道:“为何这么说?” 狱卒道:“头儿有所不知,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这个李尚胡的每笔交易,都有马大人的分子啊。” 百晓生心中一怔,怪不得这个李尚胡如此嚣张,原来和马文远有勾结,这是一个重要情报,不过还需要证据,正所谓捉贼拿赃,于是笑道:“兄弟,刚才的酒怎么样啊?” “好啊!” “那你现在是不是浑身舒坦,飘飘yù仙,身体越来越软?” “这……”,一听此言,本来还笑意盈盈的狱卒,突然觉得有些昏沉yù睡,伸出一手来寻找平衡,另一只手捂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谁料一头栽倒便不省人事。原来行走江湖多年的百晓生用得正是名为“蒙倒牛”的迅速蒙汗药,。 百晓生见这几个狱卒都被迷倒,得意地笑了笑,快步上前,从狱卒的腰间摘下钥匙,本想打开牢房,将李尚胡带走,谁料正在打门之时,听到屋外传来马文远的声音,“提牢主事,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看紧那个李尚胡。” “小的明白,大人放心吧。” 百晓生见状眼珠一转,虽不情愿,但还是将钥匙丢在地上,意守丹田,一式轻功“梯云纵”跳上房梁,蜷在梁柱之间的交叉口处猫着,静观其变。 马文远在提牢主事的陪同下来到地牢,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嘀咕着什么,提牢主事则是满脸堆笑地连连点头。 走进地牢,见这些狱卒已是东倒西歪,趴在地上呼呼大睡,提牢主事一愣,忙赶上前猛踢,想要踢醒狱卒,可是一连几下都毫无反应,气愤得想上前抽耳光的提牢主事却被马文远叫住:“行了,他们估计是喝多了吧。” “都怪小的管教不严,还望大人见谅。” “下不为例,这次算了,反正钥匙在就好。”说着,马文远上前拾起地上的钥匙,扔给提牢主事,挥挥手道:“去去去,看看那个李尚胡怎么样了。” 提牢主事接过钥匙,来到关押李尚胡的地牢铁门,见李尚胡咧着嘴一脸坏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钥匙在锁内搅合了半天才将铁锁打开,“马大人请。” 马文远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乌纱帽上的两片翅也上下“卟迭卟迭”地晃动,“你在大牢门口看着,谁也不能进来。” “是。”提牢主事将铁门锁上,站在外面放哨。 马市黑幕(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 马文远拖了一条长凳横在李尚胡面前,缓缓坐下,故作关怀道:“李尚胡,近来可好啊?” “好!”李尚胡撇着嘴笑了笑,仰着鼻孔瞥一眼马文远,“这间牢房修的,夏天热冬天冷,还有老鼠做伴,别提有多好了。” 马文远知道李尚胡在讥诮自己,依旧笑道:“你啊你,算了,牢房之事就不说了,说说这兵器走私案吧。” 听到马文远要问自己兵器走私案,李尚胡不禁心中有些发笑。干马市走私的都知道,这种勾当可是在玩命,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过活,若不是在官府中有人撑腰,谁都不敢干,而这个马文远早在嘉靖三十年就开始在马市走私内有份子,现在反问起我来,真是贼喊捉贼。 李尚胡心里敲了一通鼓,思索一阵,突然想到上次走私被抓,自己被府衙内的一位化名为“黑豆”的高人保全,事后自己还送给那个“黑豆”的下人五千两银子作为答谢,那个下人还告知自己以后为“黑豆”做事,现在看来,这个马文远,抚顺城的父母官,朝廷堂堂的正四品知府,就是“黑豆”,cāo纵着马市的黑幕,真是大jiān似忠。 “诶呦,马大人啊,兵器走私案恐怕你比我清楚多了吧,还用得着我说吗?”李尚胡身子向前一探,舌头舔着牙反问道。 马文远倒也不恼,同样探出身子,坏笑道:“李尚胡,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想吃板子还是挨鞭子啊?” “马大人,现在巡按御史来了,你的累累罪行迟早会暴露,纸岂能包得住火?” 见李尚胡不仅不吃这一套,反而出言不逊,威胁自己,马文远也坐不住,喝道:“李尚胡!你的罪可是死罪,本官前来救你,你还敢威胁本官!” “威胁?现在你的处境可比我强不了多少,别以为你把棺材梓和佟老板抓起来就安全了,哼哼,想我李尚胡混迹马市多年,假账黑账真账做的多了,只要有人将账目呈给钦差,你可就小命难保了。” 马文远心中一怔,看着眼前尖嘴猴腮,得意洋洋的李尚胡,怪不得这个李尚胡给我跑腿时半个不字都没有,原来早已埋下伏笔,把自己算了进去,真是老江湖。 “李尚胡啊,不说这些了,本官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救你,你别不识抬举。” “哼哼,真是有意思啊,朝廷命官救我这个朝廷钦犯?”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本官教你如何录口供,照本官说的做,定会转危为安。”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说什么赶快说!” “好,切记,不论谁审你,你都要……” 本以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料还有第三人知道,此时蜷在房上的“梁上君子”百晓生已将一切听在耳中,尤其是那句“真账所在处乃是衙门后堂本官寝室卧榻下”。 百晓生见马文远和李尚胡要串通口供,心下想着一定要将此事报给钦差李大人,便沿着房梁轻挪至大牢,见提牢主事正在那里看门,根本出不去,便急中生智,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趁人不备扔在地上,那本就是见钱眼开的提牢主事先是一惊,寻声望去,见不知哪里滚落的银锭子,心中大喜,环顾四周无人,赶忙上前捡钱,借此机会,百晓生一式轻功“爬云过”,蹿出了牢门,飞奔回钦差马队下榻的驿馆。 就在巡视辽东的李辅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京城的杨博也卯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在和锦衣卫联盟的同时,还谋划着和户部绑在一起,毕竟是有钱好办事啊。 杨博能够拉拢户部乃是事出有因,不过也说来话长。 热衷修道的嘉靖帝,却在炼丹时引起火灾,西苑内的名贵字画和珍贵香料悉数被焚,不少有小偷小摸习惯的宦官及锦衣卫借救火之机窃取宫内不少珍宝玉石。西苑失火,天灾**,好在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奋力营救,惊魂未定的嘉靖帝总算转危为安,有惊无险,然而此事一出,大内震惊,朝野震惊。 不过更让杨博震惊的不是失火,而是陆炳又立新功,这些rì子嘉靖帝定会对陆炳另眼相看,若是陆炳只顾眼前圣恩,不顾结盟之事,兵部岂不是自讨没趣,就在杨博忧闷烦恼之时,陆炳来了。 “杨大人,您是不是担忧我锦衣卫不与你兵部结盟啊?”杨博抬眼看,只见身着蟒袍的陆炳亲自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可见陆炳已经屏退左右。 杨博站起身,将陆炳引至太师椅前,古井不波道:“陆大人,老夫相信你的为人,定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 “是吗?那为何脸sè如此难看啊?”说着,陆炳从袖筒内抽出一幅画像,展开一看,正是杨博此前的忧闷烦恼之像。 看到此处,杨博不禁心中一怔,脑后一股凉风,为了遮羞,便将有些发抖的手背在身后,故作出颇有大家风范的镇静。 岂知陆炳时刻习惯xìng地留意那些常人不注意的细节,见杨博背手,嘴角微微颤动,向侧后方横跨虚步,便知杨博心中已生怯意。这倒不是杨博不老成持重,而是在兵部值房,兵部尚书心情不好,却被锦衣卫的密探画下画像。就算锦衣卫监视天下,监视朝臣百姓,可是在杨博眼皮子低下给杨博画像,确实是有些让人毛骨悚然,锦衣卫不愧是帝国爪牙,遍布大明各个角落,神出鬼没,无孔不入。 “杨大人,奉旨监视群臣乃是锦衣卫职责,如今将此画还于杨大人,还望多多见谅啊。”陆炳将画像卷好,轻放在书案之上,笑道:“陆某能够理解杨大人的忧虑,但陆某今rì明言,和兵部结盟一事决不反悔,更何况都察院已经派遣御史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陆某岂会自毁盟约?” 杨博知道陆炳话中深意,又想起陆炳先前也救过嘉靖帝,可嘉靖帝却因为锦衣卫的一次意外过失,险些罢黜陆炳。陆炳心机过人,经过此事肯定知道低调做官,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现在陆炳得便宜卖乖,借助嘉靖帝倚重自己,尽快和兵部结盟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陆大人明言表意,老夫也便放心了。”杨博的回话依旧言少意明,冲着陆炳拱拱手。 陆炳心知杨博虽然对结盟之事定不会反悔,但在监视他的同时还画像,却是让他有些不能接受,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不过陆炳相信,杨博作为朝廷股肱之臣,腹中能撑船,定不会因为这一点委屈而意气用事。 “杨大人若是心存不满,陆某理解,临走时再送您一份大礼,定能使大人展颜一笑啊。您不是一心想让圣上拨发军饷吗?只要你拿着这份密函,户部尚书高耀定会上疏请奏边饷事宜。”说罢,陆炳又从袖筒中抽出一封密函,轻放在书案上,微笑地点点头,拂袖而去。 杨博目送陆炳离去,打开密函,里面是锦衣卫窥探到的户部尚书高耀蒙骗圣上的证据。 原来西苑失火,贡物龙涎香被焚,嘉靖帝责令户部尚书高耀从速置办,但这龙涎香乃是贡物,户部哪里寻得,被逼无奈的高耀只好出重金买通大内宦官,购得此前宫人窃匿的龙涎香八两献于嘉靖帝,嘉靖帝龙颜大悦,加封高耀为少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内幕被陆炳打探清楚,本想亲自邀功,但心知兵部和锦衣卫结盟大事为重,便将密函送至兵部杨博手中,一是聊表结盟心意,二是方便兵部的议饷事宜,正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一箭双雕啊。 第十六章清浊同流(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辅在驿馆中来回踱步,不仅心中想着如何整治马文远,还想着临来时左都御史张永明的一席话,让自己不要急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一路走来,他看到的是辽东边墙尽毁,烈士埋尸荒野,百姓流离失所,心里如何能平静如水?可辽东官员却贪赃枉法,狼狈为奸,在抚顺竟然发生向女真走私兵器的事情,这可是通敌大罪,如果没有马文远的默许,那些人绝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干这种勾当,马文远绝不可轻饶。 可这个马文远故意抢先破获兵器走私案,将一切线索封闭,但凭他摆了一场奢华的接风酒就弹劾他贪墨,恐怕王之诰都不会理睬,这样的罪名实在太轻,犹如蚍蜉撼树,对付马文远这样的贪官,必须一击必中,戳中要害,否则就会打草惊蛇,心力白费。想到这里,李辅又开始犯愁,如何能找到一个既名正言顺又能置其于死地之策呢。 就在李辅犯难的时候,李成梁携着百晓生兴致勃勃地跑了进来,见到李辅便道:“大人,有转机了。” 李辅投入期许的目光,问道:“有什么新线索?” 李成梁将百晓生引荐给李辅,“大人,这是江湖百晓生,是我兄弟,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此次多亏他多方打探,终于获取了关键性的情报啊。” “真是有劳义士,本官代朝廷多谢义士。”李辅刚要拱手道谢,便被百晓生拦住。一脸恭敬的百晓生深施一礼道:“钦差大人不必如此,我百晓生虽处江湖之远,但也是大明赤子,为庙堂分忧乃是百晓生应该做的,倒是钦差大人不畏一己得失,决心为辽东百姓除去马文远这一害,我还要代辽东父老多谢大人啊。” 这话让李辅听得心潮澎湃,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义士高义,本官钦佩,还望义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百晓生悉以所闻对,李辅和李成梁听后豁然开朗,心中对百晓生竖起了大拇指。 “依你之见,当务之急是拿到那本真的账册。” “正是,官商勾结,一定会做足表面文章,假账天衣无缝,没有什么用处,只有搞到真账才算人赃并获,拿下马文远这个贪官。” 李辅听后点点头,虽然他读书时未曾接触过刑事案件,但进士及第后的他分配到都察院,一干就是五年,身为御史的他逐渐开始了解帝国的各项法律条文,若论弹劾之事,也算深谙此道,故对百晓生的看法很是赞同,转念一想,又叹口气:“可真账册藏在他的卧榻之下,白天获取困难太大,晚上又无法靠近,真是棘手啊。” 李成梁知道李辅是读书人,绝不会说“偷窃”这样的字眼,便站出来替李辅将话说完,“百晓生,以你的轻功飞檐走壁,翻墙入室定不是难事,就有劳你再走一趟了,将真账册偷出。” 李辅也点点头,冲着百晓生拱拱手。 百晓生自知此事非己莫属,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李辅所说的顾虑确实棘手,必须想办法引开马文远。 “大人,偷出账册并非不可,只是府衙守备森严,加之马文远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定会寸步不离地护着真账,直到开堂审讯过李尚胡,用假账蒙混过关,等此事不了了之,才会松懈下来,此时偷账册不易啊。” 李辅也犯了难,如何才能调虎离山,让马文远离开府衙呢?而且最好把马文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为百晓生偷取账册赢得足够的时间。 三人在屋内沉思良久,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点子,屋内一片寂静,就算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清楚听到。 突然,屋外一声叫喊给了李辅灵感,对!就这么办。 “小二,驿丞大人病了,你快去给他送一碗热姜汤!” 李辅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笑道:“有了!装病!” “装病?” “对,就是装病!” 装病这一招可谓是历史悠久,纵览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国史,采用装病来迷惑政治对手的仁兄数不胜数,这一招通常是避风头用的,比如朝廷将有变故,波及人数太多,且关系复杂,想要全身而退的方法就是装病,然后回家静养,等风头过去,及时病好,跳出来请求为国效力,不仅能够躲开麻烦事,说不定你这种病一好就忧国忧民的精神还会受到表彰。 此计用得巧妙,就能做到以守为攻,以退为进,可谓是金蝉脱壳、伺机而动的不二法门。 李辅装病没有什么大的企图,也没有什么阴谋,完全是为了引开马文远,调虎离山之后百晓生可趁虚而入,利用时间差来偷取真账。 这招虽然有点不厚道,但也是最好的方法,更何况对付马文远这样的国家害虫,仿佛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人都是*出来的,就这样吧。 “百晓生,本官装病,马文远作为本地知府定会带着师爷幕僚前来探望,你便去府衙内窃取真账,不可马虎,只有这一次机会。” “百晓生明白,大人放心吧。” 李辅转身又对李成梁道:“汝契,你命韩康拿着我的书信快马加鞭前往辽阳,请辽东都司提邢按察使顾尚文大人前来,届时将证物呈上,就在抚顺拿下马文远。” “卑职这就去安排。”李成梁抱拳而去。 行动开始,百晓生一路狂奔至府衙,转告李辅水土不服病倒了的消息。那马文远不敢怠慢,立即携抚顺大小官员以及乡绅名仕前来探望。李成梁搞来一匹上好的军马,安排韩康带着李辅的书信,马不停蹄地奔向辽阳“搬救兵”,务要赶在和马文远翻脸之前回来。随后李成梁则是一脸担忧之色,端着汤药守候在李辅的病榻前,等候马文远的到来。 马文远相对来说还是负责任的,听说钦差大人在抚顺地界病了,赶忙带着幕僚和当地名仕前往探望,还带上了抚顺最好的医生桓林。 马文远已经启程,心思缜密的百晓生还是兜了一个大圈,确定马文远走远,这才从府衙后院翻墙而入,一路避开巡院的家丁和穿梭忙碌的丫鬟,向马文远的卧室靠近,窃取那本重要的证据——真账。 来到卧室房顶,见四周很多站岗的家丁,看来这个马文远果真是老狐狸,自己不在府衙便安排家丁看紧卧室,方才马文远的第四房太太想进去拿昨夜落下的首饰,竟被老管家劝退,想要像以往那样溜进去再出来已是不可能。 百晓生灵机一动,想到李辅装病可以调虎离山,我百晓生也能再来一个调虎离山。想罢,百晓生暗自退去。 不一会儿只见府衙后花园一阵浓烟,着火了。 “走水了!走水了!” 家丁们大喊大叫,纷纷端盆提桶,赶来救火。 老管家喘着粗气,急匆匆地跑到马文远的卧室,指着那几个看门家丁道:“快去救火,快去救火!” 家丁见老管家发话,而且府衙失火乃是大事,万不敢怠慢,赶忙跑去救火,只留下老管家一人。 老管家见家丁跑远,不禁微微一笑,旋即揭下易容假面,露出本来面目——百晓生。 闪进屋内,关上房门,开始在屋内寻找账册。百晓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在家丁救火之前得手,便开始仔细寻找真账所在,翻箱倒柜,梁上榻下,翻了好几遍不见账册。 见屋外火光越来越暗,便知火势已基本控制住,百晓生心生焦虑,暗自埋怨自己没有放一把大火。 “这个马文远真是奸诈,想必是从牢中回来就将真账转移,若是找不到真账,等到按察使大人来到抚顺,恐怕马文远还会反咬我们诬陷他,到时候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钦差大人和李大哥就难做了。”想到这里,百晓生不禁心生懊悔,都怪自己没有打探清楚,害了李辅和李成梁。 “火灭了!” 第十六章清浊同流(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一声叫喊,让百晓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见屋外人影攒动,恐怕是真正的老管家要来卧室巡逻了,情急之下,百晓生一个“咕噜”钻入圆桌之下。 百晓生猫在圆桌下,轻轻掀开桌布,只见几双布靴立在那里,恐是老管家已经进来了,若是被发现,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想到这里,百晓生不由攥紧了拳头。 “四处看看,不要落下一个角落。”老管家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屋内各处角落道。 几个家丁小心翼翼地检查屋子,不敢打乱屋内的布局,不敢破坏屋内的摆设,更不敢随意翻弄书案上的文件。 百晓生生怕哪个家丁来检查圆桌,便使出“壁上贴”,四肢撑在圆桌内环,让自己的身体与圆桌合为一体。 果不其然,就在百晓生刚贴附在圆桌下,就有一个家丁弓着身子掀起桌布,探着脑袋往里扫了扫。 “好了好了,检查完赶快出来,老爷不让任何人私自进去。” 家丁放下桌布,离开卧室,老管家临走时最后环视一圈,缓缓关上房门。 百晓生听到“吱~~~”的关门声,松了一口气,一滴汗从鼻尖滴下,砸在地上。 “好险。”百晓生卸力松劲,落在地上,擦去额头的汗珠。 本想一走了之,只觉得衣角被什么拽住,抬头一看,只见圆桌内环竟有一处夹缝。百晓生使劲一拽,拉出的衣角带出一块木盖,在桌下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暗洞。 “哦?有暗箱。”本以为此行无果的百晓生心中一喜,赶忙伸手进去,希望里面藏有真账。 百晓生感到触摸到什么,并不是什么账簿,而是一个小环扣,辨明情况,心下敲了一通鼓,若是一个机关该当如何?岂不是连累钦差大人和李大哥?刚要松手,却一腔热血涌上心头,这是一个机会,若是成功,就能顺利拔掉马文远这颗毒瘤,还太平于抚顺百姓。 想到此处,百晓生心一横,猛地一拉环扣,只听卧榻处传来“咯吱吱”的一声响。百晓生钻出桌底,只见卧榻后的墙已横移一丈,开出一道暗门。 就在百晓生犹豫进不进的时候,屋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屋内有异动,快快随我进去。” 若是被逮个正着可就麻烦了,百晓生不敢多想,一个箭步纵身跳入暗门,说时迟那时快,百晓生刚闪进暗门,老管家已经推开大门,好在百晓生反应敏捷,赶在老管家还在环顾四周的时候按下手旁的莲花机关,将暗门关住。 老管家围着圆桌缓步饶了几圈,叹息道:“难道又听错了,看来老了就是不中了。”说罢,转身离去,身后的家丁赶忙关上房门。 百晓生背靠暗门深出一口气,在伸手不见五指阴暗的密室内,慢慢摸出腰间的吹香,这才点起一丝光亮。别看百晓生未到而立之年,但也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吹香之类的东西一般都随身携带。 摸着墙走了一阵,借助微弱的光亮,百晓生发现插在墙壁凹槽内的沾油火把,想必就是马文远用来照亮密室的,百晓生摘下火把,用吹香引燃,照亮了整个密室。 话分两头,此时的官驿内,李辅正故作一脸病态地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和马文远攀谈。李成梁也立在一旁,看护着水土不服,有些不适的李辅。 “钦差大人,都是下官安排不周,让您受苦了。” “不碍事,想必本官只是水土不服罢了,初到辽东,不耐苦寒啊。” 李成梁也赶快搭话:“是啊,马大人,这官驿条件简陋,临时下榻也就罢了,可现在钦差大人身体抱恙,久居此地恐有些不合适吧。” 马文远看了看李成梁的眼神,又看了看李辅,心想这李成梁名为换宅实为要宅啊,莫非是李辅的意思? 李辅见马文远有些犹豫,故作谦虚道:“无事无事,马大人公务繁忙,本官住在这里就好……咳咳咳咳……” 马文远赶忙回道:“下官这就重新安排大人的下榻之处。” “那就有劳马大人了。”李成梁拱手谢道,同时不忘冲着马文远使眼色。 马文远点点头,见李辅已经闭上眼睛,想必这也是李辅的意思,便以不打扰休养为由,和李成梁离开卧房,来到偏房。 “钦差大人的意思,你明白了吗?”李成梁笑问道。 马文远不知李成梁确切意思,试探地问道:“李千户,本官不明白你的意思,还望明示啊。” 李成梁见四下无人,便伸出手搓了搓,就像现如今人们点钞的样子差不多。“马大人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其中深意吧。” 马文远紧盯着李成梁,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反复思索着李成梁的那个刻意地搓手动作,心念道:这李辅是暗语索财还是设计下套?若是索财被我回绝,恐怕日后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给了,万一中套,本官可就栽在这个御史手中,成为官场笑柄。 马文远捋捋胡须,见李成梁并不是咄咄*人,而是一脸放松,仿佛刻意留时间给自己思考,一个想法爬上心头:哪有不沾荤腥的猫?这个李辅不过是巡按御史,就算是代天子巡狩,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若是不趁现在多捞一点,恐怕回到京城就再无机会。嗯,就拿准备献给按察使的那套宅子送给李辅,看看他的反应,就算是中套,那房子的地契可是有按察使的份子,法不责众,李辅胆子再大,也不敢动辽东都司最大的提刑官吧,就这么干。 马文远一改脸色,赔笑道:“唉呀呀,怎么忘记了,城东有一处宅子,本想在装修装修再献给钦差大人,既然今日钦差大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如现在就请大人挪驾,改住新宅如何?” 李成梁见马文远中套,变故作难为道:“本不想多打扰马大人,不过马大人如此盛情,想必钦差大人也无法回绝吧,不如现在就前往新宅,免得钦差大人久居驿馆再生出什么病来。” “是是是,本官这就去安排人收拾新宅,稍后陪同钦差大人一同前往。” “那就有劳马大人了。”李成梁拱拱手,送走马文远,回到屋内告知李辅。 李辅见马文远上套,现在只等百晓生将真账拿来,到时候一并交给按察使大人,将这个辽东蛀虫马文远绳之以法。 一切顺利,马文远眼下只忙着将新宅献给李辅,根本没有时间回府衙,而百晓生也利用这个时间差,终于在马文远卧室塌下寻得真账,还有一些自己想都不敢想的证物,原来密室内藏有很多珍宝,且阴险奸诈的马文远分别在每一件古玩字画上留下送礼者的姓名和日期,真是一个老狐狸。 百晓生顾不上管那么多,只是揣好那本真账,沿着密室的一个有光处慢慢摸索前进,终于在后院的一处假山山洞中寻得出口,“逃离”密室,见四下无人赶忙翻墙离开府衙,一路小跑,赶在李辅搬至新宅之前回到驿馆,向李辅报告情况。 “大人,我回来了。”百晓生快步进屋,李成梁赶忙上前将门关好。 “百晓生,账册拿到了吗?” “在这里。”百晓生从腰间抽出账簿,奉给李辅。 李辅一见账簿到手,不禁眉开眼笑,轻抚胸口长出一口气,“终于拿到了,这账簿乃是此案关键,现如今到手,事半功倍啊。大功告成本官一定将此事原原本本奏报巡抚王大人,为你请功。” 原以为百晓生会欣然接受,谁料事情却恰好相反:“多谢大人美意,只是百晓生是个闲散之人,受不了官场的拘束,再说了,为钦差大人出力,铲除辽东蛀虫,也是辽东百姓应尽的义务。” 李辅投去赞许的目光,拱手道:“既然义士不愿,本官也不强人所难,在此,本官代朝廷代辽东百姓谢过义士。” 百晓生赶忙回礼:“大人客气,百晓生担待不起啊。” 李成梁笑道:“担待得起,百晓生你多次为朝廷出力,是个幕后英雄,再推脱岂不拂了钦差大人的美意?” 百晓生听李成梁如此说,这才勉强接受,回礼道:“既如此,百晓生多谢钦差大人赏识,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大人只管开口,百晓生定义不容辞。” 在李辅、李成梁以及百晓生的共同努力下,兵器走私案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只等按察使到来,将贪赃枉法,寡廉鲜耻的马文远拿下。 第十六章清浊同流(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马文远将李辅引至城东新宅,就坐落于抚顺东大街商业街附近,可谓是黄金地段。李辅下轿一看,原来此处就是他进城时疑惑的那处宅子,规格违制的那处宅院。 马文远吩咐左右大开朱红大门,将李辅请入新宅,“钦差大人,就是这里,望大人好生休息。” 李辅环顾新宅,结构宏杰,重门复室,金碧炫耀,甃砖石砌,雕刻奇形,文垣粉墙,穷极华丽,甲于城中亦不为过。 “钦差大人,宅子还满意吗?”马文远躬身笑道。 李辅在上首位稳稳坐下,伸手摸了摸太师椅上雕刻的优美纹路,见都是精工细作的产物,不禁面露喜色。“马大人的厚礼让本官有些……呵呵……多谢马大人了。” 马文远陪笑道:“哪里哪里,既然钦差大人满意,下官便安心了。” 李辅站起身看了看挂在堂上的木匾,上刻“尚廉崇节”四个镏金大字,心生一计,便问道:“这四个字好啊,挂在这里再好不过,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啊?” “回大人,这四个字乃是江南才子徐渭的墨宝,原本挂在直浙总督胡宗宪大人的总督衙门,后来严党倒台,胡大人也受到牵连啊。” “于是这木匾就辗转来到辽东?” “正是,下官见这四字内涵深远,乃是提醒我等为官之人需清正廉洁啊。” 李辅听后不禁嘴角一歪,玩笑道:“那本官可要在这新宅内多住几日喽?”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掌握中,只等按察使顾尚文到来,到时候人赃并获,拿下马文远,现在李辅的任务就是稳住马文远,麻痹马文远,让其放松警惕。李辅一脸轻松地和马文远寒暄,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好不快活。 一旁侍立的李成梁借故出屋,来到院内等候前去通知按察使的韩康,“已经日上三杆,韩康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李成梁眉头紧锁之时,百晓生从院外跑了进来,使劲一拍李成梁的肩膀,惊醒了正在思索的李成梁。 “大哥,按察使大人的仪仗已经到抚顺城外了,马上就会有人来禀告。” 百晓生话音刚落,只见几个衙役跑了进来,直奔大厅。 李成梁见按察使真的来了,赶忙安排百晓生前去保护李辅,自己按照计划前去安排锦衣卫赶赴抚顺城门设伏,等待时机一到,当着按察使大人的面揭穿马文远的贪恶嘴脸,并将其抓获。 马文远一听按察使到来,还以为是自己破获兵器走私案有功,按察使前来表彰自己,于是兴高采烈地陪同李辅赶赴城门接驾。同伴而行的李辅也是笑脸可掬,但他心念的并不是欢迎按察使,而是很快就能抓获这个辽东蛀虫马文远了。 “压轿。”领头的官员高喊一声。 几个轿夫放下官轿,将按察使大人顾尚文请了出来。 马文远见顾尚文掀开轿帘,赶忙上前躬身迎接,嘴中不停念叨:“有劳大人亲临抚顺,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按察使大人恕罪啊。” 按察使顾尚文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招摇地来到李辅跟前,看了看此人官服上虽是七品补子,却气宇轩昂,没有一丝怯意,便知此人就是钦差御史,赶忙行礼道:“如若本官没有猜错,大人就是巡按御史,钦差李辅李大人了?” “正是,”李辅回礼道:”久闻顾大人执法如山,人称‘铁面判官’,想必此次定会公正处理兵器走私案。” 被钦差恭维,顾尚文有些沾沾自喜,心想:只要这个李辅回京为自己美言几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不是入刑部就是入大理寺这样的中央司法部门,仕途一片光明啊。 “那是那是,本官定会妥善处理此案,绝不徇私枉法。” 李辅要的就是这句话,见顾尚文当着众人表态,料定他也不好食言,便冲着李成梁使眼色,准备行动。 “两位大人,城门风大,还是先回府衙用过午饭再议案不迟。”马文远拱手请顾尚文和李辅进城。 顾尚文一听入城用饭,便要抬腿,谁料刚要迈步,却被李辅叫住。 “且慢。” 众人回身见李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目有神,英气勃发。 “钦差大人,何故不进城啊?” 李辅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从袖筒中抽出一本账簿,高高举起,正色道:“兵器走私案内另有隐情,这本账册就是证据,马文远就是幕后主使,还望按察使大人明察秋毫。” 话音刚落,只见李成梁手臂一挥,百十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城上城下飞奔而来,将所有人围住。 顾尚文一脸不解,而马文远却早已惊慌失措,躲在顾尚文的身后,畏首畏尾。 李辅见锦衣卫已经控制场面,便大义凌然,高声痛斥马文远的累累罪行:“抚顺知府马文远,身为朝廷治理本地的父母官,却知法犯法,与马市走私钦犯沆瀣一气,败坏朝廷声望,现已证据确凿,理应从速逮捕,上报刑部和大理寺,秋后裁决。” 马文远见事情暴露,这才反应过来李辅此前举动不过是麻痹自己,气得咬牙切齿,但心念自己和按察使顾尚文也有多年交情,前前后后送了不少礼,那座献给李辅的新宅本也是献给顾尚文的,而且地契还在顾尚文手中,想必顾尚文不会置自己于死地,便壮着胆子反驳道:“李辅!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再敢信口雌黄,休怪本官冒犯,这里可是抚顺!” 李辅哼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道圣旨,高呼道:“本官乃是钦差御史,代天子巡狩,如今圣旨在此,尔等休得造次。” 虽李辅掏出圣旨,顾尚文不知真假,但久居官场的他深知此时此刻不论圣旨是真是假,都要跪接,见物如见人,恭旨如恭皇帝。 顾尚文只反应了零点零一秒,赶忙下跪,见按察使下跪,在场的所有官僚仕绅纷纷倒头下拜,只留下孤零零的马文远呆呆地站在那里。 李辅高举圣旨,冲着马文远喝道:“马文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不认罪?” 李辅的声声呵斥仿若一道道晴天霹雳,重重地击在马文远的身上,深知大势已去的马文远环顾四周,见那个收了自己不少好处的顾尚文正撅着大屁股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不由仰天长叹:“大难来时各自飞啊,平日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刻都冷眼旁观,害了我马文远啊!” 顾尚文深知马文远是在暗骂自己,心想若是马文远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都抖出来,自己也难逃法网,出于私心,顾尚文马上变得大义凌然,站起身怒斥马文远:“马文远,没想到你是个贪赃枉法的小人,亏得本官往日如此信任你,来人,将其拿下!” 见顾尚文翻脸,马文远也不管了,上前一把揪住顾尚文的胡子,骂道:“顾尚文,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马文远临死也要拿你当垫背!”说罢,揪住顾尚文扭打在一起。 李辅看着眼前的闹剧,两个朝廷命官,一个三品按察使一个四品知府,却不顾朝廷脸面,在抚顺城门这样的公众场合扭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事已至此,李成梁凑上前来,冲着李辅耳语道:“大人,朝廷命官当众斗殴,有辱朝廷威仪,兹事体大,还望大人早做打算,及时制止,不要节外生枝啊。” 李辅点点头,深知其中利害,查出兵器走私案真账确是功不可没,但若是闹出什么有辱朝廷颜面的事情,若有别有用心之徒从中作梗,可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锦衣卫将马文远收监,所有人入城,封闭城门,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城。”李辅一脸正色命令道。 锦衣卫上前七手八脚将马文远拿下,不过被拿下之前,气急败坏的马文远还是生生地将顾尚文的一撮胡须揪了下来。众人将马文远五花大绑拖入抚顺大牢,生怕马文远胡言乱语的顾尚文还吩咐左右用一团碎布塞住马文远的嘴。 一场闹剧终于不了了之。 第十七章盘根错节(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辅妙计破案,当众揭穿马文远的嘴脸,并设计让按察使成了此案的证人,可算是铁证如山,万无一失了。 原本李辅想就此收手,铲除马文远也算是造福抚顺百姓,而且出京时左都御史张永明曾告诫自己不要急着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李辅前往府衙视察抄家事宜时,发现马文远家奇货堆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珊瑚白玉等无所不有,甚至还有番邦进贡的火铳和单筒望远镜,每每念道此处,李辅心中深藏的正义就会冲破之感所有的人情世故。 此刻的李辅手中攥着一张张的抄家清单,道义之心仿若汹涌的波涛此起彼伏,敲击着他内心中那份自幼读圣贤书就培养出的纯正道德观,根本无法平复。对!在其位谋其政,李辅的大脑回想起儿时的童谣: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回到府衙,李辅退去了所有人,将自己一人关在书房内,就连亲信李成梁也不见,也不说什么。一脑袋浆糊的李成梁只得安排两个锦衣卫守住房门,以防马文远的余党作祟。 “你们几个好生照看钦差大人,我将抄家清单誊写一份交给辽东都司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李成梁交代完,带着韩康离去。 书房内一盏孤灯亮着,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李辅正襟危坐在书案前,闭目沉思。良久,靠了靠满是公文的书架,长叹一声后抓起那杆玉犀笔,在书案的白纸上反复写着一句话“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此刻的李辅已不再是一个小小文官,而是一个胸怀天下,侠肝义胆的救世大侠,放下笔,李辅缓缓站起身来,推开窗,仰望星空,又是一轮缺月,或明或暗,仿佛在告诉自己,想要光耀大地,就必须拨云见月,而那些乌云,就是辽东所有贪墨的官员,此刻李辅的敌人不再是马文远一人,而是整个辽东官场,甚至是整个帝国官场。 月下,李辅发出内心的独白:“想我李辅自幼读圣贤书,为应试科考,苦读不辍,于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及第,在京五年,未有建树,而今皇恩浩荡,命我巡按辽东,我一定要做出个样子,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 话音未落,李辅的眼中已泛起了泪花,是啊,李辅冒着巨大的风险,得罪官场,丢的不仅仅是头顶乌纱,甚至有可能是身家性命。李辅恭恭敬敬地冲着西南,家乡四川的方向躬身作揖,念道:“家乡二老,自古忠孝难两全,请恕孩儿不孝。” 书房的孤灯摇曳了一整晚,李辅奋笔疾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屋外的锦衣卫知道,钦差大人一夜未眠。 翌日,府衙大堂,审判马文远。 依照帝国官场的规律,坐在上首的是钦差李辅,负责主审。以左为尊,辽东最大的提刑官,按察使顾尚文坐在左侧偏案,与坐在右侧代表辽东都司锦衣卫的李成梁一起陪审。 李辅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带犯官马文远。” 在衙役们威武的喊声中,马文远身着囚服,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见到李辅一拱手:“李辅,你赢了。”随即瞪着一旁脑满肠肥的顾尚文,哼一声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见利忘义的家伙,临死前我马文远也要拿你当垫背!” 听着马文远的恐吓,心虚的顾尚文脸都绿了,便不顾体统,指着马文远怒骂,喝令血口喷人的马文远闭嘴。 李辅见状,便知今日公审马文远有好戏看,说不定能揪出幕后更大的黑幕,最好将辽东都司所有毒瘤都连根拔起。想到此处,李辅故作深沉,旁观马文远和顾尚文的对骂。 顾尚文彻底疯了,不顾朝官威仪,站起身和马文远对骂。眼看事态恶化,李辅站出来制止,一拍惊堂木道:“放肆!公堂之上岂敢喧哗!” 钦差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见李辅发怒,一旁的李成梁也猛然起身,这还不是最震撼的,随着李成梁表态,围场的所有锦衣卫都轰地一声齐刷刷地向前迈出半步,示意这里的执行官全是锦衣卫,而锦衣卫现在都听从李辅的号令,所有人不得违背李辅的命令。 锦衣卫声势浩大,所有人都被震慑,顾尚文知道再多说什么也只是自讨没趣,瞅了瞅已经跪在地上的马文远,自己也规规矩矩地坐在陪审的位置。 李辅见场面已被控制,再敲惊堂木给马文远施加压力:“马文远,你身为知府,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马文远拱拱手道:“犯官或许有罪,但还望钦差大人说个明白。” 李辅又道:“兵器走私案你就是幕后主使,李尚胡不过是你手下的一颗棋子,前几日你去牢中找李尚胡串供,不料你粗心大意,说出真账所在,被我的人听了去,”李辅抓起案上的账簿,扔在地上,“本官已经命人将账册拿出,你还不认罪吗?” 参与抄家的按察使顾尚文本找不到账册,还以为这本账册被毁,却不知早已被李辅获得,这账册中可记有马文远和他沆瀣一气的证据,若是李辅深究,恐怕自己也难逃其究。 马文远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将按察使也拖下水,这账册内不仅记着马市交易中牟取的暴利,还记着他贿赂上层的每一笔钱财。 “带人犯李尚胡!”李辅又一拍惊堂木。 只见李尚胡在百晓生的带领下,来到大堂,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之所以由百晓生带领,正是李辅和李成梁的另一妙计。就在所有人都忙着抄马文远的家寻找证物的时候,李辅前往大牢寻得李尚胡,告知对方只要按自己的吩咐办,事成以后不仅能免除他的死罪,还能招为锦衣卫在马市的密探,为朝廷效力。本以为人头不保的李尚胡看到峰回路转,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连连答应。 “李尚胡,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实招来。”李辅命令道。 李尚胡回道:“半月前,马文远前来找小的,让小的干一票,向建州女真走私兵器四百件,事成以后三七分红,小的贪财,又见有知府大人罩着,料想无事,所以才铤而走险。” “三七分红,那你马文远够贪的啊?”李辅将目光投向马文远。 马文远哼了一声回道:“若是辽东官员都像钦差大人这般两袖清风,马某也不用干这些有辱朝廷之事。”说着,马文远的眼神别有用意地落在一旁顾尚文的身上。 顾尚文被瞅着浑身不自在,指着马文远斥道:“马文远,乱瞅什么,低头认罪!” 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李辅冷笑一声:“马文远,你的意思是此案还有第三人?” 此话一出,府衙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李成梁也不由攥了攥拳头,示意围场的锦衣卫警戒起来。 马文远别有深意地乜斜着眼睛扫了扫顾尚文,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何止有第三人,恐怕一杆子要打翻一船人吧。” 顾尚文本就做贼心虚,被马文远这么一吓唬,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赶忙请示李辅道:“钦差大人,马文远就是走私案的主谋,人证物证俱在,可谓铁证如山,还望大人早些结案,免得这个丧心病狂的马文远乱咬人,污蔑朝廷命官。” 马文远看着惶惶失态的顾尚文,哈哈大笑,用尖刻的言辞肆意讽刺着顾尚文。 李辅确信顾尚文也是辽东蛀虫,身为辽东都司最大的提刑官,贪赃枉法自不必说,恐怕草菅人命的勾当也做了不少,此次定要将这个顾尚文一并拿下。 第十七章盘根错节(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大堂之上,严禁喧哗!再有高声呼喊者,不论官职大小,身份高低,一律按扰乱公堂论处!”李辅一拍惊堂木,正色道。 右手边的李成梁也猛地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围场的十几号锦衣卫都跑了上来,将所有当值的衙役换下。 顾尚文深知此举意义,将当值的衙役换成锦衣卫,就是将省里的刑事案件转给锦衣卫,换言之,李辅此刻代表的是中央,是朝廷,此案也就成了钦案,他一个辽东都司提刑官可就没有发言权了。 “兵器走私案真相大白,本可以定案,不过此案过大,牵扯过广,恐有漏网之鱼,妥善起见,将此案移交锦衣卫。”李辅顿了顿又道:“本官代天子巡狩,眼里揉不得沙子,顾大人也不希望此案不了了之吧。” 听李辅如此说,顾尚文有话说不出,只能憋在肚子里,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坐在那里也是浑身不自在。 “李成梁,先将马文远收监,本官将此案来龙去脉上报辽东巡抚,再做定夺。”李辅站起身,示意退堂。 李成梁赶忙起身,吩咐锦衣卫将马文远收监,同时请有些走不动道儿的顾尚文回府休息。 由于李辅将此事上报辽东巡抚,想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方略堵住顾尚文的嘴,但将公文信笺从抚顺送往辽阳尚需时日,顾尚文为了自保,也开始走动关系,一时间公文私信,往来于辽东各地,甚至还有送往京城和山东的。 明之辽东,全称辽东都司,只是一个都指挥使司,一个军镇单位,负责辽东半岛的安全,是明朝在辽东地区设立的军政机构,但在建制上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山东省),属于山东的行都司。正因为此,辽东的官僚制度错综复杂,不仅和中央有关系和山东也有很多纠葛。 不到十几天,辽东巡抚王之诰的书案上堆满了各种口气的信件,有求情的,有严查的,有睁只眼闭只眼的,总之不论地方还是中央,只要涉及到此案的官员统统写信给王之诰,希望王之诰能够妥善处理。 书办林业又抱着厚厚一沓书信来到王之诰的书案前,道:“大人,京城和山东又来书信了。” 王之诰愁眉紧锁,伸了伸懒腰,慢慢站起身离开书案,在屋内踱步,思索半晌才问道:“这次又有哪些官员来信了?” 林业抽出两封书信,奉给王之诰,“大人,这是兵部尚书杨博的书函,用的是兵部的信笺,但没有盖兵部衙门印章。这封信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的书函,连都察院的信笺都没有用,更别说盖章了。” 王之诰咬咬牙,搓着手在屋内踱步,犯难道:“这个李辅,真是小看他了,居然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兵部和都察院都出面了,真是难办啊。” 书办跟上前,见王之诰将信放下,赶忙上前接信,却被王之诰支开。 “林业啊,猜猜两位部堂大人说了些什么。” “下官不敢猜。” 王之诰看了看眼前的书办林业,跟了自己也有七八年,虽只是一个吏员,但跟自己在官场混久了,也深知朝廷的水有多深,不该说的话决不多说,万一说错什么,得罪什么人,可没有人会像担保顾尚文那样担保自己,见识多了,自然就聪明了。 “辽东都司的所有官员都要保全顾尚文,山东省的人要严查,而朝廷的意思是妥善处理,全部担子都要本官来担,事情还要本官来做啊。”王之诰叹息一声,重新回到书案前,闭目沉思。 王之诰心里清楚,这次的案件可不一般,牵扯人数太多,若是认真追究,恐怕整个辽东的官员都要被清退了。 辽东都司的官员要保全顾尚文,多是因为交情和利益,同在辽东这么个苦寒之地办差,串通一气搞些灰色收入再寻常不过,谁让朝廷的俸禄太少,辽东物价太高,说到底,此时的顾尚文身后是整个辽东官场,势力庞大,出于此,就连相当于朝廷常驻特派员的辽东巡抚王之诰也要忌惮三分;山东多是要严查,说到底也是因为交情和利益,辽东属于山东省的行都司,也就是山东省的下属单位,但明朝立国已近两百年,山东和辽东逐渐变得各自为政,交情自然是谈不上了,至于利益,山东自然也分不上多少,加之山东是孔圣人的故乡,在山东为官的多是将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能不能扎根心里就不得而知,不过现在辽东出现大案,作为辽东名义上的上级,站出来批评批评,要求严查也无可厚非;再看看中央,在京城做官的都不是一般人,至少也要八面玲珑,这才能不得罪人,保住自己的官位,小官尚且如此,就别说位列九卿的大员了,杨博只想看到兵部和锦衣卫结盟,这才让都察院派遣李辅巡辽,旨在借助都察院之手将李成梁调入京城,对辽东马市黑幕毫无兴趣,都察院就更冤枉了,本想给兵部做一个送水人情,谁料李辅到了辽东揪出大案,让辽东的官场乱成了一锅粥,出于各自的立场,相同的目的,杨博和张永明都给王之诰写信,希望妥善处理,如何妥善处理,那就只有和稀泥。 稍有头绪的王之诰靠在太师椅上,叹息一声:“李辅啊李辅,官场水深似海,关系盘根错节,你一个小小御史就想将贪墨官员连根拔起,真是幼稚,到头来还是由本官给你擦屁股吧。” 与此同时,李辅正在写奏疏,准备直接上奏嘉靖帝。 “臣巡按御史李辅谨奏,微臣自奉旨巡辽以来,夙夜忧叹,恐辜负圣恩,幸赖圣上隆恩,使辽东佞臣无以遁地。现臣列辽东按察使顾尚文二十大罪状,望陛下明断,一为贪赃枉法,二为……” 孤灯下,为此事早已绞尽脑汁,累弯了腰的李辅仍在一丝不苟地给嘉靖帝写奏疏,希望这封奏疏能够直达天听,落在嘉靖帝的手中,越过所有关系网,让皇帝他老人家出面解决问题。 要不说李辅幼稚,如此案子岂会直达天听?就算直达天听了恐怕以嘉靖帝的性格也不会管,修仙问道才是嘉靖帝的正事儿,什么国计民生,什么惩办贪官,什么肃清辽东,统统靠边站,这就是嘉靖后期所有京官公认的也是默许的状况。李辅确实太嫩啊。 第十七章盘根错节(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一场始料未及的政治风暴突然来临,牵一发而动全身,辽东,山东,京城都乱了起来。 京城,兵部衙门。 左都御史张永明背着手在值房内走来走去,时不时问问兵科给士中石星,为什么杨博还不到。 不是张永明不耐烦,而是他已经在兵部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热茶换凉茶也是一杯又一杯,就是等不到杨博的到来,只有一个石星跟自己打哈哈。 “杨大人怎么还不来?”张永明焦急地踮起脚尖向屋外眺望。 石星还是那一套,“张大人稍等,杨大人马上就到。” “马上?老夫在这里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杨博到底来不来?”见张永明直呼其名,别说石星,就连傻子也看出来他是真生气了。 是啊,本想做个顺水人情,谁料李辅在辽东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先抓知府,再扣按察使,最后一杆子捅到京城,若不是提前和内阁首辅徐阶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打好招呼,将李辅的奏疏淹了,恐怕还要捅出更大的乱子,倒不是嘉靖帝怎么样,而是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借机发难,本就破朔迷离的政局就会更加凶险。若真是如此,都察院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张永明已经六十六岁高龄,现在就想着混到退休,安全着陆,可不想闹出个晚节不保惹什么麻烦。 “张大人,稍安勿躁,老夫这不是来了吗。”张永明转身一看,只见满头白发的杨博身着兵部尚书的二品朝服走了进来,并没有穿那件绯豸衣,想必是刚从内阁回来,内阁首辅徐阶从不穿圣上御赐的蟒袍,而是供在家里,于是形成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入内阁议事的官员都只能穿朝服,表示对内阁首辅徐阶的尊重。 “杨大人,你可算来了,李辅之事老夫还要和你商讨呢。”张永明上前道。 杨博将张永明引入宾座,吩咐石星看茶,却被张永明拦住,意思是都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了,还是先谈正事吧。 杨博看出张永明的意思,吩咐石星退下,之后不慌不忙地从袖口抽出一张吏部的委任状。 “张大人莫慌,徐阁老和你我是老交情,听说此事后边将老夫传至内阁,商讨此事,这不,已经想出对策了。”说着,杨博轻轻点了点书案上的委任状。 张永明赶忙抽出信笺,翻看委任状,当看到“巡按御史李辅分管军务,不干预地方政务”这一句后,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长出一口气道:“徐阁老不愧是徐阁老啊,如此处理真是巧妙啊。” “嗯,釜底抽薪,明令李辅巡视军务,这样此案就能移交别人处理。” 张永明点点头,“那老夫再派遣一个钦差御史前往辽东接管此案,告诉他一定要息事宁人。” 杨博沉思一阵,补充道:“再让陆炳派出一队锦衣卫审理此案,和你派去的御史组成钦案调查团,一切事务中央接手,将李成梁摘出来,一来防止案情节外生枝,二来也好将李成梁早些调入京城。” 听杨博如此高见,张永明不由投出赞叹的目光,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个杨博能混到兵部尚书,太子少保,高超的政治智商和心机手段是必不可少的,如此震惊朝野的大案,徐阶和杨博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干净,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 五日后,新的钦差御史和锦衣卫来到辽东,全面接管兵器走私案及辽东贪污案。 一早得到消息的李成梁为确保李尚胡安全,私自偷梁换柱,用另一个死刑犯将其调包,一来是李尚胡此人对马市内幕极为了解,留下来日后必然有用,二来就是为李辅着想,若是李辅日后官做大,能够治理辽东,那李尚胡必然是一个最好的内线。 现在的李辅已是对朝廷心灰意冷,原本以为朝廷会全力支持他铲除辽东蛀虫,谁料自己却被一纸调令排除在外,和此案毫无关系,虽然朝廷的意思是派遣专案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朝廷是在和稀泥,想要把此案快速抹平,不想再生波澜。 就在新御史到来,锦衣卫全面接手案件的日子里,李辅整天闷闷不乐,很少喝酒并认为喝酒误事的他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内借酒消愁,感觉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和拳拳报国心,却被自己深信不疑的朝廷无情忽视耍弄,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仿若一把把尖刀刺在自己心头,别提有多痛苦了。 就在李辅日渐低迷消沉的时候,辽东总兵杨照适时出现。 “钦差大人,还难受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必如此呢?看开点。”杨照拎着一坛美酒来到李辅的书房。 李辅见杨照前来,赶忙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向杨照行礼,险些跌了跟头,好在杨照是武将,眼疾手快,第一时间将李辅搀住,“钦差大人,瞧你喝的,本想和你一醉方休,你却先喝醉了,真是有些不够意思啊。” 李辅摇摇头,一脸失落道:“杨大人就不要拿我这个七品御史打哈哈了,我李辅现在才知道,什么钦差御史,什么代天子巡狩,都是假的,只要朝廷一纸调令,我就什么都不是,本想铲除辽东贪官,为朝廷出力,还辽东百姓一个清平世界,谁料天意弄人,功亏一篑啊。” 见李辅大发牢骚,杨照不禁笑出声来,暗念李辅虽进士及第,天子门生,满腹的锦绣文章,但论为官之道,李辅还只是一个愣头青,和自己此前猜测的基本一致。但转念一想,这个李辅也是为兵部和锦衣卫出力,这才落到现在的处境,每日借酒浇愁,算来自己也有责任,出于道义,杨照也必须帮助李辅度过难关,更何况现在的辽东还需要李辅。 “李大人,调令写得清清楚楚,只是分管边事,又不是撤职,您现在还是代天子巡狩的钦差。” 杨照的话让李辅茅塞顿开,瞪大眼睛看着杨照,酒意消了一半,心想:是啊,我李辅现在还是钦差,并不是报国无门,还能为国效力,只是换了一个工作环境,专心边事而已,干好了还是能够大有作为的。 杨照见李辅的神情渐渐恢复,有几分当日刚来辽东那英姿勃发的样子,便加重语气,深情投入地又道:“钦差大人,辽东乃是九边之首,肩负拱卫京师的重任,但自弘治爷后,辽东边备日益废驰,不仅六堡丢失,边墙也多处被毁,嘉靖二十二年后建州女真公然背叛朝廷,辽东日危,大明边事再起,如今大争之世,正是你我英雄用武之时,既然朝廷发来调令,让你分管辽东边事,何不全心全意为辽东的国防事业出一把子力气?辽东安则蓟辽安,蓟辽安则京师安,京师安则天下安,若是你我通力合作,巩固辽东防务,为京师建立牢不可破的桥头堡,对于国家安全定是功不可没,到时候后人论起此事,也会由衷赞叹,称你我为当世名臣啊。” 杨照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李辅浑身热血沸腾,激动不已,脸上的醉意全消,猛地站起身来,慷慨激昂道“陆放翁曾言‘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当时陆放翁已革职为民,壮志难酬,无路请缨,尚且老而不衰,豪气干云,渴望万里从戎,以身报国,今日我李辅官居巡按御史,且分管边事,有何理由自我消沉?我定要继承先辈衣钵,扛起先辈的大旗,为国效力,不惜满腔热血洒在辽东边墙,泼在辽东大地,定要将辽东防线建得固若金汤!” 听得李辅如此慷慨陈词,杨照也是热血沸腾,站起身向李辅躬身行礼,以表钦佩之情:“钦差大人此言大气磅礴,本帅十分钦佩!大人定能在辽东有一番作为,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李辅也赶忙回礼,正色道:“我只求问心无愧,只要能为国效力,不能千古留名又有何妨?我自丹心一片,管他照什么汗青!” 杨博见李辅这个书生都如此豪气,由衷钦佩,赞叹道:“钦差大人高义,我杨照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辅先是回礼,接着面朝空中的明月,昂起高傲的头颅,挺起倔强的胸脯,高声道:“谁说书生百无一用?我李辅就要在辽东建功立业,让我大明光耀天下,日月同辉!” 第一章宦海水深(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嘉靖四十三年四月,早春三月的春寒料峭已过,最后一轮倒春寒也过去了,大地开始回暖,老百姓也开始了又一年的耕耘,面朝黑土背朝天。 广宁,辽东总兵府。杨照身着便服,背着手立在那块“尽忠报国”的金匾下,透过门窗仰望长空,叹息一声:“天高任鸟飞啊,京城的林子大,但水也深得很,真不知李成梁能不能再混出个模样啊。” 话音未落,一身书生打扮的李辅,手持一把折扇,稳步从内堂走了出来,“杨大人不必担心,这个李成梁心思缜密,善于随机应变,况且李成梁还是朝中的杨老和陆大人着重提携的,定会对李成梁点拨提拔啊。”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杨照背手长出一口气,“看造化吧,我们已经把路给他铺好了,就看他上不上道了。” 杨照是一品武官,虽在边疆,但也深知朝廷的水有多深,而李辅虽只是一个七品御史,却在京城待了五年,期间严嵩乱政,徐阶倒严,嘉靖修仙,吏治混乱,他都看在眼里,自然对李成梁未来的处境很是清楚,深知李成梁将是各派势力的关系纽带,若是有一方心藏叵测,李成梁恐成众矢之的,万劫不复啊。 就在杨照和李辅为李成梁的仕途和身家性命担心时,李成梁兴致勃勃地跑了进来,见两位大人都在,赶忙行礼道:“卑职李成梁见过两位大人。” 杨照示意李成梁起身,关切地问:“汝契,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准备妥当了,多谢大人关心。” “别在这里站着了,临走去大凌河转转,散散心。”杨照提议,李辅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被告知身着便装,但生怕出什么乱子的李成梁还是将南镇抚司的腰牌系在腰带上,防止万一有刁民闹事,自己也好就地解决。 就这样,杨照、李辅和李成梁沿着羊肠小道一路走一路聊,十分悠闲惬意,三人同游,仿若老朋友一般,并没有什么高低尊卑之分。 一路上满是结伴郊游的踏青之人,不少孩童都在路边空地处游戏,打秋千、蹴鞠、放风筝的比比皆是,这些都是古老的风俗传统,大人们对此也不会阻拦。说起踏青,古已有之,到了宋代尤盛,加之宋明两代是文人政治,此风便继承下来。明之辽东虽然是军镇都司,但每到踏青时节,不论山野村夫还是文人名士,都会来到大凌河畔游玩闲散。因为这里是辽西走廊的入口,是大明在辽东的腹地,地势平坦,山河秀丽,在辽东这样烽火连天的地方,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三人来到河边小亭子,开始谈天说地。 杨照指着翻滚的大凌河道:“汝契啊,你看看这辽东山河,如何啊?” “生我养我之土!”李成梁言语真挚恳切。 “回得妙!“常言道‘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李辅用折扇击一下掌心话锋一转:“汝契啊,京城是繁华之地,虽不能说是遍地黄金,但终究是花花世界,尤其是正阳门大街,那可是京城最大的街市,里面店铺林立,商贾云集,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流连忘返啊。” 李成梁听得有些糊涂,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但见杨照别有深意地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南镇抚司牌子,这才明白李辅话中的深意。 没等李成梁开口,李辅又道:“京城可不比辽东,不论是人情世故还是风气习惯,都有区别,尤其京城勋贵众多,关系复杂,万不可大意,要知道他们背后不是什么衙门,而是大内,是皇上。你是以锦衣卫的身份入京,就是直接对皇上负责,免不了和勋贵打交道,而那些勋贵世代公侯,多是纨绔子弟,定会流连于那些烟花之地,到时候要你陪同你去是不去?玩是不玩?” 李成梁看着李辅那追问的眼神,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着李辅话里的弦外之音。 杨照见李成梁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冷不淡地嘀咕一句:“为何那些勋贵衣食无忧就纨绔了呢?” 李成梁恍然大悟,倒头便拜:“多谢两位大人指点,卑职到了京城定会居安思危,绝不玩物丧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辜负几位大人的赏识,不要辜负几位大人的信任,忠心耿耿,报效朝廷。” 见李成梁已经开窍,李、杨二人很是欣慰,尤其是杨照,毕竟李成梁去掉是他发现的千里马,是联系兵部和锦衣卫的桥梁,更是已故恩公李泾的独子,将李成梁铸造成帝国的武力支柱是杨照唯一能争取做到的事情,如果能够让李成梁飞黄腾达,杨照心中的愧疚便能稍稍减去一些,也算是向李泾报恩了。 “汝契起来,”杨照上前将李成梁扶起,又道:“到了京城一切小心,跟着兵部尚书杨博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多学学为官之道,在京城当差要处处留心,宦海水深似海,每一步都像是如履薄冰,虽不能失了良知和志向,但也要适当圆滑些,这样才能自保求存,保留实力。” 李成梁点点头,又问:“保留了实力后又当如何?” 杨照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用有些似开玩笑非开玩笑的口气道:“待天下有变,自会有人赏识提拔你,那时你只要把握住机会,实心办事,而且把事情办得漂亮,定会飞黄腾达,扶摇直上。” 李成梁有些不明白,什么是天下有变?没等李成梁开口,又被杨照止住,只见杨照一本正经道:“三五年之内京城必有变故,你静候时机吧。” “三五年?”李成梁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不以为然的杨照和李辅。 “常言道‘十年磨一剑’,今番让你磨砺三五年你就不耐烦了吗?记住,剑不出鞘则已,若一旦出鞘,定要石破天惊!”原本不说话只点头的李辅用犀利的眼神扫着李成梁,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坚定。 李成梁内心触动,看着眼前的两位伯乐,心想:反正等也等了二十年,再等三五年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众位大人都赏识自己,着重培养和提拔自己,慷慨地给自己一个如此难得的平台,未来的仕途应该不会太差。能有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定要好好把握,将来成就一番大业。含而不露,开而不达,引而不发就是这个道理。 “卑职谨记两位大人教诲,决不辜负两位大人的期望。”李成梁站直腰板,向杨照和李辅行礼。 杨照示意李成梁将手放下,低声道:“今天的谈话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切记。” 李成梁连连点头。 李辅打开折扇摇了摇,笑道:“汝契啊,你先将南镇抚司的腰牌收了吧,今日我们三人同游只是踏青。” 李成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家都穿着便装,不禁笑了笑,将腰牌揣进腰带内。 第一章宦海水深(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辽东,山海关。 柳丝吹拂,天空明净如洗。一望无际的天空竟连一丝云彩都不见,湛蓝湛蓝得让人的心也无比透亮。 今天踌躇满志的李成梁就要入京,正直热心对李成梁满怀期望的李辅特来山海关外的折柳亭相送,本来杨照也要亲自前来,可因建州女真部最近有异动,以大局为重,杨照移师抚顺坐镇辽东,死死地盯着建州,防止辽东再出乱子。 见李成梁身着飞鱼服,腰挂南镇抚司的牌子,气宇轩昂,李辅上前一步,笑道:“李千户好精神啊。” 李成梁回身,见李辅在那里挥着折扇,很是潇洒,颇有当年周公瑾的风范,忙回礼笑道:“原来是李大人,有劳大人相送了。” 李辅收了扇子,来到柳树下折下一根柳枝,交在李成梁手中,道:“李千户,进了山海关可就到蓟州的地界,再往通州去就是京畿地区了,今日我折柳相送,望你一路珍重啊。” 李成梁赶忙点头,谢过李辅,“锦衣卫来信,陆指挥使已经在山海关安排人接我,一路上都会有人照看的。” “那就好,这个陆炳还是负责的,对了,接你的人是谁?” “锦衣卫千户刘守有。” “刘守有?”李辅眼珠一转,笑道:“那就放心了,那刘守有是名门之后,*守也算得上是君子,平日里做事也坦坦荡荡,看来陆炳很重视你啊。” 听李辅这样说,李成梁的心里也踏实多了,就在李成梁和李辅笑谈往事的时候,锦衣卫刘守有的马队正奉命飞奔前来。 “刘守有来了。”听见马队的蹄声,李辅马上提醒。 李成梁顺着官道方向望去,见一队锦衣卫飞奔而来,领头的那位正是京城北镇抚司千户刘守有。 虽然都是锦衣卫的身份,身着飞鱼服,但刘守有的衣着却鲜亮得很,不论是衣服用料还是做工都极为考究,尤其是胸前那似蟒非蟒的刺绣飞鱼,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令人眼前一亮。所谓飞鱼,《山海经》载: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鲤,因能飞,所以一名飞鱼,头如龙,鱼身一角。 “上去见礼吧,我不想再和京城的官员打交道了。”说罢,一身便装的李辅转身悄然离去。 李成梁知道京城和稀泥的举动让刚正不阿的李辅心灰意冷,对京官嗤之以鼻,若是强留李辅见刘守有恐有些不近人情,还是放他走吧。 见刘守有大步流星地走来,李成梁也整整自己的飞鱼服,赶上前行礼。“铁岭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李成梁见过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刘大人。” 刘守有赶忙将拱手的李成梁一扶,笑道:“李大人这是干什么?你我都是千户,官职相当,有什么见过不见过的?大家以后都在天子脚下,同朝为官,就是兄弟,何必如此多礼?” 李成梁又道:“刘千户刚过而立之年,就已身居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在京听用,将来必会执掌南北镇扶司,官居指挥使啊。” “呵呵,李兄抬举我了,虽说北镇抚司掌管诏狱,直接听命于圣上,但你们南镇抚司也督管各地军政法纪,职权亦不可小觑啊。”刘守有说笑道。 李成梁点点头,别看这个刘守有只是轻描淡写的嘀咕了一句,却已将锦衣卫内部分工挑明,一来是告诉李成梁到了京城就直接对皇上负责,办事要小心,二来便是转达陆炳对李成梁的警示,到了京城不要耍花招,虽然自己是锦衣卫和兵部结盟的桥梁,但北镇抚司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之权,想暗中黑掉一个人并不是难事,更何况现在的李成梁是双重身份,很多衙门都紧盯着即将到京的李成梁呢。 “是是是,刘兄说的在理。”李成梁笑道。 刘守有点点头,由于自己和李成梁都是锦衣卫,且李成梁的身份特殊,是陆炳的重要棋子,那就要边拉边打,如传说中的萝卜加大棒,方才警示李成梁,现在便要拉拢李成梁。 二人将马缰绳丢给身后心腹随从,便开始同游散步。而身后的随从分别是骆思恭和李兴,骆思恭是北镇抚司的得力干将,随刘守有出来办差也是陆炳有意提拔,而李成梁入京只带着李兴则是因为此人忠厚老实,踏实肯干,且对自己忠心耿耿,说白了就是听话,在京城这样的鱼龙混杂之地不会惹事,很让自己省心。 刘守有上前轻拍李成梁的肩膀,“李兄的事迹,老弟我在京城都听说了,北镇抚司的好多弟兄都想和你比试比试啊。” 李成梁:“哪里哪里,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混迹江湖时胡乱偷学的,挨打多了自然就会打人了。” 刘守有:“呵呵,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且风趣的很,不过老弟还想问问,那鞑靼猛将岱钦到底怎么样,听说李兄和他大战几十回合,拼死掩护杨大人突出了重围啊。” 李成梁:“以讹传讹了,当日若不是杨大人料敌于先,妙计突围,单凭我李成梁如何敌得过?不过游击将军线卜衮倒是武力超群,辽东众将士都看在眼里,那可是堂堂正正地单挑,百十回合不分胜负啊。” 刘守有笑道:“不说线卜衮了,就说说你,胡乱偷师都能学得一身本领,若是拜了名师,岂不是要飞龙上天?” 李成梁谦恭道:“刘兄抬举了,我李成梁哪有如此的异秉天赋。” 刘守有:“不不不,我是说真的,不知李兄可知台州铁镜心?” 李成梁:“那个黔国公的东床快婿?” 刘守有:“正是。” 这个铁镜心是明代的武学大师,功力深厚,曾在台州抗倭中屡立战功,几经周折成了黔国公的郡马,大隐于市,但其武学流传于世,就连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很多兄弟都习其武功。 “若是李兄赏脸,可以和北镇抚司的弟兄们过过招,看看是辽东的实用派厉害还是锦衣卫的名门派厉害啊。”刘守有笑道。 李成梁也笑回道:“恐那时候要让弟兄们见笑了。” 就在刘守有和李成梁二人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离开山海关赶往京城的路上时,李辅却孤身一人立在山海关城头,眺望着一切。 天公作美,晴空万里,蓝蓝的天幕上偶有几朵白云十分惬意地缓缓飘过,仿佛预示着李成梁的入京之旅会一片光明,但深知宦海水深的李辅还是有些为初入京城就位居锦衣卫要职,涉足官场就身系各方势力的李成梁担心。 “汝契,前方的路还要你自己走,万事小心,望珍重啊。”李辅冲着李成梁远走的方向拱拱手,遥遥作别。 就在此时,被李成梁特意安排保护李辅的锦衣卫韩康捧着三五本有些破旧的书上前道:“大人,这是《辽东兵备》,弘治爷时期的,恐怕和现在的辽东格局有些出入,但却是目前最完备的资料。” 李辅接过一本,简单翻了几页,看着泛黄的破旧纸张,冷笑一声:“弘治爷时期的书,到现在都快六十年了,比你我的年龄还要大,要成精啊。” 听李辅这般说,韩康也憋不住笑出声来:“大人说笑了。” 李辅一改脸色,正经地瞅了瞅还咧着嘴的韩康,使了一个警示的眼神,韩康马上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连称卑职错了。 李辅将书拽到韩康身上,背手道:“算了,此事也不怪你,明日你就随本官巡视辽东各处边墙,就先从山海关到广宁之间的辽西走廊开始。” “是,卑职明白,只是卑职还有一问,不知当不当……” “有什么说什么!”李辅正色地盯着韩康。 韩康也壮着胆子问:“钦差大人,真要巡视辽东六堡吗?那里已经失陷近二十年了,女真常在那里出没啊。” “那就更要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到时候杨大人定会派兵护卫我们,你就听命就是。”李辅一挥折扇,拂袖而去。 韩康摸摸脑袋,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还是跟了上去。 第一章宦海水深(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不是白说的,春天是个神奇的季节,就像是变戏法的奇人,春风就是他的法术,没有比它更神奇了,凡是被这阵神风轻掠之地,皆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春风擦过大山的肩膀,群山马上睁开惺忪的睡眼,脱去灰色的冬装,换上鲜艳的衣裳;春风掠过大地的胸膛,红花绿草赶紧钻出泥土,倔强地感受着春风迎面;春风抚过河流的琴弦,立刻发出优美的潺潺,情不自禁唱出心中的喜悦。 这次的春风不仅又绿了江南岸,还绿了京畿地,春天真的来了。 春天来了,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美好的景色,还有一波比一波凶险的政治斗争。嘉靖后期的政局本就破朔迷离,现在锦衣卫和兵部为了结盟,将李成梁这个辽东外来户调入京城,就如表面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有分量的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不知道会波及到哪里。京城原本就是敏感之地,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李成梁的到来就是导火索,一旦将火药桶引爆,就会使得朝局更加屈奇吊诡。 京城,正阳门大街。 李成梁在刘守有的引领下,身着便服在京城最大的商业区正阳门大街上闲逛。 来到京城已经十五天,却从未拜见过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一心想赶快适应新环境建功立业的李成梁哪有心情逛街!若不是被刘守有软磨硬泡,定不会来这种花柳繁华之地。如今就算来了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心不在焉地随步前行。反观刘守有,倒是一身轻松,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倒真像是某家的阔少。 见刘守有只顾悠闲地带着自己走街串巷,对公事闭口不提,李成梁终于按捺不住,将刘守有拽至一处酒肆屋檐下,低声问道:“刘兄弟,来京已经半个月了,为何还不让我进见陆大人啊?” 刘守有轻轻一撇嘴,笑而不语,挥挥手,示意李成梁继续往前走,不要驻足。 李成梁实在无奈,双手一摊,慢了半步,本想就地耍赖不走,可无意间的的一瞥,却发现某处货摊的贩郎正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身为锦衣卫的李成梁瞬间反应过来,有人监视!李成梁随机应变的本事立刻显示出来,蹲在那里佯装提鞋,快步跟上刘守有的脚步。 刘守有冲着李成梁别有用意的一笑,指了指前方的那十分排场的酒家,示意里面答话,李成梁点点头,抬眼一看,六必居。 六必居原名六心居,后严嵩亲自提笔,为其改名为六必居,是大明京师最负盛名的酒家。 刘守有在六必居早就定了雅间,刚进屋李成梁就跟着刘守有去了后院二楼,跟随而来的李兴和骆思恭便立在门口守候。 “刘兄弟,刚才我好像觉得有人监视咱们。” “没错,那是东厂的人。” “东厂?” 东厂原名东辑事厂,是明成祖为加强中央集权,同时为了内部监视锦衣卫而设立的,权利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是皇帝最贴身的谍报机构,可以不经司法机关批准,随意监督缉拿臣民,开明朝宦官干政之端。 嘉靖帝本是外地藩王继位,在京城无亲信,当时之大内多是正德朝旧人,不可信任,遂嘉靖帝继位后大大消减东厂权势,并派从封藩之地带来的陆炳接任锦衣卫,利用锦衣卫来抗衡东厂,四十年来终将东厂和锦衣卫的地位易形。 但自从严嵩倒台后,嘉靖帝对锦衣卫也起了疑心,又开始启用东厂,尤其是锦衣卫和兵部结盟之事在京城官场传得沸沸扬扬,更要加大对锦衣卫的监控,于是便有了在正阳门大街有人跟踪监视李成梁的事情。 “刘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守有摆出三盏茶,低声道:“这三盏茶杯好比大内、东厂和锦衣卫,在京城可谓是三足鼎立,都举足轻重,如今圣上正在闭关修行,但不能对朝局世事不闻不问,便派遣东厂密探四下活动,包括监视锦衣卫,因为提领东厂的人是内侍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可以随意进出西苑玉熙宫。” 李成梁这才恍然大悟,长出一口气,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陆大人现在何处啊?难不成护卫西苑去了?” “别多话,要管住自己的嘴,言多必失,你身为锦衣卫应该知道。”刘守有虽然只是简单一两句话,但语气坚定,提醒李成梁祸从口出的道理。 李成梁听后点点头,看着眼前刚过而立之年的刘守有,不禁心生钦佩,在京城混过的果然不凡,从当锦衣卫来看,自己恐怕这辈子都赶不上刘守有,更别说陆炳了,还是好好做自己的军人,横刀立马镇守边关吧,不过这个刘守有必须结交,日后办事定会方便得多。 见李成梁不语,刘守有微微一笑,又道:“时机到了自会见到陆大人,你不要着急,来,先喝杯茶冷静冷静。” 一进六必居就有预订雅间,李成梁便知刘守有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再加李成梁发自内心对刘守有十分赞许,既然刘守有说喝茶,那就先喝茶吧。 “李兄,你是从辽东来的,不知你对锦衣卫和兵部结盟怎么看啊?”刘守有亲自给李成梁斟茶,问道。 李成梁双手接过,轻放在圆桌茶案上,道:“别的我不知道,可是辽东的事我清楚得很,若是锦衣卫和兵部真能结盟,对辽东边事可是大有益处啊。” “哦?何解?” “去年鞑靼入侵,本应边军御敌而锦衣卫辑报,两者同心协力,共拒来犯之敌,谁料铁岭锦衣卫千户黄达因私废公,想要借刀杀人,做掉与他有梁子的边军千户赵哲,甚至出卖情报想置平远堡所有将士于死地啊。”李成梁的话沉稳有力,句句属实。 刘守有听后不禁惊跌了手中的茶杯,瞪大了眼睛,夸张地盯着李成梁,眼中流露出的不仅是惊骇还有不耻,身为名门之后的刘守有家教甚严,心中还有良知,虽然黄达是锦衣卫,但他也绝不护短,对通敌叛国之徒绝不原谅,随即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竟有此事,那个狗日的王八蛋,若是落在本官手里,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宣泄一阵,刘守有又问,“后来怎么样?” “被杨大人枭首示众了。” “太便宜这个狗日的了,”刘守有叹息一声,话锋一转又问:“那依你之见,锦衣卫和兵部结盟是百利而无一害了?” 李成梁本想回答是,但又一转念,想起临别时李辅的劝告——这里是京城。 “我不能轻易断言,但若是结盟成功,对边关的战事定是百利而无一害。”李成梁打了一个漂亮的擦边球,避重就轻地回答,虽有些滑头,但说的也是实话。 刘守有见李成梁如此回话,倒也不恼,却觉得李成梁是个天才学徒,真可谓是天赋秉异啊。 就在刘守有和李成梁攀谈喝茶之时,屋内的屏风后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 第二章庸人陆炳(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一阵咳嗽声惊得李成梁心中一怔,下意识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屏风后喝道:“什么人?胆敢偷听北镇抚司的谈话!” 刘守有赶忙上前按住李成梁,让其收剑,可是李成梁就是不肯,还要持剑*近屏风,没有办法,刘守有只得双膝一跪,冲着屏风行礼,“卑职北镇抚司千户刘守有参见指挥使陆大人。” 此话一出,李成梁不禁愣在那里,一脑袋的浆糊,心中敲了一通鼓,这都哪儿和哪儿啊。 刘守有跪在地上不忘拽李成梁的衣角,示意李成梁跪下,可李成梁好像被什么定住了,一动不动。 “嚓”的一声,屏风中分而裂,只见里面端坐一个身着猩红麒麟袍的中年男子,腰系玉带,脚踏鹿皮靴,右手支着一把绣春刀,正注视着自己,双目炯炯有神,鹰眼般犀利,李成梁和他对视片刻,竟有些心里发毛。 那男子一个跟斗跳起身来,腾空一跃,便空中抽刀,手腕一扳,没给李成梁反应的时间边将其手中的佩剑击落。 “你就是李成梁?”男子冷冷一问。 李成梁愣在那里,咽了一口吐沫,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刘守有冲着李成梁小腿肚子猛点一下,李成梁瞬间两腿一软,长膝一弯,跪在地上,“李成梁,这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执掌南北镇扶司,还不磕头!” 李成梁这才反应过来,忙俯身下拜,口中连声念道:“卑职南镇抚司千户李成梁见过陆大人,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陆大人海涵。” 陆炳没有表态,只是将绣春刀往茶案上一扔,接着不慌不忙地坐在圆凳之上,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轻呷一口,看也不看一眼便道:“李成梁啊,入京都半个月了吧,怎么还这么急躁?若不是本官早有预见,你可就被东厂的番役盯住了。” 第一次见到陆炳就被指责,李成梁不禁感到脑后一阵凉风,直透脊梁,不由打了个冷颤。 “行了,别紧张,本官只是问一下,你们两个起来吧。” “谢大人。”在刘守有的暗示下,两人一起叩首起身。 陆炳端着茶杯来到李成梁身边,刻意手一抖,连茶带水泼翻一地,李成梁见状赶忙伸出一手,不顾茶水热得发烫,趁着茶杯没有落地一把抓住。 “反应敏捷,不错。”陆炳冷笑一声,一旁的刘守有也赞许地点点头。 陆炳一挥衣袖,一式太极步,没等李成梁眨一下眼,便已稳坐在圆凳上。“把衣服脱了。” 此言一出,李成梁更是一脑袋浆糊,愣愣地杵在那里。 刘守有赶忙道:“李成梁,男子汉大丈夫,脱衣服还害羞吗?” 李成梁见陆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咬牙心一横,解去腰带,一把脱下长袍,光着膀子站在那里。 陆炳上下打量李成梁,又道:“把裤腿撸起来。” 李成梁三下五除二揙起裤腿,亮给陆炳看。 “虎背蜂腰螳螂腿,是锦衣卫的料!”陆炳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明日圣上开关,严嵩余党定会和徐高张他们再掀起一番风浪,为避免北镇抚司卷进去,明日你们两个就跟着本官入值西苑,护卫圣上。” “卑职明白。”刘守有和李成梁一同拱手领命。 “行了,本官先走,半个时辰后你们还是从前门走,就像平常阔少那样,不要让东厂的人发现什么端倪。”说完,陆炳拂袖而去,刚一出门,两个锦衣卫太保便紧紧追随为其左右护驾,排场得狠。 李成梁和刘守有一躬到底恭送陆炳,连头都不敢抬。 西江米巷,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正在后堂的校场内练习硬气功,个个扎紧腰带,光着膀子,甚是孔武健壮。一式式“罗汉抱肚”、“大鹏展翅”、“金刚怒目”,直练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陆炳也一身短打扮,蟒袍和飞鱼服都叠好供在一旁的案上,用护腕扎紧腕口,样子十分精干。 见陆炳也要上场比划比划,十三太保赶忙收了功,挺直腰板分两队立在陆炳左右,大太保朱七上前禀道:“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正在校场习武,请问陆大人有何吩咐?” 陆炳道:“让弟兄们都休息休息,今天就看看那个李成梁的本事如何。” “李成梁?那个辽东来的乡巴佬?” 陆炳冷笑一声,“乡巴佬,有点意思,不过那个李成梁可是武艺高强,打虎杀敌都不在话下,若是和你比一比,不知谁赢谁输啊。” 身后的十二个太保也不免笑出声来,最爱挑事的三太保韩八道:“陆大人是要消遣李成梁吧,大师兄的功夫天下无双,没几个人能敌得过,就凭他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卑职猜测三拳就能将其撂倒。” “三师兄这就错了,以大师兄的武功,不用三拳,两脚就够,一脚踢翻,一脚踩着,让李成梁尝尝京城的青石板。”站在最边的十三太保闽十二忙着恭维。 陆炳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安排随从奉上来一把宝剑,双手一抱拳肃然道:“这口剑是圣上御赐的,让本官赏给那些效忠皇室的忠勇之士,今天本官把话放在这里,谁赢了就赏给谁。” 朱七听后嘴角一歪,冲着陆炳抱拳道:“多谢大人赐赏!” 陆炳见朱七提前谢赏,身后的十二个太保也是笑得胸有成竹,本想说两句,但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让刘守有将李成梁带进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身束装,打着绑腿布,扎着护腕腰带的李成梁在刘守有的带领下,来到校场。 李成梁见十三太保的眼神中透着轻蔑鄙夷,便知今日此关难过,不是把这些人撂倒就是被撂倒,也好,给十三太保一个下马威,对自己在北镇抚司立足定会大有益处。 第二章庸人陆炳(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成梁来到陆炳身旁恭恭敬敬地施礼,“卑职李成梁见过陆大人。” 陆炳笑而不语,指了指身后的十三太保道:“李成梁,这十三个人是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武艺高强,若是真动起手,恐怕本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朱七赶忙道:“大人自谦了,卑职的功夫都是您亲手指点的,卑职的功力不足您的万分之一啊。” 陆炳指着朱七笑道:“看看,都会拍马屁了,恐怕功夫全忘记了吧,来,朱七,和李成梁过过招,看看你们两个谁厉害。” 李成梁被陆炳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发愣,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朱七,知道此战不可避免,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伸手请朱七入场。 朱七见李成梁欣然迎战,也不多说什么,冲着李成梁拱拱手,哼了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没有踩校场擂台的台阶,只蹬着一旁栏杆,腾空翻了个跟斗便跳上擂台,台上跨立在四角的锦衣卫赶忙上前给朱七穿上胸前写着北镇扶司的格斗服。 其他十二个太保紧盯着李成梁,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透露出的无不是冷嘲热讽,尤其是爱挑事的三太保韩八,眼中放出鄙夷的光,意思是看你怎么上擂台,而十三太保闽十二也歪着嘴等着看热闹。 陆炳也知道这帮手下平日里被自己宠坏了,但也不说话不表态,等着看李成梁该怎么办,因为陆炳调李成梁入北镇抚司不仅仅为锦衣卫和兵部结盟,还要借李成梁这块外来石激起千层浪,调活暮气日重的北镇抚司。 “上去啊,怎么还傻站着啊?”三太保韩八嘲笑道。 闽十二也故意做态,请李成梁上擂台。 “李成梁,上去吧,走台阶也无妨,这个朱七的轻功在北镇抚司是数一数二,不要和他比这个,上去斗拳脚功夫吧。”说罢,陆炳接过茶杯,轻呷一口,等着李成梁表态。 李成梁冲着陆炳拱拱手,又冲着台上的朱七拱拱手,笑道:“大太保,让你久等了。”话音刚落,李成梁也一个纵身跳起,蹬着围场的栏杆,根据先前朱七翻身上台的动作如法炮制,一个跟斗跳上擂台,望着有些吃惊的朱七,玩笑道:“大太保,动作还算标准吗?我只是照猫画虎而已,若是不像,还望大太保多多指点啊。” “你……”被羞辱的朱七本想发作,可被陆炳那锐利的眼神止住,这才收了手,注视着李成梁,要和他一较高下。 此时李成梁也换上北镇抚司的格斗服立在那里,和朱七用眼神斗法。 陆炳又换了一杯热茶,但李成梁和陆炳还在对视,虽然众人都知道他们在斗内力,斗气场,但这不是陆炳要看到的,他希望看到的是二人如虎相争,而且最好是李成梁获胜。 “动手吧,又不是唱昆曲的戏子,磨磨蹭蹭干什么?闽十二你当公判吏,开始比试。”陆炳手一挥,敦促二人快些动手。 闽十二是福建人,擅长的是南拳铁砂掌,虽然步伐稳健,但腿功还是比习武北腿的朱七差些,方才的轻功达不到,只得一路小跑奔上擂台,站在二人中间,示意比武开始。 先是抱拳,此为先礼后兵,接下来便是动手来真格的了。 “大太保请。”李成梁一摊手,请朱七先动手,本以为朱七也会客气,谁料朱七只喝了一声“拳脚无眼”便蹬起一脚,一个纵跳披挂腿砸向李成梁,想要一击中的,但李成梁也不是吃干饭的,横身一闪,避开朱七,顺势一个跟斗,退到擂台一角,虽全身而退,但两眼却不放过朱七的每一式招数,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你小子敢躲?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你这个懦夫!”朱七见李成梁不接招也不反击,心生怒气,指着李成梁骂道。 李成梁只是冷冷一笑,冲着一旁的公判吏闽十二问道:“公判,擂台比武,不接招不反击,只是躲避不算违规吧?” 闽十二愣了一下,一边是自己的大师兄朱七,一边是没有违规但讨人嫌的李成梁,心中敲起了鼓,不知该说什么,好在陆炳心无旁鹜,大声喊到:“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杀法,李成梁虽然没有接招反击,有些跌份儿,但也没有违规,继续比武!”说罢,陆炳又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闽十二见陆炳表态,便示意比武继续开始。 朱七此时已是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轮圆了拳头冲向李成梁,但李成梁还是不接招不还手,只是一味地退让,但也奇怪,三五十个回合下来,朱七却不得近李成梁的身,于是朱七越来越急躁,使出浑身解数,就连平常不示人前的戳脚也使了出来,这戳脚乃是以腿脚功夫为主的北方拳术,起于宋代,盛于明朝,也是朱七主练的功夫。 见李成梁一味后退,朱七便快步跟上,一步一腿,一步一脚,连环踢打,手脚并用,见李成梁已被*到死角,以碎步玉环调整步点,冲着李成梁先飞起左脚,却又踢空,便转身来再飞起右脚,扑向李成梁,本想以这招鸳鸯步踢翻李成梁,谁料李成梁一式太极闪避,顺势就地一滚,从跳起的朱七身下窜出。 看到此处,陆炳便知不好,这个李成梁退而不攻乃是等待时机,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没等陆炳放下茶杯,又见李成梁按照方才朱七的动作,一式不差地再度施展,不论是玉环步还是后来的鸳鸯腿,都是完美无瑕,两脚统统踹在朱七的胸口,好在朱七虎背熊腰,挨得住这两脚。 陆炳也松了口气,让朱七和身后的十三太保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就好,不必动静太大,不要撕破了朱七的脸,不要撕破了十三太保的脸,更不要撕破北镇抚司的脸。 谁料陆炳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没落回肚子,那李成梁却后发制人,腾空而起,右脚高抬,重重地砸向朱七,现在就连朱七也明白了,李成梁此前退却不只是*急自己,让自己浮躁不安,还要偷师自己的功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飞起落下的一脚就是自己方才使得第一招——披挂腿。 朱七也知道在所难逃,仍旧双臂上抬,奋力格挡,而陆炳也拍案而起,右手二指夹住杯盖,一式弹指神通,弹向李成梁,旨在保全朱七,保住北镇抚司的脸面,看到此处,就连爱挑事,从来都桀骜不驯的三太保韩八也愣了神,心中不由对台上百般羞辱十三太保的李成梁竖起了大拇指,暗叹道:“这个李成梁真是个武学奇才,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么复杂的招式消化吸收也是如此之快,就说成天才学徒也不为过啊。” 李成梁的披挂腿横批而下,砸向朱七…… 第二章庸人陆炳(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成梁的披挂腿自上而下,力道十足,重重地砸向朱七,心中暗念:看他那嚣张的样子,今天一定要狠狠地收拾收拾他,让他看看我李成梁的厉害。 面对来脚,朱七虽然知道在劫难逃,但身为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首,若是认输投降,确实太丢面子,而且陆炳还在那里坐着,也不会原谅自己,罢了,咬咬牙,硬着头皮奋力格挡,听天由命吧。 此刻的陆炳虽然想要借助李成梁来压一压十三太保的嚣张浮躁,但若是朱七被李成梁如此打败,实在是丢人现眼,北镇抚司的脸面还往哪里搁,一式弹指神通将杯盖弹出,赶在李成梁劈翻朱七之前打散李成梁的束发冠,顿时李成梁便披头散发。 李成梁深知陆炳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嚣张,否则这杯盖击中的不仅是束发冠,还有可能是身体的要害部位,比如划过喉咙,足以一击毙命,李成梁心领神会,腾空之时两腿互击,利用借力打力的原理,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空中转体,落地时在擂台上拖出两行脚印。 朱七知道李成梁是手下留情,给自己留面子,更是给陆炳留面子,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冲着李成梁拱手行礼,口中连赞:“李兄弟真是武学奇才,我只耍了一遍你便记在心头,且能如法炮制,我朱七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神人,佩服啊佩服。” 李成梁也陪笑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照猫画虎,学了些皮毛而已,想必大太保也是为了检验我李成梁的功夫才卖破绽给我的吧?” 朱七愣了一下,没想到李成梁会给自己台阶下,虽然有陆炳的压力,但刚才还出招极狠,现在却如此为自己解围,确实反差有点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行了,别替他说话了,擂台上以武会友倒也正常,但也别把顺水人情做得太假了。”陆炳站起身来发话,打破了擂台上的尴尬。 擂台上的李成梁和朱七赶忙向陆炳拱手道:“卑职谨记大人教导。” “闽十二,你是公判,结果如何你来评。”陆炳指了指立在擂台中央充当公判吏的闽十二问。 “这……”闽十二有些犹豫,看了看口服心不服的大师兄朱七又看了看一旁的胜利者李成梁,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摆。 “想什么呢?”陆炳大喝一声,“你是锦衣卫,凡事唯命是从,由不得半点犹豫,《亲军训令》忘了吗?当日选入北镇抚司的时候你怎么发的誓?” 陆炳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尖刀直刺闽十二,不过其他的十二个太保都清楚,陆炳是在骂他们所有人。确实,自从陆炳加三公三孤后,锦衣卫的势力便越来越大,这些太保们也开始轻狂浮躁,往往办事情绪化,不顾后果,甚至有时候不经请示便曲解嘉靖帝的圣意,就在嘉靖帝闭关清休之前,还用暗语警示过陆炳。 (注:三公——太师、太保、太傅;三孤——少师、少保、少傅。整个明代除陆炳外,无人兼得。) “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就敢自作主张,隐瞒事实,日子久了是不是还要当着圣上的面撒谎啊!”陆炳猛地一拍,将茶案击得四分五裂,话已至此,所有人都知道陆炳要借李成梁来敲打自己,纷纷下跪,就连刘守有也第一时间伏地不起,额头猛磕在地上,头都不敢向上抬一下。 见众人都下跪,李成梁也赶忙屈膝,谁料被陆炳叫住:“李成梁站起来,其余人跪了,敢动一下废了你们武功。” 李成梁警觉地环顾四周,看着方才还敢在陆炳面前插科打诨的十三太保现已经全部跪了不动,那个爱挑事的三太保韩八更是五体投地,屁股撅着老高。 “刘守有起来,将东厂给圣上呈报的情报拿来。”陆炳示意道。 不一会儿,刘守有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着一页薄纸呈给陆炳,待陆炳接过后又跪下伏地,不敢乱动一下。 陆炳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扫十三太保,先是叹息一声,后用责备的语气厉声训道:“你们是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很排场是吧,很得意是吧,得意得都忘形了是吧!”话说到此,十三太保全部趴在地上,脸冲着地面,不敢发出一声。 “记住了,咱们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军,只奉皇上一人之命,皇上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你们十三个人,仗着得宠,就敢曲解圣意,违背圣旨,你们是嫌自己命长吗?”陆炳将东厂的暗报扔在地上,又道:“看看东厂的人都说了什么,说你们妄自尊大,无视皇上,还说你们身穿飞鱼服,朝廷三品以下官员都没你们穿得排场,你们却胳膊肘往外拐!” 十三太保赶忙齐声道:“卑职有罪,甘愿受罚。” 陆炳这才消了些火,坐回椅子上一改脸色,语重心长道:“你们啊你们,就不让本官省心,若不是本官花大价钱买通东厂提督陈洪,你们早就死几个来回了。” “你们要记住,你们在外官面前是皇差,可以摇摇尾巴,但在大内,你们就是皇上的鹰犬,要唯皇命是从,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说着陆炳离开椅子在众太保见游走,“此事就到此为止,希望你们吸取教训,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你不比旁人聪明厉害多少,以后不要再做傻事,否则本官也保不了你们。” 虽然陆炳雷霆震怒,但十三太保知道陆炳平日里将自己看做心腹,这次发火只是鞭策自己,并没有要罢黜自己的意思,赶忙向陆炳磕头谢恩。 “还有,刘守有的能力你们是知道的,今日李成梁则让你们开了眼界,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即日起擢升二人为锦衣卫镇扶使,刘守有领北镇抚司,李成梁领南镇抚司,以后就是你们的上级,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不要乱了规矩。”说完,陆炳拂袖而去,随即便有几个锦衣卫捧着两套从四品官服上前,待李成梁和刘守有谢恩后分别领去。 原先李成梁和刘守有以及十三太保都是锦衣卫的千户,正五品或者从五品,现在李成梁刘守有荣升镇扶使,可谓官大一级,正好管着十三太保,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刘守有是北镇抚使,而李成梁是南镇扶使,虽然官阶一样,但明眼人都知道,刘守有更受重用。 “刘镇扶使及李成梁镇扶使,陆大人吩咐您二位穿好新官服到值房,说有要事商讨。”原先捧着官服的锦衣卫道。 “知道了,这就去。”刘守有和李成梁刚要抬脚走出一步,只听身后的十三太保齐刷刷地声音:“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恭送刘大人,李大人。” 刘守有和李成梁转身一看,原先谁的面子也不给的十三个太保已经跪成了一片。 第三章智叟杨博(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成梁和刘守有在锦衣卫侍从的带领下来到陆炳值房,只见一个年纪轻轻却同样身着飞鱼服的女子亭亭地站在那里,声音如同悦耳的银铃:“陆大人正在更衣,请两位大人稍等。” 说罢,那女子便卷起门帘,退回了后堂。 李成梁有些好奇,不住地用疑惑询问的眼神望着刘守有,锦衣卫居然还有女子? 在陆炳值房,刘守有不敢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不一会儿,陆炳身着麒麟蟒袍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那女锦衣卫。 “见过大人。”李成梁和刘守有向陆炳施礼。 陆炳来到上首位坐定,伸手示意李成梁和刘守有也坐在两侧偏座,问道:“知道本官为什么升你们两人的官吗?” “不知,望大人赐教。” “是不敢说吧?”陆炳冷笑一声,吩咐身边女锦衣卫将各镇扶司呈上来的探报递给刘、李二人。“看看吧,这就是目前的朝局,你们好好琢磨琢磨。” 接过探报的同时,李成梁不忘多看了几眼那女锦衣卫,虽然身着飞鱼服,头戴黑冠,却掩盖不住她那楚楚风韵,即便是素颜,眉宇间也充满了秀气,清纯之至,这可和她的身份有些不符。 “李大人拿好。”女锦衣卫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刘守有也刻意地咳嗽一声,李成梁这才反应过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接过探报开始查看。 有鹰一般的眼睛的陆炳,没有漏过李成梁偷看女锦衣卫的细节,但也故作没有看到,轻叫一声:“梅娘,给两位大人看茶。” “是。” 李成梁一边看探报一边心中暗想:原来她叫梅娘。 “看完了吗?有什么发现?”陆炳轻呷一口热茶问道。 刘守有没有感到意外,平静入水般坐在那里,只是默默地摇了头。但李成梁看完后却发了懵,看着严党反扑和杨博巡边,总觉得八杆子打不着,况且严党不是已经倒台了吗? “汝契,有什么不懂就说出来,不要顾忌什么。”陆炳见李成梁的一脸茫然,便给李成梁铺了台阶。 “大人,探报所言三事,一为严党欲反扑徐阶,二为杨博巡视蓟门,三为万年吉壤年底竣工,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严党不是已经倒了吗?”李成梁不解地问道。 陆炳冷笑一声,示意一旁的女下属梅娘:“梅娘啊,李大人不懂探报,你能给他讲讲吗?” 梅娘笑应道:“义父如何说梅娘便如何做。” “义父?”李成梁心中有些莫名的欣喜。 “那就讲讲,讲得明白些。”陆炳轻松地靠在椅子上,轻闭双目。 “是。”梅娘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李成梁解释:“李大人,这三条探报虽表面上没有什么关系,但却暗藏玄机啊。” “哦?还望梅姑娘明示。”李成梁拱拱手还礼。 “其一,严党虽倒,但势力尚存,圣上倒严而不倒严嵩,准许其致仕养老,且对严世蕃也只是流放三千里,所以严党尚有实力反击徐阶;其二,蓟门并未有敌情,兵部尚书杨博主动提出巡边也是怕卷入严党和徐阶的斗争中,所以才使用金蝉脱壳之计,远离京城;其三就是万年吉壤,圣上一心修玄,对万年吉壤十分看重,眼下吉壤快要竣工,定是抢功的时候,谁先抢到就能获得圣上信任,自然能够躲过新的政治风暴。”梅娘一五一十,条理清晰地向李成梁解释着探报暗藏的玄机。 李成梁这才恍然大悟,再看看探报内容,如此解释便将所有疑难迎刃而解。 李成梁听后顿觉醍醐灌顶,赶忙向梅娘行礼:“梅姑娘目光深远,聪明伶俐,李成梁佩服。” “哪里哪里,小女子愚钝,拙见而已。” 陆炳起身,咳嗽示意梅娘退下,梅娘也很识趣地退去左右,自己关上房门退出。 “汝契,安排你任职镇扶使一是提拔你,为你将来铺路,二来就是现在党争激烈,为了保兵部和锦衣卫联盟就必须保你,而锦衣卫办的是皇差,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能跳出是非,明白吗?”陆炳背着手,走下座椅,来到李成梁身边。 李成梁赶忙拱手回礼:“卑职谢过大人恩惠。” 陆炳又道:“万年吉壤是稳赚不赔的,你去那里办差,没人敢查你,等躲过了这场政治风暴,就安排你到兵部,杨博会安排后面的事情,记住了,这段期间本官会派梅娘协助你,除了她,你不能和任何人接触,好好在吉壤那里当差,明白吗?” 李成梁一听,心中又惊又喜,说实话,自打第一眼看到梅娘,李成梁的心头就有了莫名的好感,更被她那种戎装美人的潇洒所吸引,但想起方才梅娘将锦衣卫探报分析的头头是道,李成梁心中又不免对梅娘多了一丝顾虑,难不成这个梅娘是蛇蝎美人,是陆炳特意安排的,表面上协助自己,实际上是内部监控?一切不得而知。 陆炳见李成梁犹豫不决,便开始咄咄*人道:“别犹豫了,这里是京城,梅娘自小在京城长大,能够帮助你这个辽东来的门外汉,记住,北镇抚司不仅要会断案,更要有眼力架,知道圣上想要什么,而不是一味探究真相到底是什么,明白吗?” 李成梁见陆炳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答应也要答应了,赶忙就坡下驴,跪地抱拳道:“卑职愚钝,险些辜负大人好意,望大人恕罪。” 陆炳冷笑一声,拍了拍有些战战兢兢的李成梁,“愚钝?你是太聪明了吧,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卑职不敢。” 陆炳随即回道:“敢不敢随你,记住了,在京城,不做智者就做庸人,像杨博那样的智者你我是做不了了,留给我们的只有庸人了,只有庸人才不会作茧自缚,只有庸人才不会弄巧成拙,只有庸人才能躲过这场风暴,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陆炳离开前厅,掀开门帘去了后堂,但片刻后又传来陆炳的声音:“那个梅娘是倒严义士的遗孤,本官收做义女,今日让她跟了你,你要好生待她!” 第三章智叟杨博(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大明九边乃是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和甘肃镇,确立于明孝宗弘治帝时期,嘉靖时期更是建立了绵延万里的长城,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虽然辽东镇是九边之首,但蓟州镇才是京城的门户,所以有明一代,挂兵部尚书衔镇守蓟州的文臣武将数不胜数,杨博就是其中一个。 蓟州镇,大明总兵府。 杨博身着蟒袍绯豸衣,立在蓟州边防图前,环视自己这二十年来辛辛苦苦筑起的边墙堡垒,叹息一声:“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当时老夫还只是一个兵部职方司郎中,跟随大学士翟銮巡视九边,一个小跟班,没想到现在也能位极人臣,当上兵部尚书,真是世事难料啊。” 杨博还没有发完感慨,蓟州总兵郭琥便到了,一见是恩师杨博,赶忙下跪行礼:“学生蓟州总兵郭琥见过恩师。” 杨博转身一看,来人正是他向朝廷举荐的蓟州总兵郭琥,此时他还身着重甲,想必是刚刚巡边回来。 “郭琥啊郭琥,怎么说你都不听,在军中还行什么叩拜大礼啊?”说着,杨博亲切地上前将郭琥扶起。 郭琥谢过杨博,满怀感激道:“恩师,若不是你当日为学生主持公道,并且力排众议让学生镇守蓟州,学生不可能成为九边总兵啊。” “哪里哪里,你文武双全,忠君体国,深受边地百姓爱戴,老夫用你也是为国举才,只要你尽忠报国,就不枉费老夫的一番苦心啊。”杨博的话虽未有什么拉拢之意,但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话更让郭琥由衷钦佩。 兵部尚书杨博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在嘉靖一朝绝对算得上是官场老将。中进士后,初为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后又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大学士翟銮巡视九边的守备部署时,以杨博随行。杨博对途中所经过的山川地势,民情风俗,驻军人数和战斗力强弱,都作了详细的记录。 嘉靖二十五年,朝廷破格升任杨博为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到任后,杨博大兴屯田,又修筑肃州、榆树泉、甘州和平川境外的大芦泉等地的墩台,开凿龙首等地的水渠,深受边民爱戴。当初,罕东属人为了避免土鲁番人的扰乱,迁徙至肃州境内,为争夺生活资源,常与当地居民发生械斗。杨博为其修筑金白城等7座屯堡,并召集罕东属人的酋长率领部属迁至堡内居住,于是肃州境内秩序井然。不久,杨博因指挥部下守边有功,升右副都御史。 由于在边地出色的表现和耀人的政绩,杨博这个名字直达天听,杨博本人也成为嘉靖帝最倚重的边臣。庚戍之变后,嘉靖帝对杨博更加信任,升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嘉靖三十三年,鞑靼十万骑兵劫掠蓟镇并猛攻边墙。杨博身不解甲,在古北口关上枕戈而宿,亲临前线督战,最终击退敌军。嘉靖帝得知后第一时间命锦衣卫日夜兼程,将赏赐的徘豸衣送至杨博驻地,并以重金镐赏官兵,杨博从此名声大振,成为大明帝国最不可或缺之人。 郭琥本是当世名将,但他性情刚直,不肯向严嵩低头,同时在边地怒斥严党乱政而得罪严党,若不是杨博押命担保,恐怕郭琥难逃牢狱之灾,所以郭琥将杨博看做自己的救命恩师,发誓效忠。 看着已经年过花甲的恩师杨博,郭琥的眼角不禁泛起了泪花,“恩师,您是圣上最倚重的大臣,为何不在京城待着享福,跑到这苦寒蓟州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派人吩咐一声,学生自当全力以赴啊。” 杨博欣慰地笑了笑,轻拍郭琥的肩膀,挤着眼角的尾纹微笑道:“你还只是一个边帅啊,不知朝局艰难,实不相瞒,老夫前来就是求你相助啊。” 郭琥道:“恩师说的哪里话,什么求不求的,恩师能够屈尊降贵来到蓟州,学生是求之不得啊,现在学生就安排酒宴,为恩师接风洗尘。” 杨博挥挥手道:“不不不,这不是最着急的,现在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老夫一起上疏朝廷,说老夫病了,暂不能返京。” 郭琥见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身体硬朗的恩师杨博要求上疏请病假,便知朝中有变,杨博是要避避风头,来蓟州清静几天,虽然装病躲事看起来有些滑头,但在凶险难测破朔迷离的政局中,这招的使用已经成家常便饭,有时候请病假不是逃避责任,而是为保存实力。 “好,恩师怎么说学生就怎么做,现在就向朝廷上疏,让您在蓟州休养。”郭琥连声答应。 杨博满意地点点头,将郭琥唤至地图前,情切问道:“郭琥,现在你来讲讲蓟州的局势吧,老夫很久没来前线了,恐怕连自己督建的堡垒都叫不上名字喽。” “是,恩师请看,蓟州现在的局势是……” 由于嘉靖帝在倒严问题上的左摇右摆,导致了严嵩倒而严党不倒的僵局,面对小心伺候自己二十年的严党和站在道德高度的清流,此时嘉靖帝的抉择已经不再是严嵩和徐阶,而是满朝的人心和舆论,正因为此,严党在遭到重创后得以获得喘息的时机,随时准备卷土重来,利用嘉靖帝对严嵩多年的私人感情,狠狠反击以徐阶为首的清流,与此同时,徐阶也很清楚,失去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就会面临被疯狂报复的危险,现在双方都已经撕破了脸,都在准备第二波的进攻。 这场政治斗争将是大明开国以来最艰难的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党争,双方阵容之豪华,手段之狠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混迹官场一辈子的杨博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放弃参与,一个在蓟州坐山观虎斗,一个在西苑当值不问政事。 一场关系国计民生,大明王朝未来走向的政治斗争即将展开,若是严党赢了,大明将万劫不复,若是清流赢了,大明或有一线生机和一丝曙光。 第三章智叟杨博(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蓟州总兵府。由于杨博要求低调,所以郭琥只安排了一场小小的接风酒宴,在场的除了几个亲信,连倒酒的丫鬟都没有。郭琥亲自给杨博斟酒,笑道:“恩师啊,学生知道您是山西人,所以特意买来这竹叶青,但燕地苦寒,恐怕味道不正,还望恩师见谅。” 杨博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欣慰地望着郭琥,看着自己保举的郭琥成为帝国边防上的一颗耀眼的将星,成就感油然而生。杨博端起酒盅,嗅了嗅竹叶青纯正的酒香,玩笑道:“郭琥啊,你怎么越来越讲究了?想当年你去甘肃剿匪,军队断水,你们趴在黄河浅滩上捧着河水喝,到现在老夫还记得,剿匪成功后你们全军都闹肚子啊。” 郭琥也摸着后脑勺笑道:“恩师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总不能让弟兄们天天喝黄河水吧,再说了,恩师前来,若不准备些竹叶青,学生都有愧于恩师啊。” “说的哪里话,老夫举荐你是为这口竹叶青吗?老夫要的是让你镇守边关,拱卫京师。”杨博别有深意地望了郭琥一眼。 郭琥也知话说得有些肤浅,赶忙陪笑道:“都是学生的错,恩师莫怪,只是学生不知现在朝局究竟如何啊?那个李成梁怎么安排,要不先接到蓟州?” 杨博抿一口竹叶青,香辣的酒气冲得杨博龇了龇牙,略一平静,娓娓道:“现在朝局已呈两派,一派是以严嵩为首的严党,一派是以徐阶为首的清流,双方互相攻掲,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眼下已到关键时刻,而且圣上已经出关,决战也就在此几日了。” “原来如此,那陆炳呢?李成梁如何安排?” “陆炳没有什么杂念,一心为圣上办差,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自保,才能躲过这场政治风暴。至于李成梁,好像被安排到了昌平,负责守护圣上的万年吉壤,那里枯燥乏味,却是禁地,严党和清流都插不进脚,绝对安全。” “嗯,陆炳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手段确实高明啊。” 杨博点点头,又道:“此次政斗堪称我大明王朝立国以来最大最残酷的宦海角逐,谁都要留一手啊。”郭琥见久经宦海的杨博对此事也是小心谨慎,更加觉得此次角逐是凶险难测,心一横,独饮一杯后,又忙着给杨博夹菜,“恩师,您是圣上最倚重的大臣,朝廷也少不了您这样的兵部尚书,您不会有事的。” 杨博叹息一声:“唉,人情薄如纸,翻脸如翻书,更何况圣上乾坤独断,恩威难测啊。” “恩师不必如此担忧,就算圣上迁怒他人,也会是在西苑当值的陆炳,哪有可能来蓟州找您兴师问罪啊?” “话不能这么说,锦衣卫是内臣,是圣上的亲信,只要他们一心为圣上办差,圣上不会惩处他们,”杨博话锋一转,“而我们是外臣,就算现在红得发紫,但终究是个外人,胡宗宪的例子就摆在那里,那么能干的一个人,圣上一句话便进了诏狱,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晚景悲凉啊。” 郭琥也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默默地地点点头。是啊,曾经的胡宗宪威风八面,官拜直浙总督,挂兵部尚书衔,是朝廷最有实力的封疆大吏,在浙江主持抗倭八年,文有谭纶、徐渭,武有戚继光和俞大猷,历尽艰辛,终肃清海面,不仅维护了大明朝的海疆安全,还打通了中国与西洋的海上丝绸之路,为明朝以后废除海禁,开放海上贸易奠定了基础,但在抗倭期间胡宗宪为保住官位以图大事,不得已依附严党,所以严党倒台后他便是第一个落难下狱的封疆大吏,好在朝中的明白人知道胡宗宪的苦衷,嘉靖帝对胡宗宪抗倭的业绩也还算认可,胡宗宪才暂时免去一死,革职后被关在诏狱内听候处置。 前车之鉴犹在,心有余悸的杨博可不想趟浑水,说滑头也好,说聪明也罢,反正待在蓟州就是不走了。 京城,西苑,玉熙宫。 “恭迎万寿帝君出关!”一大早,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那奸细的嗓音便响彻大殿。 几个内侍宦官小心翼翼将玉熙宫四周的垂帘缓缓拉起,伴随着虚无缥缈的青烟,隐约看到青丝罗帐内盘坐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法号为万寿帝君的嘉靖帝朱厚熜。 以徐阶为首的几个内阁大臣纷纷跪地高呼:“恭迎万寿帝君出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嗡……”嘉靖帝轻敲法器,沉声道:“朕半月来闭关修玄,梦游太虚幻境,常对弈于神而赋词于仙,或问得修玄真经,诸神皆称朕有成仙之躯,遂朕下得凡尘,继续修仙问道。” 嘉靖帝此言一出,几个内阁大学士都有些发懵,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内阁首辅徐阶是和明白人,且伺候嘉靖帝多年,深知嘉靖帝的脾气秉性,只要给足了他面子,什么都好说。 “老臣恭贺圣上获仙人指点,想必圣上乃是上天赐予我大明的贤君明主,前来度化大明子民,现圣上已广施恩德,且潜心修玄,定会位列仙班,成万寿帝君。” 嘉靖帝睁开眼,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跪着的徐阶,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再度轻敲法器,缓缓道:“众爱卿平身。” 已经年到花甲的徐阶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险些跌倒,好在一旁的阁员李春芳反应快,一把扶住徐阶的胳膊,这才没使徐阶出丑。久侍大内,练就一身察颜观色本领的黄锦看了看嘉靖帝默许的眼神,赶忙上前将一个圆墩放在徐阶身后,低声道:“徐阁老,圣上赏您的,来,坐吧。” 徐阶警觉地望了望罗帐内的嘉靖帝,拱手道:“多谢圣上赐座,老臣诚惶诚恐。” 徐阶刚要坐下,便听罗帐内又传来声音:“徐阶!” 徐阶赶忙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里,一副任劳任怨且毫无怨言的样子,没办法,嘉靖帝在中国几百号帝王中也算是最难伺候的那一行列,更何况在徐阶入阁时还有号称大明的第一奸臣严嵩,头顶两座大山的徐阶不得不学会隐忍,从此徐阶收起了自己的锐气和英气,反而一脸平和,遇功不争不抢,遇事任劳任怨,而且一忍就是二十年,终修成正果,接替严嵩成了内阁首辅,不过位极人臣的徐阶并没得意忘形,隐忍依旧,低调依旧,为的就是彻底击败严嵩,彻底铲除严党,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为那些被严党诬构至死的忠臣良将主持公道,平反昭雪。 “徐阶,你是个厚道人,朕信任你。” “老臣中庸愚钝,只知为圣上办差,能得到圣上信任,老臣感激涕零。”说着,首辅徐阶一脸的感动,用袖袍擦了擦眼泪,不愧是隐忍高手。 但嘉靖帝的又一句话,险些把徐阶呛着,“朕信任你,不过你的人若是不听话,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朕也绝不轻饶。 徐阶是内阁首辅,是当世朝中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一听便知此话是指桑骂槐,名为提醒实则暗敲警钟,若是别人一定是主动认错,表明态度绝不偏袒属下,但徐阶不是别人,而是大明首辅,他敏锐发现嘉靖帝话中的深意,那句“你的人”是在问徐阶有没有结党,若是徐阶轻易回话,便会入套,受到嘉靖帝的排挤,若是哪天嘉靖帝想要起复严嵩,那时候自己可就必死无疑了,想到此处,徐阶不仅不惊慌,反而不卑不亢地正色道:“回圣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明朝六千万人,不论王侯将相还是宦官百姓,皆为圣上子民,就连老臣也同样是圣上的人,而非天下人是老臣的人,望圣上明断。” 嘉靖帝满意得点点头。徐阶的话虽然圆滑,但却立意高深,毫无破绽,让人挑不出刺来。说话做事不留把柄与他人,这不仅是杨博的专长,也是朝廷高官的必修课,而徐阶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第四章上善若水(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PS:读者朋友大家好,此章开始,日月将带大家进入嘉靖晚期那扑朔迷离的政斗,看看那些政治老油条的政治智商,期间还有铲除大明第一奸党的大戏——倒严!希望大家能够感兴趣。厚着脸皮求收藏!求票票!求人气!谢谢大家! 徐阶给出巧妙的答案回避了嘉靖帝有些忌讳的问题,而且一箭双雕,不仅表明自己的忠心还给了嘉靖帝台阶下,可谓圆融之至。这场唇枪舌剑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在嘉靖晚期的政治斗争中,这种带有毁灭性的问答时常决定一位官员甚至一派势力的兴亡命运。 “徐爱卿回得妙,既然普天之下都是朕的子民,那朕就是君父,”嘉靖帝神色一变,故作动情道:“徐爱卿乃儿孙满堂的人,但不知徐爱卿能否对待每个儿子都一样,一碗水端平呢?” 徐阶大脑飞速运转,琢磨着嘉靖帝话里的弦外之音,“回圣上,臣久居京城,儿子们却在松江,顾不上偏袒谁,但臣知道百姓家往往是爱幺儿的。” 又在踢皮球,先将自己从圣上的问答中摘出来,然后利用百姓之家说出答案。 “徐爱卿不愧是大学士啊,聪明机智,真是宰辅之才,看来真用你提领内阁任首揆是用对了。” 同样聪明绝顶的嘉靖帝深知和徐阶这样的政治老油条玩文字游戏占不到便宜,但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嘉靖帝的乐趣,就算是不能玩弄,能够棋逢对手,相互斗法也能让嘉靖帝的神经兴奋,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谁让嘉靖帝就好这口呢。 “圣上谬赞,老臣薄才浅德,信赖圣上信任,这才能入阁议政,能够提领内阁任首揆,老臣诚惶诚恐啊。” 若是将大明帝国的政治智商做一个排名,恐怕徐阶也能进前五,而且在嘉靖帝之上。徐阶深知嘉靖帝就是喜欢勾心斗角的政治博弈,但其又是当朝皇上,所以往往是陪嘉靖帝斗一斗,最后再向嘉靖帝认输,总体来说就是让嘉靖帝对自己保持新鲜感,同时又能避开那些敏感的政治问题,不伤及自身的前程。 嘉靖帝命左右掀开罗帐,身着道袍走下御莲座,环顾徐阶一周,沉声问道:“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裕王和景王的父皇,两个都是朕的儿子,老百姓对待儿子尚不能一碗水端平,朕就更难了,徐爱卿才智过人,能否为朕解忧啊?” 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徐阶又把心提了起来,这可是事关立皇储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太子党,成为众矢之的,落入万劫不复的困境。 思虑再三,徐阶已经有了主意:“圣上英明睿智,老臣中庸愚钝,不敢轻易评论两位王爷。” 嘉靖帝有些不耐烦,看着眼前的徐阶,一个六十岁的干瘦老头,当世的权谋高手,和自己说话都是严丝合缝,不露一丝破绽,每次奏对都将所有问题推开,相比于前任严嵩,徐阶虽更像朝廷首辅,能够独当一面,但人情味比严嵩可是差多了,严嵩以八十高龄甚至可以屈尊去丹房亲自炼丹进献自己,何等不易。不过念及徐阶此人并无反心,从不干预自己的修仙大业,且为筹措建造万寿宫的工程款曾被不少言官弹劾,也算是一个很好的管家,嘉靖帝也不会主动掀起清洗风暴,毕竟此刻的嘉靖帝只想修玄问道。 “朕听说景王在封地选了一块有王气的宝地建造藩王府,不知这件事徐爱卿怎么看啊?”见直接问没有回音,嘉靖帝又开始旁敲侧击。 徐阶岂是不会转弯的人,见嘉靖帝这样问,自有应对的办法,毕竟诏废伊王朱典楧为庶人也是前不久的事情,而且景王是裕王的弟弟,已经之国楚地,绝不会是嘉靖帝心中的皇储。 (注:之国——明代皇子前去封藩之地继任王位。) 再说那朱典楧,本是世袭藩王,且封地在中原重镇洛阳,只要乖乖听话,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料他性贪而狡,放纵怙恶,不仅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而且私造帝宫式王府,违背祖制扩充军队,更有甚者居然明抗圣旨,将左都御史张永明发出的规劝通牒当了废纸糊了窗户,最终被革除王爵,禁锢于高墙。 “回圣上,景王是圣上的皇子,以王爵分封在楚地,在有王气的土地上建造王府也和乎规置。” 嘉靖帝听徐阶这样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对徐阶很是满意,笑道:“徐爱卿果然是我大明的上柱国啊。” (注:明朝时期上柱国是阶勋最高封号,正一品。) “圣上抬爱了,老臣的本分就是为圣上分忧。” 嘉靖帝满意地背着手,昂然立在上善若水的金匾下,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徐阶,眼中流露出一丝信任,原因是嘉靖帝作为藩王继位,不论朝中还是大内都没有亲信,正因为此,还曾闹出大礼议这样的事情,作为新科皇上的嘉靖帝朱厚熜险些丢了爹,从此嘉靖帝对外臣不再信任,只重用两类人来填充官场要职,一是像陆炳这样的从封地带来的自己人,再有就是那些皇亲勋贵,比如锦衣卫左都督就是成国公一系的朱希孝,这可是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深受重用。纵观嘉靖一代,嘉靖帝始终在用勋贵来打压文官,甚至严嵩也很难得到嘉靖帝最大的信任,当然伺候嘉靖二十年的严嵩也不用失落,因为嘉靖帝除了太上老君谁也不信,比如在锦衣卫安排陆炳和朱希孝,目的之一就是制衡旧属和勋贵。 对此很多文臣看不过去,想着自己十年寒窗,绞尽脑汁才获得功名,辛辛苦苦几十年才能混到三、四品的位子,还要处处小心谨慎,但那些皇亲勋贵却能不用付出便身居显位,心里便十分不平衡。所以很多官员都借着废伊王的机会来打压勋贵,有好事者甚至翻出嘉靖帝所谓“二龙不相见”,不立太子的旧帐,把矛头指向嘉靖帝的儿子景王,这可是嘉靖帝不能容忍的,废伊王是小事,敢动景王那可是不能饶恕,但此前在废除伊王爵位时嘉靖帝过于积极主动,若是此时替景王说话恐怕难以压制舆论,所以为景王出头的重任只能交给徐阶,现在徐阶心领神会,解开此结,嘉靖帝自然用信任满意的眼光看徐阶了。 “徐爱卿,你即刻以内阁的名义发出公告,将你的意思告知百官,让那些就知道低头上疏的言官闭嘴,若再有非议景王之国者,就按离间皇室的罪责论处。”嘉靖帝长袖一挥,转身坐在御莲座上。 “老臣这就去。”徐阶向嘉靖帝行礼,刚要转身又被叫住。 “徐爱卿,朕听闻你从不穿蟒袍,那是朕赏给你的荣誉,是对你表彰和肯定,今后来西苑都要穿蟒袍系玉带,明白吗?” “老臣谨记。” “下去吧,若是此事办好,阁员李春芳等人也都会论功行赏。” “臣等谢主隆恩。” 第四章上善若水(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离开西苑,以徐阶为首的内阁班子前往值房,开始一天的政务工作。 “子实啊,你等先回文渊阁当值,老夫待在西苑值房就好,万一圣上有什么旨意,老夫也好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老谋深算的徐阶吩咐道。 (注:李春芳,字子实。嘉靖二十六年状元,因写得一手好青词,博得嘉靖帝喜欢,拜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务,时称“青词宰相”。) “卑职明白,这就去文渊阁当值。”李春芳一口答应,率着其他阁员恭敬地退出。 徐阶见李春芳一行走远,便径自前往西苑值房,这里本不是内阁首辅的办公地点,但由于嘉靖帝不待在大内,为了获取最新的朝廷动态和嘉靖圣意,徐阶将办公室挪到这里,日夜不离,就连嘉靖帝闭关期间也守在这里。 来到西苑值房,书办申时行上前为徐阶掀开门帘,恭恭敬敬将徐阶迎入值房。 徐阶临进门时特意看了看这个新科进士,就在前年,嘉靖四十一年,这个申时行一举中的,成为当次科举的状元郎,不仅满腹经纶,文章锦绣,而且供职翰林院进步很快,堪称十年来最出色的状元,所以自己才将这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提拔为自己的书办,收为自己的门生,以备来日之用。 “汝默啊,今天户部尚书高耀来过了吗?” “回首辅大人,户部尚书高耀正在候厅。” “嗯,此人还算信守承诺,让他进来吧。” “卑职明白。” “等等,汝默啊,你是老夫钦点的状元,也是老夫的书办,以后老夫就是你的老师,你就是老夫的门生,这个道理你可知道?” “学生明白,师相稍后,学生这就去请高大人进来。” 徐阶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识趣的申时行,道:“好好干,日后你也会入阁拜相的。” “学生谢师相栽培。”说罢,申时行一躬到底,转身离开值房。 徐阶坐回首席,翻看今天呈上来的奏疏,不仅已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还在一些紧要奏疏上写下自己对该事的意见和举措,这一举动在明朝称为票拟,就是内阁将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进行第一手处理,将那些阿谀奉承的奏疏淹了,将那些事情紧急的奏疏审阅后提出自己的见解以及处理方法,等将所有奏疏处理好以后交给大内的司礼监处,内阁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明之内阁本是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为加强中央集权而建立的秘书班子,谁料随着大明朝的几代变革,这个原本地位不高的内阁竟然成了国家的组织核心和中枢神经,*纵着帝国的一切政务,甚至可以驳回皇上的不合理圣旨,抗衡皇权。 尤其是弘治帝以后,内阁的权利越来越大,不仅包办所有政务,甚至还要管到皇家内务,反对皇上干这干那,总之权力很大很大,明朝虽然废了宰相,但所有人都清楚,内阁首辅比宰相还宰相。 “师相,高大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外。”就在徐阶票拟奏疏时,申时行已将户部尚书高耀引到。 “快请,吩咐茶吏看茶。” 户部尚书高耀在申时行的引领下进了值房,见徐阶后很是客气,赶忙行礼道:“卑职户部尚书高耀拜见首辅徐大人。” “不必多礼,请上坐。”徐阶走下首席,将高耀请至左手宾座。 “卑职已将蓟州议饷和疏通潮白川河道的奏疏带来,请首辅过目。”说着,高耀从袖筒中抽出那封奏疏奉给徐阶,想着徐阶定会仔细审读,说不定还会挑出几处错误,谁料徐阶却看也不看地拍在案上,惊了高耀一身冷汗,难道是哪里错了? 徐阶见高耀有些发怵,便知高耀定是以为自己过河拆桥,要将他冒功的罪名捅上去,若是嘉靖帝得知那龙涎香不是高耀从东海购得,而是买来宫中失火时宫人窃匿的龙涎香来欺骗嘉靖帝,那下场必然是以欺君之罪砍了。 “高大人不必惊慌,老夫不看奏疏是对你的信任,现在老夫就将那子虚乌有的供词当着你的销毁,汝默,取火盆来。”徐阶一边微笑着安慰高耀,同时吩咐申时行将火盆端出来。 这火盆乃是所有衙门必备的工具,说白了就是一个普通黄铜盆,由于各衙门都有很多文件要秘密销毁,所以上行下效,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徐阶缓缓地从文案的抽屉里取出那封由陆炳转交杨博,杨博又转交自己的供词,里面写明了高耀为邀功而暗通宦官,用宫中买来的龙涎香来糊弄嘉靖帝,还有宦官的画押签名。 “高大人,就是这份供词,你看看。”徐阶将供词按在桌上,推给高耀。 高耀仔仔细细看着供词,不仅冷汗直冒。里面不仅详细记述了高价买龙涎香的经过以及宦官的画押,更加盖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大印,如果真的上呈嘉靖帝,那欺君之罪可就坐实了。 徐阶点起一根蜡烛,递给高耀:“高大人,销毁了吧。” 高耀点点头,接过烛台,将供词点燃,扔在火盆中,顷刻便灰飞烟灭。 “首辅高抬贵手,卑职感激不尽啊。” “高大人见外了,同朝为官,即是同僚,理应相互帮衬啊,还望高大人在奏对之时不要忘了多为蓟州边事多费些口舌啊。” “一定一定,就算没有首辅帮卑职躲过此次劫难,卑职也会为蓟州边事尽心竭力啊。” “如此甚好,明日的奏对,就请高大人随老夫一同前往了。” “卑职明日一早便来西苑,等候圣上召见。” 于此同时,远在蓟州的杨博也将蓟辽总督刘焘叫至北古口关隘,巡视边备。 这北古口可是蓟州重镇,面北就是大漠,是鞑靼的势力范围,虽然有兀良哈三卫驻守,但这兀良哈三卫怎么说也是蒙古人,和鞑靼同宗,只不过内附大明,后来在明成祖的靖难之役中立下功勋,遂被分封在蓟北一带,帮助明朝守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时的大明已经立国近两百年,国力也越来越差,对兀良哈的控制力也逐渐减弱,甚至对很多部落几乎已失去控制。 “仁甫啊,北古口怎么样了?十年前老夫可是日夜不离地守在这里,就连睡觉也在这城头上,这才守住蓟门,保住京师啊。”杨博望着苍凉的北古口,感慨万千。 (注:刘焘,字仁甫。嘉靖十七年进士,后参与抗倭战争,在东南屡立战功,倭患平息后调任北方,时任蓟辽总督。) “大人,北古口边墙失修,卑职已经上疏朝廷了,可是由于军粮补给不足,无法召集工匠啊。”刘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指着那些用巨木堆成的临时城墙道。 杨博转身又问郭琥,“现在军中粮饷如何?能否调拨一些给工匠啊?” 郭琥拱手道:“恩师,实不相瞒,蓟州兵员虽广,但粮饷不足,除了将官能按期领到军饷,其他士卒都只能吃上饭,而且也是一顿干一顿稀啊。” 刘焘也解释道:“大人,郭总兵说的没错,由于军粮运至蓟门需要陆运,路耗银开销巨大,所以每次运到蓟门的军需粮草只有十之五六啊。” “十之五六?怎么会这么少?路耗虽有,但也不会这么多吧。” “恩师,今时不同往日,蓟辽宣大都吃紧,所以路耗银也越来越多。” 杨博拍了拍北古口的城砖,叹息一声,“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老夫回京也好陈奏圣上啊。” “有是有,只是开销巨大啊。”刘焘第一时间抢答道。 “哦?”见刘焘要有办法,杨博顿时来了兴趣。 第四章上善若水(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刘焘是北直隶沧州人,二十五岁中举,二十六岁进士及第,虽是文官却精通骑射,且胸怀兵法韬略,还在兵部职方司任职主事,后来调任地方做监军、兵备副使,还在东南跟随过胡宗宪抗倭,且屡立奇功,曾率领几十个家丁追击倭寇,并亲手射杀倭首,名噪一时。 明朝嘉靖年间的整体边事为南倭北虏,南方剿倭刚见成效,北边的鞑靼也活跃起来,一介书生刘焘作为东南抗倭名将自然受到朝廷重用,调任大同巡抚,升任蓟辽总督,可谓是封疆大吏,上任一来就不断研究蓟门边备,对当地情况有很深的了解。 “大人,圣上不是常说‘上善若水’,听说就连西苑玉熙宫的金匾也是这四个大字。”刘焘卖起了关子。 “是又如何,你赶快说正题,老夫今夜就起草奏疏,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赶在徐阁老和圣上奏对朝政时送至内阁啊。”虽然官场卖关子是常有的事,但此事重大,杨博也不愿和刘焘过多纠缠。 刘焘道:“大人久居北地,不知南方事务,当时东南抗倭,战线纵横几百里,但军需能源源不断地送至前线就是因为南方水路畅通,满载百石军需的粮船从杭州发往台州也不过是半天路程,且路耗极少啊。” 杨博低头沉思片刻,有些犯难道:“疏通河道可是大工程,从建材到工匠,前前后后的开销至少也要五十万两白银啊。” “恩师,只要朝廷能拨发白银三十万两,学生愿亲率军士疏通潮河川。”郭琥主动道。 “三十万两白银老夫到可以争取,只是你们几个需要联名上疏,并将疏通河道的好处写得明明白白,最重要的是写出如果河道疏通,能节省多少路耗银,这条是重中之重。”杨博一捋长髯,细细吩咐道。 刘焘和郭琥见疏通河道有戏,赶忙叩谢杨博。 “卑职刘焘,叩谢杨大人。” “学生郭琥,叩谢恩师。” 杨博将二位扶起,略显惭愧道:“两位为国守边,却常常军需不足,老夫身为兵部尚书却不能当着圣上的面陈述利害,只能联名上疏,真是愧对蓟门的将士啊。” “大人说的哪里话,京城内的局势卑职也清楚,严党还是徐党就在这一锤子买卖了。” “恩师在蓟州好好休养,不必回京趟浑水,只有恩师这样的明白人坐镇兵部,弟兄们才放心啊。” 看着两位体己的属下,杨博已是老泪纵横,感慨道:“生平能与你们两位将佐共事,也是一大快事啊。” 已经入夜,蓟门的信使石星快马加鞭奔赴京城,赶在宵禁之前奔入城内,直奔京城徐府,将已经躺在卧榻之上的大明首辅徐阶“拖下来榻来”。 一听是蓟门来的信使,位极人臣的徐阶并没有因被深夜叫醒而发飙,立刻起身亲自接见,询问蓟门边事。 “原来是拱辰,一路赶来真是辛苦了,八百里加急敢赴京城不知所谓何事?” “首辅,这是杨大人及蓟辽总督、总兵的联名上疏,希望疏通潮河川河道,望首辅明日与圣上奏对之时说于圣上。” 徐阶接过这封粘有鸡毛且蜡封烤漆的边关急递,心知此事重大,赶忙吩咐下人掌灯,并拿出老花镜来细看奏疏。 (注:眼镜在南宋便有记载,元、明得到普及,但究竟是中国产物还是从西洋贩卖而来,至今学术界没有定论。) “杨老此建议确实切实利弊,实不相瞒,老夫也有此意,昨日和户部尚书高耀已经商讨了此事,不过户部只能拨出二十万两白银,剩下的还需要你们蓟门自己想办法啊。”徐阶摘下眼睛,说出了这半个好消息和半个坏消息。 石星又道:“杨大人知道难为首辅,但还是希望首辅能勉为其难,蓟门边备可是军国大事啊。” 徐阶有沉思片刻,叹息一声道:“那就只有减军饷了,按照规置,每个军士可将一半的军粮兑换成折色银,若是将蓟门五万士卒的折色银积攒起来,可以勉强凑齐三十万两,待河道疏通以后,便了多运粮饷前往蓟门,届时给士卒们补发军饷,应该可以平息众怨啊。” 石星听到徐阶的如此见解,心生敬佩,如此难事不仅被徐阶早早料定,而且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军饷不足的问题,“卑职多谢首辅,就不打扰首辅休息了。” “拱辰也早些休息,明日老夫还要去西苑当值,就不送了,代老夫向杨老问好。” “卑职明白。” 石星虽走,徐阶却没有睡,因为明天就要奏对了,虽然高耀愿以出面给蓟州加军饷并出资疏通河道,但如何能让嘉靖帝同意拨款呢,嘉靖帝修道馆需要银子,请道士需要银子,景王之国需要银子…… 徐阶卧室的灯一夜未灭,透着窗纸可以清晰看到一个徘徊的黑影在屋内长嘘短叹。 翌日,西苑,玉熙宫。 宫门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身着飞鱼服立在那里,两侧分别站着刘守有和十三太保,保卫西苑安全。 “万寿帝君下凡尘!” 听到此声,在宫外候召的徐阶知道嘉靖帝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是时候奏对了,便抖擞抖擞精神,带着内阁成员径直走进玉熙宫,跟在后面的高耀也想进去,却被陆炳拦下:“高大人,每日奏对都只有阁臣能够进入,您虽贵为户部尚书,但没有资格进去啊。” “可是今日户部有要事陈述啊。”说着高耀就要往里闯,却被一脸严肃的十三太保按下。 “高大人,身为部堂,更应该懂规矩啊。”陆炳冷眼相待,哼了一声。 此时已经不去玉熙宫的徐阶点头转了回来,示意十三太保放开高耀,上前道:“高大人,奏对确实只能让阁臣入内,你就不要进去了,若是议户部事,圣上定会召见的。” “卑职领命。” 见徐阶入内,高耀退下,十三太保也全部归位,左手叉腰右手按着绣春刀,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 第五章钦差皇命(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上善若水的金匾下的罗帐全部掀起,里面御莲座上空空如也,只有司礼监掌印黄锦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 “徐爱卿,见到朕为何不跪?” 徐阶心里一颤,看着空空的御座,不知声从哪里来,但混迹官场多年的他还是在第一时间率领内阁群臣跪下,山呼万岁。 “老臣徐阶率阁员叩见万寿帝君。” 不一会儿,嘉靖帝从徐阶等人背后现出来,身着绣有金经的道袍,张开双臂任由袍袖从徐阶头顶掠过,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回御座,一挥袍袖道:“众爱卿平身。” 徐阶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道:“圣上,景王之国一事臣等已经安排妥当。” “嗯,说说看。” “景王宽宏大量,不计较言官妄言,而且主动减一些养赡庄田,还地于民。” “不愧是朕的好儿子,体谅朕的苦衷。” “圣上英明睿智,景王宽仁孝顺,乃是大明之福。” 徐阶一夜之间便将景王之国以及言官妄言的事情解决了,嘉靖帝很是高兴,靠着御莲座,一改正襟危坐的样子,不断地夸赞徐阶办事得力。一旁的黄锦也时不时插一句,恭维徐阶。 时机已到,嘉靖帝高兴的时候才能议边饷。 “圣上,老臣昨日接到户部呈报,是关于议饷的事宜。” 原本得意扬扬的嘉靖帝一听议饷,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怎么又议饷,边饷不是总在一加再加吗?” “圣上,蓟辽宣大四处吃紧,所需大量军饷粮草,而且从通州粮仓走陆路运往蓟门路耗巨大,所以……”没等徐阶把话说完,嘉靖帝便挥手止住:“够了,是不是想疏通河道啊?” “圣上睿智,正是。” “又要花银子,难道大明朝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处处用钱,你们这帮柱国大臣就不能节制点吗?” 徐阶就知道嘉靖帝是舍不得花钱,虽然嘉靖帝一心修玄,应该说心若止水,心无旁鹜,可嘉靖帝是个特殊道友,就算常自称“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却对帝国的各项开支收入十分感兴趣且了如指掌,换言之,大明朝的户部尚书不是高耀,而是嘉靖帝本人。 “疏通河道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啊。” “疏通河道怎么也要耗费白银五十万两,朕哪有那么多的银子?” “回圣上,日前户部尚书高耀上疏,若是将一半军粮兑换成折色银,可以充当疏通潮白川河道的开销。” “高耀,那个进献龙涎香的高耀吗?” “正是。” 嘉靖帝挠了挠头,又问:“疏通潮白川到底是谁的意思,内阁?户部?兵部?工部?还是河道衙门?” “应当都有。” “这么多衙门分钱,恐怕到时候河道疏通不了,那些主事官都被喂饱了吧。” 徐阶知道嘉靖帝是想以避免贪污的名义阻止疏通河道,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银子,看来又到跟皇上掰着手指头算账的时候了。 “圣上,疏通河道虽然所需白银巨大,可一旦水路打通,今后运往蓟门的军需便会方便的多,不出五年,便能节省下路耗银二十万两,且粮草军械能源源不断地运往边关,到时候蓟门坚实,鞑靼定不敢寇边,如此一来还能剩下战时的庞大军需啊,望圣上三思。” 听到此处,嘉靖帝有些心动,虽然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戍之变已经过去十四年,但现在想起当日的紧张局势还是心有余悸。 “可朕拿不出五十万两白银,最多只能拿出十五万两。” 徐阶一听十五万两,都要吐出血来,好说歹说,嘉靖帝总算是默许疏通河道一事,可又在工程款上做起手脚,为修河道,已经克扣蓟门的一般军粮兑成折色银,若是再减军饷,恐怕会闹出兵变啊。不管了,离成功只差一步,再努一把子力气。 “圣上,蓟门乃是京师屏障,疏通河道事关重大,十五万两银子确实不够,望圣上以天下苍生为念,开恩放银。” 嘉靖帝也恼了,这个徐阶一大早就跑来哭穷,伸手就要二十万两,看来只有请自己刚刚提拔的户部尚书高耀出面陈述难处,否则这个徐阶不会罢休。 “命户部尚书高耀进来,当面议饷。” 一声一声地传下去,最终由陆炳亲自告知,在值房内等候半天的高耀才能入殿,这也是高耀第二次面见嘉靖帝,上一次是进献龙涎香。 自从嘉靖帝搬入西苑修玄,便不再上朝长达二十年,有事也是召见内阁大员前去奏对。高耀虽然是户部尚书,二品重臣,但资格和徐阶阁臣比还是差一截的。 在内侍宦官的带领下,高耀步步惊心地走进玉熙宫大殿,抬眼一看,只见嘉靖帝靠在御莲座上,几个阁员分立两侧,只有首辅徐阶能得到赐座的待遇,但也只是一个锦凳墩子。 高耀知道自己在这里品级最低,赶忙下跪,“臣户部尚书高耀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耀,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的钱袋子,议饷一事也是你提出来的,说说看,疏通潮白川所需的二十万两银子你们户部能拿出来吗?” 高耀偷偷看了看嘉靖帝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徐阶的眼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阶知道高耀没有摸清局面不敢妄言,便故作催促,实则提示高耀按计划行事,“高大人,圣上面前需如实回话。” “是,”见徐阶表态,高耀壮了壮胆子,“回圣上,户部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当做疏通潮白川的工程量。” 嘉靖帝对这个答案感到好奇,年初的各项开支都是核算过的,户部哪有二十万两银子去充用疏通潮白川的工程款。 “高耀,这是二十万两银子。”嘉靖帝探着脑袋问。 “回圣上,户部今年拨给兵部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尚未用完,可调用十万两,工部和河道衙门也可以调用五万两,如此便有了十五万两。” “朕知道,朕批的十五万两银子就是从这里拨出去的,还有五万两呢?” 高耀又看了看徐阶,见徐阶点头也便豁出去了,“圣上,景王还地于民,所剩下来的白银正好五万两,这笔钱户部没有摊派,便可以加到潮白川的工程款内。” 嘉靖帝听后有些动怒,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好你个徐阶和高耀,就知道套朕的钱,岂有此理,若是严嵩在绝不会这样,看来徐阶是在首辅的位置上坐舒坦了,必须敲打敲打了。 “行,那就按你们说的办,把银子都拿去疏通潮白川。”嘉靖帝有些生气,连自己亲自提拔的高耀竟然也胳膊肘往外拐,真真岂有此理!见嘉靖帝拂袖而去,黄锦忙示意所有人退下,自己加快步子紧跟着嘉靖帝去了后堂。 第五章钦差皇命(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ps:对不起,日月在这里向读者道歉,由于学校再度断电,导致断网,到现在都没有来,这篇是在WB上传的,有些放鸽子,实在对不起,再次道歉!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日月,谢谢! 万年吉壤地处昌平境内,乃是开国军师刘伯温相中的风水宝地,这里四面环山,林木苍翠,中有甘泉清冽,佩环声鸣,夏季气候凉爽,冬日银龙飞舞,乃是一处世外桃源。明成祖朱棣认为这里山川广大,避风聚气,便将帝陵选在这里,从此大明朝的历代帝陵安置在这里,并在帝陵附近建立延寿寺,寓意着大明江山皇图永固,大明君民益寿延年,大明皇朝强盛不衰。 嘉靖帝虽然一心修玄,对所谓身后之事有所忌讳,但还是安排工匠日夜不停地为自己建造皇陵,出于避讳,当朝人都称皇陵为万年吉壤。 这里是大明王朝的列祖列宗归处,葬有明成祖朱棣至明武宗朱厚照的八位帝王,本是严肃之地,但却有人在这里…… “啊~~~~”女子的娇嗔一声声传来。 两个人影在林间你来我往攒动,许久,伴随着一声粗气叹出,两个人影不再缠绵,纷纷瘫倒在地。 梅娘依偎在李成梁的怀里,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在李成梁宽广健壮的胸膛上画圈圈,用散落的发丝撩拨着李成梁,娇嫩的嘴唇在李成梁的胸前轻轻划过,妩媚地抬起头,望着李成梁那大汗淋漓的脸颊,柔声细语道:“不愧是虎背蜂腰的壮汉,陆大人钦点的镇扶使,果然浑身都是气力。” 李成梁低头盯着梅娘那娇媚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伸手轻抚着梅娘的一头长发,坏笑道:“哼哼,你这个小蜜罐,真要把我给掏空啊。” “胡说!哪次不是你按捺不住,像一只狼一样扑过来,奴家只是一介女子,哪里挡得住你这般虎狼?”梅娘一甩秀发,坐起身来,和李成梁打情骂俏,谁料她一起身,胸前那柔软的两团也随之颤动,在李成梁眼前晃呀晃,引得李成梁再度热血沸腾,吐出舌头舔舔嘴唇,紧盯着那两颗鲜红的*,又是一阵坏笑,将梅娘一把搂入怀中,“哈哈,那就再让你看看什么是虎狼!” 梅娘被李成梁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游走肆虐,原本紧紧抿住的嘴唇也开始慢慢张开,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晨光下,空气中,一具雪白的胴体和一具古铜色的健体再度八爪鱼般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春风化雨,融作一团…… 日上三竿,跟随李成梁从辽东来的老实人李兴立在锦衣卫值房门口,眺望远方,希望李成梁早点回来。 原来嘉靖帝虽然同意调拨二十万两银子送往蓟门,疏通潮白川河道,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满,特意安排陆炳派遣一个锦衣卫为钦差督办此次河道工程,前往蓟门。 李成梁本是促成锦衣卫和兵部结盟的棋子,但始料未及的政治风暴让小心谨慎的杨博暂时搁浅结盟计划,并前往蓟门巡边,于是陆炳刚得到这个皇差后便想到李成梁,借助这个空挡安排李成梁和杨博见面,越早结盟就越安全。 前来传命的刘守有已经在昌平锦衣卫值房等了一个上午,可是李成梁一直没有出现。 “李兴,李成梁到底哪去了?一个上午不见人影,这可是皇差,若耽误了,他李成梁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刘守有拍案而起,怒视着李兴。 李兴赶忙上前给刘守有平息怒火,“刘大人,李大人他一早就出去巡视万年吉壤了,卑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放屁!这里北镇抚司的地盘,他李成梁干什么去了,本官不知道吗?就知道和那个梅娘厮混,还想不想活了?” “大人息怒……” 没等李兴把话说完,李成梁大步而入,一脸放肆,将身上的披风扔到茶案上,心不在焉道:“刘兄何必动怒,我不是来了吗?” “李成梁,有上谕,快滚过来接旨!”刘守有指着李成梁骂道。 虽然刚刚才抵死缠绵,现在还有些意乱情迷,神情恍惚的李成梁,一听有上谕,赶忙双膝下跪,伏地不起,声音有些颤抖:“微臣锦衣卫南镇扶使李成梁接旨。” 见李成梁如此,一旁的李兴也赶忙下跪,跟着李成梁向刘守有叩首。 “上谕,锦衣卫乃是朕之亲军,即为内臣,当用心皇室,实心办差,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已到用时,擢升迁李成梁为钦差大臣,督办疏通潮白川工程,谨防地方衙门贪赃枉法,欺上瞒下,钦此。” 圣旨宣读完,李成梁便高呼万岁,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在得到刘守有的同意后站起身来。 “圣上知道我?” “是陆大人举荐的,如今杨大人就在蓟门,派你去乃是一箭双雕。” “原来如此,真是太感谢陆大人了。” “行了,别客套了,这次去蓟门好好办差,不要丢锦衣卫的脸。”刘守有上前捶了捶李成梁的胸口。 “让陆大人放心吧,我李成梁绝对不会给他丢人。”李成梁自信地笑道。 刘守有脸色一变,将李成梁拉至一边,故弄玄虚地问道:“那个梅娘你办了?多长时间了?” 李成梁听得有些发笑,满不在意道:“刘兄这是什么意思,那梅娘可是陆大人赏我的,当日你也在场啊。” “别嬉皮笑脸的,那梅娘明为陆炳的义女,实则是陆炳的密探,你没来之前她奉命侍候锦衣卫都督朱希孝,不是简单的人物。” 听刘守有这样说,李成梁不禁眉头一紧,看着认真的刘守有,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梅娘是来监视我的?” “不无可能,现在你已经中了美人计,被陆大人拿捏在手心了。” “哦?”李成梁有些吃惊地看着刘守有,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但刘守有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他可是陆炳的心腹。 仿佛看出了李成梁的顾虑,刘守有也不兜圈子了,明言道:“我刘守有乃是荫职才到锦衣卫的,家父也是军人,我自幼在军营长大,对你们有感情。” “原来是自己人,那为何当日不早告诉兄弟?” “因为我身边也有陆炳的人。” “谁?” “梅娘亲妹妹,杏儿,也是早早安排到我身边,那时候杏儿只有十八岁,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是陆炳的密探,就是为了监视我。” “那陆大人是不信任你我了?” “信任?他谁都不信任,怀疑所有人,所以他才能混到今天而不倒。” “他居然是这样,可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大奸似忠的人啊。” “他又忠又奸,是个极为复杂的人,不能简单看他。” 话到此处,李成梁脑后一阵凉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反复思考陆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还有,现在你对梅娘有多好以后还要多好,要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明白吗?” “这是自然,不过这梅娘是哪里人,怎么会成为陆炳的谍中谍?” “这个还要你自己努力,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杏儿的身世。” “陆炳这么厉害?这些女子既然是密探,必然经过长期训练,梅娘才二十岁,恐怕自幼就在陆炳手下听命吧?” “详情不知道,不过还是小心为好,还有,这次你当的是钦差,奉的是皇命,处处要有个钦差的样子,明白吗?”刘守有吩咐完以后看了看日头,知道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我还要赶回北镇抚司衙门回命呢。” “多谢刘兄弟坦言相告,我来送你。” 李成梁将刘守有送走,又看到一脸放荡的梅娘,伸出手在勾引自己。 第五章钦差皇命(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成梁冲着梅娘抛了一个媚眼,示意梅娘去后院等自己。 李兴见状上前道:“大哥,就算是将计就计,也不用天天如此吧,小弟害怕您身体……” “怕我吃不消吗?”李成梁玩笑地反问道,“放心,你大哥我的身体好着呢,这才几天啊,你太小看我了吧。”说罢,李成梁捶了捶李兴的胸口。 “大哥,可她身份不明,而且陆炳安插她来你身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啊。”李兴还是有些担心。 李成梁嘴角一歪,笑道:“没事,既然陆大人把她赏给我,我就好好照顾她这个骚狐狸,否则不是有负陆大人的美意?” 李成梁推开李兴,走上去横着抱起梅娘,直奔后堂,李成梁的背影渐渐消失,不久便从后堂传来了女人娇嗔的吃吃笑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显而易见的桌椅摇晃声。 在值房办事,李成梁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李兴生怕旁人知道,闭着眼睛关住后堂的房门,帮李成梁遮羞。 嘉靖四十三年,夏,运河通州口岸。 户部、兵部、工部以及河道衙门都早早地派出代表前来这里恭候督办此事的钦差李成梁。 三部的代表按照惯例都是侍郎,而河道衙门是由大内的十二监管理,所以领事的也是宫内得势的太监,此次代表河道衙门出面的就是黄锦的亲信太监郑召。 疏通河道是国家工程,每次至少都要动用农夫十万,工匠千员,更重要的就是总策划师,一般由工部派人出来,相当于现在的工程师,那时候的工部可是能捞不少油水,因为工程所需的所有建材都是工部筹措,从中做做手脚也是可以理解的,再加上期间户部和河道衙门也要分红,所以这种贪墨也被朝野默认,除了有些刚正不阿的言官敢于批评几句,其他人管也不管。 李成梁在来的路上便想清楚了这一点,不过朝廷确实只拨发工程款二十万两,若是这几个衙门层层剥削,兵部肯定不敢,万一闹出乱子,别说心机太重的陆炳不会放过自己,恐怕朝野敬佩的杨博也不会放过自己,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但转念一想,若是将此事办妥,别说陆炳和杨博和重视自己,恐怕嘉靖帝也会知道大明朝有我这一号人,反正来京城就是一场豪赌,那现在的督办河道疏通就只不过是小试牛刀,来吧,让世人看看我李成梁的实力。 “督办河道钦差、南镇扶使李成梁李大人到!” 手执“钦差公干”,“百姓回避”木牌的仪仗队开道,两侧卫兵簇拥,随后是一乘八人抬的朱红大轿。 “压轿!” 轿帘掀开,只见南镇扶使李成梁身着飞鱼服,腰挂南镇抚司的腰牌,胸前那绣虎圆形补子表明他已是从四品官阶。李成梁低头稳步走出轿子,见三部侍郎和河道衙门领事太监已经到齐,便主动上前行礼道:“三位大人好,郑公公好,本官奉旨督办河道疏通,还望诸位同力配合啊。” 见李成梁如此客气,这些久居高位的各部堂官也认为李成梁很是识趣,而且上道,没有因在辽东立功且受朝廷栽培而沾沾自喜,相比于那个在京城待了五年还冥顽不灵的李辅要成熟得多。 “钦差大人放心,工部一定全力配合,木料石材都用上品,保证这潮白川畅通无阻。” “说的是啊,临来时高大人已经转告老夫,户部一定将二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地拿出来疏通河道啊。” “疏通河道正是为了往边关运送军需粮草,我兵部责无旁贷。” 见三部侍郎已经表态,河道衙门的领事太监郑召这才用他那公鸡般的嗓音道:“既然三部大人都这样说了,咱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定帮助钦差办理好河道疏通的差事,毕竟你我都是内臣,办的是皇差。” 李成梁听后赶忙笑脸回礼,心下却想着:搞定这三部侍郎不是难事,只是这死太监郑召不好对付,此话说得名为协助办差,实则是告诉众人,他是宫里人,后台是黄锦,而黄锦的后台是嘉靖帝。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多说客套话了,明日一早就动工,从通州口岸开始疏通潮白川,以便将通州粮草运往蓟门边关,完成圣上交予我们的任务。”李成梁拿出钦差的架子,高举圣旨,向着众人发号施令。 众人见李成梁拿出圣旨,赶忙下跪,山呼万岁,就连那满不在乎的郑召也忙不迭地伏地叩首。 回到钦差衙门,李成梁安排李兴等信得过的人守门,自己来到档案馆搜集以往疏通潮白川的文献资料。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书柜最里层的某个犄角旮旯找到了一本满是灰尘《潮白川水文志》,灰头土脸的李成梁掸了掸古书上的灰尘,顿感天昏地暗,眼前全是浮尘,呛得直打喷嚏。 李成梁找了一处书案,将《潮白川水文志》放下,轻翻几页,看着早已泛黄轻薄的页稿,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本有考古意义的文献弄破,因为从纸张的颜色质感来看,至少也有百余年的历史。 想到此处,李成梁索性翻到最后一页,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本《潮白川水文志》的成书时期竟然是明成祖永乐十八年,大明朝迁都北京的那一年。再看看落款,居然是大明永乐朝的理财专家和水利专家,户部尚书夏原吉.(注:夏原吉,明初重臣。字维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五朝元老,政绩卓越,卒年六十五岁,赠太师,谥忠靖。) “好家伙,何止百年,这都要两百年了,真是文物啊。”李成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钦差大人也在啊。” 李成梁警觉地转身,只见工部侍郎朱衡也是满身灰尘,手中捧着一本《潮白川水文图志》。 “原来是朱大人,没想到您早就来了,我还安排了人在外面站岗,生怕别人打扰我,现在看来是我打扰您了。”李成梁面对朱衡还是很客气,毕竟这位大人也是有名的清流,曾在严党乱政的时候救下很多诤臣,其中就有大明第一清官海瑞。 “谈不上谈不上,老夫是工部侍郎,自然要关心潮白川的工程,这才来档案馆找往年的文献资料,没想到钦差大人也是有心人啊。”朱衡摆摆手,拖着他那浑厚高亢的声音对李成梁道。 李成梁道:“身为钦差所奉皇命,万万马虎不得,可这来此一看方知,潮白川的水文记载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恐怕现在排派不上用场啊。” 朱衡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那本永乐年间的《潮白川水文图志》,无奈地摇摇头。 第六章瞒天过海(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李成梁和朱衡面面相对,坐在书案前商讨疏通潮白川河道事宜。 李成梁道:“朱大人,这潮白川河道乃是蓟门将士的生命线,一旦打通,物资便能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解除边军后顾之忧啊。” 朱衡点点头,用手轻敲书案道:“是啊,虽说从圣上手里扣出二十万两银子已是不易,但潮白川工程太大,至少需要五十万两银子方可施工,倘若拖欠民工钱粮,一旦闹起事来,后果难以预料。这里可是京城啊。” 李成梁道:“朱大人顾虑的是,不过现已箭在弦上,兵部可指着这条水路派发军饷呢,否则路耗太大,折损过半啊。” 朱衡愁眉紧锁,右臂支在案上,开始轻揉眉间穴位,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确实,此时的大明朝已被万寿帝君朱厚熜整得乌烟瘴气,国师道士横行,盖道馆建神像的银子花起来如淌海水一般,而用在正途上的钱却需要朝中重臣连哄带骗,使出浑身伎俩才能扣出一些。 这些钱吏部要升迁官员,工部要疏通潮白川河道,兵部要派发军饷,刑部还要充做侦缉经费,礼部还要筹措每年的祭祀活动,而户部更可怜,作为大明朝的钱袋子,却时常穷困潦倒,别说新年的财政计划,就连拖欠京官的俸禄也补发不了,一时间大明这架国家机器开始因嘉靖帝的另类统治而无可避免地停滞不前。 李成梁知道工程款不足的原因,那就是层层剥削,这么多的钱被那么多的人经手,期间不可能分毫不差,就算各部能够同舟共济,做到秋毫无犯,但河道衙门的领事太监郑召可是宫里人,他若是从中牟利,朱衡这样的外臣可管不了。 “朱大人,只要您能保证工程款一厘不差地用在河道疏通上,郑召那边我去解决。” “哦?他郑召可是宫里人,背后是黄锦,还有可能是皇上,钦差大人可不能意气用事啊。”朱衡话里难掩担心之意。 “放心吧朱大人,这次本官已有万全之策,来一个瞒天过海,一定要把疏通河道的大事办成。”这话似乎胸有成竹。 “瞒天过海?钦差大人打算怎么做?” 李成梁歪着嘴笑了笑,竖起食指摇了摇,示意天机不可泄露。 和朱衡的一番攀谈,让李成梁心中释然好多,既然三部能够秋毫无犯,那郑召那里也就好说了。 其实本次疏通河道之事,内阁早有安排,工部侍郎朱衡是出了名的清流,绝不会贪污,兵部侍郎赵炳然也是接到杨博明令,一定要疏通潮白川河道,所以不会从中作梗,至于户部侍郎马森,他可是一个有些吝啬的老头子,多次和嘉靖帝就修道馆所需银两问题奏对数日,有时候嘉靖帝都没了耐性,索性全依马森,只求个清静,如此人别说贪污受贿,估计谁碰工程款就跟谁急。 回到钦差衙门,如释重负的李成梁靠在太师椅上,长出一口气,此时很有眼力架的梅娘也凑了过来,伸出柔软的玉手替李成梁轻揉有些僵硬的肩膀。 “大人,您怎么这么累啊,当钦差不是很风光吗?还闷闷不乐的干什么,这几日都不来找人家,哼。” 听着梅娘满是撒娇的埋怨,李成梁理也不理,要是平时恐怕早已云腾雾绕,擎天沧海。不过现在的李成梁倒是很冷静,轻轻地拍了拍梅娘的左手,轻声道:“梅娘,今天我好累,心好累。” 梅娘顿感李成梁和平时不一样,少了一份打情骂俏,多了一份愁云哀伤。 “大人,你到底怎么了,你是钦差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 李成梁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感受着梅娘柔若无骨的双手按揉自己肩膀的舒服,半晌才嘀咕一句:“难啊,梅娘你知道吗,这次督办河道,即是机遇又是挑战。” “哦?说来听听。”梅娘将头靠在李成梁的肩上。 “河道疏通,我立功,陆大人立功,兵部念好,蓟门的军需解决,而且锦衣卫和兵部的结盟也会像潮白川河道一样水到渠成。”李成梁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 “可是什么啊?” “河道衙门那边过不去,那个郑召仗着他是宫里人,背后有黄锦撑腰,恐怕会打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主意啊。” “分红呗,京城办事都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倒是那三部侍郎没有分红才是奇怪。”久居京城的梅娘对于司空见惯的分红之事早已见怪不怪。 李成梁将梅娘叫至身前,揽入怀中,越抱越紧,将头抵在其胸口,道:“那三部侍郎都是正人君子,且徐阁老已经打好招呼,不分红在情理之中,可那郑召就不一定了,他做河道衙门的领事多年,从没捞到什么油水,这次有白花花的银子二十万两,他怎么可能放过。” “那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李成梁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盯着梅娘,两眼放出一道道令人不禁去同情的光,摘去梅娘头上的官帽,梅娘也一甩头,将散发顺到一边,靠在李成梁的肩上,任由李成梁轻抚自己的秀发。 “梅娘,你以后别叫我大人了,你我关系这么近,而且陆大人又让我好生待你,等这次皇差办完,我就让你过我李家的门,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些,梅娘赶忙坐起,看着李成梁那真挚的眼神,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娶我?我可是锦衣卫密探,为陆炳办事,伺候的高官大员多了去,心中没有感情,只有任务,等到李成梁彻底归附陆炳,恐怕自己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李成梁的世界,谈婚论嫁?作为锦衣卫密探的自己想都别想。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在京城全靠你照顾,而且京城水深,若没有你这样的佳人相伴,我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有你在,我才感觉京城有家的味道。”说罢,李成梁将头埋入梅娘怀中。 梅娘本是陆炳培训多年的密探,这种组织只听命于陆炳一人,是陆炳结交权贵和打探消息的工具,虽然侍候的都是大明要员,且多是依附严党的贪官小人,也算锦衣玉食享受过,豪宅大院享受过,珠宝首饰佩戴过,但像李成梁所说的那些暖到心窝子的话却没听说过。 看着眼前的李成梁,一个三十多岁的八尺壮汉,正正的国字脸虽谈不上多帅气,但眉宇间的那股英气颇显英雄本色。方才的那些话虽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什么诗情画意,都是一些大白话,却满满的全是真情流露。再看看李成梁的人品,自入京以来行事端正,从不结交那些权贵,只是认真办差,虽然和自己时常寻欢,但每每遇到大事绝不糊涂,比如方才他就一语中的,说出郑召才是疏通河道的阻碍。 明事理又爱家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虽然梅娘是锦衣卫,却也动了心。 “梅娘,可能是我唐突,你不要见怪,不过我是真心的,我愿意等你的答案,而且在此期间我绝不动你一下,”说着,李成梁将梅娘放下,站起身,掸直衣角,叹息一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想办法,必得搞定郑召。” 望着李成梁远去的背影,梅娘不禁鼻子一酸,总觉得对不起李成梁,对不起自己心仪的男人。 第六章瞒天过海(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京城,西江米巷,北镇抚司衙门。 “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不在通州待着?”陆炳看着莫名其妙从通州赶回京城的梅娘,略微含怒,一脸的不解。 “义父,我想帮他。”梅娘唯唯诺诺地说。 “你不是一直在帮他吗?” “我……我……” 眼前的梅娘,身体动作僵硬,语言表述吞吐,就连平时敏锐的双眸也有些失神,仿佛被谁抽掉了三魂七魄。作为帝国的锦衣卫,这可是最大忌。 “你是不是动心了?”陆炳冷不丁地的一问让梅娘身体一颤,她知道动感情是触犯了陆炳专为锦衣卫定下的金科玉律,按规矩将会受到严厉的惩处。 “我……我……”梅娘吞吞吐吐,红着脸低着头。 陆炳冷笑一声,疾步走回上首位转身威严地坐下,冷眼看着忧伤在梅娘的脸上攻城略地,未动声色。明知动情乃是锦衣卫大忌,若是别人恐怕早被十三太保乱棍打死,可此时的陆炳却没有动手,面对深知锦衣卫内部机密的梅娘,陆炳竟感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也罢也罢,又有哪个花季少女能跨这越爱与不爱的迷惑阵地呢? “梅娘,女大不中留,义父管不了你了,而且你已经二十一了,若能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那就随他吧,那个李成梁不错,日后定会飞黄腾达。” “义父……您……真的……?” 陆炳站起身来,从抽屉内掏出一个匣子,一手端起,来到梅娘面前,满怀关切道:“梅娘,论家事,我是你义父,论公事,我是你上司,你和你妹妹自小便是孤儿,义父收养至今,终身大事还是说了算的,前几年将你妹妹嫁给刘守有,今日就让你随李成梁去了,这个匣子是你自嘉靖二十二年被义父收养,已经当锦衣卫多年的身份公文,现在就都还给你,你可以隐姓埋名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梅娘已哭成泪人,只知冲着陆炳叩首谢恩,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多少姐妹可遇而不可求,最多只能在梦中想想的事情,若按照锦衣卫的家规处理,恐怕自己会被活活打死。 “女儿梅娘谢过义父。”梅娘的语气中满怀感恩和惊异。 陆炳将梅娘扶起,将匣子轻放在她的手中,低声道:“这里面还有一万两银票,贿赂贿赂郑召,喂饱那个阉竖,让他不要插手疏通潮白川的事务,那些没有把儿的东西只会坏事。” 梅娘接过匣子,再度向陆炳叩首,“梅娘多谢义父收养之恩,今生今世不能侍候榻前,来生做牛做马定当回报。” “不用了,你十岁便为北镇扶司立功,现在算来已有十一年了,义父养你十年,你回报了十一年,你我之间两清了,你走吧,永远不要再来镇扶司,不要被朱希孝那些你曾经侍候过的人看见你,去吧。”陆炳摆摆手,示意梅娘退下。 梅娘最后冲着陆炳磕头,泪奔而去,虽然看似她对陆炳和镇扶司念念不舍,但陆炳心理清楚,此刻的解放是梅娘此生最大的快乐,脱离锦衣卫这潭浑水,可谓是胜利大逃亡。 望着梅娘冲出去的背影,陆炳冷笑一声,哼道:“好你个李成梁,升官发财玩女人三不误啊,这次本官不计较,若是督办河道的差事办砸,别说杨博,圣上也救不了你。” …… 通州口岸,钦差衙门。 李成梁立在衙门后堂的窗口前,抬眼望着天上的日头,已到正午,可梅娘还没有回来。 “大哥,吃饭吧,看你这一两天时间脸都瘦了。”李兴端着一坛美酒放在案上,请李成梁入座。 “不必了,如果梅娘没有成功,吃饭也解决不了问题。”李成梁的话中略带一丝诡异。 “大哥,你不会真对梅娘动心了吧,嫂子可还在辽东,还有几位公子呢。” “动心?动什么心?”李成梁掉过头,冲着李兴一阵坏笑,“梅娘可是个极品,让人回味无穷啊。” 没等李兴夸张的嘴闭上,李成梁又道:“梅娘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陆炳用她来监视我,我就用她还牵制陆炳,现在可能已经成功,陆炳估计会出面解决郑召,保证潮白川河道按期竣工,之后锦衣卫和兵部结盟,在当今的这个边关吃紧的年代,一旦锦衣卫和兵部拧成一股绳子,那可是无人能够撼动啊。” 李兴彻底蒙了,看着满肚子主意的大哥,心里敲了一通鼓,大哥是要干什么啊? “大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这样的女人身上,是不是……?” “放心,马上见分晓。” 李成梁话音刚落,只见一身侠女打扮的梅娘飞奔而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匣子。 怎么没有穿飞鱼服?为什么怀中抱个匣子?是她的意愿还是陆炳的指使? 李成梁的本意不过是让梅娘陷入自己的情网,借助她来向陆炳求援,利用陆炳的身份地位来制约宫内势力郑召,但此刻的梅娘却没有穿飞鱼服,这个结果确实让李成梁有些惊讶。 “你……”没等李成梁将话说完,梅娘便一头撞入其怀抱,将脑袋侧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浸在幸福之中。 李兴虽然老实,但也不是傻子,很识趣地退去,整个后堂只留下李成梁和梅娘两人。 “梅娘,怎么了?” “义父同意了。” “同意?同意什么了?” “李郎不用担心,入你李家门就是你李家人,我绝不和宿姐姐争风吃醋。” 李郎?李家门?争风吃醋?这都是什么啊?李成梁也被整蒙了,看着怀中的梅娘,这个锦衣卫密探,懂得征服男人的一切手段,今日却要从良?早有准备的李成梁还是始料未及。 “梅娘,陆大人到底什么意思?” 梅娘笑得如孩童般天真甜蜜,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成梁:“李郎,陆大人为我们做媒,如今我已经脱离锦衣卫序列,专心侍候你,从此时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天!” 我的天?我的天啊!李成梁内心又开始发颤,让这个不知折服过多少男人的女人入我李家,陆炳到底是什么意思?家中的宿氏虽然三十多岁,且容貌无法和梅娘相提并论,但她却是明媒正娶而来,是自己的结发夫妻,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相夫教子,就算在自己最低落的时候仍旧不离不弃,永远站在自己的一边,现在一入京,还没站稳脚跟就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密探过门,岂不是有些小陈世美的感觉?而且此事最麻烦的不是要不要梅娘,而是敢不要吗?陆炳已经出面保媒,若是拒绝就是在打陆炳的脸,可要是接受,难免这美人计中有什么连环计。 “是吗?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专属于我一个人。”虽然心中顾虑重重,但表面上却是十分高兴。 第六章瞒天过海(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通州口岸,河道衙门。 这通州的河道衙门原是工部的衙门,由于运河之利,宫内的眼睛便开始盯上,尤其是嘉靖帝开始修玄之后,急需修建道馆的木料,于是派遣宫内的太监前往河道衙门督办此事,可时间一久,宫内太监便不再挪步,打着皇差的名义常驻于此,再加嘉靖帝对此事也是持默许态度,于是内庭太监便堂而皇之的指挥起河道衙门,将其归于大内十二监掌管。 这郑召以前在大内是唰尿壶的,后来不知如何攀上了司礼监秉笔黄锦,从此飞黄腾达,成为太监中的佼佼者,后来黄锦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便安排郑召前往通州河道衙门当领事太监,这可是个肥差,于之前唰尿壶相比,郑召也算是脱胎换骨。 但人总会得意忘形,郑召任职河道衙门领事太监,从手中流过的银子自然也如这通州运河一般。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也是帝国最大的内陆口岸,江南的粮食赋税、花木山石、奇珍异宝乃至番邦贡物,凡是走运河入京必到通州,这也使得郑召越来越贪,越来越无法无天,单凭陆炳的一万两银票恐怕填不饱郑召的肚子,好在李成梁原先就想的是瞒天过海,也没把那一万两看做救命稻草。 河道衙门后堂,郑召慢条斯理地品着今年最新的西湖龙井,一旁坐的李成梁也是一身便服,屋内的气氛十分和谐。 沉默半晌,郑召终于说话,那尖细的公鸡声依旧刺耳:“我说李大人,您可是钦差,是一尊大佛,那么多的大事等着您去做,您怎么来我们这河道衙门的小庙了?” 李成梁放下手中茶杯,笑道:“郑公公是宫里人,而我也是锦衣卫,都是圣上的内臣,同为圣上办差,所以特来拜会啊。” 郑召虽只是个领事太监,品级不高,但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前来拜会自己的高官自然也见过不少,故对李成梁的举动倒也不觉奇怪。 “李大人,既然你我都是内臣,那就不说什么客套的了,有什么事吗?” 李成梁故作神秘道:“郑公公,我虽是刚从辽东入京,但在锦衣卫也学得规矩,孝敬公公还是清楚的。” “孝敬公公?宫内有那么多的公公,你是想孝敬哪一位啊?”郑召一耸肩,探着脑袋问道。 “自然是您了,郑公公若是留在大内怎么也是个秉笔了吧,可是您为了圣上的修玄大业,来到这通州河道衙门,也算是淡泊名利,而且这么多年来尽忠皇室,大家有目共睹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李成梁语言生动,给郑召溜须拍马,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此时的郑召被李成梁一顿赞许,也被捧上了天,得意扬扬地摇着脑袋,看着眼前的钦差李成梁,觉得此人和之前的那些贪官没有什么两样,自然也放下了戒备的心。 “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我郑召不过是圣上的一条狗,为大内卖命赚钱的狗,你们这些当官的各个有朝廷俸禄有地方孝敬,还能作威作福,想想我们这些无根之人,也只能靠你们的往来之物度日,你的钱可不是我一个人要,宫内几万人都张着嘴等饭吃呢。”郑召一改语气,仿佛自己是出力不讨好的管家婆一样。 “是是是,郑公公说的是,只是这次的孝敬恐怕不能现在出手,还需竣工后才行啊。” 原本以为会腰包大满的郑召一听此话有些不高兴,斜着眼问道:“此话何意啊?” 李成梁从腰间抽出那张一万两的银票低声道:“公公有所不知,现在的东厂无孔不入,提督陈洪和黄公公的关系您也清楚,此时出手岂不是落下口实,到时候连累到黄公公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洪是司礼监的秉笔,兼领东厂,是宫内十二监的二号人物,仅次于掌印黄锦,这些年更是对掌印之位虎视眈眈,想要取黄锦而代之。若是孝敬之事被陈洪捅出来,对黄锦一派确实不利,李成梁说的有道理。 见郑召犹豫,李成梁又道:“郑公公,这一万两只不过是碰头彩,后头还有大的,上次锦衣卫可是奉命从两广南海之地押运回一批稀世珍珠啊。” 听到那圆润光滑的南海珍珠,郑召的两只眼睛都要瞪了出来,大张的嘴仿佛都要流出口水,半晌才闭上,道:“既然如此,督办河道疏通之事就全凭李大人了,我这几日还要去趟大内,向圣上呈报西南木材之事呢。” “公公辛苦,那我就先告退了。”李成梁冲着郑召拱手离开,被开了空头支票的郑召还美垫垫地上前送行,直到衙门口才止步。 嘉靖四十三年,夏汛期,通州口岸。 兵部的当值官兵将通州口岸围起,三部衙门和河道衙门所有人都已经到齐,李成梁作为督办钦差也列坐期间。 主持本次工程的工部侍郎朱衡率先站出来,向大家宣读圣旨:“上谕,所有人跪接圣旨。” 在场所有人离开座椅,纷纷下跪,等待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皇明九边,蓟门为重,朕念蓟门苦寒,军需短缺,陆路艰难,损耗巨大,遂朕决意拨库银二十万两疏通潮白川河道,特供军船运送粮草军械,三部四衙门当同舟共济,实心办差,毋负朕望,钦此。” 圣旨宣完,所有人山呼万岁后起身,开始第二环节。 户部侍郎马森上前道:“此次圣上隆恩浩荡,决意出库银二十万两疏通潮白川河道,经户部和工部核算,决意蓟门和通州两线一起动工,将库银二十万两分做两批,各十万两,保证在今年寒冬来临之时让蓟门守军吃到江南的稻米。”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兵部官员官员更是鼓掌叫好。 见时机成熟,身着飞鱼服的李成梁站起身来,走到围场中央,当着众人的面高呼:“潮白川河道疏通工程,即日开始,望诸位通力合作,上报圣恩,下解军备。开工!” 第七章督办河道(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潮白川河道疏通工程已经开始了近一个月,各项进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工部侍郎朱衡几乎日日夜夜站在码头处视察工作;兵部侍郎赵炳然也亲自带着官兵巡视四周,防止有不法之徒从中作梗;户部侍郎马森更是天天核算工程款的分配使用,绝对不浪费一钱一厘。 李成梁则是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围着郑召转,忽悠着他一旦竣工后会节省下多少万两银子,南海珍珠有多光多亮。这看似单纯卖嘴的工作,李成梁同样不敢有一丝懈怠,毕竟瞒天过海这一计策要用半年之久。 “郑公公,等河道疏通到了蓟门,工程竣工之后,蓟门便有银子了。” “钦差这么说是不信咱家?咱家虽不在京城,但也知道军粮兑换折色银充工程款的事情。” “那就好啊,我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对了钦差大人,咱还是说说那南海稀世珍珠吧,据说上次见还是成祖爷时期郑和下西洋时搞来的。” 李成梁在辽东混过江湖,说好听是大侠,说难听就是混混,忽悠这项基本求生技能不仅会,更是炉火纯青,现在逮到一个见钱眼开的郑召,怎么会错过施展自己的忽悠绝技的绝佳机会啊。 听得李成梁在里屋忽悠得郑召一愣一愣的,屋外沏茶的梅娘差点没憋住,几乎笑出声来。 现在的梅娘已被李成梁接受,起初李成梁对她还有一丝戒心,毕竟她曾是锦衣卫密探,而且身手不凡,若是陆炳指使,那可就真的引狼入室了,好在刘守有和杏儿同时出面还梅娘清白,说明陆炳并没有下达监控令,再加李成梁这几日公务繁忙,也就不再追问此事,擅长察颜观色的梅娘也借此机会为李成梁打理家务,别说白日沏茶倒水、洗衣做饭这些基本事务,到了晚上还会给李成梁端洗脚水暖被窝,总之,只要能和李成梁培养感情,事无巨细,梅娘都会去做。 嘉靖四十三年,夏汛期第十五天。 工部侍郎朱衡背负双手,满面愁容地看着水文图,时不时的长吁短叹,一旁的兵部侍郎赵炳然一脸无奈,憋了半晌才问道:“朱大人,您怎么了?在这破图上左看右看,还能看出花来?” 朱衡扭过身来,看着不懂业务的赵炳然,摇摇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嘿,我说朱大人,兵部可是百忙之中前来听差的,调兵的旗牌都快到期了,兵部衙门的兵可不能天天围着潮白川溜达。”赵炳然见朱衡如此回答,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朱衡上前安抚道:“赵大人,你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们兵部辛苦,可是工部也没敢耽搁啊。” “还说没有耽搁,这几天你们工部哪天动弹了?懒洋洋地躺在河滩上,不怕被河水冲了去。” “赵大人,就算是日夜赶工也要不能不顾潮白川的汛期吧?再过几天最大的汛期到了,运河水涨,潮白川河道疏通工程恐怕会受影响啊。” 这赵炳然自从进士及第,便被分配到地方,剿匪捉贼什么都干,后来还被调至东南沿海,配合胡宗宪剿倭,也曾立下赫赫战功,这才被调任中央,一级一级地向上爬,终于成了兵部二把手,本是纯武力发家,对治理河道可谓一窍不通。 “汛期?我不管汛期,我只问朱大人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做?难道就这样等着?” 见赵炳然根本听不进去,朱衡话锋一转,笑道:“再等两天,自会有人前来解忧啊。” “谁?你们工部尚书雷礼?他哪里会治水,别说笑了。”赵炳然一脸的不相信。 “自然不是他,而是一个从广东回来的巡按御史。” “御史?七品御史?别扯了,这帮家伙,就像是疯狗一样,天天乱咬人,严党在的时候骂严党,徐党在的时候骂徐党,他们能干什么?”赵炳然很是不屑,在他眼里,御史没几个能成事的。 朱衡知道赵炳然对都察院的御史不满,这也是情有可原,当年赵炳然在东南抗倭,这帮御史就在后面拆台,天天弹劾他只守不攻,后来赵炳然豁出去了,跟着戚继光的部队冲出去,又被御史弹劾他狐假虎威,气得赵炳然直跳脚,好在直浙总督胡宗宪出面表功,这才没有埋没赵炳然的战功,从此以后,赵炳然对御史便心生厌恶,再无好感。 “赵大人,我知道你在御史那里吃过亏,但这次这位御史却非平庸之辈啊,他在广东就曾参与珠江的河道疏通,很有经验,这几日回京述职,便被我借来帮忙啊。” 赵炳然还是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在屋内转圈,时不时瞅一瞅等待自己答复的朱衡,不耐烦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拍板的人,你们工部只要能把河道疏通,我赵炳然亲自去河滩巡逻都行,不说了,我还要回衙门办事,将用兵旗牌的时间延长,省的你们工部说我们兵部掣你们肘。”说罢,赵炳然拂袖而去,临了还说了一句“不用远送”,便去驿站换马,直奔京城而去。 赵炳然虽然对那个叫潘季驯的御史没什么好感,但好在他的态度和行动已经表明兵部是同意的,调潘季驯前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同意的,自然不用户部发补贴,如此一来三部便已经协调好,只有河道衙门和钦差李成梁那里要商量,由于河道衙门已被李成梁忽悠住,所以朱衡决定再探钦差衙门,找李成梁详谈。 此时的李成梁正在衙门内翻看《潮白川水文志》,希望能借鉴到疏通河道的好方法,一旁侍立的梅娘虽然没有身着飞鱼服,但长期的锦衣卫生活却让梅娘不爱红妆爱武装,虽是家常打扮,仍显得干净利落,一张粉脸薄薄施了淡妆,柔媚中不失英气。见李成梁嘴唇一抿,梅娘忙上前送上茶盏,细声细语道:“李郎,半日滴水未进,来喝杯茶吧。” 李成梁收了《潮白川水文志》,端起茶杯的同时还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梅娘,盯着梅娘浑身发烫,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梅娘啊,自从跟了我,你就越来越漂亮了。” 面对李成梁的挑逗,梅娘嫣然一笑,“跟了你怎么就漂亮了?” “被我滋润了呗!”李成梁的语气越发轻挑,一把将梅娘揽入怀中,手指轻轻划过梅娘的脸颊,笑道:“这几日工部也不知忙什么,工程停了,我也没事干,今日正好拿你开刀,来吧!” 说罢,李成梁梅娘横身一抱,在梅娘满是期待的笑容中,径直走进卧室…… 第七章督办河道(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朱衡在书办的簇拥下来到钦差衙门,本想直接找李成梁商讨疏通河道之事,谁料李兴拦在门口,说李成梁正在休息,死活不让朱衡进去。 朱衡是工部侍郎,误了工期可担待不起,故在客厅等了一个时辰便没了耐性,一拍茶案,一反常态冲着李兴喝道:“李兴,疏通河道可是朝廷的军国大事,他李成梁身为钦差,督办皇差,当责无旁贷,今日本官前来于他商讨,他却推脱不见,胆子也太大了吧?” 李兴虽是老实人,但也不会把李成梁风流韵事说出来,只得解释道:“朱大人息怒,李大人他昨夜翻看《潮白川水文志》到了三更,确实累了,还望朱大人见谅啊。” “看《潮白川水文志》?我看是睡在温柔乡里忘了时辰了吧?” “哪里哪里,李大人他……” 没等李兴将谎话编圆,李成梁便伸着懒腰从后堂走了出来,见来者是朱衡,赶忙施礼:“原来是朱大人啊,有失远迎。”随即指责李兴道:“李兴,朱大人前来,你为何不报?” 李兴心领神会,故作委屈道:“卑职见大人休息,不敢打扰,这才……” “好了好了,别演了,钦差的私事我朱衡管不了,但公事我们必须好好谈谈。”朱衡摆摆手,示意李成梁别废话了。 李成梁笑着点点头,让李兴关门退下,端起一盏茶来到朱衡面前双手奉上:“朱大人,是工部停的工,为何来钦差衙门找我啊?” “我的李大人啊,这不是有急事吗,现已和三部协调妥当,就差和你商量了。”朱衡将茶一饮而尽,抽出袖筒内的一封书信递给李成梁。 李成梁接过信件看了看,好奇地问出了和赵炳然一样的问题:“朱大人,你们工部不出人,派一个巡按御史来,能行吗?这潘季驯以前当过推官,管司法的,哪里会治水啊?” 朱衡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个潘季驯恭谨好学,在广东当巡按御史时曾参与珠江的疏通,是个不错的人选。” “原来如此,既然朱大人觉得合适就用吧,说实话,我对疏通河道可是一窍不通啊。” 见李成梁同意,朱衡满意地捋捋长髯,在屋内踱步:“如此便好,既然三部和钦差都无异议,那就请潘季驯来当潮白川河道疏通的顾问,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定能按时竣工,为蓟门源源不断地送出粮草军械。” 李成梁也起身,冲着朱衡拱手:“朱大人为国事尽忠,乃是我朝大幸,我李成梁定会全力配合,助工部早日竣工。” 说起这潘季驯,也是一个颇有传奇故事的人,此人字时良,是浙江湖州人,在风雨飘摇的嘉靖二十九年中进士,那一年的庚戌之变,京城被恐慌笼罩,但潘季驯却沉着冷静,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准备科举考试,最终金榜题名。 起初他被安排到江西九江任推官,管理司法。任职期间潘季驯勤勤勉勉,多为百姓着想,不放过案件中的任何蛛丝马迹,避免了很多冤假错案,后来因业绩考核突出,被调任京城都察院做御史。身居御史之位,潘季驯却很少站出来胡乱咬人,基本不弹劾别人,在物欲横流的京城依旧保持定力,全身心关注帝国的各项国策,努力尽好本分。于是左都御史张永明觉得此人才堪大用,便遣他前往当时还是蛮夷之地的广东,巡按地方,开化民智。 在广东的潘季驯并没有因远离京城而苦恼,而是规规矩矩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不仅不收授贿赂,而且严正国法,阻止豪强大户兼并百姓土地,颇受当地百姓爱戴。 就在潘季驯准备回京述职前不久,广东连日的暴雨使得珠江泛滥,很多百姓流离失所,当地的官员更是躲之不及,逃避责任,但潘季驯得知消息后便第一个赶往灾区,代表朝廷赈济灾民,同时和当地的有司衙门商讨珠江泛滥之事,询问得知乃是珠江没泥沙堆积,使珠江上抬,这才导致雨后泛滥,潘季驯为疏通珠江而废寝忘食,日夜苦读治河方略,生生地从一个门外汉学成了一个水利专家,积极参与疏通珠江的治水工程,确保了珠江两岸百姓的安全,临来京城时,广东百姓还送来万民伞,以示永远感激潘季驯的大恩大德。 有了这些功绩,潘季驯自然成了朱衡挑选治水人才的最佳选择,朱衡坚信:此人一到,潮白川河道必通。 故,潘季驯从广东赶回京城,拜见过左都御史张永明,将三年来巡按广东的政绩和建议呈报上去,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在都察院吃,就被工部的马车接走,直奔通州,参与潮白川的疏通工程。 第七章督办河道(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夏风吹绿了潮白川河道两岸的杨柳,条条柳枝垂下,在风中乱舞,夏风吹过河面便扩散出道道涟漪,泛起的阵阵波痕有节奏地起起伏伏,蜻蜓点水、蛙声大起,大自然经过冬天的雪藏,春天的滋润,终于在盛夏绽放。 一身便服的潘季驯立在堤坝之上,望着眼前的潮白川,这条蓟门军需的生命线,叹息一声:“夏原吉前辈真乃高人也,奈何晚辈不才,险些荒废之。” 一旁的小吏凑上前道:“潘大人,您在这里看潮白川已经一个时辰了,一直长吁短叹,咱们还是先去钦差衙门吧。” “不急,让本官再看看这潮白川的水文。”潘季驯挥手止住,继续望着长长的潮白川河道。 就在潘季驯看得入神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叫喊:“什么人?这里是工部施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潘季驯和小吏扭头一看,乃是几个身着蓝衣黑帽的差役,沿着河堤小跑过来。为了防止施工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保护河道安全,李成梁和有司衙门协调一致,保证时刻有人巡视河堤,不论是兵部的官兵还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就连通州县衙也要派出人来,这不,潘季驯就正好被通州的衙役撞上。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领头的差役指着潘季驯道。 潘季驯身边的小吏本想上前教训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差役,却被潘季驯拦下,“这位官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呀呵,反问起老子来了,告诉他,老子是谁!”那个满脸横肉的差役头子脸一横,蔑视地瞅着潘季驯。 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差役赶忙上前,哼了一声道:“这是我们通州第一捕头,人称鬼见愁。” “鬼见愁?”潘季驯冷笑一声,激起捕头的恼火,本想教训眼前的这位多事之徒,却被潘季驯反问噎住:“你是因为太难看才见鬼见愁的吗?” “你你你,你这个刁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就在捕头挽袖子露胳膊,准备大战一场之时,潘季驯也亮牌了。 “你一个小小捕头,见到朝廷命官为何不跪?” 捕头的挥出去的铁拳停在空中,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大脑飞速旋转,再加那个尖嘴猴腮的差役一阵嘀咕,更是没了主见,十分尴尬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朝廷命官的男子,憋了好久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你是谁?” 潘季驯身边的小吏上前推开捕头,冲着潘季驯拱手:“此人乃是都察院的潘大人,是工部请来的河道顾问,你这个差役胆动粗?该当何罪?” 刚才还虎虎生风的捕头多少软了下来,跪下地上给潘季驯磕头,口中连声念道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望潘老爷恕罪。 潘季驯看也不看几个磕头道歉的差役,依旧望着潮白川,半晌才道:“尔等真知道错了?” 捕头抬起他那张满脸横肉的脑袋,连连点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潘老爷恕罪。” “恕罪简单,带本官去钦差衙门便可。”潘季驯语气平和,那几个通州的差役如释重负,刚忙前头带路,直奔钦差衙门。 此时的钦差衙门,李成梁和兵部侍郎赵炳然就辽东军备问题各抒己见,户部侍郎马森独自坐在角落里核实开工以来的石料账册,河道衙门的领事太监郑召也很是悠闲地喝着今年从南方走运河贡上来的新茶,只有工部侍郎朱衡十分焦急,不断向外眺望,等待潘季驯的到来。 郑召不屑地瞥一眼朱衡,怪里怪气道:“这个潘季驯,真不识好歹,让咱家等也就算了,还敢放你们四位大人的鸽子,怎么说几位也是各部的堂官,李大人更是钦差,真是目无礼法啊。” 兵部侍郎赵炳然虽对郑召这样的仗势太监很不感冒,但本就性子急的他也插了一句:“接他的马车早就回来了,现在人呢?” 朱衡一脸无奈道:“行了行了,潘季驯他不在衙内,刚到通州就去潮白川看水文了。” “什么?”屋内的几位大人异口同声,吃惊地盯着朱衡,赵炳然更是瞪圆了眼睛,张开了嘴巴。 “朱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人都没在,你就让我们几个三品大员等他个七品小官?” 朱衡看着几位失态的大人,赶忙息事宁人道:“潘季驯去潮白川看水文也是为了工程着想,几位多多担待担待。” 赵炳然嘴一横,掸掸袍角,坐在太师椅上冷声道:“好好好,潘季驯是你们工部请来的,我们兵部不管。” 李成梁见状冷笑一声,以钦差的身份站出来说话:“几位大人,圣意你们都明白,不要为此事再伤了和气,不过潘季驯将几个堂官晾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工部还是派人催一催吧。” 朱衡点点头,转身一看,只见潘季驯在几个差役的簇拥下向大堂走来,如释重负的朱衡长出一口气:“潘季驯到了。” 潘季驯见三部堂官出门迎接,就连钦差李成梁和领事太监郑召也站了出来,赶忙三步并两步,上前行礼:“都察院御史潘季驯见过几位部堂大人、钦差大人和郑公公。” 见潘季驯谦恭施礼,朱衡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此人在地方历练还是有效果的,明白了人情世故,并不想那个李辅,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没等朱衡将心放到底,郑召却发难了,蔑视着眼前的潘季驯,用很是挑衅地问道:“潘季驯,潘大人,你的架子可真大啊,自己跑去看水文,将几位大人晾在衙门等你,难道你读书读傻了?不知道上下尊卑吗?” 本想给潘季驯一个下马威,谁料那潘季驯也是在中央和地方混过的,回答也很是巧妙:“回公公话,下官本想第一时间便来衙门见几位大人和公公,可路经潮白川时,下官观其水文变化奇怪,便停车细看,果不其然,想必对疏通河道很有帮助,下官这样做也是为潮白川工程着想,为几位大人和公公分忧,这才自作主张让车队先回,还望几位大人和公公恕罪。” 郑召没想到潘季驯会这样回话,瞬间被呛在那里,好在工部侍郎朱衡站出来圆场:“好好好,大家都是为工程着想,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再讨论,既然你观其水文异样,那你就说说还如何疏通潮白川河道吧。” 潘季驯拱拱手,声音洪亮道:“束水冲沙!” 第八章束水冲沙(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屋外槐树的枝头上停着几只飞鸟,叽喳一阵后扑腾起翅膀飞向高空,被飞鸟抛弃的树枝还在微微颤动。 潘季驯将几位大人带到河道水文图前,胸有成竹道:“下官方才前去观察潮白川水文,觉得水文异样,后想到此河道乃是运河支流,这才恍然大悟,唯有采用束水冲沙之策方可快而有效地疏通潮白川河道。” 朱衡听后默不作声,因为他从未听说过束水冲沙,更不知此举能否成功,见工部侍郎都不表态,兵部的赵炳然和户部的马森自然也沉默如金,故作思考状,暂不搭话,或许也确是心有所想,外人实在难以揣测。这也是文人的一贯毛病,正像是韩愈《师说》中的那样:“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 在古代,自从汉武大帝罢免百家独尊儒术后,不论隋唐还是宋明,都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治水虽是实干,但在明朝的士大夫阶级看来,也不过是杂学而已,就算是官居高位的三部侍郎也是如此,现在潘季驯用颇有学术名词的“束水冲沙”来说与众人,若是几位部级重臣不懂或是理解错误,这可是极为丢面子的事情。 文人好面子,难以不耻下问,这点道理李成梁是懂的,且自己是督办河道的钦差,有权利也有义务让潘季驯娓娓道来,也便出头,给几位大人解围,顺便也探探何为束水冲沙,便道:“潘御史,本官是钦差,每日当把工程进度上奏朝廷,若是只将‘束水冲沙’四字上奏,恐怕不妥吧。” 朱衡见李成梁巧妙地试探潘季驯,也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这个晚生后辈如何解释“束水冲沙”。 潘季驯见李成梁以钦差身份发问,先是恭恭敬敬还礼,后不紧不慢道:“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这就将‘束水冲沙’之策解释给诸位大人。” 说罢,潘季驯转身指点河道图道:“诸位大人请看,这潮白川河道乃是大运河支流,是连接京畿到蓟州的水上交通线,也是以往朝廷给蓟州的军饷补给线,更是蓟州十万军马的生命线,现已到夏季,若是到了秋收之日还不能将军饷补给到位,倘若鞑靼南侵,蓟州恐难以抵挡,所以疏通河道宜速办。” 朱衡点点头,问道:“按照潘御史的意思,束水冲沙就是最快的方法,具体该如何,老夫也好安排工部着手啊。” 潘季驯点点头,又道:“束水冲沙这个法子顾名思义,就是利用运河的水冲走潮白川河道内的淤沙。” 赵炳然虽是武行出身,却也是进士出身,就算不是水利专家,但也是有常识的人,听潘季驯的说法不免有些觉得荒唐,取笑道:“潘御史,你不要拿几位大人打哈哈了,这潮白川河道内的於沙就是运河的水冲进去的,你还想让水倒流,把於沙再冲回去吗?” 见赵炳然不以为然,潘季驯并无一丝不悦,反倒很豁达地笑道:“赵大人虽进士及第,但是久经沙场,恐怕也没有时间研究水利,不知者不怪,下官这就将束水冲沙详细解释给大人。” 这两句话可是将赵炳然结结实实地给噎住了,他心中不甘,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自己对束水冲沙一无所知,且还有几位大人在场,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郑召有些不耐烦,自己是大内的红人,此行代表的是圣上,督办的是皇差,这几日工部不干活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潘御史,不是耽搁时间就是磨磨蹭蹭,让这个本就在大内受够怨气想出来耍耍威风的大太监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于是站起身扯着公鸡嗓子道:“行了,你们几个文人,半天说不到正点上,到底怎么办快说,咱家还要给宫内回话呢!” 看着几位朝中红人的不同表现,李成梁心中暗笑一声,念道:这些文官就是毛病多,爱面子,绕来绕去的都是嘴上功夫,就连这干实事的三部侍郎也是如此,那个潘季驯和李辅虽然行为处事略有不同,但话太多的毛病如出一辙,若在京的文官都是如此的婆婆妈妈,那还不折磨死我等武官,罢了,日后和文人打交道时还是注意些好,别被唾沫淹死。 李成梁见朱衡使眼色,十分意会,便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又见郑召稍稍消气,忙起身道:“郑公公,潘御史自会解释清楚,您也不要动怒。”说罢转身对潘季驯道:“潘御史,不要在打哈哈了,有什么快说,这运河汛期可是不等人的。” 潘季驯点点头,一改之前的说笑,一本正经道:“下官早有计策,诸位大人请看。”说罢,潘季驯来到书案前,提起那根玉把儿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拉长了的“井”字,示于众人。 李成梁等人围上来,看着这个奇形怪状放“井”字,纷纷摇头,不知何意,工部侍郎朱衡更是绞尽脑汁,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身为工部副部长的他确实不明白其中深意。老臣马森也瞪大了双眼,想要解字,赵炳然则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不时和李成梁对对眼神,眼中尽是茫然。 潘季驯见众人摇头,便在“井”的口中写下一个深字又在两侧写下浅字,稳稳道:“束水冲沙,将沙冲入井中深处,将其填平,这样一来,不仅能将水中的淤沙清理掉,还能避免大动干戈挖泥上岸,不仅能让工程量锐减,还能保证工匠们免涉险地,一举多得。” 简单的几句,使在座的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原先还想看潘季驯如何收场的赵炳然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在冲自己微笑的潘季驯,心里由衷的赞叹:这个潘季驯真是个腹中有货的干才啊。 朱衡更是不由地拍手称快,这个束水冲沙不仅能让工程量锐减,还能让工匠们的性命得到保全,整个工程也能顺利完成,且不说这潮白川河道修好之后粮草军械能源源不断地运往蓟州,能完成如此浩大工程又减少人员物资消耗也是一大政绩,别忘了嘉靖帝可是有名的抠门皇帝。 大计已成,三部侍郎和李成梁纷纷向潘季驯拱手致谢。 “潘大人此计甚妙,潮白川河道一通,蓟州的生命线可保,兵部侍郎赵炳然代蓟州数万边军拜谢潘大人!”赵炳然拱着手郑重道谢。 没等赵炳然说完,一旁的朱衡也道:“潘大人,真是后生可畏啊,年纪轻轻便在水利工程上有如此造诣,来日多加磨砺,定是我朝的股肱之臣,他日位居本官之上也未可知啊。” 看似老态龙钟的马森很是灵巧地一步上前,一把攥住潘季驯要还礼的手道:“潘大人,老夫曾绞尽脑汁地筹措工程款,但今日老夫才真正知道节流不如开源啊,潘大人一举不仅方便工部和兵部,更是为我户部节省财力啊,你可不知道,为了筹措这工程款,老夫可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今日潘大人一箭三雕,解决三部之难题,解决朝廷之难题,当是国之栋梁,老夫定为潘大人请功!” 潘季驯连连推托,称自己只是尽本分而已。 一旁的郑召和李成梁是督办皇差的特使,深知治河之功非比寻常,尤其是身居河道衙门提领之职的郑召,深知眼前这个青年才俊必成帝国治河第一人,若是自己给他请功,来日这潘季驯成了朝中重臣定不会忘记自己,想到这里,很少以笑示人的郑召也笑得十分灿烂,拱手向潘季驯致谢:“潘大人真是咱家的大救星啊,昨日宫里还传话来,务必将河道疏通,咱家哪有这般能耐,幸赖潘大人出谋划策,才让咱家免得挨板子啊,今日咱家就亲自给潘大人请功,第一时间让圣上放心。” 李成梁深知郑召言中之意,也上前道:“潘大人治水之才,环顾我大明天下恐也难找出第二人,我李成梁佩服。”说罢,一躬到底,充分表达出自己由衷的敬意。 第八章束水冲沙(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孙子兵法》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礼记·中庸》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论语》云:“三思而后行。” 古人是睿智的,圣明的,聪慧的,富有远见的,几千年前就将做事的准则书于锦帛告知后人,这些后人不仅有以史为鉴的前朝王侯和文武百官,还有活在当下的芸芸众生,当下是何时?就是大明嘉靖四十三年。 嘴上功夫是说出来的,但这潮白川河道可是手上的功夫,说是说不出来的,于是“束水冲沙”的具体工程详情也被书写成奏疏上呈朝廷,希望获得朝廷的认同,毕竟有事请示领导是不会错的,领导总是英明的,也不知英明拍板的是不是嘉靖帝,反正内阁是批了,于是潮白川河道的疏通工程便在潘季驯的治水主张下有条不紊的开展了。 朱衡携一工部主事在工地上反复核对建材,防止那些运送建材的商人以次充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朱衡也有些过度谨慎了,因为采办建材的时候,锦衣卫就全程监督,不让一块乱石废木混入工地,再加上朱衡秉性强直,眼不揉沙,还有“吝啬侍郎”马森在一旁精打细算,绝不放过任何的可疑的蛛丝马迹,奸商想糊弄这两位老官僚,得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智商才行。 李成梁身着飞鱼服,伫立在大明黄旗之下,望着诺大的施工现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不论是“井”字的中段工程还是两侧的蓄水河道都已建造完毕,等汛期一到,再开闸放水,束水冲沙一事便可大功告成。 此时的工地上,潘季驯活脱脱成了一个泥人,不顾左右小吏的劝阻立在泥塘中,高声呼道:“你们几个快点,工程要再往前赶几天,最大的汛期到来之前必须将河道的颈口修好,否则就来不及了!” 潘季驯虽是一介文官,但在两广任上参与过治水,嗓门早就和那些大嗓门的工头一般,不断扯着嗓子指挥调度,倒不像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不过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这里是京畿,疏通的是军需粮道,身边与自己配合的也不是两广蛮夷之地的官吏,而是朝廷大员和大内锦衣,和他们打交道要处处小心,否则就算成了事也要丢了官,而且自己的束水冲沙并不是被所有人接受,这次主持河道工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潘季驯更是兢兢业业,很多工匠都轮休了,他还立在施工现场招呼来招呼去。 潘季驯指点完工匠后便退下一线,走过那片泥塘时,也是在一旁小吏的帮助下提着袍角才能向前蹒跚而行,不过脸上早已溅得满是泥斑,更别说那身官袍了,若不是众人早知道潘季驯是朝廷御史,肯定会错将这位工程总顾问当成泥腿子工匠。 李成梁见潘季驯蹒跚而来,赶忙上前搀扶,递过一条湿毛巾,钦佩道:“潘大人是工程顾问,坐镇指挥调度就好,为何亲临一线啊?” 潘季驯接过毛巾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泥点,一边笑道:“河道工程事关重大,万不可掉以轻心,更何况这束水冲沙乃是大计,需慢功出细活,再说工匠们对束水冲沙的很多细节原理都不太明白,为大局考虑,还是亲自指点着好。” 李成梁点点头,对潘季驯认真的态度很是赞赏,心念道:若是我大明诸臣临事都能做到细致入微,认真严谨,朝廷哪会有这么多的积弊? “实不相瞒,本官对治水是一窍不通,如今见到高人,还望潘大人指点一二,这束水冲沙的精妙之处在哪里?”李成梁拱拱手,很是谦恭地求教。 潘季驯将两掌相对,比划道:“李大人,世人只知分洪泄洪和加固堤坝,然而他们忘记了这水患的根由在哪里,那就是泥沙堆积,水位抬高,如果只是一味地加固堤坝,那么只会越加越高,扬汤止沸而已。” 李成梁沉思片刻,点点头又问:“可历朝历代皆是,且都有治水之功,想当年大禹治水不也是分洪固堤吗?” “话虽如此,但扬汤止沸终不如釜底抽薪啊,只要让水位降低就好,何必去加高堤坝呢?” “可一口‘井’真的能将所有的泥沙冲入吗?水的冲力固然大,但也不可能将所有的泥沙冲入啊。” 潘季驯见李成梁问了点子上,立马起身道:“问得好,这就是为什么下官要亲自去河道现场的原因,那就去告诉工匠们如何加大水的冲力。” “哦?”李成梁不禁好奇起来,追问道:“本官只听说过诸葛亮借东风,从未见过借水势的啊。” 潘季驯将李成梁迎至水文图前,回道:“现在正值夏汛,水量自会加大,但实不足冲沙,所以我们要助其一臂之力。”话到此处,潘季驯拿起毛笔将堤坝线旁加画两笔,画出一条新河道,只是比之前的河道更加狭窄。 “变窄河道?”李成梁对于这个大胆的做法感到十分困惑,“潘大人,你没有生病吧?”说罢,李成梁就上前摸潘季驯的额头。 潘季驯笑着避开李成梁的手,缓缓道:“李大人,不知你在辽东可曾见过河流?” “自然见过,那又如何?” 潘季驯不慌不忙,用引导的语气又问:“那李大人可曾留意这河流何时舒缓,何时湍急呢?” 李成梁眼珠一转,想了想答道:“自然是平地缓流,落差时湍急了。” 潘季驯似是非是的点点头,又追问:“还有吗?” “还有?”李成梁疑惑地瞅瞅潘季驯,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赶忙催道:“潘大人,你有话就直说吧,本官实在想不出了。” 潘季驯看了看这个对生活观察不仔细的钦差大臣,露出一丝诡异地笑容,随即道:“还有就是河面宽则水势缓,河面窄则水势急,李大人想想是也不是?” 李成梁眉眼上挑,作出思考状,想想往日的生活经历,恨不得立马去辽东的小河道去看看,回顾当时农家引渠水浇灌田地时,邻家老农似乎说过,渠道修窄,水势就大,能浇灌更远的地方。 想到此处,李成梁一个激灵,笑而不语地望着潘季驯,会心地点了点头。 “李大人明白了吗?” “潘大人真是以小见大的高人啊,思农家灌溉一小事就能治水除沙,本官佩服啊!” 潘季驯略显得意,但并没有忘形:“下官在两广多遇水事,职责在身,岂能坐视百姓流离失所?为治水患,不得不杂学旁收,日子久了,自然有所感悟,但李大人久居辽东,戍边报国,虽不近民事却也能举一反三,聪明睿智非常人可及,将来定时我朝一员智将,加之李大人作战勇猛,那便是智勇双全之将啊。” 见潘季驯如此夸赞自己,李成梁也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道:“潘大人谬赞,我李成梁一介武夫,哪有这般本事,潘大人指点这么多才稍稍明白,若是兵部杨老在此,恐怕还会责怪我李成梁这个榆木疙瘩呢。” 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第八章束水冲沙(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PS:如约前来,日月想死大家了!) 按照潘季驯的要求和安排,潮白川河道修出了颈口,并将延伸出的河道加固变窄,直通那个“井”中。虽然有很多工匠不解其意,但潘季驯倒是信心十足,加之钦差大臣李成梁在得知束水冲沙的妙义后全力支持配合,又有大内撑腰,做事确实方便多了,这一切足以让很多原先不放心的人把心放到肚子里。 治水工程按部就班进展顺利,一切有条不紊。 可这天,一脸焦急又隐隐含着怒容的工部侍郎朱衡拿着潘季驯撰写的《治河总要》急匆匆地来到河道衙门,他对“变窄河道”的举措很是不解,心存疑虑的他跑了几个地方却不见潘季驯的人影,后多方打探,才知潘季驯来河道衙门找李成梁下棋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泰山压顶了还这样有闲情逸致,真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里是通州,是京畿,天子脚下,万一出来差错,锦衣卫和东厂自不必说,那些言官御史也会纷纷打小报告,到时候奏谍如雨,说自己祸国殃民,就算嘉靖帝手下留情,士人也会看不起自己,朱衡已是快五十的人了,而且官居三品副部级,在混几年加个三孤三公后退休也能衣锦还乡,若是被小小潘季驯给搅了,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在外站岗的李兴靠着大树,嘴里叼一根草签,正回想着他们兄弟几人在辽东的混混岁月,那时的李成梁还只是地方一霸,手下几十个小混混,盘踞在一个破庙中,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就算借个熊胆,也绝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官居四品来到京城办皇差。人生际遇就是难以预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转来转去转到自家门前,总算是捞着了。 就在李兴歪着脑袋遐想之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被扰了美梦的李兴哪是好惹的,加之他功夫了得,一下按住那只从背后伸来的手,一个过肩摔将此人扳倒,膝盖顶在他的后背,反手扭锁住此人按在地上,呵斥道:“什么人?竟敢动老子!啊?” 那被按在身下男子扯着嗓子呼道:“放开老夫!老夫是工部侍郎朱衡!” “朱衡朱大人?”李兴赶忙松开手,将男子扶起,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这个男子就大明朝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朱衡,只是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身明朝士人最流行的巾服道袍,乍一看并不是什么高官,倒像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老员外。 “朱大人,原来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李兴有些好奇地盯着朱衡。 站稳的朱衡一甩衣袖,掸掸身上的尘土,背着手调侃道:“你啊你,看来是在锦衣卫待的越来越警惕了,也越来越蛮横了,问都不问就动手,跟十三太保学的?” 李兴赶忙上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朱大人切不可说过头话,这里是北镇抚司的地盘,出了事咱可保不了你啊。”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潘季驯呢?” “和李大人在里屋下棋呢,不不不,是指点李大人棋艺。” “还拽文了,在哪个屋子,老夫现在就去找他。” 李兴扭头指着后二间房道:“就在里屋,梅娘侍候着呢。” 朱衡哼了一声,走出两步又返回来,指着李兴道:“一会儿再来找你算账。” 被当面指鼻子的李兴憋着不笑,待朱衡走出一段路,才发现地上有一本《治水总要》,好奇地翻了两下,看到很多地方都被做了批注,这才想到朱衡和潘季驯就治水策论方面有些异议,想必此番前来就是和潘季驯商讨的。 “朱大人,你的《治水总要》!” 都要走到房门的朱衡一抹袖口才发现那本《治水总要》已经不见,这才硬着头皮回来,看着满脸堆笑的李兴,一把夺过那本书,哼一声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在屋里下棋的李成梁和潘季驯有说有笑,高谈阔论。 “李大人,你的棋艺真是越来越好,不仅懂得进退,还懂得设计诱我上钩,真是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李成梁咧着嘴笑了笑,恭维道:“潘大人笑话了,李某只是辽东一介武夫,只不过是命好有伯乐相助,这才能有今日的幸遇啊。” 潘季驯摇摇头,指着棋盘道:“李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了,人生就好比这棋艺,不仅要认真学习棋艺,更要自己揣摩,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人提拔和重视不假,潘某也是被左都御史张永明器重才能巡按各地啊。” 李成梁点点头,放下那枚举在半空的棋子,“潘大人说的对,机遇和挑战永远是并存的,就像是一场赌博,而且是豪赌啊。” 就在李成梁和潘季驯相视而笑的时候,只见朱衡推门而入,手中攥着那本《治水总要》,气冲冲地看着这两个饶有兴致的治河官员。 “潘季驯,老夫以为你是治水奇才,能想出什么两不耽误的法子,谁料你居然胆大包天,修窄河道,你可知这样有多危险吗?这可是蓟门的军需生命线!” 看着原本温文尔雅的朱衡如此咆哮,李成梁和潘季驯不禁心里发毛,不知所措,就连梅娘也好奇地端着茶壶从内屋走了出来,三人先是面面相觑,后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朱衡,眼神流露出的都是疑问。 朱衡将《治水总要》扔在棋盘之上,叱问道:“潘季驯,老夫好心提拔你,你怎么能如此?你可知将河道变窄后若是水势过猛,将会泛滥成灾的!” 面对朱衡的质疑,潘季驯不慌不忙,拱手回道:“朱大人,卑职若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这么做,当日在两广治理珠江,卑职正是利用海潮来疏通河道,这海潮自比运河的夏汛大得多,定能无事。” 朱衡还是不放心,毕竟这是京畿地区,若是出了乱子定会直达天庭,当今圣上嘉靖帝可是一个性格乖张且恩威难测,难伺候的皇帝,就算是治河成功也不定能讨好,若是出事,不是被架出去廷杖就是被关进诏狱,实在不是闹着玩的。 “你能保证不出乱子?”朱衡横着眉毛盯着潘季驯。 潘季驯上前一躬到底,坚定道:“卑职以脑袋担保,若是河道出事,卑职亲自跳河殉职。” 见潘季驯如此表态,朱衡也收住了无名火,一屁股坐在床榻之上,“也罢也罢,既然是老夫举荐你前来疏通潮白川,老夫也就信你,望你不要辜负老夫的期望,更不要辜负了朝廷的期许啊。” “卑职定不辜负。”潘季驯躬身道。 李成梁见状赶忙上来打圆场,“既然一切安好,那就加紧工期,早日将潮白川竣工,让蓟门的军士们早日吃到江南的稻米,这才是大事。” 可谁想,没等李成梁将话说完,但听屋顶传来一语:“大事?速去蓟门避灾才是大事!” 众人不知所措,抬眼关顾四周,不见得人,朱衡瞪大眼睛,使得眼角的鱼尾纹更为明显,梅娘是锦衣卫的人,知道这是锦衣卫的隔空传音,说话者定不住房梁之上。 果然不错,只见屋内屏风走出一人,乃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刘守有。 “原来是刘兄弟,你怎么来了?还这么神神秘秘的?”李成梁和刘守有早已是兄弟,加之梅娘和杏儿是姐妹,所有李成梁和刘守有也算是连襟。 刘守有挥手止住,神色紧张道:“几位不要多问,速速打点行囊去蓟门,没有锦衣卫的密令谁也不能回来。” 李成梁低头思考片刻,心知刘守有这么着急的赶来定不是让自己去蓟门找杨博,而是有更大的事情,加之梅娘的眼神异样,也便没有多问。 刘守有见朱衡和潘季驯还蒙在鼓里,也不顾锦衣卫的保密守则,张口挑明了如今的朝局:“两位大人也速速收拾东西离开通州,京城不日将出大事,严党和徐党……你们明白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别说朱衡和潘季驯了,就连李兴也明白了,纷纷离去准备收拾行装,这可是嘉靖朝最大的政治风暴,若是不幸卷入其中,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自己。 待屋内只剩李成梁和刘守有两人,李成梁赶忙上前问道:“刘兄弟,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突然,严世蕃和严嵩都不在京城,有什么可怕?” 刘守有摇摇头,咬着李成梁的耳朵低声道:“李兄,现在情况紧急,严嵩老儿虽然身在江西,但却攀上了东厂陈洪的门路,向圣上进献了几册百年道书,圣上有些犹豫和摇摆,恐怕会再用严嵩。” “陈洪?东厂提督,他可是陆大人的死对头,若是严嵩上台恐怕会提升东厂的地位,那陆大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可就付之东流了。” “对,正是如此,所有陆大人决意……” 刘守有欲语还休,李成梁也心知肚明,“倒严”开始了。 (PS:经过《束水冲沙》的调节,真正的大戏要开始了,此后几章将是天朝帝国史上最为著名的倒严运动,一系列政治斗争都将在尔虞我诈的利益漩涡中无可避免地开始,来龙去脉尽在《严党徐党》,敬请期待!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第九章严党徐党(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何谓严党?严嵩之党?何谓徐党?徐阶之党? 错! 严嵩非严嵩之党,徐阶亦非徐阶之党,二人之党争乃天下之党争! 严嵩何人?为何能被列入中国古代十大奸臣之列? 徐阶何人?为何能成为大明一流政治家,帝国第一官僚? 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严嵩和徐阶的履历,走进他们的世界,感受他们的内心,再回头看看严嵩和徐阶这对天生宿敌,在跌宕起伏的命运中,如何踏上了这条党争之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严嵩,字惟中,号勉庵,江西分宜人,弘治十八年二甲进士,位列全国第五名,是进士中的佼佼者,时年方二十五岁,在众人眼里,确实是个难得的天才。 由于成绩优秀,严嵩顺利进入大明内阁培训班的翰林院,任庶吉士,授编修,如果不出意外,必将会是帝国官场令人瞩目的一颗新星。 徐阶,字子升,号少湖,松江府华亭县人,嘉靖二年一甲进士,全国第三名——榜眼,也是风靡一时的新科进士,时年二十岁,更是一个天才。 和严嵩一样,徐阶的成绩足够优秀,也就读于大明内阁培训班,入翰林院授以编修之职,可以说和严嵩的起步基本相同,也会是帝国未来的大人物。 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在八股取士的镣铐中书一篇锦绣文章,策论天下,洞察寰宇,却又处处扣题,笔笔精华的两位可谓是青年才俊,而且二人还被另一位在帝国手眼通天的高人评价过,此人便是十二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折腾了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而不倒,权倾朝野的杨廷和。 弘治十八年,杨廷和乃是太子朱厚燳的老师,帝国未来的首辅,见二十五岁便进士及第的严嵩,便断言此人日后将会*纵帝国命运,主宰帝国沉浮。 嘉靖二年,杨廷和乃是内阁首辅,历任四朝,就连嘉靖帝也是他拥立,正值人生巅峰,秉国家神器,即使嘉靖帝也要让三分面子。杨廷和阅过徐阶的文章之后,赞叹不已,曾拉着内阁同僚道:“此子他日之成就定不在你我之下。” 牛人就是牛人,杨廷和一语成谶。 现在我们看看严嵩和徐阶接下来的命运。 说来这也是一笔糊涂账,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复杂,乃是常人所不能想象,列位看官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因为此书是大明普及教材,且文笔很好,比日月强百八十倍。 历史是连续的,有因有果,为了将事情阐述清楚,日月也就微微班门弄斧,为读者将其中曲折捋一捋。 严嵩在翰林院就职三年后丁忧归乡,在家乡的钤山堂隐居读书八载,诗文峻洁,声名始著。正德十一年起复官职,并在嘉靖四年调回北京,后奉命祭告显陵,归而极言祥瑞,得到嘉靖帝赏识,自此踏上了平步青云之路,于嘉靖十五年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此时正是大礼议后期,严嵩在与嘉靖帝的几番政治博弈中摸准了嘉靖帝的脉搏,也学会了如何应付性情乖僻多变的嘉靖帝。从此他善伺帝意,以醮祀青词,取得宠信,加为太子太保,入阁拜相。 (注:大礼议——从嘉靖帝登基到嘉靖十七年间的一场规模巨大、旷日持久的争论,乃明朝嘉靖年间因明世宗生父称号问题引起的政治纷争,此次纷争加剧了嘉靖一朝的君臣矛盾。明孝宗弘治帝朱祐樘的独子明武宗正德帝朱厚燳无后,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原为藩王的嘉靖帝朱厚熜奉旨进京登基称帝,但朝廷始终坚持嘉靖帝要以弘治帝为皇考,认其为父,却让嘉靖帝把亲生父亲当为皇叔,这是嘉靖帝所不能容忍的,于是初出茅庐的嘉靖帝和满朝大臣展开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礼议。) 同样在大礼议中打滚,徐阶却和严嵩大不相同,在性格乖张的嘉靖帝面前,严嵩选择了妥协,丢弃了所有的仁义道德,以个人为中心,以利益为半径,自私自利,贪赃枉法,行贿受贿,戕害忠良,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为了保全官位不择手段,从一个备受追捧的青年才俊彻底沦为一个遭万世唾骂的奸贼佞臣。 徐阶呢?他没有,他一直坚守着做人的原则和为官的圭臬! 嘉靖初年,在大礼议中投机成功的内阁首辅张璁上疏嘉靖帝,废黜孔子的王号,同时降低祭祀孔子的标准。这是自幼读圣贤书的徐阶所不能容忍的,面对权势熏天的张璁和满朝唯唯诺诺不敢怒也不敢言的百官,徐阶坚决反对,当庭对峙,据理力争,最终得罪了张璁,被贬谪福建延平府推官,从内阁预备队落到毫无前程的地方司法推官之列,犹如天堂跌落凡间。 (注:张璁,字秉用,号罗峰,一个备受争议的首辅。) 但徐阶没有妥协,在延平府任上毫不懈怠,他公正廉明,审理冤狱,创乡社学,捣毁*祠,剿匪平乱,是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是金子总会发光,出色的政绩让徐阶脱颖而出,加之有领导赏识,徐阶很快便平步青云,从一个地方官一直升至国子监祭酒,重回京城,回到了他当初被迫离开的地方。 赏识他的领导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辅夏言,此人是个脾气很大却又很有才华的人,也是明朝首辅中很有作为的,而且有趣的是,就是此人扳倒了贬黜徐阶的张璁。 (注:夏言,字公谨,嘉靖朝一位很有作为的首辅,也是整个明朝唯一被斩首弃尸的首辅。) 徐阶信心满满地来到京城,此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知者无畏的徐阶了,在外为官多年的磨砺让徐阶甘心从最底层做起,逐步了解了帝国官场的一切,而且还师从聂豹,研究王阳明的心学,成为王门的再传弟子。最重要的是徐阶此时的后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夏言,当朝一把手,背靠大树好乘凉,颇受领导赏识的徐阶,一切看似都十分顺利。 (注:聂豹,字文蔚,号双江,江西永丰县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嘉靖三十一年任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是明代有名的廉吏之一。嘉靖四十二年逝世,年七十七。赠少保,谥贞襄。此人推崇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以阳明为师,为王阳明心学正统传人。) 每个人都有宿敌,不论是谁,徐阶也不例外,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一个噩耗将他从美梦中惊醒——夏言论死罪,斩立决! 陷害徐阶恩师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被视为帝国政坛新星的严嵩。痛失恩师的徐阶如何能置之不理?从此二人的战争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严嵩和徐阶这一对天敌在经历不同挫折和困难后都作出了自己人生的选择,不同的立场和不同信仰让他们不可逆转地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中国历史上最精彩、最激烈、最智慧也是最残忍的一次政斗拉开了序幕。 第九章严党徐党(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夏言之死,虽是严嵩的陷害,但凡事有外因有内因,换言之,夏言也犯了很多错,足以致命的错误。 若是论严嵩靠的是谄媚得到嘉靖赏识,那夏言走的也是特殊途径,虽然后世观夏言之为人不相信他会是一个投机者,但事实告诉我们夏言就是靠投嘉靖帝所好得以平步青云,只不过成为首辅后夏言一心一意为国,革除弊政,被誉为当时名臣,所以这件投机的事情便被一直压着不说。 不过就就政治而言,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绝对的错误,投机又如何?只要是报效国家,心向百姓,并在得势之后没有忘记自己的志向,皆是正臣!当年的投机,也是为自己赢得机会的尝试,没有机会,没有平台,报国之心就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夏言就是如此,他利用嘉靖帝对祭祀礼仪的喜好,提出天地分祭,得到嘉靖帝的赏识,并在政斗中战胜张璁,一年之内从七品都给事中飞一般地擢升为二品礼部尚书,入阁预机务,成为帝国首辅。 性格决定命运,夏言倔强又刚直的性格最终将他推向坠毁的深渊。 简而言之,夏言做错了三件事,一得罪严嵩,二得罪陆炳,三得罪嘉靖帝。在帝国官场混,得罪了这三种人,必然混不下去,严嵩是所有谄媚得宠的官员代表,是一个庞大的官僚集团,人多势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人。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整个帝国的特务头子,他的触角可以伸向帝国的每一处角落,得罪他们,无异于自掘坟墓。而嘉靖帝,他可是这个帝国统治者,且性格乖张,说杀谁就杀谁,在封建帝国时代,得罪了皇帝还有活路吗?如此看来,夏言必死。 单指严嵩陷害夏言,倒也不冤枉严嵩,因为夏言的罪名正是严嵩罗织构陷的。夏言和严嵩的恩怨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两人本是同乡,都是江西人,且严嵩曾为正德十二年会试的考官,那年夏言进士及第,算来两人又有师生之谊。不过夏言却因为议礼先发迹,成为了严嵩的上级,随后夏言将严嵩提拔入阁,也便有了引荐之恩,然而帝国官场最大的麻烦就此开始,那就是人情问题。 夏言将严嵩举荐入阁,却将他视为门客,傲慢无礼,加之严嵩收受贿赂,刚直的夏言更加厌恶严嵩,久而久之,二者关系恶化,到了有你没我的地步。 恰逢嘉靖帝修玄,亲制道教香叶冠分发给内阁诸臣,以示君臣和睦,可夏言却不以为然,不仅不领情还处处给嘉靖帝难堪,谏言嘉靖帝不要沉迷道教,和严嵩谦恭温顺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反差,从此夏言开始在嘉靖帝面前失宠,胜利的天平一点点滑向严嵩。 嘉靖二十五年,三边总督曾铣上疏嘉靖帝,议复河套,收复被漠北鞑靼侵占的河套牧场,稳固陕甘宁边防,保护中原百姓免遭漠北铁蹄践踏之苦。 (注:三边总督——陕西、甘肃、宁夏三大边镇总督。) 嘉靖帝初闻此事也满口答应,命夏言与曾铣总筹边事,然而狡猾的严嵩却看到其中的杀机,他勾结被曾铣弹劾罢黜的仇鸾,给曾铣捏造罪名,并发动严党上疏嘉靖帝,栽赃曾铣轻启边衅,好大喜功,掩败不报,在军中克扣军饷,培养党羽,更有甚者勾结首辅夏言,意欲谋反。 (注:曾铣,字子重,嘉靖八年进士,历任武职多年,文武双全,官至三边总督。) 嘉靖帝听后大怒,彻查曾铣,斩首示众,并将其妻儿流放三千里,复套之计再无执行,同时嘉靖帝还罢黜夏言官职,准其告老还乡,永不叙用。 严嵩见嘉靖帝并没有处死夏言,生怕此人日后再度得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联合与夏言有矛盾的陆炳,又告了一记诬状,揭发夏言谋反之实,并以《大明律》中“内臣与外臣勾结当斩”为名不断上疏嘉靖帝,终于,嘉靖帝最后的一点耐心也在昔日夏言顶撞自己的画面中消磨殆尽,下令将已经走在归乡路上的夏言逮捕入狱,并斩首弃尸。 邪恶的严嵩终于战胜了朝中唯一的正臣夏言,从此开始*纵帝国政务,为祸大明二十年。 看着自己的恩师夏言被严嵩诬陷至死,徐阶彻底惊呆了,原来官场是如此污浊,这里可以黑白不分,这里可以对错易位,这里可以是非颠倒,这里可以指鹿为马,这里可以上下其手,这里可以…… 愤怒中的徐阶没有弹劾严嵩,也没有为夏言辩解,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朝廷之上尽皆严党,就算自己拼出这条命也扳不倒严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要主持公道,铲除严党,为恩师报仇,就必须等待,等到自己足够强大,等到严嵩露出破绽,等到天下有变之日,关于这点徐阶很清楚,也明白该怎么做,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很难,他要目睹一场场的政治阴谋,看着那些正直的官员一个个被严嵩迫害,看着那些投靠严嵩的贪官污吏肆意妄为破坏帝国的秩序,看着那些贫苦百姓家破人亡而朝廷却置若罔闻,他默默地看着一个有良知官员无法容忍的一切…… 该怎么办?忍!隐忍!只有隐忍一条路! 为此,徐阶一改他上疏谏言的习惯,将自己包裹起来,不露一丝破绽,静待时机的到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成为徐阶再度披坚执锐扳严倒严的契机。 大明与蒙古地区的和平纽带即为马市,自土木堡之变后,明蒙矛盾激化,期间大大小小战事不断,鞑靼俺答汗横扫漠北,军力强盛,以金戈铁马胁迫大明重开马市,大明乃天朝上国,不堪蒙古以战通商之辱,断然拒绝,然而此时严嵩乱政,边帅曾铣已死,大明边备废弛。 (注:土木堡之变——明正统十四年,明英宗北征瓦剌,于土木堡惨败被俘,史称土木堡之变,引发北京保卫战,造就民族英雄于谦。) 深知大明国势日衰的俺答率军于明嘉靖二十九年六月犯大同。那个诬告曾铣的大同总兵仇鸾贪生怕死,重赂俺答,请求勿攻大同,移攻他处。八月,俺答遂引兵东去,自古北口入犯,长驱至通州,直抵北京城下,京城危机,大明危机,庚戌之变爆发! 第九章严党徐党(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俺答便是阿勒坦,嘉靖二十二年随其兄长阿勒赛在玄武镇大败明军,造成辽东混乱,李成梁家族也就此垮台,多年后,阿勒坦接替哥哥成为俺达部族的首领,称俺达汗。 明朝对漠北的马市封锁造成草原的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这也造成了鞑靼大举南犯的局面。 俺达虽是蒙古人,但也是草原上的一代雄主,知人善任,不仅整顿族群力量,还接纳大明降将,经过多年经营,俺达部越来越强,终于嘉靖二十九年发难,大举南下,叩关大同,后移师蓟州,破关而侵入京畿腹地,造成兵围北京的局面。 嘉靖帝虽然一心修玄,但也明白京城不保则大明不保的事实,紧急下达总动员令,号召各路兵马勤王,同时在京城戒严,誓死守护北京城。 御前会议上,焦急万分的嘉靖帝见所有重臣都不说话,乖张的脾气再也憋不住,揪出内阁首辅严嵩喝问该当如何,严嵩搞政治厚黑是好手,挖坑害人也是轻而易举,但论起治国安邦,严嵩只能说是二把刀了。 不过能当上首辅,定不是省油的灯,狡猾的严嵩思索一阵,便将皮球踢给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徐阶,原因是俺达围城后将一张羊皮卷射入城内,内容便是要求大明开放马市,若是不允就如何如何。嘉靖帝可是极好面子的人,哪里容得了这样的羞辱,天朝上国,恩泽四海可以,但若是被人挑梁寻衅,那是万万不可的。 严嵩利用这一点,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礼部尚书徐阶,本想借此开脱并除掉夏言余党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让徐阶得到了在嘉靖帝面前施展拳脚的机会,从此,徐阶踏上了政治舞台,卷入了风云际会的争斗之中,并在其中成长,成为帝国第一官僚。 嘉靖帝此时早已没了头绪,见此事归礼部管,急忙召见徐阶,询问该当如何,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徐阶,生怕他成为本次兵围北京的第一只替罪羊,而严嵩则是暗自得意,阴险的眼神不停地瞥着徐阶,要看看这个徐阶如何一步一步走入陷阱,永世不得翻身。 徐阶内心敲了一通鼓,心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整个帝国都在等待自己的主意,若是大功告成,定会飞黄腾达,成为嘉靖帝的宠臣,只要能踏上这个平台,铲除严党,拨乱反正就不再遥远。 在众人的期待中,徐阶娓娓道来,借助俺达国书的礼仪漏洞,与俺达进行谈判,同时积累兵力,收缩防线,防止俺达发难。原来,俺达的羊皮卷国书全文都用汉语书写,虽然能更好的和明朝沟通,但却不符合外交礼仪,一封国书按礼仪需要蒙汉两种文字,徐阶也正是利用这点,和俺达玩起了文字游戏,利用俺达政治反应迟钝的弱点,成功地抓住了机会,拖延了时间,为明军回援赢得宝贵的战机。待到俺达反应过来,京畿地区的明军已聚有十多万人,足以一战,俺达见捞不到什么便宜,再大肆劫掠焚毁京畿后便北归草原,因此年岁在庚戌,史称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后引发了三件事,一便是徐阶登上历史舞台,二便是杨博接任兵部尚书,三则是让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少年武将得到了帝国的重视,即写《备俺达策》的戚继光。 言归正传,俺达北归,京城有惊无险,嘉靖帝也松了一口气,龙颜大悦,迅速提拔徐阶入阁,开启了徐阶和严嵩直面交锋的时代。 苦心隐忍多年的徐阶渐渐站稳脚跟,成为内阁次辅,文官阶层的二把手,就在徐阶以为可以与严嵩当面锣对面鼓较量一番的时候,朝廷爆发了沈炼和杨继盛的两件冤案,更让徐阶看出了严党的所有实力,深知此时自己无法和严嵩抗衡,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从头再忍。 身为朝廷次辅的徐阶开始变得谦恭,为保存自己的实力,不仅放下架子,还弯腰给嘉靖帝炼丹求道,在隐忍中等待那决战一刻的到来,然而徐阶的良苦用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出,很多正人君子开始鄙夷徐阶,哑巴吃黄连的徐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面对清流的白眼和误解,面对严党的嚣张和跋扈,徐阶长叹一口气,心中呐喊:终有一天,我要将这些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尽数铲除,还浩然正气于天下。 在与严嵩长期的政治交锋中,徐阶越来越会隐忍,处处不争不抢,却又处处积蓄力量,韬光养晦,寻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严家父子在整死夏言后本想整治徐阶一番,但徐阶装孙子的本事纵观整个大明朝也是数一数二的,见徐阶一心当老实人,严嵩也逐渐对徐阶放松警惕,借此机会,徐阶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的积蓄。 就在徐阶一心一意装孙子的时候,严氏父子的嚣张气焰蹿到了极点,恃宠擅权,相济为恶,擅杀大臣,残害忠良,卖官鬻爵,政以贿成;排斥异己,遍引私人,贪酷无厌,广置产业,无法无天的严嵩终至天怒人怨。 嘉靖三十七年,给事中吴时来等人相继上疏历数严氏父子朋奸罔上,祸国殃民诸罪行,请立除严嵩父子,以正国法。自此之后,在徐阶幕后推手的*纵下,很多清流名士都站起身来向严嵩发难,嘉靖帝也渐渐开始厌恶严氏父子。 嘉靖四十年,严嵩妻欧阳氏死,身为严党智囊的严世蕃因守孝不得入阁,不能为其父严嵩出谋划策,于是严嵩受诏多不能答,所进青词又多出自他人之手,不合要求,由是更加失去嘉靖帝的欢心。同年十一月,嘉靖帝居住的西苑万寿宫失火,严嵩请皇上移居英宗为太上皇时所居的南城离宫,嘉靖帝大为不满;而大学士徐阶则请重建万寿宫,嘉靖帝甚是高兴,至此嘉靖帝开始信用徐阶。 (注:英宗南宫——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之败后失去帝位,后南归大明,但当朝皇帝明代宗朱祁钰为防止朱祁镇重夺帝位,将其软禁在南宫之中,从此南宫便蒙上一层特殊意义。) 见严嵩开始失势,徐阶便更进一步,安排亲信邹应龙弹劾严家父子,也就是著名的以命搏命的《劾严嵩疏》,此奏疏一上,震惊朝野,惊天动地,就连老谋深算的徐阶也提心吊胆,生怕嘉靖帝那乖张的性格再次放过严嵩,反将邹应龙论罪下狱,但当徐阶想到那些为了正义道德而弹劾严嵩,却被严嵩戕害的仁人志士时,徐阶心中激起一片波澜,攥紧拳头的徐阶相信经过十几年的等待,公道终会到来,而且就在此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严氏家族的累累罪行也曝光于世,此时正在气头上的嘉靖帝也丧失了他平时的政治智商,被徐阶的一篇奏章牵着鼻子走,下令将严嵩罢官,同时流放严世蕃三千里,发配雷州充军。 严党倒,徐党胜,看似这场政治风暴已经结束,但正如徐阶所料,盘腿坐在御莲座上,隐匿在丹炉后那袅袅青烟的嘉靖帝心里跟明镜一般,气头过后的他感觉英明盖世的自己被徐阶给涮了,而且严嵩怎么也是跟了自己二十年,勤勤恳恳给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奴才,就这样被逐出,颇有些伤感,想到此处,嘉靖帝又补发通告,下令至此以后所有人不得再弹劾严氏父子,违者斩。 本以为大事告成的徐阶见嘉靖帝表态,倒严而不倒严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落水狗不打,待其跳上岸来,那可就后患无穷,看来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又要到来,刚坐上内阁首辅宝座的徐阶的脸上又开始阴云密布,两眼眯成一条缝,思索着如何再次倒严。 第十章诏狱总督(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转眼到了嘉靖四十三年的腊月,又是一个冬天,寒气重得很,空气极为干燥,哈一口气就能迅速结成冰晶,但老天爷就是奇怪,入冬以来,即便天气寒冷得令人寒毛直竖,可一片雪花也没有落下。 “这老天爷也真是的,干冷干冷,就是不下雪。” “谁说不是,莫非哪个不知死活的触犯了老天爷?” “闭上你的臭嘴吧。让人听见了,今天再不下雪,招打的人里少不了你。” 两个正在内阁值房外长廊掌灯的内侍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埋怨道。 此时已经入夜,诺大的皇城之内除了当值的内侍和巡夜的锦衣卫,长长的步街走道基本见不到任何活物,正因为此,两个内侍未免松懈下来,谁料此时一个黑影从长廊那头缓步走来,两个内侍借助长廊两侧昏暗的烛火,小心翼翼紧张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是什么刺客,为壮胆,本想厉声叱问,不知是胆小还是天干地冻难以张口,竟战战兢兢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夜闯皇城?” 那黑影没有吱声,依旧裹着那森森的黑斗篷稳步前行,毫无畏惧之意,仿佛是信步行走在自家后院一般。 “你若再不回话,咱家可就让锦衣卫的弟兄捉了你进刑部的大牢!” 话到此处,黑影突然定在那里,那两个内侍也有些得意尖声笑道:“算你小子识相。” 那黑影缓缓抬头,烛火中映出他脸颊的轮廓,蓦地,一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伴随着一声低问:“锦衣卫自有诏狱,关我刑部何干?” 就在内侍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那人脱去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露出庐山真面目,原来是刑部尚书黄光升。 “原来是黄大人啊,我当是谁呢?” “就是啊,这么晚了,黄大人来皇城干什么?这可是死罪啊。” 黄光升见两个内侍恐吓自己,却也不恼,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前行,故意和内侍擦肩而过,全然不给面子,两个内侍见黄光升如此嚣张,虽然自己职务卑微,但怎么说也是大内的人,狗仗人势的脾气上来,指着黄光升的后背骂道:“好你个黄光升,咱家怎么也是大内的人,你竟敢……” 没等那两个内侍发完牢骚,只见皇城高高的朱墙上纵身跳下两个蒙面刺客,抽出绕指柔,见血封喉,结果了二人性命,而且管杀管埋,不仅将两具尸体拖走,还打扫现场,不留破绽。 黄光升扭头看了看手脚麻利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径直走进位于大内会极门东侧的文渊阁,借助微弱的石笼烛火,他抬眼看到前朝成祖文皇帝朱棣亲笔书写的文渊阁三个大字,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年明成祖雄才大略,开疆拓土,政通人和,国力富强,威震寰宇,大明帝国乃是天下第一强国,奈何传至今日,却朝政腐败,皇权昏愦,山河日下,大明朝一天不如一天。 “屋外是明举吗?”就在黄光升感触之时,屋内传来徐阶的声音。 (注:黄光升,字明举,号葵峰,时任刑部尚书。) 黄光升这才反过劲来,冲着屋内施礼:“学生黄光升拜见师相。” 此时文渊阁值房那厚厚的锦绣棉帘被掀起,书办申时行身着厚厚的大袄,探出头来,迎面笑道:“果真是黄大人,师相在里面等很久了。” 黄光升有些惭愧,被申时行请入屋后赶忙向徐阶施礼:“师相,学生入大内遇了些麻烦,好在有高人帮忙,否则就被那几个阉竖拦住了。” “哦?何人帮你?”老谋深算的徐阶一听此话有些惊奇。 “这……” 就在黄光升吱吱唔唔的时候,只见屋内的屏风后传来一声,“徐阁老,不要狐疑了,正是陆某。” 见身着黑衣的陆炳从屏风后走出,黄光升和申时行已是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大内文渊阁,到处都有值班的内侍,就算这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管大内的防务,但这文渊阁就这么大,徐阶和申时行一直屋内值班,都不曾发现有人潜入,莫非这陆炳是耗子?竟能钻进来不成? 徐阶是个精于权谋之人,城府极深,虽然惊异于陆炳的神秘莫测,但面容依旧古井不波,起身笑道:“原来是陆大人暗中帮助,老夫谢过陆大人。” 陆炳见徐阶皮笑肉不笑,随即冷笑一声,将绣春刀甩在书案上,一屁股坐下,调侃道:“徐阁老,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陆炳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助你倒严吗?” 徐阶眼神一掠,一脸老实像道:“陆大人,老夫与严阁老同僚二十年,也有些交情,何来倒严之说啊?” 见徐阶不承认,陆炳用鹰眼轻瞥徐阶,苦笑道:“徐阁老还真是镇定自若啊,我陆某混迹官场多年,深知内阁首辅的位子有多抢手,夏言之死不就因为严嵩觊觎他的首辅之位吗?” 夏言是徐阶的恩师,对徐阶有提拔之恩,见陆炳一针见血地道出恩师之死,不免有些伤感,但也仅伤感了一瞬,随即便道:“陆大人,老夫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还望陆大人不吝赐教。” 陆炳也不在绕圈子,从衣襟中抽出一封密函,按在桌上,示意徐阶过目。 徐阶看了看陆炳,又瞅了瞅密函,沉思片刻,便大大方方地拆开来看。陆炳见徐阶收了这碰头彩,也松了一口气,“徐阁老,不是一直在寻找倒严的有利证据吗?这就是铁证,私通倭寇,够他严家死几十个来回了。” 见陆炳的话越说越狠,徐阶也有些不解,缓缓起身道:“陆大人,老夫的恩师夏言是怎么死的,你清楚的很,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为何今日却助我倒严呢?” 陆炳见徐阶终于摊牌,也不在藏着掖着,一拍桌子道:“我陆炳谁也不帮,只帮自己!昔日整夏言,是因为夏言要弹劾我,今日倒严嵩,是因为严嵩要背弃我,我陆炳岂是任人玩弄的?” 徐阶眼珠一转,示意申时行和黄光升去看住大门,他要和陆炳深谈一番。 “陆大人,现在屋内只有你我两个明白人,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陆炳舒活舒活筋骨,一本正经道:“本朝的厂卫之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阁老应该清楚的很,还用陆某说吗?” 话到此处,徐阶也明白了,原来严嵩为重得嘉靖帝的欢心,托大内的东厂提督陈洪向嘉靖帝送去两本不知哪朝哪代的古道经书,意在邀宠,陈洪也想借此机会在嘉靖帝面前提升东厂的地位,要和同为谍报机关的锦衣卫扳手腕。 陆炳知道一旦让东厂抬头,锦衣卫的权势必然受损,而严嵩绕过自己向嘉靖帝献媚,意图明显,就是要踹开自己这个政治盟友另寻大树,这可激怒了陆炳,权衡之后,陆炳决意联合徐阶干掉严嵩,但为了防止徐阶也过河拆桥,这才有了陆炳和兵部结盟的事情,算起来也是一笔大账。 徐阶挠挠头,摘下头顶的官帽,低声道:“陆大人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只是严嵩久侍大内,深得嘉靖帝信任,不是一纸弹劾就能成事的啊。” 陆炳冷笑一声,探着脑袋盯着徐阶,直盯着徐阶浑身发毛,“徐阁老,真是老谋深算啊,都这个地步了还卖关子,上次倒严你弹劾的是严嵩吗?该怎么做你再清楚不过了吧,严世蕃自作聪明,定不是你的对手。”说罢,陆炳将绣春刀别在腰间,起身就走,临出门时还别有深意地望了徐阶一眼,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利用私通倭寇这一罪名将严嵩扳倒。 第十章诏狱总督(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陆炳留下那封密函便离去了,徐阶将黄光升和申时行召至屋内,开始商讨对策。 “师相,这陆炳可信吗?”得知暗中帮助自己的人是锦衣卫后黄光升有些疑惑。 攻于心机的徐阶也不好下判断,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沉声道:“不论如何,这是倒严最好的机会,不能放过,申时行,你去翰林院将当值的张居正叫来。” 申时行点点头,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这张居正时任翰林院学士,国子监司业,相当于中央干部培训学校的副院长,更是皇储裕王的讲师,手中脉络很广,位置仅次于正院长的国子监祭酒高拱,未满四十岁的张居正就能稳居这样的高位,也是拜徐阶所赐,如果说申时行是徐阶的闭关弟子,那张居正就是徐党中的大师兄了。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嘉靖二十六年二甲进士第九名,入翰林院任职,受徐阶器重,提拔为心腹,混迹官场多年,在徐阶的刻意安排下深藏不露,只等关键时刻完成致命一击。 此时张居正已到值房,见徐阶便拜:“学生张居正拜见师相。” 徐阶满意地亲自扶起张居正,看着自己的政治接班人越来越成熟,且在官场中人缘极好,隐藏极深,就连死对头严党都摸不清张居正到底是哪派势力,心中也十分欣慰,想当年自己的恩师夏言也是这样着重提拔自己,如今换作自己来安排后继之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叔大啊,如今情况你也明白了,胜负就在此一举,是时候出手了。” 见徐阶表态,张居正明白摊牌的时候到了,随即问道:“师相,学生听候差遣。” 徐阶轻拍张居正那拱起的手,笑道:“不必大动干戈,只需一封书信就好。” “书信?给谁?” “戚继光。” “戚继光?倒严关他什么事?学生不解。” 徐阶见张居正、黄光升和申时行皆不懂其中奥妙,一捋长髯笑道:“你们还是太嫩啊,陆炳不愧是帝国第一锦衣卫,精于权谋啊。方才他送来密函,暗示老夫告他严家私通倭寇,如此一来,他严家必然土崩瓦解,那些墙头草的严党余孽必然树倒猢狲散。” 张居正半信半疑地翻看密函,见密函上竟书十条罪状,环环相扣,从倭寇之乱起至倭寇之乱终,将十年间严家勾结倭寇的罪名和罪证全都罗列其中,什么严嵩私收倭寇赃款对倭寇侵扰不闻不问,严世蕃任工部侍郎期间私自出售火器予倭寇,严党分子鄢懋卿巡视盐政之时利用职权之便,将极为重要战略转移盐出售给被明军围困到断粮断水的倭寇,最重要的是严党倒台后也是不仅不念嘉靖帝的法外开恩,而是授意私逃在外没有去戍边的儿子严世蕃勾结倭寇意图谋反,就连负责勾结倭寇的小弟罗龙文的名字也列在其中,可谓是证据确凿,诸如此类的罪状每一条都能置于严党死地。看到这里,就连师从徐阶,政治智商奇高的张居正也不仅打了一个冷战。 高!实在是高!纵观嘉靖四十多年,聪明绝顶的嘉靖帝对很多事都看着明白装糊涂,但有那么几条高压线是万不能触碰的,其中之一就是私通倭寇,因为每当嘉靖帝参禅打坐,心无旁鹜之时总有东南的败报传来,不是被倭寇抢了东西就是被汉奸卖了城池,而且在戚继光等猛将出现之前,这些败报基本上天天烦着嘉靖帝,若是现在告诉嘉靖帝他曾经最信任的大臣就是私通倭寇的罪人,恐怕严嵩就算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都说严嵩狠,但陆炳也狠,而徐阶就更狠。 张居正虽现在不如徐阶老谋深算,但悟性极高,话已至此,如何做他也成竹在胸:“师相放心,学生这就给戚继光写信,让他务必将通倭的严党余孽罗龙文捉拿归案。” 徐阶点点头,又吩咐道:“还有,你去诏狱探望探望胡宗宪,此人是个英雄,若不是他主持抗倭,提拔戚继光、俞大猷等一干猛将,恐怕东南百姓还要被倭寇蹂躏,此番我们要借用戚继光,还是去知会一声,毕竟他还是严嵩的门生,国仇家恨摆在眼前,看看他如何抉择。” 张居正眼珠一转,明白了徐阶的深意,领命后转身离去。 且说这胡宗宪,字汝贞,号梅林,南直隶徽州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历任益都、余姚知县,因为政绩突出,升为御史,巡按宣府、大同,整军纪,固边防,深得到兵部赏识,嘉靖三十年,湖广苗兵闹事,朝廷又调任胡宗宪巡按湖广,参与平叛。在胡宗宪踏入仕途这十多年里,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政绩显著,从政经验和能力都毋庸置疑。嘉靖三十三年四月,被倭患扰得不厌其烦的嘉靖帝钦点胡宗宪出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 嘉靖三十五年又擢胡宗宪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浙、闽总督,开始主持东南抗倭大业,在任期间不仅诱降并歼灭倭寇、还打通海上丝绸之路,于嘉靖三十九年以平海盗汪直功加太子太保,晋兵部尚书,成为帝国的封疆大吏,高官要员。 奈何在胡宗宪高官之路上最关键的人是严嵩,正是因为严嵩的赏识和重用才使得嘉靖帝越级提拔胡宗宪,算来也是一笔政治账,严嵩看中胡宗宪的能力,认为他可以为自己赚政治筹码,而胡宗宪则认为严嵩的赏识和提拔不仅能让自己位于高位,主持抗倭,完成自己驱除倭寇,忠君报国的理想,还能防止朝中迫害,因为此时最大的奸党就是严党,现在有严党罩着,就能无后顾之忧的施展拳脚了,说白了就是相互利用,不过这一利用就是八年,严嵩对胡宗宪的支持也是所有人都看得见,时间一长,胡宗宪也被视为严党,嘉靖四十一年严党第一次倒台,胡宗宪被逮捕入狱,革职查办。 就在胡宗宪下狱之时,朝中的明白人都愿意为胡宗宪开脱,毕竟抗倭大业胡宗宪的主持下取得巨大成功,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将一位帝国功勋下狱论罪,但胡宗宪却没有按照朝中倒严势力的吩咐去脱离严党序列,因为重情重义的胡宗宪已将对自己提供帮助的严嵩视为自己的恩师,不论他人怎么看,严嵩确确实实帮助过自己,帮助过抗倭大业,单凭这一点,深知报恩的胡宗宪就不能落尽下石。 胡宗宪,真英雄也! “胡总督,真英雄啊!”漆黑的诏狱之中,一声响亮的声音。 此时身着囚服,面朝囚窗望月的胡宗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身披斗篷之人,并没有一丝惊异,反倒好像是早有预见一样,举起微弱的烛火向黑衣人缓缓走来,不卑不亢地问道:“是翰林院的叔大吗?你这样的高官来,竟舍得踏如此腌臜不堪之地,不知有何贵干哪?” 张居正一听,暗自叹服,停顿片刻后脱去斗篷,一身便装地立在那里。 “胡总督果非凡人,就算是身陷囹圄也是器宇轩昂,英气*人,这漆黑的诏狱也挡不住胡总督的明珠之光啊。”张居正十分佩服胡宗宪这样的能臣干吏,一见面便拱手施礼。 胡宗宪苦笑一声,待牢中小吏将牢门打开,请张居正进来后才回礼道:“我胡宗宪已是犯官,对你们倒严还有什么用?” 张居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不住地点头,赞佩道:“胡总督真是绝顶聪明,晚辈尚未开口,便知晚辈为倒严而来。” 胡宗宪哈哈大笑:“叔大啊叔大,我胡宗宪虽不是高风亮节之人,但也是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尊师重道永铭于心,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助徐党倒严。” 就算在不见天日的诏狱之中三年,胡宗宪还是胡宗宪,永远都是那个一人做事一人当,顶天立地的胡宗宪,那个坐断东南,主持抗倭,令成千上万的倭寇望而生畏,让东南数省百姓免遭战火的直浙总督,大明乃至中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胡宗宪! 第十章诏狱总督(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张居正看出了胡宗宪的傲骨,也不勉强,因为他来此并不是要说服胡宗宪,而是来通知他。 “胡总督,晚辈此番前来并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与此同时,内阁已经发出八百里加急的急递,直达两广,命总兵戚继光捉拿通倭的罗龙文归案,治严家私通倭寇的罪责。” 话一出口,胡宗宪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张居正,一时无言以对。 徐阶啊徐阶,真是太狠了,没想到突破口就在严嵩唯一的功绩上——重用胡宗宪抗倭。徐阶没有弹劾严嵩贪赃枉法、没有弹劾严嵩卖官鬻爵、没有弹劾严嵩构陷忠良、没有弹劾严嵩堵塞圣听,而是弹劾无中生有的通倭,这分明就是莫须有啊,罗龙文虽跟着严党混过,但也就是一个跟班的,如今严党倒台,这个跟班的为了生计投靠倭寇,罪在自身,和严嵩没有一点关系,但徐阶竟然要抓住这个小辫子,要将严家置于死地。 见胡宗宪不说话,张居正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向胡宗宪施礼告退。 漆黑的诏狱中空留心事重重的胡宗宪一人,他探着脑袋望着铁窗外的一轮明月,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与此同时,在京城赶往两广的官道上,朝廷的信使正快马加鞭地奔赴广州,因为那里有可以治严嵩通倭罪的罗龙文,还有帮助徐党的戚继光。 嘉靖四十四年,广州,剿倭总兵府。 戚继光看着京城送来的急递,沉思片刻,召来偏将吴惟忠和王如龙密语一番,随即下令全军开拔,兵围南澳岛,时刻准备发起破晓之战。 (注:戚继光,字元敬,号南塘,晚号孟诸,汉族,山东登州人,明代著名抗倭将领、军事家,民族英雄。) “明日破晓,俞大猷和刘显两位将军会配合我们作战,届时我们需要从南澳岛背后登录,攻占倭寇水寨,点火为号,发动全面进攻,收复南澳岛,荡平倭寇!” (注:俞大猷,字志辅,又字逊尧,号虚江,汉族,福建泉州人。明代著名民族英雄、军事家,抗倭名将;刘显,字惟明,江西南昌人,明抗倭名将,民族英雄。) 吴惟忠和王如龙早已摩拳擦掌,兴冲冲地领命,刚要出门整饬军队,又被戚继光叫住:“等等,此战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杀光这些狗日的畜生,还活捉一个人,一个叫罗龙文的人,明白?” (注:吴惟忠,字汝诚,号云峰,浙江金华人。嘉靖三十八年,戚继光赴义乌招募新兵,吴惟忠等四千青年应募投军,深受戚继光信任,担任亲兵把总;王如龙,义乌人,原为矿工,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后入戚家军,作战勇猛狠辣,任戚家军先锋官。) 吴惟忠是稳重人,点点头领命,一旁的王如龙却多问了一句:“将军,罗龙文?活捉一个汉奸做什么?福建林墩一战若不是汉奸作祟,戚家军还至于死伤那么多人?卑职不解,还望将军明示。” 戚继光瞥了王如龙一眼,这个戚家军的大将,自己的左膀右臂,若是平时相互插科打诨也就罢了,但这是军令,没有商量的余地,“王如龙!在我戚家军什么最大?军令!军令如山!本帅吩咐下去你们办就是,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去!整肃军队,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明日破晓必须一战功成,收复南澳岛,活捉罗龙文,荡平倭寇!” 被戚继光大骂一通,王如龙这才老实点,赶忙领命而去。 (注:戚家军嘉靖三十八年成军于浙江义乌,总兵力六千人,主力是义乌东阳的农民和矿工,是大明铁军,军纪严明,战法先进,装备精良,不仅有百战百胜的战绩,还有高达十余万级的恐怖斩级记录。) 戚继光望着王如龙的背影,又可气又可笑,心中暗念:王如龙啊王如龙,倭寇够你杀的,猴急猴急的,军中大将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啊你,最多就是一个阵前先锋。 再说这盘踞在南澳岛的汉奸吴平,他与倭寇勾结,招纳海盗、流氓一万多人,最早盘踞在梅岭一带。嘉靖四十四年春,戚继光攻占梅岭,吴平率部南逃,占据闽广交界的南澳岛,戚继光跟踪追击,将南澳岛封锁起来,随时准备发动全线出击。 天尚未蒙蒙亮,戚家军已经全部到位,潜伏在龙眼沙滩附近,一动不动地等待信号,就连戚继光也将脸画的花里胡哨,将水草插在皮甲之中,蹲在浅水滩中,满是水藻的海水已经齐了胸,不停地拍在戚继光英武的脸庞上。 吴惟忠慢慢摸上来,凑到戚继光耳边道:“将军,俞将军和刘将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破晓就战。” 戚继光满意地点点头,低声道:“吩咐下去,一旦正面开打,就做好准备,没有本帅举火为号,谁也不能妄动,切记,此战的最重要任务就是活捉罗龙文。” “是,卑职这就去传令。” 一切都在戚继光的掌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俞大猷的水师战舰早已围住南澳岛的所有出口,刘显的两广水军也借助月色划着小船靠近南澳岛的倭寇水寨。 天渐渐亮了,值班一夜的倭寇哨兵也开始打盹,靠在寨楼上打哈欠,没想到嘴张开就没闭住,刘显的兵借机攀上水寨,见倭寇哨兵背着自己打哈欠,上去就是一刀,抹了脖子,翻到在地。 “开寨门,让刘将军率兵进来。” “是。” 没一会儿,紧闭的倭寇水寨大门被绞绳拽起,明军的数百艘小船鱼贯而入,刘显的先头部队已经全数登录,开始向四周扩散,抹掉所有岗哨,控制所有寨门,防止倭寇逃窜。 此时俞大猷立在旗舰之上,端着单筒望远镜朝南澳岛方向观望,见水寨之上红旗飘扬,原先的倭旗也换成了刘显的帅旗,这就是信号,心中大喜,吩咐道:“弟兄们!刘将军的兵已经攻进去了,若是不想让他们把功劳都抢光,就给往死打倭寇!” 在战舰上摩拳擦掌已久的俞家军早已手痒难耐,纷纷高呼道:“斩杀倭寇!” 俞大猷一声令下,明军水师战舰上的数百门大将军炮轰轰隆隆地响起,一颗颗黑乎乎的炮弹夹杂着火花从炮膛内冲出来,呼啸着落在倭寇的营垒之上,伴随着一声声巨响,破晓之战开始了。 此时的汉奸吴平正在寨中蹂躏劫掠来的女子,光着身子在床上晃来晃去,吱啦啦的声响吵着屋外站岗的小喽罗直流口水,心念道:他娘的,你一个人爽了,让老子在这里淌口水,真不是东西,如今戚家军都把南澳岛包围了,这个好色的*虫还有心情玩女人,真是嫌命长。 没等小喽罗将口水咽下,便听见隆隆巨响,不禁一怔,还以为那吴平还能有这般能力,把床板都弄塌?小喽罗还在胡思乱想之中,只听“嘭”的一声,衣衫不整的吴平破门而出,冲着外面大喊:“发生什么事了?” 小喽罗战战兢兢道:“不~~不~~不知道~~~” “是不是明军劫营?” “不~~不~~不知道~~~” “那是怎么的山炮炸膛了?” “不~~不~~不知道~~~” 吴平火了,一脚踹翻了眼前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小喽罗,骂道:“你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快去问问!” 就在吴平呵斥之时,只见一两个丢盔弃甲的倭寇满嘴吱呀着谁也听不懂日语一路狂奔,且脸色惊恐至极,仿佛失了三魂六魄一般。 这时一个汉奸海盗跑上前大声呼道:“大当家的,明军攻上来了,陆寨已经失守了,刘显都上岛了!” 没等吴平反应过来,又跑了一个喽罗,跪在吴平身前道:“不好了!不好了!龙眼沙那边出现戚家军,鸳鸯阵都摆出了!” “什么?戚家军?什么时候到的龙眼沙?那里是罗龙文的驻地,他个笨蛋居然没有发现什么马脚?”吴平气急败坏,望着远处已被熊熊烈火包围营寨,想必明军已经全数上岛,大势已去了。 “大当家的,要不要让弟兄们去救罗龙文?” 吴平眼珠一转,一脚将那个多事小喽罗踹翻,喝道:“白痴!救他干什么?让他去拖住明军,咱们走!” “走?大当家的,四周都被明军包围了,咱跑不了啊。” 吴平露出狡黠的笑容,望了望远处水寨,“哼!我吴平在海上混迹这么多年,还能没有后手?那里有我的兄弟八百人,足够咱们翻本了,走!” 在硝烟滚滚的小小南澳岛,明军四处追杀着倭寇与海盗,将他们赶上刀山,驱入火海,还有些生怕被戚家军的鸳鸯阵送上西天的倭寇索性自己跳入大海逃生,奈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他们不被俞家军的水师做掉,也会被中国深海中的大鱼吃掉,因为就连中国的鱼也知道,胆敢侵犯这片神圣领土的敌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这里的英雄儿女赶入地狱! 《汉书·陈汤传》载: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注:陈汤,字子公,汉族,山东兖州人,西汉大将,出奇兵攻杀与匈奴郅支单于,获得大胜,为安定边疆做出了很大贡献。) 第十一章邪不胜正(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南澳岛的破晓之战结束,明军大胜,倭寇四散奔逃,斩首上千级,还有数不清的倭寇跳入海里,来不及砍头就被海里的鱼叼了去,死无葬身之地。 明军大捷,戚继光和刘显两名抗倭名将齐聚一堂,开怀畅饮。 大大咧咧的刘显笑着将吴平的靠背虎皮扯了下来,笑道:“孟渚啊,老兄我在两广抗倭,久闻你在江浙一带用兵神武,号称戚虎,倭寇闻风丧胆,今日这虎皮当归你所有啊。” 戚继光见刘显将虎皮扔在酒桌之上,不禁举杯笑道:“久闻你这个刘大刀勇猛,为何取那吴平的虎皮?不如跟我上山擒只猛虎下来,剥皮抽筋,扯一面大旗,就竖在这剿倭总兵府内,扬我大明天威啊!” 话音未落,只见刘显将虎皮往地上一扔,狠踹一脚,哈哈大笑道:“说得对,来日上山射虎剥皮!”,又问道,“孟渚,虚江怎么还不来?他的俞家军还捉不住吴平那几个毛贼吗?” 戚继光独饮一杯,摇摇头道:“虚江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不把那些倭寇海盗尽数歼灭绝不回头啊。” 刘显听后点点头,思索一阵又道:“孟渚,那个罗龙文找到了吗?听说那可是徐阁老点名要活捉的严党余孽啊。” 戚继光笑着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却心如明镜的刘大刀,不由暗自思忖。此人久居两广也知徐党倒严之事,看来官场上混的没一个傻子,幸好自己早已结交张居正,要不然也会被蒙在鼓里。 “自然活捉到了,罗龙文那个笨蛋,钻到了床底下,撅着大屁股以为别人找不到,谁知啊,我的那个先锋官王如龙一把就将那个哆哆嗦嗦的罗龙文拽了出来,五花大绑地送到我面前啊。” 见戚继光讲得如此绘声绘色,刘显不禁哈哈大笑,端起酒杯道:“来!你我兄弟为王如龙神勇表现和罗龙文的束手就擒干一杯!” 戚继光还未将酒杯举起,只听一声地地道道的福建话如洪钟般响起,“你们两个,也不等等老兄,就自己喝上了?” 只见俞大猷披着满是血污的铠甲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还有一道血迹。 这俞大猷可是老将了,想当年戚继光还只是一个参将的时候,俞大猷就已经提领东南兵事,是胡宗宪麾下第一大将,不久这戚继光后来居上,多次奇兵制敌,再加上胡宗宪的有意提拔,平步青云的戚继光也成了浙江总兵,东南数一数二的大将。 “老哥啊,老弟怎么敢忘了你啊,来,老弟敬你!”戚继光站起身给俞大猷敬酒,一旁的刘显也不甘落后,端起一大碗酒,咧着嘴冲着俞大猷笑。 南澳岛大捷,戚继光、俞大猷和刘显威名盖世,从此东南倭患尽除,大明朝我万里海疆恢复往日的平静,海上丝绸之路得以恢复,大大小小的中外商船彼来此往,丝绸、茶叶和瓷器源源不断从中国运往西方,而欧洲的象牙、犀角、琥珀和火器等新鲜物品也顺着大洋航线不断传入我东方古国,东西文化的交流再度繁荣起来,在世界的大航海时代,明朝也兴冲冲的参与进来,此后两年,明朝废除海禁,史称“隆庆开关”,民间贸易频繁,大量白银流入中国,刺激了晚明的资本主义萌芽,此事后话。 言归正传,押解罗龙文的锦衣卫已经入京,在陆炳的“照顾“下,罗龙文被投入了漆黑脏乱的诏狱,不过他也不用孤单多久,因为此时的严世蕃也被都察院御史林润弹劾,逮捕入狱。 再说这严世蕃,乃是严嵩的儿子,是一个独眼龙,一个阴险毒辣的独眼龙,但他那仅存一只的眼睛却能洞察宇宙,吞吐天下,是严党的智囊,可谓是绝顶聪明,。他奸猾机灵,通晓时务,熟悉国典,还颇会揣摩别人的心意,尤其是看懂了嘉靖,利用了嘉靖,*纵了嘉靖,借助嘉靖之手杀了夏言,杀了杨继盛,杀了沈炼,铲除异己,以致满朝严党,伸手遮天,此后更是利用权力之便,贪赃枉法、构陷忠良,使得嘉靖一朝世风败坏,大明朝也山河日下,暮气日重。 性格特点犹如双刃剑,严世蕃致命的缺点便源于此,那就是聪明过了头,自认为天下无敌,甚至刚愎自用。比如利用职权之便安排严党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搜刮后还进献嘉靖帝一部分,将嘉靖帝也拖下水,随着严党做大,利欲熏心的严世蕃还让鄢懋卿巡盐,大肆捞了一笔,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盐政历朝历代都是由朝廷直接管辖,敛财的嘉靖帝更是对盐税了如指掌,严世蕃的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嘉靖帝的眼睛,终于触怒了嘉靖帝,严世蕃捞钱还想拉嘉靖帝下水,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自负的嘉靖帝怎么可能容忍严世蕃如此戏弄他呢?严世蕃的命运也就到此了,严党的命运也就到此了。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十日夜,文渊阁。 老谋深算的徐阶端坐在上首位,虽然脸色平淡,看似闲逸,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心脏也像兔子般蹦来蹦去,在徐阶的有生之年,这是他最紧张的时刻,但愿也是最接近胜利的时刻。 “叔大,锦衣卫那边如何?” 张居正离开侧椅,向徐阶躬身施礼道:“回师相,严世蕃和罗龙文已经入狱,锦衣卫正在审讯。” 黄光升闪出身来,“师相,锦衣卫恐审不出什么,还是让三法司会审吧。” 徐阶轻呷一口茶,抿抿嘴,思索片刻,沉声道:“汝默,前去都察院和大理寺,将张永明和张守直两位大人叫至阁房议事。” 侍在徐阶身旁的书办申时行拱拱手去了。 徐阶缓缓起身,别有深意地看着张居正和黄光升,一字一句道:“倒严已到关键时刻,但也不能*之过急,要把握火候,此次三法司会审严世蕃,切不可大意,若是定了罪状,明举及时送至内阁商议,不可怠慢,还有是叔大,回翰林院好好做学问,万不可再插手此事。” 黄光升和张居正起身回礼,“谨遵师相教诲。” 天渐渐亮了,早春三月的清晨别有一番情趣,而徐阶却没有一丝兴致,。送走黄光升等人后,他一夜未睡,反复思索倒严的对策,想要一击即中,彻底粉碎严党,不留一个活口。因为徐阶知道,除恶必尽,若不将落水狗打死,待其上岸定化为恶狼,倘被其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简直会沦至万劫不复之地。对敌人残存一丝善良,就是对自己的万般残忍,久经宦海,深知权术厚黑的徐阶深通此道。 倒严不只是杀严世蕃,废严嵩,而是要将满朝的奸佞一网打尽,还海内一个清平世界,然而严党势力之大,非比寻常,若是将几个无关痛痒的罪名扣在严世蕃头上,恐怕连他一根汗毛都动不了,还有可能被严党反扑。然而什么是有关痛痒的罪名呢?谁说了也不算,因为能够决定严世蕃性命和严党运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整个大明帝国的统治者,法号万寿帝君的嘉靖帝,朱厚熜。 第十一章邪不胜正(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大明嘉靖四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卯时,西苑,玉熙宫。 天刚蒙蒙亮,屋外大雪纷飞,一丝曦光照在玉熙宫的雕梁画栋之上,一个端着松木盆的内侍一路趋步前行,躬身立在玉熙宫暖房外,头都不敢抬,捏着嗓子低声道:“回主子,松木盆取来了。” 屋内传来“嗡~~~”的声响,随即黄锦缓步走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亲自取下松木盆,摆了摆头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此时的嘉靖帝刚刚梳洗完毕,张开臂膀让左右给自己穿上道袍,在屋内缓步一圈,望了望窗外的大雪,又看了看左右有些瑟瑟发抖的内侍,冷笑一声:“你们几个竟冷成这样?朕怎么就不冷?” 内侍战战兢兢回道:“回主子,奴才们都是凡夫俗体,哪里比得上主子这仙身贵体,这大冷的天,主子定是不怕,可奴才冷得要命。” 嘉靖帝哈哈大笑,“这倒说的是,真是万寿帝君,神仙下凡,自然不怕冷,只是没想到你们几个冷成这样,退了吧,去值房烧个炉子,取取暖。” 几个内侍赶忙跪拜谢恩,战战兢兢地去了。 一阵寒风吹入屋内,将嘉靖帝的道袍扬起,冷得刺骨,就连将要飞升成仙的嘉靖帝也咬了咬牙,哈了一口气搓搓手,长叹一声:“朕是万寿帝君,何时才能真的飞升啊?” 没等嘉靖帝叹息完,只听黄锦那熟悉的声音响起:“主子爷,松木水盆来了,咱可以洗脚喽。” 嘉靖帝扭头看了看黄锦的乖巧样,这个从湖广安陆兴献王府带来的内侍也够忠心的,想起自己还只是王爷时,这个小跟班就寸步不离地伺候自己,端茶倒水、换衣蹬靴,此人都是尽心尽力,带到京城后也是本本分分,井井有条地帮助自己打理司礼监,帮助自己与外庭的那些权臣抗衡,制约外臣的势力,不论是杨廷和还是夏言,甚至是严嵩和徐阶,这个黄锦都是权力制衡的一枚重要棋子,且是自己的心腹,整个大内之中恐怕也有只此人能与自己说笑卖弄了。 “这个松木盆是新刨的吗?”嘉靖帝故作生气地问。 黄锦在嘉靖帝身边待了五十年,从嘉靖帝还只是十岁孩子的时候就是悉心服侍的贴身太监,自然知道嘉靖帝不是责怪自己,便陪笑道:“主子爷,这都是新刨的,热水一浇便起木香啊。” 嘉靖帝听到这里便满意地点点头,缓步坐上一旁的雕龙紫檀木罗汉床,任由黄锦给自己脱靴脱袜,将两只脚探入泡有中药的松木热水盆中。黄锦小心翼翼地捧起热水冲洗嘉靖帝的双脚,见嘉靖帝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才放下心了来。且说这洗脚的木盆,一律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做成,既不许上漆也不许抹油,一只木盆只用一次,原因是嘉靖帝喜闻热水倒进松木时透出的木香。 嘉靖帝此时已经五十九岁,马上就要迈入花甲之年,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加之天天吃那些号称灵丹妙药的重金属药丸,更是内里虚弱,如日薄西山,身体乏得很,这一泡脚,顿觉经络通畅,浑身舒坦,怎一个“爽”字了得。 “黄锦,朕有事问你,你要真心回话。” 黄锦一边给嘉靖帝洗脚一边扬起头回话:“主子问什么奴才就回什么,绝不敢掺半句假话。” “严嵩此人如何啊?严世蕃呢?” 黄锦瞬间懵在那里,嘉靖帝为何突然这样问,三法司正在庭审严世蕃,这个时候若是嘉靖帝为严世蕃开脱,那可要掀起惊天巨浪啊,严党不倒,徐党不灭,二虎相争,这才是最可怕的。 “回话啊,朕问你呢。” “回圣上,奴才愚钝,不敢妄言。” 嘉靖帝不屑地哼了一声,探着脑袋别有用意地问道:“黄锦,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难道不知道些内情吗?严嵩入阁二十年,徐阶也当了十几年的阁老,和你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朕就要听听你怎么看此二人,你是内臣,朕的人,朕不会杀你。” 听到这里,黄锦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咽回了肚子,思索片刻才缓缓答道:“回主子,严阁老和徐阁老都是能臣干才,只是略有不同罢了。” “哦?说说看,哪些不同?” 黄锦立刻后撤一步,跪在地上回道:“回主子,这严阁老更像是一个老管家,而徐阁老更像是一个老掌柜,一个贴心费神,一个省心费力。” 嘉靖帝听后仔细思索一阵,想着往日严嵩和徐阶的表现,斟酌起来,这黄锦的比喻很是贴切,严嵩就像是一个老管家,为大内遮风挡雨,甚至不惜名节,自然也招来许多言官弹劾,自己也要时常出面惩戒言官来袒护严嵩,确实是贴心费神;而徐阶呢?任职内阁以来都是兢兢业业,*持政务,主持大局,不论是庚戌之变时崭露头角还是授命主持边防,都能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是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但较之于严嵩却少了一丝亲和,需要多花些脑筋来控制和制衡,省心费力这四个字形容得也是恰到好处。 “黄锦,那你认为,现在的大明朝,是需要一个贴心的管家呢?还是一个精明的掌柜呢?”嘉靖帝顺手抄起拂尘,轻放在黄锦的肩头。 黄锦被这轻轻一扶,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一阵后才低声回道:“主子圣明,奴才不敢多嘴,不敢议政,当今朝局如何,主子最清楚。” 话到此处,嘉靖帝已经明白了黄锦的意思,自从严嵩上台以来,虽然用得顺手,但二十年来,大明王朝是山河日下,还爆发了庚戌之变,京城危机,此后更是灾情不断,官场贪赃枉法横行,卖官鬻爵风气日盛,更有甚者,严党还将手伸进了大内,借助巡盐的时机大捞特捞,把原本进献给大内的三百万两银子贪了三分之一,随后还大呼为国巡盐乃分内之事,真是恬不知耻还傲慢狂妄,这种目无王法,欺上瞒下的做法哪里逃得过嘉靖帝的慧眼,严党不断挑战嘉靖帝的最后的忍耐底线,终于激怒了嘉靖帝。 “是啊,严嵩效忠皇室不假,但严世蕃贪赃枉法也是真,严嵩可以留,但严党必须除,这也是朕为什么倒严而不倒严嵩的原因,传旨下去,让三法司好好地审严世蕃,好好地审。”说罢,嘉靖帝不等黄锦给自己擦脚,便起身拂袖而去,刚走出两步就又追加了一句“给眹好好地审”。 黄锦默不作声,只是战战兢兢的起身,上前收拾那松木盆。 第十一章邪不胜正(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十一日申时,内阁值房。 徐阶端坐在上首位,气定神闲地等待着三法司的结案文牍。 不一会儿,刑部尚书黄光升便一路小跑地进了文渊阁,见了徐阶就拜:“师相,审议完毕,那严世蕃对他的罪恶供认不讳啊。” 徐阶看了看兴奋的黄光升,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声道:“那严世蕃都认罪了?都认的哪些罪啊?” 黄光升在申时行的搀扶下起身,从袖筒中抽出那封三法司都签了字的联名奏疏,呈给徐阶,“师相,单凭他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残害忠良就能将其正法,更何况他严家父子作恶多端,民愤极大,那些同情杨继盛和沈炼的仕宦百姓都会站出来攻讦严党,何愁严党不倒。” 听着黄光升在这里大书美好形势,徐阶却不为所动,盯着奏疏看了又看,过了好久才用冷峻的语气低声道:“明举啊,你到底是清流还是严党,为何替他严世蕃开脱呢?这不是让这些宵小之徒逍遥法外吗?” 听徐阶此言,黄光升不由心中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徐阶那质问的眼神,口吃道:“师~师~师相,此言何意啊?” 徐阶不慌不忙地将奏疏放下,看着自己的学生---官拜刑部尚书却还缺乏思维历练的黄光升,缓缓道:“明举,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圣上的脾气吗?” 黄光升眼珠一转,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又看徐阶已将提早准备好的奏疏从抽屉中拿了出来,便急急怀着崇敬和景仰的心情凑上前,聆听徐阶的教诲。 “杨继盛和沈炼是严党冤杀的不假,但处斩的圣旨乃升上所下,你若将这两条罪状呈上去,那就是给圣上难堪,圣上的颜面何存?到时候就算是圣上想要处斩严世蕃,恐怕也要掂量再三啊。” 黄光升恍然大悟,敬佩不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因为久居宦海的他也知道嘉靖帝的脾气,那就是自信到了自负的程度,刚愎自用,忭躁易怒。不可否认,嘉靖帝确实是一个绝顶聪明的政治家,但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凡人,且极好面子,绝不会认错,现在强迫他接受这份奏疏,就等于让嘉靖帝默认自己的过错,这是绝不可能的。 “师相,那应当如何?”黄光升恭恭敬敬地问道。 徐阶一捋长髯,将那本早已写好的奏疏递给黄光升,胸有成竹地沉声道:“让三法司的主审官在这封奏疏上签字,呈给圣上阅览,此事必成。” 黄光升打开那封奏疏,顿觉杀气扑来,这根本就是一道催命符。 奏疏中只有简单的几条罪状,但条条都是致命的,徐阶不愧是嘉靖二年的探花,扣题很准,每条罪状都是死罪,简单来说就是“结党营私”“通倭造反”“犯上作乱”。 “师相放心,学生这就去请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主审官联名上疏。” 见黄光升兴冲冲地离去,徐阶也长舒一口气,眼角仿佛泛起了一丝泪花,但久居宦海的徐阶根本不相信眼泪,只一转脸,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着自己的书办申时行,别有深意道:“越中四谏,戊午三子,为倒严甚至不惜性命,如今老夫终于主持了公道,杨公继盛,沈公炼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注:沈束、沈炼、赵锦、徐学诗四位吴越之人,先后上疏劾严嵩,时称“越中四谏”;吴时来、张翀、董传策三人于嘉靖三十七年弹劾严嵩,这年是戊午年,所以三人史称“戊午三子”。) 申时行也有些伤感的点点头,此人虽然才入官场四年,但却已任职翰林院,师承徐阶,自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严党做过多少恶事,他比谁都清楚,只因以往倒严时机不成熟,只得随恩师卧薪尝胆。如今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岂能不感慨万千?于是深施一礼:“师相,您以清平还盛世,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可谓是世功德无量,学生佩服。” 徐阶一见,挥手止住,低声道:“行了,老夫只是尽本分而已,日后你若是也身居宰辅,切记也要为国为民,不要步严嵩后尘。” “学生谨记。”申时行拱拱手道。 “行了,下去吧,通知那些清流们,严党就要倒了,他们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万不可得意忘形,稍露骄矜之色。”徐阶最后不忘叮嘱细节。 “是,学生这就吩咐下去。” 申时行也领命离去,偌大的文渊阁内只留下徐阶一人立在那里,望着”皇图永固”的那边画壁,默默留下两行热泪,这是年到花甲的徐阶的第一次哭泣,因为他看到了胜利,他替那些被严嵩构陷的忠臣良洗去冤屈,为国家铲除了奸党,不过靠的不是礼义廉耻和道德说教,而是权谋手段和阴谋厚黑,但徐阶毕竟完成了他的正义,正如那句古话所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果不其然,徐阶的奏疏一呈上去,嘉靖帝便勃然大怒,即可下令将严世蕃和罗龙文斩立决。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十二日,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严世蕃和罗龙文就关在这“天字一号”牢房之内,身居漆黑的诏狱,腐肉的恶臭和虫蝇的袭扰,还有那不知何时来的一刀,让罗龙文紧张到了极点,然而严世蕃却毫不在意,自鸣得意地吹着牛,因为严世蕃深知自己认的罪是什么,而嘉靖帝得知之后会怎么想,他也了然于胸,那就是勃然大怒之后将三法司的主审官员全部下狱,严党不但不倒,还会卷土重来。 “罗兄弟啊,现在外面很多清流都想杀我,为杨继盛和沈炼报仇,你可知道?” 此时的罗龙文已经不起折腾,看着严世蕃不做声,意思是求严大哥不要再忽悠我了。 严世蕃见罗龙文如此,用那仅存的一只眼睛斜觑着罗龙文,不禁哈哈大笑:“罗兄弟啊,你大可放心,过几日我们便可出狱,说不定父亲还会重入内阁呢。” 常言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没等罗龙文咧嘴笑出声来,便见大批锦衣卫鱼贯而入,冲到牢房门口,其中打头的就是锦衣卫大太保朱七。 严世蕃还以为这是要出狱,便自以为是地上前道:“原来是大太保朱七啊,失敬失敬!敢是严某要出狱了吗?” 朱七那铁板一块的脸上映着全是冷峻,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怎么样罗兄弟?我说的没错吧,走,出去了,老兄请你去倚翠楼喝花酒!” 没等严世蕃将牛吹完,只听朱七冷言冷语道:“喝花酒?是断头酒吧。” 听朱七如此说,严世蕃和罗龙文都吃了一惊,长大的嘴还没闭住,就见一旁的闽十二上前道:“哼哼,你们狗爷俩害了那么多的忠臣良将,还想喝花酒?呸!沈炼沈大人是锦衣卫的经历官,就是被你们这帮奸贼所害,老子还铭记在心!” 严世蕃还不死心,喝道:“你们是公报私仇!徐阶老儿弹劾老子什么?” 朱七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念道:“严家世蕃,大奸大恶,罪状如下:一,与海寇头目相交通,私自封官海外。二,以南昌王气之地兴建宅第,比拟王制,且暗中勾结已废伊王朱典楧,多聚亡命,意图谋反。三,南通倭寇,北通蒙古,图谋不轨,又招海寇五百人,以备谋反不成外投倭国。严世蕃!这三条罪状,就算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不可能!冤枉!老子什么时候谋反了!老子只是杀了杨继盛和沈炼!” “喊冤?杨继盛和沈炼,还有那些被你们严家构陷之死的忠臣良将,哪个不冤?你好有资格喊冤,当日杨继盛被打的遍体鳞伤就是关在这间牢房,如今你也进来了,真是天意!” 一声声义正言辞的呵斥,不仅打掉了严世蕃所有的嚣张和跋扈,更抽去了严世蕃所有的灵魂,如果有那便是邪灵。 朱七一式铁砂掌便击碎了这天子一号的牢房,挺着腰板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迈进来,大声吩咐道:“十三太保听令!” “在!” “将严世蕃这个狗日的绑起来,押赴西市,斩首示众!” “是!” 见十三太保甩着一根*的绳子冲进了,此前还幻想出狱美梦的严世蕃立刻像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瘫倒在地,双手哆嗦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那只号称能看穿宇宙吞吐天下的独眼也绝望地闭上,昏厥在地。 锦衣卫七手八脚地将严世蕃和罗龙文五花大绑,拖出诏狱,押上囚车,巡城一圈后押赴刑场,只待时辰一到,一刀了事。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十二日,严世蕃、罗文龙斩首弃市。北京居民闻之大快,各相约持酒至西市看行刑。后锦衣卫奉旨抄严家,得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三百万两,其他珍宝奇巧所值又数百万,名人字画、古董玉器不计其数。 严党倒,徐党立。 自古正邪不两立,在邪与正的斗争中,邪或许会在一段时间内压正,但邪绝不会胜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终将胜利,光明也必将到来,普照这中华万民共生共息的土地,大明在严党长达二十年的黑暗统治中挣出来,慢慢走向正轨,或有望恢复往日的生机。 然而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吗?史上从没有什么大团圆的幸福结局,大明嘉靖年间扑朔迷离的政局依旧混乱,想要在官场中存活,重新振兴大明,徐阶和他身后的清流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第十二章特殊君臣(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严嵩倒台抄家,严世蕃论罪伏诛,严党余孽尽数革除,为祸大明二十余年的严党彻底土崩瓦解,但性格乖张的嘉靖帝还是让人琢磨不透,继续倒严而不倒严嵩,只是将严嵩革除一切职务并停发一切俸禄,逐回原籍,永不续用。 徐党可谓是大获全胜,不仅徐阶上位成为内阁首辅,赵贞吉等徐阶的门生也入主各部及都察院,位居帝国的高层序列,成为不折不扣的实权派,然而徐党门生都没有弹冠相庆,反倒是多了几分担心,在他们眼里只有除掉严嵩才算是扳倒严党,除恶务尽,斩草必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哪怕现在的严嵩已是丧家之犬,靠行讨为生的孤寡老人。 赵贞吉乃是徐阶门生,曾任户部右侍郎,但此人好刚使性,多次直言劝谏,更是敢直面严嵩,指责严嵩贪污受贿,结果也很明显,被严党坑的很惨,若不是徐阶出面保他,恐怕现在与他直面的就是阎王了,正因为此,赵贞吉对严党深恶痛绝。 “师相,学生不解,为何二次倒严成功,严嵩还能苟活呢?” 虽说这次倒严的最大收益者是徐阶,但他却不动声色,处事淡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徐阶轻呷一口热茶,问道:“孟静啊,你为何如此问啊?” (注:赵贞吉,字孟静,号大洲,内江桐梓坝人。嘉靖十四年进士,授翰林编修。擢左论德、监察御史,奉旨宣谕诸军。因弹劾严嵩,廷杖谪官,严嵩倒台后起复。) “师相,严嵩奸贼,扰乱朝纲,祸国殃民,乃是我大明开国两百年来的第一奸臣,今日师相扳倒严嵩,铲除奸党,以清平正气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而面对落水狗师相万不可手软,前任首辅夏言便是被严嵩欺骗,最后惨遭杀害,斩首弃市啊。” 面对赵贞吉的劝言,徐阶仍旧不为所动,仍旧端着茶盏坐在太师椅上,语气沉稳道:“当日夏言可以痛打落水狗,但老夫不能,因为现在这条狗是圣上养的,圣上不杀,我等也不能动手啊。” 赵贞吉眨眨眼,思索一阵,方知徐阶之老谋深算,在胜利的时候依旧保持冷静的头脑,没有痛打落水狗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且因为打狗还要看主人。 “好了,老夫要出去一趟,你们几个好好当值,将追缴到的严党赃物悉数录下,还有,吩咐户部尚书高耀,将所抄财务的三分之一充入内帑,不必在户部入账。”徐阶临走时还是叮嘱一翻。 严党倒台,锦衣卫在严府抄家,户部官员也在那里记录,由于严嵩任首辅二十年,严党官员控制朝政,爪牙遍布全国,搜刮民脂民膏,贪污腐败,无恶不作,肥了严家而苦了天下,以至于锦衣卫抄家用了整整二十天都没有全部查封完毕。 大明嘉靖四十四年,五月,严嵩府。 大太保朱七身着飞鱼服,来回巡视,一来是查抄财务,二来就是防止有人借机发财,藏匿严嵩赃财。 “你们几个看紧点,这些可都是赃款,若是少了一分一毫,陆大人都保不了你们,知道吗?”朱七一甩披风,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教训完几个小吏,朱七抬眼看到十三太保闽十二立在高台处指挥调度,笑道:“老十三,快来,试试这太师椅,这可是严嵩老儿的座椅。” 闽十二支开几个小吏,从高台上跳下,窜到朱七面前,“大哥,这可是赃物啊,能坐吗?” 朱七瞪了一眼闽十二,取笑道:“你还有怕的东西?太师椅是赃物,那严嵩的暖脚丫鬟又是什么?你还不是照样掳了去?别装了,你这个福建来的闽大胆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闽十二笑着点点头,刚要坐下,却听门外一声大喊:“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守有刘大人到!” “哦?”闽十二还没有坐下,撅着大屁股,看着远远走来的刘守有,心中暗想:“这个刘守有又升了?” 朱七见闽十二撅着屁股有失体统,赶忙起身一脚,揣翻闽十二,同时还不忘低声提醒:“别胡思乱想,赶快迎接!” 闽十二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跟着朱七上前迎接。 刘守有的身前已不再是从四品的绣虎补子,而是从三品的绣豹,别看这只是两块补子,却显示着官职的变化和地位的不同,从四品到从三品,中间还夹着正四品,这可是越级提拔。 “刘大人高升,朱七恭贺大人。” “闽十二也恭贺大人。” 刘守有支开身边的侍卫,径直走近太师椅,一屁股坐下,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眸子里的全是迷惘,仿若深海般没有波浪且毫无生机,理应高兴的刘守有如此反常,面部神经呆板,完全就是一个痴人,甚至不像一个活物。 “刘大人,您都高升了,怎么还……?”朱七上前抱拳道。 刘守有面如土色,机械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朱七,有气无力地沉声道:“陆大人去了玉熙宫。” “玉熙宫?陆大人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去玉熙宫也是常事啊?” 刘守有抬眼盯着朱七,又补了一句:“是被东厂的人带走的。” “东厂?”闽十二很是吃惊,叫出声来,迎来在场所有锦衣卫的注意。 朱七见状赶忙挥手道:“所有人听着,抄严嵩家是皇差,不能有一丝马虎,你们都去帮把手,顺便将十三太保全部召集过来,去吧。” “遵命!” 十三太保将刘守有围在中间,纷纷跨立,等待刘守有发话。 刘守有抬眼将十三太保一一扫过,低声道:“还记不记得陆大人让咱们通知三部侍郎和李成梁不要回京,还让咱们将胡宗宪的口供送至西苑?” “自然知道,我打头办的差。”朱七拍拍胸脯道。 刘守有看着有些邀功的朱七,叹息一声道:“这就是陆大人为什么被带走的原因啊。” 十三太保左顾右盼,都不明缘由。 第十二章特殊君臣(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看着严府高高的院墙,还有那做工精细的雕梁画栋,刘守有问道:“如此规格的住宅,早超人臣规制,严嵩在天子脚下敢如此建房,若没有圣上默许,他敢吗?” 朱七明白了什么,嘉靖帝依旧是倒严而不倒严嵩,陆炳理解错了,下错了令,锦衣卫也办错了差,那些倒严的有力证词,所谓的功勋,都是嘉靖帝厌恶的,或许严嵩是奸党,嘉靖帝也很可能认同,但嘉靖帝绝不允许锦衣卫倒严,在嘉靖帝的眼中,锦衣卫只是自己的鹰犬,只能为他办事,不应该有什么道德评判,因为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是内臣。 朱七恍然大悟,追问道:“陆大人被带走时都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陆大人九死一生?” 刘守有看着心存一丝希望的朱七,无奈地摇了摇头:“陆大人也知自己大势已去,临走时将我叫去内室,给了我一张三十万两的银票,让我好好待弟兄们,还越级提拔我,为的就是让我罩着弟兄们。” 朱七再也没有话说,也不用再说什么,陆炳真的完了。 话分两头,此时的陆炳身着蟒袍玉带,跪候在玉熙宫外,等待召见,而此时跪在玉熙宫内的是严嵩。 “嗡嗡嗡~~~” 嘉靖帝一敲法器,命严嵩将头抬起来,一旁的黄锦也在嘉靖帝的授意下上前将严嵩搀起,“严阁老,您快起来,一大把年纪了。” 严嵩依旧不起,跪在那里,一副老态龙钟的可怜样子,叩头道:“老臣该死,还是让老臣跪着吧。” 嘉靖帝亲自拨开罗帐,探着脑袋盯着严嵩,见这个伺候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头子落到如此下场,不免有些伤感,二十多年,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也有感情了。 “严嵩,朕让你坐!” 严嵩慢吞吞地冲着嘉靖帝叩首,这才缓缓起身,坐在一旁的锦凳上。 “严嵩,自从嘉靖二十年开始,你就一直陪着朕,替朕批阅奏章,替朕安抚百官,替朕拟写青词,替朕求仙问药,还替朕……”说到此处,嘉靖帝的眼角有些湿润,忙缩回身子,躲在罗帐后面,又道:“现在都八十了,朕本想让你致仕,回你老家分宜过几天安生日子,颐养天年,可是你儿子太自负了,还想和徐阶斗,如今他自己掉了脑袋,还连累你这个做父亲的,真是不孝啊。” 严嵩和嘉靖帝的关系复杂,不仅是君臣,还是一定意义上的朋友,甚至嘉靖帝还将严嵩视为长者,二十多年前,嘉靖帝还不到四十,而严嵩已经六十,二十多年后,嘉靖帝也开始奔六,而严嵩已经八十,二十多年的情感,并不是一纸降罪的圣旨就能切断的。 此时的严嵩已是老泪纵横,离开锦凳向嘉靖帝磕头,“老臣能够伺候圣上这半辈子,已是天大的恩宠,如今老臣要走了,不能伺候圣上了,望圣上保重龙体。” 嘉靖帝仰天轻叹一口,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严嵩,出了西苑什么都别说,徐阶一党不会放过你,朕也救不了你啊。” “老臣谢圣上挂念,谨记于心。” 看着最后一次冲自己叩首的严嵩,嘉靖帝的眼眶湿润了,眼前的这个老人伺候自己二十多年,磕头也磕了二十多年,难得的是伺候得自己处处舒舒服服,如今就要走了,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去吧,离开京城,离开徐党的监控,朕放你走。”嘉靖帝摆摆手,示意严嵩退下。 严嵩再度叩首,在黄锦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且去且留恋地转身离开,一步比一步沉重,从玉熙宫到西苑外的御道,严嵩走了二十多年,但这次是最后一次,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当年的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今日的家破人亡,暗淡收场,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虚无缥缈,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去,仿若被吹散的袅袅香烟一般,彻底烟消云散了。 嘉靖帝看着严嵩离去的背影,未免心中又多了一丝孤独和落寞,好像熟悉的人和事都渐渐离自己远去,感觉终究有一天,空空如也的朝堂之上,会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嘉靖帝缓缓走下御莲座,去了正殿,瘫坐在地上,靠着龙椅远望严嵩最后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眼神中传递出的情感,并不是常人能够理解,因为他是皇帝,帝国的首脑,他不能动情,需要绝对的自主,但皇帝也是人,即便严嵩是奸党,也是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友,老友如此离去,嘉靖帝伤感,无可厚非。 黄锦送走严嵩,回来见嘉靖帝落寞地坐在地上,赶忙上前搀扶,却被嘉靖帝一把推开。 “黄锦,陆炳何处?” 黄锦战战兢兢道:“陆大人正在殿外跪候,圣上是不是?” 嘉靖帝收了先前的伤感,神色一变,摆出一脸的愤怒和问责,但思索片刻后又道:“让他跪着吧,去请蓝神仙前来讲经。”说罢,嘉靖帝扶着龙椅吃力地站起来,愣是不要黄锦搀扶,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走回御莲座,开始打坐。 严嵩走出西苑,只见陆炳跪在石砖上,两膝已经变红,瘀了血,想必跪候很久了。 “陆大人啊,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陆炳看了看严嵩,咽了口唾沫,虽然二人深知倒严时双方的立场,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陆炳苦笑一声:“陆某不比阁老,阁老走了还能回家,可是陆某走了,无家可归。” 老迈的严嵩虽然精力不济,仍旧十分聪明,仍旧是那个混官场玩政治二十多年的老手,陆炳的话他清楚得很,锦衣卫是内臣,大内就是他们的家,如果圣上想要废了他们,他们便无家可归。 严嵩又问:“听说胡汝贞在诏狱里告了严世蕃,是吗?” 陆炳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严嵩勉强地笑了笑:“也对,胡汝贞他虽为我用,却不是严党,他是国士,严世蕃做恶,他检举出来,老夫也无话可说,但他怎么说也是老夫钦点的进士,是老夫的门生,老夫想在临走时探望探望,不知陆大人是否应允?” 陆炳摇摇头,“严阁老还是早日离京吧,徐阁老他在诏狱,你们两个老对手还是不要相见了。” 严嵩思虑再三,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离去,空留下陆炳一人跪在那里。 第十二章特殊君臣(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西江米巷,锦衣卫北镇抚司。 徐阶在锦衣卫都督朱希孝的引领下来到诏狱地牢,这里漆黑一片,虫鼠遍布,墙角早被那些啃噬腐肉的老鼠占据,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蜘蛛网从东到西,从上到下纵横交错,继续封锁着本就压抑狭小的牢房,铁窗外的几缕残阳也仿佛被这里无边的黑暗吞噬,在冰冷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死气沉沉,根本看不到生的希望,这就是臭名昭彰的诏狱,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嘉靖帝钦点的案犯,在明代,来到这里就是来到了地狱。 朱希孝指着前方的地牢道:“徐阁老,前面那间牢房便是胡宗宪的,按照您的意思,每日都有打扫,伙食也同锦衣卫弟兄们的一样,不过这里是诏狱,所以还是有些……” 徐阶满意地点点头,拱手谢道:“多谢朱大人了。” 这朱希孝乃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是帝国的勋贵阶层。 朱希孝笑道:“徐阁老不必如此,我朱希孝也是明事理的人,这胡宗宪绝不是奸党,只是他官居总督,这才树大招风,成为众矢之的啊。” 几句简单的交谈,徐阶便对这个世袭贵族刮目相看,看来嘉靖帝让他来锦衣卫当都督,绝不只是照顾勋贵,而是此人确实是个有能力且明事理的人。 “徐阁老,时间紧迫,有什么话赶快说吧,我去外面看着。” “那就有劳朱大人了。” 徐阶谢过朱希孝,来到地牢门口,只见一身囚服的胡宗宪端坐在干草丛中,虽然衣着不如往日那般光鲜,但从骨子里透出的的英雄气依旧令人敬慕。 “好个直浙总督啊,身陷囹圄,能泰然处之。依旧气宇轩昂、威风不减啊。”徐阶推开劳门,一捋长髯道。 胡宗宪缓缓转过身,见当朝首辅徐阶,身着一品官服,立在那里冲自己微笑点头。 “原来是徐阁老,请恕犯官胡宗宪衣冠不整,不能远迎。”说罢,胡宗宪起身行礼。 徐阶还礼,吩咐看门的小吏搬来两把椅子,自己和胡宗宪相视而坐,并将嘉靖帝的两道圣旨拿出,故作玄虚道:“汝贞啊,你的旧部揭发严世蕃通倭,圣上也对你法外开恩,圣旨的其中一道就是让你回乡养老的。” 得知自己将要自由的胡宗宪并没有喜形于色,而是反常地摇了摇头,叹道:“严世蕃虽然恶贯满盈,但绝不至通倭,徐阁老出手就是不一般啊。” “汝贞啊,你也知道,圣上对三法司的证词历来是不屑一顾,所以诛杀奸党严世蕃必须要另辟蹊径啊。” 胡宗宪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徐阶,冷笑一声:“也罢也罢,严世蕃确实该死,只是徐阁老的手段有些阴了,不过犯官不懂,为何要让犯官的旧部出面啊?” “如此便可为你脱罪啊,你是国士,并不是严党,就算是严党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严党,老夫不想你死,圣上也不想你死啊。” 胡宗宪又苦笑道:“徐阁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我都是读圣贤书考取的功名,难道不知道师生之情大于天吗?让犯官的旧部揭发严世蕃,不就是让我陷害严阁老吗?如此做,犯官还不让天下读书人耻笑?” 徐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有些不满的胡宗宪,憋了半天,刚要说话,便被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汝贞啊,不要自责,严世蕃咎由自取,老夫也管不了他,杀他杀得对。” 徐阶和胡宗宪纷纷投入好奇的一瞥,只见已被彻底罢官,成为一介草民的严嵩身着一身麻布衣,站在劳门外。 “严阁老?” “恩师?” 已经八十多岁的严嵩,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步履蹒跚地挪进来,苦笑一声摆摆手道:“徐首辅,老夫现在已是一介草民,不是什么阁老了。” 见严嵩摇摇欲坠,胡宗宪赶忙将坐下的椅子腾出来,放至严嵩身后,恭恭敬敬扶严嵩坐下。 此时的严嵩可以说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全无了往日的威风,眼神中透露的不再是奸邪,而是一种欣慰,看着胡宗宪道:“汝贞啊,老夫没有看错你,抗击倭寇,肃清海疆,打通海上丝绸之路,这些可都是可以彪炳史册的功绩,你都做到了,老夫欣慰啊。” 胡宗宪恭恭敬敬地向严嵩行礼:“恩师言重了,学生只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尽本分罢了。” 严嵩摇摇头,看着徐阶道:“还是徐首辅说的对,你是国士,就算老夫不用你,也会有人用你,”见徐阶点头,严嵩又道:“若是严世蕃懂得用人之道,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赵文华贪污贪到圣上的宫里,鄢懋卿巡盐竟然把一百万两银子运到自己家,罗龙文更是无知,获罪后通倭,这才连累了严世蕃,如此看来都是严世蕃用人不明,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 徐阶见严嵩此时已经服软,对自己再无威胁,且与严嵩同朝为官近二十年,就算没有交情也有交集,便搭话道:“严世蕃确实有些过了,现在正法也是依律判罪,还望严阁老节哀顺便。” 严嵩看着徐阶,徐阶看着严嵩,两个久经宦海的老油条就这样相互看着,两人斗智斗勇斗政十几年,都是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宝座,这十几年来,虽说两人是敌人,但也成了对方的知己,从心底里敬畏对方,敬畏对方的斗争手段和才能。 终于还是严嵩打破了平静,低声道:“徐阶,你赢了,不过你赢的不光彩,你连累了太多的人,包括帮助你的陆炳。” “陆炳?他怎么了?” 严嵩看着好奇的徐阶,便知此人是神经绷紧了太久,一松开有些不适应,便用了六个字解释了一切:“锦衣卫,内臣也。” 此言一出,不光徐阶听明白了,胡宗宪也明白了,陆炳或许干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但却得不到好的结果,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的亲军都督,也是嘉靖帝的重要内臣,帮助徐阶扳倒严嵩,即为内臣与外臣勾结,依照《大明律》论罪,当斩。 徐阶愣了,一时无言。 第十三章陆炳之死(1)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日到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大地,宫中身着宦服的内侍皆是满头大汗,偶有一丝清风吹过,稍有凉意,在玉熙宫外侍候的东厂提督陈洪一边拭汗一边望着还跪在石板上的陆炳,嘴角撇了撇,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这么长时间够你受了吧? “陆炳跪多久了?”陈洪饶有兴致地问道。 一旁的小太监忙上前道:“回厂公,这陆炳晌午就跪在这里了,现在算来已经跪了三个时辰,您看他膝前都已经淤血了。” 见小太监有些同情陆炳,陈洪横眉生气道:“你想为他求情吗?” 小太监赶忙跪倒求饶:“奴才不敢,望厂公饶命。” 陈洪恨恨道:“这个陆炳身为内臣竟敢助徐党倒严,纯粹是越俎代庖,自寻死路,更可恶的是他锦衣卫得势几十年,一直把我东厂踩在脚下,从不给我好脸色,害得我堂堂东厂提督颜面尽失,如今他已落井,就别怪我下石了。” 就在陈洪扬扬自得,要公报私仇之时,就见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芳趋步而来,赶忙放下架子凑上去,躬身道:“原来是秉笔,敢问圣上有何旨意?” 李芳轻咳几声,将陈洪引至耳畔,低声道:“陈厂公啊,这陆炳所犯之罪这大内何人不知啊?” 陈洪点点头,“那是,内臣勾结外臣,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死,加之圣上恩威难测,恐怕这陆炳……” “陈厂公,这陆炳的私通外臣的罪状是你呈给圣上的,此事过后,圣上定会重用你,到时候东厂之地位必将压过镇抚司,为咱们这些内监扬眉吐气啊。”这李芳一改之前司礼监太监的骄狂,阴阳怪气地奉迎道:“陈厂公日后若是进了司礼监荣升掌印太监,还望厂公不要嫌弃奴才啊。” 见李芳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陈洪仿佛也明白了什么,难道黄锦要失势? 论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李芳也是高手中的高手,自然知道陈洪的疑问,迅速四下观望罢,上前轻声道:“厂公不要狐疑,圣上近日对黄锦也渐渐失去宠信,而那黄锦还蒙在鼓里,只当没事似的,若不是那黄锦跟圣上几十年,恐怕早就被你们东厂提走了。只要厂公兢兢业业,圣上让拿谁你就拿谁,圣上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进司礼监指日可待。” 陈洪赶忙谢过,随即从腰间卸下一块美玉,塞进李芳的腰带之中,陪笑道:“日后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当同舟共济啊。” 李芳点点头,将美玉又往腰间按了按,低声道:“圣上要提审陆炳,你将他带进去,到时候东厂人审镇抚司人,可是给咱们内监长脸啊。” 二人嘀咕一阵后李芳先行转身离去,陈洪则直截了当地来到陆炳身旁,见昔日威风八面的陆炳此时脸色很是难看,眉毛挤作一团,热汗直淌,两鬓的华发早已一股一股地贴在脸上,但眉宇间的英气依旧,跪了这么久,咬着牙坚持没有哼一声。 “不愧是大明第一锦衣卫啊,圣上的亲军都督,就算是罚跪都这么威风啊。” 陆炳斜着眼瞅了瞅一旁的陈洪,面露鄙夷之色。这个得寸进尺的阉竖,没有把儿的东西,多少事都败在他们手上。“有劳陈公公惦念,本官无事”,陆炳正视着前方,清清楚楚地回答。 陈洪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蹲在陆炳身边,扯着公鸡嗓子道:“陆大人,你说说,你身为帝国锦衣卫,高官厚禄,锦衣玉食,为何替那徐阶倒严呢?只为压制我东厂吗?” 陆炳咳嗽几声,冷冷的笑了笑,“陈洪,本官也是武举出身,世荫锦衣卫总旗,虽不是什么显宦之后,但也是读过几年书,知道忠奸善恶的,我有我陆炳的行为准则,不像你这个阉竖,没根儿没骨头。” 陈洪听后雷霆震怒,指着陆炳跳脚骂道:“好你个陆炳,竟敢辱骂我,行,再让你嚣张一会儿,等进去了,有你好看!”陈洪一甩袖袍,吩咐左右道:“陆大人跪久了,恐膝盖都要废了,你们将他扠起来,拖进玉熙宫。” “是。” 可没想陆炳却挥手止住,厉声道:“本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加一品左都督,太子太保衔,不用你们搀扶。”说罢,陆炳强忍两腿钻心的疼站起身来,两膝早已淤血,红了一片。 “陈洪,前头带路。”陆炳指了指玉熙宫,正色道。 陈洪哼了一声,瞪一眼陆炳,前头带路,步入玉熙宫。 此时已到用膳时节,嘉靖帝正端坐御莲座上闭目参禅,全无吃饭的念头,一旁的黄锦端了一碗燕窝粥,奉上前恭敬道:“主子,该用膳了。” 嘉靖帝半睁眼睛看了看眼前柔滑细腻,晶莹剔透的燕窝粥,一股甜香沁入心脾,不由悄悄咽了下口水,却又道:“朕不饿,放下吧。” 黄锦知道嘉靖帝号称自己将要飞升成仙,所以不吃五谷,就连喝水都要喝无根之水,也就是雨水,但黄锦跟嘉靖帝已经几十年,心中早已将这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嘉靖帝当作了自家亲人,处处留心照顾。见嘉靖帝不吃不喝心中不是滋味,便谎称这燕窝粥乃是用无根之水熬制,沾有仙气。 嘉靖帝这才放下手中拂尘,接过玉碗微微搅着银汤匙轻尝一口,问:“黄锦啊,你伺候朕也有四十多年了吧。” 黄锦轻声回道:“回主子,奴才是正德十年入的王府,有幸伺候主子,算来也有四十五年了。” 嘉靖帝叹息一声,慨叹道:“四十五年,人生能有几个四十五年啊。” 黄锦知道嘉靖帝也是常人,也有七情六欲,而且现已六十高龄,正是思虑最多的年纪,便顺着嘉靖帝的话茬接道:“主子,您是万圣之躯,来日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多少个四十五年都是有的。” 嘉靖帝苦笑一声,将喝了一半的燕窝粥递给黄锦,“黄锦啊,朕是为你着想,朕飞升成仙,但你还是凡夫俗子,到时候朕的儿子继位,难免会有人来排挤你,你伺候朕半辈子了,朕要保全你的下半辈子不被人欺负啊。” 黄锦听后受宠若惊,赶忙叩首,热泪盈眶道:“主子对奴才大恩大德,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啊。” 嘉靖帝挥挥手道:“只要你实心办差,效忠皇室,朕不会亏待你,朕在司礼监的印信盒中留了一张字,待朕成仙后,你便拿着这张纸去南京孝陵,给太祖爷守陵,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黄锦听后再度叩首行礼,磕的都是响头。 “行了,收了泪,不要丢人,让陈洪将陆炳带进来吧。” 黄锦起身点点头,躬身趋步离去,嘉靖帝望着黄锦的背影,这个和自己亦仆亦友几十年的人,脑中又浮现出陆炳的身影,此人也是从安陆州来的王府旧部,和自己的关系何尝不是亦臣亦友呢?然而为了维护自己乾坤独断、恩威莫测的形象,也只能委屈陆炳了。 第十三章陆炳之死(2)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陆炳在东厂提督陈洪的引领下,一瘸一拐地蹒跚向前,环顾这个曾经来过不知多少次,依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玉熙宫,心情十分复杂。看到一路上那些曾经对自己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的内侍们吊着嘴角侧目斜视着自己,个个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觉暗自冷笑。陆炳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从容镇静,平静地就像往日权倾朝野一般,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大人,圣上就在里面,您老大人自己进去吧。”阴阳怪气的陈洪不怀好意地冷冷一笑。 陆炳抬眼望了望里屋,“上善若水”的金匾下是被黄色镂空罗帐包围的御莲座,即便有袅袅的青烟环绕,陆炳那鹰一般的眼睛仍隐约看到帐内参禅打坐的嘉靖帝。 黄锦见陆炳两膝已经淤红,心想早已跪不得,便凑上前,隔着罗帐向嘉靖帝低声道:“主子,陆炳来了,不过两膝淤血,是不是……?” 就算是低声,也没有逃过陈洪的耳朵,陈洪上前道:“主子,这陆炳罪孽深重,必须跪审。” 黄锦瞅了瞅毫无人性的陈洪,不满地投去深恶痛绝的一瞥,在黄锦看来,不论是权谋手段还是行为准则,陆炳都要比陈洪强得多,以往哪位正直敢言的官员若是得罪嘉靖帝,陆炳会绕弯地劝解嘉靖帝从轻发落,而陈洪只会顺着嘉靖帝的意思拍马屁,落井下石之徒而已,更重要的是陈洪惦念司礼监掌印之位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嘉靖帝“嗡……”的一声敲击法器,用拂尘拨开罗帐望着站在殿前的陆炳和陈洪,一个是帝国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是东厂提督,都是帝国的爪牙,自己的鹰犬,同行是冤家,厂卫之争自明成祖至此都没有断过。 “陈洪缉拿陆炳有功,退下受赏。”嘉靖帝缓缓道,没等陈洪谢恩,又听嘉靖帝吩咐道:“黄锦给陆炳看座,给他搬个锦凳。” 陈洪心中有些不悦,但仍旧陪着笑脸叩谢后离去,嘉靖帝心如明镜,自知陈洪心有不甘,心中暗念:这个狗奴才。 黄锦给陆炳看座,陆炳却不顾双膝淤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罪臣陆炳,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看了看这个已经年过五十,依旧顽固倔强的陆炳,不禁苦笑一声,这个陆炳真是没有变,几十年都是老样子。 “陆炳,你自称罪臣,那你知道自己所犯何罪吗?”嘉靖帝故意平静地问道。 陆炳拱拱手回道:“回圣上,罪臣身为锦衣卫,圣上亲军,是内臣,勾结徐阶倒严,即为内臣勾结外臣,按《大明律》当斩。” 嘉靖帝闭目冥思,吩咐黄锦收起罗帐,半晌才道:“你在殿外已经罚跪三个时辰,起来吧,坐回锦凳之上,你我君臣说说话。” 陆炳也有些发懵,自己所犯乃是死罪,若是放在平时,恐怕早就拖出去斩立决了,而现在的嘉靖帝并未发作,却一反常态,语气温和,就如两个老友闲话家常一般,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嘉靖帝就是一个性格乖张,让人琢磨不透的皇帝。 正如陆炳所料,这个恩威莫测的嘉靖帝再次语出惊人,见陆炳坐定便问出了那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十八年前,夏言之死,就是你和严嵩构陷的吧,说他勾结三边总督曾铣造反,是也不是?” 陆炳万没有想到嘉靖会问这个问题,但久经宦海的陆炳也知嘉靖帝的意思,那就是让自己释怀,同时也让嘉靖帝本人释怀,作为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嘉靖帝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什么知己,更没有可说知心话的人,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朱厚熜很孤独。 “回圣上,夏言此人性格刚烈,虽有宰辅之才,却无宰辅之度,得罪的人太多,就算罪臣不倒他,恐怕圣上也不会留他。” 陆炳的话一句句直刺嘉靖帝的内心,解开了嘉靖帝那不愿再度说起的伤疤,点透了帝王心术。 “陆炳,严世蕃曾言天下有三才,除了那个聪明过头的严世蕃,就是你和杨博,朕以为有些道理,你确实太聪明了。” 陆炳眼珠一转,回道:“回圣上,罪臣愚钝,只知为圣上虑,为大明江山社稷虑,绝不是天下三才。” 嘉靖帝又是一阵苦笑,突然有些愤怒地盯着陆炳,呵斥道:“陆炳!你口口声声说为朕虑,为大明江山虑,那你都做了什么?昔日你勾结严嵩构陷夏言是因为夏言要弹劾你,朕能明白,朕也一直袒护你,但今日你为何助徐阶倒严呢?只是为了保住锦衣卫的地位?防止陈洪那样的狗奴才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吗?” 一声声呵斥犹如一道道晴天霹雳,就连陆炳也万万没有想到嘉靖帝会将话说得如此透彻,短暂的震惊后,精于权谋的陆炳恢复了往日镇静,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命数,既然嘉靖帝将心照不宣的话说出来就是暗示自己,这也是你陆炳最后一次奏对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陆炳咽了口唾沫,谦恭而又正色地回道:“圣上,罪臣已经加了三孤三公,位极人臣,且圣上又御赐了蟒袍玉带,罪臣早已不惧东厂,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陈洪不是善类,若是东厂掌握生杀大权,恐怕会为祸一方。” “生杀大权?”嘉靖帝冷笑一声,“难道你们锦衣卫没有手握生杀大权吗?你们能做到不殃及无辜吗?” 陆炳回道:“圣上,罪臣的为人您是最了解的,我陆炳虽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也绝不是卑鄙小人,罪臣做的所有事都是为圣上和大明社稷虑。” “又说此话,难道朕所虑之事就不是为大明社稷了吗?”嘉靖帝探着脑袋有些不耐烦,“你说,你为大明社稷虑什么了?” 陆炳恭敬地拱拱手,沉声道:“回圣上,罪臣执掌镇抚司近三十年,效忠皇室,实心办差,对那些落难的忠臣良将也多有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望圣上明断。” 嘉靖帝沉思一阵,反问道:“你是说那个俞大猷吗?” 原来嘉靖三十六年,海盗汪直被捕,其残部毛海峰盘踞舟山,官军久攻不下,时任浙江总兵的俞大猷奉命围剿,谁料海盗倭寇占据地利,作困兽之斗,明军围攻了一年,毛海峰主力却并未被歼,余贼扬帆而南,流劫闽、广。尽管余大猷先后杀倭四五千,大创贼兵,仍然成了胡宗宪推卸责任的借口,加之这仗确实打得有些臭,春去秋来,就连忙于修道的嘉靖帝也震怒,直接下诏书将俞大猷关进诏狱,毫无背景且勤俭廉洁的俞大猷看来是死路一条,幸亏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明白人,知道俞大猷乃是盖世良将,亲自出面帮忙,慷慨解囊三千两银子,买通严世蕃,将俞大猷发配大同戍边,戴罪立功,这才使得俞大猷侥幸得免。 陆炳没有说话,只是回道:“圣上,罪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俞大猷此人还是可用之人,罪臣保全他也是为了抗倭大业,更是为了圣上的江山社稷。” 嘉靖帝听后闭目沉思,用拂尘敲击了一下法器,伴随着“嗡……”的一声,黄锦赶忙上前将《亲军训令》递给嘉靖帝。 “陆炳,这是《亲军训令》,你早就烂熟于胸了吧,说说吧,按照锦衣卫的家法,你是何罪啊?”说罢,嘉靖帝一甩手,将《亲军训令》拽在陆炳的身前。 陆炳没有翻看《亲军训令》,因为他心中明白自己所犯何罪,内臣勾结外臣的死罪是坐实了。 第十三章陆炳之死(3) -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故国有日月 大殿内一片寂静,别说掉根针,就连嘉靖帝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嘉靖帝先打破了沉默,问道:“陆炳,你已经位高权重了,为何还要助徐阶倒严呢?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是替朕拿人的,是朕的鹰犬,全天下你们只对朕负责,你凭什么出面干预外庭的内阁之争?” 话到这里,陆炳却跪了下来,不顾黄锦的搀扶,正色道:“圣上,罪臣也是出身名门,世荫锦衣卫,自幼读圣贤之书,明白什么是忠奸善恶,也能将是非分明,罪臣之所以帮助徐阶,那是因为严嵩此人作恶多端,气数已尽,天要收他。” “忠奸善恶?是非分明?”嘉靖帝有些愤怒,陆炳的弦外之音就是指责自己昏庸吗?“你是在指桑骂槐,诋毁朕吗?” 陆炳忙俯身叩首,一使劲竟将地上的一块地砖磕裂,“罪臣不敢。” 地砖“砰”的一裂,黄锦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端坐在御莲座上的嘉靖帝,生怕嘉靖帝雷霆震怒,到时候大内的所有人都会一起受罚。 嘉靖帝望着那块被陆炳磕裂的地砖,苦笑道:“还不服?无非是想拆了朕的这座玉熙宫嘛!” 陆炳伏地不起,额头上还能清晰看出几道血痕。 “怎么不说话了?”嘉靖帝追问道。 陆炳抬起头,回道:“圣上,罪臣斗胆问您几个问题,还望圣上恩准。” 一旁的黄锦见状赶忙上前道:“陆大人,你糊涂了,竟敢质问圣上?” 嘉靖帝挥挥手,让黄锦退下,“说吧,朕恩准你的请求。” 陆炳拱手回道:“敢问圣上,严嵩此人可有宰辅之才?可有宰辅之度?” 嘉靖帝沉思一阵,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陆炳又道:“敢问圣上,严嵩任内阁首辅以来,我大明是蒸蒸日上呢?还是山河日下呢?” 嘉靖帝依旧没有说话。 陆炳再问:“敢问圣上,徐阶任首辅以来,我大明又是如何啊?” 嘉靖帝虽心中有些震怒,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被臣下这样反问,确实是亘古未见,更何况嘉靖帝性格乖张,若是质问嘉靖帝的不是陆炳而是别人,恐怕现在已经暴毙杖下了,不过嘉靖帝自己当皇帝四十四年,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大礼议、壬寅宫变、西苑修道、庚戌之变、东南抗倭、徐阶倒严更不必说,此时的嘉靖帝古井不波,表现出一个成熟政治家应有的素质,简直可以称得上镇静自若。 (注:壬申宫变——明朝嘉靖二十一年,以杨金英为首的宫女们意图杀死嘉靖帝,后被嘉靖帝皇后搭救,嘉靖帝大怒,着锦衣卫将所有涉案人员二百余人全部判处死罪,宫女杨金英更是凌迟处死,由于此事岁在壬申,时称壬申宫变。由于此事涉及宫闱,史料少载,民间说法甚多,其中解释最多的便是嘉靖帝迷恋道教却贪图美色,很多术士借机献上长生不老药,且药引子为处女经血,不少宫女不堪欺凌,生怕灾难落在自己头上,决定拼死一搏,谋杀嘉靖帝。) “陆炳,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号称大明第一锦衣卫,朕的答案你早已心知肚明了吧。”嘉靖帝顿了顿又道:“陆炳,你问完了,也该让朕问你几个问题了。” 陆炳回道:“圣上请问,罪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第一问,还是那个问题,你身为内臣,为何助徐阶倒严?” 陆炳听后大义凛然道:“圣上,罪臣倒严,也是为了圣上,更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嘉靖帝听后先是冷笑,随即是哈哈大笑,“陆炳,你跟朕也五十多年了,你我君臣还是一奶同胞,你的母亲就是朕的乳母,朕心里待你情同手足……” 没等嘉靖帝说完,陆炳又是一记响头,“罪臣谢圣上隆恩。” 话没说完的嘉靖帝被陆炳打断后也没有生气,反倒成了苦笑:“谢朕隆恩?你只要一五一十地说了,就是谢朕的隆恩了。” 陆炳抬起头,任由额头的血迹从鼻梁两侧流下,“圣上,严嵩为官专擅媚上,窃权罔利,并大力排除异已,还吞没军饷,废弛边防,招权纳贿,肆行贪污,将大明朝搞的乌烟瘴气,世人皆曰可杀,人人得而诛之!。” 嘉靖帝狠狠地瞪了陆炳一眼,怒道:“按你此言,朕放纵奸佞之臣,朕是昏君不成?” 陆炳赶忙回道:“罪臣不敢,圣上用严嵩只不过是将其视为木偶而已,圣上是万寿帝君,龙驭中宫,不仅要修玄为大明祈福,还要应付外庭群臣,需要木偶。”陆炳自知活不到明天,今日便将要讲之话全部抖出,那些直刺嘉靖帝王心术的话自然也不避讳了。 嘉靖帝看着眼前的陆炳,这个聪明绝顶的锦衣卫,自己的绝对亲信,也是自己不能原谅的臣子,一时竟是语塞。稍一转念的嘉靖帝一反常态,走下御莲座,上前几步竟蹲在陆炳面前,脸部表情极为复杂,“陆炳,也就是你,若是旁人说这话,没说完就没了命。” 陆炳磕头恭维道:“圣上气度宽宏,非常人能比。” 嘉靖帝诡异地笑了笑,轻拍陆炳,又道:“是啊,严嵩就是木偶,朕的木偶啊。” 说到底,陆炳还是嘉靖帝的臣子,且和嘉靖帝感情微妙,此时也给了嘉靖帝台阶下,“圣上,君上驭臣,本无不对,只是严嵩自甘堕落,有负皇恩,误国误民,天下之人倒严只是为了让圣上能拨云见月,不敢指责圣上,更没有指责圣上。” 嘉靖帝听后,倒也很默契地点点头,甩甩袍袖,回到御莲座上,转身坐定后叹息一声又问:“罢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兵部结盟为了什么?” 见倒严之事议完,陆炳不在那么深明大义,而是切实利弊地回道:“回圣上,罪臣结盟兵部正是为大明边防虑,只有谍报与军事同步,方可克敌制胜。” 嘉靖帝反问道:“你们锦衣卫本就是鹰犬,刺探军情乃是本分,难道不结盟就不能与兵部协同作战吗?” 陆炳拱手回道:“圣上,若是罪臣不与兵部结盟,一来不利前线兵事,二来还会被东厂排挤,东厂的人,只知道谄媚,堵塞圣听,根本不懂兵事,若是他们掌控谍报大权,岂不是贻误军国大事?” 嘉靖帝听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这个陆炳终于说实话了。 “说得好啊,这是你今日奏对所说的最大的实话。”言毕,嘉靖帝连敲几下法器,示意一旁的黄锦最后的时刻到了。 黄锦恭敬地点点头,从一旁的木箱内端出一个托盘,上有一层红绸覆着,在嘉靖帝点头默许后,径直来到陆炳身前,道:“陆大人,这是圣上给您的赏赐。” 陆炳很是从容地揭去红绸,只见托盘上是一件更为华丽的蟒袍,规格甚高,早已超出了人臣标准。 “陆大人,圣上决意给您进爵,世袭忠诚伯,表彰您几十年来尽忠皇室的功劳啊。” 陆炳听后接过托盘,举过头顶,叩首谢恩。 此时的嘉靖帝眼角又泛起一丝泪花,赶忙放下罗帐,略带哽咽道:“黄锦,宣读圣旨。” “是。”黄锦从袖中抽出黄绸,展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诏)曰:陆炳效忠皇室三十余年,实心办差,兢兢业业,甚得朕心,奈何天妒英才,暴病于任,朕悯之不及,念其功勋,可昭日月,遂加谥武惠,追赐忠诚伯,钦此。” 早在入宫之前,陆炳已知自己的命运,所以待那份昭示自己暴毙的圣旨宣完之后,陆炳并没有吃惊,依旧从容淡定,高呼万岁接旨,然后不慌不忙地起身,言语中略带抽噎道:“罪臣谢圣上隆恩,臣能侍候圣上几十年,臣早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臣走之后,望圣上保重龙体,早日得道成仙。”说完,陆炳恭恭敬敬向嘉靖帝再度叩首,也是向嘉靖帝最后一次叩首。 此时在御莲座内的嘉靖帝早已身心俱裂,望着陆炳远去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缩小,直至被东厂的人带走,嘉靖帝内心还是崩溃了,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流淌下来,好在嘉靖帝内心着实坚强,咬着牙没有出声,待拭去泪水后猛地起身离开御莲座,长叹一声:“唉,又走了一个,又少了一个。” 见从不动情的嘉靖帝如此多愁善感,一旁地黄锦也流下两行热泪。是啊,嘉靖帝早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命运的多变把他从安逸闲散的藩王之位推向登基称帝的君王宝座,成为大明帝国最高的统治者,然而不论是朝中还是大内皆没有亲信,使他在大礼议面前是那么的无助,在位四十多年中,身边唯一值得相信也就黄锦和陆炳这么几个从封藩之地带来的旧臣,现在严嵩走了,陆炳也走了,御宇多年,身边只留下一个内侍太监,嘉靖帝朱厚熜真的很孤独。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