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这是个很重要的包裹 - 怪潭 - 屎蹄分金 () rì本静冈县G市,位处富士山和箱根半岛之间,是个宁静的小市镇,自古以来就以温泉和疗养闻名,是rì本有名的观光悠闲区。不少大富豪、大人物,都在这里置有别墅物业,闲暇时来这里休养一番,好洗涤心灵,怡情养xìng。 G市人口不多,最繁盛的地段,就在火车站前的一段区域。所谓的「商业大楼」,也只是一两幢五层高的单栋大厦而已。 太田雪子就是在这样的一幢大厦里上班。在高中毕业後进了短大,修读了个外语和秘书课程之後,因为争不过大城市里的女孩,就回到故乡,应徵了一间当地公司的秘书。 然而所谓秘书,就是集总务、行政、杂事於一身。因为全公司上下只有两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她老板,有「财经界隐士」之称的三上秀司。 起初太田雪子看到这种格局,还以为这是**用来诈财的黑店。後来看到不少海外有名的大企业会主动联络老板要求帮忙,很多国际大型项目,都在几个电话之下达成,她才相信,古老的成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真有其人其事的。 她曾经问过老板,为什麽不在东京赤阪、麻布等地方开公司?三上秀司笑道:「现今科技昌明,一通视像电话就能和远在海外的对手面对面谈话,又何必拘泥要在大城市呢?这里空气清新,东西又好吃。住在这里,人也健康长寿一点。」 说到老板注重健康,那是骗人的。因为各地时差,三上秀司常常留守公司至深夜,观察外地股价汇市、和欧美国家的人开会;身为员工的她也不时要陪伴左右。虽然超时工资加倍丰厚,但雪子还是单身,家人便有微言,隔邻连舍三姑六婆也多了闲话,怀疑她老板别有所图了。 今rì是个平凡的周末。老板前两天才刚完成了个大项目,所以公司就比较清闲。整理好文件後,尚有半个小时就下班。雪子去了厕所,着意补妆,准备就绪。 今rì也是个不平凡的周末,雪子心里小鹿乱撞,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今天打算主动向老板「出击」。 说雪子不急,那是骗人的。28岁了,样子还蛮不错。在G市这块小地方,是个有名的美人。而且因为是运动健将,身材很好。学校时代甚至有男xìng组成粉丝团呢! 就因为这样,当年雪子满怀自信上东京,结果碰个灰头土脸回来。原先打算嫁人算了,谁知道又干上这份工作。rì夜颠倒的生活,让她认识男人也难。不过反转来说,见识过一个弹指间cāo控上百亿财富的男人之後,在这个小镇里的乡巴佬,雪子也看不上眼了吧? 「小姐、小姐,这是个很重要的包裹……」 瞧瞧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八岁,正是女人成熟甘美的年龄。乡里和自己同龄的,许多都以为人母,身栽变得不像样了。那就是有所保养和没有保养的差别。而保养的学问又出自於见识和姿sè。 「没可能不成功吧?明天是他生rì唉,替他预祝生rì是常见吧。」 「小姐,这是个很重要的包裹……」 「老板他还是独身呢,也不见他有相好的女xìng……他平常应该很寂寞吧?……还好今天的内衣裤是“决胜下着”呢,不然生发那种事的话就糗大了……」 雪子嘴角含笑,脑子里想着男女交往後第三、四步的棋。 「小姐!!!」 「吓?」雪子的灵魂自万里天外回到眼前。一个身穿联邦快递制服的男子,手持一份包裹,猛然出现在身前。 「真失礼!干吗自己跑进来?」 「小姐,我已经按了三次铃。门又没锁,我在外头看到你在这里呆呆的,才开门进来的哪!」 「知道了!真是对不起了。」美梦被人打断,让谁都会着恼。但雪子还是保持着矜持,向快递员谢过。 「包裹请放下罢。在这里签收按章,是不是?」 快递员看着眼里冒着慾火和怒火的雪子,匆匆忙忙接过收条,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婆娘发什麽疯?」他心里骂道。 打发走了快递员,收拾好了心情,眼光就落到那个包裹上面了。 「是什麽东西哪?」 包裹体积不大,就是个F4文件夹大小,厚薄不过半寸,沉甸甸的。 「应该是文件吧。」 快递公司的外盒显示,它是从外国某个城市寄来的,寄件者叫水岛健吾。 「水岛健吾?」雪子脑海中运转着:「是“CYLINDER”(擎天柱)公司的人吧?」 三个月前,CYLINDER集团有个项目,要开发该城市一条小渔村成为大型高尚住宅区。老板穿针引线,而水岛健二则是该项目的工程总监。 因为抬头印着公司的名字,她就自作主张斥开来看。 果然,里头是个黄褐sè的公文袋,A4大小。开口用火漆封着,上面有个「左三巴」的压纹。正面用麦克笔端正地写着:「三上秀司先生亲启」。 雪子好奇,心忖:「都什麽年代了?还用火漆。不管了,先送进去。」 来到办公室门前,理一理头发,拉一拉衣角,敲一敲门,听到里头回应,就打开了。 「老板,刚刚有份快递来到。」 三上秀司四十来岁,却是皮光肉滑,只在眼角比常人多点皱纹。头发又多又厚,他常笑说,自己是同班男生中头发最多的那个,虽然自己应该是最常动脑筋的。 「嗯。难得今天依时下班呢?哪儿来的快递?」 虽然坐拥巨富,但穿着并不奢华,更加不是上班族那种神经兮兮的西装革履、光可监人的外形。但全部都是名牌子。 三上秀司强调:「因为它们让人穿得舒服,所以才会成为名牌;并不是因为它们是名牌,人才会穿得舒服。」 「今天晚上没有节目吗?」三上秀司笑说,随手接过文件。 「成功了!」雪子听到这句话,心花怒放。 没料到老板一看到火漆,登时脸sè大变。 「出去。」 原先这个风趣幽默的上等好男人,转眼间脸孔一板,变得生人勿近。 「今晚……」 「出去!」 语调高了八度,雪子没想到他也能发出这种高音。 为他工作两年,一向彬彬有礼,好言好语的「善男子」,说话语气也从来没有重过半点的「好老板」,居然呼喝赶走自己?雪子觉得很屈辱。 三步并两步的出了办公室,雪子只听到一阵阵悉悉卒卒的拆纸声,接着,电话分机显示灯亮了。老板正在打电话出去。 雪子拼了命压制自己,没有拿起话筒偷听。过往不论多大的事,老板都是泰然自若,何以一个火漆印就把他吓成这样? 「吓?」雪子眼睛一转:「老板在害怕?」 「旁」的一声,老板冲出办公室。他换了一身笔挺的西服,还打上领带,头发梳得贴服。厚厚的头发罩住脑袋,显得很是滑稽。 「雪子,今天可以下班了。」三上秀司腋下夹着那份文件,在玄关穿上大外衣:「假如明天上午十一时我还未回公司,下午的会议替我全部延期。」 「是的,老板……?」 二话没说,三上秀司已然奔出大门。 「那是什麽文件?」雪子咬了咬下唇。 一为自尊,二为好奇,雪子也追着出去。 老板自己驾车,由公司走到停车处,得花点功夫。这样雪子争取到时间收拾打烊,截搭计程车跟在後头。 车子没有走上国道或高速公路,反而驶进了G市的郊区。那里多数是有钱人的别墅。 「难道是老板的老板?」 平常交谈,雪子知道三上出身寒微,靠自己本领半工读上大学。但大学期间有人赏识他,给他生活津贴和奖学金。他也常常以此为傲。 「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亮。」这是他的口头禅。 可是三上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他对此却讳莫如深。「三上发迹史」由「穷苦大学生」到「财经界隐世高人」这段时间是片空白。 老板的车子在一座大宅的闸门前停下来。有保安员上前招呼,不一会就开门让车子进去。 雪子见机不可失,立时付钱下车,直奔大门。不料大闸已然关上,人也被保安截了下来。 「对不起,我是来找人的。」 「抱歉,这里是私人地方,闲人免进。」 保安员指了指闸门,上面挂着块牌子,雪子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本道宗、至玄社本山大社」 「这不是新兴宗教的大本营吗?」雪子心想,从来都不觉得老板是什麽宗教狂热份子啊。 「小姐,这里不是找人的地方。这里是让人寻找灵xìng、寻找真我的。供善信随喜的时间已过了,明天请早吧。」 「不是的,不是的。」雪子双眼古碌古碌转了转:「刚才车子里的是我老板,他急着赶来这里,却忘了带一份很重要的资料。可是他手机又坏了,通知不了他。我只好追着过来了。」 雪子掏出包包里的随身碟扬了扬,说得煞有介事似的。当然,那只是她家里上次旅行的照片而已。 「那麽请小姐你交给我,我来交给刚才那位先生就可以了。」 「抱歉呢,老板交待过。这是个“很重要的包裹”,不能有失。万一有个差池,我把会连累了先生你哩。」 「包裹?」保安打了个突兀。「若然如此,请小姐你跟本人到前殿的信众休息室等待一下,待我替你通传。」 雪子点了点头,跟着这个身穿军服式样,脖子上却挂着金银滚边白布带的保安员,走过一坪大如足球场的草地,来到一座和式宫殿之前。殿门前排放着一列列木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式不一的鞋子。 一路上见到大大小小的轿房车,老板的车停在最偏一角。雪子心想,老板的车,在镇上也算叫做名车了,放在这里,叫小巫见大巫。 保安在殿前停了下来,脱了鞋子,放在架上。雪子也有样学样。接着保安带着她进入殿内,只见偌大的礼堂中灯火通明,却一片沉静。近百名信众或穿白衣,或颈上挂着白带,在堂里盘腿打坐,入定冥想。这些人的衣物项带,皆有滚边,多作作金sè;偶有红sè者,坐的多是上方尊位。雪子抬头看着堂前的匾额,写着「思玄殿」。 大堂中没有神坛佛像,却自天顶垂挂着一幅巨大的布幕,上面赫然就是「左三巴」的图案。 雪子望着布幕,吞了吞口水。 保安领着她进了一所偏房,招待她坐下,替她斟上茶水,低声道:「小姐,请您静心等待。这里是信众静修的地方,不可大声喧闹。」 「谢谢你。还是请你快点通传吧,我想我老板应该发现到没带资料,开始着急了。」雪子以进为退:「虽然我手提电话转了震动模式,但接听电话也会吵到旁人的。」 果然那保安急着出去。雪子打量着房间,只见内里白墙白顶木板地,朴素得紧。置放着四张椅子,一方茶几。倒是有两大座书柜,上面都是本道宗出版的宗教书籍。 雪子却不是有这个闲情逸志来灵修,她留意的是这房间和外头有没有安装保安系统。 「不就是座神社嘛。就算四周看看,难道会吃了我麽?」 雪子一咬牙,确定了附近并无监视器,拈着脚趾走了出去。 沿着走廊拐了几个弯,一路遇到都是和室,敞门都是关着。大胆如她,也不敢拉开看看。竖起耳朵听听,别无动静者,便迳自走过;若有人在内言语者,便着意留心。可惜谈的都是人生大道理,说话的人也不是老板本人。 终於来到殿後,後廊中间是一道楼梯,梯下又是一大片庭园,曲径通幽,不见尽处。 此时已是下午,rì渐西斜。庭园里不见旁人,只有她孤伶伶一个,倒是有点吓人。然而,老板的反应激发了她天xìng中的那股执拗脾气,非得要查出点什麽不可。 「好!」雪子深吸一口气,扶着楼梯,踏下第一步。 与此同时,一只粗壮的手臂从後将她挟着,另一只大手已按住她嘴巴。雪子连叫唤求救的功夫都没有,已有人将一大块布团塞进了她嘴巴;,绳索悉卒,两臂已被人反绑在身後。 雪小匆忙一瞥,只见刚才的保安员,拎着个大黑布袋,一路冷笑,一路将布袋往自己头上一罩,自顶而踵,将整个人套住。接着身子一紧,已被人在外面用绳索紧紧缚着。 「这是个很重要的包裹。嘿嘿嘿。」 雪子最後听到那个保安这样子说。 第二章:大鱼吃小鱼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三上秀司挟着文件,忧心忡忡的开动了车子。 一路上,他把水岛健吾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通通透透。 水岛健吾这个人,是由他接引进社里的。 将水岛健吾安插在CYLINDER里面,是由他一手安排的。 替CYLINDER和水岛有关的融资、调配,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所以,顺理成章,水岛闯了祸,上面要借人头,自然也得由他拿出来了。 「笨蛋!竟然干出这种事!」三上猛击驾驶盘。 一路上神不守舍,好不容易才平安来到本山。 大闸的守卫是新人,认不得自己是谁。铁闸纹风不动,守卫冷冷的看着自己。 三上掏出一枚徽章,别在胸口上,再拉一拉领襟,向徽章指了一指。 那守卫见是个红底金花的三巴纹,阶级比自己高,马上肃然而立,致额敬礼,开闸放行。 「嘘……」三上心想:「做rì本人,最少在阶级这回事上,多少能留住点尊严。」 这座神社,是新兴宗教「本道宗」的总山;而属於「本道宗」的宗教法人,就叫「至玄社」。 创教教主的名字在信众间是个忌讳,外人因此也不知道是何人创立。只好跟着信徒叫「宗主」,而信徒听了,往往不悦,强调要叫「宗主大人」四个字。 「宗主」之下有「宗长」,是教派里的领导人物。其下有「宗使」,算是中层干部级的执事一类。 最下是「宗徒」,据报称全rì本有二十多万人。连海外教众,则有近百万人。 三上知道自己在「教」里的地位,是在「宗使」一层。因为不涉及神职营运,所以实际上没多大权力,和那个保安员没有太大分别。可是,没有太大分别,即表示实际上有分别,就是这一点点的分别,造就了特殊的待遇。 车子缓缓开进了前庭,自有专人引领停泊。下了车,三上把车匙扔给了保安员,也不待人带领,迳自走到了後庭。 在後庭走了约莫有一盏茶时间,在路尽头见到一座和式传统大宅。此时三上放眼山麓,树丛中隐隐约约见到不少像眼前这种建筑。他知道,那是教里的品阶高的圣职者的住房。 他直接来到大宅的门口,向看守通报,说要见远藤宗长。 远藤宗长是整个本道宗的财政部长,目前在总山大社静修。而三上本人直属於远藤的特别干事,而非度支出纳的宗使。 在别院当值的巫女,领着三上进了远藤宗长的个室。宽敞雅静的和室,在角落里却放着办公室常见的行政桌、大班椅、电脑、传真机等,显得格格不入。 格的一声,和室敞门打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秃汉,身穿青sè领口、金线滚边的道服,冲冲而入,腾的一下陷进了大班椅内。 「三上,你在电话里说水岛出了问题。我想,这“问题”最好有够严重的。」 远藤宗长单刀直入。 「是的。这份文件,请老师您先过目。」 远藤接过公文袋,拿出一叠A4大小的文件。置顶的是一页电脑列印的简报,廖廖数行,下面的,却是一些古老文献的影印本。这些文献上有许多处都涂黑了,遮遮掩掩的不知搞什麽鬼。 远藤从抽屉拿出金丝老花镜戴上,拎起第一页的简报。读着读着,脸sè就变了。之後猛地拿起那些影印本,翻了四五页,抬头望着三上: 「你是从小就认识水岛的吗?」 「不是。他是我大学时剑道社的学弟。」三上小心奕奕道:「可他祖父是大rì本帝国陆军里鼎鼎有名的学者,所以我才敢引进本部来。」 「秀司君啊……」远藤揉了揉太阳穴,道:「原来如此。看来水岛他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 「据我所知,水岛他胆子很大,同时也很谨慎。」三上续道:「他敢对本社干出这样的事,恐怕本身另外有了靠山。」 「希望他的靠山不会是秀司君你吧。」 「老师您说笑了。」听到远藤宗长这样说,三上害怕了。 害怕的原因,当然已经不再是「水岛干了蠢事」,而是「水岛和自己有关系」。 「纸包不了火,他向你捎这信,自然也是了解你,一定会向上通报。」 「老师,我想,事情由我们主动揭发,总比等人家来捅破的好。」三上道。 「嗯,你说的倒也有理。现下你在外面等着,待会和我一起去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见宗主罗。」 巫女领着三上,到偏房休息。过了好半天,远藤才使人唤自己到别院後庭。 只见一辆高尔夫球车在庭子的後门等着。远藤和一个巫女站在车旁,车上另有一名巫女。 三上留意到,这两个巫女的服饰和先前的有点不同,显得更加华丽,而道服领口则有红青二sè的滚边。 说来惭愧,三上知道教派里面以颜sè分品阶。自己在外面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角sè,在这里竟然比个侍女低级。 掌车的巫女道:「快点上来吧,会议室已安排好了。」 「是,有劳了。」远藤客气地回应。三上留上了神。 巫女侍候着二人上车。高尔夫小车从後庭向树林里驶进。 虽然时值初夏,但林中清爽宜人。不一会听到水声澎澎,却是一道山壁,碧绿青翠。一帘瀑布,自山顶挂落,直坠山脚的水潭。流水翻腾,白浪如雪。 车路却直通瀑布之後,尽头是个小山洞。说是山洞,也只是山壁上凹进去一块。而壁上竟然有道升降机的门!而且照明、路标皆备。足见打造这个山外洞天,花了本道宗多少心血。 巫女向二人行礼告辞,驾着车子走了;车子才一转过一丛矮树,已然不见踪影。 三上心想,在这里若无带领,恐怕在林子里得要迷路。 远藤拍了拍三上肩膀,把他带回了眼前。 「秀司君,由现在起,你所见所闻,本来只有教团核心人物才能涉足。所以今rì之後,你就得忘了这儿的事。你是我一手提拔的,我希望你rì後能够堂堂正正的再来到这里。你明白麽?」 三上点头,心下纳闷:远藤这老家伙平常不是这麽罗唆的呀? 果然,远藤接着说:「你别怪我罗唆,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接下来你见到的人物,对你、对我、对rì本、对全世界,实在有多重要。」 三上看看山壁上的金属门,是很平常的那种两扇横开门,寻常大厦都用的那种。但一旁的控制板只刻有一只手掌之形。 「没想到这里也有用掌纹辨识系统。」三上诧异。 一阵当当声,金属门打开。门後不是寻常可见的箱型升降机,而是道深不见底的矿坑通道。门前脚下,有块铁板,板上左边有块控制板,一路上沿洞壁都装有照明。整个通道,是座巨大的路轨型运输系统。 两人上了升降板,远藤又将手掌按在控制台上,板子开始缓缓下降。 三上瞧了瞧腕表,算着时间;按这速度,怕且已不深入山腹地底?然而自己并不觉得寒冷,亦不气闷焗促。柔和的照明,足以让人安心,却看不清四周。 两人默默地下降了若十分钟,终於等到升降板一顿,停了下来。照明突然增亮,三上看清了自己身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泥墙房间,墙上一样有道金属门,也有着掌纹感应器。 嘟嘟声响,金属门打开。三上望将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假如刚才的运输系统,是穷人力之极致而造成的话,那麽眼前这个大岩洞,就是上天的鬼斧神工之作。 彷如东京巨蛋内部大小的空场,洞顶约有两三层楼高。天顶zhōng yāng有一处如篮球场大小的范围,透明见光。 三上猜测,这个大岩洞应该位处某座湖泊的底部,而湖底岩盘的一部份是整块透明的水晶。 这个天然造就的光井不止能够透光,在这块巨型水晶的zhōng yāng,有水流出。水流形成一根巨大的水柱,泛着冰蓝sè的光芒,直落而下,约有三四人合抱之粗。水流落入池里,却不见浪花汹涌,想必是池底极深,地形又有异於常态,故此缓和了冲力,造就了这种美景。 而下方水池,直径约十来米;池边以长条石铺围,仅有半掌高。三上心想,也不怕人摔落?不过,这样神圣的景致,大概也不会有人敢上前冒渎吧? 「这是天之御柱吗?」三上嘴里不自觉地说了这名字。 「第一次到这“八寻殿”来,每个人都会这麽说。」 一把女子之声,自後响起。两人同时回首,但见一绝sè美妇,身穿巫女道服,正躬身向二人行礼。 「远藤部长,远来辛苦了。」美妇慢慢的道。 「是秘书室长八咫小姐。」 远藤躬身回礼,三上本能地行了个鞠躬大礼。 施礼完毕,三上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美人。光黑如漆的长发,束在脑後,却有两绾垂在胸前,道服以金线绣纹,比起远藤的更见华丽。领口是青黑二sè滚边。 「高层们穿的衣服一个比一个夸张,是不是太也花俏了点?」 「容我介绍,这是我下属三上。」 「在这种机缘下初次见面,真是失礼了。」三上必恭必敬地道。 「没有那样的事。大家都是为教里好。」八咫微微笑道: 「我们秘书室一收到远藤部长的电话,已着手准备。所有在总山本社的部长都已入座,不在总山的也接了视像。」八咫续道: 「现下除了远藤部长和三上先生外,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是、是。倒是召集人的我怠忽迟到了。」 「请两位随我来。」 三上这才留意到,尚有三名巫女跟在八咫身後。 自己在大学时代修练剑道,现下工作繁忙,功夫荒废了,但锻链出来的感官却没有放下。 「能够完全隐藏气息,这三名巫女绝非泛泛之辈。」 「八寻殿」绝非空洞洞虚无一物。就近「天之御柱」的地方,有一座圆型的地台。围着地台,有十来人环列而坐,摆的是「正坐」的姿态。 「这是传统的会议哪……要正坐吗?」 像三上这一代的rì本人,早已习惯了直坐直站。让他长时间正坐,会痛不yù生的。 可是远藤部长已经就坐了,三上也只好紧跟着下跪正坐。还好有个巫女拿了个软垫给他。 八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部长,今天这项特别会议,由远藤部长召开、本人来主持。是次会议重要度为乙级,会议编号为45071号……」 三上并未太留心那些开场白,倒是注意到,有三位部长并非亲身列席。但在他们席前,都有个光点,透shè出一个人形影像出来。 「3D全息影像!」三上暗忖:「上个月还未听到有这方面的汇报。得要看看S公司还是C公司那一边的人动作快一点?我也要着手准备收购股票了。」 「……因为我们教里的一位宗使,寄来了一份文件。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点不寻常的讯息。」发言人已经换了是远藤,讲解着司开会议的目的:「……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本人觉得需要咨询各位的意见。事件详情先由我下属三上秀司讲解。」 三上听到点名叫自己,马上答应,膝行而前。可是他实在不懂如何使用这里的架生。正手忙脚乱之际,八咫手下的一个巫女来到他身边,悄声地道:「图像、文件都准备好了,你只顾讲解,其余的让我来吧。」 那巫女取出一支遥控器,轻轻一点,那圆型的地台马上透出一道柔和的蓝sè光柱。光柱中显示水岛健吾寄来的文件中的第一页。 三上秀司虽然知道有全息影像投shè,但依然惊讶教派里能应用到这个水平。连忙紧摄心神,正sè道:「各位部长,本人失礼了。现下由本人向各位说明。 「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和水岛的关系之後,三上续道: 「水岛健吾目前在国际企业CYLINDER(擎天柱)公司中担任某个海外小渔村的开发工程总监。今rì他寄来了一份文件,第一页就是各位眼前的这一份。」 其中几位部长伸出手来,在地台上的空间挥舞几下,旋即有一道影像投shè到自己眼前。另外几个则正在闭目养神。 三上清了清嗓子,想要朗读书信的内容。虽然他知道在座人士全部都识字,但习惯上还是应该由他读出内容的。科技再先进,礼仪不可废。 岂料,石台的电脑已经发出一把女声,将书信读将出来了…… 第三章:说话的艺术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三上揉了揉眼睛,嘴里低声陪随着电脑合成声音一起读着水岛的书信: 「秀司吾兄: 前略。 承蒙关照,CYLINDER那份的开发计画,已成功着落在敝人身上,并且正在进行中。 再来告诉你一件事,原来世间巧合,真是无奇不有。 敝人先祖当年为皇军效力,执行一生化兵器计划,代号为「842」。本人出发之前,收拾祖先遗物,发现这份计划报告书的真本。巧合的是,当年我大rì本皇军南方作战部队的生化兵器研究所,正正就在敝人今次负责工程之村庄。 来此地数月,按图索骥,祖先当年苦劳之结果,已然取得。 敝人忽然醒吾:先祖当年向军部报告,曾声称该研究所已毁於意外,实验结果全部付诸一炬。此事亦广为我教要人所知。故此今rì敝人偶得文书并结果二物,岂非陷先祖於不义? 然则敝人查检先祖之实验结果,实有可发展之潜力。CYLINDER似已知悉,觊觎在侧。敝人实不知所措,熟知吾兄有经天纬地之才,敢问吾兄高见如何? 敬祝夏安 弟吾敬上」 刚读完的时候,三上赶忙接上: 「刚才的是水岛寄来的书信本身。可是我发现更重要的是他寄过来的文件硬本……」 一众部长早已「醒觉」,七手八脚将身前相关影印本的影像左翻右揭。少倾,一把宏亮的声音怒吼: 「背叛!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说话的是戒律部长泽渡 「表面上说不知道怎麽办,但又说这实验结果有利可图。最後扬言CYLINDER已经知道。这不是摆明要胁我们,如果我们不出钱向他买,他就要卖给外国人了吗?」泽渡口沫横飞,指手划脚 「不错,若然真心忠於教派,他一知道这些资料,岂不直接向我报告?」永仓技术部长也恼道:「水岛健吾当初入教,我看他还老老实实,谁知道转过弯来反咬我们!」 「永仓部长,水岛说这份文本,我教早有存本,请您解释一下842是什麽?」八咫道。 「当年我皇军战败,美军为首的GHQ窃居神土,大量吞并皇军的科技研究结晶。我军中有志之士,不忿洋鬼子所作所为,私自藏起研究成果,躲了起来。其中不少这样的义士被我教收留。因此大量珍贵的文献就留在了我教。 水岛健吾的祖父叫水岛健志,系我皇军当中极出sè的科学家,专长是生物兵器。他负责南方战区。那时候有所谓“北石井,南水岛“,堪称为生化兵器专家的双璧。」 三上听到「石井」,猛然想起,「石井」就是指旧rì本军731部队头目「石井四郎」。731部队是rì本军的生化兵器部队,在中国的满州地区设立研究所。石井专攻细菌武器,以平民和战俘来测试威力;又进行**实验,生割活人无数。 然而,本来应该成为甲级战犯、送上绞刑台的他,因为美军垂涎那些细菌实验的资料,竟然放他一命——石井很清楚自己的後路,所以实验报告早已付诸一炬,唯一传世的就是他的脑子。於是他以此来向美军换得xìng命。继後细菌兵器在韩战中崭露头角,成为新世代的可怕战法。这更加使石井扶摇直上,成为军政界的新宠。之後,他披着基督教的名义,开设医院,赠医施药。当年杀人无数的石井,竟得功名令善终。 水岛既然和石井齐名,水岛健吾则不可能不知道石井将皇军资料卖给外国人这一着高招吧。三上心忖,就是这一招,勾动了各位大老心底最脆弱的那一根神经。 只听得永仓续道:「……水岛的实验,却以彻底失败结束。据接应的士兵说,当时只见到实验室爆炸,烧得片瓦不存。本人重伤,其余研究人员无一生还。其後水岛终身未能康复,神志不清。皇军本部对此的纪录到此为止。 这本来是份无头公案,只跟随着其他文件,归入我教。当年水岛健吾入教之时,也没有人提起这档子事呀。若不是远藤召集会议,看议程时我知道这事和水岛的後人相关,也不会命人特意查找这方面的资料。」 「从水岛寄送过来的文件看来,其实当年老水岛的实验已然完成。不过这厮可恶,将重要地方全部涂黑了。」行动部长松冈骂道:「用一句中国人的说法,叫做“其心可诛”。大家留心看。」 松冈在自己位前指指点点,一份文件影印本放大了投shè出来。 「我们手头上是“双重影印”的文本,也就是先将原文影印,在副本上涂黑了,再影印一次。第二次的副本才寄过来。」 「双重影印?他为什麽要这样做?」营运部长安达奇道。 「假如拿第一次的影印本来涂黑,再直接寄给我们的话,我们可以去掉上层涂黑的墨水,解读文字内容。」开发部长保阪道:「要是我们知道文件内容,就能够自己进行实验,可以把他一脚踢开。水岛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就耍了这种把戏。」 「你似乎比起三上更了解水岛嘛。」保安部长森井道。 「因为将水岛安插进CYLINDER之前,他曾经待在我们开发部一年。」保阪毫不忌讳。 永仓道:「我想他这样故弄玄虚,故然有可能是怕我们自行研制。但别忘了这是生物兵器,没有“原种”、没有“样本”,根本就干不出什麽来。」 「所以水岛这家伙才千里迢迢也要跑到那条小渔村去,否则就是空话一场。」松冈道。 「CYLINDER的工程,大概就是个幌子,好让他大模斯样地发掘实验室遗址、寻找样本。」远藤晃然大悟,转过头问三上:「可是,CYLINDER又为何要在这时候搞这项工程呢?难道CYLINDER这麽大的一所公司,会为了配合水岛而演这麽一场戏?」 「这应该纯粹是巧合。」三上道:「因为据我所知,CYLINDER这条渔村的开发计划,其实是该渔村的村长主动提出来的合作方案。」 「嗯,既然大家对此事都有所了解,那麽我们应该就此事如何处理呢?」八咫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既然是叛徒,当然就要肃清。」戒律部长泽渡咬牙切齿道:「rì本没有天然资源,可是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创造了奇蹟,生存了下来。为什麽? 因为我们团结!不守规距的人、背叛团体的人,就是残害着整个团体的生存!必须移除!」 三上吞了吞口水,心想,真不愧是戒律部长。长期这样子情绪高昂,恐怕对心脏不好。 「我同意泽渡部长的看法,不过不必立刻制裁。」永仓道:「水岛到底有多少资料?已经外泄了多少?有多少人知道?实际上那个实验有多大威力?尚是未知之数。」 「这个容易。」行动部长松冈道:「派人将他抓回来,抢回资料,好好拷问,不就可以了?」 「未必如此容易。」 三上望过去,讲话的是外事部长绫崎。 绫崎年纪和八咫相彷,美貌也不相上下。三上心底比较,单凭感觉,八咫像块触手生温的宝玉,绫崎却是座冰雕的美人。 冰美人冷冷的道:「水岛健吾心思细密。既然想到用“二次影印”的方法来保密,自然就会想到我教可能会派人对付他。所以他必定有自保之道。」 「哦?他应该如何自保呀?寄信来问你外事部吗?」松冈嘲道。 「不错,换了是我,我就会同时向CYLINDER放出这些资料。」冰山美人不和老头儿一般见识:「CYLINDER是个大集团,旗下有军工企业,自然也有识货之人。他夹在中间,就可以善价而沽了。」 「那又如何?」松冈问道。 「万一水岛和CYLINDER有暗通,对方为了保护也好,监视也好,一定会派人安放在水岛身边吧?我们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抓走吗?」 「行动部的教众,都是千锤万链的好手;要真正动手做事,还是留给我们男子汉去做吧。」 「以你们行动部的纪录来看,我想还是交给我们外事部来处理的好。」绫崎道:「本来整件事就切忌张扬,否则当地zhèng fǔ一介入,不论要对付人,还是要回收样本,由你们行动部来处理,都会艰难得多。」 「可恶,你是在看不起行动部吗?」 「嗯,我从来都没有小看过行动部的“教友”。」绫崎道。 这话里有话的讽刺,松冈如何听不出来?一拍大腿,身子一站,就扑前去抓绫崎衣领;却一下扑了个空,摔了个大筋斗——绫崎用的是全息投影,难怪冷冰冰。 「你这个臭女人!有种来和我较量较量!」 「好了!好了!敌人未灭,自己人先打起来!」安达营运部长打圆场。 「咳,松冈部长。这里是八寻殿,是宗主休养冥想,补充神元的清净地。我们选在这里开会,是尊重宗主的意思,表示一切都在他的法眼之内。」 松冈哼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上,大马金刀盘腿坐了下来,嗤道:「当年宗主带我创教的时候,你们这些女人都还不知在何处呢?这下子要你向我说教?」 八咫对这句无礼之言听而不闻。此时泽渡却抢着急道: 「那叛教的事怎麽办?叛徒这东西,就好似蟑螂一样,你见到一只,就表示实际上最少有一百只。这样放任下去,早晚会把教派弄垮的。」 「那你的意思是?」 另一个保持沉默的部长,人事部的星野,终於开口: 「海外的行动另外dú lì处理。但我们人事部应该先和戒律部联手,沿着水岛健吾人事关系的这条线,逐步揪出教内的叛乱份子,巩固教派。 这样做,是因为我认为,不止我们里面有人投敌;我更担心外面有人渗透入教里来。」 三上看着星野,见他也只比自己年纪大一点。这人声音尖锐,又是一口气连珠炮的说将出来,让人听着,好生难受。 听完星野的话,三上心底突的一跳:「水岛健吾这条线上,第一个不就是我吗?」 还好,三上听到绫崎回敬一句: 「不错,宗使宗徒之间搞得不清不楚,的确容易引狼入室。」 「对外传扬教义,让信众皈依,拣选合适人选加盟本教,是外事部的工作;还是人事部的作?」星野不甘示弱。 三上见双方剑拔弩张,越说越僵。似乎部长之间,积怨甚深,已到一个不留情脸的地步。而三上隐隐觉得,火头似乎是冲着八咫烧来的。 三上心里这样想,却非无的放矢。「本道宗」有别於其他宗派,由宗主创派起,迄今并无更换过教主。创教元老们个个藏龙卧虎,绝非泛泛之辈。这些猛人之所以死心塌地跟随,全因宗主本人确实有通天贯地之能,个个亲眼目睹,心服口服。於是同心合力创建「本道宗」,开山立派,在rì本宗教界异军突起。 只是十年前,宗主忽然对教团核心成员宣布,要再次提升自己的修为,需按期闭关修练。而闲常杂事,尽交秘书室负责。 这秘书室室长八咫,由宗主亲自提拔。众人自然不敢抱怨。她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广充秘书室职员,全部由女信众担任。「本道宗」里,本来就是女教众为多。由女xìng出任秘书室,自然无可厚非。 只是後来八咫以协助工作为名,派衍这些「秘书室员」到各部门去。之後数年间,每当有部长去世,就由这些「秘书」顶替;因为她们早已熟习理事,所以运作起来便十分顺畅。 更令人可恨者,就是每当有事要面目宗主时,秘书室往往推三阻四。就算是亲眼见到宗主了,宗主又是懒洋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十年下来,教团如rì中天,蒸蒸rì上,但老部长们却岌岌可危,生怕自己未死就被人踢走了。所以一有机会,就借机发难,这可不是算准了要对付三上或者水岛而来的。 远藤深明其理,不想淌这种浑水,更加不想在这种时刻留下把柄。两害取其轻,就把这烫手山芋抛出来。 面对这状况,八咫不慌不忙,对着三上微笑道: 「三上君,一切是由你收到包裹开始的。不知你的意见如何呢?」 「嗄?」三上吓了一跳。这女狐狸果然可怕,难怪远藤这老家伙事先jǐng告。 在座众人的眼光同时shè到自己身上。三上觉得自己快要着火了。远藤这老家伙还特意缩开了身子,转着身看自己。 「这个……」三上见惯大场面,明白这时候可不能放软:「我觉得,一切都没搞清楚,要打要杀似乎还太早吧?是不是应该找个人去问问水岛,他到底想干什麽?」 嘻嘻、哈哈,各种各样的讥讽直冲而来。三上吁了口长气,心想此计得售焉。 在这种关口上想要脱身,只要讲句废话就够了,并且必定是要一句非常废的废话。 这样,对方就只顾着嘲笑你的废话,而忘了对付你。你就能成功脱身了,毕竟废话不是死罪嘛。不过只能偶一为之,否则被标签为「废话之人」,就会变成「废人」而被人踢在一旁了。 三上称呼这种做法为「在夹缝生存的说话艺术」。 「你这样做,岂不是打草惊蛇吗?」「你认为水岛会讲真话吗?」「这和洗乾净了脖子让他任意宰割有什麽分别?」「……」 每一句冷言冷语,就抹去了三上额上的一丝冷汗。可是,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指,响起一句: 「你说得很好!随便就要打要杀,是不对的!」 此声音低沉洪亮,如击钟磬。一字一句,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由谁人所讲?却无人得知。 忽然间,殿内的吵闹飒然而止,人人都望着自己背後。 三上颤抖着,慢慢转过头来…… 第四章:让男人下跪的方法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听到身後忽有异声,三上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男人盘着双手,站在他身後。此人身高几近七尺,肌肉虯结,一丝不挂,混身上下,没有一忽儿赘肉。然而一张脸却丰满红润,有如婴儿。此人发长及肩,须长及腹;须眉头发俱已银白,没有一根是黑的。 三上识得一点中文,知道有句成语,叫「童颜鹤发」,是形容老人家保养得好,好像“仙人”。 可是,真个出现了一个「童颜鹤发」的仙人,心底却不由得泛起诡异之感。 此男敌友未清,三上本能的翻身腾起,摆出个防御架式来。 那人见三上如此,呵呵一笑,左手便去抓他右腕。三上自然缩回右手,挥出左手去格。可是奇就奇在,那人还是轻轻巧巧的勾到了他右腕,顺手一拉;三上身子已然俯前,右手已不由自主地放在那怪人头发上。 「我这个不是假发。不信你拉一拉试试?」 三上大惊,这**怪人cāo弄自己,如舞婴儿,不在话下。但竟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还拉自己的手去摸他头发,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矫舌不下间,突然双膝後方被人一撞,下盘不稳,已跪了下来。接着脑袋被人一按到地,耳中听到远藤和松冈二人同时惶恐地道: 「不知宗主驾临!愿宗主恕罪!」 眼前这个**怪客,就是这本道宗的创畈派祖师,近百万之众奉如神明的「宗主」。 「宗主降临,我等万福!」 三上听到众人纷纷行礼之声,那宗主也受之如常。不一会,那宗主道: 「各位起来罢。我来也只是好管闲事而已。」 「未能知道宗主亲临,只用视像出席,绫崎罪大恶极。」外事部长绫崎在影像里盈盈下拜。 「哈哈!不怪你罪。若然你能够事先知道我会来,那你就有我这未卜先知的本事了!哈哈!」 「属下不敢!」 「本座听到你们吵架,激烈得很,却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到底怎样了?」 「属下不敢擅专,愿宗主指点迷津。」 「混帐!虽然本教由本座所创,但是事事都要我来办,我还要你们这些人来干什麽?」 「属下不敢!」 三上抬起头来,见到巫女们正在服侍宗主穿衣。白底素纹,却是用黑金二sè滚边——教里最高规格的式样。 此时八咫已然让在一旁,将主位让给宗主。三上揉了揉眼睛,八寻殿虽然有照明,但总体仍算昏暗。然而宗主身上,似乎发出一层微微的冰蓝sè光芒。 「这位小朋友很有趣,是远藤你的徒弟?」 三上突然回神,才明白「小朋友」在讲自己。 自己已经不是「小朋友」很久了。而且「徒弟」这个古老字眼,现在已经很少用。 「此乃小徒三上秀司,专责教里开创财源。」 「嗯,不错。你从小就眼光独到。找的徒弟自然也是好的。」宗主转过头向众部长说: 「这位小朋友说的话很对。什麽都未搞清就说人家是叛徒,这是不对的。水岛这个人,我看着他长大,送他进帝国大学。他是个好人。他也只有一个孙子而罢?随随便便就干掉他孙子,会有点对不起他。 「属下鲁莽,请求宗主处罚。」 「嗯,这件事,由行动部、外事部、戒律部去办都不好。先由秘书室替我去见见水岛的孙子,把事情调查清楚再算吧。」 「是,属下领命。」八咫应道:「不过若然水岛健吾真的背叛本教,那又如何?」 「叛教者该如何处理呀?泽渡?」宗主转头向戒律部长发问。 「是,宗徒叛教者除其人,宗使及上者诛其族。」泽渡淡淡的答。 「那麽,要是他真的对不住我,当资料到手後,就按本子办事行了。」 「仅遵宗主吩咐!」 「好累!」宗主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骂:「你们吵架,本座善後。你们这些部长也太易做了。好了,你们下去吧。」 「是!」众部长领命,却不离去。 此时,松冈部长膝行而前,在宗主身前俯伏行礼,道:「属下们难得亲身见到宗主,求愿宗主赐予“圣露”,愿宗主成全!」 八咫等人,也高声唱道:「愿宗主赐予“圣露”。」 「罢了罢了,每次见到你们都没好事。」 「宗主圣恩难忘!」 三上自入山洞,眼前奇事层出不穷。圣露到底是何物?宗主出场时,浑身上下赤条条地,哪儿能够藏东西?圣露又自何处而出? 诸多疑问,即有解答。众人已在宗主身前排队,排头位的正正是八咫。她双膝下跪,仰面朝天,神情肃穆,一脸企盼的样子——嘴巴却大大的张开。 三上瞧在眼里,但觉滑稽,彷佛sè情片中某种特别场面的镜头。 三上忽然想起:雪子虽然也是美人,但比起四女就失sè多了。就连绫崎部长也比她强。宗主还真会挑选女人哪。 想到这类,自自然然就会望向宗主。但三上万万没想到,宗主这时候也正向着他,嘴角掀了一下,打了个眼sè,点了点头。 「邪门!怎麽我在想什麽,宗主都知道?」 三上再留心宗主,只见他缓缓举起右手,手心朝下。掌心蓝光渐盛,不一会,一小团蓝光自掌心坠下,彷如水滴,落在下面八咫的嘴里。 八咫旋即叩首谢体,立身让位予下一人。那人正是行动部长松冈。 三上脑海里还残留着「想入非非」的龌龊画面。可是,视线突然捕捉到松冈这大叔的样貌。两者重叠,在他脑海中补完。 一阵天旋地转,三上马上转头乾呕。 在场者除三上上,逐一「受赐」,排最後的是三巫女。绫崎和其余视像的人,在一旁恨得牙痒痒似地。 当最後一名巫女承受圣露时,先前二人已取出一只木桶在天之御柱的水池,打了一桶水来。 当最後的巫女受完「圣露」,水桶已放在宗主身前。水滴声响处,整桶水微微发出蓝光。 宗主吁了口气,转头笑望三上,缓缓走近,左手按住他背心。三上只觉背心一股暖意,呼吸几下之後,种种不适已不翼而飞。 「我知道你为什麽会吐,你这人很有意思。」宗主笑道:「你还没有“调整”过,突然之间无福消受。你先帮忙八咫,替我把这事情办好。远藤,你这弟子借八咫几天。」 「是!感谢宗主提拔小徒!」 远藤变得中气十足。三上偷望,只见他jīng神饱满,已无垂垂老态。 「秀司一定不负宗主所托!」 「八咫亦定必圆满完成任务。」美人室长行礼大拜。 「好好好!那就没我的事了!」 宗主哈哈大笑,翻身一跃,竟然跳得有四五米高,在笑声余音中,叹通一声,落入「天之御柱」里头,流水匆匆,就此不见! 众人依然摆着大礼,隔了好半晌,才陆续站起。 「宗主原来是这样的?」三上低声道。 「那是因为他觉得你有趣而已!」远藤也压得低低的。 「嘿!好好看着办吧!」松冈冷冷一句,打断了他们话题。 此人一顿饭功夫前,还是笨手笨脚、自暴其丑。此时却变得矫捷无比,轻盈如少年,一晃眼已穿出殿口离去。 「能够让宗主亲身任命,是你的福份。」八咫在三上身後道:「宗主平常静修的地方,是在这天之御柱下的淤能碁吕岛,等闲不能遇到他出来。」 三上细视八咫,大为诧异:先前的八咫,是那种成熟型的大美人。现今眼前的八咫,却变成了二八年华,娇俏可人的样子。 看到八咫、远藤、松冈,见过这三人的变化,三上脱口而出: 「返老还童!」 八咫笑道:「这有什麽稀奇?宗主起死回生、点石成金的本领,你尚未见识过呢!」 影像中的绫崎部长道:「八咫姐姐,那些圣水,烦情分配好了後请送到外事部来。白井会长、松上社长已经在总山辟室静修了一个月了。」口音刚落,地台已shè出两道影像,是两个房间,各有一名老人在下跪打坐。 「这个白井?难道是“法皇”白井裕二?」三上心道。 「法皇」是rì本历史上,天皇仍然亲政的年代中,天皇退位出家後的称呼。名虽出家,实仍掌权。白井是rì本先前的总理大臣,相传退休後依然在背後cāo控rì本的政治,故此人家暗地里叫他做「法皇」。 若然白井乃白井裕二;那麽松上就应该是rì本战後最大财团松山集团的松上山幸彦了。 此二人,一管政治,一管经济,论财论势,rì本已无第三人。难道还有什麽可以驱使得动他们二人的吗? 有的。 对於他们这些人来说,与其说「再拥有」,不如说「害怕失去」:那怕一朝撒手人寰,就再也不能拥有这些荣华富贵了。难怪秦始皇也要派人到rì本找长生不老药。 「徐福」的故事,在rì本人人耳熟能详;此时此刻,三上脑海中灵光一闪,好似想到了些什麽。 八咫在他耳畔道:「圣露稀释了之後,效用不会减低,只是维持的时间会变短了。这样他才会频频来这里静修。」 「因此他们才会频频奉献吧……」脑海中,三上替她补上後半句。 转眼望一望三巫女,虽然她们也有领受「圣露」,可是变化并不太大。 「可能她们本来就很年轻貌美吧。」 「远藤部长,宗主将事情交给了秘书室,并让三上先生全力协助。我们可以先商量一下如何安排吗?」八咫问道。 「没有问题。反正最近财政部几个案子都完成了。新案子我另找人接手就行。三上,好好在室长手下表现喔!」 「请室长您多多关照。」 此时,保安部长森井靠近过来,笑道:「抱歉,打扰三位了。在你们商讨如何处理水岛这事情之前,可以先谈谈另一件事吗?」 「哦?森井部长请问是什麽一件事?」 「如何让一个女人闭嘴的方法。」森井皮笑肉不笑的道。 「什麽女人?」八咫问。 「一个叫“太田雪子”的女人。你们没忘记她吧?」 第五章:让女人闭嘴的方法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吱、吱吱…… 阳光穿过玻璃,shè在雪子脸上,像只温暖的男子的手,抚摸着女人的脸。 鸟儿在窗外的树枝上捣腾,争吵声在人类耳中却成了悦耳的声音,挑拨着雪子的耳朵。 「嗯……」眉头一皱,雪子终於醒来。两眼睁开,看到亮白的房顶,jīng致的吊灯——典雅而陌生。 雪子吓得坐了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环视四周,是间西式的睡房,有书桌、电脑、衣柜。一床和暖的被补,散落一地的衣物。 自己的衣物。 她掀起被子,往里一瞧,登时了然於胸。 雪子早经人事,也不是什麽三贞九烈的女子。目前这个格局来看,她很清楚发生了什麽事。 问题是过程。她脑子里一点记忆也没有。 迷惘地检视着这房间,捡起地上的衣服,穿着起来。此时她发现这是间套房,里头有盥洗室。 对女人来说,睡醒第一件事必定是照镜子。 竟然没有卸妆就睡着了,对皮肤不好。雪子暗骂自己。 「哎!现下不是顾虑这个的时候!」 雪子拼命回想:昨天跟踪老板,去到一所大神社,见到很多人在修行。自己偷偷地去查找老板所在……之後。 之後怎样了? 突然听到外面有坠物之声,吓了一跳。连忙回到睡房,找到了自己包包,再闪进盥洗室里。 稍稍补妆,修正一番,再悄悄地回到房里 咯咯,房门打开,一名男子手捧托盘,上头放着香喷喷的早餐,走了进来。 「咦?你醒来啦?」 进来的男人,正正是老板三上。 ※※※※※※※※※ 餐盘在茶几上,茶几在电视前,电视在客厅里,雪子在沙发上。 餐盘上,有只皇家哥本哈根的瓷碟,上面有吃剩半份的蛋卷,还带着点黑松露的碎末;一旁相配的咖啡杯尚带着余温,杯口上隐有一丝口红。 「所以,老板你就带我回来了?」 「你还叫我老板吗?」 「是的……亲爱的。」雪子嗫嗫道:「因为我贫血加上风寒,所以在大殿後昏倒了?」 「是啊,医生是这麽说的。还好神社当时有医生来修行。大夥忙了半天才救醒你呢。」 雪子脑子里挤也挤不出半点记忆来。 「那麽老板你为什麽要到神社去?」雪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光芒。 「嗯?你忘了吗?」三上坐到雪子旁边,吻了她额头一下。「不会是病得太严重吧?」 雪子期待这一刻很久了,自自然然就接受了他这亲昵的举动。可是事情不搞清楚,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你先答我嘛?」 「你也知道的,我本家很穷。能够上大学、到海外留学,全都靠一位长者的资助。他就是水岛健吾的爷爷。 水岛爷爷有个弟弟,当年太平洋战争,在海外一个城市失踪了,就是现在健吾兄派驻的那座城市。 水岛健吾聘请私家侦探查找那个弟弟的下落,现下有结果了,所以寄了报告书来。这麽多年的经历,写了厚厚的一叠哪。」 「就是那公文袋里的东西吗?」雪子心想,又问:「那你为什麽不让他直接寄神社里?」 「老爷爷这几年静修,所以才住在神社里。他们教里的规矩很多,不能随便打乱清修。我受他这麽多的恩惠,干点跑腿的事,也是应该的嘛。」 「原来如此。」尽管雪子还是有点迷糊,但总算释疑——有大恩的长者嘛,会这样子紧张,是很正常的嘛。 「之後呢?我昏倒之後,那又怎样了?」 「怎样?搞了大半天,你在车子上猛喊肚子饿。回到镇上时,舖子都关门了。我要送你回家去,你说要到我家里。你瞧,我不就带你来我家了吗?」 雪子杏眼圆睁——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大胆? 「呀、咳咳。」三上掏出一綑钥匙,正sè道:「不过呢,如果你不介意,以後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雪子脸上飞红。 三上急道:「你恼我灌醉了你,霸王硬上弓?是不是。昨晚我们都喝得很高兴啊,所以我……」 「对啊……你趁人家神志不清,乘虚而入,害人家什麽都不记得……」雪子搂住了三上,轻轻咬住了他耳朵,装嗔道:「所以要处罚你!罚你给我来一场轰轰烈烈,一辈子忘不了的记忆……」 不消两三下功夫,三上已让雪子回复今早起来时的状态。三上深信,雪子非常陶醉於眼前属於她的一切、非常陶醉於这一个梦。 一个打造出来的梦。 女人真可怕。 三上讲的,不是雪子;是八咫,和她的手下们。 ※※※※※※※※※ 时间回到昨rì,地点在本道宗的总山大社。 大社的保安部监控室里,满墙满壁都是监视屏。总山本部里每个角落,一览无遗。 在众多显示屏中,位处中间的那个特别大,有八英尺乘六英尺大小。 而监控室zhōng yāng放了一张会议桌,太田雪子的物品、证件,散满桌上。 「呜呜……嗯……」 此时此刻zhōng yāng的显示屏上,是太田雪子。这时候的她,被五花大绑,像根原木般倒卧在水泥地上;双眼幪着黑布,嘴里给布团堵得紧实,还用布条勒着嘴巴,使她不能吐出。耳朵也用棉花堵上了。 看来监视器还有收音功能,连她挣扎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本能让她不断扭动,呼叫求救,可惜全都徒劳无功。 「这个女子鬼鬼祟祟的,保安部的弟兄们怕她是jiān细,就抓起来放先着。她在闸口对我们说,她是你的雇员。然而,她却在本山大殿中到处查探,擅入禁地。三上先生你怎麽说?」 保安部长森井如同审问犯人,盯着三上。 森井坐在会议桌一端的大椅里,背後站了四名项挂白布、孔武有力的保安人员。而三上、八咫、远藤等人,就坐在另一端。 森井以肘支桌,以手支颐,饶有兴味地望着三上,等他回应。 显示着雪子的萤光屏,角落标志着「禁闭室」。旁边几个显示屏,则不断重播着雪子由闸门下计程车、进入总山、在大社里东窜西闯的样子。 三上这时心里想的,却是:好端端的一所神社,弄个禁闭室来干吗? 八咫室长在旁见他毫无反应,微责道:「三上先生,森井部长问你呢。」 「啊!是的。这女人的确是我的职员。」 「即使是三上先生的雇员,也不能在大社里捣乱啊。」森井道:「好了,现下出了误会,弄成这个样子,要如何收场呢?就这样放她回去,恐怕三上先生你也交代不了吧?」 「交代?」 「嗯,她是跟踪你来到大社的,又擅进禁地而被抓起来。可惜这个国家的法律似乎忘了,在某些地方,禁忌和规条是凌驾於人权和zì yóu之上的。」森井冷冷道。 「按本教规矩,非本教教众擅入禁地,理当如何?」 「这个,八咫室长你应该去问泽渡部长。」森井笑道。 「你见笑了。戒律部只能规管教众。雪子小姐并非教众啊。」 「按rì本国的法律,不是应该先召jǐng察,告她擅闯私人地方吗?」三上道。 八咫和森井同时失笑。八咫掩着嘴,森井却依旧那种皮笑肉不笑。 这事情由教派主动去报jǐng?你这不是在废话麽? 远藤素知他本领,接口道:「你到底想说什麽?」 「雪子她家里,是本镇的老字号商店。女儿不见了,又是坐计程车来的。我想,计程车司机一定认得我们本山的。而就算我们不报jǐng,她家里一定会报jǐng的。」 「依你说,应当如何?」 「人先交给我,如何安抚掩饰,由我来办。」 「不可能。保安部的工作,就是保障整个教团的安全。」森井斩钉截铁地道:「虽然我们知道她没看到什麽,可是弟兄们已经把她抓起来。她不可能回去什麽都不说。你没有把握让她闭嘴,我就不能让她跟你回去。」 三上道:「教派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不能轻易让外界知道。因此不能放过她吗。对了,我们可以怎样做?杀人灭口?或者乾脆把她扔到青木原树海算了?」 「嗯,还不至於如此。」森井道:「我们又不是奥姆真理教?不过我们在东北恐山有所道场,雪子小姐对我教如此有兴趣,我教很欢迎她到那边做个短期修行课程。」 「不知道“短期”之短若何?」 「也少不得个三五七年吧?看她“慧根”如何了。」 「森井“部长”,请你不要作弄我,好吗?」 「三上“先生”,我才想要澄清:我可是很认真的。我和你不同,我不喜欢用废话来过场。」森井道:「以往,我们“邀请”过不少来我们教派东张西望的人到特别道场静修,最後他们的家人都乐意接受他们“皈依”我教的事实。我很有信心,今次也不例外。」 「凡事都有例外吧?」三上开始恼怒了。 「好了,目前的问题,是担心雪子小姐在回去後,会胡言乱语,惹起外界对本教的疑心,是吗?」八咫打圆场。 「嗯,只要能够确保教团的安全,我又何妨做个顺水人情给三上先生呢?」森井特别强调「三上」。 「那就好。这可以交给我们秘书室去办。」八咫对三上打了个眼sè。 第六章:系统还原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好可怕!看不到、听不到!这里到底是哪里?」 五感被完全剥夺的雪子,在黑暗中飘浮着。 突然,被反缚着背後的双手,手腕处有一丝凉意划过;接着手腕一松,绳索已然解开。 双手一得zì yóu,雪子觉得自己从九重太虚中回到现实来。在头上一阵乱抹,已将眼罩、缚嘴布全部除下。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总算能够畅顺地呼吸了。 雪子想要站起来,但马上发觉自己双腿被缚。摸索着找到了绳头,一点一点松开綑绑,费了不少功夫。 总算解开全部束缚。可是还是不知身在何处。四周静俏俏一点声音也没有,彷佛还在虚无之中;只有站着的地板是实在的。 雪子察觉——鞋子没了,自己是直接踩在地板上的。 地板摸上去,像是英坭地,平滑而冰冷。雪子张开双手,缓缓站起,四周探索。双腿一点一点缓缓擦地而前。 突然,叮的一声,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响起,雪子大骇,向着那方向叫道: 「你是谁!我在哪里?」 大叫大吵了半晌,雪子由怒吼转为哭泣: 「为什麽?为什麽抓我来这里……」 又是叮的一声,这次响在身後。雪子见到,一块小小的发光体,在眼前地板上。 雪子连忙捡起来,原来是一份本地报章的剪报,显示本地高中校际棒球赛的结果。雪子想起,这是两rì前的比赛。 不知道原因,这纸片泛着一点点萤光。 「太好了,多少能看到东西了。」雪子想要拿来照明,可是一晃眼,这点光茫就消失了,纸片不再发亮。 雪子尖叫着,把剪报紧紧地攫在手心,祈祷道:「神啊,求您赐我一点光明吧……」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雪子又听到「叮」的一声……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发现另一块发光体。 那是G市大街的照片,右下角rì期是一天前。照片中大街钟表店挂在外面的大钟是十时十分。 「你们到底想干什麽?」雪子有点疯了。 不出所料,这照片一会儿之後,也失去光茫。雪子将它和剪报小心奕奕地端在怀里。 雪子这次留意到,那一声「叮」发出之时,总会事先有一丝淡淡的香气,很清,像是某种植物提炼出来的香水。 对了,是栀子花。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雪子再次嗅到了香味。这味道唤醒了雪子的兽xìng本能,猛地一扑——依然扑了个空。耳朵依旧听到了那一声「叮」,手里却抓到一块纸片,一样的泛着弱弱的光茫。 「是那份包裹的签收通知!」雪子发现:「是今天下午收到的……今天?」 突然间,啪的一声,四周通白,光茫大盛,直刺得雪子不能视物。此时一股热血上冲,雪子就此昏晕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她嗅到了,那阵淡淡的栀子花香…… ※※※※※※※※ 车子在路上飞驰,三上的心也像车轮般转个不停。 八咫就坐在副驾席,後面坐着太田雪子,倚在另一个巫女身旁。 另外一辆车子,紧跟在後面;车子里的是八寻殿的「三巫女」。 三上之所以会心乱如麻,因为他刚才看到了「秘书室」的秘术。 「八咫姊姊,我看还是跟他解释一下吧,不然他老是记挂着,不能专心驾车哩。我可不想这麽年青就死掉啊!」 後头坐着的巫女嘟着嘴道,八咫忍唆不禁。 「好啊,思兼妹妹,你就告诉他好了。」 三上从倒後镜中打量,这个叫「思兼」的巫女。是八咫随後召唤到保安部的。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脸稚气。 唯一特别的,是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听好了你这家伙。让我打个比喻吧。人的脑子其实和电脑一样,有软体、有硬体,是不是?」 「嗯,虽然我不是心理学家,也不是电脑专家。但这点知识,我也是懂的。」 这少女样子虽然甜美可爱,但一张利嘴,老气横秋。若不是自己在保安部亲身看见她的本领,实在不想和这种老人jīng打交道。 「噢!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心理或者电脑专家罗,但我知道你是赚钱专家。懂得赚钱就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不用我解说自然明白了,你还是专心驾车吧!」 「好啦,是我不对。思兼妹妹,请你继续指教,我倒真的很想知道个中玄机啊。」 「什麽“思兼妹妹”?妹妹是你叫的麽!」这小不点巫女大发脾气。 八咫道:「不知者不罪,思兼你就饶了他吧。」 「哼!算了。如果不是八咫姐姐,看我饶不饶你?」 发了好一阵脾气,思兼才续道:「正如刚才所说,人的脑子好似电脑。而这台电脑是很不靠谱的。硬体是父母生的,是一台80486还是一台双核的,得看你的彩数。 不过大多数人随机附送的OS,灌的都只是微软公司的视窗VISTA,很不稳定。」 「如果比烂的话,ME版本更烂。」 「不错。不过,烂归烂,在设计上,还是有一种保障机制的。假如你安装了某个软件,而该软件常常造成当机、甚至整台电脑挂掉,运行不了。如果是这样,你会怎样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重灌视窗。」 啪!思兼不知用什麽东西丢向三上的後脑勺。虽然不痛,却很吓人。 「不要干这种没出息的事!那是无可奈何的最後一着!」 「知道了。」 「人类的记忆和思维,不能完全照搬电脑的硬盘。毕竟“思维”和“记忆”是一体的,你怎麽用你的脑子,取决於你一路所接受的资讯,也就是学习。 因为这样,人脑就不能像电脑般,只要“刪除”或者“uninstall”就能搞定。要用另一种方法。」 「另一种?」 「不错,打个比喻,如果是视窗VISTA的话,就是用“系统还原”功能,选择先前设定的“rì期点”,让系统回到未安装该软件前的装态。」 「原来如此。」三上道。 「人脑也是一样。假如经历了某种强大的刺激,脑子也是会受不了的。恐惧、困惑、愤怒……各种强烈的情感一涌而至的话,大脑负荷不了的话,为了保护自己,就会“系统还原”。」 「那要如何设定“rì期点”,让它去到某个rì子的记忆为止呢?」 「嘿,那就是商业秘密了。而且,能够在车子里三言两语讲得清的话,那还算是什麽本领吗?笨蛋!」 三上拿这个小女孩没法。还好,不多时,已经到了三上的家,在G市近郊的一栋二层高的平房。 一行人按着八咫的指挥,张罗事情。三上见到众女手法乾脆俐落,不禁佩服。 「好了,现在你这笨蛋将雪子小姐搬到你床上去。」思兼道。 接下来的事,却教三上真真正正的大吃一惊。 巫女们三扒两拨,将床上的雪子剥了个jīng光。 「你这笨蛋,还不脱衣服在等什麽?」思兼道。 「脱衣服?」 「不错,难道在这种情况下,干那种勾当,还会穿着衣服吗?」思兼骂道: 「不是说只要让她有这种错觉就够了吗?」 「你这笨蛋!听好了,人的记忆,远比你所知道的复杂。佛经上说:“眼、耳、鼻、舌、身、意”,就是指这六感。就算皮肤、指尖、嘴唇、肌肤、头发……身上每一寸每一分地方,都有它们自己各自的记忆的」 这小婆娘的口头禅肯定是「你这笨蛋」。 「我可以将雪子小姐脑子里的时钟向前拨一天。但现实的确已经过了24小时。要填满这中间的虚白,却不能光用“系统复原”後输入的数据,否则很容易反弹,出现破绽。」 真所谓隔行如隔山,在金融界翻云覆雨的三上,还是一头雾水。 「你真是个大笨蛋!简单来说,就是“做戏做全套”,不能光是用说的啦!快干事吧!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 三上吓了一大跳,虽说现今世道开放,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逼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去干那档子事,光是用想的,都难以接受。 「所以现在你给我好好疼惜雪子小姐,演好这场戏!给她一个好梦!」思兼准备离开房间了。但一走出房门,又转身回来,骂道: 「你这笨蛋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我就杀了你!」 「你这小鬼头到底多少年纪呀?」三上低声道。 「笨蛋!」思兼把雪子的高跟鞋扔到三上头上,气冲冲走开了。 「三上先生你别见怪。虽然思谦外表只有十四岁,可是见识和经历却不止如此。」八咫道。 「思兼小姐的本领,我是亲眼目睹的。可是这之後的安排,又和让雪子“闭嘴”有什麽关系呢?」 八咫点了点头,一脸正经地道:「要令女人闭嘴很简单——只要让她觉得幸福快乐、让她陶醉其中,她就自然会乖乖闭上嘴,静静地享受这种甜蜜。只要是美梦,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去戳破的!」 三上觉得奇怪,自见八咫以来,她总是斯文尔雅,语气从没有重过;今次却很认真: 「思兼已经替她“系统还原”至她来到总山本社之前,之後就靠你替她好好存档,别让BUGS蹦出来,坏了教里的大事。」 八咫身子靠前,两眼笑眯眯地,一字一顿地说:「否则思兼杀了你一次,我会亲自来杀你第二次!」 「我和雪子共事数年,又怎麽会不知道雪子的心意呢。」 「你能够明白就好。否则恐怕行动组就要办事了。你知道,对你和我来说,这都是最差劲的状况。」 三上点了点头,八咫续道:「接下来的事,只有靠你了。秘书室之後会再联络你的。」 临出门时,八咫回首,语重深长地道: 「希望你能够给她一个不必醒来的美梦。」 第七章:山村野店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你这白痴!撞到老子了!」 突突突……卡卡卡…… 「谁叫你这路倒屍,哪不安生躺哪儿?偏生摊在这里!好狗不挡路!」 卡卡卡……突突突…… 「你这两个王八蛋吵够了没有?死了人没有?还没死就给我滚回去干活!」 突突卡卡、突突卡卡…… 机器声、谩骂声、吆喝声、搬运重物声,以及不时出现,专门问候娘亲和祖母的声音,此起彼落,在山谷里荡漾。 这里是某城市偏远的一角,在群山深处,一座被人遗忘了的小渔村。这里本来应该杳无人烟、荒凉凄清、yīn风阵阵才是。 可是此时此刻,却充满了刚阳猛烈的气息。整条村子,工地处处。放眼所见,都是些混身臭汗、五大三粗的家伙。橙黄sè的工程围栏,东一栏,西一圈,上面写的,是「工程进行中」、「非请勿进」、「CYLINDER/山嘴村乡公所联营」的字样。 一帮臭男人聚在一处,干的又是开山劈石的工作;碰碰磕磕,吵吵骂骂,在所难免。然而,虽然口里不乾不净,开口闭口都是人家的女xìng亲戚,但这些人毕竟心思单纯,骂完便算,照样是夥伴。谁也不会较真,要找上门去和对方妈妈干那档子事。 在众多工友中,有一个是比较特别的。其他人的都是中年人。毕竟现今一辈,年青人多数读过书,谁肯干这苦力活儿?只有这人却很年青,十仈jiǔ岁,肤sè黝黑,皮光肉滑。他也不多话,只默默地干着活儿。 他这一队,是要负责将挡路的山岩石头之类的打碎搬开。这是最吃力的工作,也是薪水最多的工作。 管工来到工地处察看,在牌板上勾勾剔剔,纪录进程;另外他也特别张望,最後留意到年青人,高声召唤: 「黑妹,先别干了!rì本鬼子找你!」 「哦!」年青人放下机器,拍了拍身上尘土,来到管工身前。 「总监他找我有事吗?」 「我怎麽知道?怕是想念你吧?」管工笑道:「黑妹哥成了老板娘,别忘了我韩福!」 「去你的!」黑妹脱下安全帽,抹了抹脸,啐道:「老子堂堂男子汉,不走後门!」 管工韩福见他虽然晒得黑不溜湫,倒也眉清目秀,带着女儿家相。难怪同伴笑话他,叫他黑妹。 「快去吧!待会就开饭了。」韩福提醒::「饭堂七婶说,今天有好料。你可别迟了。」 「知道了。」 「有功者,留饭不留餸呀;无功者,饭餸不留唷~~~~」 韩福转身走开,高声哼唱着。 「可恶!该死的小rì本。」黑妹暗骂:「要是没赶上午饭,看我不cāo死你?」 ※※※※※※※※※ 这村子虽然荒凉偏远,少人居住,却非全无人口。这儿坐山抱海,暑假时节,有不少年青人来这里嬉水弄cháo;秋高气爽时,亦有人来此登高野营。更有一种人,全年不分寒暑,一身行头,背负气瓶,来这里潜水探海。好事之徒称此种人为「夜叉」,盖拳法中有一招谓「夜叉探海」是也。 这些人们偶尔会来这村子,出村入海,全靠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山路。这山路贯穿全村,下达海滩岩礁,上接村外的大马路,是村子的生命线。 在村口外一块空地,有座铺子;寻常rì子,只有个老妇看店,卖些散货,rì用饮食之类。这数月来,来了这麽一大帮工人,吃喝拉撒睡,少不得赚它头两样。於是就倚着铺子後面,用水喉管、旧帆布,撑开老大一片凉棚;把村子荒废学校里头的书桌搬了出来,两头搁着,放上块门板,就是现成的大饭桌,好赚这帮活宝的生意。 按照这城市的法律,这铺子可犯了饮食安全的规例的。原本这荒山野岭,谁也不会较真。可是工程公司CYLINDER是国际大企业,不想犯这官非。倒是联营的村长放话,说是他私人形式请客,包了众工友的火食,解决了这吃饭皇帝大的问题。 只是工友们以为,伙食是现成福利,理所当然的。谁也没有为请客的村长山呼一声「万岁」。村长大量,倒也不以为然。 眼下三十多个牯牛般健壮的工人,就在凉棚下面,敲盆打碗的,叫嚷着肚子饿。 「老板娘,你说今天有好料?」 「开饭!开饭!开饭!」 「肚子饿死啦!」 「老板娘说的好料?不会是用她自己来做“女体盛”吧?」 「我cāo!」一人口中茶水狂喷…… 「只有你才吃得下……」、「闭上你这鸟嘴!」、「“女体盛”是什麽?」 这帮家伙倒有一把年纪了,肚子空空时,一下子成了娃娃孩儿,嘴上也不懂修德。 「来啦!来啦!就这一时三刻,饿得死你们吗?」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妈,从铺子里走将出来。她粗手大脚,腰板直挺。两手推着一只双层小型木头车,上面放了两只洗脸用的大面盘,里头满满的装了大白米饭,下面则是四只方型的大铁盘,里面全是蔬菜。 车子一出,顿时凉棚下饭气蒸腾,菜香四溢。 众工人们饿极,又熟不拘礼,自不必让老大妈来侍候;你来我往,手脚俐落,已分置好碗筷、盛饭搬菜。 「你们哪个王八蛋,说什麽“女体盛”?欺负我老太婆没看过新闻吗?」 「没有没有!没有人说女体盛!」 「真的没有!七婶!我发誓,说这话的人烂舌根、烂卵蛋、烂肚肠!」 「你这贼厮鸟在咒人?」另一人道。显然此人是始作俑者。 「算了算了!」老大妈七婶道:「女体盛算什麽?老太婆年轻时,满汉全席也做过!下次就做个女体盛给你们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全场不少人激喷茶水。更有一人口中一甜,喷出血来,之後身子前仆,一动也不动了。 看来,七婶根本不知道「女体盛」是什麽南北。 正在众人扰攘间,铺子里走出一个村汉。这人又是推着一辆木头车,上面放着个大方格子烤架,架下放着个三个大炭火盘。洪洪烈火,烧得正旺;脂油下滴,吱吱连声。 众人一见架上所烤之物,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看得出,那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野猪,虽已斩成碎件,但依然堆得满架子都是。 「嘿!原来前几天叫我们夜里别外出,就是为了要料理这家伙?」 「早点告诉我们嘛,让我们也帮忙一下。」 「算了吧,你们去只有越帮越忙。」七婶说道:「这山头虽然有野猪山鹿,但只有这一只为害村子。村长说不要声张,可别惊动外面,就和高长官两人上山,花了三天,悄悄地打死这畜生。」 「难怪前几天我夜里听到枪声醒来,还以为是错觉呢。」管工韩福道。 「不是我老太婆夸口,这种野味的肉得花功夫处理,否则羶臊不中吃。」老大妈道:「年轻时我呀,就靠这一对手,在外头大饭店里打工,学得一身本领。不然我那老头儿死了,凭什麽本事养大两个儿子?只可怕我那老头子看不见了。」 七婶说着,突然悲中从来,以手擦眼。 那推着火炉的村汉,见到七婶流泪,突然走前,拿出手帕,默不作声,替她抹泪。 「唉,七婶,你次次都提这个,我也能背出来啦。你两个儿子都四十多岁了,孙子也有了。也不必留在乡下,赶快到城里找第二chūn啦。」一个缺了只门牙的工友道。 「明仔乖,肉熟了,分给大家吃。」七婶拍了拍那村汉脑袋。 众工友开始分食野猪肉。 「不是我造作,动不动就流泪。」七婶对那缺牙工友道:「寡母带孩子的辛酸,你又怎体会到?」 「是崩牙狗嘴贱,七婶别理他。」管工韩福口中嚼着肉,含糊道:「其实我想问很久了。你大儿子到外面城里,做了大老板,为什麽不接你出去享清福?是因为他吗?」暗暗指了指那村汉。 「我有手有脚,干麽跑出去烦我儿子?」七婶道:「外面房子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托村长的福,这里有水有电,风凉水冷。迟一点你们建好了路,就和外面一样的方便。我又何必跑出去受罪?」 「说到底,都是怕小儿子在外面吃亏吧?」崩牙狗道。 「去去去!我大儿子做生意,小儿子到英国留学做医生了!」七婶忙道:「他呀,不是我儿子。」 韩福和崩牙狗道:「他不是你儿子?」 「他……应该算是村长的堂兄。」七婶有点吞吞吐吐的,却不忘撇清:「他叫阿明。小时候在家里玩火,差点将整个村子烧成白地。连他父母在内,死了好几个人。他自己也成了这样子。」 韩福道:「原来如此。我来这里吃饭,见他老是不吱声,除了干活就不睬人。样子又不像外面见到的蒙古症病人,还以为他看不起我们粗人呢。」 「你开玩笑了。医生说他脑子吓坏了。村子里说他是罪魁祸首,没人肯收留他,只有山上佛寺住持,留在寺里,好心照顾。」七婶道:「工程一开始,老和尚也得道上西天了。我就让他在这里帮忙。」 「我记得我记得!」崩牙狗抢着道:「那天呀,又是jǐng察,又是直升机的。我还以为工程犯了皇法呢。原来是死了个老和尚。」 「如此他也真够命苦的。」韩福道:「那为什麽不让到外面的福利院去住呢?」 「嗯,本来应该丧身火海的,能够无忧无虑地多活三十几年,他也赚到了。」七婶眼泛泪光,道:「以前看过部电影,讲的就是这种傻子。城市里容不得他们啊。这里有山有水,又没有人欺负他,何必要出去?」 正谈话间,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山路出现,正是刚刚被「rì本鬼子」召去的黑妹。他人未到,已闻到香味,急忙跑来,挥手大叫道:「喂!留点给我。」 「呵呵,我还以为你吃rì本大根吃饱了。」崩牙狗嘲笑。 「少讲两句。」韩福道:「大姑娘害羞哪。」 黑妹脸皮通红,坐到韩福身旁,骂道:「靠!我就知道你们狗嘴不出象牙。他只是交带我几句话罢了。」 这时,阿明端了一双筷,一满碗饭,放到黑妹面前。他面带傻笑,指了指那架子上的猪肉,道:「好吃。快吃。」 韩福道:「哈,这厮虽然在这铺子帮忙,却是细皮白肉,一双手妞儿似的。」 「你有所不知。照顾他的大师呀,很有学问的。近朱者赤,就算是傻子,也熏陶成博士了!」 「不知道七婶你会不会把他熏陶成大厨师……」 崩牙狗原本还在说笑,黑妹正在据案大嚼,其余的不是吃饱了瞎吹就是还在扒饭。突然,所有人都停止了,目光都落在山路上。 一个美貌女子,俏生生的站在路上。黑衣黑裙,白肤胜雪。云鬓及肩,唇若红玫。虽然山路崎岖,脚上穿的却是对高跟鞋。真不知她是如何走到这里的。 「女体盛的材料?」 不知道是哪个人嘴里蹦出这麽一句。 「好!」 有分教:扯衣捶胸拦路吼,吼声直冲干云宵。究竟此女下场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章:异乡孤客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在这山道上,上不巴天,下不着地,美女孤身一人,真个被这帮sè狼吃了乾净,也没有人知道。 但毕竟光天白rì,朗朗乾坤,这帮大老粗虽然捶胸顿足,馋涎三尺,可谁也没有真个动手,只是仰天长嗥,嘴上不乾不净,一副急sè模样。 那黑衣俪人却毫不在乎,还着意走近;盈盈娉娉,高跟鞋落在青石板路上,咯咯声响。众人口乾舌燥,一颗心也随着她一步一跳。 来到众人中间,那女子对众人微一鞠躬,问道: 「打扰各位用餐,万分不好意思。请问各位是“擎天柱”公司的工作人员吗?」 讲的是本地话,只是语调生硬,听得出是外地人。 众人相愕互瞪。这帮人见到美女,讨些嘴头便宜,作些绮梦遐想,那是家常便饭。若真个要和人家打正经交道,却是瞠目结舌了。 「找擎天柱的人吗?他们就是了。」反倒是饭店的七婶没事人般答应了,指着韩福道:「这就是他们头儿,你有事找他们麽?」 「哦?请问你知道水岛先生在哪儿吗?」那女子对韩福道。 「哦。你找水岛总监。他不在这里。」韩福道。 「……请问……你是……rì本来的稻香小姐吗?」 只见小伙子黑妹一边啃着野猪蹄子,一边排众而前,满嘴油腻,打断了韩福的话。 「呃……我的确是rì本来的,敝姓稻叶。」 「噢!是的!是的。」黑妹敲了自己脑袋一记:「老是记不牢。rì本鬼……水岛总监交待过,说一会儿有位由rì本来的稻叶小姐要找他,让我负责带你过去。」 韩福瞟了他一眼,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只是为什麽别人都不找,非得要找黑妹?韩福心里打着问号,只好对黑妹道: 「这样,你就带稻叶小姐去总监屋子去吧。」 「嗯,稻叶小姐请等我一会儿。」 「如此有劳了。」稻叶再次行礼。 黑妹放下食物,在七婶处借了水洗手擦嘴,然後对稻叶道:「请跟我来。」 待得二人走後,众工人马上轰然起哄。 「原来是小鬼子的女人!」 「哈哈!未听过他有老婆的呀?」 「大乡里就是大乡里!难道只有老婆才可以上吗?」 「喂喂喂,谁想今晚跟老子去看真正现场的rì本chūn宫片?」 「今晚?我看转过山角,黑妹他就来个“中rì交流”了!」 「黑妹?这小子未开过荤的吧。」 「rì本妞比咱们开放多了,只怕她来个采阳补yīn,吃了黑妹的童子鸡。」 「这倒便宜了黑妹这小子了。」 众人yín言秽语,言不及义;也不避忌七婶在场。只有韩福一人不做声,默默地望着山路下方。 「女人,好香。」 沉默寡言的阿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众人吓了一跳,继而哄堂大笑。 「七婶,谁说他脑子吓坏了?他还懂得女人哪!」某人笑道。 「他上面脑袋坏了,下面脑袋可没坏啊!」崩牙狗应曰。 「总比你这厮下面坏了上面没坏的好。」 「我cāo你nǎinǎi的!想打架不成?」 「去去去!别教坏我家阿明。」七婶过来,护着阿明,责备道:「你懂什麽?乱讲什麽女人香?」 「没乱讲。我懂。」阿明指着二人远去之处,道:「女人,香味,栀子花。」 ※※※ ※※※ ※※※ ※※※ 离开饭铺子,山道斜斜下伸,沿路左右,山陡坡峭。东一处、西一块,皆见动土之处。 转过一个小山角,道路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村落,赫然就在山脚之下。 「稻叶小姐,这里就是山嘴村了。」黑妹道。 放眼远处,左右山峦,东西伸延,环抱中间一大片海水;一道海滩,白沙如银,月牙儿似的连着东西两岸。然而沿路来龙的那道山脉,岩盘蜿蜒而落,却如一道剑锋,直指入海,尽头处便是座码头。村庄的楼房,沿山路左右而建,鳞次栉比,都是些老砖旧瓦;偶尔夹杂一两座新款的洋房别墅。电线在瓦檐前东挂西垂,鱼骨天线穿出人字房顶;新与旧,历史与生活,如此有机地结合,显得矛盾而融洽。 二人拾级而落,约走了一箭之遥,地面始见开平,却见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有货柜大小。一道钢门在正中,却无窗户之类。内里发出呜呜的机器声。原来是电力公司的变压站,整座村子动力之所系,源出於此。 黑妹道:「这里山路多阶级,稻叶小姐小心。」 「谢谢你。」稻叶道:「真不好意思,都忘了请教如何称呼您?」 「哎哎哎,你别客气。我粗人一个,没什麽称呼不称呼的。我姓海,他们叫我作黑妹,你叫我阿黑就行了。」 「这样太失礼了,那麽我称呼你做黑先生可以吗?」 「可以,可以。」黑妹从未受过如此礼遇,一时手足无措。 「听你口音和姓氏,似乎不是本地人?」 「是啊,我从乡下来的,到这城市还不到半年呢。」 「原来是这样。」稻叶叹道:「海先生你工作真是辛苦呢……」 「嗯,对比起在乡下,这城市又挤又热。我读书不多,找不到工作。」黑妹道:「可是妈妈说,大城市总比乡下地方多机遇,所以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了。」 「之後呢?」 「妈妈的话是对的,最後终於找到这工作呢。工钱高,又不介意我读书少。」 「海老夫人有见地,她自己留在乡下?」 「是的。我很挂念她。」 黑妹一路走,一路偷瞟稻叶。但觉这rì本女子善解人意,和她说话很是愉快。最重要的是,她说的本地话也怪里怪气的。 在这里工作的都是本地人,所谓同声同气。黑妹自己一人来自乡下,即使勉强学会了本土话,总是咬字不准,为同伴所笑,目为异人。 「如此你很寂寞罗。」稻叶道:「离乡别井,很不容易呢。」 「唔!有时真的很寂寞。」 黑妹搜刮枯肠,想要和稻叶多聊几句:「那麽,稻叶小姐你也是山长水远来找水岛先生的吧。」 稻叶突然停了下来,yù言又止。黑妹有点慌张了。 ※※※ ※※※ ※※※ ※※※ 「对不起。」稻叶道:「我没事的。」 「是我失礼了吗?」 「嗯,没有。」稻叶道:「咦,前面还有所学校呢?」 只见变压站後方,有片cāo场,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场内有两三座球架,东倒西歪;旁边却是一列列矮房,窗户上挂着晒晾的衣物,都是些汗衫、牛仔裤之类。而整块地方,有铁丝网围着,正面门户亦是铁造的,已锈迹斑斑,但仍看得出这建筑的名字:「三山学园」。 「哦,这所学校老早散了。这里是我们的宿舍。有水有电,很不错的了。」 「那麽,水岛总监是住在这里的喽?」 「开玩笑,他怎麽肯住这种地方?他连吃饭都自己解决。」黑妹道:「村长还另外给他找了个地方专门居住呢。」 二人离开校园,沿着石板路,已走到平房堆里头。偶尔有一两只村犬扑出吠叫。黑妹故作英勇,作势赶开。稻叶却视若无睹。间中或见到一两个老村民;黑妹便打声招呼,说句:「找总监的。」 稻叶见走了近一刻钟辰光,却不见一个村童玩耍;便是找个年青人也难。整座村子彷佛是所巨型的老人院。 待得穿出了民居地带,却是另一个花界:蓝天、青山、白沙、绿水。非常漂亮的一个海湾。 「这里叫山嘴滩,我们工程迟些也会开路来到这里。」 近临海湾的房子都比较新,地中海式风格,每幢三层楼高,白墙红顶,地中海风格。 「啐!」 突然间,稻叶见到一名年青人,手持滑浪板,自一所新房子走出来。见到她和黑妹,很不礼貌的啐了一口,迳自走远。只见这人走到海里,祭起滑浪板,手脚并用,划出外海,待浪头翻回,便滑起浪来了。 「不要理会这小子,稻叶小姐。」黑妹安慰道:「这家伙是村里有钱人的笨儿子,老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我不难过,不管那个国家都有这种混人。」稻叶道:「他是靠爸爸才能有这样的生活,不是他自己的本事。」 「是的。」黑妹心里好过了点,道:「这滩子、这海水,够美丽吧?总监和村长都说,当道路修好了,这里一带都会建向海大楼房。我一定会努力赚钱,买这麽好的地方,接我娘来住。」 黑妹指着海湾,挥手比划。这番雄心壮志,以前向工作夥伴透露,别人总是笑他痴人说梦。古语有道:太平自是将军定,不见将军享太平。 建房子也是一样:大房自是工人建,哪有工人住大房? 「有理想的男人,最有男子气概。」 「谢谢你!」黑妹也明白到自己在发痴,但依然“情不自禁”地捉着稻叶双手,道:「他们都说我傻。我却没有忘记,要接妈妈出来享福的誓言。」 「嗯,希望你梦想成真。」 黑妹混身上下好似少了几根骨头,整个人轻飘飘的。 又走了一会,稻叶道:「这些房子是村里有钱人住的。可是也不见得有人嘛。」 「是啊,把房子建得漂漂亮亮,自己在外头赚钱做生意,还到外国去,却让房子空着,真浪费。」 二人已来到临近码头之处,却见到一座偌大的庭园。这座庭园占地甚广,正正方方的卡在码头和民居之间。这庭园围墙灰砖青瓦,卷棚拱顶,古意盎然,虽是清水墙,却甚有气派。墙有花砖,砌作漏窗花式。稻叶透过墙上的花洞,看到里头又是老大一片空地,种有花草。zhōng yāng是座庑殿式建筑,红墙作壁身,巨石为柱础;屋顶有五脊,密铺琉璃绿瓦。大殿正面门楣有块牌子,上面写着「张氏宗祠」。 稻叶沿墙而走,来到庭园正门。院门前有台阶,阶作五层,如意式样;门上却是青石作牌,刻有「三山园」。 「又是“三山”?」 「是啊,听说是这村子开山祖先的名字。」黑妹见她仔细打量这园子,不禁发问:「稻叶小姐对中国建筑有兴趣?」 「噢,是的。大学里修读的是建筑学,中式传统建筑学过一点点皮毛。」稻叶道:「这里很有派头呢,是村长的家吗?」 「哈哈!不是,这里是村子的“祠堂”。」 「“祠堂”是什麽?」 这倒让黑妹为难了。他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让他好端端地向本地人说几句话,都有够他难受的了,还要向个异国女子说明什麽叫「祠堂」?虽然她听得懂本地话。 一时福至心灵,黑妹道:「祠堂就是村子里最重要的地方。重要的事情都在这里开会、聚集。而祖先们的牌位也放在这里,表示他们的jīng神和村子永存,也监督着村子的事务。」 稻叶点头,道:「所以这里只是村长工作的地方,是办公室?」 「也可以这样说啦。」 稻叶站在门口台阶上,放眼海湾,一览无余,而在这里反望後山,一条山路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敌人不论自海路或是由山路入村,都难逃这里的监察。 稻叶心想:要是能有一两门大炮之类的,就能守一点打两线了。这村子的先祖们,要将“据点”建在这里,有其道理。 「对不起,我太多事了。请你继续带我去见水岛先生吧。」 两人继续前行,却是走进了新式房区之中。 「难得有rì本来的亲戚探望水岛先生。」黑妹续道:「一向来探望他的,都是金发碧眼的鬼子佬。」 稻叶眼中一亮,道:「很多西方人找他?」 「不错,有好几次都是他交代我去带人。」黑妹道:「我放假的时候就不清楚。不过也只是这几个星期才有的事。」 「哦,那平常他不用工作时,都做些什麽呢?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黑妹自豪道:「总监他独来独往,只有我知道他很喜欢健行。他住进这里後,常常一个人在附近翻山涉水。」 在新房区内,黑妹和稻叶左穿右插,拐过两座洋房,见到一块空地,约有篮球场大小;却以藤蔓为篱,木栅作闸。当中四五座rì式的「组合屋」,连在一起,冷气、锅炉,式式俱备,就像电视剧里看到rì式的住宅那样。 两人轻轻推开木闸,来到门前。黑妹道:「水岛先生有午休的习惯。上午巡视了山林水潭那边的工程,现在应该在休息。不过他也许醒来了。」 他按了门铃,不一会,脚步纷踏,一个身材高大,肤sè白皙的男子打开门口。 「嘿,海君,是你。午安啊。」白肤男子看到了後面的稻叶,道:「刚才拜托你的事,如何了?」 黑妹 「水岛先生,这位是稻叶小姐。」 「你好,我是稻叶,rì本“总部”派来的。」 稻叶这次讲的是rì语。 「你。我是水岛。千里而来,辛苦了。」 水岛也用rì语回应。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却让黑妹感觉被隔在外围。 他,黑妹,始终只有他自己一人;水岛和稻叶,他们才是一国的。 「这次真是劳烦了。」水岛向黑妹点头称谢:「我今天下午要和稻叶小姐“开会”,後面的工作请你替我告诉韩福先生,由他去完成。」 「我知道了。」黑妹答应,却未动身。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水岛对着黑妹单了单眼,笑道:「接下来依然是“午休时间”哩。」 黑妹听得出,这句话骨子里的意思是:「你还不快滚?」 於是只得巴巴的转身离去,临行前向稻叶挥了挥手。 稻叶见他挥手,亦回身正式鞠躬道谢。 水岛让稻叶进屋,随即关上了门,卡嚓一声,栓上了门锁。 黑妹一步三回顾,心里如打翻了个调味架。 他这辈子早就习惯冷眼呼喝,水岛这种言语,其实已经很“客气”,比起很多本地人要有礼多了。只是“在上者”和“在下者”的分野,一般的黑白分明。 但黑妹也很清楚,自己是什麽货sè?这rì本妞只是对自己客气有礼而已,这是人家家庭教育好,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然而,这种体贴和温柔,总教他难以释怀。皆因这辈子所碰到的年青女子,从来都没给自己好脸sè看的。不是嫌他土,就是笑他穷;好难得才有个女子对他好言好语,可惜一路走来,这段路程实在太短了。 更何况,水岛最後的神sè,他打算对稻叶小姐做些什麽事,那可真是瞎子也看得出,傻子也想得到,自己却什麽也办不到。 而且说不定稻叶就是水岛的情人,人家卿卿我我,干你屁事? 别说水岛了,刚刚那个富家子,敢对自己啐口水,那又能怎样?你敢抓住他一顿臭揍好出气麽? 其实黑妹思绪上的翻波,纯粹是自寻烦恼。归根究底,还是个「穷」字在作怪。所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年青人让人瞧不起,rì子久了,自己也会自卑。若不是意志坚定、心胸豁达之人,或者有长辈善言加以劝导,便很容易落入自暴自弃的窠臼。 黑妹心中没来由的气苦,一咬呀,一跺脚,一口气跑回饭铺子。走到半路上,转过身来,隐约还见到水岛居所的一角。黑妹气自难下,於是遥指该处,高声骂曰: 「该死的rì本鬼子!我cāo你的八格丫鲁!老子将来飞黄腾达,一定包下全rì本的美女!只剩一帮死GAY佬给你,教他们天天爆你菊、灌你肠,顶得你菊花翻出嘴巴上!」 「好!小伙子有志气。」一把声音自後响起,吓了黑妹一跳。只听他道:「要飞黄腾达,必须胆大心细。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有分教:帝皇将相宁有种?命里无时莫强求?那人到底有何发达高见,黑妹又有没有这个胆子?这看下回分解。 第九章:新潮的乡巴佬 - 怪潭 - 屎蹄分金 () 话说黑妹立下大志,豪情壮语,说要尽爆小rì本的菊花,却被旁人一句抢白,心下好不懊恼,忙不迭转过头来,看看是何人如此狗胆,敢扫大爷雅兴?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自己身後不远处,手插裤袋,神sè悠闲。身栽高大,肤sè黝黑,肌肉结实,一副练家子模样。rì光不猛,却戴着太阳镜,见不到他眼神。唇上一字髭须,浓黑如墨,颇为帅气,只是对着自己不怀好意的笑,让人好不自在。 此人上身穿一件白sè汗衫,被他那一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外面却穿一件黑sè牛皮背心,东一道西一道的,挂满了铁链。一条贴身牛仔裤,梳一头蜡光亮亮的「猫王发」,一对尖头带马刺的「牛仔靴」,颈上一条粗大的金属项链,十根指头,满是介指,让人看了,头皮马上一紧。 黑妹望着此人,不由自主的不寒而栗。一来是这人不怀好意的笑看着自己,二来是自己衣衫有洞,身子肉都让这人看到了,三来是这人的样子,越看越像是某一种人。 不错,「某一种人」,就是他刚刚口中所提到的,要找来爆小rì本菊花的那种「专业打手」。 「小兄弟有志气,我欣赏你……」 「哇!救命啊!」 黑妹转头就跑,没头没脑的狂奔。 没想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自己才刚开口要小rì本爆菊,自己就立马就有「被爆菊」之虞。 「……呃……小兄弟,我不是坏人哪……」 话音未落,黑妹已从山路远远逃开。望着远去的黑妹,胡子筋肉人额上流着冷汗的喃喃道。 在七婶的饭铺子,众工人已吃饱喝足。不同的施工队各自离开,黑妹所属的队伍也走了,只剩下七婶和傻仔明收拾了饭桌,在店後洗涤碗筷。 黑妹沿着山路,一口气直奔回饭铺,边走边大叫「有变态!有变态呀!」 好不容易才到达饭铺,黑妹一颗心发狂似的打着鼓,腾的一下,重重的顿在一条板凳上,倚着桌子,连珠价的喘气,累得快要闭上眼睛。 心想不得了,村子来了个坏人,得要通知七婶才行。 就是黑妹这一丝神息,让他缓过一口气後,马上嚷道:「七婶小心呀!村里有变态呀!一个大男人,又是皮衣又是皮裤的,好可怕呀!」 「哦,你说的变态,是不是长得像这样的呀?」 黑妹一听声音不对,张眼一望,只见店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刚才那个GAY佬嫌疑人。 「哇!」黑妹就此昏晕过去。 ※※※※※※※※※※※※※※※※ 「这可真失礼!」 韩福一边向那皮衣怪人道歉,一边按着黑妹脑袋向他低头。 「小孩子新来的,没见过村长您,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对不起了。」韩福道。 「哈哈!不要紧。我也习惯了。」村长道。 「对不起呢,因为我没想到一村之长会穿成那副德行。」黑妹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 「哎!人家村长大人有大量,你还顶嘴!」七婶在一旁也教训道。 「人们常常搞错。我穿这身行头只为驾车方便,和那些“皮革男同志”是不同的!」村长道。 「不是说那些“飞车党”也是这麽穿的吗?」黑妹道。 「那些人叫“地狱天使”哪。」村长道:「只有白种男人才能加入。你看我长得像个白人吗?」 「你这小子少再失礼村长了!」韩福插嘴道:「村长出来行走江湖时,你还在吃nǎi哪,穿什麽衣裤要向你小子交代?」 「哈哈,我的确走过四海,跑过码头,但没你说的那麽厉害啦。」 七婶为众人送上热茶,问道:「不是说这阵子村长要和擎天柱公司谈规划的事情,所以要留在村外一阵子吗?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 村长一边听着七婶发问,一边用双手捂着茶杯,用掌心感受茶水的热气。再慢慢捧起,吸进杯子冒起的蒸气,然後细细啜饮。好一会,才吁口气道:「还是自家村子里的水甘甜。」 七婶见他避而不答,心里有数,道:「对不起村长,你是好人,为村子东奔西走。是我没教好儿子,让他为你添麻烦了……」 「不关你的事,七婶。」村长道:「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子。你别多心。」 「嗯,你们谈工程的事,老婆子躲开一点。」 「七婶,难为你了。」 韩福自工程开始就来村子了,村子里的是非也多少知道一点儿。他望着村长,小心奕奕地问:「这麽着,要不要让手足们先收一收工?待风头过了再继续?」 村长道:「嘿嘿,目前还不用这样。“他们”还要好几天才会到村子里来。我得要先和小鬼子商量一下,才能应付他们。」 「呃……村长也叫总监做鬼子?」 「背後叫叫,没什麽大不了。」村长道:「尊不尊重不在这称呼上头,不过当面这样叫就不够圆滑光棍了。」 「刚刚他来了个rì本亲戚,是个女的。」韩福道:「神秘兮兮的让黑妹领了去见。」 「哦?女亲戚?」村长道:「未听他说过有什麽亲戚啊。」 「我离开时,水岛总监有交待过,好似直到明天早上,他都不会有空。」黑妹吞吞吐吐,道:「看样子是,那女的是他情妇。今晚他会“很忙”了。」 「小伙子别胡思乱想。」韩福看穿了他心思,骂道:「才见第一面,就想追求人家了?那女的是谁人的情妇,你管得着麽?」 「我才没这个意思。」黑妹道:「我只是想,这麽漂亮的一个女人,千里迢迢的跑来找他,教人好生羡慕。」 「换言之,只是你眼馋了。」村长道:「这是个好事。人总要有动力,想要吃好的东西,想要住好的房子,想要干漂亮的女人,这样人才会发奋、才会进步。」 「哈哈。」黑妹笑了,觉得这村长很有意思。 「那麽今天晚上我就不去打搅水岛了,**一刻值千金嘛。」村长道:「不过韩工头你明天一早就通知他,让他预备好资料。」 「我明白了。」韩福也凑趣道:「就怕他们二人久旱逢甘露,盘肠大战到天明而已!」 「什麽?」刚刚退下的七婶,见他们说完正事,要想撤换茶盏,却听到後段的言语。 「你说那rì本鬼子今晚会和女人上床?」 「七婶你说得这样直接,会吓坏黑妹的……」村长道。 「管你什麽直不直接,你忘了今天是什麽rì子吗?」 「今天是什麽rì子,我倒没留意。」 「唉唉唉!要糟!要出事!」本来沉静的七婶此时怨声连连,责备道:「今天是十五,月圆啊。村里规矩,初一十五忌房事,否则有杀身之祸,你忘了吗?」 「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村长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根烟,道:「这规矩我没忘,不过我说,七婶你也别太迷信啦。」 「什麽迷信?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然有他的道理。」七婶道:「最好的例子,不就摆在你面前了吗?」她指了指在远处就着山水洗碗的傻仔明。 「三十年前四月的月圆,一把火烧了半条村。那时候你已经有十多岁,内里的蹊跷,你应该还记得吧?」 「这……只是巧合罢了,现在不会有事的。」村长吁了长长的一口气,鼻孔前烟雾弥漫。 韩福见二人渐渐谈及**之事,便借口休息,带着黑妹告辞了。一路上,黑妹问韩福道: 「三十年前村子大火,内里有古怪麽?」 「嗯,这场火,村子里的老人常常提到。」韩福道:「不过大都吞吞吐吐,不讲真话。只知道死了不少人,差不多每一户都有人遭殃罢了。」 「七婶说有蹊跷,说这村子有禁忌,初一十五男女不能行房,又说这和大火有关,真是奇怪。」 「少嚼舌根。在这项工程里,rì本鬼子虽说是个总监,其实一切在看村长指挥,水岛只是个执行人。大老板擎天柱那边也得卖村长面子。你胡道八道,惹毛了村长,把你填了在这山坑子里都不会有人吱声!」 「哈哈,我看你说的太严重了吧。」黑妹道:「再说,这里没有皇法?zhèng fǔ管不着这里了吗?」 「嘿,你在外面得罪了大腕,最多大不了砸饭碗;可是在这穷乡僻壤,你能指望jǐng察救得了你吗?」 ※※※※※※※※※※※※※※ 当夜无话,第二天照样rì丽中天。 沿海旁岩礁的蜿蜒小路,传来阵阵歌声。 「甜蜜蜜,我爱你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chūn风里,在chūn风里……」 美丽的歌词,加上可怕的歌喉,变成恐怖的旋律,随着海风飘扬,足以令群魔授首、百邪辟易。 自行车的车架,被负载的重量和崎岖的路面蹂躏,发出阵阵悲鸣,算是替这首歌曲和音。 踏着自行车的,是个头顶半秃的矮胖老头,一部花白的小胡子,嘴里哼着小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自行车在崖边山路上突突而行,随时一下大意,就会翻身落海。但小老头如在自家後园散步一样,毫不在意。 不一会,一人一车,上了一个小山岗,来到一座小平房之前。一骨碌的下了车,将自行车泊好,走进房子里。 进到房子,立眼见到一座神坛。神坛靠墙而立,正对大门,供奉的是三界伏魔大帝、武圣关圣帝君。 这位神祗,自古以来,就是刚阳正气之代表。而供奉在这里的塑像,sè类白玉,其质却非金非石,大小宛如真人,右手持大刀,左手并指前向;坛虽简陋,房虽狭小,亦不减其威武神圣。 相比起来,挂在墙上的本市zhèng fǔ徽章,则寒酸得多了。 小老头来到神坛前,稍整一下衣冠,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然後转身来到一旁的办公桌,取出一本黑sè的硬皮记事簿来。那记事簿的封面黑底烫金字,印着:「某市jǐng队驻在岗位rì程簿」,下面有块留白的地方,用黑sè麦克笔写着:「大岛分局、山嘴村派出所,某年某月起录」。 他轻轻松松地翻到标记着今天的那一页,在「上午」那一栏上,填上「无事」两字。 合上簿子,伸了个懒腰,接着大喊: 「白饭鱼!猪头皮!你们两个王八蛋又他妈的偷懒了?」 接着登登连声,走廊跑出两个军装jǐng察出来,却是一身菸臭。一人高高瘦瘦,白净脸皮,另一人却黑不溜湫,肥头耷耳的。 这两人来到小老头身前,致额行礼: 「高爷巡山回来!辛苦了!」 高长官也挥手回礼,坐到位子上,拎起自己的名牌,上面写着:「高大全jǐng长」,仔细抹拭。一面擦着,一面道: 「你两个兔崽子,还没下更就跑到後面厕所抽烟躲懒。要是上头突击检查,你们就死定了。」 白脸人递上香烟,肥头人也斟了一盏茶送到。白脸人道:「哎呀,没这麽巧合吧?这里山高皇帝远,“过江龙”哪有这闲情逸志来检查呢?」 高大全放下名牌,接过香烟。白脸人替他点上。高大全就着火,深深吸了一口,吁出一道长烟,道:「就算上头没看到,让村民见到,也有损形象啦。」 「唉,高爷,这里太平无事,连非法入境者也没有。村民又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府的,怕什麽。」肥头人笑道。 「嘿,说不过你们两个。」高大全道:「你们哪,难道不想有点出息,快点调出市区吗?」 「市区?市区有什麽好?」白脸人道:「高爷是我们jǐng队里大有来头的人物,跟随高爷你学习,是我和猪头皮两人的光荣哪。」 「对哪!白饭鱼说得对。」肥头人道。 「咄!你两人马屁少拍。」高大全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像我这样屈在这小渔村十几年,老死乡间,又有什麽好?」 「你是我们巡佐的骄傲!」猪头皮一脸敬仰的道:「我们还在学堂时就听过高爷的英勇事迹了!我和白饭鱼不是什麽英才,但也知道要似高爷你般有骨气,才称上是男子汉。」 高大全笑了笑,不再做声。只是扭开了电视,转到那赛马的一台,听听马评家的吹嘘。 突然,派出所外面有人高呼: 「不得了!出事了!高长官!高长官,这次死了!死了!」 「他妈的!」高大全啐道:「你才死了!什麽事?」 奔进来一个工人打扮的家伙,白饭鱼认得是工地里的小伙子,名叫黑妹。 「高jǐng长!白长官!朱长官!有人死了!出人命了!」 「讲清楚一点,是谁死了?」 第十章:凶案现场的说书人 - 怪潭 - 屎蹄分金 () 「那是什麽来的?」 「喂,发生什麽事啊?」 「你们两个,可没权力阻止我进去看啊!」 「是rì本鬼子带来的邪物吧?让大家见识一下吧?」 在山嘴村工程总监、水岛健吾的住所,有个小园子。本来放了两三盆矮树,一方石凳,点缀园景。如今却挤满了看热闹的乡民。这些加起来不知活了几多个千禧年的活化石们,在好奇八卦中寻回了久违的jīng力,又尽情地发放在七嘴八舌、前推後拥的群众运动中。 在水岛家的门口,站着两个健硕的工人。他们好不容易才隔开门外求知慾极旺盛的村民。 「喂,阿婆,别再挤了!」 「大婶,虽然我胸肌结实,屁股坚挺,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极度诱惑,可是你不要乘机捏来捏去,好麽?」 「哎……那死黑妹跑哪出了?请个jǐng察也花这麽久的时间?」 在屋子内也是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山嘴村的村长,张rì进。另一个是俗称「工头」的管工韩福。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韩福对着屋子里的情景,望着村长,一肚皮的疑惑,只是不敢开口。 「事隔三十年,难道村子禁忌真犯不得?」 他只听到村长低声喃喃自语。 ※※※ 在山嘴村派出所内,工人黑妹气喘连连,只不停叫唤着: 「死人呀,有人死了。」 高大全拉过一把椅子,让黑妹坐下。猪头皮递过水杯;黑妹接过,手却抖得泼出大半杯水来。 「冷静些!」高大全道:「莫不是工程出意外,死了人了?」 「不是工程有意外,是发现有死人!」 「死人?」高大全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不是说:「有人死了」,而是「有死人」。这可不大对头。 猪头皮道:「村子里有人出事了吗?」 「不是村子里的!」黑妹终於把话说清楚;「是总监屋子里,发现了两条死屍呀!」 「不会吧?」白饭鱼和猪头皮相对而望。两人戍守偏乡,只是图个安静。发现死屍,自然不得安生了。 猪头皮道:「两条死屍?是那个小rì本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是不是总监的屍体。」 「猪头皮,你慢慢跟他做笔录。」高大全道:「我和白饭鱼去rì本鬼子那儿。」 ※※※ 山嘴村派出所位处村外,独自在一座小山丘上,和祠堂遥遥相望。高大全和白饭鱼走了顷刻,方来到村子里。 尚未近水岛住所,已见到成堆的人群。细心留意,人群其实分成两堆,一堆挤满在水岛家门口,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另一堆则围着一个老妇,听她在指手划脚,口沫横飞。 二人渐渐走近,乡民们注意到了,连忙打招呼让开一条路。那老妇见到了高大全,也马上闭嘴不说话了。 高大全走到那老妇身旁,一屁股坐下,笑问道: 「阿九婆,又有什麽大新闻呀?」 「呀!高长官!你来得正好呀!出人命了!死了两个人呀。」九婆道:「那两个工人坏死了,不让村民进去看哪!你快点抓走他们吧!」 但凡一村一地,总会有一两个人,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打通天地线,穿梭yīn阳界的。 这种人,多数是女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 我们通常会称呼这种老女人做:「八婆」(长舌妇)。 不过,高大全眼前这一位,却是比八婆更高出一个层次,叫「九婆」。是山嘴村里最出名的包打听。 「死人又有什麽好看?想看,叫他们回家拿面盆打个水照照看不就好了?」 众村民轰笑起来。 「嘿!你欺负我老太婆未见过死人麽?当年一把大火烧了半条村,老太婆在炭堆里挖出多少条屍体,那时候你还是个散员哪!」 「对对对,九婆你见多识广。你说,里面有什麽死屍值得去看?」 「一条死屍不出奇,两条死屍也不出奇,出奇就出奇在,这两个死人是连在一起的!」 「连在一起?」 「是呀!是呀!是连在一起的。」村民们在旁起哄道。 高大全打个眼sè,白饭鱼会意,向众乡民道:「好!既然各位都看到了,那麽各位都是目击证人了。请先不要回家,全部跟我回派出所录口供,晚一点儿分区总部会派人来接你们去“大馆”那里做证人的!」 「呀……哈哈哈……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其实我们都是听九婆说的……啥都没看到……」 「我们只是过路打酱油的,什麽都没看见。拜拜。」 白饭鱼此言一出,刹那间众村民走得乾乾净净,更胜赶鬼灵符。 九婆也是拔了腿就要走,但肩膀上被高大全一搭,彷佛双腿都上了螺栓,走不了了。 「九婆,你是重要的目击证人呀,你最好和jǐng方合作哩。」 「高长官,我怎麽都不知道的呀,只是碰巧路过见到罢了。你放我走吧。」 「哦,这样呀九婆,如果你是胡说八道乱讲一通的话,那就是做假证供,浪费jǐng力,阻差办公的了。」 「哎呀呀,别这样,我告诉你,都告诉你。」 九婆略定一定神,指着门口,道: 「今早我上山回来,经过小rì本的家。你知道啦,平常他家门都紧闭得像鬼屋似的,也不和人打招呼,一副瞧不起人的鸟样。 可是今早呢,怪了,却是中门大开,无声无sè。我就走近去看看发生什麽事,有什麽可以帮忙的啦。你知道,就算那小rì本没家教,可我们总要守望相助的嘛……」 「九婆你是个好人。那後来呢?」 高大全很清楚,不将话头拉回正轨,这种老太婆可以神游四极,由东岳大帝讲到西方极乐。 「後来?我在门口打招呼,没人回应,就走进屋子里看看罗。哇,吓死人了,就见到两条死屍在大床上面!」 「高长官!」 高大全望向屋子门口,已见到村长张rì进站在那儿,向他招手。 原来村长听到屋外动静,堵在门口的人群刹那间散去,知是jǐng察来了,出来接应,见是高大全本人,连忙扬手。 高大全神sè凝重地对九婆道: 「喏,九婆,你要小心。你现在是一宗重要案件的证人,可能被凶手盯上啦。行凶者应该极之凶残,随时要杀你灭口的哦!」 「哎!不会吧?那怎麽办好?」 九婆听到後,身子像筛子般抖个不住。 「哪,现在起,你除了jǐng方跟你查问,你就别再多话啦。你讲得越多,凶手就会越想杀你。」 「哎呀!你刚才又引我说那麽多……呜……我不说,我不说。」 「这样就对了。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派出所。」 高大全招了招白饭鱼,道: 「现在先由白长官陪你,待会跟我们回派出所笔录吧。」 高大全撇下九婆,走近屋门。他对门口守卫的两个工人说:「没有人进过去吧?」 「只有工头和村长在里面,其余人我们都挡住了。」 「不错,你们做得很好。」高大全道:「现在你们可以去休息了,待会我叫白饭鱼找你们做笔录。」 「呃……高长官,不会有杀手来吧?」其中一个守卫工人道。 高大全拍了拍,凑近了他耳边,细声道:「有啊,专杀长舌妇的!」 ※※※ 高大全打发了两个守卫,一个人站在门前,细看门锁。村长见他在办正事,也没催他。 但凡遇此案件,查案者第一便是要看门窗锁头之类。有没有撬过凿过?门把上有无指纹?这些都是重要线索。 匆匆而来,并未带同工具,高大全只能靠肉眼观察,全见门锁完好,心想还是待会等大馆的调查组人员再细察。 然而,正要入屋之际,一人身法奇快,在他旁边,呼啸而过,抢入屋中,吓得他还以为是什麽歹徒,正要拔枪还击,村长忙不迭摆手,安抚道: 「别慌!是傻仔明!」 傻仔明抢入屋後,高大全连忙跟上,怕他搞砸了凶案现场。孰料一道屏风挡在眼前。 当他要绕屏而入时,不料傻仔明招呼也不打个,旋风似的,竟从原路跑将出来,和他撞个满怀! 傻仔明一撞之力,几如蛮牛。高大全虽是jǐng察,多年锻链,身子骨硬朗着,但毕竟人已老力衰,年屇退休之龄,又无防范,登时身子如陀螺般转了大圈,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傻仔明远远逃去。 这前後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却教高大全出了个大糗,气得他破口大骂: 「你娘希匹个傻B!」高大全一口家乡脏话连炮爆了出来:「早晚有天教你撞在我手里!」 「唉,高长官你有大量,算了吧。」村长扶起高大全。 「哼!咦?这家伙怎麽会来到这里?他也爱看热闹?」 「三十年前,他父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村长慢慢道:「他听到风声,怎麽能不来看看?」 「他不是弱智脑残来的吗?也爱看热闹?」 「他弱智?他脑残?他只是吓傻了,变得神神化化罢了。」村长道:「小时候rì字辈的人在同一所学堂,这家伙的表现胜我十倍。」 顿了一顿,又道:「若不是当年那种宗怪事,把他弄得如斯地步,村长之位,何来有我张rì进的份?」 「到底是什麽怪事?」高大全。 「你自己去後面看看。」村长指了指屏风後面。 第十一章:在地愿为连理枝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且慢。」高大全却向门外叫道:「白饭鱼,替我弄两个塑料袋子来。」 「不必,我这里有。」村长道,掏出两个超级市场常用的塑料袋来。高大全见他双脚都套上了这种袋子。 「韩福一让人来找我,说这儿出事的时候,我就预备了这些。」 高大全接过袋子,套住双脚,以免踩脏了现场,破坏证据。村长也因为踩过出门外,换了新的。 「你倒机灵啊。」 「嗯,不及韩福他机灵。」村长道:「他早上来找水岛,见到九婆尖叫着跑出来,就知道出问题了。」 这时韩福也走到屏风旁,向高大全打招风。他脚上也套着塑料袋。 韩福道: 「我今早来找水岛总监,询问开工的事。谁知道,见到九婆箭也似的冲了出来,还以为水岛搞上了九婆,这小rì本可真是不拘老嫩。 我怕他们有个什麽冲突。於是进门看看,就见到这光景了。」 噗的一声,村长和高大全同时笑了出来。 韩福没在意,继续道: 「我知道这种事迟慢不得,马上召了工人看守房子、找你们两人。在村长到来之前,我可没再进屋子里去。」 「嗯,你们做得很对。」高大全道:「不知道九婆和傻仔明这二人有没有搞乱太多东西?」 「刚才我见傻仔明一过屏风,马上站定发呆,再转身冲了出去,可没有再进到屋里来。」韩福道:「九婆的话,我没看清楚。不过猜想她应该没这个胆子,走近那两条屍体细细看吧?正常来说,隔老远见到,就会吓得掉头走了。」 「自然,她叫来这麽多人,目的也是想壮胆,好走近来看看死人。」高大全道:「还好你叫人守着门口,不然这一大帮人进来,把现场证据都毁了。」 「这是常识嘛。」 「对了,先不论这两条屍体是谁。rì本鬼子最近有没有不寻常的举动?」 「这算是口供吗?」 「不,只是谈谈而已,让我有点头绪。」 「不知道会不会是先入为主。昨天有个美女来到村口七婶的饭铺子,说要找水岛。黑妹说水岛吩咐带领她到他屋子里来。不知道会不会就是这个女的呢?」 「很有可能。不过,无论如何,水岛都脱不了关系;不管他是不是就是这条死屍。」 然後,高大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让我开始吧。」 这是他的习惯,让思考转入「侦探模式」前的小动作。 很多人以为jǐng探的调查工作就像福尔摩斯那种,一眼就找到破绽,从此下刀,一切迎刃而解。那只是小说家言;而且柯南道尔描述福尔摩斯的查案手法,也十分注重环境线索。 任何事情都有步骤。专家可以快手,但不会跳步。 有个女人跑来说被人强jiān了,你要先问她是在哪里被人侵犯的,和她哪里被人侵犯了;不能直接就拿窥yīn镜去检查她下体。 同样地,有人被杀了,不能一下子就栽进屍体里挖它的心肝肚肺。四周的环境、疑是案发现场,这些才是入手的地方。 高大全加入jǐng界,员佐巡查出身,没读大学,不懂得什麽高深理论、犯罪心理学,依旧破案无数。若然你问他个中窍门,他只会答:「按着jǐng察学堂教的,一步一步着手。再找当中感觉不对头的地方」。 他忘了导师当时用的专门术语,叫「不协调感」;毕竟学堂是很遥远的往事了。 先看水岛的屋子,是用四个「组合屋」拼凑成的单层平房,内里却装潢颇有格调,是所谓的「行政人员式单房公寓」。一进玄关,见到四五对男装鞋子,和一双女子高跟鞋。而右手就是个开房式厨房和流理台,但最瞩目的还是料理台後面,那靠墙而立,横排得满满的酒架子。 高大全不识酒,但见这派场,心下已肃然起敬。 门口的那道和式屏风隔开了内外两界。一过那屏风,便见到一大张皮制沙发,对着墙上的48寸的平面液晶大电视。 这悠闲区块以浅灰sè为基调,但惹人注目的还是电视下面那打横放着的小舢舨。 那舢舨船底贴墙,两边舷身自然成了一顶一底。整条船身明显处理过,上了光油保护。这小艇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座别有风味的木架子。 更厉害的是,船身上下,放满了各式各样、古灵jīng怪的石头。其中最抢眼的一块,约有三尺来高,底平身圆顶尖,状如犀角,通体墨黑,隐隐有玉石圆润之感。 在犀角石旁边,放了个小型金鱼缸,内里只有小半缸水,没有养鱼。缸底铺有细小的花石,种了三四株水草。 而「船架」其余地方,则放满了rì本杂志,影碟等等,都是连着期数,依次放好的。 在船架与沙发中间,放了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打矿泉水,玻璃瓶装,很高级的那种进口货,还要是rì本产地直送的那种。 瓶子共三排四行,其中一瓶打开了,盖子落在一边。 「村子里没水你喝?」高大全望着这大堆水瓶,心想:「这个人这样大费周章,把这里弄得像他在rì本住的样子,那又何必山长水远来这里工作?」 过了沙发,靠近门口的一角,放置了书桌和书柜,形成一个工作的空间。 书柜下半部是个大方框,正中放着一大台保险箱。而架子上的文件与档案,摆得满满,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书桌上仅一台电脑,一方键盘而已,两个笔筒,插着各种文具,以及工程用的小仪器。而正中办事的那块阵地,「防守」得乾乾净净。完全不像某些人的想像,工系出身的人邋邋遢遢,桌案上书如山积,堆满了零食杂物的样子。 只是匆匆一瞥,高大全已经对於水岛这个人的为人个xìng,心里有个大概的形象。 之後他又留意到,书柜下的保险箱门,只是仅仅虚掩着。 高大全掏出一块纸巾,包住手指,轻轻推开箱门。 空无一物。 高大全闭上双眼,心道:「果然!」 书桌大概要等调查队来找指纹。目前已没有什麽好做, 之後,他的视线就定住了。 高大全看到了床上的两具死屍。 整间屋子铺的都是寻常地砖,但在睡床这一区块铺了地毯,分别出「休息区」来。 这是中东风格的绒毯,价值不菲,亦极易破损。 高大全小心奕奕,不踩上地毯,靠近察看屍体。 虽然他现在被投闲置散,但之前当差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恐怖屍体:凶杀案里给人大卸八块的、车祸给撞得面目全非的、在空屋遇害後没人理会,最後**得让屍虫爬出屋外,继而让人发现的屍体,他都见识过。 所以今次这两条死屍,对他来说根本不恐怖。 让他愕然的,是这两条屍死状之「怪」。 首先,这是两条乾屍,乾瘪得像铺子里卖的裙带菜乾。高大全掏出一根圆珠笔,轻轻触碰一下屍身,只觉屍身硬得乾脆,连一点点“水份”都没有。 外观上,屍身并无发黑,肌肤的颜sè就像过年吃的腊肉的那种「腊黄」。毛发俱在,五官俱全。就连嘴唇、耳垂、眼睑这些软皮、这些最容易受损的部份,都保存得十分完好。 可惜的是,实在乾皱得太厉害,以至看不出脸孔的样子。两屍皆张口作大呼状,似是遇见极可怖之事。 最古怪的一点,是这两条屍体,恐怕在死之前正在交合,因为下体是连在一起的。当然,从其中一具屍体的胸口上,有着两个柿子乾似的东西,可以「合理地猜度」出,这是一男一女。 说是「合理地猜度」,是因为这年头,在男男女女这档子事儿上,什麽古灵jīng怪都有,「两人搅在一起,一定是一男一女」,早已不合时宜了。 高大全以前曾经处理过几宗殉情男女的案件。他们往往会在死前来干个最後一场,以志此生相恋的证明。 有一宗就是该对男女预备好了火盆,在密室内烧炭。两人就是在交合过程中,中一氧化碳毒而死的。死时两人赤身露体,呈现漂亮的粉红sè,相互搂抱,相互依偎,真真正正做到了两人到死也永不分离的这句话。 可是,眼前这两具屍体,虽然看上去百分百是肯定在干那档子事,但却手脚箕张,状如溺水挣扎。两人也不是寻常那种一上一下那种位式,而是就这麽横躺着搁在床上。 未做解剖,高大全也就未能得知详情。於是改而察视床舖。 干那回事,被褥之类自是凌乱不堪;一套黑sè的女衣和男装衣物堆在床头。但奇怪的是,床身着地,整张床似是被重物压过,因而不胜负荷,床架折断,倒了下来。 若然有个庞然大物爬到床上,将它压断,以吨位计算,动静定必十分惊人。而且床板断裂,最底下的地毯亦自必不能幸免。然而,这毛织品以肉眼看来,又不见有扯松或受损之处。 高大全马上联想到相扑手。水岛是rì本人,认识相扑手也不出奇。凶手是熟人,就解释了为何屋子没有破屋而入的痕迹。而相扑手就是一座活动的肉山,寻常睡床在他们屁股下也变得像是纸糊的玩具。 可是,这麽大的一个人进到村子里,怎麽可能没人看见?相扑手可不是寻常百姓,一眼便知,更何况村子里也难以窝藏外人。 高大全觉得自己在现场再无可查找之处,於是走近门口,叫道: 「白饭鱼,我守在这里。你马上到派出所,电召分区总部,着他们派人来这里。」 「遵命!」白饭鱼应道,然後对九婆说:「好啦,跟我到派出所一敞。」 高大全目送二人远去,回到屋子里,走到厨房。 盥洗盆里,放着两只酒杯,还未清洗。其中一只的杯口边,有一点点异样的光亮之处。 虽说是不脱sè唇膏面世已久,但“但凡经过,必有留下”这句话,是监证组的金科玉律。 之後,高大全留意到厨房的垃圾桶。 垃圾桶旁边堆放着报纸,一叠是一份某rì语报纸的海外版,另一叠是英语报纸。每叠都有两三尺高。 高大全想:在争分夺秒的现今都市,看新闻都会在互联网上看啦。不过这村子并无此服务,只有电话和传真。而且在山谷里,手机和无线电都发不出去。所以他才会叫白饭鱼回派出所打电话叫人。 因为这样,所以才会看纸报章的吧?不过,问题来了。 看过的旧报纸,放在垃圾桶旁,用来包垃圾、裹东西,平常之极。然而这个鸟不生蛋的渔村,连本地报纸都懒得派进来。那麽,这些报纸是打哪来的? 另外,垃圾桶铺垫了黑sè的垃圾袋。垃圾袋里面,用旧报纸垫底。而垫底的报纸上面,有一条金鱼;正确来说,是一条金鱼乾,孤独地横卧在垃圾袋里。 这金鱼的鳞片,依旧红彤彤的,只是失去了光泽,混身上下乾得透彻,像下饭吃的公鱼乾。因为牠的尾巴齐口给切了一半。 而另外一半的尾巴,却同时完好地在垃圾桶里。 完好的意思,是没有经过“脱水”,还是有点湿漉漉的感觉。 高大全觉得,水岛这人,应该不会做这种戕害生命的恶作剧来对。 太多谜题了,光凭肉眼不能查证。 高大全心想:「白饭鱼你还不快一点?」 第十二章:摆官架子 - 怪潭 - 屎蹄分金 () 白饭鱼领了九婆,正要带她往派出所,要将先前摘下的笔记做成口供文书,再让她签事作实。这是官样文章的流程,非做不可。 一路上,九婆战战兢兢,草木皆兵,恐怕不知那里埋伏了凶残的杀手,正蓄势待发,要一招了结老婆子的xìng命。 正在山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钟声,九婆大吃一惊,险些摔倒在地。 白饭鱼扶起九婆。这老太婆大咧咧骂道:「他妈的哪个死鬼?大白天的敲钟?吓我老婆子一跳。」 「是由寺里传来的……」白饭鱼手搭阳篷,遥望山上。 「大师一死,还有谁来敲钟?」九婆搔了搔脑袋。 「大师?敲钟?」 「村子後山有座佛光寺,是村子开村时就请来的,是本村的护法寺。每逢初一十五,寺里的大和尚就会在黄昏入夜时敲钟108响,告示全村,提醒大家严守村规。自开村至今,五百年来,一直如此。」 「那又如何?」白饭鱼道:「兴许是和尚们搞错了。」 「你忘了?寺里只有主持慈xìng大师一个和尚!」九婆道:「可是今年工程开始时,慈xìng大师又不明不白的死了!」 「那……到底谁敲的钟?」白饭鱼脸sè发白。 「那钟很有灵xìng,不是寺里的人不懂窍门,是敲不响的。」九婆道:「傻仔明本来住在寺里,应该是他敲的吧?不过,他是傻子,懂得敲吗?」 ※※※ 「当……当……当……」 有人道,暮鼓晨钟,最发人深省;空山鸟语,最能洗涤人心。 可是,世上总有例外。 「我**的!老和尚发疯了吗?大白天的在敲钟?」 在进村的山路上,一行人鱼贯而行,拾级而下。此行人约十五六人,有男有女,年龄都在四五十上外,服饰不一,有西装革履者,亦有短裤背心之徒。而带头的是个光头汉子,身後跟着两个後生,二人皆一脸桀骜不驯,惹事生非的样子。 这行人来到七婶饭铺子面前就停了下来,光头汉子往里面一张,高声叫道: 「妈!我回来了!」 「妈你个头!」 七婶正在忙着在洗菜做饭,赶着中午那一场生意。今天一早,傻仔明没来帮忙;又听到佛光寺那儿响了钟,就知道铁定要有祸事。果不其然,不消一会,就有村民经过,告知她rì本鬼子家里发现了屍体。 常言道,事不过三。七婶心想,近rì村里必再起事端。果然,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就是她儿子,rì字辈的张rì发。 「妈,儿子来探望你,孝顺你了。干吗让我难堪?」 同行而来之人,见他母子如此闹僵,自然识趣,各自告辞,回自己本家去了,只剩下那两个张rì发的手下。 待得众人走远,张rì发道: 「妈,我老是说,要接你出村,别留在这里了。怎麽还在这里开铺子受累?我每月给你的钱呢?」 「你给我的钱,我都替你捐出去了。老娘有手有脚,自食其力,饿不死我的。」 「捐?都捐哪儿了?」 「佛光寺、村里祠堂的公款、外面的教堂、孤儿院……儿子啊!我在替你积福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赚的那些钱,我真不敢用啊!那可是造孽钱呀!及早回头吧!」 「唉唉唉!你又来了!这事儿别去说它。」光头人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要干正行生意了。」又转头向手下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二人自然点头说是。一人道: 「不错,“阿公”见老大有本事,特意出资给老大做正行……」 另一人咳嗽一声,原先那人马上住嘴。 「阿公」就是本地黑帮切口「老大的老大」的意思。转做正行生意,领的却是**大头目的本钱。这生意有多「正」,可想而知了。 七婶却没听出这个中的自相矛盾来。只道儿子真的改过自新了,道: 「嘿,你真能转正行才好。那你又回这里来干什麽?」 「干什麽?我做正行,当然是来谈生意罗。」 光头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黄褐褐的牙齿。 ※※※ 高大全差遣了白饭鱼去找大馆调查队,自己则留下看守现场。 这段时间内,他和张rì进、韩福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由水岛平常的为人、和工人们的互动、各人的生活习惯、水岛村开发工程的进度、韩福今rì如何来到现场、昨天来的神秘女郎、张rì进为什麽会懂得要先包脚再进现场等等,零零碎碎,天空海阔,无所不谈。 张韩二人只道他是在杀时间,自然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他们没想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高大全的脑海里化成拼图的碎片,一块又一块的凑合起来,渐渐形成一幅图画。 他的一半心神,在琢磨两人口中的语句;另一半心神,在审视每块「碎片」的棱角、边沿、花sè,查看「不协调」的地方。 先不会垃圾桶里的那条断尾金鱼乾,光是保险箱门虚掩,已明白地告诉人,这里有蹊跷。 因为保险箱是用来放重要的东西的,如果内里虚无一物,那麽原本放着的东西哪里去了? 如果东西是水岛拿走的,他又放到哪儿了?那又是件什麽东西?是金银珠宝?还是什麽重要的文件?而且最重要的,是一个人会将书架和书柜整得如此井井有条,他怎麽会让一个保险柜空着打开而不顺手关上? 所以,如果不是水岛自己拿走的话,那到底是谁干的? 高大全的眼光,已经开始聚焦了,他好像看到了那拼图完成的样子。 正在他要开口再问的当儿,一把声音打断了他: 「喂,高大全,现在是你负责现场的吗?干麽让不相干的人留在现场?」 ※※※ 高大全“醒来”,见到一个身穿高级jǐng司制服的马脸汉子,站在门口。身下有人帮他戴上脚套,正要进来。 马脸人身後又有十来名jǐng员,白饭鱼和猪头皮都跟在後面,调查组也在其中。他们正检视工具,整装待发。 「是!江长官你好。」高大全敬了礼,回应道:「这二位是最早发现屍体的工程管工,韩福先生,以及这村子的村长,张rì进先生。」 「唔。“最早发现屍体”吗?」江长官转头指着白饭鱼道:「不是说最早发现屍体的是个阿婆吗?」 「是这样的。村子里的九婆,最早经过现场……」 「什麽九婆?你外公娶了九个老婆麽?」江长官道:「说具体一点!刚才你不是在派出所做了笔录麽?你怎麽做事的?连别人的正名都记不住?」 「是的!长官。」白饭鱼敬了个礼,道:「这里的一位女xìng村民,叫……,呃,叫……」 「叫张如久,住本村第37号地段。」张rì进道:「那是一所独幢的木房子。九婆是本村“如”字辈的老人家。」 「听到了没有,连个拄在一旁打酱油的都比你知道得多,还不快点回去补完那份笔录?」 「呃,江长官……是吧?其实我是这村子的村长,并不是什麽打酱油的……」张rì进心里极度不爽,道:「会记得老村民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事……」 「唔。张村长,请你明白,你现在是证人身份协助我们jǐng方办事。不过事件一rì未水落石出,任谁都有嫌疑。」江长官道:「现下这一刻起,由我负责整个案件。下属办事不力,影响调查,这责任可是由我来背的。所以只要请你和jǐng方合作就够了。」 这一番官腔,张rì进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那是「现下老子最大,**的给老子闭嘴」的意思。 果然,又听到马脸江道:「高大全,现在你的职责完了,可以带你的下属回到派出所。你做好了笔录就将档案送到分署办公室去。」 「明白了,长官。」高大全道:「不过刚才我察看过……」 「派出所驻守人员,亲临案发现场後要负责什麽?」马脸江打出个扑克脸。 「控制环境现场、保持现场完整、初步收录证人口供。」 「包不包括搜查证物、调查案情?」 「不包括。」 「那是谁的工作?」 「视乎案件定xìng,如过初步怀疑是刑事案件,则交由刑事组的同事负责。」 这样一问一答,可说是完全不给高大全面子。毕竟jǐng队是座下阔上尖的金字塔,而仕途风云难测,後来居上者大不乏人。然而,敬重前辈是jǐng队的传统,这项美德在员佐这一阶级来说,尤为重视。 白饭鱼和猪头皮看到马脸人如此羞辱高大全,脸上忽红忽白,捏紧了拳头。 「高jǐng长,不是我做後辈的奚落你。你已经不再是刑事组的了。」马脸江道:「好好地驻守这里,做好这派出所驻署jǐng长的工作。闲来钓钓鱼,吹吹风,不是很好吗。你今次已做得足够了,现在先回去吧。」 「是的,长官。」高大全压着自己一肚皮怒火。 「**的狗仗人势的家伙!看老子不捏死了你?」 不知是谁,於此时此刻,爆出这大快人心之语? 第十三章:浪子回头换金砖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众人转头一望,原来是村长张rì进。只见他指尖捏有一物,细看之下,是只小小的虫子,乡间寻常可见。此虫子大小如黄豆,身扁腹圆,红红的显然是吸满了血。 「你妈的王八蛋,你吸老子的血?看我不捏死了你!」 啪的一声,一条小小的生命化作一团小小的污迹,留在张rì进手指尖上。 韩福从裤头掏出卫生纸,让张rì进抹拭。 张rì进正要伸手去接,却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道:「不行呀,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是重要的证物啊。因此不能抹,不能抹啊。江长官,你说是不是?」 众人忍唆不禁,但疑在江国龙面子,拼命忍住了笑。 「来来来,搜证组的,取个袋子来。」张rì进手指连扬,高声道:「这小家伙可能在吸我血之前,吸过凶手的血啊。快点取证,然後让村子里所有被虫子叮过的人都去验DNA……」 众人同时望向江国龙,江国龙喝道:「还等什麽?带去总署大舘!」 ※※※ 三人一路无话,直到派出所。派出所後堂有房间,供当值jǐng员休息。平素三人也会做些饭菜,多的是在七婶铺子里搞定。 自水岛家回到派出所,做好了笔录,还不到正午。 高大全伸了伸懒腰,不料卡的一声,後腰痛得入心入肺。高大全破口大骂: 「那该死的傻子,早晚教你撞在我手里。」 「是刚才给那傻仔明撞的?」白饭鱼道。 「不错,那厮笨重得像台大货车,吃他一撞,差点送了老命。」 「我看看,署里应该有药……」猪头皮道。 白饭鱼服侍高大全坐好,小心奕奕地撩起了後衫,不触动他痛处。猪头皮找到瓶跌打酒,倒了些少在掌心,搓得热了,自去推拿他腰椎,由轻渐重,由浅入深。 稍稍回了口气,高大全叹了句:「老了!别说你们,若是我後生十年,刚才我不斥了那马屁jīng两根肋骨才怪!」 身心舒泰了一点,高大全理好衣服,拍了拍白、猪二人肩膀,道:「劳驾你们啦!走!吃午饭去!到大市街去吃,别一年到头窝在村子里!」 「好啊!高长官请客吗?」 「当然了。老子也豪爽得起的!」 「不行哪,我要留守当值。」猪头皮道:「过江龙还在附近哪。万一被人抓到小辫子,轻则挨训,重则处分呢。」猪头皮道。 「咄!胆小鬼!我替你担当了。」 「不,我也不去了。」白饭鱼从厕所洗了手出来,道:「高长官,你视我们两人如兄弟。刚才被那条疯狗当面奚落,我们帮不上忙。现在更加不能陷你於不义了。」 「不错,刚才不是有其他人在场,看我我不揍扁了那个过江龙?」猪头皮道:「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三人无奈,同时叹气。 马脸的长官姓江,叫江国龙。有个外号,叫“过江龙”。他本人十分清楚别人暗地里给了他这个名号,他对此极为得意。 因为本地有句老话,叫「不是猛龙不过江」。他认为这名字表示,不论**白道,都认同他是「猛龙猛人」了。 孰知「过江龙」另有一解,指汽车与汽车之间连接过电的电线。某车子电池没电,得要借用别辆车子的电池起动,就用得着这种电线。此人绰号「过江龙」,实指他只懂吸取他人功劳,沾他人的光。这个解释却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了。 「唉,早已跟你们讲过,留在这里跟我,一天到晚都得受这种闲气。」 「受气不打紧,到哪儿没这种贱人?最重要跟着个有意思的老大。」白饭鱼道。 高大全听着,确实受用,道:「那好罢,我也不出大市街了。我到七婶那儿买饭,你们要什麽?」 「我要蕃茄红鱼饭,例汤,大碗的。」「煎封仓鱼饭,一样要大的例汤。」 ※※※ 高大全心情好了一点,边哼小曲儿边走到七婶饭铺子那儿。却老远听到七婶在教训人: 「我看你正正经经在外头做生意不就好了?何必回到村子里惹是生非呢?」 「唉,妈。这你就不懂了。在这个城市里,最能赚钱的就是这事儿。」 高大全认得这把声音,只听得七婶续道: 「儿子啊,好难得村里才有点起sè,能回复以前的风光,你又何必来挑起事端?」 「现今又不是我先挑起事端的?放过这机会不利用,妈祖娘娘都会不容我。」 「还敢提起妈祖娘娘?罪过罪过。」 「妈,这事情办成了,整条村子的人都有更多的好处。你可别给那张rì进骗了,他的法子,只是让他自己一人发财,让你们吃亏而已。」 高大全已来到铺子前,忍不住打岔道: 「光头发!原来是你!怎麽又回来了?」 「哈哈哈!高长官。我回来是为了看看你死了没有的!」 「哈哈哈!你这家伙还好端端的活着,我怎麽能够死?」 七婶见到高大全来到,马上笑脸迎人,道:「原来是高长官来了。来来来,想吃些什麽?」 高大全走进店铺,在张rì发旁边的一副座头坐了下来。他一摸桌面上的锡茶壶,是冷的。 七婶从来不以冷茶奉客。这证明光头发已经来了一段时间,并缠着她讲话好一段时间了。大抵就是今早事件报案之後不多久。 「麻烦你了,要三个午饭便当。一个蕃茄煮红鱼,一个煎封仓鱼,另一个要叉烧炒蛋,整片的不炒碎。」高大全道:「全都要例汤啊,大号的!」 「啊……对不起,今天没有例汤呢……」 「儿子来了,来不及煮汤吧。这也算是一种不在场证明。」高大全心想:「这厮跟水岛那家伙有关联吗?」 待得七婶入厨房张罗,高大全才继续道: 「光头发,没想到你跟你家老大干过这麽多“好事”,到现在还活得健健康康的呢。」 光头发道:「我这类人,无忧无虑,无法无天。活得开心,睡得安心,怎麽可能不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呀?」 「嗯嗯,你睡得安心,可你娘没一天睡得安心呢。」 「什麽?」光头发听出一丝弦外之音,却强行压了下来。 「喂!死老鬼!口里不乾不净,想死呀?」 「你别以为你是jǐng察我们就要怕了你!」 光头发身後的两个年青人,却没有这份忍耐力,同时冲前去揪高大全的衣领。 高大全身子一侧一让,这一下就让两人扑了个空,收势不住,相互撞个满怀。 「对不起,是我这话说得混了。」高大全对二人毫不理睬,施施然坐到光头发同一桌上,道:「我意思是,七婶天天为你这儿子担心。你做儿子的反而高床软枕,这是什麽道理?」 光头发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sè,高大全瞧在眼里,续道:「怎麽就收了这两个不中用的小弟?他们二人比起当年的你更糟糕呢。」 「年青人冲动,多吃点教训才会好。你就当自己是世叔伯长辈,让他们长点见识好了。」 「嘿,少攀这种亲戚。你光头发不在外面替“字头”管生意,难道不怕你老大怪罪你?」 “字头”是本地黑帮的切口,泛指该人所属的帮派团体。 「嘻,时移世易。我也干起正经生意来了。」 「你这种人,黄赌毒无一不jīng,屡犯不改,懂什麽个正经生意呀?」 「高长官,抛个书包,叫“士别三rì,刮目相看”。」光头发道:「你这麽多年没见我,别说“刮目”,恐怕要连眼珠子整个儿挖出来看我吧?」 「没想到你坐牢那些rì子,吃牢饭倒吃出个读书人来了。」 「在里头有的是时间,又没有声sè犬马、酒sè女人来分你的神,要学习,比起外面更容易。」光头发道:「我告诉你,现下我真的改行做房地产了。」 光头发站起身来,面向山下村子,右手高举,自左而右,彷佛君临天下般,豪气道: 「收购有潜质的物业,让老人们可以有现金在手,不用死抱着金砖挨饿,这完全是合情合法的正经生意!」 「嘿,还是不离本行炒地皮的啦。不在外头炒老区旺区的地段,逼迁那些和善老百姓;反而跑到这山头野岭。炒山头草皮麽?逼迁那些野猪猴子麽?」 「啐、啐、啐,高长官,这你就见识短浅了。这叫“夏虫不可语冰”。」光头发很喜欢掉书袋子:「要知道,人人都晓得会大发特发的地方,生意就会本大利小,而且竞争激烈。要做,就要考眼光,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你知道村子和外头大公司合作开发後,就巴巴的跑回来了。」 「高长官聪明!」光头发笑道:「商机就在这里了。」 「说到底你还只是跟在人屁股後面,吃人口水而已。村子的开发计划是张rì进和擎天柱公司搞的,他会容许你搀一脚下去吗?」 「哈,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光头发道:「我和他从小打架打到大。他的脾xìng我很清楚。你看着吧,这肥肉我吃定了,还要吃得让你无话可说。」 「吃吃吃、吃你个头!」 七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接着托的一声,一盘炒饭放在光头发面前。 这一盘名称为「你个头」的菜式,只是鸡肉切丁炒饭,再加上拆碎的咸鱼肉。火候十足,咸香入鼻,令人垂涎三尺。而七婶另有妙方,乃是加入姜汁同炒,用以辟腥。然而,个中另有一层作用:夏天食之,咸鱼肉固之然开胃佐饭;冬天食之,则姜汁可暖身保胃。 简简单单一道炒饭,可透出主炊人的一番心思,而且名字特别,令人一下便记住了。 然而,光头发和高大全却同时想起当年往事。 第十四章:炒饭、咸鱼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二十多年前,光头发还有很多头发,还未被人叫做「光头发」的时候,他的名字,叫「流氓发」。 「流氓发」,正正是那种孔夫子看了喊头痛,大叫「难焉哉」的人中之渣。 这种人还能有什麽出息?最後自然跑出了村外,拜了某「大哥」码头,自此踩入地下世界裡。 後来,黑帮火并。他受了「大哥」指使,要去刺杀某敌对帮派的头目。行动失败,目标没死,下了格杀令。於是「流氓发」成了「流浪发」,黑白两道,同时搜括,真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走投无路,一双腿自自然然回到老家来。 说也凑巧,这时的高大全,是刑jǐng队里新冒尖的人物,负责他这案子。 高大全心想,不论黑白水陆,能够跑路的路数都教人封了,能躲的地方,大概只有老家里了。 高大全心想,得要尽快抓到行凶者。不然让帮派里的人捷足先登,到最後找到的,就是一具屍体了。 这倒不是jǐng方担心一个小流氓的xìng命。说句老实话,这种人死不足惜。然而,在jǐng方出了通缉令之後仍然被人干掉,这证明了做賊的办事竟然比當兵的还要有效率,如斯丢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透过线人密报,知道了流氓发老家所在,高大全便摸入村子里;为了怕打草惊蛇,高大全只带了一名副手。 两人第一次碰头,就是在七婶这所铺子。 ※※※ 那时候,七婶的铺子,很小,还没接上电力,更没自来水。一只风煤炉,能够造饭;半截黄铜管,引来山水;几块铁皮加上木板,能够遮风挡雨;加上一对苦皱皱的手,这就是七婶赖以生存的所有。 张rì发逃回家里的那一天,也和今天一样,正是入夏时节。大白天晒得地上出血,可一转下午,一场没头没脑的大雨,泼汤也似的杀将过来。 张rì发撑着伞,苦苦地踩着山路,终於回到家里。这时他里里外外,早已湿透。脸青唇白,直打哆嗦。 轻轻钻进铺子里,见到母亲背影, 「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快抹乾身子、过来烤火。」 母亲并不多话,只搬来火盆、毛巾,又拿来一套乾净衣服,之後就自个儿到厨房去忙活儿了。一阵阵锅杓之声,不多久母亲端出一盘炒饭来。 「家里没什麽材料,你先趁热吃下去吧。我加了姜汁。」 「喔!」 一切和以前一样,不论自己变成什麽样,妈妈都还是和以前一样。 「吃完饭记得要摀一身汗,不然会生病!」 「妈!」 张rì发苦苦挨了逃亡的这段rì子,现下终於支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泪水混和着饭粒,一口一口吃下去。 之後,又像极了家庭主妇的肥皂剧的剧情那样:jǐng察(高大全)破门而入,大声呼喝。 「张rì发,你涉嫌严重伤人,现在要逮捕你!」 张rì发正想要逃跑,却被母亲按住。 七婶道:「孩子,敢做敢当。难道你能逃上一辈子?」 接着七婶转头对高大全道: 「长官,我儿子犯罪,坐牢是罪有应得。但我求求你,让他吃完这盘饭,再跟你走,可以吗?」 面对一位慈母的恳求,高大全动了慈心。他依旧很公式化地,转过头来,一屁股坐了,点了根香烟,慢慢吸着。 那个副手可没这麽空闲,他死死地盯着疑犯,以免他母子二人有异动。 张rì发第一次坐牢,就是裁在高大全手里。更兼是在自己母亲面前被人铐上的,所以他一辈子都记得高大全。 同样地,对於这母亲的请求,高大全也相当震撼。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及早逮捕到这个小混混,没有让帮派们先动私刑,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叫他痛心的是,张rì发出狱後不单没有改过,反而变本加厉,加入另一个帮会,继续作jiān犯科。 ※※※ 张rì发也是有苦自己知。在大牢里,格杀令依然有效。那被刺的头目扬言,即使在监狱里,一样要把他干掉。 这是地下世界的规矩,挨打了不还手,脸子丢不起。可是,真的要干掉背後下令的头目,未免风险太大。於是「把动手的小弟干掉算了」就成了江湖人默认的「动态平衡点」。 「弃卒」的rì子不好过,在牢里每天过得提心吊胆。 某天,他和另一号仓的囚犯外出干活,清除郊野水库的杂草。突然间,一个老囚犯在他旁边心脏病发。 守卫们都说等急救人员上山来,他却一念之仁,也不管做公的责难,就背负了这个老囚,由山上跑到山下,直送到医院,救了这老人一命。 谁知道,这个老囚犯原来是个「老江湖」,是某个大帮派的「叔父辈」(老大哥)。 江湖世界虽然有怨报怨的多,有恩报恩的少。可是老一辈的人还是很恩怨分明的。这位「叔父」认了他作谊子,让他「过档」。这样他才能平平安安活到出狱。 刚巧的是,这两人也是一先一後出槛。这位「老叔父」找他帮忙,他也不好意思推却,跟随了「老叔父」旗下某个「大哥」。 一个释囚,不旋踵,又踩上黑路。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天才,只看他放对了地方没有。对於光头发来讲,一般人的「错误地方」却是他的「正确地方」。 於是这条不归路也就越走越远了。 ※※※ 光头发常常对母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是母亲总不谅解。 七婶也知道儿子苦处,她一个妇道人家,对此也束手无法。每次见面,骂归骂,打还打,光头发也是逆来顺受,依然故往。 不见面的时候,七婶却是天天求神拜佛,望儿子平平安安。 仕途浮沉,二十多年後,高大全被投闲置散,派驻到这里来。两人见面,不胜唏嘘。 更让人伤心的是,当年的那个副手,就是现今骑在高大全上头的马脸人江国龙。 一盘炒饭,引起一jǐng一贼的千头万绪。然而,那也只是刹那间的事。 「来来来,高长官,这是三份便当饭盒。」七婶道:「今天我儿子难得回来。我高兴,要请客,不用钱。」 「不行,一事归一事。七婶,这是饭钱。」高大全在桌面上放下了钞票,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这样啊,那麽高长官你慢走。」 「嗯,你忙你的。」 高大全临行前又转过头道光头发道:「希望你今次真的是做正经生意,以後能够安安稳稳吃你妈做饭才好。」 ※※※ 高大全回到派出所,与猪鱼二人吃了饭。马脸江当然不会向他汇报「连体乾屍案」的进程。於是三下五除二,将众人的口供报告打好,画了个花押,算是了事。 一夜无话,又到翌rì。按规矩他带着报告,上去大岛总部。 去到文书档案处,签好了交收证明,正要拍拍屁股走人时,却教他眼尖,见到一份文书,正搁在一旁的发文盘里。 那份文书,就是昨天那「连体乾屍」的化验报告。 档案处里忘得不可开交,也没人留意他。高大全东张西望了一下,抄起那份文书就闪在一旁,伫在一列文件架之前,装作是在查找旧档案的样子。 他打开文书,匆匆读完。却不由得怒火中烧,合上文件簿,挟在腋下,一声不响地走出文档处,迳自前往江国龙的办公室,也不待人招呼通报,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间里。 江国龙房间里刚巧没外人,他见有人如此无礼,正待发作,见是高大全,只向在外头手足无措的秘书女jǐng打了个眼sè,着她关门。 二人分宾主坐下。江国龙默不作声,却看到了高大全手中的文件。 过江龙叹了口气,道: 「我本来就想找你谈一谈的了,没想到全哥你这火爆脾气还是没改,今天就烧过来了。」 「阿江,昨天在外人面前,我给足了你面子,让你扯足了顺风旗。现下只有我们俩,我就实话实说,这事有鬼,你不能这样了事!」 高大全翻到报告书里一页,上面写着: 山嘴村发现之两具屍体,初步估计是一男一女。身份不明,死亡时间不明,死因不明。 反常特徵:二具屍体被充份乾燥、含水量低於0.1%。其余一切状态完好。 医学专家表示:正常情况下,自然风乾脱水不可能达到该乾燥程度。而现时并未有任何人为技术,可以在不损害屍身状态下,於短时间内将屍身如此充分乾燥。 人类学专家表示:此二具屍体如此相连,估计是在进行xìng行为时被人施行某种抽乾的工序。虽然有不少宗教与文明有类似之乾屍,但现有资料中,未有足以相类比的例证。埃及的木乃伊与rì本的即身佛虽然同样是将人体充分乾燥而加以保存,但绝不能将人体在「如此情况」下进行乾燥程序。 结论:「该二具屍首估计是工程发掘出来的历史文物。其余资料有待考证。」 过江龙瞥了一眼内文,随即若无其事道: 「全哥!这篇报告上写的是实情。就算有鬼,你教人如何入手去查?」 「女死者的身份或者成疑,但男死者却有可能是那个rì本人水岛啊!而且已有证人见过有女人找过他,这两具屍体怎麽说也不可能突然从土里挖出来的吧?我可不曾听过工人们有这麽说过啊。」 「全哥,你挂万漏一了。」过江龙道:「几个工人都有类似口供,指水岛这人,有搜集奇怪东西的习惯。工程期间他们挖了不少石头瓷片出来,都教水岛他收去了。他自己不知在哪个山头洞穴里找到那两副屍首,带回家里也不出奇啊。」 「那麽大的一副东西,他一个人秘密地拿回家里,没人看见?」 「如果你坚持那两具屍体是水岛和那神秘女子,那你如何解释这两人於一夜之间,成为两条乾巴巴的屍体?解剖报告指他们混身上下一点水都没有了,就连胃内物和肠脏里的粪便,也一起被抽得乾乾的。整个人就变成了货架上的脱水海带。如果真有这个凶手,他又如何办到的?」 高大全为之语塞。突然做工程做到蹦出一对乾屍来,故之然不通;但一对活生生的男女一夜之间成了鲍鱼之肆里的乾货,那就更加不通了。 除非……高大全脑海里闪过一幕:山嘴村的乡民,善於做一种叫「生插咸鱼」的鱼乾;那是将活生生的鱼,插进盐堆里面。鱼肉的水份迅速被抽乾,因此既能防腐,又能保持鲜味。 可是,现场哪里来这麽大的一堆盐?要抽乾两个人,起码要有一货柜那麽多的盐。 过江龙再次开口,打断了他思绪: 「全哥,你一看到不协调、不合理的事,就会无明火起。为这脾气,你错失多少次往上爬的机缘?」 过江龙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眼望外面,缓缓道:「有些事,扑朔迷离得现今科技解释不了。既然不会有人在意,何必自己挖个洼又跳进去呢?」 「这件事,上头会如何处理?」 「大家相识一场,告诉你也不打紧,可是你也不要张扬。」过江龙替高大全点了烟,道:「他们已经同意,以水岛失踪,怀疑他非法盗挖文物,畏罪潜逃作结。那对屍首,最後会转送到本市的大学。」 「人们会相信吗?」 「新闻稿都出了。就以发现古时的“即身佛”作结。本地人对历史呀什麽的,可没太多兴趣。」 「这不大对头。至於水岛那边的线不会断的。rì本这个国家,十分珍惜它的国民。要是有人在海外失踪,rì本zhèng fǔ一定会出手的。」高大全道:「另外一点:堂堂一家国际大企业“擎天柱”,它的项目主管,突然间不知跑到哪里去。床上却剩下一副“连体乾屍”,这个任凭谁都会要去了解个清楚明白吧?」 过江龙嘴角一揿,冷笑一下。 第十五章:不能曝光的交易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全哥果然深谋远虑。」 「谢谢你看得起。」 「首先,我不认为一个rì本人偷挖我们的“文物”,之後不知所踪,是一件很光荣的事。rì本zhèng fǔ很爱惜国民,这不错。这是因为他们的官员很爱惜面子。若把水岛的事张扬去出,等於自己挖自己疮疤。这种蠢事,他们是不会做的。」 「那“擎天柱”方面呢?」 「大机构里,任何人都是一颗螺丝而已啊……」过江龙道:「他们当然会介入查问。不过,假如是他们的人员牵涉入文物走私的案件,恐怕他们也不想闹大吧?」 「你这样的设想,会不会太理想了?」 「抱最好的希望,作最坏的打算。既然那两条乾屍以现今科技不能短时间内做得出来,那自然就是古物。一件古物平白无故出现在你房子里,而你本人又失了踪,任谁都会觉得你有嫌疑吧?这叫“合理猜想”,jǐng察学堂里有教过,不是吗?」 高大全哼了一点,不置可否。 「当然我十分清楚,全哥你对这种说法是不以为然的。我个人而言,其实也对这宗案件有兴趣啦。」过江龙道:「究竟水岛是生是死?那条乾屍是否就是水岛?这些都是要有个解答的。」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调查?」 「不错,水岛那屋子里的东西,我会命人替你保留原状。你大可私底下去查个水落石出。」 「交换条件呢?」 高大全眨了眨眼,过江龙这个人,是凤凰不落无宝地,否则也不会後来居上,这麽快爬到这个位子上了。 「所以我才说你深谋远虑。嗯,你应该见过张rì发了?」 「不错,在他母亲的饭铺子里。」 「总部那边的反黑组和商业罪案组,都正在着手调查他所属的那个帮派……」 「开门见山,实话实说吧。」高大全道。 「好。那帮会的龙头老大,将旗下资金,大部份都调寄在了张rì发旗下的地产公司名下。而这边厢,山嘴村的乡公所却和海外财团联手,对那乡下地方大兴土木。而在在这时候,张rì发却回乡“省亲”。哪有这麽巧的事?」 「他对人说,他回来是做“正行生意”。」 「那就是了!」过江龙一拍桌子,道:「你看看,这麽大的一宗案子,总部那边的王八蛋们却视我们地方jǐng区如无物,当我们不存在。这块肥肉,见者有份,我们岂能放过?」 「能够破到案,的确是大功劳一件。」高大全望着过江龙的肩章,似乎还有很多地方在空着。 「不错,可是总区那边,还未向我们打招呼。其实,我也不希望他们正式通知我们去配合调查,否则我们就成了打下手的马前卒了。宁为鸡口,莫为牛後,你明白的吧?」 「嗯,所以我们就收到山嘴村居民的“匿名投诉”,指有不法组织介入村里的开发工程、或者恶意收购地皮之类,然後本jǐng区的主管开始着手调查,一举破案,顺而瓦解了本地一个犯罪集团,是不是?」 「嗯,我可没那麽大想头。」过江龙笑道:「总之,我让你私底下调查水岛的事,样样替你行方便。你就替我盯着张rì发,他的一举一动,我全都要知道。」 「那麽,你为什麽不正式出指令,调配人手去盯梢呢?」高大全问,过江龙笑笑不语。 望着过江龙这软皮糖的样子,高大全怒道:「我替你说了吧。因为你这样做,在文书档案上就有了纪录。万一这事儿搞砸了,反黑组和商业罪案组一定会追究这打草惊蛇的责任,顺藤摸瓜,你就遭殃了。」 「不愧是全哥。」过江龙笑道:「正所谓,出某之口,入君之耳。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也。」 「假如我拒绝呢?」高大全道:「反正那个小rì本是真死还是假死,干我屁事?我落得清闲,钓钓鱼,吹吹风。想我帮忙去揭张rì发的底?行!公事公办,记录在案。」 「你不会拒绝的。」过江龙yīn恻恻地道: 「昨天在案发现场,你的样子早就告诉我,就算我不拜托你,你也会背着jǐng方去调查的。你要是懂得对自己说“不”,你老早在总部那边坐沙发了。」 「士别三rì,刮目相看。」高大全想起了张rì发乱解成语的例子:「你确定我还是老样子?」 「如果你没兴趣帮我的忙,那也不打紧。我命人将所有证物通统打包,一点儿也不留下。再让“擎天柱”的人将所有物事搬走,现场什麽也不会剩下。」 高大全默不作声。过江龙续道: 「查案,总比吹风钓鱼好玩?是不是?」 ※※※ 两天後,高大全来到山嘴村的祠堂门前,抬头看了看这祠堂的牌匾。 「三山园。」他低声道。来村子许多年,这祠堂倒很少进去。毕竟这是人家的村祠,外人止步。今天若非有事,亦难得其门而入。 他跨过门廊,里头是个青石板铺成的大空场。而两边照壁上,则镶嵌了巨大的石块,左黑右白,上面雕得有字,四字一句,每边十二句,共二十四句。笔划深入石里,再以金萡填满。但文理不顺,既不像诗,亦不似古训。都是些什麽「二郎担山」、「双马同槽」、「直捣黄龙」之类,倒似是什麽武功招式的名字。 然而,眼下高大全却没空去研究这些字词。今天这块空场上,排满了座椅。好久未见人影的壮年村民,纷纷由村外赶回。整座空场人头涌涌。众人议论纷纷,似有大事要商讨。 高大全一步入空场,便见到祠堂殿宇的大门洞开,殿中一座巨型的雕像映入眼帘。 那是一座黑sè的妈祖塑像,大小和派出所里供奉的白石关公像差不多。妈祖座前有只大铜香炉,里面插得满满的都是香烛足。 妈祖是大海的守护神,又有“天后娘娘”之称;所有靠海吃海的人,皆信奉这位神祗,影响力远达重洋,无远弗屇。 山嘴村是座渔村,信奉妈祖是应有之义。只是这麽偏僻的地方,竟然有这麽jīng致典雅的神像,不由得叫人另眼相看。 而妈祖像左右,各设有一座神坛,坛上正中放有一只较小的香炉,炉後排有一列神像,作天兵天将之形;也和外面照壁上的石墙一样,左边的一众小神像是黑sè的,右边则是白sè,每sè皆有十六尊。 然而,一座祠堂必然要有的,那些列祖列宗的神主牌,却付之厥如。 高大全知道,後山有座佛光寺。村里有地位的人的神主牌,通统供奉在那里。 因为供奉的是妈祖娘娘,在祠里供职的都是女子;而在这条村子内,供职的理所当然的都是老婆婆。rì本的神社还能看到年轻漂亮的巫女,在这里只有女巫。 其中一个庙祝婆见到高大全,连忙招呼,道: 「嗳!高长官!这里来这里来!」 她搬过一把椅子,却放在众人之後,靠近殿宇的地方,招呼坐下後,又端茶奉茗。 「打扰了,三姑。」高大全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没关系,村长吩咐了的,今天开“村民大会”,特意请你来作旁听、做见证的。让你来为村子赶这麽淌浑水,十分抱歉,所以要好好招待。」 「嗯,没关系。我虽不姓张,但来了这麽久,村子有事,我自当帮忙。」高大全道:「不过村长他人呢?打昨天早上见过面後,我就没见过他人了。」 「唉,我们也是这样,昨天下午起就没见村长他人了。」三姑道:「都是那“流氓发”干的好事。平白无故说什麽要召开急紧村民大会?村长的事还不够烦麽?」 「怎麽,这个会是流氓发召开的麽?」 「不是麽?前rì下午,他就和住在外面的“rì字辈”一同回来。村长一回家里,就被他拉住,说要按规矩,召开大会。第二天村长就吩咐我们做好安排,预备椅子茶水之类的啦。」 「是吗?原来是张rì发召开的?」 高大全摸了摸下巴。 此时,村民一阵汹涌,原来是张rì发来到了。在一团灰灰白白的人头之中,他那光光的脑门特别抢眼。 他身後,跟了四人。两名是先前见过的,他在外头的小弟;第三人却是七婶,由第四个人搀扶着。这第四人看来十仈jiǔ岁,样子倒和光头发相像,一样是一脸枭戾之sè,遮莫不是他儿子? 光头发来到殿宇之前,让母亲坐下。然後转过身来对着大夥儿,高声道: 「各位乡亲父老,抱歉要让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这里开村民大会。请相信我,今天这个会是为了所有人而开的。因为我相信有人侵吞了我们的福利,所以要当在妈祖娘娘面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查个清楚明白。」 「对啊!对啊!」 「发哥你要为我们做主。」 高大全留意到,跟着光头发喊叫的,都不是常居於村子内的老村民,而是平常不多相见的中年人。高大全认得他们,那都是移居到村外谋生的「rì」字辈村民。 他特意去察看七婶的面sè。只见她脸带愧疚,似乎对自己儿子所作所为不以为然,只是骨肉亲情所在,不得已站在他同一阵线而已。 七婶看起来气sè不太好,那学生模样的青年人不时为她涂药、抚背。 「各位村民,我们山嘴村的村长,张rì进,他对大家说,要开发这条村子,不要令这里变成穷乡僻壤,不想它埋没在乡下里。所以他要大家和大财团合作,我们出地,他们出钱,在这里建大马路、建房子。大家家里的老人家只道这是件好事,所以也没有问过我们,就点头同意了,是不是?」 「对啊!老人家糊里糊涂,听不清楚也不解事,被骗了也不知道!」 那些rì字辈的和光头发一唱一和。 「村里的长辈们!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吃大亏了!擎天柱公司要全数收购了我们村民的土地,才能够实行他们的开发计划。」 「你说什麽?流氓发,我年老耳背,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一个年老村民道:「阿进村长替我们引水引电,怎麽会骗人?」 「阿伯,听不懂就讲少句话!」光頭發的一名小弟道:「小恩小惠就把你骗倒了,這種收購的大事你们又怎能明白?乖乖的聽!」 那老村民被他一凶,登时不敢做声。张rì发见状,安抚道: 「我知道这事儿有点复杂,让我解释给你们听。 张rì进主张我们以现有地皮,换取“擎天柱”计划落成後相同面积的土地。这算盘打起来,那是大大的不化算。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但张rì进却妥协了。」 「妥协了什麽呀?我不懂你说什麽。」那老村民问道。 「打个譬如吧。你祖先传给你一块宝玉,他擎天柱公司要买。他有门路,可以卖一千元,於是他向你买这块玉。 本来这块玉,你开天杀价,他着地还钱。只要不超过一千块钱,他也肯成交的。那你就能狠狠赚他一笔了,是不是?可是张rì进跑来,说这塊玉只值一百元,你应该用一百元卖给他。那擎天柱是不是省回了九百块?你是不是亏蚀了八百块钱?」 「就是啊!我们可真亏本了。」rì字辈的附和叫道。 「不止啊,若无好处,这事儿谁会去干?你亏蚀了的八百块钱,很有可能去了某个人手里呢。即使如此,擎天柱也省回不少了啊!」 「原来是张rì进受了“擎天柱”的利益,让我们贱卖土地!」 「嗯!所以我才要召开这个村民大会罗!一定要他交代清楚!」 「出来!出来!张rì进出来交代清楚!」张rì发身後的两名小弟振臂高呼。 一众“回归”的中年村民,一同高呼和应。 原先不做声的老村民,似懂非懂的,心里害怕,被旁边的人拉拉手、推推身,渐渐的也加入高叫口号。 突然间,祠堂外轰轰连声,压下了里头众人的喊叫。接着一把男子声音响起: 「嘿!你们要我交代什麽?」 第十六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我骗人?」 「不错!除非擎天柱公司是做慈善的,否则怎麽可能在收取村民的地皮之後,这样大方送还同等面积的物业?若是给予相对应价值的物业,按通货膨涨等因素,rì後村民到手的土地、住宅、店面,大概只有豆腐乾那麽大小了!」 「啐、啐、啐。」张rì进摇了摇头,叹道: 「我就知道你没有仔细看过山嘴村的开发蓝图;单从文字来审视一宗土木工程是很危险的啊!」 话刚说完,他搓响了指头,西装客输入指令,登时投映器打出新的画面。 那是用电脑模拟绘画出来的一幅鸟瞰图,东西环抱的山峦,圆圆的海湾,青石小路蜿蜒贯穿全村,山林树木间,隐约见到一座佛寺;佛寺所处的那座山丘下方,有座水潭。村民虽然未曾飞上半空观看自己所住的村落,也认得这就是山嘴村。 接着画面一转,原先还是青山绿水的图像,变成了黑sè线条、**的等高线图。 在等高线中间,有一条深红sè的粗线条,带着零碎的分枝,有如树叶的叶脉。大家一看就懂,这代表着大家都熟悉的青石山路。 沿着红sè线条的网络,散布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深蓝sè的实sè方块,以及一小片一小片的深蓝sè虚线方块。那是村民的房子与土地。 「山嘴村开发工程,一共分为三期。第一期是要铺设一条可供大型车辆行使的马路,和“大岛”的公路系统接轨。」 随着张rì进的解说,照壁上的画面起了变化。一道较粗的粉红sè线在边缘的灰sè区域「生长」出来,沿村子靠西的外缘伸向海湾,触及沙滩时即沿着海岸线而行,最後再循村子另一方外缘回到灰sè区域,形成了一个巨型的框框,包围着村子;之後内里又「长」出一根中轴线,覆盖着原有的红sè山路。 粉红sè的部份,就是计画中rì後山嘴村的道路网,像个倒转的「山」字,连着代表「大岛公路系统」的灰sè区块。 「这是整个工程基础中的基础,没有这条路,大型机器都运不进来,光靠海路运输,整个工程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才建得成。」 众村民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却不太明白这和「保证没有损失」有什麽关系。 「第二期的工程,主要是铺设地下高压电缆以及饮用水、工业用水的水源。」 这时画面出现一个紫sè的小方块,正是村子现时的变压站,之後又「长出」一条条淡紫sè的线路。 「rì後工程完成,这里会是一个大型商住两用区域,以现有的设备不足以供应电力需要。而电力方面的工程将会由电力公司和擎天柱公司主理。」 接着画面中原先是佛光寺山脚下的水潭,标志名叫山下潭的水文部份,突然填上了浅蓝sè,然後改变了形状,面积也扩大了。 「我们会将村子後山的水潭挖深,改变水路,引入大岛配水库的水源,将它改造成足供应rì居民食水的水塘。」 张rì进又道:「那个水潭只是个苦水池,水苦涩得不能喝,根本就没有用。开村到现在几百年来,村民要打井汲水。可是只要打通几处水路,再截断某些流经有害矿物岩层的水脉,就是一座优良的配水库。这样生活的基本就能解决了。」 啪、啪、啪…… 现场响起了诡异单调的掌声。鼓掌之人正是张rì发。 「好伟大的理想!好宏伟的蓝图!可是,我还是没看到,为什麽村民的土地不会损失?」 「这只是第二期的工序,你忘了我们还有第三期。」 西装客轻轻一按钮键,嘟嘟连声,墙上的画面彷佛打翻了墨水瓶,一大片墨绿sè的区块由海岸线往外伸延。 「第三期工程,主要是填海工程。计划预计在这个山嘴湾填出近10公顷的土地,在上面建造一个集居住、保健、休闲、生活、商业的新社区!这才是山嘴村开发计划的完成型!」 在众人哗然中,有老人家问了一句: 「那我们的土地呢?」 「自然是丝毫无损。」 「这哪说得通啊?」 「为什麽不能?你们自己看看地图,便知端的。」 在座余人,每人都瞪大了双眼,要在地图上看出个究竟来。 张rì发突然一拍大腿,道:「我靠!原来如此!」 「看!地图上这麽多区块,浅红的、深红的、浅蓝的、墨绿的……它们多多少少都会相互重置。可是只有代表着村民土地的深蓝sè部份,都是dú lì在外,没有牵涉到其中!」 「不错,由始至终,山嘴村的开发工程,都不会动用到村民一寸一分的土地。我在上几次居民大会都有提到。是你这家伙先入为主,总以为一大兴土木,就要收地收田。」 「……这个……我就不懂了。……你不是说我们也要拿出土地来的吗?」村里某老人道。 「不错,是我们“村子”要拿出土地,那是村子里的公有地,包括山路和海滩。产权属村公所法人所有。上次开会已向你说明了,各家各户的私人土地,“擎天柱”这项计划可是一点也没有占用到。」 「这样,我们不是白白地赔了公有地,却一点好处也得不了吗?」张rì发道:「你这样做,一样出卖了村民的利益!」 「出卖?rì後新社区落成,带旺整个山嘴湾。人流多了,地区热闹了、活络了,山嘴湾变成山嘴区、山嘴镇,再变成山嘴市中心,到时候村民们手上拿着这些土地,才算是真的金山银山吃不尽!」张rì进道: 「而且rì後山嘴区再发展,到时候真的要收地,那可是按“市区住宅物业用地”的市值收购,而不是以现时“郊野空置用地”的市价来收的啊!」 一众老村民的记忆,逐点逐点回到脑子里了。不错,当初进村长就是这麽说的,可是总觉得这样复杂的事,自己是记不住的,结果也就懒得记了。 「谁信你啊?搞不好工程烂尾呢?擎天柱倒闭呢?明摆着的好处不先替村民争取,你就愧占着村长这个位置!我现在就动议摆免你的村长身份、搁置这个计划!」 「好啊,随便你。」张rì进笑道。 「且慢,现在是正式的村民集会罢?过程中有会议纪录、有第三方公证人在场。」西装客这时候突然插嘴,并向高大全抬了抬手:「这位高大全先生,是这次会议的第三方公证人。所以一切在这次会议中发生的事和作出的决定,都会俱有法律效力的。张rì发先生,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高大全此刻才明白张rì进叫自己来这里的意义。「摆免张rì进」应该是张rì发的最後杀着。那时候他说的胸有成竹,大概就是张rì发老早拿够了票。按本市法例,他得有三分之一的村民支持才能动议,一半村民投票才能通过。 张rì发在外头活动,胁之以威,动之以利,包揽了搬到外地的「村民」,大都是中生一代,再连带他们父母老一代的票,要动张rì进的位子,也是大有可能。 不过,张rì进既然布署到自己这一步棋,那麽当然会有後着。 果然,张rì发的两个小弟随後叫嚣着。 「你哪位啊?山嘴村开会有你外人讲话的份?你这四眼西装狗腿,闪一边啦!」 「不像话!我教你们这样对待客人的麽?没礼貌!」 骂人的小弟退下,张rì发站了出来,对着西装客道: 「这位先生,我的下属无礼,请见谅。不过我们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麽人。我们村子里的事,我想你还是别胡乱插嘴的好。」 然後转身对一众村民朗声道: 「各位!张rì进一路都只是用个假大空的梦来骗你们。平白打造一个新社区出来,这样的事谁能说包准?可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山路、沙滩、码头,通统都没有了!用祖先留下来的宝物去换他的chūn秋大梦,有这样便宜的事吗?」 “四眼西装狗腿子”这时托了托眼镜,打断了张rì发的讲话: 「咳咳,对不起,你们不识得我,是我唐突了。这都是我没有自我介绍之故。请见谅。」 西装客掏出了名片,离开了机器堆,慢慢走近中间香炉前。他一边走一边派名片给村民。来到中间後,也就着麦克风道: 「我叫陈大卫,本地执业的资深大律师,亦是“擎天柱”企业本地分部聘用的专属法律顾问。今次是以私人xìng质身份来协助张rì进先生主理这次会议的。」 祠堂里又响起一片喧闹声。擎天柱公司的律师?他来这里做什麽? 只听他续道:「刚才那位一脸凶狠,一看就知道没读过多少书的小朋友,你说得没错,我属狗,今天只是个跑腿的。而“四眼”、“西装”,是客观的外型描述。所以你叫我做“四眼西装狗腿子”,暂时还不构成侮辱罪。」 众村民笑了出来。在他们心目中,律师都是些一脸严肃,吃人不吐渣,鸟儿飞过也掠三根毛的恶魔。可是,眼前这个恶魔说话倒也风趣。 陈大卫又道:「不过,作为法律专业的一员,我有义务普及法律知识。在这里我要提醒你们:不论山嘴村的村长是谁,和擎天柱公司签署合约的可是“山嘴村村公所”这个“法人”。一旦毁约,擎天柱公司是可以向“山嘴村”追究所有损失。到时候山嘴村所有成员,都得要负担这笔大数目。」 「嘿!你吓唬谁啊?」光头发的小弟道:「赔就赔,有什麽了不起?」 「不错,我们村里村外这麽多人,每人分担一点,不怕付不起你们的损失!」另一名小弟道。 「嗯,作为专业人士,我不能说谎。不过我可以用具体的比喻来帮助描述事项:万一你们官司输了,要付的赔偿,换成一百块钱一张的纸币,应该可以填了这个海湾吧。」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笔多大的数目? 「嘿,我们未必会毁约的。」张rì发道:「不过,我们可以和贵公司这项工程的负责人谈一谈,可否就工程蓝图上作点改动?我知道贵公司先前的负责人水岛健吾先生失了踪,不知道现时的负责人是哪位?」 「水岛先生只是项目工程技术部份的总监,并不是整体计划的负责人。」陈大卫道:「不过,我对你的提议,不太乐观就是了。」 「事在人为,所谓谈生意谈生意,就是谈出一条生路来嘛。」 「咳咳,那麽我就介绍他给你认识了。」 第十七章:沧海桑田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律师陈大卫答应介绍“擎天柱”工程的负责人给张rì发认识。 「谢谢,不胜感激。明天喝茶我请客。」张rì发意气风发。 陈大卫让过众人,停在张rì进身前,左手一扬,道: 「张rì发先生,我为你介绍。这位是擎天柱企业(国际)集团城市开发规划部首席顾问,兼本市分部工程代表,张rì进先生。」 张rì进眉毛一扬,胡子一翘,向张rì发伸出右手,道:「张rì发先生,nicetomeetyou!」 全村村民,连张rì发和高大全在内,都矫舌不下。 「……这这这这……」张rì发在脑海里捣腾了好久,才掏出几个字:「……这不是利益冲突麽?你怎麽能够主持这项工程?」 「不错,这是有利益冲突。可是在法律上,冲突的对象只有“擎天柱”公司。我只要一早向公司利益申报,得到公司管理层和股东大会同意,我就可以主持这项计划了。」张rì进道:「我想,你一定没有购买敝公司的股票吧?啊,对不起,擎天柱并未在本地上市呢。」 「可恶!我……我不和你多花口水!我要找本村的法律顾问!」张rì发道:「村公所记录有注明本村有法律顾问,我要打电话……」 「我想你可以省省力气了。」张rì进道:「本村的法律顾问就是我。村长本身是律师,是村子的义务法律顾问,这可不抵触本地法律。」 「可恶,你们两人,狼狈为jiān!我要告你们!」 「只是善意的提醒你。你刚才的言词,已有公然侮辱及诽谤的嫌疑。」陈大卫道:「今rì我纯粹以私人xìng质协助主持会议,并未涉及“擎天柱”公司的利益。」 「未涉及?」 「不错,我今天是来cāo作电脑器械的,这没有牵涉到我律师的身份。我只是以大学的同学身份来帮忙学长而已。」 「大学同学?」 「村长先生和本人,是本地大学法律本科的同一级的同学。可他比我厉害,是一级荣誉生毕业。他同时亦是建筑及土木工程本科的博士生」 陈大卫又道: 「别看他这副样子,他可是本市大学有名的双主修高材生。」 「“这副样子”这四个字是多余的!」张rì进恼道。 「阿进从小读书就很厉害!我早就知道他很猛了!」九婆本来一路在人群後面默不做声,这时突然高呼道:「他想的法子,总不会错的!我支持你!」 「谢谢你,九婆!」 「不错!怪不得进村长这样本事,以前读大学时放暑假回村,写几封信,见几个议员,就能替村子引水驳电。现时村子能够有水有电,全靠进村长哪!」 打官司要花大钱,自己又用不着码头沙滩,於是在场的老村民纷纷表态,大都支持张rì进。 眼见状况不妙,张rì发只好鸣金收兵,道: 「嘿!别以为有大财团撑腰你就神气!卖了祖宗留下的山路、码头,那就是卖了祖宗!看你rì後哪有脸入佛光寺!」 ※※※ 夜凉如水,海cháo如笙。浪花拍打着码头的桩柱,翻起一朵朵白花。满天繁星,一弯新月,倒映在两山环抱的海湾里,一上一下,让人看了,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掉落在银河中心,群星环绕。 码头入海的那头,坐着一个男人,正持杆垂钓。他身旁放了个保温箱,屁股後面两三个啤酒空罐,嘴里轻哼着曲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此时,一个身影在码头後面冒出。这人蹑手蹑脚,一点一点靠近。 「高长官,干吗这样见外?来,喝一杯。」 说话的正是张rì进,神秘人是派驻jǐng官高大全。 「我没想到原来你是个金牌秀才。我读得书少,自卑,不大敢和你这种天材打交道。」 「什麽天材不天材的,我只是死读书吧了。」 「真没想到你这麽厉害呢,又是律师又是工程师建筑师的。你是怎样读书的呢?」 「怎样?我忘了。」张rì进轻轻的提了提竿,感觉到鱼饵还在,也就没收竿,让铅子缓缓沉下,续道: 「小时候,看到村子的人生病,看个医生都要翻山涉水,耽误病情。我就立志,长大後要做医生,在村子里开诊所。那麽老人家要看病就方便多了。」 高大全点了点头,无论什麽时候,听别人诉说梦想,「点头」都是「最适合的反应」的第二位。 第一位就是问:「後来呢?」 「後来我拼命念书,村子里初中的课程我半年就读完啦。当时村公所就让我出外面读高中。 我到了外面,才明白到,村子里缺乏的并不是医生。村子里的老人家之所以过得这麽苦,是缺少另一样东西。缺少的是什麽,我现在懂了,但那时候还不懂。 直到某一天,村子失火,因为没有消防,所以只能任由火在狂烧;因为没有医院,烧伤了也没人管;因为没有道路,这边厢死人塌屋了,人家都没法快点跑进来救人。 为什麽会这样呢?以前村子里的老人常常说,山嘴村怎麽个怎麽个兴旺法。若然真是个兴旺的宝地,又为什麽连场火都没法控制,半边村子毁於一炬呢? 於是我放弃了做医生的念头,转而到工程科学上去了;顺便也修了法律,只为rì後做都市项目什麽的更全面一点罢了。 大学毕业的专题报告,我就选了“地区的兴盛与没落”。主导教授说如果能配合历史例子,就更全面了。於是我就参加了当年的丝绸之路考察团,由长安到伊斯坦堡,往来跑了几遍。这段时间,我观察到,当年不少国家依路而建,好生兴旺:龟兹、和阗、楼兰……多少国家、多少名城,曾几何时,是几多人的家园,几多人衣食生计所处?那些古代城市,废墟里挖出来的文物,显示他们声sè犬马、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差於你现今五光十sè的大都市啊! 如今呢?通统都成了颓垣败瓦,荒凉一片。更惨的,沦落为盗贼的渊薮,这又是为什麽呢? 圣经上说:“生有时,死有时,盛有时、衰有时”。那是废话。总会有方法可以让荒芜了、退废了的地方复兴的,於是我不断的摸索,最後我得到答案了,一个rì本名词启发了我,那个词叫“人气”。 要让一处地方兴旺,就得要有很多人来居住、很多人来做生意、来这里生活。丝路上的国家,由盛转衰,并不是说没有人跑丝路了,而是那些人都走别的地方,不再走那些国家。那些国家没有“人气”,自然就衰落了。 所以要让一地一城之人气聚集,就要掌握该地该城之文化、经济、风气。今时今rì这个城市,讲究的就是生活品位,人们要过安闲舒适的rì子!祖父父亲那一代,勤勤觅觅,rì出而作,披星带月归来,跨区通勤,在上班高峰时期和全个城市的人一同挤在交通系统里?每天定时定刻,就有成千上万的人,由住宅区挪去工业区、商业区?这种“迁徙”过时了! 未来十年二十年,这个城市的人想要的是集居住、工作、保健、休闲於一地的综合型市镇,而不是单纯地靠功能xìng划分地区!我打造的这个“山嘴新村”,定必是未来的“超人气社区”! 之後,我还要扩展,连上左右一大片,做成“山嘴新市镇”,最後,将整个“大岛”变成“山嘴城”!」 「所以,你才没放下你法律那边的学业?你不当个官什麽的,这计划根本没法子执行啊。」 「要zhèng fǔ配合,不一定要自己当官的。有时候,不做官也有不做官的好处。」 张rì谁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於是喝了口啤酒,就此打住了话头。但高大全听出了点苗头,自然不肯放过。 「你年轻时,真的跑过丝绸之路?」 「不错,整整一年的发掘工程,连教授都骂我荒废了本科。之後发表了论文,就入了“擎天柱”美国分公司。」 「你这麽忙,还能当村长?」 「你忘了?我家老头子去年死了,我才正式当上村长的哪。以前,只是回来村子时,帮忙申请基建、拉水接电而已。」张rì进道:「干我们这一行,往往是忙上大半年,又闲上大半年。每次回来,干好了一个项目,马上又得回去。现今好了,算是替“擎天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嗯,这就是读万里书,又行万里路了……」高大全脑子里搜括着:「你跑过丝绸之路,可有见过那天在水岛家里那种古怪的乾屍?」 「唔,沙漠里,各式各样的乾屍都有。虽然也有像那具连体屍般乾得通透的货sè,可是若如此,风化和腐蚀定必很严重。如此完整又如此乾燥,绝非自然造成。而人工做的乾屍,本村并未设有陵寝。我实在猜不出那是什麽来头。虽然,我觉得那可能真的是水岛,还有那个女屍,就是工人们说的,当rì来探访水岛的美女。」 「工人们说,有时候在挖掘过程中,找到些文物碎片,都教水岛收去了,可有此事?」 「高兄,难不成你是在盘问我?」 「哈哈,张兄法眼观微。jǐng方表面上是按下了这案子,因为扑朔迷离,破不了,乾脆闷声发大财。但私底下还是要给上头有个交代的。有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死了,这不打紧,怎麽样死的?会不会惹到别人?最重要的是,会不会惹到自己?那可就要紧得很了。」 「水岛这个人,以前也曾经参与过挖掘丝绸之路的。後来中途回rì本了。我和他在工程开展前有一面之缘。」张rì进道:「这村子的人文纪录很完善,很难会在别的地方挖出什麽遗址文物的。间中会有一些古怪形状的矿石出土,工人们讨好他,会拿去送他。倒没听过他自己会发挖东西。」 「那麽,村子里的人又怎麽说这件事呢?」 「你也许都听过了:村子里的人,说是水岛在月圆之夜带了女人回来,犯了村中的禁忌,被诅咒而死的。」 「诅咒?禁忌?」高大全对此村的传统其实一知半解。当然,所谓的禁忌就是不能拿出来明白着讲解的,高大全只知一小半,不知一大半,非常合理。 「本村规矩,每逢初一十五,新月满月,都要早早回家睡觉,更加不能干那男女之事,否则就会受到诅咒。开村五百年来,无人敢犯禁。」 「哦?你相信吗?」 「在丝绸之路上,我连挖十座古墓,破了不少帝陵神庙。你说我怕不怕诅咒?」 「当然不怕。不过,我倒有点奇怪。诅咒,是谁下的?妈祖娘娘麽?」 「罪过罪过,妈祖岂能如此残忍?这就是“禁忌”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定必是有一种外力,禁止人们做某些事。可是现下又讲不出一种合理的“外力”,这不是空口说白话麽?」 「那麽,你有试过……在月圆之夜,带女人回来那个吗?」高大全道。 「高兄,所谓的禁忌,就是即使经不起推敲,但在你成长的环境中,已经将你潜移默化,习之为常。」张rì进道:「就算你不信,你不知不觉也会遵守了。」 「说到底,你还是信了。」 「最重要的是,我他妈的还是独身,又有谁会在初一十五跑进村里来跟我**啊!」 「噗!」一把声音在码头附近的石堆里响起,似是有人在偷听,忍不住笑。 第十八章:怀中抱珠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什麽人?出来!」 两人同时绷紧了神经,这并非惊弓之鸟。考虑到张rì发的帮派背景,他很可能出横手干掉张rì进。 脚步沙沙,就着残月,只见一道细小的人影,自岩後转出,却是今早站在七婶旁边的瘦小青年。 张rì进见他和年少时的张rì发极为相似,已猜到一两成。 「年纪轻轻便不学好,鬼鬼祟祟在偷听别人讲话?」高大全道。 「什麽偷听?这沙滩是你的?这码头是你的?我爱待在哪里要你管?干麽不说是你打扰我欣赏夜景?」 「哈哈哈,果然跟你爸小时候一模一样。」张rì进拍腿笑道。 「别把我和那家伙相提并论!他只是我的基因提供者而已!」 张rì进和高大全对望一眼,心里同时道:「果然是张rì发的儿子。」 高大全听他在外人面前这样讲自己父亲,怒道:「就算他再不济,也是你亲爹吧?你自己又算是什麽东西?」 那青年呸了一声,啐了一口,拧头yù走。张rì进却唤道:「少年人你先别怒,是我们老头子谈话,吵扰了你的雅兴。来,这是赔罪。」说完,向他递了一罐啤酒。 那青年见他反说好话,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又见他递来啤酒,便道:「我和你是对头人,我不能接受你的款待。」 张rì进听了,哈哈大笑。青年怒道:「这有什麽好笑的?」 「假如一罐啤酒便能收买得了你,你也不值得人去收买了。小孩子不敢喝酒,乘早说不行便可,何必找借口?」 「哼!谁怕谁来?」 青年人一把夺过,“腾”的一声,坐在两个老人旁边,打开了啤酒罐,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乾了半罐。 「好,够豪气。就是比你老子强。」张rì进道:「小伙子眼光别太浅窄,就算道不同,坐下来谈谈天,也没什麽大不了。」 「和你这种出卖村子的人,我没什麽好谈的。」 「嗯,你老爸就会这麽说。」 「我和他不同!」青年人道:「我是真心喜欢这条村子,我才反对你的计划的! 村长你想想看,这村子古sè古香,人情味浓厚。大夥儿都在这里过得很舒适写意。可是一旦你打通了道路,建起了新社区,屇时这儿只会变成这都市里到处可见的住宅区而已,还会是属於我们自己的山嘴村麽?」 高大全只见张rì进脸sè一板,一反他先前和善姿态,严肃地问年青人:「你是张rì发的儿子,是“中”字辈。金、木、水、火,你这一房是“土”字旁。你叫张中坚,还是张中圭?」 「你怎麽知道?我叫张中坚。」年青人道:「我有个哥哥,叫张中圭。小时候……哼,那老家伙不修德,哥哥给仇家害了,妈妈也疯了。」 「你爸是江湖中人,早晚要还的。」高大全道。 「说到村里的事,我不知道的,恐怕还很少。」张rì进道:「教你个乖,现下我们眼前这片海湾,是片美景,在南宋时代已极有名堂,叫“怀中抱珠”,是“岭南十趣”之一。当年宋帝南下,曾在这里驻泊水军。」 张rì进站起身来,指着海中心道:「这东西二岭,抱着中间这块水面。每月十五之时,cháo水大涨大退,退至极致时,湾中一片平静。圆月倒映,如珍珠在怀,所以叫“怀中抱珠”。」 「抱珠?抱金抱银都无用!」张中坚道:「你执意要毁了村子的原有文化,我一定会阻止你。」 「原有文化?」张rì进笑道:「你知道这村子的由来嘛?祖先从何而来,是何许人也;这村子与本市其他渔村有什麽分别,你知道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这村子和其他渔村不同之处,在於盛产“岩盐”,曾经销售海外,国际有名。」张中坚道:「你休想用这一招来唬我。」 「根本用不着唬你,你不值一唬。」张rì进道:「连自己村子如何成立、人物源流,都不肯到祠堂查看村志的,凭什麽学人说:“原有文化”?」 高大全道:「这你又不能怪他,现今年青人有几多个肯去读自己家族的历史?」 「哼,人云亦云,装模作样,学人家做文化扞卫者?」张rì进道:「“变化”就会让村子“失去原有文化”?你知道什麽?」 张中坚不服气,骂道:「那你又知道什麽?」 张rì进俯身拾起一块石头,约有姆指大小,sè作nǎi黄,此地寻常可见。高大全见此石与派出所关公像的材质有点相似。只见他将石头递给张中坚,道:「这就是你所说,村子发家用的“岩盐”,你舐舐看!」 「去你的!」张中坚嫌脏,躲了开去。 张rì进手一扬,岩盐飞入海里,打了两个水漂儿。他呆望着水文,好一会,才道: 「五百多年前,明朝的嘉靖年代,海盗横行。最厉害的有两股,分作南北。北面就是有倭寇王之称的“五峰大舶主”,安徽人王直。而南面就是我们的开村太公,“三山国王”张宝!」 「什麽?」本市历史中有名的海盗,老家原来就近在眼前,这事儿倒骇人听闻。 高大全道:「这城市里,有时候见到很多“三山国王庙”,莫非……」 「不错,那是後人追悼先祖的庙宇。」 张中坚却不知“王直”、“张宝”的来头。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都死了几百年的人,又有什麽了不起?」 「祖先有什麽了不起?试想想,只要其中一个环断了,你就不会存在。中国人慎终追远,讲的就是这种“缘份”!」张rì进恼道:「你口口声声守护本村,却不大理会本村的来由,那算什麽生意经?」 张中坚别过头去,不理睬他。人却没走开。张rì进续道: 「本村张家,先祖是明朝的水师总兵,曾跟随三保太监郑和纵横南海西洋。 成祖驾崩後,辗转宣宗登位。他却解散了船队。可是船工、伙夫们,他们总得要吃饭啊。於是总兵太公带了一支船队离开大明,在南水讨生活了。 传至三山太公一代,这支队伍已经由单纯的武装商船队,发展成为集战斗、运输、殖民於一身的舰队,雄踞南海。【明史】上有载:海贼有南北二寇,北五峰,南三山是也。 当时的大海,是汉人纵横的世界。葡萄牙人算个屁?跟在我们中国人後面提鞋跟也不配。北抵朝鲜rì本,东至台湾吕宋,西临安南暹罗,南达麻六甲、三佛齐,就算跑出了印度洋,都是汉人海盗海商的地盘。 在那个年头,中国人的船,在阿拉伯世界,一艘中型商船,抵得上人家国家一年的税收。只是我们後来固步自封,让航海者亨利後来居上罢了。否则,哼哼!」 张rì进捏紧了拳头,彷佛要把明宣宗从十三陵里揪出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後来王五峰乾脆在rì本割地为王,自号“徽王”,和大明朝廷闹翻了脸。三山太公也趁机吸纳了当时在闽广一带极为兴旺的“白扇会”,一下子掌握水陆两股力量,登上广东,要大展拳脚。 可是,三山太公心知肚明,这是杀头的玩意儿,得有个狡兔三窟之计。他相准了这个山嘴湾,既有水路之便,亦有岩盐之利,於是将族人安顿在此,队伍兄弟的家人老少也住在这里,这就是山嘴村的雏型。村子祠堂里写得明明白白。 後来三山太公输在俞大猷手上,被押到běi jīng处刑。岭南民众为了悼念这位带领他们反抗官兵逼害的英雄,暗地里供奉他的灵位,正是“三山国王庙”的由来。 但谁都料不到,张氏的血脉却流传下来。靠着这村子的岩盐,自给自足。不过采了五百年,什麽也采光了;村子晦气这麽多年,是时候要发奋翻身了。否则村子式微,人们各散东西,天下间再无张家的字号。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 「什麽?」 「只要一rì还有姓张的活着,你所说的三山太公的血脉,就自然有人流传下去,又何必孜孜在意是不是在山嘴村?」张中坚道。 「更何况,现时山嘴村最宝贵的,应该是这村子的乡土气息、大家守望襄助的人文jīng神。你把外界的一套引进来了,我们还能留下自己的东西吗?」 「汰弱留强。一味自守,不作改变,早晚我们山嘴村会变成楼兰、龟兹那样,成了历史书里的地方名,什麽都没有留下来的!」 「迎合了时代,只迁就大众合味,一味吸引“人气”,那时候我们就变得和这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一样,除了名字,就没有分别了!」 「你固步自封!」 「你贪新忘旧!」 「哇哈哈哈哈……」 年纪大的骂年纪少的顽固,年纪少的骂年纪大的贪新,这颠倒的场面,让高大全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什麽好笑?」两人同时向他怒瞪。 「总之,村子不开发,不知到哪一天又有老人出事,翻山涉水送得出去,人早就魂归天国了。我不容许这事情发生。」张rì进道:「交通、发展,我要让山嘴村成为下世纪本城市最旺盛的地方!」 「那我一定会阻止你。」 「尽管去。你父亲尚且败在我手里,看你又有什麽能耐。」 「他是他,我是我,别把我混为一谈。我一个人没办法阻止你,可是我有朋友。」张中坚道:「这城市,有很多会认同,老旧的事物不一定要丢掉的!」 ※※※ 张中坚气冲冲地回到家里,那是在村子中一幢豪华的洋房。一进到屋,大客厅坐满了人,都是搬到外面住的「rì」字辈,正围着张rì发商量如何应付。 「当务之急,是要制止他们所有工程。」 「我们可以循公害限制,禁止他们动工……」 「试试看,不过要小心查证。今次吃了他的亏,下次我们要……」 「村公所里,我们可以要求查帐……」 「不!还是找一个好听一点的理由。前些时候不是说挖出了木乃伊吗?就用发掘历史文物做理由吧。也能引起社会各界关注。」 张中坚听到这些话语,只觉得很讨厌。正yù回房收拾、联络朋友的当儿,家里电话响起。很不巧的是,电话就在自己身旁。 本能反应,张中坚自然拿起话筒,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劳驾你叫张rì发听电话。」 虽然带个“劳驾”,但仍觉对方颐指气使。张中坚没好气,手一扬,对张rì发道:「你的!」 他爸爸一手接过,对着话筒大声道:「谁呀?」一听对方开口,马上脸sè大变,道:「是!是!是有点麻烦。不过我们会处理得了。」 「……」 「不用担心,我们现下已商量出个眉目,这种小问题应付得了的……」 张中坚知道那把老声音,是老爸的“阿公”,心里鄙夷,也就没好气的,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打力地关上了门。 隔着房门,他仍想像到父亲阿谀奉承的样子。 张中坚躺在床上,呆望着墙上那幅照片。 那是一幅妈妈带着两兄弟,一家三口在沙滩上玩乐的照片。 村子里的沙滩。 张中坚在被窝里,哭了。 第十九章:闹市里的秘宝馆 - 怪潭 - 屎蹄分金 () 这个城市的市中心,远离大马路的一个小区。 和繁华市段那种设计得井井有条的情况不一样,这小区的路,乱七八糟。横街窄巷,老铺旧店,堆塞着各式各样的人们。 流落在这城市的异乡人、等不上船的海员、没钱买醉的酒鬼、好运用尽的赌徒、已经打不了架的流氓、姿sè不再的老jì……,在市市讲求「效率」、「利益」的都市,这一块是他们能够喘气的乐土。 假如大都市外头五光十sè是「光」,那麽这小区就是这个都市的「影」。 在「影」的一角,有一片小商店。外头挂个招牌,霓虹光管扭成一个「朱」字。小小的磨砂玻璃门,两旁墙壁上写着「买卖有道」、「童叟无欺」八个大字,而门上的横批,则是「待人以诚」。门口横七竖八堆放些廉价的老旧木家俱,缝隙中隐约看到“古董专门店”五个小字。 店子里头,放满了各式各样、古灵jīng怪的东西,都看不到人走的路了。只有正中一块地方,特意清空了出来,放着一列玻璃饰柜;大热天的晚上,廉价的冷气,格格格的直响。 在饰横前面,放着两张檀木圆凳。此时此刻,圆凳上面正坐着一对夫妇。 这对夫妇,一人一张凳子。二人肥胖的大屁股,轻轻松松的,将凳子遮压得密密实实。 那男人身上的汗衫,湿了个透。他这身子,若在这种空气里待得久了,非病不可。 而那女的,并没有涂脂抹粉。也许是因为她也流汗,不输於她老公。就算涂了英坭,也教汗水冲得一乾二净了吧。今是她的那张嘴巴,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涂了口红的关系,在这暗淡的灯光了特别明显。 肉馅太多,给挤爆出来的大白肉包子。 任谁看到都会这样想。 男人手上有一张宣传单张,教他当成扇子在搧,叭啦叭啦的。额角的汗,冒出一道又一道。 两人坐在这里,都有一刻钟时份了,那女的已不耐烦,骂那男的: 「喂,还是不要等了吧?我怕会出差错呢……」 「老鸦口!这事儿不知干过多少遍了,哪能出什麽差错?」「最重要的,不能太寒酸呢。不然花了钱,还是失礼了汪总,那可不妙呀……」 「殊!」男人吓得东张西望,低声道:「你作死吗?这事怎能说出口?每一次我都要自己亲身来了……」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候了。」 一把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话头。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饰柜後面。店里拥挤,此人却能无声无sè来到二人前面,却不知情,还以为是鬼魂。 夫妇二人虽胖,但总算是个「dú lì的一个人」。然而眼前这个大黑影,看上去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个「大号胖子」的怀里,揣着一个报纸的包裹 男人看到那包裹,心里暗道:「是了!」 ※※※ 大号胖子将包裹放在饰柜上,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上面。 「朱记,怎麽这麽慢?」 「李先生,小心驶得万年船。」朱胖子可没有放下店家应有的礼仪,仍称呼买主做「先生」。 李胖子见那包裹约两三尺长,半尺粗幼,与自己心里所想的物事相彷。再看看外面包裹用的报纸,带着点湿气与霉臭。rì期是三个月前的,并非半地的报纸。 朱胖子拎起包裹,轻轻巧巧地将报纸解了开来。里面是另一层包衣,用的却是透明的塑料袋。再把塑料袋打开,里面又是一重包覆,用的是吸水力极强的白棉纸。 到最後,朱胖子屏息静气,慢慢的将白棉纸剥开,露出内里之物。 那是一柄青铜造的古剑。剑首作羊头型,曲茎无腊,剑身长约三尺,独棱通锋,两翼收拢。加上遍体红斑,端的是把慑人的利器。 「李先生,这是你委托要找之物。三个月前才在河南安阳找到的“新坑”,商朝晚期的青铜刀。」 「是……。」朱胖子特意双手托起,让李胖子夫妇凑近了看着。 白棉纸为垫,衬得青铜剑身更显肃杀;那花花的红斑,不知是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而得来? 「小店特意花了心思。你老想要送的那位大人物,生肖属羊。所以找的这把羊头刀,好让你在众多礼物中,脱颖而出。」 「是是……谢谢。呃!?」李胖子道:「你怎麽知道我们要送的人属羊?」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消息通道。怎麽样,值回票价吧?」 「当然,这是余额的二十万……」 「且慢!」朱胖子将双手一收,已将连纸带剑的卷好,道:「不是我老朱自砸招牌坐地起价。但铲地皮的*咬得我好狠,店里头寸都差点调不出来……」 (铲地皮—农民或工人在挖地时往往遇到古代的文物,拿这些东西向店家兜售的人,行内称之为“铲地皮”。) 「得了得了!别在我面前耍这招。」李胖子道:「这生意谈得成,别说二十万,三十万也……」 ※※※ 「一百五十万!」 磅的一声,店门给撞开,连贯冲进三人。 李胖子还以为是抢劫,却见这三人手无武器,昂然而入。 先头一人是个寻常汉子,手拿一个皮箱,却戴着一顶不合天时的狩猎帽,遮住了大半边脸。 第二人却穿一件军绿sè贴身背心,下穿迷彩军裤,脚上一对高帮军靴。人虽矮小,却是一身jīng练肌肉。 第三人却非常特殊:假如李胖子是正常胖子(一人份),朱胖子是大胖子(两人份);那麽这个人就是超级胖子(三人份)。 这第三个人挤进店子内时,朱记和李氏夫妇登时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不够。 猎帽客道:「一百五十万。少个子儿都不行。」 朱胖子喝道:「哪里来不长眼的家伙?在这里撒野?」 「啊哟,老朱。有了新客人,就忘了老顾客?」 猎帽客摘下了帽子,露出脸来。朱记见到他那高耸的颧骨,又尖又直的大鼻子,马上脸sè大变,道:「是……」 猎帽客对李氏夫妇道:「我们是zhèng fǔ文物管理组的,请问你们是不是打算从这位先生手上购买出土文物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李氏夫妇忙道:「怎麽可能?我们只是逛街经过这里而已,没事我们先走了!」 二人夺门而逃。在塞满了胖子的小店舖里,这二人动身竟然能如此快速,实在叫人惊讶。 待得二人远去,朱记一拍脑门,哭丧似的叫道: 「哎呀!我的老哥!我这次血本无归了!」 「少唬人了。你那柄刀子,顶多是废了两只破鼎翻铸的,骗得了冤大头,骗不了行家。」猎帽客道:「人家是拿去送给汪总的,人家汪总是什麽人?身边岂会没有能人?若叫人看破了,那可是败家灭门的事。」 「你可别含血喷人!你有种拿去做X光化验!我自己都先找人做了!看,有报告书在此!」朱记道:「这剑的铜铅比例和成份,都符合晚商的标徵。羊首又是商朝常见的造型,你哪能说这是假货?」 「朱以诚呀朱以诚,你呀,是老眼昏花,教“包袱斋”*给欺了?还是你真的要逼得我非戳破你这层脸皮不可?」 (注:包袱斋——专门拿货品向古玩店兜售的个体户,和“铲地皮”偶然得到宝物後贩卖的情况不同。) 猎帽客伸手一夺,已自朱以诚手上抢到羊首铜剑。手腕一甩,外面包住的棉纸霎眼间成了丝丝纸碎。 他右手持剑,张开左手手掌,自剑格轻轻抹向剑梢,慢慢道:「以造工而言,这的确算得上“巧夺天工”四字,达到青铜材质的极限。可是,坏也坏在这四字上。 商代文物多有羊型。羊尊、羊鬲,造工jīng美。就连铜鼎上的饕餮纹,也有说是由羊面形状演化过来的。刀剑武器以羊头为饰,以家畜之低格进而化为武器之神格,这是说得过去的。」 「对啊!相同的羊首刀不是也有出土的吗?凭什麽说我的是假的?」 「你想想,羊是什麽?就算把牠吉祥化了、尊贵化了,牠始终也是家畜。家畜本身就是食物!羊尊、羊鬲,可能会升格作为祭器,但仍不脱“食具”的本质。所以传世的那把“羊首剑”,根本不是“剑”,而是用来在桌几上解肉分骨的食具。你这把东西打造得太长,又有哪个笨蛋会在饭桌上用这麽长的东西切肉吃?」 「嘿!难道你不容许有人太喜欢羊,特地把它打造成武器的剑首吗?」 「所以我才说你坏在这里。」猎帽客道:「兵器是上阵玩命时所用的,尤其是剑这种短兵器。这柄剑用的青铜,的确是用同年代的破碎铜器,销融而得。但以这种材质铸剑,则嫌太脆。所以商代铜范虽多,两尺以上的剑范几近绝无。 这把剑有三尺长,若然以现在的长度来看,最少要比现在宽一半,再厚一倍,才能上阵杀敌。可是这样就太重了,不好使。 打造这把剑的人,有着太好的技术,所以才能将这种青铜发挥到极限,既窄且长。可正因如此技术,现代又有几人能做到?最少也要去到秦代才有这手艺。所以才说,这剑,坏就坏在“太好”之上。」 朱记听罢,默然半晌,又一拍脑门,打哈哈笑道:「老了!老了!这麽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懂!果然是教那些混蛋给骗了。这次真的谢谢老哥你啦。」 「我也真的“希望”你是给人骗了的,所以才不在刚才那夫妇前面说破。」 「对对对……老哥你给足了我面子……你还是在大学里办事吧?那个什麽“文物管理组”,是吹牛吓人的吧?」 「不,是真的。」猎帽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朱以诚。 「什麽?」朱以诚凑近一看: 「XX市文化教育部委派XX大学文物监定组特别工作小队队长 哥罗方副教授」 哥罗方道:「我给足了你面子,那你也应该帮帮我一个忙吧?」 「那……当然,有什麽我老朱做得到的,但凭分咐。」 「好……对不起,我忘了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同伴。」哥罗方指了指军装男,道:「这位是李理察先生,英文名叫RICHARD,专攻二次大战时代的历史。」 「李先生,幸会幸会。」朱以诚和RICHARD握了握手,觉得手骨差点给捏碎了。 「叫我R7就行。」RICHARD道:「待会也多多指教。」 哥罗方指向那「三人份超级胖子」,道:「这位是王世艮博士,是电脑和机器方面的专才。今後分析文物,得要用上电脑和高新科技;所以系里特意从外国聘请来的。 别看他现在长这麽大个儿?小时候的他却实瘦小到风吹得起,落水不沉。所以有个rǔ名,叫“王细奀”。」 王世艮脸上肥肉抖动,裂嘴笑道:「我叫王细奀,细奀就是我……呵呵呵呵……」 “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人觉得哥罗方说他是电脑和机械科学的“博士”,纯粹是胡吹罢? 朱以诚吞了吞口水,之後一脸堆欢,笑道: 「为学术作出贡献,正是我辈义所当为的。那麽我如何能帮到三位呢?」 R7道:「其实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手头上有项计画,要复原二战时期,rì本皇军正在开发的一样秘密武器……」 ※※※ R7口中所提到的“rì军秘密武器”,到底是何神物呢?小店老板朱以诚,又能否逃过这三人的魔掌呢?请待下回「分解」。(希望不是真的“被分解”了) 第二十章:文物复原计划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什麽?rì军的秘密武器?」 「说是武器,那也太夸张了。当年“以空间换时间”战略凑效,引得rì军蛇吞象。有限的兵员控制不了广大的地方。不得不依赖占领地里的华人来帮忙管治。这使得我军大量的特务能渗入rì军势力范围,让他们芒刺在背。」 「所以呢?」 「他们总不能每找一个中国人帮忙时,都严刑逼供,揍他一顿,问他:喂,你是不是chóng qìng特务?这样就算招募了黑狗腿,人也给打废了。虽然,他们并不会在乎。」 「之後呢?」 「所以,rì军极需要一个简易cāo作又能广泛应用的测谎仪。最近曝光的一份旧rì军文件中,显示已有雏型投入使用了。」 「跟住呢?」 「这简易测谎仪的设计图,本市大学已透过国防部军事教育科的渠道,得来了一份。历史系今年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将它复原出来。而我们正欠缺人手。」 「那麽,为什麽要将我缚在这里呢?两者有关系吗?」 原来,当朱以诚和R7一问一答的当儿,王细奀和哥罗方已经三下五落二,用胶布带将他和一张太师椅綑在一起。 巨灵神一样的王细奀,让朱以诚动弹不得,任人鱼肉。 R7见朱以诚在椅子上綑得像根木头,裂嘴而笑,道:「当然有关系啦……不缚得你紧一点,怎麽能够做测试?」 只见R7右手一晃,掌中已多了六、七组电极端子,连着一大堆电线。电线的另一端,却接驳着一座汽车用的那种巨型电池。 哥罗方道:「这套工具,是我们机器天才细奀参考了当年rì军的设计图後,制造出来的复制品。当然,之後我们会找寻一下,旧rì本帝**制式的电池。不过,原理上大致相同吧了。」 「喂!老哥!不!哥老大,大家一场相识,看在以往我也给你们学校找过不少好货份上,这玩笑就免了吧?」 「这不是开玩笑,你刚刚不是说为了学术研究,贡献身心是理所当然的吗?」 「有贡献和受电刑是两码子来的事!」 「谁说是电刑了?」R7一面在朱以诚的脑袋上贴上电极,一面道:「你要知道,单纯的将你过电,并不能得到有用的讯息。 早期的测谎仪,其主要原理是探测血压、脉搏、呼吸、皮肤导电率等等生理变化。可是这些有时候都会失准。然而,别忘了“说谎”其实是一连串思维、回忆加上创造的大脑活动。所以人在说谎时,大脑相关部份的活跃程度便会增高。」 在R7解说时,王细奀已经俐落地将电线、电池组装好了,还连上了一个金属小盒子,上面有一红一绿两个小灯泡。 「喂……你这是滥用私刑!……来人啊!」 「换了是你,我就不会乱动了。」R7笑道:「万一位置有差,电流跑错路线,把你的前脑额叶烧焦了,那就不是复原rì本军的测谎仪,而是葡萄牙脑神经外科始祖莫尼斯医生的前脑叶白质切除术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 「先来讲解一下这套装置的原理吧!简单来讲,人在说实话时,大脑里掌管记忆和逻辑判断的言语中枢负责运作;可是在说谎时,则负责创造、联想的部份会活跃。 这些部位分别在大脑不同的位置。所以只要测试相对应部份的活跃度,便能得出这个人是在说谎还是在讲老实话。这理论最早由旧rì本帝**陆军医学研究所的石井彻医生提出。後来辗转落到小川诚二博士手上,是小川博士rì後发明功能xìng磁力共振成像技术的立论基础。」 R7拿起了那个有灯泡的金属盒子,揿下了一个钮键,那盒子嘟嘟嘟的响起,红灯绿灯同时闪烁着。 「小川博士比较优胜的地方在於他验测的,是大脑里各部份的血氧浓度相依对比值。」只听R7续道:「而当年石井博士提出的理论,却是测试脑电波强度。这两者的分别在於……」 「喂,我们伟大的朱先生快要睡着了!」哥罗方道:「理论课上完了,让我们进入实践部份吧!」 「没有!没有!你多讲点基本知识……哇呀!」 笑声骑骑中,王细奀接上了汽车电池…… 金属盒子转动起来,发出叽叽喳喳的古怪声响。朱以诚看得冷汗直冒。 「好了!测验开始。」哥罗方打开了他带来的皮箱,小心翼翼掏出一只小盒子来。 他拉过一张小木台到朱以诚面前,将盒子放在上面。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只瓷盘。 此盘sè作淡青,形态古雅。上头布满黑黄裂纹,似是有人打了个烂碎之後又黏回原状。 「朱先生。这只瓷盘,你认不认得?」 「认得。」 嘟嘟嘟,绿灯亮起。 R7道:「是真话。」 哥罗方道:「很好,这只盘子是不是你上星期卖给我们大学里马尼路教授的?」 「是的。」 嘟嘟嘟,绿灯。 「唔,看来这机器运作得还不错。」 「对嘛!对嘛!那麽可以放了我吧?」 「还不行。好了,更深一层的问题了。」 「你告诉马教授,这是宋代哥窑的盘子,让他花了一百五十万来跟你买,是不是?」 「当然了!哥瓷是国宝,就算是大学收藏,也得花点本钱吧?」 「喂,我是在测试机器哪,你只要答我“是”和“非”就可以了……」 「那你是在问什麽?这盘子是否真的值一百五十万?」 「不!我是在问,你卖给教授的,是否真的哥窑?」 「是的!」 咇咇咇!咇咇咇!金属盒子亮红灯。 「你撒谎!这盘子不是真的宋哥窑。」 「喂!那有这样儿戏的?你有本事就拿去监证,如假包换的宋哥窑啊!」 「的确,是儿戏了一点。你哪,脑子想太多,所以脑电波的杂讯就多了。」R7道:「只要调整一下,就可以抵销这些干扰的电波了。」 「那太好了,调整之後再问多次吧,包你知道我在讲实话……呃……如何调整?」 「将本身电极之间的电流加强就可以了。」 王细奀又笑呵呵的猛拧一把电池上的扭盘,金属盒子由轻微的振动,变成轰轰作响。 「喂!喂!呀!」朱以诚叫道:「头皮发麻!好痛!喂!停手呀!」 「嗯,好了,再问多一次吧。」哥罗方道:「这一只,到底是不是真的哥窑?」 「是真的!」 咇咇咇咇咇…… 「喂!是真的呀!」 「那麽,恐怕我们还要再加大电流了……」 「真的哥窑?」 「真的!」 「咇咇咇!」 「哇呀!」 「再加强!」 「是真的?」 「真的!」 …… 「够了……够了……哇呀!」朱以诚道:「这一个,不是真的宋哥窑,是明朝的仿品,成化年的货。比起清仿要高明些……」 嘟嘟嘟……绿灯。 「嗯,你明知道这不是正港的宋哥窑,也他妈的敢开这个价。」哥罗方道。 「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行规!干这一行,不论买卖,靠的都是眼力。技不如人,让人骗了,只能认栽。那能像你这样硬来?」 「咳。如果是在买货之前,买家自己眼力不够,着了道儿,那是无话可说。」哥罗方道:「可是,我们几个,都是马教授一手教出来的。连我们都看得出的差别,他又怎麽会看不出来?」 「嘿,你的意思是什麽?」 「我的意思是,有人欺马教授老了,偷龙转凤,将真哥窑换了出来,让他老人家看货的时候是真,但却带着个假货回大学。」 「你有真凭实据吗?就凭这些劳什子测谎仪?有法律效力吗?」朱以诚脑袋猛摇,想甩走那些电极端子,骂道:「我也可以说是你拎着个明仿货来诬蔑我,借着退货来讹取货款的吧?」 「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来退货的,我只是来“测试”机器的。」哥罗方一边替他拿掉电极,一边抱歉道。 「那又如何?」 「既然是测试,自然就有记录了。」哥罗方搓响了指头。 R7会意,在那金属盒子一按,朱以诚的声音随即响起: 「不是真的……被人骗了……只能认栽……」 「很感谢你协助我们大学的复原计划。屇时,我想全国所有对古董有兴趣的朋友,都有机会听到这段录音的。」哥罗方道:「希望你以往的顾客,不会听得到吧?否则他们回来找你商量,倒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肯主动“认栽”?」 「最少,我知道那位属羊的汪总,是不肯认栽的。」R7道。 「呵呵呵!」王细奀觉得这话很好笑。 「所谓物以类聚。会光顾你买货的朋友,本身恐怕也不是太好说话的。」哥罗方道:「我们的测谎机检定完毕,祝你好运了。」 话音刚落,R7拿出小刀,朝着朱以诚身子一划,叭叭连声,已将胶带割开。 这一手刀法,可谓神乎其技,割断胶带却不伤那张太师椅子。朱以诚虽然是“受害人”,却也不由得叫好。 脱缚之後,朱以诚忙道:「且慢!有话好说!」 「有何话说?请指教。」哥罗方道。 「哥兄,大家都是一场相识。千不念万不念,也该想想,我也替你们大学找过不少好货吧?」 「我记得每次你送货来,我们大学是有出支票给你的。」哥罗方道。 「当然,当然。不过,你也知道,向学术界开价,是不能太高的。」 「所以,就李代桃僵,砸我家教授招牌?」 「嘿嘿!明朝成化年的哥窑,手工不亚於南宋货sè呀?又难得两者造得一般的样式,简直就是相准了rì後要同时面世的呀。」 「哦,你的意思是,这宋瓷和明仿,原应是一对的货?」 「啊……呀哈哈哈!不错!不错!」朱以诚一拍脑袋,从饰柜下面,拿出另一个盒子来,和哥罗方手上的一模一样。打开来,里头也是一只淡青sè碎花纹盘子。 哥罗方将明仿品交给王细奀,自己拎起了朱以诚手上的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捧起那只盘子,指腹沿着盘边抚了一圈,又在盘子中心纵横摸了几遍。接着又摸出一柄放大镜,就着灯光,看了几回。然後伸指一弹,声音清脆。哥罗方才满意收起盘子,放进盒子里。 「这下子你信是真货无疑了吧?」朱以诚道。 「不错,黑胎浊釉,紫口铁足,气泡如攒珠。加上金丝铁线的牛毛开片纹。成化年的仿品就是想做到这一点,却显得造作。珍品浑然天成,就是在於这一点点差别。」 原来有宋一代,瓷器最盛,当中佼佼者有五,曰:汝、官、哥、钧、定,乃以窑炉所在名之,各有所长。以「哥窑」最为离奇,迄今尚无人知该窑炉确实所在。 相传宋代龙泉琉华山下,有兄弟二人,名章生一、章生二。弟弟入官窑为首匠,却妒忌哥哥技艺优胜於己。 某rì,一权贵托兄长烧制一批瓷器。弟弟暗中塞了一堆稻草入炉膛柴火堆中。他本来以为柴草两者火力不均,这一炉瓷器就毁了,哥哥自然也就失信於人。谁知道因此在瓷器的釉质上,造就了开坼的花纹,更为美观,权贵大为赞赏。而哥哥一瞧炉膛,便知前因後果。将错就错,开发出这种独门技术来。 後来二人和好,兄长不计前嫌,倾囊相授。因此历来仿制得最为完善的,便是龙泉官窑出的黑胎仿哥窑。甚至乎有人提出:「官哥不分窑」之说。然而,後世仿制者,以数量计,却是以明朝宣德、成化两朝最多。 「一百五十万元的预算,替本大学立了分辨宋哥窑和明仿的样版。今次真是谢谢朱老板你出力了。」 「嘿嘿,这个自然。」 哥罗方三人拱手道声告辞,正要离去间,朱以诚急道: 「喂,你们讲不讲道义?怎麽可以拎了就跑?」 「什麽?我听不懂你说什麽。」哥罗方道。 「行有行规,盗亦有道。我将哥窑还了给你们,你就应该将录音带子还我。」 「那卷带子,是rì军测谎机的测试纪录。」哥罗方道:「我有答应过,用哥窑换取刚才的测试结果吗?」 「……没有……」 「rì军测谎机还rì军测谎机,哥窑还哥窑。不见得有前因後果的关系哪。」 「这个……果然了。不过,小弟参选贵大学的实验,算是有份出力吧?学术交流的团体,不是应该互相赠送纪念品吗?」 「那,就得看看对方拿出什麽东西来了。」 「嘿嘿,我朱以诚开店以来,倒未试过有拿不出手的货。来!看看这个!」 朱以诚拿出一只小玻璃盒子,里头有个木雕来,约有手掌大小,却是只鼎子,上面布满诸般虫豸花纹。朱以诚打开盒子,登时满室异香。哥罗方三人猝不及防,吸入香味,头脑一刹那昏晕。 第二十一章:古物真相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朱以诚为求拦住三人,拿出一只木雕小鼎,放出一阵香味,三人头脑天旋地转,一阵阵昏晕。 还好那种晕眩感一瞬即逝,R7最先回过神来,骂道:「什麽邪门玩意儿?」 「邪门?你不懂货sè就别乱说!」 「这不是中原文化的产物。」哥罗方拿起那只木鼎,细细抚摸上面的花纹,道:「只是偶然做成三足鼎的样子。上面的纹路看来,应该是蒙氏大理时代,云贵一带苗人的手艺。」 「不错!这种木鼎有一般特异之处,你们看。」朱以诚将上头的盖子旋开,露出里头的肚膛,只见底部有一块焦黄。以哥罗方熟知史事掌故,也不知这个名堂。 R7从哥罗方手上接过木鼎,看了两眼,又递给了王细奀。王细奀似乎闻那怪香味闻上了瘾,特地凑近鼻子去吸索。 「此鼎乃用云贵独有的毒树之王“撒树”的木材制成。“撒树”在植物学上是“箭毒木”同科的生物,但毒xìng猛烈几百倍,当地土名,叫“见血封喉”。」 一听得有毒,王细奀吓得猛叫一声,木鼎飞脱甩手。R7伸手接过,放回柜上,骂道: 「**的,给咱们这麽个毒木鼎,想害死人吗?」 「谁叫你不先听完?」朱以诚道:「此鼎经土人以药物jīng练,拿上手并无毒xìng。是当地生活少不得之物。」 「少不得?」 「不错。云贵一带的深山,毒虫极多。这些毒虫大都吸血咬人,更兼无孔不入。晚上睡觉被牠们叮上一口,那就一命呜呼了。这木鼎经过调制,能放出异香,世间虫豸难挡其诱力,无一不入其彀中。这样只要晚上将一块碳火放进鼎中,逼出鼎身香味,吸引毒虫,将之杀死。人们便能安全舒适地睡觉了。」 「难道你想告诉我们,这只东西叫“神木王鼎”?」 「咦?你怎麽知道?当然我老爸将它介绍给金庸先生,他才有灵感写到“天龙八部”神木王鼎的情节呀?」 「我了个察!」哥罗方拍案大骂:「你要我们大学收藏这东西有屁用?拿来做蚊香吗?」 「哦?这个不合心意吗?还有,还有。」 朱以诚收起了“神木王鼎”,拿出另一件物事来,是一截黑sè的东西,其形如木头,其质则似玉似石。 「这个,不会是“一段木头、名誉极坏”的“段玉”吧?」 「当然不是!」朱以诚一脸正sè地道:「这是在山西平定猩猩滩附近出土的宗教文物。你看这里。」 朱以诚翻起这截“木头”,指着上面的断面木纹,道: 「这其实是一块“木化玉”,也就是树木的化石。煤矿工人挖煤,常常於土层之间得之。山西多煤,自古以为人所知;因此也特多此种木玉琥珀。 然而别种木玉皆作玛瑙云斑之sè,只有猩猩滩附近出产的木玉,sè作纯黑,不带半点杂sè。」 「那和“宗教文物”有什麽关系?」 「你要知道,元末时期,流传至中土的摩尼教与中华的弥勒信仰混合,产生了白莲教。其势力之大、影响之深,乃历代之首,就连明太祖朱元璋也是此派出身。 可是他做了皇帝之後,深知宗教力量之大,所以反过来要铲除此教。信徒化整为零,继续起义抗暴。流窜入山西、直隶一带的,他们自立门户,称之为“rì月……”」 哥罗方脸sè铁青,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块东西,叫“黑木令”吧?」 「正是!你怎麽会知道的?」朱以诚击案叫道:「有明一代,摩尼教起义此起彼落。教众相认,靠的就是这种在总坛附近出土的“木化玉”造成的令牌。此牌一出,江河两岸,通行无阻,比起官府的“急脚递”还要好用!不过大江南北,各处明教余支都有点不同,尤其是罗思孚在山东创立的“罗教”,已不能算是摩尼教或者弥勒宗。因为他提出“无生老母”的概念……」 「我无你老母!」R7首先发难,一脚踢飞那截黑木令,再将朱以诚自柜台後揪了出来,摔在地上。 「哎唷喂!」 接着三人拳脚交加,一边猛打,一边骂道:「**的把我们当是白痴吗?神木王鼎?黑木令?倒先送你见金庸去!」 「喂!金庸未死的!」朱以诚叫道。 「他老人家听到你这王八蛋如此作贱他的作品,一定会气死的!」R7道:「先送你去作伴,好向他赔罪!」 「衰人,我们,不是傻子!」王细奀抄起旁边一件物事,正要向朱以诚身上砸去。 哥罗方眼尖,喝道:「且慢!」 三人停手,朱以诚坐在地上,抱头哭道:「大哥、大爷!你们到底想怎样?」 「细奀,给我看看你手上的东西。」 细奀递过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座颇为巨型的木头工艺,约有两尺见方,半尺厚。朱红sè的外漆,其中一边平面上,镶嵌了一大片螺钿,却是排得整整齐齐,八格乘九格,格格正方,每一格螺钿的花纹都有点不同。 而木箱边身上,有金sè波浪花纹。在浪花里头,有三座小岛;四边皆是如此。 这「木箱」不小,份量也很沉。若然王细奀真的不知轻重,打在朱以诚身上,很容易出人命。 R7以为哥罗方担心会出事,就架起朱以诚,暂且收手。 「这个,你从哪儿入货的?」 「这是……明末清初,泰山岱庙的一位会武的道长,他所使用的棋盘……」 砰的一声,朱以诚肚子上已中了R7一拳。 R7道:「你敢说这是“铁剑门”木桑道人的棋盘,我就杀了你。人家是下围棋的,纵横十九道,别欺我不会下棋。」 「咳!咳!……」朱以诚喘气道:「是一个本市的工程工人,铲地皮拿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什麽。只是下面有落款……」 「有落款还敢讹人说是木桑道人的?」 「我没有说是木桑道人啊!我只说是泰山岱庙的……」 哥罗方已将“木箱”翻转过来,只见底下也用金字刻划着: 「萨州学山庵」 「我查了历代地理志,都没有一处地方叫“萨州”的。记忆中也没什麽有名堂的人,外号叫“学山庵”。这外头上的漆却是上等货sè,不是现代人的翻版劣作。而且本体上的金工,用的是正宗戗金技法。这「海晏纹」,波浪都是一组组小小的同心半圆,常见於年画中官服下摆的式样。这堆既正宗又不伦不类的组合,我抓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走!」哥罗方向R7和细奀打个招呼,推门离去。 「喂!打了我的人,拿了我的东西,就这麽走了?」 呼的一声,一小片东西飞来。朱以诚双手一合,挟在掌中,是块小小的记忆卡。 待得三人去远了,朱以诚才破口大骂。一边骂哥罗方三人,一边打扫整理地方。 才刚打扫完毕,门口又叮当一声,走进两个人来。 「今天关门了!」朱以诚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张着乾涸的嘴巴道:「明天请早吧。」 「抱歉,我们来这里,不是买东西的。」 其中一个人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 本市的半山区,除了有着富人豪宅的铜臭外,还有一大片洋溢着书卷气的地方。 如同其他发达地区一样,本市的教育已在「量」的方面发展到极展致。「质」方面却得不到保证。这座城市盛产大学生,已到了大甩卖的地步。 在市民心目中,真真正正可以称得上是「最高学府」的地方,只有一处;也只这一处的学生,才真真正正被称之为「大」学生的——本市的「第一大学」。 第一大学历来人才辈出,校友无一不是社会上的贤达jīng英。他们回馈学校,不遗余力。所以「第一大学」能够得到最多的拨款、资源,非本市其他「大学」所能比拟。 在占地硕大的校园区内,包含了起起落落的山头,各自耸立着不同形式的建筑物。有简洁为主、纯功能式的科技大楼,也有在外观上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建筑」。它们大多是第一大学自己学生的手笔。 而在校园最偏远的一角,人们目光所不及之处,有座两层高的矮房。西洋式红砖墙身配上大理石廊柱庑庭设计,透露着这座城市最深邃的过去。 这时候,在红砖大楼的演讲室里,传出一把苍老但沉稳的声音: 「……所以说,历史学家的工作,百分之七十是在图书馆和办公室里完成的。戴着牛仔帽,甩着皮鞭,上天下海大冒险,那是在电影里才有的事……」 正在上课的讲者,是位身栽高大的白发老人。直挺的腰板,长长的下巴,粗黑胶框眼镜後面,是闪烁着智慧的灰sè眼眸。单凭他一口俐落的本地话,谁也猜不到讲者是位西方人。 突然,回廊里传出阵阵脚步声,听起来共有三人,一便捷,一沉重,一急促。白发老人嘴角微微上扬,接着对讲场内小猫三四的学生道: 「今天历史系的导读讲课完毕。下一次讲座前把主题研修的大纲交给系秘书处。下课。」 也不多废话,白发老人拿起伫在墙角的拐杖,转身就走。虽然左腿不便,但不减他的行动力。 一出讲室门口,有三人在肃立恭候。头两人各捧着一个相同的盒子,第三人则抱着个大木箱。 白发老人招手,低呼一声:「来!」便自个儿迳自向前行。三人也不做声,紧跟其後。 第二十二章:THE ONE PIECE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一行人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办公室。密密麻麻的都是书本和文献,然而却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地放置着。 很多人对历史学者的办公室有所误解,总以为里头必定堆放着如山一样高的书本,大本叠小叠的,人都走不出来。 那只是肥皂剧式的笑话。历史学家手头上很多文献,都是极珍贵的古稿文本。要妥善保管,又岂能东一堆西一叠?另外,他们要随时随地从不同的典籍中找回某章某节,又岂能杂乱无章地摆放东西呢? 三人组一进办公室,当中的大胖子立刻放下怀中木箱,服侍白发老人坐下。其余两人,将盒子小心奕奕地放在桌上後,一个马上跑去泡茶,另一个将桌子清空一块地方出来。 这三人组,自然是哥罗方、R7和王细奀了。白发老者就是他们的恩师,举世闻名的汉学家,马尼路教授。 「马尼路」,字「趋之」。这姓名本来只是取个谐音,他却称是「一生愿循仲尼之路」的意思,那个表字,自然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之意。 哥罗方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道:「刚才去替您走了朱以诚那儿一敞,总算寻回场子,没丢了第一大学的脸。」 R7也打开了另一只盒子,两只青瓷盘子并排放在桌上。马尼路凑近了脑袋,端详了好一会,然後身子躺进大椅里,叹道: 「那家伙也算难得的了。能够给他找到个这麽相近的明朝仿制品。我也老了,不中用了。」马教授开始想当年:「以前我在新强孔雀河替老赫定挖楼兰古城时,那儿的小混混就爱用偷龙转凤之计。那次给我逮着个诈儿,我们队把他吊起来打,谁知道他那帮同夥纠了一村子人来……」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教授你就别再自怨了。」哥罗方打断了他回想之路。因为要是不截断话头,恐怕马教授可以一直说上两三小时。 「哈哈,还好有你们在。对了,你们是怎麽逼得他承认下了手脚?」 王细奀呵呵大笑,拿出先头用来电殛朱以诚的那个小金属盒子。他双手一拍,金属盒子已一分为二,露出里面一小台电子仪器来,却是寻常保健用品店里有卖的,那些用来刺激肌肉的电流按摩机。 R7道:「在进朱以诚店子之前,先在附近逛了一圈,买了这劳什子,让细奀即场改造而成。」 「才180毫安的电流,顶多像被人揪了一下。哥罗方和R7说了许多话,吓得他先入为主。再加上电流刺激他头皮附近的肌肉,让它们抖动,感觉上就更吓人了。」 「哈哈,对付这种人,自然要出奇制胜。」马尼路笑道,却瞄到了那朱红sè的木箱子。笑容顿歛,道:「你又找到你家族传说的一些线索吗?」 「不错。希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R7问。 马尼路道:「你们两人,看不出来吗?」 R7和王细奀都摇头。哥罗方道:「刚才在朱以诚店里,听得他说查遍文献,都不见有“萨州”这个地名;“学山庵”应该是箱子主人的名号,但又查不出历史上有那个名人叫学山庵。然而,这漆工和金工,却绝非凡品,故此盒子原主,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 「朱记这家伙找不出门路,那是因为他只找中国的资料。」马尼路道:「你们留意一下这箱子上面,那些黄金线条的纹路。」 R7和王细奀这才把脸凑近了去看,发觉这些纹路,有些由粗至幼,亦有由幼变粗。虽然是艺术化了的海波纹,亦隐隐然有巨浪吞天的气势。 R7道:「这是造箱子的师傅,一刀下去,一气呵成雕出来的。有点像居合刀术的手法,出手那一刻已定输赢。」 「不错,这是rì本漆匠独有的技法,将rì本刀法融入木工技艺之中。这木箱上花纹,是用同一把刀子,一口气刻出来,再在刻纹里填入金萡。他们叫这种手法做“沉金”。」 马尼路喝了口茶,续道:「而中国的漆工,如果要大小渐变的纹路,就会用粗幼不同的针。因为他们讲究的是“jīng准”,一针一路都要有阪有眼。 这种“气势”上的差异,就是分辨rì本货和中国货的要诀。顺理成章的,这个落款上面讲的“萨州学山庵”,自然也不是中国人。」 「如果是rì本人,这萨州又是什麽地方?学山庵又是哪一个rì本人?」王细奀道。 「天知道呢?rì本人最本事的就是吹,小小一场战争,把自己捧得上了天去,什麽“文禄庆长之役”,什麽“鬼石孟子”。我考!明明只是“壬辰倭乱”,搭上苗子和蒙古人,才叫“万历三大征”。搞不好这个学山庵,只是rì本某个穷乡僻壤里的水户学(rì本的儒学)老学究,给自己取个响当当的名号而已!」 「你提到“鬼石曼子”,倒是有点相关。」哥罗方道:「所谓的“鬼石曼子”,指的是当时rì本军方将领“岛津义弘”。这人的确够勇猛,朝鲜大将李舜臣和明军的邓子龙都死在他手里。不能因为他是rì本人就贬低他的本领……」 「好了、好了!那他和你祖先有什麽关系?」这一次轮到R7打断哥罗方魂游太虚;读历史的人都是失缰野马,一不勒住,话头不知跑哪去了。 「是的,当然有关。你们都听过五峰大舶主、“倭寇王”汪直的故事吧?」哥里方续道:「民间故事都把他说成是个里通倭寇的大汉jiān,是出卖中国的祖师爷,其实,这话也冤枉了他。」 「哈哈,不错,说他为祸东南沿岸诸省则可,说他是“汉jiān”则不可。」R7接口道:「当时他自己的私人舰队,已足以和整个rì本匹敌;他仅仅一水船货品的款额,足以压倒当时rì本任何一个大名一年的税收!所以是他请了rì本人当雇佣兵去打仗做坏事,而不是他替rì本人打仗做坏事!」 读历史,最快意的,莫过於此。然而,最惨淡的也在於此——以前我们这样威风,现在呢? 「五峰大舶主故然有够猛有够牛的!可是,我们中国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海盗王”!」 「另一个海盗王?」R7和王细奀惊讶地问。 「不错!所谓“南有三山,北有五峰”。当中的“南三山”,就是本市有名的“三山国王”,真正的身份——海盗王张宝!」 「三山国王?」 「不错,在汪直为祸两浙、江南一带之时,在两广、闽越一带有另一股武装力量,就是这个“三山王”张宝。 和汪直不同,张宝主要走南洋、印度一带,後来他撤走兵力,调往广东,起义建国。这才令到该片水域出现力量真空,被那个葡萄牙强盗达伽马有机可乘。否则他哪有资格踏上科泽科德?」 「俱往矣!」马尼路教授道:「不过葡萄牙也风光不了多久,之後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比葡萄牙人还凶。」 「就是。张宝起事初期得手,即在广东一带兴建碉堡,大小寨城数百,拒马鹿角,环列相连。官军攻一寨,余寨或扰其後,或沿拒马道路,送粮送兵,所以防线坚不可破。」 「後来呢?」R7急着追问。 「後来朝廷派名将俞大猷前来剿灭。他得知义军主要从海路补给粮食器械,於是在江河海口之处设下炮台,封锁海路补结;又一改以往攻坚的惯例,转为切断各寨子之间的联络,狙击运输车队,最後将义军据点各个击破。」 「张宝见大势已去,打算将历年来攻城略地搜刮得来的财宝运出海外,意图东山再起。他手下有一支由外国人组成的部队,伪装成佛朗机海商,躲过了明军水师封锁。可惜他本人却被叛徒出卖,自身小队被俞大猷亲率本部包围。两人阵前对决,交手数百回合,张宝不敌就擒。 明军将张宝押解至京师,斩於午门,由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监斩。在他临死的时候,发生过这麽一段故事。」 「什麽故事?」 哥罗方站起身来,走到一列书架前,取出一个档案夹打开,里面是厚厚的文献影印本。翻到某一页,却是明人沈榜的“宛署杂记”。这部书是笔记小说形式,记录明朝běi jīng城附近一带风土杂俗、传说纪闻,成书於万历年间。哥罗方又揭到某一页,指着用萤光笔标志了的一段。 R7和王细奀附前细看,上面是这麽说的: 「……世蕃jiān佞欺上,其人其事於京流传甚广。又越说越奇,谓其天生短项肥体,眇一目,以畸体能得国之大器,嘉朝实无人矣。 此实大误也。夫蕃以父荫入国子监,除授左军都督府都事。两处皆国家头面,礼仪所在,蕃岂能以畸体窃之?盖其目残,非天也,人也。 嘉靖间,俞武襄破剧盗张宝,押京伏法。蕃xìng奇贪,闻宝有巨财藏海外,暗索之。宝知其yīn,虽受三木,坚不答。 临刑,蕃强任监官,再诱之。宝伪惧曰:“愿告以赎命”,引世蕃就前耳语。宝乘其稍懈,扑噬其面,吮其睛出而啖之。世蕃自是少一目。 侍卫救蕃,刀刃加诸数十,宝虽毙而身不坠。死前长啸曰:“吾毕生财宝,皆聚於一处,愿能者居之!“」 马尼路半倚着大班椅,听着哥罗方读完这一节明人笔记;R7和王细奀脸sè却黑了起来。当哥罗方合上档案夹後,R7慢慢道: 「你这个故事,怎麽和某部rì本漫画^1如此相似?」 ^1=指的是rì本漫画家?尾田荣一郎先生的作品【海贼王】。这是部很有趣的漫画,大家不妨找来看看喔! 「我敢肯定,一定是那位rì本作者抄袭我们中国人的!」(作者按:尾田老师对不起!) R7和王细奀同时摔倒在地,马尼路已见怪不怪。 「那麽,你家族怎麽会流传这个故事?」 「我哥家祖先,本是胡人,最出名的一员,乃唐朝战将哥舒翰。後人改姓“哥”,世代以武职为业。在击杀张宝的众多侍卫中,有一人就是我祖先。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张宝所讲的话,人人都动了心。严世蕃为此赔上了一只眼睛,更加不会放过。张宝受刑後,他派了不少心腹南下寻访打探。其中一队就是我祖先带领的。 後来严世蕃自己在京城送了命,官府大肆搜捕余党。祖先爷犯不着跟他陪葬,就留在南方了。 然而,就连严世蕃家财万贯,也对这个宝藏念兹在兹,更何况我祖先呢?他也花了大半生心血去找那个海外宝藏,更让後人出海,做了海员。所以现今姓哥的又做跑船的人这麽多,就是那时候立的规矩。」 R7反问道:「那麽,你凭什麽认定,这个rì本人的朱漆箱子,和张氏宝藏有关呢?」 「当然有!」哥罗方道:「提示有两点,看你猜不猜得出?」 第二十三章:不解而解,解而不解 - 怪潭 - 屎蹄分金 () R7道:「你怎麽能够确定这木箱就是三山宝藏的线索?」 「嘿嘿,就是因为太浅显了,所以人们都没有留意。」 哥罗方指着木箱侧面的花纹道:「水上讨生活的人,有很多忌讳。例如在海上见到岛屿,不会叫“有岛”,而会叫“有山”。」 「怪事,那又是为什麽?」王细奀道。 「“岛”音近“倒”,行船见倒,大大的不吉利。」 「所以,这木箱上的三座岛,其实就是三座山……三山?」 「对嘛,所以对讨海人来说,这不是什麽难猜的秘密。」 「那麽,第二样提示呢?」 「不就是正正刻在底部罗?」 「萨州学山庵?」 「萨州就是萨摩国,是rì本的地方名。在rì本现代化之前,南九州鹿儿岛一带就叫这名字。在芸芸rì本人中,萨摩人最崇尚勇武——讲得好听就叫“rì本的斯巴达”,讲得难听就叫“好勇斗狠”。他们唯力是视,对他们而言,弱者向强者乖乖捧上财物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当年渗和在中国海盗的rì本雇佣兵当中,十之仈jiǔ是萨摩人。」 「既然他们都是一帮土匪,又为什麽会保留这种jīng雕细琢的木箱子呢?通常会拿去卖掉的啊。」 「当年张宝手下,不乏海外来客,主要是佛郎机与南亚裔人。rì本浪人大都跑到汪直旗下,但对张宝慕名而来的也不少。据祖先留下来的资料,张宝有个得力手下,就是rì本人,jīng通汉语并多种南洋方言。就文化而言,rì本和中国比较亲近,雇佣兵也可以像文人那样文质彬彬的。」 R7道:「所以,你见到“学山庵”三个字,就猜了会不会是那个rì本浪人,因为仰慕三山王张宝,就替自己起了个“学山庵”的别号?」 马尼路道:「很有可能。不过,姑勿论三山军的传人是不是rì本人,他留下这个木箱,就是为了要向後人传递某种讯息。假设这个木箱就是载体,但打不开那怎麽办?」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其实,我们一直叫它做木箱,它真的是只木箱吗?」哥 王细奀道:「木箱的定义,就是要能打开来,放东西进去的。这个东西,不见得能打开啊。」 他单手托起整个“木箱”,仔细端详。上下左右皆不见接缝。 「会不会其实像某些智力积木,要整个儿拆开的呢?」王细奀道。 「那也要看到接驳的地方才行。漆器的奥妙之处,就是上了漆後,木头原先的花纹就看不见了。」哥罗方道:「上漆本来的原意,就是为了要保护胎材,遮蔽瑕疵。」 「老鼠咬乌龟,没下嘴的地方。」王细奀放回桌上,突然道:「不如将表面的漆刮掉,兴许线索就在这厚厚的涂层下面呢?」 「说的也是!不过,万一我们猜错的话,可能连仅有的线索也没有了。刮漆要留到最後才做。」马尼路教授道。 一时间四人没想到其他好方法,R7心烦气燥之下,手放箱子上,五指轮番叩敲箱面。指头击在螺钿上,声音倒也清脆。 马尼路年纪虽大,但耳朵却十分灵敏。听到R7敲击箱子的声音有异,道:「且慢,你逐格逐格敲敲看?」 王细奀与哥罗方亦听出有异:其中一格的声音,敲上去特别沉。 “木箱”上镶嵌的螺钿,是一个个相同大小的方块,排成一个八乘以九的方阵。每块螺钿的sè样都不一样,有花斑,有线条。由於镶嵌jīng密,接驳痕迹几不能辨,主要靠sè样来看出是方格子。 R7抚摸良久,忽然从办公桌上找了把美工刀,折去那用旧了的一截,将新刀锋沿那声音有异的方格的边位轻轻划了几下,果然将一块螺钿撬起了。 众人一声欢呼,凑过头去看,又同时咒骂一声:螺钿下面是块金属,看上去是黄铜,乃整片螺钿的底盘。而撬出来的那一块,几有两三分厚,近黄玉之sè,中间有个红点。 王细奀拿起放大镜,接过木箱来,仔细观察,那个小方洞。又拈过掉出来的那块,看看它的边界。最後他放平木箱,轻轻触碰其余的方块。 只听得有机关转动之声,那些方块竟然能滑来滑去,移到那空格里去。 「这东西是个保险箱。在上面的这排螺钿方阵,是个“滑块推盘”,也是这个保险箱的锁。」王细奀道:「看来只要解开这个锁,盒子也就能够打开。」 R7和哥罗方已坚信此木箱和三山宝藏有关,忙催细奀,道:「那你还不快点将它解开?」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麽?你不是机械天才吗?难道你会被明朝的人打倒?」 「这不是明朝还是清朝的问题。你要先明白这种滑格推盘游戏的原理。假设这8X9的方阵共有72块钿片。我们姑且将它们标记为1至72。在缺乏原图参照的情况下,你知道光是排列的可能组合有多少?就是72的阶乘,一共是……」 「喂,用历史系的人听得明的语言来重覆你刚才的话。」马尼路教授骂道。 「简单的说,这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常玩的“推九宫”游戏。将失序的格子推回原来的花款图案。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原图,光是靠猜的,要将这72块钿片砌出正确的排列,一共有6.12344584乘以10的103次方的可能xìng?这还不包括我们要将格子推来推去的时间。」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是数学天材,10秒钟推拼出一个组合,要推完全部可能xìng,恐怕早已经历了三四次世界末rì,地球的统治权由蟑螂让渡给鼻涕虫了。」马尼路教授笑道。 「哪,岂不是束手无策了吗?」哥罗方道。 R7笑道:「最少我们知道这是个保险箱。自古以来,要打开保险箱,取得内里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硬xìng规定,一定要打开锁头的吧?」 接着R7掏出一把石凿,续道:「作为一个历史系的人,随手携带一把石凿,是很自然不过的事。」 哥罗方和马尼路,都是得鱼忘荃之徒。心想这木盒再有价值,也应该先打开了才说。所以就没有制止R7。 「慢!」倒是王细奀喝止了R7。「有锁而不开,绝非历史系人应有之义。」 「义你个头。又是你说的,要推排出合理的组合,要花个几千亿年的时间。我可没想陪你慢慢进化了。」 「进你个屁眼!谁说一个滑块推盘就一定要循滑块推盘的方法去玩?」 「那你说说看,要怎样才能玩到?」 「首先你留心观察一下,其实每一块钿片都有所不同,所以这就跟寻常拼图一样。只要我们拍下照片,冲晒出同等比例大小的相片,先用相片拼出最有可能的“原图”,然後再按那副图来推滑这个箱子,不就可以了?」 「哈哈!没想到你能有此一着!」马尼路道:「把你从电机那边挖过来,实在太好了。」 「唉,电机那边不景气,太多人争做助教了。」 哥罗方道:「我有数位照相机,马上拍照,然後列印出来!」 三人坐言起行,替螺钿拼图拍照、列印。而马教授却拿了那块挑出来的一格去化验。 王细奀道:「滑块推盘的方块是不会旋转的,只有一个方向,所以要标明清楚,并且要列明“事先”和“事後”的座标,并且按照数字的顺序就可以了。」 三个男人一言不语,拿着这些照片在拼图,一时间空气彷佛凝固了一样无声无息。这时候,R7讲了一句: 「假如历史系有好似【鹿鼎记】中双儿般的美女,替我们拼出这部再世四十二章经,那可就太好了……」 「清醒一下吧,这里是历史系呀。美女们都不爱这个科目的。没有漂亮的本科生,又何来漂亮的助教、副教呢?」 「唉……」房间内所有男人同时发出这沉痛的叹气声,包括在睡梦中的马尼路教授。 「假如你找到了三山宝藏的话,你有什麽打算?」R7问哥罗方。 「其实没有什麽打算。毕竟出土文物是国家财产,不似以前可以拿去变卖——最少不能明着来吧?」 「嗯,作为一个历史人,能够解开一个疑团,比起什麽都要高兴。」 「能够既解开迷团,又拿到钱钱,就更加高兴了。」王细奀道。 「宝藏猎人一朝暴发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了。教授年轻时的年代还可以发一下这样的梦。现时什麽都有规管,找到古物古墓不上报,zhèng fǔ搜查下来,分分钟是个枪毙的罪名呢。」哥罗方道。 「可是,在古籍中探索,找出蛛丝马迹,然後发挖出人类前所未知的宝藏,是任何一个历史系人梦寐以求的事!」王细奀道。 「都怪我们小时候看了那部电影^*了。」 (作者注:这三人提及的电影,应该是美国大导演Steven Spielberg拍摄的“夺宝奇兵”。)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怨言连连,为何上天不公,商管系、文学系就有那麽多漂亮的女孩子,历史系……呃,就只有出土文物。 言不及义,花了大半个晚上,这七十二块方格却依然无法拼凑出一副有意思的图像来。 要知道没有原图来参照,要将之排列出答案,无异於盲龟浮木、大海捞针。每一块方格看上去都有点不同,有些有线条、有些有sè斑,但焉知道原图本身就是这样东一块西一条? 这时候,王细奀忽然道:「看样子,我得要请我的“小美美”来帮忙了!」 「小美美?」哥罗方和R7同时问。 第二十四章:皮格马里翁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小美美?」 「不错,她是我最要好的同伴,最亲密的另一半。若然是等闲之事,我可不想找她来帮忙。但现在,没办法了。」 R7和哥罗方两人皆极度诧异。单凭名字,这个「小美美」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会是一位雌xìng的HomoSapiens(智人)。但考虑到王细奀的个人因素,这位小美美的长相有几近百分之九十九的机会是极具震撼力的。 不,是镇摄力才对。 然而,无论如何,即使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总比完全绝望的好。 「那你就少废话啦,快点叫她出来吧。」 「嗯,马上好。」 只见王细奀在房间的角落里拿出一只背包。他小心奕奕地打开背包,正要掏出一样物事。 「原来是用手提电话去找人。」R7和哥罗方同时想道。 然而,王细奀拿出来的,却是一台手提电脑。 「哦,原来小美美是王细奀的网友。这也很符合他这个电脑机器天才的身份啊。」 王细奀打开了电脑,不一会,显示屏发出闪光眩目的画面,然後,出现了少女风格字样的标题画面…… 「Operating_System_M.I.M.I.—— Multi- Inteligence Maiden Inferface」 全智能女仆式介面cāo作系统 画面最低的地方还打着: 「版权所有:王细奀制作所」 不多时,画面淡化下来,却浮现出一个绿sè长发、绿sè大眼睛的娃娃脸、一身女仆装束的卡通女郎。 只见她躬身行礼,开口道: 「主人你回来哪,今天你辛苦了。」 扬声器播放出来的女声,讲的是本地话。却和她的脸蛋不符,声线比较圆润,听上去很舒服。只是,R7和哥罗方都觉得有点古怪。 就是太舒服圆润了。任何人声都会有不完美的地方,而每个人的音频都有其独特的「不完美」模式,专家以「指纹」相对而称之为「声纹」。 两人同时瞪着王细奀,只见他很陶醉的向着画面说: 「我回来了,小美。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请不要这麽说,能够为主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这里有些图片的碎片,请你替我将它们排列成合理的组合。」 王细奀将记忆晶片插入电脑的输入槽,画面上的女仆也做出「拿取东西」的动作。接着她手里便“拿着”一些“相片”。 「主人,一共有72幅图片。您的指令是:图档比对。请问矩阵设定是?」 「8X9。」 「是的。那麽像素点相符的容许相差度是?」 「嗯,以每次5%增大相差度来作出排列。」 「是的。那麽图像的旋轴设定是?……」 那女声不断的提出问题,王细奀亦随之给予指令。整个过程犹如真人对话,几可乱真。 「知道了。主人请您看看是否满足这些条件就足够了?」 画面随即弹出一些对话匣,显示着刚才输入的讯息。都是些R7和哥罗方看不明白的数据。 「对了,就用这些条件去排列吧。」 「这样喔,美美我可能要花上些时间,请主人在旁边休息,完成後我会告知主人您的。」 接着画面上的女仆就做出拿起两张相片比对的样子,露出认真的表情;不时会闪出懊恼的样子,又或者“謋然而解”而一面欣喜。 王细奀看着这“小美美”在工作,自己也是一副为之四顾,十分得意志满的样子。 「咳!咳!」 哥罗方和R7一脸黑线的站在他身後,yīn恻恻地道: 「你这家伙,竟然收藏着这麽好的东西不拿出来?」 「什麽“东西”、“东西”的?小美美是我最宝贝最得意的作品!她是我由零开始,一手一脚建立出来的女仆系统,是独一无二,无可取替的存在!」王细奀道:「她并不止是一个程式,而是集合了多种功能、能够自行思考的“灵魂”!是继女娲捏土做人、贾伯斯建立苹果之後,在历史中最伟大的“创造”!」 「创你妈的造!美美的造型摆明是抄袭人家小rì本VOCALOID的初●未○!」 「喂,你怎麽可以随便直呼小美美的名字?她是我的专用女仆!再说,虽然发sè和外型有点像,但衣物服饰等等是我综合了多种女仆作品而设计出来的……」 「哇靠!」哥罗方也骂人了:「你还跟小rì本女仆女仆的叫!明明这种身份的人叫做“婢女”……」 「当然不是了!你要搞清楚,MAIDENSERVANT和奴婢可不是相同的概念……」 「够了!」 可以终止三人作这无聊的“千rì之战”的,恐怕就只有马尼路教授了。 「我才出去一回儿,你们就吵个不停!」 「对不起,教授。」三人同时收敛起来。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麽大事。」马尼路讪道:「咳咳,细奀。记得也替我的电脑装上这套系统。」 「教授,你?」 「你什麽?你就当作给美美添几个姊妹好了。」马尼路道:「每个的造型、外观有点不同,不就好了?你最好让每个姊妹都有其独特的专长,rì後更能够让不同版本的“女仆介面”作出比较呢……」 「继rì本总理“蔷薇麻生”後,又出了个“蔷薇教授”……」 (注^1:rì本第92任总理/首相麻生太郎因为传闻他在公开场合阅读漫画“蔷薇少女”而被网民冠以“蔷薇麻生”的绰号。) (注^2:“蔷薇少女”,rì本漫画创作组合“PEACH-PIT”的作品,讲的是人偶大师“罗真”制造了许多犹如真人少女般的“人偶”,让她们相互争斗,胜出者便能成为他“真正的女儿”的故事。 在这里,则指马教授怂恿王细奀去制造许多“女仆介面cāo作系统”,然後相互比试的点子。) 「别以为我年纪大听不见。我和那个rì本总理可不尽相同。」马尼路道:「我一直奇怪,以王细奀之才,理应去微软或任何一所电机公司才是。就算自立门户,也不亚於他人啊。」 「我只是喜欢机器。跑来历史系是想复原出历史上许多有名的“机器”,证明它们不止是传说而已。」王细奀道。 「可是,只要你卖掉女仆介面系统,得来的资金,可以用来开发出专属於你的“美美”硬体,也就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走会动、和你互动的“美美”了!」 马尼路很明显一击直中红心,王细奀心动了。不过,还不及哥罗方的一句顺水推舟: 「所以,如果你能替我解开“三山宝藏”的谜的话,自自然然就有足够的资金去干这件事了。」 「你这兔崽子……」马尼路白了哥罗方一眼。 「对了,你说过很多“传说里的机械”,其实都有些什麽?」R7道。 「当然有很多啦。墨家传说里头那些飞上三天不坠的木头鸟啦、亚力山大图书馆的自动门啦、亚基米德的种种防御兵器啦、隋炀帝征高丽的机动堡垒“**城”啦……古人的想像力和创造力,绝对远超今人的。我来这里的使命,就是让它们重现人间,以褒扬古人的智慧。」 「对了,提起隋炀帝,你有没有听过何稠发明的“转关车”?」 「你是指最早提出悬挂避震概念,并且有爬坡上阶能力的“转关车”?」王细奀道。 (注^3:何稠,中国隋朝发明家,为隋炀帝时工部尚书,是中国工艺发展史上一位极重要的人物。) 「我只听过隋炀帝的“任意车”……」R7和哥罗方同时道。 (注^4:任意车,和卡通“多啦A梦”里的“任意门”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一种让隋炀帝用来(*河蟹**河蟹**再河蟹**by天朝网络监察员)女孩子用的一种工具。) 「唉,任意车,又名“御童女车”。这的确是中国历史上划时代的发明。可是,你现今就算复原了它出来,也没有用啊!」R7续道。 「为什麽?」马教授不解。 「就算让细奀复原出来,你认为当今这大学历史系里,有可以用来测试的对象吗?」 四人同时绝望摔倒。 「主人!主人!」 一丝曙光穿透了房间里的黑暗,虽然这也是虚假的。 「是!我在!」王细奀连忙回应,声音传入电脑的麦克风,“小美美”「听到」後道: 「排列结果已经有了,差异度低於50%者有2253000个可能xìng、低於45%有110342个可能xìng……」 小美美忠诚地报读着她所得到的资料,可是却没有留意到聆听者快要打呵欠了。又或者她被设定只会在乎王细奀,而王细奀又是对於数字和数据乐在其中,不怕其烦的吧。 「……差异度低於5%者,仅有一个可能xìng。」 好不容易才听到这一句,哥罗方马上冲着电脑叫道:「显示出来!显示这个可能xìng出来!」 「对不起,除了主人以外,小美美我是不会听任何人话的。」画中女郎小嘴一厥,扭头不瞅不睬。 众人同时望向王细奀,只见他摆出一副“那又怎麽样啊”的欠扁表情。 「喂!你这家伙!」哥罗方迁怒於彼:「你为什麽加上“傲娇”这属xìng?」 「嘿!这可不算是“傲娇”吧?电脑学上,这叫做“用户锁定”。不过我更加喜欢称之为“忠诚”。」 「你信不信我们几个合力,把你和小美美弄成“永远黑屏”的状态?」R7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嘿!不许你们欺负主人!你们敢动手,我就经蓝牙骇进你们的手机、电脑,将你们银行户口里的钱洗光光!」 R7和哥罗方同时一呆,王细奀竟然有此本事?就连马尼路也望向他。 王细奀道:「自动画面分析,判断是否为暴力行为,再用红外线探知热温和心跳率等,断定其行为模式的百分率,人家美国早已经用在海关、出人境口岸上面啦,我将之袖珍化用在小美美身上,很出奇麽?」 (注^5:电影钜着“终结者/未来战士”系列中的第三集,就有终结者机器人分析男主角的体温、排汗和心跳,断定男主角不会开枪自杀的情节。) 「小美美乖,那麽你可以告诉我们,只有一个可能xìng的图像是怎麽样的呀?」R7算是败给“她”了。 「对了,你的主人也很想知道答案的。」哥罗方面上堆笑,不过伸手在王细奀背後牢牢的掐住他背心的肥肉。 「不错……小美美你就给我们答案吧。」 「是的,主人。」似乎小美美就王细奀的声纹是绝对服从,没有分析是否受威胁的可能。 一眨眼,画面弹出了一副8X9格的图像,看样子,像是一张地图。sè调有部份较为偏青sè,似乎代表着水域;亦有部份偏红sè,应该是代表着山岭。又有些暗sè的线条,究竟是代表着道路,亦或是地区的界线? 这些差异,拆碎了混在一起就不显眼,用电脑逐个百分点的对凑起来,再拼在一起,就看得出偏红或偏青的分别,继而能分门别类,形成答案。 「这应该是幅地图。」哥罗方道:「小美美,请你可否和资料库中的地图对比一下麽?」 「你不是我的主人,我不会听从你的命令。」小美美向他拉了拉眼皮,做个鬼脸。 哥罗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难怪王细奀这个摩登皮格马利翁,之所以做出这人工智能来,的确是有他的苦心孤诣。这位“葛拉蒂亚”於此时此刻,却大有用处。 (注^6:皮格马利翁和葛拉蒂亚。希腊神话中,有高手巧匠名皮格马利翁。他爱上了自己的雕像作品,神魂颠倒。他rì夜请求众神,让雕像变成真人。最後众神感其诚,就将雕像变成真女子,名“葛拉蒂亚”,意为“初醒的女子”。 故事的下文有多种说法,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写下的喜剧收场,是指二人结为夫妇,生下儿子帕福斯,成为地中海塞浦路斯岛、岛上帕福斯城的先祖。 但笔者认为最哀怨动人的版本应属於苏格兰某无名诗人流传的:葛拉蒂亚不单肉身成了真女子,就连内心都变得和俗世女子一般。她讨厌其貌不扬的皮格马利翁,爱上了一个美貌男子。忿妒成狂的皮格马利翁杀死了那个jiān夫,而葛拉蒂亚因此心伤而死,死时肉身变回雕像,寸寸碎裂。 她这是在报复丈夫:任凭你天大本事,也无法拼回原来的“我”。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哥罗方、R7和马教授,他们的样子和王细奀也是难兄难弟,恐怕王细奀暂时还是安全的。) (注^7:金庸大师作品【天龙八部】中,也借用了“皮格马利翁”的概念。无崖子将自己对「李秋水的小妹子」的爱意,投shè到自己雕出来的玉像之中。可见天下文章一大抄,只要抄得好、抄得有趣,就是高手、大师。) 他转头向王细奀道:「都什麽时候了,你还要这样“独占”这位好帮手吗?」 王细奀无奈,点头道:「小美美,请记录这三位的声音,给予C级管理权力。」 「明白了,主人。」小美美道:「哥先生,要比对我本身现存资料库里的地图,只能够进行陯廓线定的比对。再加上网络已登记的官方地图,其可能xìng共有……」 「得了,得了。」R7打断了话柄:「不如说,你看看这个箱子。」 他捧起了朱漆木箱,对准镜头。画面上登时拍下了螺钿密码盘的样子。 「将刚才的结果和现在的排列对比,然後计算出由这幅图以“推九宫”形式变成“最後结果”的步骤,这样应该比较可行吧?」 「是的,R7先生。」画面中的小美美,变成一手拿着相片,另一只手在屈指计算的样子。 不多时,小美美举起一张“答案纸”,欢喜雀跃道道:「计算好了!小美美计算好了!」 四人将答案列印出来,共有1403个步骤。 「总算有方法了。先打开那个木箱才说。」 於是四人按图索骥,去推拨那木箱上的钿片。这就简单得多了。 1403步,花了约20多分钟,就将螺钿盘上的方格推拨至“唯一可能”的图像。然而,木箱却全无动静。 马尼路道:「噢!我忘了!」边说边将原先撬出来的那块钿片嵌回原位。 「刚才拿了去找老朋友看看,这劳什子竟然是玳瑁来的!」马尼路道。 「玳瑁做的螺钿片?」哥罗方道:「还要弄上花纹,谈何容易?」 「这就更显得此盒子的珍贵。龟甲染纹上花,是吕宋、马拉一带土人的绝活。很明显这朱漆盒子是集中华、东瀛、南洋三大地方的技艺於一身。」 「那就非常之有可能是三山宝藏的线索了。」哥罗方吞了吞口水。 当那块方格片完全嵌入螺钿片里头时,四人听到卡啦一声,箱面正中那个方阵,整片儿的浮突出来。 四人同时高呼一声,辛苦多时,终有结果。 哥罗方正要伸手去揭那块方阵盘时,马尼路道: 「且慢!先莫急。假如这个箱子的原主人,好似金蛇郎君那样歹毒,一打开就放出一大堆毒箭毒镖出来,那怎麽办?」 「哈哈哈!教授你真是想太多了。」R7道。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去掀那螺钿盖子。但马尼路和哥罗方却同时往王细奀背後一缩。 吱呀一声,似是盖子打开,之後并无声响异动。哥罗方从王细奀身後瞧去,却见在箱子前的R7,呆呆的站着,一直动也不动…… 第二十五回:图穷「秘」现 - 怪潭 - 屎蹄分金 () 话说第一大学历史系的三人组,千辛万苦的(利用人工智能)解开了那个朱漆盒子的锁盖後,因为害怕盒中有机关伤人,结果让铁齿不信邪的R7去揭开盖子。 结果,盖子打开了,R7却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哥罗方和马尼路两人同时自王细奀背後溜了出来,伸头到R7身前张望一下。二人还料,会看到R7正面会插满了箭矢暗器,惨死当场。却不料这人只是发呆的望着盒子里。 哥马二人顺着他视眼,朝盒子里张望。只见内龛和推盘一样大小,约半尺来深,以黄铜打造而成。盒底正中,只有一块纸头,摺成一个四五寸见方,却有六七分厚薄的方胜。 哥罗方欢呼一声,一把拿起来,叫道:「果然有线索!」 这时R7回了魂,暴喝一声:「小心!」 其余三人登时吓了一跳,哥罗方脸sè惨然,问道:「这纸上有毒?」 「毒你个头!你以为是金蛇郎君麽?」R7道:「这纸很薄,小心打开时扯烂了!」 「纸上带毒来杀人,原创者是王世贞,并非夏雪宜啊。」马尼路道。 (注^1:金蛇郎君夏雪宜,乃我中国明朝时代一武林怪杰,善工心计,并jīng於用毒。) (注^2:王世贞,明朝士人。相传他为报父仇,献黄sè小说一部予严世蕃,却於书角涂毒,并引得他伸指沾口水揭书,因而中毒。) 「不是说【金瓶梅】作者并非王世贞吗?」王细奀道。 「谁说一定是【金瓶梅】了?中华文化博大jīng深,黄sè小说多如恒河沙数,又岂能以一【金瓶梅】而蔽之乎?」 「你们到底是寻宝的,还是看黄sè小说的?」哥罗方道:「对了,R7,看你反应,你似乎知道这块纸方的来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张纸和三山宝藏无关,而是二战时,rì军传说中的秘密生化研究所在於本市的最佳证明!」 「什麽?你怎麽知道?」哥罗方不忿。 「对啊,既然是“秘密研究所”,你又缘何得知?」 R7一声不发,轻轻地拿过那块纸头,放到马尼路书桌上摊开来。随着纸页打开,只见页眉上印着:「大rì本帝国陆军部极秘档案番号八四二。」 这张纸摊了开来,约有两尺乘三尺之大,众人看得清楚,是张地图。 「果然是好秘密的基地!」王细奀嗤道。 「你们看,上面用到的字形,是当时rì本军部标准字形,而字体则是旧国体。时态上是正确的。最重要的是,这横向的字是由右向左读的。」 R7续道:「从地图的标志看来,这是rì本军方施场所位置的纪录无疑。」 「那麽说,这个盒子并不是明朝时代的海盗留下来,是旧rì本帝**留下来的?」哥罗方道。 「不见得。工艺风格骗不了人,就算再严谨的传承,一代至一代之间,多少总有点增删。这盒边上的居合式雕法,确是明朝才有的手法。」 「且不管是谁留下来的,R7你凭什麽说这是本市里的地方?」 「很简单,因为地图上有经纬度标志嘛。本市的经纬度,你们还不清楚吗?」R7道:「再看看比例尺,这幅图所显示的地方大小,大概就只是一个海湾罢了。」 「本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能单凭海岸线的形状知道这海湾的位置吗?」 「只要找一部本市的地图集,按此图上的经纬度去查就行了。」 「且慢,你们看看这里。」哥罗方死心不息,细查漆盒,却让他发现了一事。 哥罗方指着推格方盘上的“图案”,道:「你们看,这螺钿格子上的“地图”,不就是这幅地图吗?」 四人将两图平放对比,“螺钿地图”果然和“rì军极秘地图”极为相似,“海湾”的形状和“山道”的走向也仈jiǔ不离十。 「唔……我就算眉头没有皱,也觉得事情并不单纯。」哥罗方道:「可是你又怎麽能够咬定,这rì军地图讲的就是传说中的秘密研究所?」 「线索就在这上面,番号“八四二”。」R7道:「当年rì军侵华,披着医学和饮水卫生的外皮,设立研究所,其实是在研制生化武器。那时候rì本陆军内部共有两股势力,相互竞争。位於北方的就是臭名昭彰的石井四郎,他的七三一部队。这个你们都知道的吧?」 「那当然,都拍成电影“黑太阳七三一”了。」 「嘿嘿,那部电影,恐怕还美化了他们。」R7道:「不过其时生化研究的主力,似乎还不是北方部队。皆因rì军在南洋一带,死於毒虫瘴气者不少。就连“马来之虎”山下奉文都差点死在寄生虫之下。这样可怕的东西,他们又岂会弃之不用?」 「原来如此,想必本市亦为他们的“秘密研究所”的所在之一吧?」 「不错,我对这个研究所的执着,恐怕和你对三山宝藏差不多。」R7道:「这是一个时代的见证,不管这事情本身是属於邪恶的还是正义的。」 「嗯,那麽,赶快找部本市的地图,看看这个海湾是在哪儿的吧?」 「嘿嘿嘿!你们毕竟还是嫩哪,见木而不见林!」马尼路教授在後面笑道。 「咦?此话何解,教授?」 三人回过头来,只见马尼路教授手上正拿着一份报纸,手指轻轻一转,半份版头翻了下来。三人看到上面的标题: 乡下佬村长开发罔顾保育 本地大学生誓师保卫生态 并附上地图,标明为「山嘴村」。 ※ ※※ 噗滋~~~~~~~ 硕大的旅游车,缓缓的驶进了高速公路旁的候车处。司机放开油门,打了停车档;在气鼓缓冲声中,车子终於完成了它先前颠簸的旅程,安静了下来。 在旅游车旁,早有三男一女在那儿等候着。只听得拍卡一声,车门打开,车厢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鱼贯走下三、四十人来,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青人,有男有女,衣着新cháo鲜明,都是郊游的装束。可是他们都脸sè铁青,有数人甚至马上闪到一边,大吐特吐起来。 这帮年青人中,脾气暴躁的,已经叫骂起来:「什麽鬼地方?坐了三小时的车,摇来摇去的,都快要死了!」 在迎接的四人当中,为首的是个男子,看上去稍为年长一些,约二十四五岁,相貌英俊,背心短裤,一身古铜sè的健康肌肤。这人马上他们,朗声道: 「各位帅哥美女,欢迎来到山嘴村!我叫李卓义,是本市大专联校环境保护运动的主席。这麽多位学界jīng英,你们为了本市生态发展,不惜千里而来,真是辛苦有劳了!」 说罢,这人真的满怀诚意般一躬到底。 在场的年青人,见他说得口甜,又长得眉清目秀,顿生好感,原先坐长途车的不快,自是无影无踪。有好些女生,见他生得俊俏,不禁团在一起,偷偷地指指点点,小声说,大声笑了起来。 原先等候的另外三人,本在照顾呕吐晕车的。当中那个女的见状,马上走到李卓义身边,也高声道: 「这麽多位,长途车很辛苦吧。我叫余奕薇,大家叫我Vivian可以了。我是这次行动的支援组长,今後大家在山嘴村有什麽需要的话,请不用客气,向我说好了。」转头又对李卓义道:「对了,Joey,你对各位朋友谈过了今天的章程没有?」 这女子有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染成淡褐sè,银铃一般的声音,天使一样的脸孔;一身纤薄的夏服热裤,虽然并非玲珑浮凸,但在场的男生已无一不被迷住。 有几个口甜舌滑的,已经起哄,叫道:「Vivian组长,之後多多指教了。」而刚才还在对李卓义说说笑笑的女生,看到Vivian在他身边这麽一站,登时气馁。心肠好的,暗暗称羡,:「真是好相衬的一对!」忿忿不平地,则诅骂道:「这女子有什麽好?只是块洗衣板!」 「不错!Vivian。我现在简介一下今次保育活动,详情待回到沙滩营地再向大家解说。」李卓义寻回话头:「这里是山嘴村,原本是鸟语花香、村民自给自足的太平地方。可是村长张明进贪心不足,要将土地卖给大财团建豪宅;又要填海凿山,把大自然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今次来的目的,就是要阻止这些人的恶行!……」 李卓义的声音本就清脆利落。他慷慨陈词,廖廖几句,已能在年青人心里勾画出一幅幅景象。之後他又要言不繁地解说了这次运动的章程。 「……就是这样!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这座城市的未来就在大家手中。」 看到众学生已大致明了之後,他礼节xìng地补充一句: 「大家现下有没有东西想问呢?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要动身进村了!」 「有!有啊!」 李卓义向发问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三个怪模怪样的人,在人群之後。他低声问Vivian:「这三个是什麽人?」 Vivian道:「我也不清楚,大学那边的搞手做事很乱。东拼西凑拉了这一车子人来,什麽部门学科的人都有。」 李卓义点了点头,接着朗声笑道:「对不起呢!刚才没看清楚。是那位朋友有问题吗?」 「是的!是的。」那三个怪客其中一个扬手道。 「请问你是……?」李卓义道:「大家来自各间大学,为着做好事而聚集一起,一时间还未认清大家。请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好吗?」 「我是第一大学历史系的哥罗方。」那人道:「今次是随大队来山嘴村做历史考察的。」 「哦!十分感谢你,哥同学。」李卓义道:「山嘴村不单有生态学上的保育意义,就连历史文化上也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呢。」 「呃……对不起,我是历史系的副教授……」哥罗方道。 「噢!抱歉,抱歉。因为你实在太“青chūn”了,没想到你年青有为,做到助教了。」李卓义道:「这是玩笑话,千万别介意啊。教授你有什麽问题呢?」 李卓义望着这三人,只觉十分不搭调。恐怕这三人派不上用场不止,还会添乱。这副教授和另外一个jīng瘦肌肉男子,扶着一个超级大胖子,正坐在一旁休息。那大胖子一脸大汗,却脸青唇白。 哥罗方道:「我想问问厕所在哪里?」 在场所有年青人,同时轰然爆笑。李卓义任由笑声此起彼落,无意制止。 「我想你最好先解答这个问题。」扶住大胖子的那个jīng瘦肌肉男,一脸悍然之sè,严肃地道:「我朋友闹肚子,若是控制不住,请大家吃个“便饭”,那就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朋友说话实在太风趣了,小弟忍不住。这里你可以见到,荒山野岭,真的没有厕所。要方便,还真的要进到村子里去才有地方。」李卓义道:「不过,这地方和大自然如此亲近,我想花草树木应该不介意你朋友为他们施肥的。」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有人道:「喂,胖子,要回归自然,也先等我们走远了才好啊。」 「人家平常吃得肚满肠肥,想必有着最好的“肥田料”吧?哈哈哈……」 哥罗方三人正要发作回骂,忽然一只纤纤素手伸来,递给大胖子一支药油。三人抬头一望,却是一个短发女子,背着个背囊,另一只手提着一部数码摄影机。这女子穿着连身牛仔工人裤,一件褐sè钓鱼背心,标准的记者装束。 「你们别怪他们笑话呢,毕竟这里真的没有厕所。」这女子道:「先用药油应付一下吧?真的受不了,在乡下地方,随便一棵树下方便,“地主公公”也不会怪罪的。」 「谢谢你,请问小姐贵姓?」大胖子道。 「我叫锺安,你叫我Joan就可以了。和你们一样,都是第一大学的,新闻系。」短发女子道:「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往村子,你们搞定了记得跟上喔!」 话说完,Joan轻巧地转身,追赶上大队。大胖子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地幻化成一只小巧的云雀,一蹦一跳的…… 第二十六回:营地风波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你四人是“自强”的?生物系吧?来,你们是五号营地。拿着这分配图自己到那儿去……」 「唉?你们自己没带帐篷?到帐篷後面的物资区去,找一个叫小强的人。问问他有没有多余的帐篷?」 「厕所在这里……盥洗室?这里没这种东西啦?这不是专门的野营区呀!」 大专联校环境保护运动一行约四十人,来到山嘴村进行保育抗争。行动的支援组长Vivian余亦薇,在本部大帐里指挥若定,事事有条有理。 山嘴村的沙滩,用竹竿和绳索,分隔成许多个小区,上面挂着号码牌,以咨区别。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唉呀!帐篷怎麽这样难撑起来?」 「人家不依啦,手皮都磨破了……」 这些大学生中,尤其是女生,不少是身娇肉贵之辈,正所谓十指不沾阳chūn水,半生未近灶头火。要她们干这粗营,实在太为难了。 然而,有美女要帮忙的地方,自然就有男士见义勇为。先来打点的一众男生,由活动主席李卓义Joey带领,来回巡视,替各校代表整顿营地、打点一切。结实的肌肉、俊俏的面孔,又能替她们解决问题,让不少女生们遐思万里。 「好了,只要把这根绳子拉紧就成了!」Joey俯身将帐篷的角绳穿过营钉,俐落地将绳子收紧绑好。 在四五个女生的惊叹赞赏中,他站直了身子。甫一站正,却见到一个短发女子拿着数码摄影机在拍他工作的情景。 「呃,对不起。你继续忙你的。」 「你……你是?」 「第一大学新闻系的锺安。你叫我Joan就可以了。」短发女子爽朗地答道:「我正在替你们这次保育行动拍个纪录片。我会用来做我的毕业作品。」 「太感谢了。我还正在想,希望有人替我们纪录下整件事情,作为rì後的回忆呢。」 「那就太好了。我还担心我拍摄会不会影响到你们。」锺安道:「对了,怎麽不见传媒在场的呢?」 「因为这是一次长期抗争,而且我们人少力薄,没什麽看头,报馆呀、电视台什麽的,不可能会整天都派人驻守啦。」Joey道:「不过我们只要起个开头,事情一定会发展到全市市民都会留意它是多麽的重要。更何况我们和几家报馆约好,一有什麽突发事故,就会通知他们来的。」 「哈哈,会有什麽突发事故呀?」锺安笑道。 「不知道,不过面对这些财迷心窍的乡巴佬,可不能放松呢。和工地的工人争吵啦、村民向驻村jǐng察诬蔑我们偷东西啦,说我们乱闯农地啦……我们在这里驻紮了差不多一个礼拜,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啦。」 「这样哦。若是再有这些事情发生,务必让我拍下来喔。」 「当然,当然。」 就在这时,在营地入口响起了阵阵sāo动。Joey和锺安两人只道是有人来sāo扰,赶忙跑到本部大帐前。 原来正正是闹肚子的三个人,最後姗姗来迟。众人想起刚才他们可笑的模样,因而起哄嘲笑。 「你们终於赶上来了?」锺安连忙打个招呼,又对那个大胖子道:「你好了点吗?要不要吃药?」 大胖子裂开大嘴笑道:「没事了,谢谢你的药油。」 「嗯,在这山间野岭出事可不是好玩的。真撑不了不如先回市区吧?」Joey自後赶上,站在锺安身後。 「这,你就不必cāo这个心了。」刚才那个jīng瘦肌肉男道。Joey见他卸下了背嚢,打开扣子,取出一个茶sè小玻璃瓶来。肌肉男拔开瓶子塞口,只觉一阵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 「这是如假包换,正宗不二的“征露丸”。」jīng瘦男道:「用的是旧rì本帝国陆军的原始配方,是我自己拣选的木馏油,再依本地气候,添入合用的药物。我称之为“征露丸ver2.0”。」 「你竟然知道“征露丸”是旧rì本军创制的药物,果然是本市第一大学历史系的人马呢?」 「当然!讲到二战的事,又有谁能比得上我?」 ※※※ 这三人,自然是哥罗方、R7和王细奀了。 当他们得知联校大学生要举行山嘴村保育运动时,暗暗叫糟。 哥罗方和R7都担心,这麽一大票人来到,万一搞不好被他们一个不小心,找到了目标宝藏,那怎麽办? 正所谓来的好不如来的巧,搞运动的人再次来到学校招兵买马,让学生们去山嘴村支持保育运动。三人顺水推舟,登上了出发的旅游公车。 可是车程有够呛的,三小时颠簸的山路,让一车人都吃足苦头。王细奀更是闹了肚子,不断放屁,惹得整车人神憎鬼厌。 好不容易才来到目的地,王细奀实在是忍不住了。然而,尽管满车人都仇视三人组,还是有人伸出了橄榄枝(药油)。她就是新闻系的锺安。 刚才方受过她的恩惠,现下又再次见面;王细奀脑子似乎正在打转。人工智能“美美”恐怕已被他丢到九宵云外了。 然而,在场有个超级帅哥,却不知他和锺安有什麽关系?但很显然,这人和R7卯上了。 「我这个自制的征露丸,不管多厉害的肚痛都能压得下去。所以你不必再担心我朋友细奀的事了。」 「对不起,是我太多事了。那麽,这位jīng於军事的朋友,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你叫我R7就可以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有没有营地可以腾给我们?」 「有是有的,不过,那已经是比较……不太好的地方。可是,你应该是位军事能人吧?野外求生等,难不倒你吧?」 「当然!只要有块地方就可以了。」 「很好,那麽请三位跟我来。」 Joey领着三人,走过重重营地。那些人见到王细奀,又想起刚才在车上惨无人道,直比纳粹奥兹威辛毒气室的酷刑,莫不皱起眉头,尽量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走了老半晌,到了沙滩的尽头,却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乱石地。沙子混着尖石,帐篷难以铺展开来。更兼不远处便是树林,只怕入夜後会有野兽出没,袭击旅人。 哥罗方环视四周,不禁皱眉,问道:「就只有这块地方了麽?」 「抱歉,其他地方,我们还有别的弟兄要进来。他们比较年青,恐怕没有这方面的经验。“R7教授”又jīng於野外求生之道,这种地方,难不倒你们的。」 弦外之音,就是你们三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能拨个地方给你们就很不错了。 「很不错!」R7道:「这地方我们就要了!」 「呵呵!那你们自便吧?我还要去张罗别的同学的营地。」 待得Joey一行人走远,王细奀和哥罗方同时向R7埋怨: 「你怎麽能选这块地方呢?本来只要吵闹一下,应该可以要到最外围近行主路的地方的呀?」 「没关系。这些只是细小的碎石,整理一下就可以空出一块紮营的地方。这里的地基是岩盘,和那些沙地不一样。万一下雨什麽的,这里能够很快的去水,不会影响到帐篷的底基。」R7讲到这里,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来这里是要搜寻rì军秘密基地的?」 「是三山宝藏!」哥罗方矫正道。 「什麽基地?宝藏?」 「哇呀~~~」三人同时吓了一大跳。原来锺安一直留在原地,并未跟随Joey离开。 本能地,R7一把将锺安按倒在地,哥罗方则钳制着她双手。 「你看到秘密了!实在抱歉!」 「不错,现在只有先jiān後杀……噢不!是先杀人灭口,後毁屍灭迹。」 「你们两个!少耍宝了!」王细奀暴喝,两人同时缩开。需知道,王细奀平常不发脾气,但一旦发作起来,其破坏力强如一台失控乱冲的货柜车。 「对不起,我们只是在说笑。」哥R二人打个哈哈,企图圆场。 「我当然知道你们两人在说笑。」锺安也是笑容可掬,却突然飞起一脚,踢中哥罗方裤裆,然後鸳鸯连环,R7的下yīn也接着中招。 「我这也是在说笑。好了,告诉我,什麽三山宝藏?什麽rì军秘密基地?」 王细奀道:「那是我们历史系来山嘴村的目的。我们找到一个古代盒子,一张旧rì本军的地图,内里指示着,这条村有可能收藏着古老相传,“三山国王”的宝藏。」 「是rì军的生化部队基地才对!」R7痛得气喘连连,也不忘了要抗议。 「……是这样的……我们可以相信你吗?」哥罗方也是要害中脚,痛得上气不接下来。然而,作为刚才一时对女士的无礼,也差不多了。 「每个人来这里的目的都不一样。我是来做纪录的。」锺安道。 「不要紧。就告诉你也可以。」王细奀自作主张地打开了背包。锺安张望了一下,里面全部都是食物。 王细奀在包包里摸索了好一会,接着掏出一个巨大物事来,却是个涂了朱漆的木箱。箱面镶嵌了一面8X9格的图案,似是一幅地图。 R7也从胸袋掏出一张纸来,却是一张地图的影印本。 哥罗方大约将朱漆盒子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下,也略为提及rì军秘密基地的事。虐打戏弄朱以诚一节自然隐去不说。 「这样说来,你们是为了找到宝藏和基地而来山嘴村的。」锺安道。 「不错,作为学术纪录,你能为我们拍摄,这是件荣幸的事。可是,若然你不愿意的话,也请你别声张。否则那些学生们来掺和,只能祸事。」 「明白了。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毕竟我要两边兼顾,保育抗争和历史考察要同时纪录,得考点功夫。」锺安道:「也许刚才踢得你们太狠了,我替你们支起帐篷吧。」 就在这时,却见到有人从来路上跑来。四人见他是Joey的助手(跟班),听说名字叫Simon。这人来到锺安面前,正眼也没瞧哥罗方三人,道: 「锺小姐,麻烦你跟我来本部大帐一下。眼下有事情,Joey他想请你帮忙做个证明……」 「好,我马上来。」锺安转头道:「对不起了,我现在去工作。晚一点回来,再做你们的专题吧?」 短发美女匆匆的提着摄影机,前往主营地去了,Simon在後面跟上。直到他离去时,也没有理睬过三人组,然而,在嘴边,却挂上一丝冷笑。 第二十七回:一发逆转 - 怪潭 - 屎蹄分金 () 锺安尾随着Simon,沿着来路前往本部大营。Simon一路走得行急,锺安几乎是用跑的在追。 好一会才来到大夥紮营的所在,回头看过去,原来已转过一个岬角,看不到王细奀他们了。锺安有点茫然若失,就似事情未办好那种感觉。 「应该是那块拼图和宝藏的事吧?」她心里忖度。 再往前赶,两三分钟後,远远望到本部大帐那边,有两帮人在对峙。其中一边都是今次到来的青年人,领头的自然是李卓义。另一边则是一位中年人,後边跟着许多五大三粗、穿着工服,手上抄着工具的壮汉。 那些工地大叔们不断对李卓义呼喝谩骂,大都是阻碍别人工作,有如断人衣食、杀人父母之类。然而那些年青人都默然不语,只是人人以手相绕,组chéng rén链,不让那些工人们踏足滩头。 Simon转头道:「Joan,待会的画面,千万要拍下来啊!拜托了!」 锺安应道:「当然了!」心里却骂:「这家伙颐指气使,当本小姐是什麽?」 心里是如此骂着,可是看到有事发生,本能地还是一边整备好摄录机,一边迎头赶上。 果然,人链中的李卓义一见到锺安手持摄录机遥遥赶来,便马上高声呼叫道: 「守护大自然!抗议填海造地!」 和他一起组chéng rén链的年青人,也跟随着一起呼叫号。虽然只有小小的三数十人,场面倒也雄壮。 那些工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倒吓得有点惊惶失措。但站在最前的那个中年大叔倒没有被吓倒,只是以手支额,一面“败给你了”的样子。 年青人们越叫越响,越叫越起劲。锺安也已经走近到人群前。李卓义和中年人都留意到锺安来到。这时,李卓义开口了: 「我们抗议山嘴村村长为求利益,将海湾填作豪宅用地!」 「马上停止!不准破坏大自然!」 这些口号,都让锺安拍了下来。那中年人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是暗地叫人让自己手下工人安定下来,静观其变。 李卓义见自己一叫口号,对方反而以退为进,心中暗道不妙。难道自己一个劲儿叫上一晚?最好是那乡巴佬自动离开,这样“兵不血刃”嬴了头一场,在其他学生前面也露了脸。 突然间,一阵阵钟声响遍整个滩头。钟声虽不甚宏亮,却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钟声彷佛有种魔力,能解嗔怨作慈悲、化暴戾为祥和。那些高叫着的年青人,慢慢地闭上了嘴巴;原先抄着家伙的工人们,也放松先前捏紧了的拳头。 钟声敲了一会,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敲钟人彷佛正在注视着他们,看顾着众人,越敲越慢,继而静止。整个滩头,又回复了早先那样平静。 中年人似是早预料了会有那阵钟声,待得这梵音一止,马上朗声道: 「各位,今次我不是为工程的事而来!我只是告诉你们,这片滩头并不是公共地方,你们没有权利在这里紮营露宿。请你们马上收拾离开这里。」 李卓义双手背在身後,手指却挠了一挠,打个讯号。人群中某几个年青人登时高呼: 「管你是不是公共地方!总之你填海就是你不对!我们都有权利去反对!」 「先不管你们有没有反对的理由,你们入侵私人土地就已经干犯了本地法律。非法入侵私人土地可以视作刑事罪行,在我报jǐng究治之前,请你们自行离去!」 年青人堆当中,有些胆小的,似萌生退意。中年人这时更加重一脚: 「按本市法律,非法入侵他人土地,如作刑事起诉,最高罚则为入狱三年。在你们大声高呼正义之前,先想想读了这麽多年书,最後留了案底做人,对不对得住你们父母!」 这时,在中年人身後的大汉堆中,有人骑骑yín笑,高叫道:「青年人不必怕坐牢啦!看你们细皮白肉,牢房里的大哥们会好好疼着你们啦!哈哈!」 「呵呵呵!没有女人的牢房,也不会寂寞啦!」 「喂!你们别吓着那些少年仔!」中年人转过来喝停那些大老粗,又回身过来,朗声对李卓义後面的人群道: 「年青人,我们都是斯文人,用斯文人的方法处理事情吧。刚才他们的话,并不是恐吓。他们都曾经在道上混的,坐过牢,明白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某人搞事,他自己出了名,但报纸会刊登你们的名字吗?可是案底你们每人都要背!有了案底,rì後找工作,你认为会有好前途吗? 出名无望,坐牢有份,何必为了成全一两个人的名声,白白的做了炮灰?」 这几句话,倒是打动了一小片人。李卓义心感不妙,正要想法扳回一城的时候,一把声音横插进来: 「非法占用私人土地是刑事罪,受人邀请来游玩又是什麽罪?」 众人转头一看,却见另一人带着十来人来到。这领头说话的人也是个中年人,这人看上去十分醒目,只因头顶上滑不溜手,光可监人,一根毛发也没有。 这人走到工程中年人身前,哼哼冷笑,道: 「村长,你是村里的法律顾问,村民有法律问题,你应该回答。」 「张rì发,你又来搞什麽?」 「张rì进,你少在搞噱头。这一次我可查足了书本才来的。」光头人“张rì发”道:「这片沙滩,到目前为止,还是村子的土地财产。只要是村子的合法村民,都有权使用。至於如何使用,旁人无权过问。这些孩子们都是我邀请来的宾客,我请他们在村子的土地上搞野营派对,有什麽好犯法的?」 「呵!凭你这家伙也是这些大学生的“朋友”,能让法官信服吗?」 「嘿!你这狗眼看人低。」张rì发道:「难道“友谊”是可以用学历来做评估的吗?难道只有大学生才配做大学生的朋友吗?」 「好啊,你说他是你朋友,请问这位年青人叫什麽名字?在本市哪一所大学读书?读的是什麽学系?」张rì进步步进逼:「这程度的问题,你答得上来吗?」 「呃……」张rì发哪懂得这些?他只知道本市有大学,可是有多少所大学,那可考起他了。 张rì进得势不饶人,转身逼向李卓义: 「年青人,这位大叔是你朋友吗?你对他了解多少?他是什麽人?干的是什麽工作?」 「……哼!交友在乎交心,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必斤斤计较两人身份和过去?」 「嗯,那麽,我们倒猜猜看,法官会相信谁的说词?在合理猜想下,正常人的行为,会不会让一个连对方名字身份都不知道的“朋友”来自家滩子里大规模的野营旅游?」 「哼!一次生,两次熟。现在是初交,rì後便是老朋友了。」张rì发道。 「不错,一次生,两次熟,三次就上路了。」张rì进道:「可是,请你别忘了,那边那位美丽的小姐,正正录下了你们所讲的一字一句。在法**,“一见如故”的**,是行不通的。」 「……这,可恶!」李卓义心里暗骂,扭头过去瞄了瞄锺安,打个眼sè示意,猜想她能否会意,当面把带子毁掉,做给这乡巴佬看。 可是,锺安似乎很热衷纪录双方的言词交锋,还把镜头凑近,对村长做大特写。 李卓义暗呼好运。要是自己打眼sè的一幕给拍下来,再配合刚才那老头说要做上庭证据的言词,自己暗示别人“销毁证据”可就“证据确凿”了。 「好了!你们闹够了就好回去!最後一班出市区的公车在一小时後就经过村口公车站,要动身的可快一点了!」 「且慢!谁都不用动身!」 一把年轻的声音划过滩头,众人眼光聚处,却是张rì发那帮人当中,一个矮小的身影。 「我,张中坚,本市第一大学学生。我和李主席是很谈得来的朋友,是我邀请他和他的朋友们来这里玩的。」小矮子道:「我已经成年,是本村堂堂正正的村民,我有权利用这沙滩接待我的“朋友”吧?」 ※※※ 带领着一众工友的,是山嘴村村长张rì进。本来滩头上零星来了四五个年青人在野营,他已感不妙。不料最後还是来了一帮子後生。後生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连传媒也来了,那可让人头痛。 果不其然,在年青人来这里野营之後不久,就有报章、电视台的人来采访。这些场面张rì进在国外见得多了,先是按兵不动,之後来个先礼後兵便可。反正自己手上有理有据,打官司也不怕。要动手赶人,由jǐng察和公权力去办即可,犯不着自己污手。 更重要的是,打铁应该要趁热,打人当然是把事情放凉了才干。 於是,隔了一个星期,传媒看没甚搞头,纷纷撒走。心急如焚的李卓义才忙召人在大学生堆里招揽人手前来襄助声势。 就这样,角力的双方就这样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掉了。 “为什麽会有大学生前来抗议填海?” 答案就是张中坚。 村子要搞开发,本来以为是生财大计的张rì发,匆匆赶回来分肥,没料到肥肉吃不上,反倒被喷了一面屁。 张rì发的儿子张中坚,瞒着父亲,在学校里透过主张环保的学生社团,张罗了一批人马,带到村子来反抗村长张rì进。 张rì发向来拿这个儿子没法,对他头痛不已。虽然心知是自己有亏於他在先,害他失去母亲、兄长,但这也是自己干这行无可奈何之事。父子两人向往形同陌路,只靠祖母七婶从中联系着。今rì却仗着儿子这一步棋,反客为主,占了先机。 当然,同时来到村子里的,还有李卓义。 这人来到沙滩之後,俨如主人自居,倒把张中坚挤兑在一旁,成了供水给食的仆役。然而,李卓义安排各种行动,头头是道,张中坚也没有不服之理。 然而,如今主客逆转,整个行动,就因张中坚的一句话,由非法变为合法,大学生们的抗议行动也就立得住脚。 「咳。占用“我们村子”的沙滩,这就算了。可是,你们妨碍我们司工,这又是怎麽回事?」张rì进似乎明白到张中坚这步棋下得巧妙,转攻另一点: 「我们进行的填海工程,已经有官方认可的批文。我们的工程是合法的,你们无故阻碍,算是什麽道理?」 一听到事情的瞄头转到这里,李卓义有如咸鱼复生,弹了起来,道:「当然有道理!」 「嘿!什麽道理?」 「你获准的批文,是规划局、海事局和土木工程局的吧。你是否忘了……」 「环境保护局?费心了。那儿的批文早在工程开始前已发下来了。」 「我有看过环保局的批文。可是,这只是针对这个海湾地区的生态。大自然是息息相关的,做环境评核又岂能只局限在这个地区?」李卓义自信全回来了:「我们已经找人在做一个更全面的、包括附近海域、水文系统的生态评估!你想动工?先过得了这关才说!」 「我管你什麽地区。按本市法律,要有权威认可的专业报告,入禀本市的环保局,由环保局出面向法院叫停,才能将前一份批文无效化。」张rì进道:「你们的“认可专业人士“如今又在哪里?」 「在这里!」 因为大夥在集中在滩头土地上,没有人留意海里发生什麽事。只见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流的护送中,一位长发俪人分水踏浪,一步一步行上沙滩。水滴沿着发丝、肩膀,缓缓流下,rì光折shè中,似是无数宝石,为她闪着光晖,墨黑sè的比基尼泳衣,拘束着她那骄人无比的身栽和白晢的肌肤。 一直在录制的锺安,镜头自然而然的转到那女子身上。只见她伸手一甩,脱下头上的潜水镜;肩膀轻摆,背上的氧气筒俐落地坠地。全程并无半丝涩滞,动作顺畅得如同寻常女子梳发理妆一般。 「维纳斯的诞生!」锺安不禁想起波提切利的名画,那幅标志着文艺复兴开始,艺术大师们将眼光由“神”变为“人”的大作。 那俪人袅袅走近,轻轻举起右手,伸向正在争执的众人,作握手状,道: 「我是第一大学生物系的,水岛萤。请多多指教。」 第二十八回:纸上行山 - 怪潭 - 屎蹄分金 () 那绝sè俪人甫离水面,已让在场众人舌挢不下。她反客为主,走近过来,那些年青人竟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种场面,她大概也看得多了,大方地笑了笑,自我介绍: 「我是第一大学生物系的,水岛萤。请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水岛教授,请披上外套。」 这时,众人才留意到,一名身栽瘦小的男子,跟在这俪人身後。只见他背着氧气筒,双手挂满了东西,却还拎着一件运动风衣,笨拙的追赶着来。大家都觉得很滑稽可笑。 水岛萤接过外套,轻巧地披上。那天然微微卷曲的秀发,随之波动,就像那海面的cháo水拂向沙滩般。李卓义和张rì进等都看得痴了。 「抱歉,我没有先跟学联那边打招呼。我是第一大学新聘的客席教授,负责山嘴村生态的这个案子。一个礼拜前我不请自来,在另一个山角紮营了。这阵子都忙着在海床采样,忘了向村长通报一声。真个对不住。」 「……不要紧。你喜欢便可以了。」 「对了,就着这几天得到的样本来看,我想跟大家做个简报,讲讲这一带海床的情况。不知道有没有讲堂之类的地方可以借我?」 「有!有,这个自然有。」张rì发插嘴道:「不介意的话,我家就是个很好的地方。」 「水岛老师,你可以使用村子的会堂。」张rì进道:「它就在村祠里,地方足够,也有演讲用的工具。」 「那就感激不尽了。」水岛萤转头对那矮子道:「佐藤君,请你把所需资料搬到“三山园”里去。」 佐藤语毕,也不打话,迳自提着那一大堆劳什子走了,几个起落,已离开滩头。张rì进自是领着这大美女去祠堂。 张rì发在後面恨得牙痒痒的,但水岛小姐说要做正经事,自家家里那副德xìng也不见得合人家使用。於是怏怏然也跟着走了。 另一个忿忿不平的,自然是余亦薇了。一路走着,一路咬着下唇,心里一万遍骂着:这该死的小rì本sāo狐狸! 唯一不愠不恼,又没有被热血冲昏了脑子的,就只有锺安了。她架着摄影机,尾随跟去。然而,也只有锺安留意到,水岛和佐藤的本地话,讲得还真地道。只是,为什麽水岛萤和佐藤对话,也要用本地话? ※※※ 滩头本部大营那儿的sāo动,传不到滩尾的“R哥王”基地来。R7、哥罗方两人花了老大力气才将地面整理平坦,现在要支起帐篷了。 王细奀肚子还未回复。为免他腾上挪下,加剧肠胃活动,产生更多的杀人气体,哥R二人特准他在一旁凉快去。只是,他得要预备R7和哥罗方得会要去的地图和资料。 「我老早说,干吗和人家闹得这麽僵?现下可好了,打水、取食什麽都不方便。」 「笨蛋!既然是野营,那就自然是从大地中撷取恩惠了。再者,你没看清楚?我们紮营的地方和他们有什麽不同?」 哥罗方还真细心留意一下地表。他们所处的地方,主要呈片状的页岩地,而且地势相对地高出。而大学生所紮营的地方,虽然较近村民居住之处,但下面都是沙地,地势也较低。 「行军紮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那些蠢才只懂得人和,却忘了现时为仲夏,常有风雨。选在低处紮营,此乃不识天时也!沙地虽然疏水,但湿水後不负承载,必然整个帐篷陷入淖沼之中。此乃不知地利也!现在我甚至可以听到那帮家伙,在天雨之後,在滩头一片凌乱狼籍中,哀号惨呼的声音!」 「我却听到,人家全部人高高兴兴在村民家里,有瓦遮头,开开心心地听着雨声,一边唱歌,一边玩乐的声音。」哥罗方道。 「喂!你做事能够乐观一点吗?」 「可是你的乐观建基於多数人悲惨的遭遇上啊。」 「那些人是敌人,是敌人!」R7道:「两军交锋,就是以彻底把对方干掉,才是对得住敌人的正义啊。胜利者在失败者的惨叫声中,以优越的眼光睥睨着这些杂碎,才是最得体的敬意啊!」 「这是你的个人体会而已!」 「OK,得了。」王细奀举起两份地图,道:「还好我带了木盒和“美美”来。虽然没有打印机,不能列印出来,但就着原图在影印本上修改,也就差不多了。」 「你刚才到底在搞什麽?」 「我让“美美”将木盒盖子的地图和rì军秘密地图,和现行官方发布的地图重叠,再加上我们刚才一路走来所遇见到的房子、地标等。这就是你们两人今次行动所凭依的张本了!这两份地图上,我标志了各个可能埋藏着宝藏和秘密基地的地点,并且在旁边注解了地名、藏有目标物的可能机率。」 「说起来,你是如何计算这个百分率的呢?」 「这很简单。只要计算几个大因素就可以了。首先是附近的人口密度。越多人住,就越容易让人发现,还存在着的机率也就越低。另外毕竟要搬运宝物、安置仪器等等,考虑到当时的技术水平,悬崖陡壁的地方自然也排除在外。这样子加加减减,就产生了这两张“藏宝图”!」 王细奀两手一扬,左右各多了一张地图。左手那张,标记着“rì本842部队研究所可能地点”;右手则是“三山宝藏可能地点图”。 两张地图上都涂有有萤光sè的红、黄、绿区块,斑斑驳驳的。两者的标记有所不同。然而,二人对望一眼,感觉就像在地摊上贩售,一块两毫钱一本的“武林秘笈”那样。 「好了,我今天的工作完了,大功告成。我可要……哇呀……」 王细奀终於忍耐不住,急急忙忙跑到一块山岩之後,砰砰啪啪声中,R7和哥罗方慌忙逃走! 百忙之中,哥罗方不忘高叫提醒:「白痴!你应该在下风处拉嘛!」 「不要紧。在海边地区,太阳下山後,风向会逆转的。不过……」R7还是骂道:「哇!他妈的好臭!你个蠢才!记得待会铲点沙子把它给盖好呀!」 ※※※ 两人慌不择路,拎着地图,走到山路上来。过了一会,才摸索出方向,却离沙滩渐远,遥遥见到那儿好似翻了锅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一段崎岖上落,终於来到一所食店,有三人作工人打扮的,占了一副座头,在喝啤酒瞎吹聊天。 R7和哥罗方走进店面,有个老妇走出来招呼二人坐下。两人不好意思白坐人家的,便各自点了一瓶汽水。 等待中,两人便在桌子上摊开地图,仔细研究。 虽然王细奀说得神乎玄乎,然而所谓的“宝藏出现机率”只是简单地区别为“高”、“中”、“低”,分别以“绿“、“黄“、“红”表示。 「一下子分析两份地图,会让人眼花缭乱。我们还是先看“rì军基地”那一张。」R7道。 「不错,这份地图上的红sè区块只有一处,容易处理。」 「首先是确认山路和山脉。这里是山嘴村,山势的走向东西两路,将村子左右合抱在其中。」 「哎呀,原来你们也是施工队的吗?」 店子老板娘在他二人身旁放下了汽水,瞟了一下地图内容,不禁插口了一句。 「什麽?除了我们,还有人要来?」三名工人听到後,惊诧不已。 「是光头发那混帐的人吧?什麽?想自己另起炉灶吗?问过我们没有?」 「不是!不是!」R7和哥罗方连忙摇手,急道:「我们不是工地的人,我们是大学来的。」 「呵!原来是那些脑壳坏掉读屎片的王八蛋!阻我们开不了工!延误工程的元凶!」 三个工人杀气腾腾的冲将过来,就差没抄家伙了。 「喂喂喂!冷静下来。」老板娘打圆场:「就算是年青人不懂事,出发点也都只是想帮忙这个地方嘛。」 「你们都搞错了!我们虽然是大学来的,但我们不是大学生啦!我们老早就毕业了!」 「不错,我们是助教,助教啦!可不是学生,是老师啦」 「助教?大学里的学生,有书不读,跑来抗议,阻挠工程;大学里的老师,有书不教,跑来看地图。现今的大学还真容易读呀。」其中一个工人讪道。 「那麽,你跑去给我读读看。」另一人吐糟。 「这并不什麽好奇怪的地方。我们是第一大学历史系的。我专攻第二次大战的历史,他则是考古和文物方面。」R7解释道:「我们最近得到一些资料,显示山嘴村这里有所可能隐藏着……咳,旧rì军的废弃军事据点,所以想来考证啦。」 「原来如此!大学老师还真有闲哪!」三名工人听得和自身无关,便回座头继续喝酒。 哥罗方和R7松了口气,店老板娘却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了“rì军研究所”的那张地图,比划起来,笑道:「啊哈,大学里用的地图还真的不同耶,要仔细多了。」 哥罗方心里暗骂:「乡下人就是这样,不分你我,我们可不是你村子里的人哪!」正要发作,R7却打个眼sè,暗示不可。 「祠堂……村出入口、派出所,对了。哈哈,还真是了不起!不过呢,始终有些地方秘点,还是我们本地人才知道的。」 「不会吧,这地图可是由专家绘制出来的!」 「专家,专家!也教他们吃吃老娘洗脚水!年青人,听过“石将军”没有?」 「石将军?」哥罗方道:「是个人来的吗?」 「嘿嘿嘿,教你个乖,让你们增广见闻吧。石将军不是一个人,是石头。你看这座大鹏山,这东西两边的山势,不像只大老鹰的一对翅膀?山嘴村就在这只老鹰的嘴吧,所以才叫山嘴村。 石将军就是围着这村子外,在大鹏山上的六块大石头。这六块石头的形状都不一样,远远看去,有的像个士兵,有的像个骑着马的将军,有的像坐着车子的大官,又有个像捧着书本的军师;这就像六个将军守护着本村一样,只有人间福地才配有的风水格局呀,寻常地方哪儿见得着?」 「这只是心理学上的盲点。人们会将看到的东西和自己常见的东西联系起来。可能只是六块普通的山岩,好事者就硬说是上天派下来的将军了!」哥罗方道。 「嘿!瞧你说得嘴响!」老板娘恼道:「你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麽?这个山头上,多数是灰褐sè带颗粒的花岗岩。可是这六个石将军,却是通体上下,黑得发亮光滑的石头!」 「黑sè的石头?」 「不错。可是这石头又不是黑曜石。它没有黑曜石那种近似玻璃的特质。相反,它带有弱磁xìng,我估计它可能是金属矿石。然而,如果是金属的矿材的话,又不合常理。皆因有矿材就有矿脉,可遍山头就只有这六块。所以你说,稀奇不稀奇?所以我才说山嘴村风水好哪。」 「哇,老板娘果然博学多才,不能小看啊。」 「当然了,老娘以前在外头威风的时候,你们还未投胎哪。」 「一面能够娓娓道出花岗岩黑曜石什麽的,一面却说风水好风水坏。究竟说你够科学好呢还是迷信好?」哥罗方嘴里嘟嘟嚷嚷。 「你说什麽?」老板娘道。 「没……没有。」哥罗方道,接着掏出一支黑sè麦克笔,凑近老板娘,道:「既然有这麽了不起的去处,自然要去看一看。那麽老板娘你能够为我们在地图上勾出来吗?」 「当然可以了。」老板娘“不计前嫌”,将地图摊了开来,一边琢磨,一边打勾。不一会就画好了。「大约是这个地方。石将军都在开扬的地方,一走到就会看得见。」 「谢谢,我们休息够了,现在就去考查。」 「对了。呃,我却有件事想问你们。」老板娘指着地图中唯一那块涂上红sè萤光笔的地方: 「你们干吗把“佛光寺”打红了?」 「佛光寺?是什麽地方?」 第二十九回:翻山涉水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佛光寺,就是村里的寺庙啊。据说开村的时候就有了。」 「哦?大学本地史的教科书,有记载过这条山嘴村有五百多年历史;那麽这座寺庙岂非是该归入市zhèng fǔ管辖的古蹟?」哥罗方道。 「话是这麽说没错啦。」老板娘点点头,叹息道:「现在的寺院是後来重建的。原寺在二战时,叫rì本鬼子给占了,说是徵用来做大岛区的司令部。之後盟军的飞机掩护地面部队攻坚,把它给炸了。总之一天到晚都是在爆炸、爆炸!也不想想附近的人生活怎麽过。」 「还好打跑了rì本鬼子,天下太平啦。」R7道,暗地里向哥罗方打个眼sè。 「天下太平吗……也算是吧。」老板娘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山下,把饮料的空瓶子给收了;又回来哥R这一桌,坐了下来,慢慢道:「打跑了rì本鬼子後,这城市也不太平。靠着先几代的村长和大夥努力,总算让村子再次风光起来。可惜世事常变,就像那位歌星说的:刹那光辉并非永恒吧?」 「老板娘,再来两瓶啤酒、切一盘卤猪杂碎!」後面的那些工人叫嚷着。 「好!来了!」老板娘回应,对哥R二人道:「趁现在天还光亮着,沿着村子走一圈看看吧!想知道有关村子的事情,尽管来找我七婶噜!」 ※※※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在山路上,R7捧着「rì本军」地图,哈哈笑着: 「我怎麽一开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佛光寺的位置,从这地图上的等高线看来,是这个海湾的制高点。占了这块地方,整个海湾就一览无余。换了我是rì本军,也一定会赶跑寺里的和尚,把它给占了。」 「嗯,我的收获也不差。“石将军”的情报可以说是非同小可。」 「和所在地的地质不同的石材,规模大得不合常理的雕像……你联想到了复活节岛的摩埃石像吗?」 「这只是很直接的联想而已。只是,若然“石将军”真的如七婶所说,如此瞩目,又岂会这样默默无闻,呆在这村子里?这座城市在开埠的时候,开拓者大概就拿来大做文章了吧?」 「唉,其实我们对於自己所居住的城市,甚至乎自己居住的小区,又有多少理解呢?常人rì出而作,rì入而嬉,玩到三更半夜就上床睡觉,睡到rì出又工作。哪有这闲功夫来寻幽探胜,发思古之幽情?」R7叹道。 「嗯,这许多嘴上挂着“爱本市”的人,不也是这样麽?事情来了,纷纷跑出来说守护这个保卫那个;然而,他们对自己守护的对象了解又有多灼?」哥罗方叹道:「无论如何,总算有了着手的地方。怎麽样?是一同去探看呢,还是分头去找?」 「这已经是个有人烟的地方,不必再担心分散人手造成危险。我想分头行事会比较有效率。」R7道。 「那麽,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rì落前回到营地,晚上统合整理资料吧?」 ※※※ 和R7分开後,哥罗方沿着村外围的步行小径前进。 虽说是郊外,但一路上偶尔会见到一两名村民,倒也不必太担心安全。上前询问有关“石将军”的事,村民的答覆也和七婶相彷。 “石将军”一共有六座,是六块黑sè的石头,造型各异。 「姑勿论如何,先去最近的那块看看吧!」 最近的那一座,就在村口西首,村民称之为“大爷石”的。 村口西首的一块空场,是村民出入後山的必经之处。就在这空场中,伫立着一块约有chéng rén身高,四五人合抱的大石。奇怪的是,这块大石前尖後阔,後面阔横的部份,左右两端,圆圆的像个车轮,而正中的部份却拔尖突起。 哥罗方骤然望去,加点想像力,就发觉得这座石头好似一个大富豪坐在马车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果然不负“大爷”之名。 「好了,且看看你这位大爷是什麽来头。」 哥罗方走近“大爷石”,小心地摸了摸石材的表面。 修读考古学的人,其实就是在读一部无字天书。古人留下来的东西,不一定是以文字记载在字上;先民的信息,有更多是用“物质”来保传给後世的。 「考古学」是近世才有的名字。在清朝之前,中国也有着自己这方面的学问,称之为“金石学”;当然和当今考古学比较起来,流於片面与偏则,但它却是当今中国考古学的奠基。 ※※※ 所谓“金石”,是指青铜器上的铭文(金属)和碑文(石刻),所以又称“铭刻学”。起初只是针对文字、书法的研究。可是,真正深入的理解,还包括竹简、书册、帛书、陶器、甲骨等种种文字载体的研究。当中的佼佼者,就数宋代的「石鼓文研究」和清末的「甲骨学」。 不过,近代考古学所针对的,还远不止於此。譬如说,刻有文字的甲骨,到底是那个朝代的?众所周知,甲骨文用的“骨”,主要是牛或者鹿这种反刍动物的肩胛骨,因为大片而平整,便於烤炙。当然,牛、鹿身上的骨头不会自己掉下来,必定是先杀了牠而取得。因此,再对比起同类生物死後身上碳十四同位素的残余,就能知道这头牲口死了多少年,并以此反过证明,这片骨头上所记载的事,发生於几多年之前。而同样的道理,也能应用在陶器、青铜器等等。 哥罗方现在所做的,也和这个类似。他并不寄望能够在这块大爷石上找到什麽铭刻。如果刻了文字,村民不会无所表示。更何况就算当初有刻文,在这露天的场所,rì晒雨淋,风化了也不出奇。 果然,他沿着大爷石走了一圈,没发现到有什麽刻文。左右瞧瞧没人在,又爬到石头上面去看看,一样没有发现。 最後,哥罗方翻了下来。他摸了摸大爷石的材质,然後从背包中掏出一柄小手镐,将大爷石就近底部的地方,敲了一小角下来,再用样本袋装好、标记。 最後,他替大爷石前後左右四面都拍了照,然後出发往下一座石将军。 ※※※ 一路上,他拿出刚才敲下来的样本,就着rì光映照着。 「错不了,看上去很像黑曜石,但它绝对不是。」 黑曜石,有“火山玻璃”之称,主要成份是二氧化矽。表面光滑的黑曜石,在rì光下会有一种名为“彩虹眼”的光晕反shè,是它的主要特徵;大爷石可没有。 对比起来,“大爷石”的颜sè比较沉,就算是断面,也没有黑曜石那种结晶体的闪亮感,单纯的哑黑sè,质感像纯度高的金属矿石。 不过最重要的是:“大爷石”肯定不是天然造就的,定必经人手搬运到那里。 哥罗方脑袋拼命地想,双腿也没闲着。走着走着,来到第二块“石将军”:「马头石」。 叫它做「马头石」,顾名思义,就石体最让人看得清楚的,是个形象十分生动的马头。它位於“大爷石”西南方,走上十来分钟的路程。 和“大爷石”有所不同的是,“马头石”的本体有着许多人为造成的损伤,只有那个马头还看得出个样子。 照样地,哥罗方也是趁无人留意时,敲下了一块,留作样本;拍下“四视照”(前後左右)也是少不免的。 接着往南走了约半个小时,他终於看到第三块石将军——“大炮台”。 “大炮台”的样子,有点和“大爷石”相彷,也是左右两端有着圆圆的部份。只是中间却是一柱擎天,斜斜的约有一人合抱的石柱伸延向前,就似是一尊大炮。 「R7在这里的话,大概就能讲出这是哪一种大炮吧?」 哥罗方对军武史也略知一二,但始终不及军事迷R7来得深。听他说过,中国明朝自己也有研制过火炮,比起西方传入的佛狼机炮差不到哪里去。 同样地,哥罗方也借着文科考察之名,行刑事毁坏之事,敲下了石头,拍下了照片。 继续前进,这次是取道向东。第四块石将军的名字是“师爷石”。 这块石将军就真的比较像一尊石雕了。看得出头身的陯廓,而且还双手前抱,拿着一卷书册似的样子,十足戏剧里在衙门钻营的书办幕吏,难怪村民叫它做“师爷石”。 离开“师爷石”斜斜向东北小路行走,便见到第五座石将军。 这座石将军比起先前四座都要大,形如巨兽,有首有足,更有一根粗粗的象拔。这块黑sè巨石直截了当,村民就管它叫“大象石”。 「山嘴村的村民在改名字时,还真是简约主义啊。」哥罗方讪道。 最後折而向北,向到太阳斜斜的自左边晒来,心想今天的行程也快要完结了,於是急步向前走,争取多利用rì光时间。 来到最後的“小兵石”,果然,看上感觉就和“师爷石”那样,是人工雕凿出来的,一个小兵拄着根长矛的样子。 拍下了众多照片,撷取了这麽多样本,就差在要拿这些石片去化验。不过哥罗方凭经验和感觉,初步已铁定这些“石将军”是人为雕琢而成,并且是有人摆在那儿的。 证据就是它们围绕山嘴村的布局:在地图上,它们在山嘴村後方排成一道孤线,中间隔着那座佛光寺。 「待会见到R7後,问问他在佛光寺见到什麽。」哥罗方心咐。 ※※※ 略略休息一会,哥罗方踏上回村的路程,一饭之闲,已回到山嘴村滩头。 几个起落,已来到临近自己营地的通道。只是在路的尽头,自己紮营之处,老远望将过去,却是人头涌涌,隐隐传来一阵阵吵骂之声。 到得来到帐篷之前,更是确定:R7正怒发冲冠,对着刚才那个李卓义和他的“狗腿子”在叫骂。而本应留守的王细奀却不见了。 然而,人群中突然传来某道耀眼的光芒,只教哥罗方不敢正视。待得凝过神来,却是一位长发俪人,外穿风衣,内着泳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朝着自己挥手打招呼: 「你就是哥罗方教授了吧?快来劝劝你朋友,他快要打人了!」 第三十回:抽丝剥茧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哥罗方来到帐篷前,只见帐中无人,後方凌乱不堪。自己的背包、行装被翻得狼藉一片。明显是有人来捣乱过。 更重要的是,本应看守大本营的王细奀不见人了。 「不是我要打人,是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R7在骂。 「什麽交代?凭什麽这样说?」李卓义在一旁冷言冷语。 「就凭这个!」 R7指向帐篷中一个脚印。哥罗方见自己的帐篷里乱七八糟的都是脚印和沙泥痕迹,也不敢怒中心上起。 「好笑了!单凭一个脚印,就能冤屈我们和你朋友失踪有关?」 「别的我可能说不准。可是这个鞋印,是今年最新款的NIKE品牌推出的特别纪念款的鞋底设计。而你手下这位仁兄,脚上穿的就是这特别版!我看整座沙滩,没第二个人穿这款球鞋了!」 「穿球鞋来沙滩,这帮年青人真是……」哥罗方心道。 「就算我手下的人来过这里,又怎证明些什麽?」李卓义道。 「不错,细奀不见了,我们都担心。」就连锺安也帮忙道:「就算Simon来过,细奀这麽大块头,想要收起来也没可能呀?」 「嘿,平常的细奀,十个这些小混混也不在眼内。」R7道:「可是他拉肚子病了,病得不轻,这才被他们有机可乘。」 一直默不作声的Simon,这时才开口道:「我不能让你这样冤枉我们。不错我的确是来过这里。那是因为我先前来接锺安的时候,发现那个大胖子脸sè很差,所以特地来拿药给他,看看他要不要帮忙。我见到他时,脸sè都青了。於是扶他进帐内,让他躺下来休息,喂药送水的,所以才踩到有脚印。没想到你们好人当贼办,真是一片好心丢给狗吃了!」 「谜题全部都解开了!」哥罗方这时候才开口,眼里jīng光四闪。「凶手就是你们没错!」 「怎……怎地?」李卓义大吃一惊:「就算你在这时候装模作样,模仿“金田一”,也解释不了吧?」 「答案很简单!」哥罗方首先指了指帐篷,道:「你们看,Simon的脚印在帐篷底垫的正zhōng yāng。而Simon你说扶了细歪进来躺下休息,给他药和水,是不是?」 「那是当然的了!」Simon道:「守望襄助,义所当为。」 「你说谎!」哥罗方道:「王细奀根本没进过帐篷,只有你进来过捣乱!」 「荒谬!证据呢?」 「这个帐篷,就是证据!」哥罗方道:「你们看,这个帐篷,虽然说是四至六人使用的型号,可是对王细奀这个超级大胖子来说,还是太小了。光是放个身子进去都很困难,遑论还要让你“扶着他”进去,给他“送药送水”?」 「哼,难一点又如何了?」 「好!就算你二人能进得去,那你怎麽解释,你人能够站在帐篷正中,在底垫上留下脚印?若然你是扶着他进来的话,脚印应该在左右两边的地方才是。」 「那有可能是Simon先踩了进来,留下脚印,然後扶了王细奀躺下,所以脚印才在正zhōng yāng的吧?」李卓义道。 「对啊,对啊。」Simon道。 「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哥罗方道:「现在是夏天。我们几个站在这里说话,不一会儿已满身大汗。更何况王细奀这胖子?」 他转过身来,在一大堆行装当中,翻出了一块特大号的毛巾。他和R7各持一角,打将开来,登时汗臭四涌,众人不禁掩鼻皱眉。 「这是某美少女卡通的特别周边产品,一比一等身大的女角sè浴巾。王细奀常常用此巾来抹汗,兼幻想卡通女角在服侍自己。」哥罗方道。 「真是可怜,亦复可悲。」锺安道。 众人看到沿巾当中,当然有一个和人等身大的女孩子图片,穿着比坚尼,作投怀送抱状。 可怕的是,依稀有个黄黄黑黑的人形,在这毛巾上头,隐隐约约,和这女孩子“搂”在一起。 「我……咳咳!你们想说什麽?历史系的,难道这是都灵裹屍布?」 「不是!这毛巾除了吸满王细奀的臭汗味之外,还索满了他的油垢和汗盐。」 「恶……」在场众人,神经比较脆弱的已开始作呕。 「这表示,只要王细奀有待过在帐篷里面,他一定会留下汗迹和油垢!可是现在只有脚印和沙子,足以证明王细奀没有进过帐篷,那又何来让Simon扶他休息?所以实情是——你撒谎!」 哥罗方指了指帐篷後面凌乱一片的地方道: 「也许你们没留意,但邻接这片滩头的树林里有很多猴子!这些猴子见得人多,知道背包里面会有食物。 不知道是什麽理由,或者是看我们不顺眼吧?你们派人来,偷偷将我们装有食物的行李打了开来,并引猴子前来抢夺。 当拉屎拉到半死不活的王细奀听得不对,拉着裤头赶回来时,见到一大帮猴子在拆翻了天,定必前来阻止。猴子们自然是一哄而散。 可是猴子天xìng贪婪,势必席卷而走,把背包也掳了去。王细奀为了保住食物,亦必追入树林!所以他才不见了踪影。」 「jīng彩、jīng彩!」李卓义道:「可是,除了猴子的部份外,其余的部份,包括我“派人”来打开背包、引诱猴子等,你有证据麽?」 「你这王八蛋,到这时候还装模作样?我们的同伴失踪了,你怎麽向我们交代?」 「真是好笑,你凭什麽要我们向你交代?还枉费我们在这里陪你们在发呆。」李卓义道:「看在一场相识份上,我替你们去报jǐng,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恶!」R7骂道。 「你生气也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去找回王细奀啊。」锺安道:「喂,你这回装金田一,算是够本了吧!大夥儿趁着太阳未下山,快点去找人吧。」 「我也去。」水岛萤道:「我觉得我有义务要帮忙。」 李卓义的手下,眼见美人学者也要去帮忙,正想参与,却看到李卓义打个眼sè,便不敢多事了。 「你们可能会不同意我的看法。可是我觉得我们不熟悉这个地方的环境,还是报告jǐng察,等待救援为尚。」李卓义道。 「这里是天涯海角,若然王细奀真的出了事,jǐng方来到,可能也太迟了。」哥罗方和水岛萤不约而同的道。 「我是以事论事。我明白你们着急朋友的安危,因此觉得我说话讨厌,可是我看还是找人来帮忙为妙。」李卓义对两位女生道:「森林里面有野狗和山猴。为大局着想,我认为两位不应该冒险。」 「你尽管在这里讲你的大道理。我可是要去树林救人了。」R7道。 「有R7在,就算是【现代启示录】里的越南丛林,但去不妨。」哥罗方笑道。 「这里可没有人给你配乐啊。」锺安笑道:「谁有华格纳的“女武神飞行”呀?」 「说到安全,别忘了我是生物学的教授,试过在冲绳的热带丛林考察过。这座小树林,难不倒我的。」 「Joan,你真的要去?」李卓义踌躇不决。 「第一手的救援行动影带,是很有震撼力的。」锺安道:「虽然有点触霉头,可是我也很想拍拍类似“厄夜丛林”(英语:TheBlairWitchProject)的影片啊!」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一不毛骨悚然。 就在大夥儿都哑口无言的时候,在路的另一端,清清楚楚传来一把女声: 「Joey!外面有电话来,是要紧的事!」 还好因此打破了僵局,Simon道:「是Vivian找你!应该是大学那边的事。」 旁观者会以为Simon有点不识趣,其实这是一种变相的下台阶。 「怎麽?这电话应该是保育联盟的事……好吧!我看这样办。你们四个,到树林去找人,无论有无消息,入黑前回到这个营地集合。」 李卓义一副为难的样子,耿耿道:「我先回到村子里去,联络这个村子的派出所,召人帮手。就这样办。」 「慢着……干麽在这档子事上,我们要听你指挥?」R7道。 「嘿,你可以迟点才找我麻烦。」李卓义道:「就算你们不是同伴,可水岛教授是我方邀请的客人,锺安小姐是我学生联盟的影视记录者。她俩的安全,我有责任。」 「喂,少做口舌之争,救人如救火。快得一秒是一秒。」水岛萤道。 「那麽,一切按计划进行吧。」李卓义一行沿来路走了。 「假仁假义的王八蛋!」R7啐了一口,转头对哥罗方道:「你干吗不帮口骂这混蛋?」 「在这一刻,他这个提议应该是最好的方法。更何况,我并不指望他真能在树林中帮忙。」哥罗方道。 「历史告诉我们,有可能会帮倒忙的人,最後一定会帮倒忙。」 「那也好!我们还是争取时间,出发!」 「好。」四人齐道。 ※※※ 李卓义回到本部大帐前,却是「单顾其门而不入」,迳自跑到村民居住的地区。 来到一所又大又体面的房子,也不打招呼,登堂入室,抓起电话就要按键。 「呃……是Uncle打来找你的,不是联盟那边。」Vivian道。 「什麽?」李卓义道。 Vivian点了点道,知趣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待得厅里并无他人後,李卓义拨通了电话。话音一接通,就听到一把低沉磁xìng的声音,那是李卓义的父亲,本市一位知名的政治人物。 「嗯,干吗这麽迟?」 「你自己也知道,这里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没有手提电话的网络。我可是跑了八千里路赶来的。」 「唔,说回正题。你那边进行得怎样了?」 「还是在胶着状态。他每次想施工,我方都派人阻止、截断运送。」李卓义道:「可是情况渐渐对我们不利。这家伙真有本事,一点一点把材料、工具偷运到现场。我奇怪他们怎麽能够避过我方耳目。」 「他们是地头虫,这不出奇。不过,你怎麽就没想到去把他们已经施工完成的部份给破坏掉?」李父道:「这是初出茅庐第一功,可不能空手而回呀。」 「破坏……?这未免有点危险吧。」李卓义道:「如果我们先出手,对方就有权利用武力制止。他们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汉呢……」 张rì进那振振有词的模样,让李卓义心底发毛。他哪想过一个乡巴佬能有这般厉害? 「傻孩子,你害怕什麽?有史以来所有起义事件,可有领导人的名字在“烈士”堆里头的?」 「我……明白了。」 「只要有个叫得响的理由,让报纸佬们写得好看一点,你就算把整个地盘工地砸了,还担心法官敢重判麽?」电话那边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就算判了你有案底,你认为这要紧麽?」 「我明白了。可是,长时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现在差的,只是一场重头戏。孩子,你爸的面子,最多只能差使传媒出动一两天。要让他们全天候待在那里等你做事,那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我手上刚好有人拍录像。就算没有大众传媒,也定能搞到独家影片的。」 「我知道,那个叫做Joan的女孩子,是不是?」 「……是Vivian告诉你的?」 「嘿嘿,孩子。这方面你还得要多多磨练呀……」李父笑道:「领袖魅力是我们不可缺少的,这也容易引来倾慕者。可惜我们的城市似乎对alpha_male*理论并不受落。你可别在起跑线上就裁筋斗了。」 「爸爸,这完全没有关系吧?」 「你和那个女生有没有关系在其次。不过Vivian家族和我们家族的关系,千丝万缕,你是知道的。你得好好疼人家的闺女才是。」 「知道了,爸爸。」 作者*注: alpha-male,这个概念,本来专指群居生物中,作为族群领袖的雄xìng个体。此个体作为族群中最强最优秀的一员,通常有权与多名雌xìng交配。这种由最强者获得交配权的制度,能够确定族群的下一代,传承着最优秀的基因。 这种意义後来被人类借用,指在双方都同意的原则下,优秀的男xìng有权超越社会、法律的拘束,尽可能地和多名女xìng发生xìng行为。 最佳例子莫过於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xìng丑闻,他遭受国会和民众指责的地方,是在於「他对民众撒谎」(一次),而不是「背着老婆鬼混」(多次)。这是因为美国人很多都理解「alpha-male」这一套。既然能够成为美国总统,自然是个很出sè的男人,只要不是强(女干),和几个多女人上床都不是大问题(如果他老婆希拉莉不发作的话)。 当然,任何伟大的理论都能沦为罪恶的遮丑布。「超级zì yóu会社事件」便是一例。 rì本有个跨大学的学生组织,名为“超级zì yóu会社”(Super-FreeClub),成员全部是名牌大学男的学生,骨干成员主要是早稻田和应庆义塾两所大学。虽然说是学生会社,但却主要举办喝酒、饭局等交谊活动。 会员专门在东京的高档夜店举办活动,招待女孩子去玩,期间下药或灌酒,使之昏迷,然後轮(女干)。这当中还有制度阶级:第一次参与的学弟称之为「幼军」。四五名「幼军」在一位「二军」(有经验者)带领下,进行“正式入会仪式”。 2003年,一名女学生在东京六本木的会所,接受了「超级zì yóu」的招待後,逃到附近jǐng署报案,才向世人揭发这些令人发指的罪恶。之後陆陆续续有女xìng受害人出来,指证「超级zì yóu」。 大部份女证人的供词都是类似的:「四、五位女生应约出席饭局。大夥喝得醉醺醺时,往往有四五位男生和一位女生会不见了影。事隔一两天,女同伴才找到先前失踪的那位,但她往往都闷闷不乐,默不作声,问她发生了什麽事,都只是抱头闷哭。」 虽然主犯「和田真一郎」与其同夥最後皆绳之以法,可怕的是,这种行为究竟持续了多久?实际上有多少女xìng受害?又有多少女xìng因为种种原因而不站出来?这没有人能确定。因为这个会社在1982创立,据和田真一郎本人的口供,他并非第一任“会长”,更加不是这种“仪式”的创立人。而且自己只是达到了“五百人斩”的水平,“远远及不上前辈”。 事情开扬之後,该组织某部份成员竟然在网络上宣言:「这些女子本来就是看上我们的身家、背景,才想和我们交往的,否则也不会出席这些活动、饭局,和刚认识的男生大口喝酒吧?既然想要踏入上流社会,这表示她们本身已经有献出身体的这个觉悟。我们和她们上床,只是各取所需。」 rì本政党自民党成员太田诚一郎,就此事的看法是:「最起码他们“jīng力充沛”,不像国内其他男人般“死气沉沉”。」 将自己的兽xìng行为正当化,冠以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这种人还真名副其实配得上“衣冠禽兽”四个字。 不过,比起我们自己地方里举目可见,众多**裸、血淋淋的罪案、那些“连衣冠都费事”的禽兽,和他们相比,可谓是难兄难弟了。 毕竟,畜生是没有国籍的。 第三十一回:行军法则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在森林和原野,是多麽,自在逍遥。亲爱的,朋友呀,你在想什麽?」 「想要杀了你!」 却说哥罗方一行四人,整理行装,收拾散乱,便自滩头尽处出发,寻找失踪了的王细奀。 细奀身型笨重,在沙地上行走奔跑,痕迹极为明显。而且当中竟然夹杂着类似猿猴的爪印,更加印证了哥罗方的推算。 众人沿着脚印在滩头上追踪了好一会,又翻过一两排矶岩,渐行渐远,只见地上砂砾已少,倚地丛生的草堆越来越多。草堆往往连成一片,几及腰高,遍野延绵。 若然寻常之人,没入草堆,再要追踪,自是不易。然而,王细奀故非寻常之人,R7亦非庸手。只见他拨草前行,东指一处,西指一处,按图索骥,过关斩将,不一会已带领三人穿出草坪。只是草丛中蚊虫猛恶,四人虽然已涂好一身驱蚊药水,手脚关节处仍给叮中了不少。 一路上,哥罗方不知道是想壮胆,还是闷极无聊,抑或是想凭歌寄意?他竟然唱起小学时代郊游的歌曲来! 起初其余三人只道他在耍宝好玩,就容他唱了个开头。孰料他越唱越起劲,竟有停不下来的势头。三人渐感不妙,R7率先发难。 「你不要再唱了!再唱我就杀了你,埋屍在这里!只有神经病才会在这里唱歌!」 「错!在这里唱歌,并不一定是神经病。」哥罗方一脸正sè地道:「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成为一个歌唱家的伟大理想。」 「我R7亦从未放弃过,成为一个伟大杀手的理想。」R7似乎动了真火:「你想不想试试看?」 「你们别吵了!」锺安道:「现在离开了滩头沙地、穿过了草坪。前面就是树林了,我们该怎麽办,循那个方向走?」 R7和哥罗方暂停了争吵,举目环视。 目前四人位处树林与沙地中间。王细奀再胖大,毕竟他并非犀象熊罴之类,在树林中行走,不会流下脚印痕迹。R7细细审视树枝棘刺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不寻常之处。 「你们来看!」R7道:「这里。」 余人围拢,只见R7指着一列矮树,树叶树枝纵横稠密,却隐隐约约有一道足供人通过的空间,由枝叶的断口形成。 「细奀应该就是从这里穿进树林里了。」R7道:「我们要先预备一下,再继续前进。」 锺安正奇怪,R7要准备些什麽。只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块白sè的毛巾,再取出一把猎刀,将毛巾割成一条条。 锺安想要开口发问,R7已然解画:「在树林里行走,和刚才在开扬的地型,绝然不同。除非是很熟悉地型,否则一旦走失,四方八面皆为树木遮蔽,难以找到路向,逃出生天。因此要留下记认。」 R7将一根布条缚在约一人高的枝头上,拉了拉,确定绑得结实,然後将剩下来的布条全部交给哥罗方,道: 「一会儿我们排成一行前进。女孩子在中间。哥罗方,还记得我以前提过的话嘛?」 「当然记得。」哥罗方道:「也不是第一次到野外办事了。」 「很好,要出发了。」R7道:「女士们,记得一定要看得到我的背景,一找不到,马上出声,知道麽!」 「明白!」锺安和水岛萤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紧张。 四人终於前进,步入树林,但走不到十步,R7便停下来高叫:「CALL!」 锺安不解其意,但哥罗方随即在後面回应道:「GET!」 R7听得回应,继续前行,但不到十步,又停下来叫道:「CALL!」 这次锺安留上了神,转头看着哥罗方。只见哥罗方也是转过身来,往後头张望。这一次,他却叫道:「NONE!」 锺安再回头望着R7,他打了个手势,哥罗方往回头走,一面走,一面数着:「一、二、三……」 数到第四步时,哥罗方扬手,叫道:「CALL!」然後在一根有一人高的树枝上,缚上白布条。 R7见到哥罗方缚好布条,旋即转头前行。只是今次不再走十步,而只走六步。队伍又再停下,R7再次叫「CALL」。哥罗方这次回应「GET」。队伍再往前走。 如是者在树林中缓缓前进,而且锺安觉得比起在草坪时更加累人。R7见状,遂教众人停下休息。水岛萤一面喝水,一面问道: 「R7先生,我以前也有在树林里考察过。可是你这种行军方式很特别,请问有什麽意思吗?」 R7抹了抹汗,道:「水岛教授,我想你以往深入森林里面,都是有向导的吧?」 水岛萤笑了笑,灿烂得彷佛阳光shè穿了树冠层,道:「现在不像古早时代,深入不毛的啦。向导是少不了的。」 「不错。可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在未知的树林中前进,最重要的是维持队形,以及刻记下进来的路。如果人手足够,那就由一人做前锋,一人做後卫。前锋探路,後卫确定,并标下记号。往往以十步为间,翻覆检查,以肯定每一个记号都在前一个记号的视线范围内。」R7喝了口水,又道:「这叫做“推步战术”。而若然是真正的穿越丛林的军事行动,那麽侦察小队就不止两人了。还要有人负责查探水源啦、确定部队集结囤驻地点啦……」 「可是,假如树林很大,布条用完了,那怎麽办?」锺安不安道。 「呵呵,若是真正的军队里,不会用布条的。我们有一种萤光喷剂,直接喷在树干上,就可以作为标记了,还不会被敌人发现……」 「唉!我是在说现在啦!」 「噢,我们这一次可没有那种装备。我们的目标,是要查找王细奀的下落。所以就算刚才我目测这座森林并不很大,但要找遍每一寸地方,恐怕也办不到。」R7道:「若然真的用光了布条,还未找到细奀的话;那麽折断树枝,用软藤等紮个箭头旗号,削下一大片树皮,用石头刻划上方向等等。」 哥罗方道:「这些荒野求生的法门,闲时学来急时用。不过现在天快黑了,一入夜就什麽都不管用的。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 「若然天黑了还找不到他,那就只有退回去,找jǐng察帮忙了。」R7黯然道:「越迟找到失踪者,获救的机会也越低。所以我才不坐困愁城,主动出击找他的呀。」 「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吗?吉人自有天相。」水岛萤道:「王细奀长得这样胖胖富态的,怎麽看都不会有事啦。」 锺安听完这句话,总觉得有点别扭。可是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便道:「我们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吧。R7,线索还在吗?」 「细奀追赶食物,践踏树木所造成的破坏,很容易就追踪到啦。」R7道:「从脚程来推算,我们现下应该在树林正中。我担心的是他现时身处的位置,万一是悬崖或者急水河边就麻烦了。」 「嗯,担心也没有用,出发吧。」 四人再次起行,过不多时,白布条用完。哥罗方为省时间,在深sè的树干上砍去树皮,露出白sè的树肉,并在上面刻了个箭咀。 如是者走了一个小时,终於穿出树林,来到一片山壁之前。这时地表已是岩石,再也找不到王细奀留下的痕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认真起想来,也许连岩盘都能踩陷呢。 在这片硬地正中,有一座石屋,却是门破窗落,藤缠蔓绕。然而,要是小心留意的话,便会发现那道门是教人由外往内撞破的。 四人相互对望,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R7朝着屋子里大叫: 「王细奀!你在吗?有的应一声!」 哥罗方喃喃道:「这地方怎麽会有座屋子?真他妈的有点邪乎……」 「你搞考古学的,平常都不是接触那些往生的遗物、出入古墓之类的吗?难道你也怕这个?」锺安道。 「在棺材里有死人,在古墓里有鬼魂,这个我不会害怕。因为那是在合理的地方出现合理的人和物。」哥罗方道:「可是在这树林中有这麽座石屋,附近看来也不像住有人住的样子,那就很可疑。」 「哦?怎麽可疑?」水岛萤道。 「从外观看来,这房子应该有近五、六十年了,而且rì久失修。只因石材坚固,瓦顶结实,才不致倒塌。最重要的是,你看看那两只窗户。」 众人随他手指望去,见到窗户用的是木牖,已然霉烂脱落。後面却是铁铸的窗栏,锈迹斑斑。里头因为无光,看不到内里乾坤。 「从种种迹象看来,这石屋子应该是有人建来囚禁人用的。问题是关的什麽人,那个人还在不在。」哥罗方道。 「嗯,你刚才也说了,这玩意儿最少十年没有打理了,里面还可能有些什麽? 「好吧,进去看看也没坏……」水岛萤道。 四人一步一步往前推进,却不约而同地相互抓住对方手臂或衣袖。 因为门户早已被撞开了,所以四人能够轻松进去。可是屋内颇为昏暗,只隐隐约约见到内里布满尘土蛛网,一阵阵霉味刺鼻。 待得双眼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四人同时大叫。 不出所料,一大堆像是死肉般的東西,摊在屋内一角,無可置疑,這就是王細奀。畢竟要霎時找這麼一大堆肉出來,恐怕除了王細奀這超級胖子外,別無可能了。 只是這個胖子,是不是一個「死胖子」,那就不得而知。因為他面朝下背朝上的倒在地上,死活不知;身旁散滿了可是他們帶來的食物,而他一直自己揹著的大背包倒還完整。 那些倒散在地上的食物,包裝通統都扯成了粉碎,內容物也是濕漉漉地,散得一地都是。就像讓人嚼碎完之後又吐將出來,屋子都瀰漫著一股血腥混著霉臭的惡味。 第三十二回:胖子之大冒险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哥罗方、R7、锺安和水岛萤四人,穿过了树林,来到一道山壁前。这里有一所荒废了的石屋,四人在里头找到了王细奀。 锺安看着摊在地上的王细奀,心里直哆嗦,不知这人是生是死。然而,只见R7和哥罗方飞快地扑到王细奀的跟前。 「喂!老兄!你可不能死在这儿!」R7亮起了军用手电筒,哥罗方开始检查。 两人吓了一大跳。在灯光下,王细奀衣衫破烂,上下都扯裂得粉碎。遍体都是抓痕伤口,只是血迹都已半乾,红红黑黑的,好不吓人。 「不会吧,猴子也能够抓死人?牠们练了九yīn白骨爪吗?」哥罗方道。 R7道:「我敢肯定,武功这样高强的猴子,一定是“越女剑”中的那只白猿!」 「武功高手应该一招毙命。」哥罗方道:「可是他现在应该是被一帮猴子袭击。这是打群架,何来高手可言?」 哥罗方先摸一摸他身子。虽然**地似是掉过进水里,但却还有着体温,心头大石放下了大半。再把了他脉搏、探了他呼吸,虽然微弱,倒也平稳。於是哥罗方迅速地解下他的背包,由顶至踵查看了一遍。只有表面伤痕,筋骨似无断折;创口虽多,但王细奀皮粗肉厚,应该不成问题。 水岛萤也凑近了看,她指着那些伤痕道:「这种伤口,不像是给猴子咬的。而这种破损,也和灵长类的爪甲不符。可是总不能冒险,得要尽快送他去医院,打疯狗针防治针和破伤风针!」 「疯狗症?」锺安吓了一跳,道:「你不是说是猴子抓的吗?难道是野狗吗?」 水岛萤眉头皱了一皱,道:「但凡是哺rǔ类动物,都可能是疯狗症(狂犬病)的媒介。本地最常见的虽然是狗,但其实发生事故最多的是蝙蝠和猴子。你是文科生吧?」 锺安脸皮红了一红,但嘴上仍说:「人家就是不擅长生物的,才会去读新闻系嘛。」 「的确不能排除狂犬症。然而就算是真的,24小时内注shè药物的话也能有救!快点替他翻过身来,把他弄醒。」 四人合力将这几近半吨的高等灵长类翻转过来,然而,这时候他们却听到一阵阵怪声。 鼻鼾声。 四人对望了一眼,同时站起身子,提起右脚。 「一、二、三!」 四人同时发劲,出脚往王细奀脸上踹去。 王细奀果然皮粗肉厚,脸上的肥膏也是强得不同凡响,其反震之力,竟然将四人同时弹来摔倒。还好王细奀并未练有内力,否则该反震之力,便足以伤及四人。 「哇呀!他妈妈的!水鬼呀!救人呀!」王细奀歇斯底里地叫着。 「鬼你个头!」四人的巴掌同时又打在他脸上。 ※※※ 「对不起,食物都没了。」王细奀抚着发烫的脸孔。 一人之脸能够同时承受四人之巴掌,只因他这人身躯胖大,有如一座小山。可是谁都没看出他的脸有没有肿起来。因为他实在是太胖,名副其实的「肥肿难分」。 「没相干,人没事就好。」四人甩着腕骨几近粉碎的右手,安慰王细奀。 为什麽王细奀脸上挨巴掌,雪雪呼痛的却是打人的人? 你们可曾记起,当你成长到某个岁数之後,你妈就不再用巴掌抽你耳光打你身子? 不错,因为根据牛顿物理学定律,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你妈用巴掌打你屁股,其实所承受之力度,等於你用屁股打了你妈的巴掌。 当你年纪越大,你妈要打得你痛的力度也相应越大。而力度相同,巴掌的神经末稍分布得比屁股密得多,掌心比屁股灵敏,所以你妈的手自然会比你自己的屁股要痛。 将以上的数学公式,然後将王细奀的脸和四人的巴掌代进去,就能了解为什麽是四人在叫痛了。 「这时候还能睡得着,也只有你能够办到。」R7道。 「我说过,我是遇上水鬼,遇溺昏迷了!」王细奀道。 「在这树林里?在这石屋里?有水鬼?拜托!这完全不合理!」哥罗方道:「你说我们在河边找到你、在海边找到你,或者拿着一颗西瓜坐船到海中心去找你,这才合理。」 「对呀,也许你流了许多汗,热昏了头脑,中暑了,才有这种水鬼的幻觉吧?」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王细奀一颗肥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肯定那时候我很清醒。」 「惨了惨了……神经症状出现了!他不但有幻觉,连谵妄都有了。」哥罗方道:「快点带他出去召救护车,他得要打狂犬针了。」 「什麽狂犬针?」王细奀道:「我是有追赶猴子,可我没有给猴子咬到、爪到啊。」 「你没给猴子咬到?」水岛萤道:「那你身上的伤是?」 「那是我树林中,给那些树枝草条的东东割伤的。 你们两人离开後,我的肚子还是拉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完事,我整个人都软了。从海滩的岩石後走出来,只见到四五头猴子在我们的营帐里翻来覆去,闹个不亦乐乎。而李卓义的手下,则站得远远的,袖手旁观,在看“马骝戏”。 我马上冲前呼喝,毕竟那都是我们这几天赖以维生的食粮。猴子们竟也不害怕,四五只一起拖着装有食物的那个袋子,扭头就跑。 这些畜牲一路向前逃,我就一路向前追。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猴子们穿过了草坪,一头闯进了树林。我也不知道害怕,跟着冲了进去。 还好食物的袋子很重,猴子逃走得很慢,一路都没有追失牠们。 当我刚冲出了树林,便见到那几只猴子停在这石屋之前。我也不顾得自己追得混身大汗,身上也被树枝草叶等刮得伤痕累累,急忙向前扑去,一把将食物袋子抓住,和那几只猴子拉扯起来。 可是,正在争夺得最烈的时候,那几只猴子突然尖叫起来,发一声喊,一下子转头就跑,窜进林子,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我还以我是我发出的气,压倒了牠们。动物的本能告知牠们,我十分凶猛,招惹不得,所以才逃跑的。可是当我正沾沾自喜时,一回头,就见到一大团透明的物体,向我扑来,包裹住了我……」 「CUT!CUT!」R7和哥罗方不约而同地道:「暂停!你这话有很大的破绽!」 「什麽破绽?」王细奀道。 「你说看到一大团“透明”的东西。既然透明,何能看见?」 「我也说不出来。就好似一大团透明的果冻,约有两人高左右。你们有看过水吧?水是透明的,可是当水结成了冰,不也是能看到?」 「好,算你讲得通。那麽请你继续。」 「本来就是真人真事嘛。那一大团东西向我扑来,从它的形状、动态、以及光线折shè的样子,十足十我们平常吃的那种果冻。可是一旦当它包裹了我,我的感觉就似掉进水里一样,冰冷的水四方八面涌入我鼻子嘴巴。更惨的是,这不是平静的水,而是个大旋涡,我在里头转呀转的,上下翻腾,一下子就昏倒了。後来就见到你们了。」 四人面面相覤,默不作声。好一会,水岛萤才道:「知道了。看你说话有条有理的样子,中枢神经应该没问题,不过你始终在野外受过伤,要到医院去处理破伤风哩。」 在王细奀回忆的当儿,哥罗方已包紮好他身上的伤口。王细奀站起身来,看样子并无伤及筋骨,可以自行走动。 「我说过很多次,我没有被咬,我没狂犬病,没有幻觉!」王细奀道:「真的有“水鬼”呀!」 「现在不是讨论有无水鬼的问题!」R7骂道:「太阳快下山了!还不快点回村子去的话,我们就要在这里过夜了!食物又没了!你看!通统都烂在这里了!」 R7扶着王细奀慢慢走出石屋,锺安替他拿着背包,一边走,一边道:「厉害,背着这麽重的东西还能追跑到这里来。」 R7转头向她做了个鬼脸:「里面是他的宝贝啦!」 水岛萤和哥罗方走在最後。望着细奀的背影,水岛萤低声对哥罗方道: 「也许是中暑了,又不慎撞到脑子,这才胡思乱想的吧?」 哥罗方却道:「那倒不一定。」 「什麽?你也信有水鬼?」 「我只认为这事有蹊跷。你看看细奀的身形。」哥罗方指着他的背影,又对着门框比划,道:「这家伙胖得夸张,在清醒的情况下,让人搀扶着,也只能小心地挤将过去,不然得卡在门口。试问要是脑子受了伤,昏昏沉沉的情况下,怎麽能进得来?」 「也许是他的求生本能吧?」 「另外,你看看这屋子里。地板和墙壁都是石头铺的,看不出有没有被水淹过。但王细奀的身子和他所压住的地板,的确是**的。」哥罗方道:「还有这些食物,全部都散布开来。可是留意一下,这只是被水浸湿了之後变得霉霉烂烂,却没有咀嚼过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王细奀的话罗?」 「我只相信,在不合理的地方发生不合理的事,本身就是合理的。」 「喂,你们怎麽了?在里头谈情吗?快回去啊。」 哥罗方有点尴尬,倒是水岛萤大方的笑了一笑。太阳斜照,映在两人脸上,一人倒是比另一人红。 五人沿着先前的标记,一路前进。这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按图索骥便是了。可是走到一半,R7大叫不妙,举起手来,着令众人停止,原地待命。 「什麽事?」哥罗方走上前来问道。 「你看。」 「看什麽?」 「就是什麽也没看到。」R7道:「我们留下的布条呢?」 哥罗方着实吓了一跳,马上道:「我绑的是死结,不可能松脱的!」 刚才一路前来,留下标记。开始时用的是白sè布条,後来布条用完,哥罗方就砍开树皮,露出白sè树肉。 然而,当走回头路时,却在树林正中失去了原先的白布标记! 「别慌!我相信你!现在别乱跑,在刚经过的标记处,我们做钟面搜索!」 所谓的钟面搜索,就是以刚才经过的标记做圆心,所有人手牵手,尽量伸长,形成一条“人链”的“分针”,然後由最外面的人报数,一声一步向前走,作一个圆形的扫描。最外面的人除了要留意脚下外,还要留意外沿。因为用「推步法」留下的标记,定必在视线范围内的显眼之处。 可惜,五人连续做了四五次,都找不到白布。 「不对劲,我以王细奀的脑袋起誓,我绑的结是不可能脱落的。」哥罗方道。 「我相信你。」王细奀一脸悻sè,恼道:「可是为什麽要用我的脑袋来起誓?」 「那,我们现在怎麽办?」锺安惶恐地问。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先回到石屋前。那里目标大,而且最少有瓦遮头,可以挡一下风雨。」 「我不要!」王细奀道:「那里有水鬼!」 「鬼你个头!」哥罗方道:「我们现在人多,阳气足,别胡说八道。」 「如果以你所言,那只水鬼应该只吃猴子,不吃人类的。」锺安安慰他:「看!猴子是逃跑了,但“它”不是把你吐出来了吗?」 「你也相信我没有说谎罗!」王细奀道:「谢谢你!」 众人回到石屋之前,然而,由於尚有rì光,谁也不愿呆在那乌黑麻漆的房子里。 「我们现在怎麽办?」水岛萤道。 「唯有寄望那个人了。」R7道。 「真的吗?」哥罗方,两人挺有默契的:「我不认为他会来。」 「哪一个人呀?」锺安问道。 第三十三回:林子的秘密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四人离开滩头,穿过草坪,在这不见天rì的树林里找到这座小石屋,又在小石屋里找到了王细奀。可是,当他们要回去时,却发现,先前留下的认路标记全都没了。 哥罗方肯定自己缚的记号是不会自行脱落的。若然属实,是谁解开来的? 「现在唯有寄望那个人了。」R7道。 「哪一个人呀?」锺安问。 「李卓义。」R7道:「我就寄望着,他还有一点点人xìng,赌上一把。」 「竟然是李卓义。」水岛萤道:「虽然你们刚才还在吵架,可是你对他还是很有信任嘛。」 「不,我看透了那种小子。在人前人後老是装做老大,一副热血勇者要打大魔王的鸟样。」R7道:「抱歉我在女仕面前讲粗话。不过我认为这种人不是傻子,便是把别人当成傻子的伪君子。这种政客预备役,可不会安这个好心。」 「我想你是太过偏激了。」锺安道:「你既然这样说,为何又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呢?」 「那是因为你们两人的缘故。」哥罗方在一旁插嘴道。 「我们?」水岛萤道。 「不错,试想想,任由两个女生在树林里迷路、失救至死。让人写在报纸上,附近有个学生团体在活动,带领这个活动的人原来就是李卓义。如此见报,岂不是个臭名?」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跟着来,只有你们迷路了,那他会袖手旁观?」 「当然不会。」哥罗方道:「不过我估计,他会等待法律指定的48小时,,才会报jǐng。然後讲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什麽是遇难者自己主动去探险呀,什麽已经劝过了呀等等。」哥罗方道。 「搞不好还会在镜头上热血沸腾一番,责备自己没有尽力阻止我们呢。」R7补充。 「不会吧,是否你们太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锺安道。 「你就当我们是有如蟑螂般的小人吧。」王细奀道:「不过君子也好,小人也好,都是要吃饭的。我可没见过不吃饭的英雄。」 王细奀语音未落,已然打开背包。先掏出一只大木盒子和一台手提电脑,然後拿出一些袋装面包。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们rì本人也有句“饿肚子不能打仗”的谚语吧?」王细奀道:「这是我追出来前,在自己背包里保留的粮食了。谢谢你们为救我而犯险,现下我可以做的,就是和大家分享这些食粮。」 「说得也对,我们辛苦了大半天,是时候补足一些能量了。」水岛萤道。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锺安道,然而,话音刚落,肚子咕咕作响,让众人听到了,登时面红耳热。 「你还是吃一点吧。保持体力也是等待救援中不可缺少的一节。」水岛萤道。 「这大概也是rì本成语:“口嫌体正直”的表示吧?」R7逗趣道。 「嗯,据我所知,这是你们汉语圈的动漫迷自创的成语,rì文中并无此熟套语。」 R7马屁拍在马脚上,哥罗方瞧在心里,暗暗窃笑。 「我们现在的方针,就是留在这里等待救援吗?」锺安道。 「目前看来,就只有这样了。盲目在树林里闯荡,只有徙虚体力。」哥罗方道。 「不过,也不是没有事可做的。」R7道:「我们可以生起火堆,以烟雾作求救讯号。」 「对,活动一下,总比坐困愁城的好。」哥罗方道:「可是,千万别走失了。」 遍地皆是树木落叶,五人不花太多功夫就搜集了老大一堆。R7是野外求生高手,教其余四人按大、中、小将燃料分类。比前臂长的木头就是大柴,大过巴掌的就是中柴,小於巴掌的就是小柴。 当众人正在比大比小的时候,R7也没闲着。只见他在屋前整理出一块空地,又东走一转西跑一圈,在林子里出出入入。 四人见他忙得不亦乐乎,不禁好奇。跟着又听他高呼幸运,转头来看着他。 「你找到出路了?」锺安问。 「不是,你看!」 他手掌心捧着一团草堆,原来是只空鸟巢,内里有一堆雀鸟脱下来的绒毛。 「这是杯型巢,看羽毛的颜sè是棕头鸦雀这种小型鸟类的巢。」水岛萤道:「可是这有什麽帮助?」 「你们有所不知了。」R7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 只见他回到木柴堆旁,又拿起一枝小柴,不停地拿刀子削它的外皮,却又不削断,变成一根猪鬃刷子的样子。 如是者做了十来根“猪鬃刷子”,R7放下刀子,将「中柴」两根横两根竖的,井字型的叠起来。最後,他将剩下的小柴竖着放在井口里头,又将大柴放在柴井旁边。 「好了,小姐们。」R7掏出火机,递向水岛萤和锺安,笑道:「有幸请你们为我们点燃起这坛武林圣火吗?」 「我的荣幸。」水岛萤笑了笑,接过了火机,却交给了锺安。 锺安伸手去点那「井口」当中的小柴,却发现火舌往上舔,差点没烧到自己手。眼角见到R7和哥罗方嘴角含笑,知是他二人使坏,却不忿马上投降,於是把小柴抽了出了一根,拼命地用打火机去烧它的屁股。 试了三四回,锺安啐道:「我不来了!你们欺负人家的。」 王细奀看不过眼,接过打火机,对着R7道:「你这混蛋,还是快点起来求救吧。火绒拿来!」 R7含笑不语,拿出刚才的鸟巢来。 「火绒?」锺安大惑不解,道:「这不是鸟巢吗?」 水岛萤yù言又止,王细奀已然解答: 「在这种天气,多雨cháo湿。捡来的柴枝不能直接用来生火。得要先点燃一些细碎的、乾燥透了的东西,待得火势猛了些,再去引燃半湿的木料。」 「那又关这个鸟巢什麽事?」 「这是一个废置了的鸟巢,因此它已经很乾燥了,内里又缠满了小鸟幼鸟脱落下来的绒羽,所以非常易燃。」 王细奀边说边做,已用火机把鸟巢点着了。只见他轻巧地捧着这团火球,也不怕它烫。然後他捡起刚才R7削好的「鬃刷」,将火球「叉」在上面。待得火头烧得猛旺时,他把「鬃刷」拄里井口里。 不一会,整座「木井」化成火井。R7见状,便将「大柴」推近,围成一个圈圈。 「R7这家伙将小柴批削成刺毛状,就是想增加表面面积,加速风乾。这样子星星之火变成小火,小火变中火,中火变大火。火堆才生得成。」 「那你干吗刚才不早点告诉我?看我像傻子一样玩耍?」锺安恼道。 「我觉得让你试一试也不坏。工多艺熟嘛。」 「臭小子,倒让你出了风头。」R7道:「现下才要做重要的事呢!」 「什麽重要的事?」水岛萤不解。 「光是有火堆,这点子烟是不够引人注目的。」R7道:「要有点别的引烟剂才行。」 「这个我知道!」锺安道:「是狼烟!用狼的粪便做的,烧起来就有很多黑烟。」 呵呵呵呵……R7和哥罗方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这有什麽好笑的?」锺安道。 「锺安小姐,恐怕你是以讹传讹的一位典型受骗者。所谓的狼烟,其实不是用狼粪做燃料的!」哥罗方道。 「可是,就连电视节目都这样说的呀。」 「电视节目说的,岂能相信?」 「狼食肉,粪便里面的炭xìng纤维并不多。烧起来烟雾里的炭粒子便不多,看起来便不够黑。事实上烧狼粪的烟很淡,在大漠中给风一吹,就散得看不见了。」王细奀为锺安解窘:「不过也难怪你啊。就连李时珍、沈括这些名人,都误解了狼烟的意思。」 这次锺安不敢造次了,小声地问水岛萤:「李时珍、沈括是什麽人?」 「是中国古时候有名的科学家、医生。」水岛萤道:「怎麽你会不知道?」 「公开试都没有考嘛!」锺安道:「而且我读的是文科,哪能了解?」 「所谓狼烟,其实用的是乾牛粪、麻绳、艾草等高纤维又耐烧的燃料。」哥罗方的历史瘾发作了:「明朝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守哨篇】中,就提过每个烽火台,最少要预备牛粪一担作为燃料的。」 「戚继光,打倭冠的名将哦……」水岛萤喃喃道。 「你这个笨蛋!」R7顶撞了一下哥罗方,转头向二女笑道:「好了,别理这个爱说教的白痴。我们在火堆上搭个三角架子,将湿早、落叶放在上面闷烧,就能发出浓烟,吸引到人们来救援了!」 ※※※ 众人兴致勃勃地搞了老半天,可是烟是有了,但太阳西斜,还是没有人来。 「喂,等了这麽久,我们是不是应该别再呆在这里?只要一直向前走,总会走出树林的吧?」锺安道。 「别少看树林的魔力。」R7道:「没有地图、记认,人会在不知不觉中绕着圈子走的。」 「你……别说话来吓我。」锺安道。 「说起来,这林子可真有点古怪。」水岛萤道。 「古怪?」王细奀道。 「不错……刚才哥先生所唱的歌,其实我也懂得唱的。歌喉当然没有哥先生的好。不过,我也知道当中的歌词。」 「什麽歌词?」 「嗯嗯、咳。」水岛萤道:「……鸟儿们啊在歌唱,鸟儿们啊在飞翔。亲爱的,朋友呀,莫要再悲伤。」 「那即是什麽意思?」锺安急问。 「那就是说,一座树林,不管如何yīn森,对小动物呀、鸟儿呀,都是栖身的乐土。可是,你听听,鸟叫声、虫子叫声,一点儿都没有。」 「哇!人家不要!我们快点走吧。刚才一开始就错了,我们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往前走,总会找到路的。」 「我已经讲过了!」R7有点被她烦到了,语气也硬了起来:「在树林中迷路,那可是极度危险的!找一处安全而当眼注目的地方守候,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过,李卓义有机会见死不救的吗?我们要自救呢!」 「是啊。所以我一开始生火求救,压根儿就不是想他来找我们。」R7道:「这座山嘴村有派出所。我问过村民,jǐng察每天会巡视村子一周,看看有没有偷渡客、走私犯。假如幸运,巡逻的jǐng官见到有火,一定会报告上头,派人来的。」 「可是,都已经快一个下午了耶。」 「jǐng察一天巡逻两回,这个滩头又是村子的主要地段,邻近滩头的这座树林定必亦是jǐng察巡视到的位置。所以只要耐心等待,jǐng方会看到我们的。」R7安慰道。 「还是谈点别的话题吧,免得锺安小妹妹胡思乱想。」水岛萤道:「对了呢?都还没请教你们,你们是来这里干什麽的?」 「我知道,他们是宝藏猎人。」锺安插口道。 「宝藏猎人?」水岛萤眼睛瞪得老大:「你们刚才不是说过,你们是第一大学的学者吗?」 「是助教和副教授。」R7道:「也不是什麽“宝藏猎人”这样了不起啦。只是找到了点资料,来做些考察,以便有证据可以向大学方面申请拨款做研究。」 R7拿出一张地图,正是那张“rì军秘密地图”。 水岛萤接过那幅地图,看到上面写着「rì军秘密基地」的字样,不禁眉头一皱,道:「这是?」 「哈哈,真是失礼。」R7没想记刚才哥罗方碰到的钉子,知道水岛萤对这方面的事比较敏感,因此非常客气的道:「这是我们在大学图书馆里找到的资料,相传是本市一座旧rì军的基地。」 「还有呢!还有呢!这村子藏有“海盗王”张宝的宝藏哦!」 「咳!咳!」哥罗方装作是给烟呛着了,以掩饰窘态:「不错,相传这座渔村藏有本市两个大秘密:第一,是二战时的rì军秘密基地,第二,是明朝时代,海盗王张宝的藏金。」 「哇啊,原来你们有这个秘密。」水岛萤道:「怎样?找到了没有?」 「当然没有。我们才刚来到,之後发生什麽事,你都看到啦。」R7道。 「没有啦,我才完成今天上午的工作,从水里出来,看到村长和李卓义先生在吵架。後来我先到村长那里向他们解说一下这几天搜集到的资料,然後就和李先生回到营地,之後他的手下就跑来找他,说R7先生和他们的人吵起来了。」 哥罗方道:「话说回来,刚才你都做了些什麽?」 「你不是没想到村子里那位大婶说的麽?这座村子的主庙佛光寺,在战争时代,被旧rì本军徵召了做指挥站……」R7突然想起些什麽,便马上住嘴了,改口道:「我向村民问路,找到佛光寺。可是大闸锁上了,没有法子进去。於是我沿着围墙想找,直到碰上了巡逻的jǐng察,差点没给人当成可疑人物抓去。」 「真是可惜呢。」水岛萤道:「噢,抱歉。我是指你没能进去可惜,可不是说你没被jǐng察抓去可惜。」 「我知道,别在意。」 「嗯,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相信这座村子有这两个秘密,所以特地跑来罗。」水岛萤道。 「难道你还以为我们三人会和那姓李的是一道,搞什麽环保抗争活动吗?」 「呵、呵、呵。」 一阵阵古怪的笑声自石屋後面响起,五人无不毛骨悚然。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将两名女生掩护在身後。只听步声拓拓,不少人踩着碎叶走来,一个中年男子,穿得古里古怪,不中不西的,带着十来名壮硕的工人,由石屋後面的岩壁一角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既然你们知道了本村的秘密,就劳驾你们留在本村喽!」 「张村长!」水岛萤和锺安不约而同地叫道。 一阵桀桀怪笑,张rì进和工人们不怀好意地抡起手上的锄头、铲子,向五人直冲而来…… 第三十四回:柳暗花明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五人在石屋前生火成烟,旨在求救。不料却来了山嘴村村长张rì进。此人身後跟着十来个手下,皆手持铁铲、锄头之类。这些人分布左右,将哥罗方五人等围在中间。来势汹汹,用意不善。 「既然你们看到了本村的秘密,那就只好劳驾你们好好留在本村喽!」张rì进搓响手指,叱道:「动手!」 他身後十数大汉闻声,立即疾冲而前,抡起手上架生,挥舞起来,似要向五人身上直接招呼。 哥罗方、R7等人无计可施,锺安更尖叫起来。现下可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来了。 磅的一声巨响,就在身後炸了开来。哥罗方本来是闭紧了双眼等死,可是在黑暗中等了老半晌,却不觉有人击打自己,又听得巨响,於是单眼张开一条缝,却看到先前辛辛苦苦升起的营火,已被人一铲子打散。众工人不是拍打着燃烧的木头,便是铲起泥土往火苗上撒。 「你们这几个蠢才!怎麽可以在这个树林里生火呢?万一让树林起火灾了怎麽办?这里消防车可来不了哇!」 张rì进对着五人戟指大骂,指挥手下将火种全部扑熄。 「呃……村长,听说现在是夏天,很cháo湿的哦。」R7道:「而且我们在树林里迷路了,不生火求救不行哇。」 「哼!算了。念在不知者不罪,就饶了你们吧!」张rì进道:「原来按村子的规矩,你们在“风水林”里生火,是要被禁囚在这石屋子里一辈子的!」 「风水林?」水岛萤奇道。 「就像你们rì本也有些叫“不入山”的地方。这些“不入山”、“风水林”往往是一条村子的“圣地”。绝对禁止外人进入,更加不能生火、打猎、杀生。」哥罗方解释道。 「这只是迷信嘛。」锺安道:「而且私自囚人,这可是犯法的!」 张村长嗤之以鼻,道:「这是外面的事,村子开村五百年,一直自成一国,外头的官府理得了许多?」 「囚禁一辈子哦?这麽严厉的处罚呢。」水岛萤问:「可是,为什麽要这麽做?」 「因为这些“不入山”、“风水林”,往往是一条村子的水源的源头。只有完止禁止人类进入,才能确保村民赖以为生的水源不会受到任何污染。」 哥罗方续道:「这是古人的智慧,利用迷信的禁忌方法,去达到保育的目的。毕竟人人都怕死,没必要可犯不着去挑战传统吧?」 水岛萤道:「原来如此。用现代人的**,就是生态保育区咯?」 「不错。」哥罗方道:「只是没想到提倡开发的村长,竟然会这样重视村子的风水林罢了。」 「哼,我才没想到呢,你这小子竟然也懂“风水林”和“不入山”的事。」张rì进道:「环境要保护、村子要开发、村民要生活。三者本来并行而不悖,只靠事在人为。你们这些在冷气房长大的臭小子们,只懂叫嚣,哪能懂得世道艰难?」 「村长,我们几个,是第一大学历史系的。我们是来考古,不是来做保育抗争的。」R7道。 哥罗方也说:「我们和那个李卓义,可不是同一路。」 「什麽?」张村长道。 「是的,我可以保证。」水岛萤道:「我是本市zhèng fǔ委派第一大学的调查学者,是中立的。你可以相信我。」 「也罢,听你们的谈吐,自然不是那些没家教的臭小子们。主席格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村长道:「怎麽样?在这里迷失了老半天,肯定又饿又累了吧?来!到我家吃个饭、洗个澡!两位美女赏面不?」 ※ ※※ 在村长带领下,众人沿着山壁前进,走过几道石阶,穿过两三处树丛,总算回到山路上。 这时R7察看四周,抬头一望,手往脑门一拍,道:「原来我们兜了大半天,却是在“佛光寺”山脚下面打转!真是笨蛋!」 「你们不熟村子的路,哪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张rì进道:「跟我来吧,这边。」 虽然非平坦大道,但哥罗方等人在这山路上走,已比刚才舒服得多了。 「对了,村长。你刚才说过,如果我们是“那些家伙”的话,就要把我们关在那石屋里。请问,那屋子是村子的监狱吗?」哥罗方问道。 「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张村长道。 「哦?此话怎讲?」 张rì进瞄了瞄锺安。锺安会意,马上出示手上的摄影机,道:「这是关掉的,你放心讲好了。」 「唉,这番话出我张某之口,入诸位之耳,不足为外人道也。」张rì进道:「我们山嘴村的人,其实是明朝的海盗王“张宝”的後裔来的!」 「这个我们知道啊!」众人齐声道。 「什麽?」张rì进摔倒在地:「你们怎麽会知道这个秘密?」 水岛萤和锺安指着R7和王细奀;王细奀和R7指着哥罗方。 「是这样的。其实……」哥罗方心中暗暗害怕,猜想这个不老不嫩的古怪男人,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祖先在明朝时代曾有份儿杀害他的祖先,而要在现代向自己讨回这笔帐? 「且慢……你姓哥,严世蕃派人南下的人当中,有你祖先?」 「喂喂喂……冤有头债有主,祖先的帐总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白痴!你当我是这种食古不化的傻瓜?」张rì进道:「都五百年了,还报这个仇来干吗?」 「不错不错,真正要找,也该找姓严的晦气。」 「你这小子别祸水东引。」R7道:「那麽,山壁下的石屋子,又是怎麽一回事?我看那屋子也怕有五百年历史了。」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张rì进道:「村子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难免有人会犯上事儿。 若然是小事,自家人说了该怎麽罚就怎麽罚,被罚的也甘心认命。可是万一犯了大事,那可怎麽办?」 「滥用私刑!」锺安心里响起了这个词。 「你们看过古装片都知道,那些乡村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好似男女偷情被抓,就要去浸猪笼淹死那样。我们村子也不例外,不过倒有一点和别处不同。」 「天下乌鸦一样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水岛萤和锺安在心里一同骂道。 这时众人已转过山角,只见山壁峭然而立,佛光寺在上方雄视四方。而山脚下面却是水光潾潾,一潭碧绿的池水深不见底。水潭在“风水林”之中,和寺院遥遥相对。而先前的石屋,隐约在林木万叶中见到一二角。 张rì进指着在树林里的石屋,道:「开村的祖先立下了规矩,若是村民犯下了弥天大罪,那也不用杀头处决。只消将那人囚在石屋里,照样给他饮食照料。然而多则一月,少则一天,那人便会凭空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嗄?有此等事?」众人奇道。 「老一辈的人说过,是“风水林”里的祖先,把这些不肖後代带走了。」 「会不会是石屋有机关,能够让人逃走呢?」王细奀道。 「嗯,我小时候也这样想过,前往查察。除了脑瓜子给长辈敲出无数大包包外,倒也查不到什麽特别机关。不过近百年来,本村都无人犯事。就算有罪案,这都是什麽年代了?自然是交给jǐng察处理。所以石屋就荒弃了,变成你们看到的模样。」 众人小休一会,又再前行。一路上,哥罗方和张rì进谈得起劲,由海盗王的掌故,到村民的rì常起居、村子里的禁忌等等。 这下子又扯到刚才生火一事,张rì进道: 「你们生火犯忌,倒不是单纯因为那儿是风水林。我们村子里三十年前曾发生一场大火,死了近半人口。所以村民们对火灾都很忌讳。」 说着走着,一行人已回到村子里头。张rì进命众工人明rì早上到佛光寺口集合,自己却带着哥罗方五人到自己家里。 ※ ※※ 村长行事颇为洋派,但家里却出乎意料的古sè古香。青瓦顶、白墙壁的一大座宅院。 一入宅门,已有一名妇人,领着十来家仆在等候。这妇人年过半百,看样子是一众仆人的头儿。一身青布长衫,彷佛是民初时代的女管家的样子。其余众仆,也是一副勤勤恳恳的样子。 哥罗方等人有点目瞪口呆,没想到在古装剧里见到的排场,现在竟能亲历其境。 只见张rì进对长衫妇人道:「伟妈,今天我要招待这几位客人吃饭过夜,你安排一下。」 「是的,老爷。对了,派出所的史长官来这里找你。他人还在偏厅等着。」 「啊?这样呀。我转头就来。」张rì进转头对众人道:「对不起,你们先到客房休息一下,伟妈会安排的了。」 「呃……还有。」伟妈道:「明老爷也回来了。您意思如何?」 「嗯,随他吧。别影响到客人就好。」 「明白了,诸位请跟我来吧。」 ※ ※※ 在伟妈带头下,一行人穿堂入室,深入大宅。这宅院看上去虽然古老,但并不破旧。不少现代之物,如冷气、电灯等,皆巧妙地装配在宅子各个角落。 「各位客人,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您们?」 「哎哎哎!不要这样,这才折杀小人了!」哥罗方彷佛穿越了一样,竟学人讲起古文来:「小可姓哥,名罗方。伟妈您叫我全名哥罗方就可以了。」 R7等人见他发窘,也不禁好笑,随即可自报姓名。 「这样吧,按我老婆子的意思,诸位今晚请在这客房厢间过夜。三位男生用一套房间,两位女生用一套房间。客房厢间自有浴池,已有替换衣物,客人换下来的脏衣服,若然要我们清洗的话,可以放到指明的篮子里。今天的晚饭在七点开始,就在刚才的偏厅。请问各位在饮食上有没有特别的要求?比如说过敏呀、宗教禁忌的?」 众人分开男女,各自进屋。哥罗方三人一开房门,只见是一所和室,地上铺着榻榻米,壁柜贴墙而立。另一边的墙壁却糊了墙纸,带着竹节的凹凸纹理;房间装饰虽然简朴,却不失气派。 哥罗方看到竹纹墙的正中有扇敞门,於是拉了开来,里头又是另一番境界。几近千尺平方的空间里,用宝蓝混着月白sè的马赛克铺成墙壁和地板。一只只竹篮和棚架分隔前後:前半段是卫浴设备,盥洗盆、吹发器等物应有尽有。而在角落里用屏风隔出一角,後头便是厕所。 後半段却是一座白sè大理石砌出来的大浴池。池边高出地面约两尺,里头却有四尺来深。 「明清的宅院、摩登的设备,rì本和式风格的卧室和厕所,连着土耳其波斯风格的浴室……」哥罗方和R7两人暗地商讨,这种种相对的风格,本来是格格不入,却又处处配合得丝丝入扣。张村长到底是什麽来头,三人猜度不透。 「哇呀~~~~~~~~~~~~~」 这时,女子卧室那边突然传来尖叫。 第三十五回:大户人家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山嘴村长张rì进,招待五人到他家中作客。正当他们以为能够消停一会的当儿,女生卧室那边却传来尖叫声。 身材笨重的王细奀一马当先,冲出房外,直奔女生卧房。R7与哥罗方亦不甘落後。 因为按时间推算,此刻应该是女生们刚换下衣服、准备入浴的时候。 「砰!」在三人蛮力之下,房门应声而开。 出乎意料,房间内并无锺安和水岛萤仅穿亵衣的清凉场面,反之,一名男子被水岛萤扳住右手,扭往身後。此人身子前倾,动弹不得,大叫呼痛。 三人面面相覤,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 「你们没事吧?」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三人,由R7打破僵局。 「没事。我一打开浴室门,就见到这男人站在里面,不怀好意的在笑。水岛小姐两三下就料理了他。」锺安道。 「原来刚才是这男人在叫。」哥罗方道。 「不,是我在叫。」 「什麽?」王细奀道:「你受伤了麽?」 「不是的。是因为水岛小姐出手太狠太可怕,我吓得尖叫起来。」 「当然可怕了……」R7脸sè发青:「她用的这一招,是以sè列军用格斗术“Krav_Maga”的手法……她只要再抬高一厘米,这人的右手就要毁了……」 「哦……啊呵呵呵……」水岛萤放开了那人,不好意思笑道:「对不起呢,因为不熟练,出手不知轻重……唉!」 R7看在眼里:水岛萤松手时,顺势在他人腰眼里抹了一把。这是rì本传统柔术的手法,若使用得当,足以让中招者半天使不上力,不能暴然反击。 「喂!你干吗在女孩子的房间内鬼鬼祟祟的?快点从实招来!」哥罗方恶狠狠地道。 「不错!快点招供。否则我复原一只西班牙驴子^1出来对付你!」王细奀道。 注^1:「西班牙驴子」,中世纪欧洲教会进行「魔女审判」时使用的一种刑具,木制有轮,状如木马。鞍位装有机关,受刑人坐在上面,推动木马前进,轮子带动机关,受刑人便痛不yù生。但此种刑具专门针对女xìng而发明,王细奀无理由会搞错,除非…… 「……rì……rì……」那人一脸傻忒忒的笑着。 「讲!快说!」R7道。 「rì本妹!好香!」 水岛萤自松开那人之後,一直默不作声。突然听到他讲这风言风语,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可恶!竟然吃人家豆腐?」哥罗方和R7骂道,同时拳脚交加:「我们都未敢下手,倒让你小子吃了头盘?」 「未敢……?」水岛萤和锺安同时悄声道。 「呀……呀……」 那人一直饱受攻击,却只会呼痛,不懂得求饶解释。王细奀只觉有异,突然,门外传出一声暴喝: 「停手!」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村长张rì进站在门口,身後还有个身型矮胖、花白小胡子的老头儿。 「村长你来得正好,我们抓住了个可疑人物。」王细奀道。 「这不是什麽可疑人物,这是我的堂兄弟,叫张rì明。」村长道:「人来,扶明老爷到後堂休息、敷药。」 自有两名仆妇应声而前,扶走张rì明。一路上,张rì明仍然笑道:「……rì本妹……栀子花香……」 「人家明明已经叫做傻仔明,自然是什麽事也不懂。」胡子老头瞄了瞄房间内的“年轻人”,笑道:「真是不中用的弱鸡男生,只懂捡人现成便宜。不过,这女娃儿倒有够凶狠的。」 「阿明他这样猛然出现在女生房间里,自然会吓着人家。」张rì进道:「各位抱歉了,我这个兄弟,脑袋小时候受伤,长大後就是这个样子。请勿见怪。」 「不要紧……不要紧。你别怪我们出手打人就好了。」 「不要紧,阿明他自小挨打,皮粗肉厚,不会有事的。对了,晚饭已准备好了,请到偏厅来。」 ※※※ 村长家的仆人们已在偏厅摆好饭桌,一张紫檀木的大八仙桌上,放满了一盘又一盘菜肴。 「别客气,乡下地方,没什麽好招待的。」 「村长,再一次感谢你的招待。你让我洗澡过夜,又请我吃饭。我却伤了你的兄弟。」水岛萤道:「不过,事先声明,有关这地区的生态评估,我还是秉公处理,不偏不倚的。」 「哈哈哈!水岛小姐。原来你是这样子看不起自己的?」 「吓,此话怎讲?」 「区区洗洗澡、吃个饭,便能把你收买了?你岂不是把自己瞧得太便宜了?」张rì进道:「学术上的事,你尽管放手去办好了。我对自己的企划很有自信,理应不会影响到环境的。所以你放心吃喝好啦!」 「哈哈,两位都不必担心。我已经拍下了全部过程。」锺安道:「若然发生什麽争拗,这支带子就是证明,指出张rì进村长只是出於友善和一尽地主之谊,接待水岛教授而已,过程中已声明了没有不当要求。」 「呵呵,差点忘了有传媒在场呢!」张rì进笑道。 大家放下心防,便开始尽情吃喝。互相介绍後,知道那胡子老头便是驻村派出所的负责人,高大全jǐng官。 虽说是家常便饭,却是有鸡有肉、有鱼有菜。重要的是,鸡是正宗农家鸡,菜是地里摘的新鲜菜。哥罗方他们,只能在城市里吃饲料鸡、长途车运来的菜,首次嚐到的一个“鲜”字。 「哇塞!真是好吃得停不了。」王细奀下箸不停。 「不错,特别是这一道豆腐……这些咸咸的肉抹,咸而不呛喉,反而能带出豆子的清香。请问这是什麽材料?」 「没什麽特别的,只是本村的名产:咸鱼而已。」 「咸鱼?」「不错。也就是你们rì本说的“鱼乾”。」 村长提到“鱼乾”时,用的是rì文“乾物”,哥罗方和王细奀两人呆了一呆,R7却噗吓一下,笑了出来。 「一般来说,鱼类肉类都以是活杀最为美味。可是,若然经过上等的盐来腌制,再用阳光予以充份乾燥,长长的蛋白质链会被打散成多重的多肽链和单体氨基酸,做成更为浓厚的风味。」村长解释:「虽然rì本料理也jīng於制作“乾物”,但中华料理才是大宗师。中国的圣人孔夫子,他有教无类,可是要收学生,也必定要求他们自行送上十根肉乾。这就是“自行束修而上”的典故了。」 「“束修”?」锺安奇道。 「就是肉乾的意思。」哥罗方道:「汉代的郑玄注解的【礼记】有提到,“束修”就是“十脡脯”,“脡”是“条状的肉”,“脯”是腌制加过调味的肉乾。」 「嗤!真是有够多余的。」锺安道:「叫孔夫子简简单单地说:“学费收十条肉乾”不就行了?非要复杂地说什麽“束修”。」 哥罗方和张rì进脑门上都现出了黑线。 「呃……不过呢,也有人说“束修”其实是“束修”之误。」哥罗方道:「所谓“束发受教”,古人认为十五岁就要整理好自己的身心。 把头发束紮好,修心养xìng,好好读书发奋。所以孔夫子说“自行束修而上”,就是说只要那个人肯主动整理好自己的仪表,显示求学问的决心,他就愿意去教导。」 「那又有什麽分别?肉乾肉肠,还不都是一根一根一条一条的?」锺安继续口不择言。哥罗方和张rì进脑门上已不止是黑线,已是黑成一片,黑得像外太空了。 「吃饭吃饭……管他是一根根一条条的,好吃就行!」高大全忙打圆场。 「不错,人家女生不懂这些事,有什麽出奇?现下是吃饭时间,提这个有什麽用?」 王细奀也帮忙替锺安讲好话。只剩下哥罗方和张rì进缩在一旁,轻声细语,一脸冤屈地道: 「孔夫子的大道理,可不是一根根一条条的无用之物啊……」 ※※※ 饭後一行人来到另一边的厢房。自有下人沏好了茶,让宾主七人消闲谈天。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哥罗方一行人前来的目的。 「嗯,之後听七婶提起,你们来这里是想找三山王的宝藏,已经找到了第一提示的石将军了吗?」 「哈哈,去看过了。而且发现这七座雕像肯定是在另处造好了之後再搬过来的。」 「嗯,石将军的石质,的确是有些异常。你看看。」 高大全正在吸烟,张rì进随手拿起他跟前案几上的一只烟灰缸,向水岛萤一抛。 哥罗方吓了一跳,这玩意儿看上去是石头做的,极有斤两,砸中了非死即伤,村长哪能向女儿家抛掷?正要出声jǐng告,却见R7身子抢前,右手一扬,掌心已贴缸底。接着转腰坠肩,已将烟灰缸抄在手中。这正是「太极拳」中的“捋”字诀。 R7转回身子,烟灰缸已在手中。只觉这东西虽然坚硬,却比想像中的轻得好多。他随手将它给交哥罗方,哥罗方接过,拈了拈分量,又轻轻掸指敲了一敲,细听烟灰缸的声音,确定和石将军的材质无异。 「我小时候也以为这是黑曜石,可是长大了敲了一块拿去化验,麻省理工的人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张rì进道:「只能归类算是“金属”一类的屁话。早知我就省下那笔化验费。」 「你家祖先沿着村子外围伫立石将军,定必有其意义。」哥罗方道。 「说实在,三山国王宝藏的传说已听得我耳朵起茧。假如有人能够真的找到它的所在,为本村多加一点特sè,我是万分欢迎的。」 「村长待人以诚,我等亦不应藏私。」哥罗方三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王细奀即卸下背包,取出朱漆木盒来。 「这是我们在市区一所古董店中找到的。这盒面上是个密码锁,破解之後是幅地图,显示你们村子的地方。而盒身的雕工,应该是三山王的财物。只有“萨州学山庵”这个下款,让人摸不着头脑。」 村长和高jǐng长拿过漆盒,仔细端详。只觉此物巧夺天工,特别是那个推块拼图的盒锁:张rì进本身也是搞工程的,对古人的手艺惊讶不已。 「这样说,三山王的宝藏铁定是在本村了。不过,山嘴村开村五百年,倒不曾有人发现过财宝什麽的。」张rì进道:「不过,常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和你们一同推敲,总比你空抱着漆盒,或我空守着村子,要来得有效率。」 「村长,常言道:见者有份。万一真个挖出了三山王的藏宝,你道如何分配?」 「呵呵呵,按照法律,理应交予zhèng fǔ。」张rì进向高大全摆一摆手,笑道:「官方人员就在这里。只是——」 「只是?」 「按考古学的传统,是由发掘者全权公布发现物的多少、种类,是不是?」 「呵呵呵。」哥罗方和张rì进相对而笑。 「哼。」锺安在旁不满,嗤之以鼻。 正当大夥儿再次集中jīng神要研究那只盒子之际,有人说道: 「既然大家都这麽坦诚,那麽我也不应该收起来。」 说话的是水岛萤。只见她打开自己的包包,掏出一样物事来。 第三十六回:祖先的考验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众人在村长大宅中吃过晚饭,便商讨起三山国王藏宝的事来。此时,水岛萤却猛然说道,有一件事要向大夥儿公开。 「事到如今,我觉得应该要让大家知道一件事。」 「这村子工程的前一任总监,水岛健吾,是我爸爸。」 她打开跟身的包包,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有点老旧,上面是个男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沙滩上游玩的情景。张rì进和高大全却认得,这个男人十有仈jiǔ,是年轻时代的水岛健吾。 至於女孩子的样貌,依稀和现在的水岛萤有点像,特别是陯廓和眼神。只是,所谓女大十八变,再加上化妆、打扮,实在无法说得准。 水岛健吾是山嘴村开发计划的前一任总监,後来“失踪”,在他的宿舍里却发现一男一女一共两具、难以确忘身份的乾屍。 「你爸爸有可能变成乾屍了。」 张高二人对望一眼,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是……你和你爸爸?」哥罗方道。 「不错。这是我五岁生rì那天,我爸爸带我去海滩玩的照片。」水岛萤黯然道。 「怪了。我和水岛交往这麽久了,都未听得他说过有女儿的?」张rì进道。 「家父和家母并未正式结婚,双方家长都反对他们结合。後来母亲有了我,又寄居在娘家,受尽别人的冷言冷语。即使如此,她依然让我有着爸爸的姓氏。 即使爸爸不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可是他依然努力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一旦有假期,他就会带我们去玩。我们一家最喜欢去海边。爸爸说,我们水岛家本身就是属於大海的。 水岛家的祖先,原先是rì本濑户内海的水军。所谓“水军”,就是收买路钱的海盗。 後来村上家兴起,将我们赶到九州。客居他乡,豪强环伺,水岛家几乎衰败。 水岛家的第十九代当主,名讳水岛义津。他当机立断,举家远走明国,投靠了三山国王张宝。 有别於其他倭寇,义津公胆略见识、武功才艺,都不下於中华好汉,更兼jīng通汉语,於是渐渐成为三山国王的左右手。 三山国王旗下海盗人种众多,有欧洲逃亡来的罪犯、也有南海一带的土人;rì本人、朝鲜人也有不少。但通统都是些亡命之徒,打起仗来十分凶狠;抢起钱来,更加可怕。虽然他们能征惯战,却难以统御。 然而,正因为义津公并非汉人,所以深得其他种族的海盗信赖。三山国王便将外国海盗,搬归他旗下。一直到三山国王一意孤行,要在两广一带起义建国。此举让很多外国人海盗下堂求去,但义津公仍然不离不弃,带着部下跟随其後。 後来大明国成功反攻,将义兵打得节节败退。三山王得知大势已去,便向义津公托孤,着他带领残部,自己却亲领疑兵,引开敌人主力。 三山王托孤的命令,主要是让祖先退回先前建立的秘密据点,挖出起事前埋下的财宝,辅助他的一众遗孤,和原先留守的人马同心合力,以便rì後东山再起。 可是,当义津公回到三山王的秘密据点後,却发现留守的旧部奉另一位子嗣为主,更视他为大敌。祖先深明大义,不愿和交战,便退出团夥,举家回归rì本了。 因为祖先曾在海外建功立业,名声早已传回rì本,所以也算是衣锦还乡,深受九州一众大名诸侯敬重。然而他不受官职,在萨州开设私学,取名为“学山庵”,大力推广汉学、航海术、兵法等等。 祖先又向众藩主建言,yù要富强,必不能闭关自守,要多多向明国学习,和世界众多海上势力交流。 rì本诸国中,最先接纳维新和改革的,往往都是九州的藩侯;萨摩的岛津贵久将火绳枪用於实战、肥前的松浦家先和五峰大舶主汪直设立贸易区。明未的一官党郑芝龙,甚至和松浦藩主联姻。这些都是祖先一手启蒙的结果。 可是,祖先虽然大器晚成,但始终不忿当初被人赶走。他留下书信告知後代,三山王的後裔未必会再起兵抗暴,但务必要查出三山宝藏的下落。 岁月如梭,这宗公案成了水岛家里流传一代又一代的枕边故事。水岛家人人都视这事为故事,但父亲却十分热衷。他常常说:假如他能够找到祖先口中的宝藏,就能够堂堂正正接引妈妈和我进水岛家。」 水岛萤说着这番话时,眼泛泪光,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彷佛就变成那个在照片中的小女孩,在父亲怀抱中,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原来如此,那麽你又如何得知水岛总监失踪的事?」张rì进问道。 「这麽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了大人啦,一直到妈妈病故了,爸爸还是未能堂堂正正地带妈妈和我进水岛家。 直到有一天,爸爸突然来找我,告诉我他已经破解了祖先留下来的谜题,他现在就想办法去挖掘。为安全起见,他让我保管祖先留下来的其中一样线索。」 水岛萤掏出一个长条型的纸包包,打了开来,却是两块木板,中间夹了一叠纸。看样子,顶板和底板的材质和朱漆木盒相同。 哥罗方接过水岛文书,打了开来。它的一头一底,是两块薄木板,用一张很长的纸头尾糊着相连,纸片儿层层折置,像手风琴那样,正是古籍订装法中的「经折装」。纸张本身是桑皮纸,薄而坚韧,而且看起来经药物淬炼过,经历多年亦不蛀不脆。 「爸爸说,祖先留下来的文书,因为在这一次派不上用场,於是让我保管,以免有失。另一样线索,他就带去现场了。」 「另一样线索?」在场众人已心里有数,不过锺安还是问道: 「是什麽呀?」 「就是我们在朱义诚古董店里得到的这只盒子。」哥罗方道:「不知道为什麽,从你爸爸手上流落出来了。」 「不错,而且你们也破解了祖先留下的谜题。」水岛萤道:「不过你们并不是第一个破解到的人。」 「嗯,第一个当然是你爸爸啦。」锺安道。 「不对。我爸爸告诉我,在他之前,已经有水岛家的人破解过这个密盒。不过他终其一生,都未能够找到三山王宝藏所在,所以他留下一封信和搜索的心得,放在盒子里,好流传给後人知道。」 「哪麽该位祖先,干吗不乾脆将所有线索和留言都另外流传,非得一定要放在盒子里让人去解码呢?」R7道。 「我也不知道祖先的心意,可能是要考验後人有没有这个能耐吧?如果连第一道谜题都解不开,接下来的难度大增,恐怕虚耗其一生也解不开,他的人生也就尽毁。那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发现个中秘密算了。」 「嗯,那第一个破解了密盒的水岛,他应该是二战时代左右的人。」R7掏出了那张rì军地图,道:「这是我们解开了这密盒後,在里头找到的地图。」 众人察看该地图,除了显示佛光寺的位置外,也看不出其他特殊异样。 「水岛小姐,你介意让我们看一看你祖先的文书吗?」张rì进指着哥罗方手上的文书道。 「对不起,村长。也许我刚才的叙述有点冒犯了你……的祖先。不过那都是我爸爸家族里流传下来的。」 「不要紧。代代相传下来的故事,也不要太过认真。」张rì进道:「你祖先亲自写下的,你看过没有。」 「有看过,可是没有看懂。」水岛萤道:「正好交给大家一同看看,解读给我听。」 「嗯?你祖先写下的东西,应该是rì文来的呀?」锺安道。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唔。」 哥罗方将文书打开,轻轻地将头尾两块木条拉开,将桑皮纸折子摊在几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全部都是之乎者也的古文。 「你祖先水岛义津怎麽会写中文的呢?」锺安道。 「也许这不是你祖先亲自写的吧?」王细奀道。 哥罗方右手五指轻触纸面,前後抚摸了一下,道:「的确是真正的桑皮纸,看样子也有些年岁。而上面写的是行草,也就是介乎草书和行书之间的字体;古代文士如留书於亲友,或自身rì後重读者,多数都不会写一板一眼的楷书。 从水岛小姐刚才的描述来看,义津公文武双全,又取号“学山庵”,想必亦懂得汉文,能写汉字。」 「也许这就是你祖先留下来的第二道试练。」王细奀道:「要找中国人的宝藏,自己看不懂中文,哪怎麽成?」 水岛萤面上一红,道:「假如是一般的中文字,好似报纸上的字,那我是看得懂的。可是这通体连篇都是古代汉语,我可不行了。」 「也不是什麽“古代汉语”啦,只是以文言文为主,夹杂着当时的白话而已。」 「嗯,起初我也以为水岛义津写的是rì文。」张rì进道:「喂,小朋友,你看得懂几成?」 哥罗方笑道:「虽然我不是书法方面的专家,但行书还是没问题的。」 「那你就读给我们听听。」R7道。 「没问题。咳咳……」哥罗方清了清嗓子,开始读起来: 「余自束发起事以来……」 「喂!讲人话!讲人话啊!」锺安骂道。 「那不如我看完之後讲成故事给你们听好了!」 「当然!不然让你这个历史学者是白当的?」 第三十七回:三山王的密令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明朝嘉靖四十一年,南方海盗王,“三山国王张宝”,他所建立的王国,在名将俞大猷猛攻下,崩纷离析。外沿的寨子据点,被人分割、支解,然後一座又一座的给明军吃掉。 此时此刻,在广东某乡临海而建的一座庙宇中,张宝正跪在神像前默默祈祷。 庙宇巍峨雄伟,供奉的是天后娘娘,闽南一带则敬称“妈祖娘娘”。殿门前更一左一右有两座高塔,塔顶四通开扬,上置巨大香炉,焚烧烛镪,在海上几里以外已清晰可见。 此庙宇却是张宝出钱修建,既然是海盗出身,定必重视航运水路。两座巨塔便是指引明灯。 天后娘娘宝相庄严,静静地望着跪在祂前面的这个汉子。 张宝头戴金冠,身穿红袍戎装,胸前装配着佛郎机人的板甲。虽然跪在地上,依然气势逼人。 阁阁。 殿门轻轻响了两声,随即一把声音响起: 「陛下,水岛将军已到。」 「让他进来。」张宝站直了身子。 亲兵打开了殿门,一个汉子跪在门前。此人一脸jīng悍之sè,但望到了张宝的背影,马上俯下身去,下拜行礼。 亲兵关上了门,殿上只剩下二人。 「陛下。」水岛道:「陛下恭敬心诚,妈祖娘娘定必应许陛下所求,我飞龙国大兴,反攻失地,指rì可待。」 「站起来吧。」张宝笑道:「刚才我祈求的,却不是这个。」 张宝当年反攻广东一带,聚集乡里的穷人,吞并了当时一个名叫“白扇会”的教团,一下子扩展成数十万人的势力,横扫几省。最後立国建元,国号“飞龙”,年号“造历”。 水岛站起了身子,转过来,右手按在水岛左肩上,缓缓道: 「津兵卫,若无外人,我们照旧用以前的称呼,叫我大当家就行了。」 「津兵卫不敢。」水岛道:「今非昔比,陛下是人上人了。」 「哈,什麽人上人。」张宝道:「我还是当年和你们论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的那个大当家。」 「陛下没变,可是吃肉分金的人,却和以前不同了。」水岛道:「以前陛下和弟兄们吃肉分金,现在陛下要和天下穷苦老百姓,去分那些不义之财,食那些剥削老百姓的人的肉;天下老百姓,都是陛下的兄弟。」 「不错。不错。我手下那些人当中,能像你有见识的人,实在不多。」张宝道:「可惜可惜,你是rì本人,那些不争气的家伙,他们不服你。」 水岛闻言,心底突的一跳。他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津兵卫,我有件大事,要交托给你。除了你,别人都做不来。」 「是,陛下请讲。津兵卫定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事要是你死了,可就办不了。所以第一样就是要保住xìng命。」张宝笑道。 水岛见他在神像的供案上拿起一只盒子。再留心一看,原来是自己当初投靠张宝时,装着见面礼来送给张宝的朱漆盒子。为了要讨好三山国王,还特意雕上了三山海波纹。 这是自己从故乡带来的珍物,却和以前有点不同。现在上面多了一块螺钿刻片,分成了很多个格子。 张宝将盒子交给水岛,道: 「现在战况吃紧,你我也不必相瞒,讲客气话。我这大当家的吃饭家伙,快要朝不保夕了。」张宝拍了拍自己後脑勺,道:「常言道得好: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 水岛马上跪下,举盒过顶,哽咽道:「我皇千秋万岁,愿我皇莫再轻言不吉,自泄志气。」 「罢了罢了,平身吧。人孰无死?只须留下子孙血脉,其家便是死了千人百人,仍能兴旺。」张宝道:「眼下,就是要靠你替我留下血脉。」 水岛站起身来,双眼瞪得老大。 rì本武士常有男风之事,谓之「众道」,自己虽然不好,亦不甚厌恶。而听闻福建一带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亦有「契兄弟」的事儿,指两人皆为男,生活却俨如夫妻。 难道……陛下想跟我来这个调调儿?可是,谁都知道这个和生儿育女八百丈打不上关系的啊! 「当初我起事之先,曾在南海之滨一处渔港里,留下了一支人马,建了一处营寨。明rì我反客为主,带兵攻打明军大营,引得他们戒备松懈了,你就带着二皇子和三皇子,速速逃回那儿,养jīng储锐,东山再起。」 水岛吁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皇上徵召自己的屁股。但同时又忧心忡忡:三山王现在摆明是托孤了。要知道,托孤之臣,自古以来都不好当。 「你是我手下人马中,最好打的一员。你就是我的赵子龙。我这两个阿斗,就拜托你了。」张宝续道:「太子我带在身边,毕竟若无储君,军心难定。两个弟弟却不必放在一起,让人一锅子烩了。万一有个闪失,我也不致绝後。」 「这是陛下万全之计。津兵卫誓必不负所托。」 「话虽如此,大战当前,主君竟然安排小儿子开溜,实在不成模样。所以这事你万万不能让汉人的弟兄知道。就假装成你见势sè不对,带着洋人倭人的同伴逃跑。我会勒令其他部队,可别让他们发怒向你开炮!」 水岛心里暗骂:「好啊,原来是看上了我是倭人,大有道理去临阵背逃,最适合当懦夫是吗?」 张宝见他口上虽然诚恳,眼珠却骨碌骨碌猛转,笑道:「我知道你是重义气的好汉,让你当这个坏人,是委屈了你。 然而,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也得要山上有树来砍柴才行。」 他指了指水岛手上的盒子,道: 「我张家纵横南海这麽多年,抢了个金山银海。虽然招兵买马花了不少,但那只是九牛一毛。剩下来的,我都收藏在那座村庄的後山里。你带上二皇子三皇子,和你家人,去到那村子,将这隻盒子,交给留守的兄弟,他们自然懂得内里的意思。那时候,即使张家不复出打天下,只要有这个“宝藏”,你我两族人都不愁温饱。」 水岛闻言,默默地点头。张宝又道:「我已严令留守的兄弟,只认盒子不认人。所以千万别遗失了。切记、切记。」 第二rì,水岛奉命,点集人马,编组了三山国王旗下剩余的外族人员,集齐在一首三桅拉丁式大帆船上,伪装成葡萄牙人的传教士和商人船只,出发沿岸南下。 其时大明虽然东防倭寇,但南方水路和西洋诸国的交易依然旺盛繁密。而海商的船,向来龙蛇混杂,有倭人、汉人在上面也不出奇。俞家军防守再严,也没想到整首船上的异国人,都是三山王的手下。 好不容易突破了大明水师的防线,拉丁大帆船终於可以扬帆直去。一路上,水岛拿着两块木片和盒子,不断推敲,又向两位小皇子旁敲侧击,却始终没办法得个所以然来。 帆船在海中迂回了好几个月,来到一座渔村港口外,按三山王所述,正是其秘密据点。 水岛命哨工打旗号,通知入港。却见横地里驶来了两艘头低尾高、前阔後窄的小船来。这两艘小船一前一後而至,皆长约五丈,左右皆有浮板,後有四橹,状如鹰鹘,正是中国独有的“海鹘船”。 水岛见此二船虽无桅杆风帆,却能穿风掠浪,无视水流顺逆,自在行走,不禁震惊赞叹;而且即使在堤外海域,风高浪急,但船身依然安稳无倾侧。自己家族是rì本水军出身,又在南海跟三山国王打混了多年,却未曾得见这种厉害的船只。 殊不知水岛虽然跟从张宝多时,但大多是乘搭外海放洋的大座船,其次就是攻城略地。这种船舰对船舰近身作战的场合,去到张宝做三山国王的年代,早已少见:别人老远看到三山海波旗,不是乖乖投降,便是被他压倒xìng的火力给轰沉,再派水鬼去打捞货物。哪轮得到要纠缠肉搏?水岛就算在三山王麾下,却未见过海鹘船,亦是不奇。 顷刻之间,前一艘海鹘已抢到拉丁船舷下方枪炮不到之死角。後一艘的船头上面却支起了一座散弹炮,对准了甲板。 水岛船上人人面如土sè。自己伪装做商船,只有几支小炮,意思意思。再说炮口对甲板,用的又是散弹炮,即表示对方旨在杀人,而非毁船。 来者用意不善,船上众外国人心想:莫非三山国王张宝别有用心,刻意要弄死我们? 水岛转头向大副低声道:「引他们的人先上船,再听我号令,伺机反攻。」 有人用葡萄牙话大叫:「前船莫动!否则炮弹伺候!」 当葡萄牙话讲完,那人马上又用西班牙话、拉丁话、荷兰红毛话等再讲了一遍。 水岛马上扑向舷墙,用汉语对着来船大叫:「千万别开炮,我们不是敌人!」 「所有人都不许动!等候发落!」 这时,前一艘已近身的海鹘船甲板,冒出十名彪形大汉。只见他们举臂一甩,一根根绳索带着爪勾,已钩在船板,之後便如猿猴般拉攀而上。船上众人见火炮猛挡,皆敢怒不敢言。 这十名大汉都上了甲板。水岛见有九人左手臂上缚了块青巾,第十人却缚了块红巾,看起来像是头目。 「你们这里,谁当家的?」这人喝道。 「我,正是小弟。」水岛连忙跑出来。 「这分明是西洋船,你这倭人竟然敢耍我?」红巾汉子已把短铳火枪拿在手中,指了指在一旁的身穿船长服饰的白种人。 「不是的……」那白人慌张道,用蹩脚的汉语道:「他真的是船长!是他!」 「是这样的。」水岛向前俯身,伸出右手手掌,手背朝下,食、中、无名三指朝上,道:「蓬莱仙乡逍遥客。」 那汉子听了,呆了一呆,收起短铳,也伸出右手,却只是屈起食指、无名指,比出姆、中、尾三指,接道:「浮波掠影湖海中。」 水岛听了,将手掌反上,再道:「锄jiān未畏双手黑。」 那汉子手掌平放,续道:「除恶毋惧一颈红。」 水岛道:「方壶玉殿聚猛虎。」却是左手右手摊开,食姆中三指张开朝下,作虎爪擒拿之状。 汉子道:「瀛台金阙坐真龙。」却是双手合起,十指微曲,有如龙口张嘴噬人。 水岛伸出右手,作意图握手状,道:「携手连心即兄弟。」 那汉子此刻才咧嘴笑道:「何在发肤异与同。」也缓缓伸出右手。 甲板上除了跟随那红巾汉子上船的九人外,其余的人无不忧心忡忡,暗地里抄紧了家伙,只见势sè不对,便要动手。可是见到水岛和那红巾汉子,一边大打手势,一边咏唱这些诗不像诗,歌不像歌的古怪咒语,皆不明所以,难道水岛这家伙懂得妖术,正在和那人斗法不成? 尽管莫名其妙,但众人见得那红巾汉子脸上渐渐显露和善之sè,紧握武器的手不由得放松了。 一场恶战,在你唱我对中渐渐收篷。看样子,那红巾汉在说完最後一句,便应该也同样伸出右手,握手言欢。 这些异国人不喑汉语,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其实这两人在对合切口暗语,若是同一帮派的人,便懂得如何应对。而且前後句文字的不同,也会透露出双方的身份、帮派中的地位、所施职份等。注^1 注^1 此种切口暗语,流传到现代,便是地下帮派里用来判辨敌我的“江湖诗”。但凡有人加入帮派,便会有老爷叔辈者教晓所有诗文句子,谓之“教诗”。只因与切身安危有关,故鲜有流传外人知者。中国人自古以来讲究文质彬彬,就连强盗匪帮联络的暗语也要如歌似诗,光这一点就比外国人强了。 正当众人期待两人握手,消弭一场大难时,红巾汉子忽然脸sè丕变,右手虚握化实,直击而落,“吧”的一声,把水岛的右手打得发红发酸。 水岛见此人如此无礼,双眼圆睁,似是发难作即;甲板上人人大骇,马上祭出武器。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本回小注解: 明朝嘉靖年间广东「白扇会」起义建国一事,史有明文。其张姓领袖兵败身死,余部潜逃南洋,据三佛齐,自立为王。此事见之於梁启超先生所着【中国殖民八大伟人传】一书。 第三十八回:山嘴村异闻录(一)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水岛萤将家族流传下来的秘密文书公开,让哥罗方解读,好破解父亲水岛健吾失踪的谜团。 原来文书所纪录的,是祖先水岛义津护送三山国王张宝子嗣逃回秘密据点的过程。 水岛带着两位皇子,连同家眷和部下,伪装成西洋商船,好不容易来到三山国王当年打造的秘密基地,即是现今的山嘴村。 在村港湾外海面,水岛的船和两艘村子里的海鹘船对峙着;来者头目和水岛对合了切口,本来一直顺顺利利。没料到,最後对方竟然出手伤人。 水岛的从人见先前一直都双安无事,对方到最後竟然一拳击向自己老大的手上,打出老大一记响声。 只见老大脸上yīn睛不定,似乎就要发难。各人抄定家伙,待老大招呼,便要料理了这十个家伙。但谁都知道,对方的炮口就对准着自己,而且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出来。但身为海盗,被人欺上门来不反抗,是非常丢脸的事。 正当众人要拼死的一刹那,水岛突然仰天长笑,那红巾汉子也跟着咧嘴而笑。接着二人搂抱起来,着实亲热。 那红巾汉子道:「你,直接由三山王派来的?」 「不错,我是令了三山王亲自下的命令,来这座营寨的。」 原来江湖帮派虽然有切口暗语,以互认身份,但毕竟口耳相传,易有纰漏,亦容易为外人偷听得知,故此另有方法补足。江淮一带的漕帮,在切口之外,会摆“茶杯阵”;四川一带的哥老会在“握手”的时候,会看对方另一只手的摆法。 但三山王别出心裁,在这套相认的切口上,加上最後一道验防:留守者会突然出手击打对方的手心。如果对方是假冒的,定必会以为自己被识破,继而动手。如此便露出马脚。水岛曾经三山王细心解说,自然识得这最後一手,因此瞬间获得对方的信任。 「行行!有什麽事,回去跟“村长”说就行了!」 「村长?」水岛道:「对了,是守寨的头领吧?」 「不不不……」红巾汉子道:「我们这里,外人看来,只是一座姓张的村子,以打渔、卖咸鱼维生的乡下地方啦。为了伪装,我们习惯了以村民的身份生活了。」 「原来如此……那麽,就请头领你带水好了。」 红巾汉子取下臂巾,向海鹘艇挥舞几下。艇上的人见到他的讯号後,一副慌乱的样子,不过马上又回复正常,然後打了旗号回来。 「这样就行了,请你指唤舵工,记得紧紧跟着前船行走。这里的外海有暗礁,年中干掉了不少官军的水师。他们说这里有鬼,哈哈,哪有什麽鬼?就只有我们这些海上讨饭吃,大庙不屑收,小庙不敢留的穷鬼罢了!哈哈哈!」红巾汉子爽朗的笑道。 水岛道:「敝人叫水岛……咳咳……是三国王麾下异族人亲卫队的队长。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不敢当,你是三山王的直系,阶级比我高多了。」红巾汉子道:「哈哈!刚好我又姓高,叫阿泉。你叫我高老泉好了!」 水岛听到高老泉先前的jǐng告,还担心外海多礁,港口定必太浅。拉丁式大帆船吃水较汉人的船深,到时候会搁浅,脸上泛起一丝担忧之sè。 高老泉却似是知道他心事般,微笑道:「只要有人带水,西班牙珍宝船队的加利恩船注^1都没事儿,你放心好啦!」 注^1:加利恩船(Galleon),俗称西班牙式大帆船,排水量约有500吨,是水岛乘搭的那种拉丁式大帆船(Caravela)的7-10倍。加利恩船是大航海时代中,海上列强最爱使用的远洋船种。 一路上,高老泉拉着水岛讲东讲西,水岛却听出弦外之音,那是旁敲侧击,想要打听自己的底蕴。其余九人虽然分立甲板两旁,不多说话,但却是暗中细察,一钉一钩也不放过。 水岛心中有气,但转念一想,这也难怪,毕竟不是公开的官方港口,是偷偷摸摸地营运的站头,霎时间要接纳一艘来历不明的船只,又岂能不加意着实小心? 思念及此,对高老泉也刻意亲近起来,谈天说地,却是反过来向他打听村庄和营寨的底细。 拉丁船缓缓驶入港口。水岛见东西两道长堤,都是用巨石堆砌建成的防波堤。船只一入海湾,颠簸立止。此时正cháo涨,又吹着上岸风,所以水岛的船轻轻巧巧地就靠近了泊碇,放下了跳板。 水岛也是自小在海上讨生活的,懂得从海面的颜sè看出水深水浅,海底是岩盘还是沙地。这港湾的水sè有墨绿之深,与附近山形、地势不符。可以猜想到,当初打造这座营寨,耗费人力物力之钜,定必十分惊人。 ※※※ 高老泉一马当先的下了船,水岛亲自领着家眷、亲信走第二拨,其余的外国人殿後。跟随高老泉的九人,则指挥留船的船工,自行补给装卸去了。 水岛一行人踏上平地,只见前边约有五十来人在列队相候。高老泉走到一位老者前面,低头细语一番。 果然,那位老者在听完高老泉一番话後,迳自上前,双手交叉放於前胸,俯身道:「水岛先生你就是三山王派来的使者罢,老朽在此向你行礼。」 水岛见他行礼时,右手扳起了食指,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臣下愧不敢当,在此见过长老!」 跟在水岛身後的人马,见他这样吆喝,也同时右手拄着武器家生,左膝下跪,高呼:「参见长老!」 「长老」笑了笑,坦然受了他们的礼,慢慢道:「大夥儿起来吧。这里是三山海盗的老窝,不是在外头,按江山规矩行事就可以了。」 「如此,僭越了。」水岛道,然後捧上三山王交待的朱盒。 长老一见朱盒,顿时收起笑容,放眼在水岛身後的那些人,急道:「快……孩子在哪。」 「为了躲过明狗的追捕,刻意伪装了一番。」水岛道:「二皇子,三皇子,这边请。」 水岛队伍里,走出了两个孩子。看上去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十岁左右。大的肤sè黝黑,小的却颇为白皙。穿的却是船上小厮杂役的衣服。 大抵是亲属的天xìng,两个孩子一下冲前,抱住了长老,大叫:「叔公……」 长老低下了身子,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喜极而泣道:「孩子啊……上次见你们时,还是丁点那麽大。现在,都够叔公高了啊……」 高老泉道:「长老,码头风大,只怕冷倒了两位少爷,我们还是快点回村子里。」 「浑话!海盗王的种,还能怕海风?不过,坐船这麽久,总是饿了吧!来,跟叔公吃点心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村庄。只见一片白墙青瓦,鳞次栉比,人口之多,不下一个寻常城镇。其中有座特别宏伟的庄园,上方牌匾写着「三山园」的,正是他们要到的地方。 一踏入庄子,便见到一座殿宇,内里供奉的一座黑玉雕琢而成的妈祖像。水岛跟随三山班,自然认得这位神祗。 游子归家,按例是由族长带头,到家祠处上香祭告,酬谢神恩。一番仪式後,长老领着两位皇子,走到堆成山似的祭品前面,意思意思的在一头烧猪上切了第一刀後,便有仆妇们领了两位皇子到房间洗涤休息,其余散福(^2)之事,自然有下人去做。 注^2:散福,将祭祀过神明的酒肉、果品等分给大家食用,就叫“散福”。由於祭品曾被神明享用过,带有福气,散发给众人,因此得名。然而,有部份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会认为此举也是间接参与了异教神崇拜,因此抵制。 俗事干完後,长老拎着朱盒,带着水岛来到祠堂後一进的厅房来。 来到殿後,高老泉道:「村长……呃,我不是姓张的,似乎不适合。」 「嗯,此非常之时,不必多顾虑。否则水岛将军就更不安了,是吗?」 「长老您就不必客气,叫我津兵卫就可以了。」 「爽快。那麽,坐下来说话吧。」 後堂比起前面供奉妈祖的大殿要窄一点,纵深要长得多。一张太师椅靠墙而放,长老大马金刀的坐在上头。左右各自排开了十张椅子,皆附有案几,上面都放了茗茶点心。 水岛一方,连女眷和船工,大约三十余人。这些已各自下房休息。有职司、说得了事的男人,只有七名,而且全是外族人,当下都在堂上,坐在长老左方,尊以为客。 而村子里的人,连高老泉在内,也有十人,坐在右方。高老泉望去,除了自己,全部都是姓张的大人物,自是心下惴惴不安。 长老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各位,水岛将军领了三山王的孩子回来,这本来是件喜事。他们一路坐船而来,本应该让他们先行休息。然而,兹事体大,不得不立马有个定夺。所以客人们也好,家里人也罢,可都别怪我这老头儿失礼了。」 「长老用心良苦,何必自责?」张氏族人中有一人说道。 「唔,这样老朽就开门见山了。水岛将军,不知道三山王他如何跟你说道本村之事?」 「陛下只说,这是他特意打造的一处营寨,进可攻,退可守。」水岛顿了一顿,又道:「眼下战况一时……失利,故此特意命臣下带了小皇子们到此暂避。rì後重掌河山,自然会接回。」 「津兵卫老弟,大家都是三山海盗,就别再讲这些繁文缛节吧。」长老正眼望着水岛,慢慢地道:「三山王应该是不够官军打,可又不能开溜,命你带了孩子回来,保命留种,是不是?」 长老单刀直入,水岛一时也难以回应,只好笑而不语。 「嘿嘿,刚才你说“进可攻,退可守”,这话後半截是不错的,进可攻嘛,那也太看得起我们了。」长老道:「我们三山海盗的来由,三山王有跟你说过麽?」 「愿长老赐教。」 「三山王的名头,可不是现任皇帝取的。我们张家领着“三山王”的名头,扬威南洋,在海上风光无两。然而,这原先却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三山王”这个名字的含意吗?」长老知他不识,顿了一顿,道:「王字有四划,三山就是“三三”的谐音。三三归九。“三山王”就是“九四”!我们海盗王张家的祖先,就是原名“张九四”的元末吴王“张士诚”!」 「张士诚?」高老泉也吃了一惊,却被张氏族人们白了一眼。 「都隔了这麽多代,而且大夥儿都是刀口吃饭的,直呼其名也不失礼数了。不错,张士诚就是我们张家的祖先。当年元末群雄并起,最有钱的势力就数我张家。然而,张家之富,其来有三。一,张士诚的势力在江浙一带,鱼米之乡,土地肥沃,和那个占着南京吃长江水的朱元璋只是不可同rì而语。」 「你说张家之富有三,那麽其余的“二”呢?」水岛问。 「问到点子上了。天下起事者多,成大事者少。皆因振臂一呼容易,埋锅做饭艰难。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是谁彻底想过,一支军队起义,第一笔拿出来的钱,是如何弄来的? 朱元璋那厮,先前东奔西跑没处立足,一直到打下了南京,吃着沈万三的老本,才有支像样的队伍;陈友谅吞了他老大徐寿辉的江山才当的皇帝,而徐寿辉本来是弥勒宗的教徒,算是私吞了无数信徒的香油钱。而我们张家,吃的却是自己辛苦跑腿出来的钱。张士诚,是盐贩子起家的!」 水岛一脸愕然,长老想要看的就是这副样子。 「後来朱元璋打嬴了陈友谅,打嬴了祖先,吞了这花花江山。他还嫌不解恨,下令但凡陈友谅、张士诚的血脉,终於不得踏足大明的国土,把我们都赶了下海,当了海民。张家的人,飘泊流荡,无处容身,可不知有多惨。 可是後来,事有转机。这姓朱的专门骨肉相残,当叔叔的朱棣打跑了侄子,夺了明惠帝的江山。他还是不放心,担心他跑到海外,於是组成船队,让贴身太监马三宝带领,要到南洋、西洋一带查找。 要建组船队,自然就要召集海民。第一代三山王因此混进了大明军队中。然而好景不常,成祖朱棣一死,三宝太监的船队又解散了。还好这一次祖师爷捞足了本,不用像以前喝西北风了。 之後传了几代,“三山王”的名号落到当今陛下身上。见自己本钱够大,又听到嘉靖这狗皇帝宠信严嵩,弄得民不聊生,决意和他大赌一场,非将张氏的江山讨回来不可。 可是,把裤衩也典当去赌的家伙,只叫赌鬼,不是赌徒。真正的赌徒一定会留下回家吃饭的老本。」 说到这里,长老拄起拐杖,敲响了堂前地板的阶砖,正sè道: 「这村子,就是张家吃饭的老本!」 在场众人被这惊堂一响吓呆了。只见长老站起身子,捧着那只朱漆盒子,慢慢走到水岛跟前,道: 「这盒子是你献给三山王的。後来他秘密回到这村子里,吩咐我们,要是他托人再带回此盒,那是他自觉已山穷水尽,要托孤交带後事了!我们也不是呆子,早已派出探子收取风声:他这江山,保不住了!」 水岛黯然无声,长老见他不作答,再欺近逼问: 「两位皇子以後就会在村子里落地生根,开枝散叶。老朽和三山王的余部,自会死命守护。可是津兵卫老弟,你自身的打算又是什麽样?想要跟我们张家一起继续在这里吃饭呢?还是自己放胆出去闯一闯,自立门户,放手赌上一把?」 第三十九回:山嘴村闻异录(二)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水岛和一众部下,好不容易才护送三山王两位皇子平平安jiān来到山嘴村。当家长老在於此时此刻,查问水岛其人的意向。 「跟你们一起吃饭又怎样?自立门户又怎样?」水岛问。 「自立门户,我们恭恭敬敬奉上行脚盘缠,包君满意。兼送你外洋船一条,粮水全有。只是一出外海,你们就得永远忘了这村子的事,休得纠缠。 留在村子,那麽只要你们甘於平凡,安心渡rì,山嘴村无任欢迎。屇时要种地也好,跟着村子里外出跑船也罢,我们都视你为一家人,定必多多扶助。房屋婚配,休要耽心,自会有所供给。唯有一点:村子里的规矩,务必要严格遵守,不得有违。」 水岛心里一直放不下三山王所言,让二皇子三皇子东山再起的事。但若然留在村子,恐怕事事受人制肘。 正沉吟间,部下里一个黑人大个儿已不耐烦,转过头去问一个白人: 「喂,这老头儿叽叽喳喳的在说什麽?」 那个懂汉语的白人道:「他好像说,要麽听他们的话留在村里,要麽赶快滚蛋。」 那黑巨人听到,立刻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汉人,老子好不容易才保护着小皇子,来到你们这破烂地方。你们竟然这副态度对待我们?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村?」 这黑巨人讲的是南非语,是葡萄牙语、马拉语和荷兰语的混合。水岛一听大骇,生怕村子里懂外语的人会发怒。那时候可真大事休矣。还好他这南非话,就连同伴中也没多少人能听懂,张姓族人除了见他大呼小叫外,也不太明白他说什麽。 然而,虽然不明白他说什麽,但他大发脾气的样子却是看得出的。长老见他这样子,向水岛道:「你这位黑皮肤的大朋友,在鬼叫些什麽?」 「嘿嘿,他说,千辛万苦护送了小皇子来到安全的地方,却没有东西吃,没有酒给他喝。他很火。」水岛道:「我们都深受三山王的恩典,领了皇命,要照顾两位皇子到底。自然是留守在村子里,随时听候差遣。」 「那麽,我就当作你们愿意加入村子了。以後你们就是山嘴村的人。你们的命就是村子的命,村子的事就是你们的事。」长老道:「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什麽都好谈!现下我先让高老泉照料你们,安排晚饭,再给你们分配房屋即可……你们的头领,就只有这七人?」 「谢谢村长的美意。房屋的话,要配一所大一点的屋子给我们就够了。多年来我们共同生活,早惯了在一处。」 「呵呵,那麽女眷什麽办?」 「哈哈,所以才叨扰一所大点的屋子啊。」 ※※※ 之後长老果然替他们在村子外围安置了房屋,却是四五座木头搭成的寮屋,再以竹篱笆围上分隔。就在这里,住了水岛家族,以及其余外国人海员。跟随水岛船只来的其余汉人船工,早就混杂在村子里单身汉的圈子里,不复往来了。 这几天高老泉替他们奔走往来,废心费劲,倒不用水岛自己劳心,就让他贴心服侍。而长老也是对他们三rì一小宴,五rì一大宴:说是让介绍他们给其他村子里的大户人物认识。而本来就海盗的张家,宴会上哪少得了女sè?就这样,水岛他们终rì价的昏昏沉沉;早上睡,晚上喝,夜里醉,醉了再睡到rì上三竿。 某天,那个跟随水岛的黑巨人尚且在被铺里,喃喃梦语,回味着夜里的连场征战。 突然间,一股冷水当头淋下,冻入骨髓,登时把他吓醒。只见水岛和同伴齐集在自己房间里,一脸严肃的样子。 「干麽?大哥?啊……女人呢?」 「我让她们帮手干活去了。碰巧今天高老泉病了,少人使唤,正好调开她们。. 「哎呀呀……」黑巨人道:「我还以为早上再来一炮呢……」 「炮!炮你个头。」同伴中另一人骂道。 「他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酒是腐蚀肠胃的毒,女人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水岛道。 「大哥,这样子下去,忍着去跟他们喝酒,早晚会成废人,那件大事还怎麽办?」一个独眼的红发男子道。 水岛环视屋内,虽然随行有四五个女眷,但现时能够动用的人手,连自己在内,只有七人。 那个白净脸皮,长得唇红齿白的白人,名叫约翰,是葡萄牙人。人长得帅,口甜舌滑,擅於从女人入手打听消息。 黑巨人是尼格罗人,本来是阿弗列卡(^注1)一个荷兰庄园主人的奴隶,力大难制,最後给卖上了海盗船,辗转来到三山王旗下。一身蛮力,发起飙来无人能挡。大家都叫他“犀牛”。 注^1:阿弗列卡——明朝时代对南非一带的称呼。 红发独眼龙是西班牙海盗,是个双手都能shè短铳的神枪手。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应该说,没有人敢问他本名。三山国王张宝对他也礼遇有嘉,称他为“神眼”。 “大夫”,一头灰发,满脸于思的中年汉子。穿一身破烂的黑袍,却在脖子上挂了个纯金的十字架,伴着一个黑sè的大皮包。水岛识得他本来是三山王的御医之一,一直照顾着体弱多病的三皇子。来到山嘴村後,长老说自会用汉方草药调理皇子的身体,大夫也就没事可做。是队里唯一个只喝酒不碰女sè的角sè。 和大夫相反,拉蒙,是个臭名昭彰的恶贼。好酒、好sè、更好财;杀人抢钱第一个冲出去,见风扯呼最後一个跑回来。水岛觉得论起剑术,自己也未必打得嬴他的西洋军刀。 大力,是队里的小弟。才十四五岁,来自印度。他是僧侣和女奴私通所生,出生後母亲立即被处死,他也被送到其他贱民家中。他在出生地被称之为“大力”,意为“贱中之贱”。 大力是三山王在印度亲自收领的。三山王问当地人他叫什麽,人们都只管他叫“大力”。原来印度种姓制度,阶级森严,贱民不配有名字。三山王也叫他做“大力”,却对他这样告诫:「别人怎麽叫你,并不重要;你只要努力发奋,长大後有出息,让“大力”变成大英雄大豪杰的名字,这样谁也不敢小看於你。」因此上,大力虽然最年少,却是最效忠於三山王的。 ※※※ 水岛看着这六人,缓缓地道:「三山王交代给我们的任务,其实一共有两项。第一样是妥善护送两位小皇子来到这个秘密据点,这一项我们做到了。第二项,就是在三山王战事失利时,在这里扶立两位皇子,辅助他们重新成立义军,替父报仇。」 「可是,看那个村长,似乎并无协助皇子揭竿起义的意思。」约翰道。 「这也没有什麽不好,每天吃肉喝酒,晚上还有女人。」犀牛笑道:「而且也没有传来陛下失利的消息。我们就这样等着也不错啊。」 「饭桶!你以为就算真的有消息,长老他会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吗?」水岛道:「这是三山国王起义的军费,是rì後我们辅助小王子用的钱。我估计,那老狐狸是自己想要吞没那笔财宝。」 「不过,我看没这麽简单。」大夫道:「要是财宝就在这里,这麽多年来,长老不会自己跑去挖掘?要是他有心想独吞宝藏,应该老早动手了。」 拉蒙听到“宝藏”两字,登时眉飞sè舞,道:「也许他们老早挖出来了?就放在刚才……那个神殿叫什麽来着?」 「祠堂。也就是家庙。供奉家族守护神的祭祀地方。」神眼一路默不作声,突然说道:「他们不是不挖,而是没有线索。陛下不是给了你一只盒子做记认的吗?」 「不错。那原本是我投靠三山王时的见面礼。不过被陛下改造了,上面换成了块螺钿盖子。」水岛道:「我也怀疑那就是线索。可是一路过来,我拿着盒子推敲无数,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破解关键,应该只有三山王的亲属才知道。」拉蒙笑道:「没想到吧,其实三山王根本不信任我们。」 「你说什麽?」大力冲近拉蒙,一拳击出,打向小腹。拉蒙一把抓住他手臂,向前送出,险些将他摔倒。 大力恼道:「三山王又怎麽会不信任我们?如果我们要出卖他,难道不会将孩子送到明狗那儿?三山王就是信任我们,才放心让我们护送他的孩子。」 「不错。三山王就是想让我们在他有个“万一”的时候,能够有批钱财协助他孩子再次树起反抗的义旗。」水岛道:「但这不等於我们没事可做。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给咱们喝酒吃肉。所以我们要“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房间里其余六个老外都听不懂这汉语成语。 「就是主动出手的意思。」水岛道:「可是,村民都很排外,我们要如何入手?」 「虽然陪伴我们喝酒的姑娘很热情,但村子里的姑娘却很害羞唷。未必会容易搭上呢。」约翰笑道。 ※※※ 「……水岛头领……起来了麽?」外头传来高老泉的声音。 「糟,是高老泉。他不是病了麽?」大力道。 「可能只是小病,被长老赶过来监视我们……」 众人回到较大的一所寮屋,是水岛和家眷自住的,只见高老泉站在里头,脸上还发着cháo红。 「嗨,老高,今天干吗这麽迟?」水岛笑道。这几天相处,水岛已对他改了称呼。 「今天,再来,喝酒、漂亮娘儿们!」拉蒙也凑上来,搂住他肩膀,用简单的汉语道。 「不了,不了。小弟不似各位,连续几天,晚晚都喝酒、找女人,我可受不了。」高老泉道:「而且,今晚也不会有姑娘来了。」 「哦?此话何解?」约翰的汉语越来越流利。 「唉,这就是村长要我向你们交待的事。」高老泉道:「在村子里,只要不是别人的老婆,女人也同意,你们爱如何逍遥都没人管。唯独是一样:初一十五,千万不能行房事。」 「初一?十五?」神眼奇道。 「就是每个月的新月和月圆之夜。」高老泉道:「这个很能难说得明白。总之你们照做好了。我担心其他人忘了跟你们说,所以特地跑来了。」 「你、坐下、有病、我看。」大夫指了指高老泉的额头,拉他手臂,要他坐下。 「唉、唉,你干吗?」 高老泉被大夫拉得坐了下来。水岛在旁见到,暗道他果然有病;高老泉绝非等闲之辈,这样的大汉子,竟然被大夫一拉就倒。 大夫仔细推敲一番,见高老泉脑门烧得火烫,身子却是冰冷,手脚微有颤抖。再拉他下眼睑一看,却是苍白一片。大夫转过头来,一脸忧sè,道: 「老大,大事不好。这人有……。」 「你这洋鬼子胡扯什麽?」高老泉站起身来,刚骂了一句,又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第四十回:山嘴村异闻录(三)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水岛一行人,在山嘴村天天接受长老的款待,表面上是极乐享受,实质为软禁。 水岛不甘沉沦於醇酒美人,正要想法子打破困局时,村子里平素负责照顾他们的人,名叫高老泉的壮汉,竟然在他们的屋子里晕倒! 「喂,大夫,你倒是说清楚,他有什麽问题?」 黑巨人“犀牛”连忙扶起高老泉。小弟“大力”搬来一张竹躺椅,让他倚在上面。 「疟疾。」水岛队伍里的医者—“大夫”斩钉截铁地道。 「什麽?」众人一听,脸如土sè。犀牛想起家乡里不少族人都死於此病,急道:「这怎麽可能?疟疾不是在南方大热之地才有的病麽?而且他也没有发冷呀?」 「你瞧着。四小时内,他定必会发冷。」大夫冷冷道:「大寒之後,便是大热。如此轮番七个昼夜;上帝照看他的话,症状或许会慢慢消退……」 「这家伙崇拜偶像的,你认为上帝会照看他吗?」“狂战士拉蒙”嘲道。 「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是虔诚的信徒。可是不见得上帝特别照看他们。」大夫道:「如果他出现黄疸、小便有血的话,便是上帝要宠召他了。」 「这病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像黑死病般惹人?」神枪手神眼道。 「以前的人说这是中了丛林沼泽的毒气所致。可是我的老师,伟大的学者乔瓦尼博士,已经指出,这是一种来自蚊子的毒。」大夫道:「奇怪的是,本地的人,自小被毒蚊叮咬,自然而然便生出抵抗之力。所以应该是我们这些外来者会中毒才对。为何可是他在发病?」 「先别管这些了。」帅哥约翰问道:「老大,我们现在应该怎麽办?去找长老报告吗?」 「这病可以医治吗?」水岛道。 「暂时只能找水杨枝泡水给他喝,消解他的高热。」大夫道:「这事情实在有点蹊跷,我们应该马上去找村子的人商量。」 「喂喂喂……」拉蒙道:「你不是医生吗?干麽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抱歉,我专长是外科。截肢、放脓、挖枪弹什麽的,我很有把握。」大夫道:「这是内科病,我也没法子。」 「大夫说得对。病魔可不会分是不是汉人的。」水岛道:「我们做个担架,赶快送到村子里去。」 ※※※ 水岛一行七人,抬着高老泉一人,在村子里招摇过市,直奔祠堂。早已有人见状通报长老,连忙在门外截着。 「喂喂,你们把个大病人往祠堂里搬,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们的同伴病倒了,我们送来给你们,商量如何医治,就是这个意思!」 「哎!就算要治病,也不能把病人往祠堂里抬啊!太也不吉利了!」长老恼道:「他又不是姓张的!高老泉他女人呢?」 「哇,阿泉呀!」这时在旁边冲出一个短脚肥臀的妇人,几乎把拉蒙和神眼撞飞,扑到高老泉身上,哭道:「今早起来还是好端端的,干麽去了敞鬼子屋,就弄成这副鬼样呀?」 「鬼子屋?」犀牛和大力不知道这妇人在说什麽,见水岛正在和长老交涉,只好向约翰询问:「高老泉今早除了我们家,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约翰却懂得汉语,转头望向长老,只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登时生起一肚皮怒火。却又怕火上加油,不敢向同伴解说。 「喂,约翰,快说呀。鬼子佬到底是什麽地方?大夫说这病是毒蚊咬的,知道他在哪里被咬,就能扑灭毒蚊,预防疟疾呀!」 「“鬼子屋”……」约翰一咬呀,忍气道:「“鬼子屋”,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哦……我们住的那块地方,原本叫做“鬼子屋”哦。」大力道。 原来约翰只对他们照读其音,并无解释其意。被村民亏了一道,还得瞒着同伴,约翰心中有愧,於是横眼去望老大。正好见到水岛向他打了个眼sè,极有嘉许之意。 「大事未成,当忍辱负重。」两人心意相通。 「好了,好了。先带高老泉回家休息。我自会找医者来替他治病。」长老道:「泉嫂休要惊慌,看样子他只是一时感染风寒罢了。」 「好吧,让我们抬他去自己家里。」水岛命犀牛、大力帮忙。 泉嫂却惊声尖叫道:「什麽?干吗一帮红毛番到我家里?」 「忍着点,忍着点。」长老道:「现下村里男人都出海去了,怎帮得上忙得也只有这几位。再说,人家都是好心,都是吃海上饭的,何必见外?」 「哼!晦气晦气!整座村子都没人发病,就光是我家老泉有病。搞不好这病就是他们带来的!」 水岛和约翰隐忍不发,带着高老泉来到泉嫂家里。这到是座白砖青瓦的小平房,占地虽小,可是看起来比起水岛一家的木屋要稳当得多了。 高老泉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高通,小的叫高宝。泉嫂肚子里还有一个。 水岛一行甫一抵高家屋子,便自告奋勇,打扫整理,挑水破柴,把屋子弄得整整有条。 泉嫂只因有孕,难以打扫,两个孩子又小。而丈夫这几天又早出晚归,一个家弄得狗窝似的。但终归是妇道人家,劳烦人家,不好意思,想要阻止,却被水岛劝道: 「嫂子,我们不在乎村子怎麽看待我们,可高老泉是我们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生病的时候我们怎麽可以坐视不理?」 这时“大夫”凑近水岛身旁,在耳边低声几句。水岛道:「嫂子,这位是三山王的御医,他说泉哥这病是给毒蚊咬的。你自己和两个孩子都要小心在意,务必要慎防毒虫叮咬。」 「哎,知道、知道。」泉嫂道:「我们这里防蚊,主要靠烧艾草条、硫磺。」 约翰把这话翻译了,“大夫”点头道:「我不知道艾草是什麽。不过硫磺可以驱除毒虫,这个在普林尼的着作中就有提及了……」 「这……我这就去预备艾草、硫磺……做船炮的阿德好似有硫磺……」 「嘿嘿,若果你听他的话,恐怕你胎儿不保了!」 这时,长老和两三个後生,陪同一名身穿青袍直裰的中年人,摇头晃脑的踱步进来。 「快让开!李先生来了。」那几个後生前呼後拥,替那中年人开道。 那人走到屋里,张望一番,一面摸着下巴的山羊须,一面道:「医者诊症,要看四时气候,熟问当地瘴厉,那是不错的。可是不按病者徵候断症,盲目投药,岂不是顾此失彼,不得全局?」 「这个山羊下巴在说什麽?」大夫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这人言词中不屑的神情,总是看得出的。 「他说,你的诊断不对。」约翰终於忍不住了。 「可恶。那麽,你问他,高老泉得的是什麽病?」 「唉,各位都别吵。这位是邻近众乡中首屈一指的圣手,人称回chūn先生便是。」长老道:「救人如救火,别在这里做口舌之争。」 接着长老竟然对“大夫”用拉丁语道:「请你相信东方的医学。我们有我们的方法。」 “大夫”吓了一跳,没想到长老竟然懂得拉丁语——在欧罗巴,这是学者和神职人员才会用的语言。 只见那山羊胡子坐在高老泉身旁,也是翻了翻他眼皮,再掀开了上衣,按了按他肚皮,也掐了一把他大腿。然後替他左右手都把脉(^注1)。 (^注1:西医有也把脉这门学问,自古希腊罗马时代就有了,手势亦和中医无异。不过他们只看血压高低、脉搏缓急等。“大夫”懂得李回chūn在把脉,毫不出奇。) 过了半晌,李回chūn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看了看泉嫂涨鼓鼓的肚皮,又走到水岛一行人,把头凑近,鼻子用力索了一索,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走到长老身子,施施然道:「村长,借一步说话。」 「呃,有话不方便说?」 「嗯,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有女眷在此……」 「呀,不怕,不怕。」泉嫂道:「我都生了两个了,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李先生尽管说好了。」 「如此,见笑了。恐怕这些红毛朋友也听不懂。」李回chūn道:「你丈夫之病,并非什麽毒虫所咬。嫂子你身怀六甲,自应禁绝房事。但病者却是jīng壮之年,阳气高亢,却体谅嫂子,故久压未泄。而听村长所言,这几位朋友近rì都是由老泉他接待。所谓夜夜笙歌,女sè不断。此症实乃饮食失节,劳役形质所致。医书【辨惑论】有云:外伤寒邪,发热恶寒,寒热并作,其热也翕翕发热,又谓之拂拂发热。发於皮毛之上,如羽毛之拂,明其热在表也,是寒邪犯高之高者也……」 李回chūn长篇大论了好一会,大夥儿一头雾水,“大夫”转头向长老问道:「你明白他在说什麽吗?」 长老没好气地回答道:「他在祈祷!」 到底还是犀牛发难了,冲前一把抓住李回chūn,骂道:「你这死山羊到底能不能治好高老泉?你没这本事就快滚,让咱们的大夫来治!」 水岛连忙喝住犀牛;跟来的几个後生,才好不容易把李回chūn救了下来。长老连忙上前赔不是。 「蛮夷就是野蛮!」李回chūn怒道:「这下恕老夫才疏学浅,你们另聘高明吧!」 「李先生,抱歉了。化外之人,粗鄙无文,你老得饶恕则个。」水岛道:「关心挚友,无分华夷。这黑大个儿也只是心急,绝无冒犯之意。」 「嘿!还是当老大的有见识。」李回chūn道:「告诉你,你们就是病因!」 长老和泉嫂同时瞧向水岛七人,那几个後生同时退後一步。 「嗐!别胡乱猜测。」李回chūn道:「瞧!你们闻闻,这一夥人身上的酒臭,我在屋子外都闻得到! 高老泉的老婆有了身孕,所以好几个月没近女sè,体内的阳火一直压着。突然间陪这夥人每天喝酒、吃肉、玩女人,接二连三,晚晚征战不断。盖饥饱伤胃,劳役则兼伤脾,阳气虚矣。房劳伤肾,竭力则伤肝,yīn血亏矣。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闭塞其下,致yīn火上冲。故有此大寒大热之症候。我开个调yīn阳、平气血的方子,休养几rì,理应无事。」 李回chūn讲完话,自己也口渴。随行的後生即奉上清茶。他这一番话,犀牛、“大夫”等是完全听不懂的,约翰、水岛和其余众人总算听明白前面一半。 泉嫂听完,红着了脸坐到一旁,长老却是半眯着眼瞧着水岛一夥,慢条斯理地道:「嗯,找出病因就好。来,请先生到祠堂去休息。」 李回chūn乾咳了一下,起身出门。正跨出门槛时,突然转头指着“大夫”,冷冷的道:「你这洋大夫,说这是毒虫所咬,令病患家属烧艾草硫磺驱蚊赶虫。却不知硫磺乃大毒,孕妇幼儿忌用!如此行医,可笑可笑!」说摆,长扬而去。 “大夫”向长老请教李回chūn最後一段在说什麽。长老这次倒是一字一句的翻译成拉丁文。大夫听了,呆呆地出神。 之後长老一行人也告辞。泉嫂讪讪地对水岛道:「水岛老大,我……我要去祠堂等李先生开药方了。」 水岛拍了拍“大夫”的肩膀,道:「不打紧!我相信你,你这个三山王的御医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不,他说得很对。我只顾驱蚊,忘了这家人有孕妇和小孩。」“大夫”道:「可是,我坚信高老泉得的是疟疾!」 「嗯,我们先回去,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快点融进村民堆里?」 ※※※ 当天夜上,长老另外差人送来酒食。虽说渔村少不了鱼虾海鲜,却不如先前丰盛,这可是显而易见。 「岂有此理。难得上了岸,还得要吃鱼。先几天不是有鲜活的肥鸡烤猪麽?」犀牛抓起一尾鱼,边啃着鱼肉,边嘟嚷着。 「长老这老狐狸开始动手了。」水岛道:「既不让我们替村子办事,又扣减我们伙食,看来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自己提出要求离开村子。」 「刚开始他就是打这个主意。」拉蒙道:「没想到我们真的厚脸皮留下来罢了。现下高老泉出事,正好开始逼迫我们了。」 「那我们怎麽办?两位皇子尚在他们手里。」大力道:「还有三山王的军费呢?怎麽可以平白送给这帮村民?」 就在众人谈及“宝藏”之事,水岛、神眼等武功高强之辈,已留意到户外正有人声靠近。但听声音,却是步履细碎,只有一人前来,绝非大队人马。 拉蒙、水岛和神眼互眼一下,点了点头。三人随即推门而出,同时拔出武器,指向来人。 没想到,夜探的村民,竟然是高老泉的孩子,今早在他家里见过面的,名字叫高通的哥哥。 「請問那位灰头发的大夫呢?」高通面对刀铳指头,并无畏sè,却是一脸焦急。大夫在後面唤道:「什麽事?」 高通听到“大夫”的叫唤,连忙高呼。约翰道:「好像是他家出事了!」 「不对,不对。」他倒听得懂一二外语,忙道:「是村长出事了!」 第四十一回:山嘴村异闻录(四) - 怪潭 - 屎蹄分金 () 负责接待水岛的高老泉,突然浑身上下发热发冷。水岛队伍里的军医“大夫”,认为他患上了疟疾。 可惜的是,村子请来的医生,却认为他只是酒sè过度。而高老泉纵慾的原因,正正就是要为了接待外宾,也就是水岛一行人。 正当他们因此被村民冷待的时候,高老泉的儿子突然跑来,告知他们一个大消息: 「村长也病了。」 ※※※ 山嘴村里最大的宅邸,此时正人心惶惶,yù言又止。每个人都望着位处正栋院子的大房。 此时所有窗棂都糊上了纸条,密不透风。房间内药气氤氲,房间的墙角,放了座小碳炉,上头煮着一个小砂锅。这砂锅里放满了水,咕噜咕噜的正煮开了。这锅开水里又摆了只小瓷壶。浓浓的药味透个壶嘴,跑满了整个座间。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童子,引进一位身穿破烂黑袍,提着个大皮包的中年汉。这汉子高鼻深目,醉眼惺忪,一头头发已作灰白,肩上却有不少头皮屑。 中年汉甫一进房,未及转头回身,那童子已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近房间一边的大床,坐到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望着床上的病人。那人面容苍老,一脸灰白之sè,正是村子,人称“长老”便是。 「长老,你好了点麽?」中年汉讲的是拉丁话。在这年代的西方世界,只有学者和僧侣才会用的话语。 「这次是我第二次发冷。现在是尾声,感觉还好。」长老讲的却是葡萄牙话。 「嗯,那麽你还有一点时间。之後你就会开始发热了。」中年汉用回了葡萄牙语:「你年事已高,疟疾发作起来特别猛恶。要加倍小心。」 「先前不想你的同伴多事,所以才讲拉丁话。」长老道:「“大夫”,难道你不奇怪,我为何懂得葡萄牙话和拉丁话?」 「当长老你认为时机对了,自然会向我解释。来,请解开衣服,让我检查你的胸腔。」 长老退下被子,缓缓解开上衣,露出胸膛。“大夫”左手平放锁骨下方,右手食中二指轻敲左手中指中节,发出咚咚之声。 长老道:「白天的事,我并非故意让人落你颜面。那个姓李的医生甚得村民信任,由他开声去压下恐慌,比较中用。」 「请不要说话。」“大夫”静听胸腔的回音。躺着检查了好几个部位,然後扶着长老坐起,以同样手法敲打他後背。 好一回,才道:「你的肺腔没有积水。你今天有没有撒尿?」 「有。很正常,没有血。恐怕疟毒还未攻击我的肾,我这老骨头还能挨上一阵子。」 「你应该趁眼下还有jīng神,吃一点粥水,补充体力。」“大夫”说完,呆了一呆,瞪着长老,问道:「你为什麽知道疟疾会攻击肾脏,严重者会下血尿的?」 「嘿嘿。因为我很年轻的时候就碰过疟疾。 我是现任三山王的亲叔叔,上一任三山王是我父亲。那时候我们的地盘还在南洋,截劫的船只上面,有不少耶稣会的传教士。我们一向礼待他们,往往好生照料,护送他们到目的地。最远的那个,叫沙勿略,送到了去rì本。」 「沙勿略(注^1)师尊?」 注^1:沙勿略。另一个广为人熟悉的名字叫「圣方济各」,是最早将天主教传播到东方的教士,足迹广布,远至印度及rì本。 「不错。也有不少传教士愿意向我们传教,想让我们“悔过”、“皈依”。上任三山王就让这些教士留在寨营里,教育我们这些孩子新颖、有用的事物。」 「原来如此,那麽你的拉丁话也是跟他们学的了?」 「不止。炮术、测量、绘图、医药,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教会了我们这些,我们就用枪炮护送他们到南洋的生蕃岛上传教。」 「那麽这村子里的人,全都懂这些知识吗?」 「也不全是。自从三山王把地盘搬回明朝的南强,就少了耶稣会教士。以前留下的死的死,走的走,也没多少人会教了。」 「你始终没有告诉我,你为什麽懂得疟疾的事?」 「当年我们的地盘内,也曾起过疟疾。那时节,南洋暴雨成灾。雨停後﹛平地水深三尺,蚊子特多。之後疟疾就来了,死了不少人。」 「既然你知道这是疟疾,那你为什麽不赶快通知村民,好作防范?为什麽还要让那姓李的医生胡道八道,拿高老泉的安危开玩笑?」 长老沉默不语,好半晌,才道:「“大夫”,你当过村长没有?有没有试过,千百人的身家xìng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大夫”摇摇头,问道:「这有什麽关系?」 「我且问你,疟疾这病,能治?不能治?」 「以目前我所识得的医术,治不了。」 「不错。既然不能治,那麽,让村民知道了村子有这疫病爆发,他们还会留在村子?当然是赶快逃亡。」长老道:「这条村子虽然主要是张氏的族人,但泰半也是各地流亡的海盗、商人、渔夫。 他们会来到这里,图的就是这儿有碗安乐茶饭。你突然告诉他们,这里有瘟疫,这瘟疫治不了。他们岂不是一哄而散?外面其他乡市知道了,还会和我们生意往来吗?」 「唉,长老你这样说法不对。虽然治不了,但只要防范毒蚊,也能有所控制。大夥儿齐心,总能做到什麽。」 「大夫,我记得你们耶稣教里有说过:人是有“原罪”。每个人,天生都是自私自利的。齐心防疫,只是门面上好听的说话。万一防不了,怎麽办?万一惹上了病,死了,妻儿子女怎麽办?如果没有把握治好,谁都不会肯去当这个大头鬼。」 「也许正如你所说,我不是做领袖的料。可是就算要做这个村长,总不能拿无辜的高老泉的xìng命作儿戏吧?」 「我记得当年的疟疾,所有人望着满村病人,热的热、冷的冷、死的死,却束手无策。只有一个传教士,他发誓定必要找出医治之法,甚至不惜深入野人部落,搜集土方药草。虽然最後徒劳无功,但老三山王感於他的热心,答允送他回国,继续钻研医术。 这位传教士曾经说过:在找到药方之前,只能在病人发热时替他退烧、发冷时替他保暖,然後在两者之间,赶快替他补充体力。」 「长老你说这麽多,有什麽意思?」 「那个姓李的医生,开的药方,其实都是些祛热退烧的药。虽说我不熟悉医理,但大致上是一样的道理。所以高老泉吃他的药,不会有事。」长老道:「既然我们还没有办法去治好疟疾,那为什麽要让大夥儿白白地恐慌?」 「所以,你就派人,请了我们全部人过来你家里,然後囚禁起来?就算你锁得住我们,你也锁不住毒蚊。」 「不敢。其实邀请你来我家,是有一事相托。所以先向你坦诚相告,请你先了解一下老夫的苦衷。」 「我明白了,那麽,你想我如何助你?」 「我痴长活多了几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倒是很准。」长老笑道:「当年那个热心的耶稣会教士,是你什麽人?」 「那正是恩师,乔瓦尼师尊。」“大夫”道:「耶稣会里的“医圣”。你怎麽会知道?」 「你胸前挂着的十字架,就是老三山王送给他的。怕且他之後送给你了,不是吗?」 「乔瓦尼师尊不止教授了我医术。他比我的生父还要关爱我。」 「这就是了。我知道,乔瓦尼先生临离开前,对治疗疟疾已有头绪。想必他亦已将心得传授给你。我请求你继续他的研究,找出最终的疗方!」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就要禁锢我们?杀我们灭口?」 「你的同伴个个神通广大,眼下村子里又有谁能够制得住你们呢?」长老道:「不过一个月後,季节风一起,我儿子带着村民其他人回来,这一切就难说了。」 “大夫”沉吟半晌,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一阵晚风吹进,扬起了他黑大袍的下摆。他转过身来,外头满月的光shè进房子里,慢慢道:「除了耶稣基督和恩师外,我也曾立誓效忠三山王。因为我认同他那种解救贫民的信念。我相信他是为了正义,才建立这座村子的。」 「你明白就最好了。」长老道:「守护这座村子,是三山王的意愿。」 大夫摇头道:「不对。这并不等同,只要是为了守护村子,就能将“不义”变成“正义”。」 长老望着他身後的满月,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些教士带来的图画上,那些圣人的造型。 「不过,为成全恩师的名誉,我答应你找出医治疟疾的方法!」 ================ 作者附注: 「耶稣会」 历史中的耶稣会,是个很特别的组织。虽然它隶属罗马教廷,又独自成军。最初建立的目的,却是为了对付由马丁路德带起的「新教」。如此充满了政治斗争的团体,却集合当时天主教世界中最顶尖的知识份子。他们互相砥砺,传授学问,但又毫不吝惜,并无秘技自珍之态,反而开设学校,广立医院,惠泽平民穷人。耶稣会可以说是15、16世纪西方世界“知识与良心”(Sapientia_Et_Virtus)的所在。 另外,它具有浓厚的军事sè彩。创教的七位教士全部都有军人背景,识得武艺。而组织架构亦严格如军阶系统,由上而下,在下者不得违抗军命。 而耶稣会的众多修行方法中,有一套叫「神cāo」(Spiritual_Exercises)的灵修方式。虽然现今流传下来的只剩下一些冥思和存想的方法,但这些一鳞半爪,显示出来的模式,和中国武侠小说里的上山练气、闭关修行大同小异。 而史书上许多俱有“圣人”封号的耶稣会教士,他们广泛流传的一些“神蹟”,却和武侠小说里的情节类似。 曾有教士至某村庄传道,听村民诉说山路有巨石阻挡,出入极为不便。该教士在祈祷後,竟徒手击碎巨岩(铁沙掌?)。亦有教士在面对强盗袭击信众时,一边念诵耶稣基督的圣名,一边欺近强盗,在他们身上一摸,强盗随即动弹不得(点穴?),因此悔改信主。 我相信百川归海,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中国道家武学的内家拳,有吐纳打坐修炼内力的修行方法。而源自天竺的佛门武学,有自外而内的修练法。当今的印度武术亦着重瑜伽和三脉七轮的锻链。 如是这样,基督教(天主教)通过沉思冥想,配合一些体cāo形式的锻链,令到自己体能和jīng神发挥出比常人更大的威力,又有何出奇? 坊间一说耶稣基督在30岁前曾远赴东方修习瑜伽秘法,回来伽南地後传福音,许多治病的神蹟,其实是以气功治病。如此看来,这倒也有理。 所以,当大家在看港产烂片【笑侠楚留香】的时候,见到丑角胡铁花打出「耶稣神拳」,千万别耻笑人家。否则rì後当心主耶稣“打够你”啊! 第四十二回:山嘴村异闻录(五) - 怪潭 - 屎蹄分金 () 第四十二回:山嘴村异闻录(五) 为了村子稳定,以免民众一哄而散,长老决定隐瞒疟疾的病情,邀请了水岛一行人到他宅子里,再半硬半软,恳求他们当中的“洋大夫”先行找出诊治的方法。而“洋大夫”本身授业师尊当年亦是栽在这种病手上,功亏一篑;为圆师父名声,他答应了。 疫症初发时,得病的村民被村长悄悄接走,高氏一家亦在其内。後来人数众多,村长家已不堪容纳。病情如星火燎原,山嘴村里好些有识之士,已隐约猜到是什麽回事。 倒是有好事之徒,想起了李回chūn的话,刻意「请」了他回来帮忙治病,实有为难追究之意。 李回chūn为村子里其余病众把脉,摇头晃脑一番後,拍案叫道:「此乃海外引进之瘴毒,附人身而四传。於洋人彼邦为风土病,早已习熟之。於我中华却无先例,故此一染即倒,高老泉最亲近该批夷人,故率先发病。」 得知病因,村民自然要追问医治之法。李回chūn道:「所谓治病要治本,只要能够消除瘴毒之根,老夫再替村民固本培元,自能抑除病疠。」 说起病根,谁人都想到那新来的几个外国人。村民因此渐渐鼓噪,矛头指向村长,说他因为收留西洋船,引病入村。全村除了张氏耆宿,外姓人并不知道水岛一行的身份,只道是寻常海外投奔者。此时大难临头,自当行非常之事。一众村民围在一起,也不见村长出来解画。有人说应该逼村长交出水岛一行,原船送走。有人说夷人有毒,那艘船更是毒上加毒,应当烧掉。 各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却是无人敢带头走第一步。晚上聚众围谈,个个人说得起劲,但下一句就是:「老哥你先上,兄弟我隨後就来」;此乃“谦恭礼让”,我中华美德是也。 ※※※ 却说事儿闹了不出十来rì,季节风已由南方吹来。在山嘴村外海上,一艘头尖尾宽,首尾高昂,双舵五桅的巨大福船,正乘风破浪,直趋港口而来。 在船头站着一个年青汉子,身材健硕,肤sè嬲黑。这汉子正遥望海面另一端,他家园所在。这海风相送,顺流而去,怕且太阳未下,便能抵港。只是未见港口指引的烟柱,不禁眉头一皱。 「少当家,这水也未免太快,怕吃上了暗礁。要不要卸下前帆,好缓一缓?」一个驼子在後面问道。 「不,驼伯。按道理,南风起,灯头着。港口的指引塔,应该rì出烟,夜放灯才对。」少当家道:「我们船上就有几个带水的。不怕他有礁,就怕家里出事。得赶快回去。」 大福船一路顺风顺水,直入港湾。船员见无人接应,既恼且恐。少当家指示发放号炮,静观其变。 好一会,才有廖廖两三人前来。大船放下踏板,少当家三步并两步,跃上渡头,一把抓住其中一人,骂道: 「你们这些混涨!南水起了,竟然还敢偷懒?想泡木柱不成?」 “泡木柱”乃海盗沿用的一种处罚,将犯人绑在木柱上,扔进海里。犯人需不住扭动,让木柱打转,好使自己脸孔露出在水面上。若行刑者不将之拉回船上,则受罚者定必力竭而死。 「不是啦……少当家。」那人慑懦道:「前些时村子里来了一批夷人,之後就闹瘟疫啦。人心惶惶,谁也顾不了谁,更别说打理这个港口了。」 「什麽?瘟疫?」少当家大吃一惊。他知道海上船只往来,疾病之类极易由一个港口带往另一港口。 相传有艘载了荷兰红毛人的船,船上闹了瘟疫,所有人员病死。这艘船随海流飘荡,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海员最怕在航行途中如遇到了它,病疠惹到自己船,死得不明不白,当真冤枉。是故海上人人忌讳。有病员的船绝对往往禁止入港。强行登岸者,港口一方可以将之轰沉。 「那麽,老当家呢?」 他口中的老当家,自然就是村子的村长,也就是“长老”了。 「他……也中标了。眼下你家里成了病号大本营。不少人还把有病的家人往你那儿送,门前墙前都躺满了人了……」 ※※※ 少当家点了十数名亲信,连那驼子在内,迳自直奔家里。 村子港口闹瘟疫,非同小可。讨海人都知道个中厉害。所以少当家交带了几句,船上众人自是明白,答允小心守船,让少当家先去理解清楚;心里却恨不得插翅飞回家里看望家人。 少当家一行人来到村子宅邸前,远远望去,门前已是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近百来人。人群中到处支起竹棚,遮阳挡雨。亦零星见到药壶、碳炉之物。 人群中,自有在地上栗栗发抖、冷得面青唇白的;也有浑身大汗,犹如火烧的;有忧心忡忡,照料病患的;有大呼小叫,吵着要村长交人出来,彷佛欠了他十万两纹银似的。 那些人见到少当家来到,轰然而起。拦路哭叫者有之,要求主持公道者有之。自然而然,将自己一腔恼火要转发至他身上者亦有之。 当中一个泼皮,直奔至他跟前,戟指骂道:「这厮和他老爸父子勾结,出卖村子给外人了!来呀!打他!打死他!再破了这宅子,拉出这老不死的!」 少当家默不作声,待他喊完,一下冲前,左手抓起他胸口,整个人提了起来,右手一个五指漏风巴掌,砰的一声,将这泼皮掴得腾空飞起,凌空转体三周半,再轰的一声,直落地面。 泼皮的同伴眼前一花,尚未反应过来,头目已然挨揍。正待上前相救,少当家的亲信却一拥而前,亮起白闪闪的砍刀、黑墨墨的火枪,将他们隔在外头。一个驼子yīn恻恻地道:「想吃莲子羹拌板刀面的,尽管过来。」 那挨打的泼皮倒在地上,头壳里开了个道场,吹的、打的、弹的、拨的,都往脑门上冲;肚子里又彷佛打翻了厨料架,甜的、酸的、腥的、苦的,都往嘴巴处涌将出来。 少当家那一记巴掌还不够解气,冲上前将他抄起。那厮尚不知死活,叫道:「打得好!有种打死小爷!」 「我打你不为别的,就为你这张不修德的臭嘴!」少当家再连环抽了他四五记巴掌,下手自是轻了,但依然啪啪连声,血星血沫四散飞扬,溅到他额上眉上。 少当家一边打,一边骂:「你这鸟人,文又不行,武又不行。帮不了村子做买卖,上不了甲板做生活。不是我老子看着你爷娘两个的面子,好生看顾,你焉能活到今rì?如今倒是拿起三分颜sè开起染坊来了?我老子好歹也是村长,是你这种猪狗一样的东西能骂的麽?」 他担心父亲,本来就要拿人来发作。这人不知死活,登时成了他出气的沙包。 ※※※ 那泼皮在村里,一向手脚便捷,翻墙上瓦,捣蛋闹事,倒是无人能敌。村子里的童子少年,皆视之为英雄。不料遇上了真正的会家子,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给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原来平素的气焰,只对老弱管用。 民众中倒有两三个年老的,识得那泼皮的父母,上前劝告,好言道:「少当家息怒。这小子再有百般不是,也是村里的後生。就念在他父母为了村子双双身亡於官兵刀下,饶了这一遭吧。」 少当家摇头道:「论出力,村子里哪家哪户谁没替过村子出力?他何德何能,犯了事就可以饶了?就凭他聚众闹事,我就可以毙了他!」 话音刚落,少当家猿臂一甩,已将那泼皮抛在半空。待得他身子落下,少当家一个转身蹬腿,整个脚掌陷入他肚子里。 波的一声,那泼皮整个人凌空飞撞上村长宅子的外墙,再徐徐落下。粉白的墙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血迹。 「将他吊在祠堂前大旗杆上,教村子众人见得,起乱生事,是何等下场。」少当家道:「其集夥从人等,一概缚在旗杆下面,听候发落!」 把这夥鸟人料理了,少当家出了口气,心里缓和了一点,也就有了安排的思裕。他微一沉吟,遂唤过亲信,如此这般一番。 不多时,亲信自在人群堆中空出一块地方,设下座席,连拉带吓,将几名年长的又没病在身的村民邀到跟前,坐下说话。 一个老者看到少当家手诛闹事者,身子抖得似筛子扬糠,道:「事情是这样的……其实小老儿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小老儿的孙子,这近几天老是轮番发烧、发冷。人们说,这是村长招待的几个夷人带来的毒引起的。小老儿也是为了家人,才来向村长讨个说法。」 如是者问了好几个,大约也是如此。少当家闭目静默半晌,再睁眼问道:「那麽,是谁说疫病由夷人带进来的?」 「正是老夫。」 一个青袍儒士,施施然走到少当家身前,双手一揖,迳自道:「老夫李回chūn是也。少当家想必识得我李某。」 「原来是李大夫,请坐,请坐。」 ※※※ 亲信安排了座位,李回chūn大模斯样的坐下,续道:「所谓医心直说,并无虚言。少当家若指李某散播谣言,起乱生事。那麽老夫只好并起这副老骨头,挨一挨少当家的拳脚了。」 「不敢不敢。只是我有一事好奇请教。久闻瘴毒乃山川秽气囤积而生。我村子向阳迎海,素不曾有瘴气,何以村民有此疠?」 「少当家此言差矣。山川暗角,yīn邪易生,如若入夏,受天地阳火一激,故生成瘴。但人世疾疫之多,非只此一种瘴气。历来医书上载“瘴疠”者,有八十款之多。个中自有以人为媒,触之相染者。此是最厉害不过。」 「若然如此,何以谓我父接待之夷人为根毒?」 「嗯?高老泉本来无病,和他们相处多了就病了,这还不显而易见?」 「这就不对头了。听人说,他们刚来时,村子里几户大人家都和他们吃饭喝酒了。若病,应当他们也一同发病才是。」 「各人底气不同,有壮有弱。就算是一同中瘴,发病亦会有迟有早。而且老夫知道,那些人家也有人发病哩!只是他们在自家房子里静养,没有来这里罢了。」 「那麽,依先生所见,当如何治理?」 「此瘴暂无药可治,只能发冷御寒、发热退烧,靠病者自身元气恢复而已。然而,就如投毒於河,上游的毒一rì不去,下游如何汲水排毒,亦是枉然。」 「那麽,终究是要把那几个红毛子撵出去,任他们在海上漂流了?」 李回chūn双手一拱,不再打话。 这时候,驼子走近少当家,在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回chūn留意到,那驼子一边说话,眼角却向自己瞄来。少当家却是一路听,一路点头。 话一说完,少当家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李回chūn右手,对着在场村民,朗声道:「我匆匆赶来,未明状况。为保村子平安,下手不得不重。现今搞事者业已严惩,没人敢捣乱了。我这就进去跟我老子商量清楚,这村子当如何是好。」 他顿了一顿,再道:「假如真的如李大夫所言,是那些夷人带来的瘴毒的话,老子立马就把他们拖出外海。」 然後,少当家转头对李回chūn道:「李大夫,所谓医者父母心,烦请你休要推却,陪我到里头走一遭,好验清瘴毒来头。事後定必重重酬谢。」 吱呀一声,村长家的大门打开。李回chūn正想婉拒,但右手如嵌在铁钳里,拔不出,撼不动,只好一步一步跟着他走进宅子里…… 第四十三回:山嘴村异闻录(六)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山嘴村疟疾疫情爆发,村民矛头直指水岛一行,斥责村长收留可疑外人,带入瘴毒。 眼看村民将要暴动,千钧一发之际,村长的儿子少当家领着大批人马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压了当中的搞事份子。 可是光用武力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少当家不得不答应,若查出病源真的是新来的几个夷人,定必将之放逐。但少当家却留了个心眼儿,挟制着邻近一带有名的医生李回chūn,一同前往查察。盖因李回chūn率先主张夷人带毒,又深得人望,不能任由他在外继续乱说是也。 一切调配停当,少当家拉着李回chūn进到了村长家宅。同行的亲信自自然然的守着了门口,一众村民在外头东张西望,想看看村长为何要把中了疫的村民都聚在一处。 ※ ※※ 少当家来到屋子里,只见满园满庭都是缸缸瓮瓮,磨臼摏杵。所有下人不是在切碎药材,便是熬煮汤剂。而人堆中有两三个不认识的洋人,想必是村民口中的「病根」了。 一个童子走得急,没看到少当家正在前头,砰的一声,撞个正着,泼啦啦一大盘药水泼了一地。 「是少当家!」那童子见到来人,诚惶诚恐,急道:「对不起!小人瞎了眼……」 「起来吧。不碍事。」少当家道:「你们不去照顾病者,跑来跑去,弄这些汤药,干什麽?是谁开的方?」 「哎!是跟着三皇子……咳咳,是陪着三少爷来省亲的西洋大夫,是他开的方子。」 李回chūn俯身检视地上汤水的药渣,只见独沽一味,只有水杨枝,冷笑道:「用药有君臣佐使之道,仅用一味草药猛攻,不知辅助,可笑啊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那童子道:「那天你还说爹爹好sè什麽的,害我妈妈哭了大半晚,开的药又不见效!洋大夫比你强多了,起码爹爹吃了他的药就退烧,身子也不痛了!」 李回chūn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二十出道,行医三十多年,修身养xìng,保养得极好;更兼在这穷乡僻壤,医者甚少,是故在这一带,李回chūn极受人敬仰,哪曾被人如此抢白,而且更只是区区一个童子?登时额角青筋暴现,鬓边发脚渐渐发白。 正没做道理处,已有大人的家丁仆役到来侍候。他们见那童子如此礼,自是将之叱退。不料少当家骂道:「真没规矩的东西!高老泉这样子教导儿子的麽?走!到你爹前面,问问他这是怎麽一回事?」 「少当家,小孩子不懂事,算了,算了。」李回chūn道。 「这可不行。山嘴村可不是乡野匹夫聚脚之地,小孩子不从小调教,哪还了得?张福张禄,侍候医生在偏厅休息。李先生请了,待我教训完这小畜牲後,再回来办正事。」 「好,好。」李回chūn瞟了那童子一眼,嘴角冷笑,由家丁领着去偏厅了。 ※ ※※ 少当家扯着那童子,转过回廊,便将他放下,问道:「高通,那个洋大夫,现在何处?」 那童子正是高老泉长子高通。他一家来到村长宅子里,拨了一房间让他一家四口暂住。泉嫂身怀六甲,不便走动,两个孩子便在村长家中帮忙。 长老一请到水岛他们前来,便听从洋大夫建议,即疟疾乃蚊毒所起。预防之法,唯有抽乾水池,填平沟壑,在yīn湿背阳的地方洒上生石灰,宅子内不得留半点积水。而所有厅堂、廊庑,但凡有人之处,十步内必有一药坛。坛内藏有薄荷、紫苏等香草药材,缓缓燃点,以驱除蚊虫等。 说也奇怪,除了发病之人,在村长宅子里并无其他人中疫。於是宅子之内,人人信服洋大夫所言,只是碍於村长严规,不敢向外人说道罢了。 高通才刚被他没头没脑地骂了一顿,现下又如此这般,不禁奇怪,问道:「少当家,你不是罚我麽?」 「傻孩子,我骗那个山羊胡子而已。」少当家道:「不过刚才你说三皇子,怎麽回事?」 「长老先前交待过,不能多说。」 「我是他儿子!怎麽不能说?」 「哦,说得也是。」高通道:「长老严格吩咐,二皇子三皇子来到村子啦,以後只能叫他们做二少爷三少爷。其余的若乱嚼舌根,大棒鞭子侍候。」 少当家心道,高老泉得以参与机密,自是可靠。但小孩子嘴不牢,难免泄底。只是目前不好措置此事。於是再问:「这样就好。那洋大夫呢?」 「现下洋大夫在书房呢,说要找出可以根治疟疾的草药。」 两人前後来到大宅里最开阳的一所屋子,推开房门,只见十数张紫檀大书桌并做一处,一部又一部的医书正摊了开来。而在最正中,则是一大部西洋书册,上面放了一大块粗绢,绢上是一株压扁了的乾草。三个大男人围着这堆书本团团转。 这三个男人,一个是个金发後生,手持小册,正纪录其余两人所言所指。另一人虽是黑发汉服,但讲的却是葡萄牙话。偶而夹杂一两个汉字词汇,却是药材名字,现得极为突兀。第三人灰发黑袍,一路都在凝神静听。一听到要紧处,便喝住那汉服男,让他将药xìng详细读出,令金发後生写下。 「大夫!大夫!刚才给病人喝的退烧药让人打翻了,烧汤大叔问你还有没有药?」 「怎麽这样不小心?水杨枝已经不多了。」黑袍人停住了工作,转过身来查看高通身子,问道:「你没烫伤吧?……呃?」 这人便是水岛一行人中的「大夫」了。最近几天,他都窝在村长家里,查找救治疟疾之法。苦思之下,决定召集病者,以稳定病情为先;其次则以当年恩师乔瓦尼神父在南洋蛮子生番岛上搜集的一株药草标本为线索,查对中土药材之中,可有相符的草药。然而,杯水车薪,村长又不许到村子里灭蚊杀虫,两者皆是治标不治本,弄得他已经几天未睡,一个脑袋两个头大。 他听得高通打翻了药水,并未气恼,却担心他被热汤所伤,因此转身过来检查,见到跟在身後的少当家,不禁一呆。 「打扰了。我是长老的儿子,我叫张守。」 「初次见面。我叫金文泰,是神的仆人。」大夫道:「不过你可以叫我做大夫。我的同伴也是这样叫我的。」 「不敢,那麽恭敬不如从命。大夫,这二位是……」 「我叩约翰,约翰?法雷尔。」金发後生道。 「我叫水岛,水岛津兵卫。」 「高通,你拿了药草,赶快再去煎药。」大夫在墙角一堆堆药材中拿出一个小袋子,交给高通。高通应声去了。 少当家待得高通远去,关上房门,右手做出三山王的手势,问道:「水岛兄来自哪座名山胜水?」 水岛还了另一个手势,道:「蓬莱逍遥客,今次叼扰贵乡了。」 「原来大家都是拜三山王的。」少当家道。 「不错,这位是三山王的御医,金文泰神父,我们称呼他做“大夫”。」水岛介绍:「我是陛下外国人部队的队长,这位约翰则是随行护驾的护卫队员之一。」 「各位辛苦了。只是眼前这状况,实在没办法干什麽大事。」少当家道。 「找到救治之方,就是头等大事。」大夫道。 「那麽……两位皇子平安吧?我爹爹还好吧?」 「二皇子、三皇子在内房,得到你的女眷照料,他们很好,没有染到疟疾。」水岛道:「至於令尊……」 「我老爹怎麽了?」 「目前并无xìng命之虞。」大夫道:「只是每一次寒热交煎,他的身体就会虚弱一点。几天下来,累积的侵损已甚可观,就怕他年事已高,下一次发作後,难以恢复……」 「怎麽?」少当家闻言心慌,正想去找父亲,不料水岛拦着,道:「他刚刚发完冷,睡了。这一觉得要睡上二三时辰。你现下吵醒他,於他身子并无好处。」 「那当如是好?」少当家焦虑道:「这一敞船跑到去古里,当中倒有不少海外药料,能派得上用场吗?」 「这很难说。」大夫道:「我们手头上有关药草的资料,实在有限。这一大部书便是我老师亲传予我的笔记。这一株夹在里面的标本,便是我老师当年在南洋生番岛上,查找草药时,见到一位巫医用来对付疟疾的。只是当时我老师无暇细看,匆匆采了一株,做成标本。我们将之和中华医书上的草药比对,到现在依然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这株药草让我看看。」少当家捧起那块粗绢,仔细瞧了瞧,忽然道:「咦?这不是酒饼草吗?」 「酒饼草?」大夫好奇道。 「是啊,後山有很多。看,这叶片的形状,花穗的排列……」少当家道。 「据我恩师记载,当年他在南洋生番岛上,见过巫师用此草捣汁,和以烈酒,能治癒疟疾。」大夫道:「只是不知你说的这酒饼草,能否有此功效……」 「他们中国人有句话,叫死马当作活马医。」水岛对着少当家眨了眨眼,苦笑道:「反正治不好疟疾,大夥儿也活不长。」 「原来你们也听得到?休要怪我说狠话。毕竟众怒难犯。」 「我们不是聋子傻子,老早听到村民的叫嚣了。」约翰道。 少当家叹气道:「我爹他把你们接来,就是猜到有这麽一天,是要保护你们呀。」 「恐怕是保护村民吧。」水岛道:「若然换了是犀牛、拉蒙这几个煞星听到村民的话语,他们未染上疟疾就得送命了。」 「总之,我先命人到後山采集酒饼草,回来试试看吧。」 大夫皱眉望着少当家道:「人命关天,您不会是为了糊弄我们才这样说吧?」 「宅子里好多病人都严重得快要死了。对他们来说,有个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好吧。」水岛道。 大夫望了望水岛,又望了望少当家,点了点头。 ※※※ 「山嘴村有个会医疟疾的洋大夫!」 「何止疟疾?各种刀枪外伤,断骨接筋,皆是着手成chūn,药到病除。」 「比起那个只懂让人回去煎药吃药的李回chūn,洋大夫高明多了!」 自从金文泰神父治好了山嘴村民的疟疾,他神医之名不胫而走。邻近数个乡的病人都慕名而来。而经此一役,水岛一行人才真正融入了山嘴村之中。 酒饼草能够治疟疾这一回事,也成了张家的生财之道。少当家派人守在後山,严禁外人采挖草药。要治疟疾,请到山嘴村祠堂妈祖殿前捐献若干,凭筹取药。 山嘴村当然不止靠善款营生。 山嘴村的後山,除了酒饼草,还有岩盐。用这些盐来腌制食物,不单比起寻常海盐更加不易**,而且风味绝佳,乃华南一绝。 除此之外,每年南水货一到,各地行商皆会云集山嘴村。他们会购买从南洋运来的各种香料药材、珠玉象牙,以及西方世界的异物利器、珍奇玩意。这些东西只要带到北方,轻松能获利百倍;当然,他们亦会将中土所产丝绸茶叶、陶瓷书籍等,运到山嘴村来,只待北风一起,即扬帆南下去也。 故此每当风季,山嘴村便是四方人马集散的港口。像张家这种大户,自然在货运买卖上大啖其利;而不少远来投靠山嘴村的小户,除了依附於张家外,便是靠这帮人的吃喝拉撒睡,从中图利了。 这样大的一口肥肉,为何会落到山嘴村里?这有远近两个因由:近因者,在於三山王在两广一带起义,战火连天;故此两湖两浙的商人不得不绕道以到山嘴村这个港口。远因者,只怪大明朝廷,开国以来,一直严行海禁,杜绝了海民的生机,逼之铤而走险,这才造就了「南有三山,北有五峰」的局面。 只是在南海一带的三山一派,以营商为主,逼不得已才动刀动枪,教训不识相的同行。这和大本营设在舟山群岛(後来移师至rì本松浦岛)的东海五峰海盗,直接抢了你财货带到海外贩卖的大大不同。 然而,有利可图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人犯罪。要维持山嘴村水陆两路的安稳,不至沦为盗贼择肥而噬的渊薮,做领导的又岂能手无缚鸡之力? 现任管事的,是张家少当家张守,三山王张宝的同辈,其武艺当然不同凡响。如今治安队里多了拉蒙、神眼、犀牛等,自是如虎添翼。而水岛jīng於盘算、约翰能言善道,又令张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一切都让山嘴村变得更美好,不是吗? 是的,很美好;直到某一天。 第四十四回:山嘴村异闻录(七)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嗖~~~~啪! 一根绳圈自沙河船的船尾飞出,落在码头前的水面上。码头上的工人瞬即用长柄勾子将绳圈拿起,绕在长堤的石礅子上。沙河船的後方有了纤绊,船身前方渐渐打横靠拢,最终撞在长堤上。长堤上布满粗壮的木柱,柱上绑满了厚重的草包,吸收了冲力,经木柱传递到水里。如是者船身稳当地和堤岸并排,船上下的工人彷如早有默契,飞快的把船头和船zhōng yāng的绳索和码头石礅绕好。一艘船成功泊好了。 一块长长的跳板,自船上甲板伸出,搭在长堤上。一名老水手「吁」的一声长啸,自丹田呼出,接着提了一盏油灯,一点一跳地,踏着跳板自船上走到岸头。老水手一上岸,来到一个驼子之前。那驼子身前放着一方简桌。桌上有一把锡茶壶,一叠帐簿,一只小铜锣,另有笔墨印泥之类。 老水手好生恭敬地把那盏油灯放在桌上。驼子随即取出一块红巾,将它围住。然後老水手将姆指蘸了印泥,在帐簿上一捺,再划了个花押。驼子点了点头,拿起铜锣,敲了一记,喊到:「放船了!」 手续办完,码头上的驮工一队一队赶来,踩着船头的跳板,鱼贯上船。这种跳板一弹一跳的,不会走的人,随时会坠下水里。 码头上的驮工,吃的是苦哈哈的饭。但这碗饭也不容易吃。新人入行,来到工头处。工头也不多话,只取来两支板凳,两根大毛竹,搁在板凳上头,命新人站上去,来回走动。如果能走个两三圈,那麽在跳板上自然不成问题。若然一踏上去就翻筋斗,抱歉,在板凳上摔下来,磕在地皮上也不过肿个大包。在跳板摔下来,落入水里,损了一条命,那也没什麽,是你命贱,按行规赔给家里就是了,算不上什麽人命官司。 可是那驮的一身货,落入水里,有时候能够让人赔得倾家荡产。所以行规上,货物上下水,完全由岸上贵客自理。船上水手只负责打开船舱,绝对不碰货物。驮工自行走进舱里,驮负起货物出船。而传统上,驮工由船头上船,船尾下船;水手舵工则反之。有人说什麽yīn阳正反的,其实只是船上往往只有两处跳板,往返出入,不想阻碍对方吧了。 ※※※ 驼子见驮工陆续上船,事已粗定,便斟了一碗清茶,摸出一支烟斗,对老水手笑道:「这一水辛苦了,坚哥。你看!有好货sè,早给你装好了,快来嚐嚐新。」 老水手坚哥说声客气,接过茶碗烟斗,坐在一张湘妃竹椅上。他呷了口茶,嗽了嗽口,吐在地上,然後咬起这支摩得jīng光发亮的竹节烟斗。驼子从怀里掏了一个小陶罐子,里头装了闷烧的檀香木,又拿了一支乾草纸卷成的纸媒,凑着檀香木上的一点火星,点着了纸媒,再替坚哥点着了烟斗。 明明有盏油灯在桌上,那驼子为何不直接用那明火?皆因那是上下船的吉祥之物,不能沾污,即「指引明灯」也。所谓「行船跑码三分险」,吃水路饭的人忌讳特多,也不必在此一一细表。 烟斗一接了火,坚哥便深深吸了一口,斗里的烟草立马由草褐sè变成深红。然後坚哥嘴角鼻孔,慢慢冒出烟来,脸上一副陶醉无比,天下我有的样子。 「这是吕宋上个月才来货的“金丝燻”,在省城里要一两银子一钱!发给全广东的货,都在我家码头仓里。」驼子笑道:「这玩意儿,妙处就在点着的第一口。怎麽样?够爽吧!」 坚哥闭了眼,似是在品味烟草的滋味。不一会,眼角却渗出一丝丝泪光。他叹了口气,道:「驼哥,我们也是老相识了。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驼子见他如此,先失笑道:「坚哥你真爱开玩笑,咱俩都是老哥儿们了。有话直讲便了。」接着笑容一敛,立身一揖,正sè道:「我知坚哥你不打诳。定是我驼子做人有欠厚道的地方,先向你谢罪了。」 「不不不不不……」坚哥道:「其实是我对你不住。我家主人说,兴许下一两水船,不泊你家码头了。」 「什麽?……这是什麽回事?」驼子着了急,但稍定一定神,便道:「定是我家手下人冒犯了老东家,或者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让你、让你东家瞧着看不起了!来来来!你我是老兄弟,有什麽事都不要瞒我。要杀要剐,我驼子去!要是老东家嫌我驼子脑袋不值钱,让我回去跟少当家讲一声,绝对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哎!哎!哎!你想到哪去了?」坚哥道。 「那麽,是什麽事情让老东家不用咱家港口呢?」 坚哥东张西望了一番,见附近并无驮工水手,便凑近了驼子耳朵,低声讲了几句话。 驼子脸sè一变,对着坚哥一揖到地,转身便迳自往村子里走,连那一桌子帐簿都忘记了。 ※※※ 当rì下午,山嘴村里张姓的大户,通统赶往祠堂。祠堂门外,已经有四五十个壮丁在看守巡逻。 水岛一行人马现时留在村里,各司其职。「大夫」金文泰在村子一带四出行医、领导人水岛跟随着少当家四出去谈生意,带上了神眼和拉蒙当随船护卫。犀牛替村子里施工建设,小弟和约翰则负责港口里的传译和外洋人的事项。 这一rì,约翰刚替码头的南洋船工安排好了住宿,正要去长老家报告,见到长老急急忙忙从宅子里跑了出去,心急有异,连忙来到门房处,向着门房大爷请安,问道: 「福大爷,你好。」 「好、好。」门房福爷见到是他,脸孔一板,没好气地道。 「这老儿干麽了?平常就算再臭脸,也不是这副鸟样子的。」约翰暗道,但此时不得不陪笑脸:「大爷,我刚好那帮南洋水手的住处,拿了旅舍的帐簿,要长老查收。可是我前脚刚到,他却後脚走了。烦请你告诉我,要到哪里去找他?」 「你这洋小子,学中国话这麽久还是不会。」门房福爷嗤笑道:「是“长老前脚刚走,我後脚才到”才是。」 「对对。中国话好难啊。」约翰笑道:「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村长走得这样急?」 「你自己追上去亲身问道,不就行了?」门房福爷翻了翻白眼。 「失礼了,因为早上不知吃错了什麽,现下闹肚子了。是否可以让我去个厕所……」 「去!去!」福爷指了指後房。约翰点了点头,窜到宅子里。 先前闹疟疾的时候,水岛一行人住在村子大宅里,门路早已摸得熟了。那儿有人,那儿该小心,心里自有个谱。约翰走了两步,见福爷没盯着,便迳自来到长老平常休息喝茶的偏厅。 偏厅内有个丫鬟正背朝外面朝里的在打扫,口中喃喃骂道:「这老不死的,十年八世的棺材饟子,连个茶碗都拿不稳,害老娘割破手皮……」 这丫鬟嘴上恶毒,身影却婀娜纤幼,十五六岁年纪。虽然在穷乡僻壤,身子骨却着落得不错,该收的收,该翘的翘。 约翰见她背後身子,嘴角一翘,见左右无人,迳自上前,双手一包,抱住了那丫鬟。 那丫鬟吃了一惊,正要呼喊,但身子已被人扳转,一张嘴巴压了下来,吻住了自己双唇。这时候就算抡起了拳头要打人,但整个人儿立时软了,那能做得什麽手脚? 过了好半晌,约翰才放开嘴吧。那丫鬟才一拳搥在他胸口,娇嗔道:「你这死人!光天白rì的,不怕死麽!」 「我不怕死,只怕见不着你。」约翰笑道,从裤袋里拿出一枚珍珠,足有龙眼核大小,镶在一根钗子上头。他把钗子戴在丫鬟头上,道: 「真漂亮!还好这珠子有够份量,这才衬得起我这蜜糖儿完美的脸蛋。」约翰啧啧称赞:「这珠子难得,只见一枚有这大小。可惜也只有这一枚……」 「哼,有两枚,就好给你送第二个,是不是?」俏丫鬟作状打了他一耳光,轻轻的,只是在脸上一拂,可是也马上雪雪呼痛:「哎唷!都是你这死人!」 「是我不好,心疼死我了。」约翰道,拿起她手,只见右手食指上一个割口,本来已经止血,此时却渗出血珠。他当下自嘴巴,道:「你这小子坏,割到小梅姊姊的手指!」 「少装模作样,这伤也不是你弄的。」小梅道:「长老那老sè鬼,平常轻薄别人倒也手脚灵落。可不知吃错了什麽药,刚才听了驼子一番话,连个茶碗都拿不稳了。」 「嗯,定是驼子讲了吓人的鬼话,让他受惊了。」 「不是呢,我在旁伺候,听到什麽“三山王”、什麽“王都陷落”、“俞大猷”的话。」 小梅话未说完,只觉腰肢一紧,这男人牢牢地箍住了自己,气也喘不过来,忙道:「哎!哎!」 「对不住!」约翰回过神来,眼珠一转,笑道:「我太掂记着你了,情不自禁,着紧了些儿。」 「我也想念你得紧啊!」小梅两耳飞红,忙道:「可是现下是大白天,今天又是初一,不行呀……」 「真是个古怪的规矩。」约翰道:「初一十五不能欢好,哪有这样子限制人的?」 「嗯……我也不知道祖宗立下这规矩是为了什麽。」小梅呼吸渐渐粗重,双手一推,特意背过身子去,拔下了钗子,嗫嚅道:「……你……还是快点回去吧……钗子也拿走。我是个下人,戴这名贵东西,人家会说话的。」此时,竟语带哽咽。 原来小梅想到,自己毕竟是张家的丫鬟。虽未卖身,但宅子里又没有小姐,不能当贴身侍婢。按惯例,成年时,就会匹配给对张家得力的人,以作奖励。高老泉和高家嫂子就是如此。 自己中意约翰,在疟疾一役时,早就暗地里把身子给了他。亦因为她不是黄花闺女了,rì後不论将她许配给谁,那人总会和张家结冤,以为自己吃了张家的哑巴亏。一旦声张起来,张家一定会重罚自己,说不定动私刑,装在猪笼子里丢海里淹死。 唯一的出路,就是让张家许配自己给约翰。可是这人是外来的,而且工作虽然卖力,总非张家自幼使唤出来的人。少当家肯不肯将自己嫁给约翰?机会实在渺茫。当下心乱如麻,患得患失,一眼眶热泪快将满溢出来了。 这一肚皮的少女心事,约翰如何全然晓得?但他毕竟是情场老手了,也猜到个仈jiǔ不离十。於是从後抱住了她,左手捏住她手,连她手上的钗子一并拿住;右手掏出一块手帕,将钗子包住。然後柔声道: 「看到帕子上面绣的字了麽?那是我的名字,约翰?法雷尔。这是我母亲给我绣的,我从小带在身边,从未分离。现下将它连这钗子一起交给你。rì後不论发生什麽事,有这手帕,人们就知道你是我的人。」然後在她额头轻吻一下,道:「你得要坚强!我不会让少当家把你嫁给别人的!你等着。」 小梅轻声答应,倒在约翰怀里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内眷後堂干活去了。 ※※※ 「有要紧事,快回到大哥屋子去!」约翰直奔到码头,用葡萄牙语向小弟和犀牛急道。 好不容易才等到大夫回来,约翰才和水岛的妻子、小弟、犀牛等公布这消息。 大夫面如土sè,小弟和犀牛却暴跳如雷,喝骂: 「你这小子,听到这麽要紧的消息,还敢拖着这麽久才回来告诉我们?」 约翰并不介意向同伴透露自己和张家丫鬟有一腿的事,道:「怎麽样?我应该怎麽做?一听到就马上推开女人转头就跑回来吗?小梅还在哭着哪。这样不顾女士感觉的残忍事,并不是一个男人的行为。」 水岛夫人听了,苦笑一下,太在乎地幽幽道:「不算太迟啦。我家男人还陪着那少当家在外头,有什麽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嫂子说得对。」大夫道:「也许只是些风言风语。王师失利,时有发生。今天输了,明天便嬴回来了。」 「这个驼子,绝对不能小看。他是张家的第三把交椅。老当家长老虽是总舵,但张氏在这山嘴村落户後,管事的都是少当家。」约翰道:「少当家之下,就轮到驼伯了。可见他并非冒失孟浪之辈。他急於向长老汇报军情,而长老又大惊失sè,肯定绝非小事。」 「若是如此,应如何处理,各位叔叔请自便罢了。」水岛夫人道。 「当然是冲去直接找长老,问他什麽时候起兵应援三山王!」犀牛道。 「你傻了吗!你忘记当初我们到村子时的事了?」小弟道:「这老粪桶根本就不想理三山王的事,只怕还想三山王早点死,好独吞陛下的军费哩!」 「那又怎样,他不肯也得肯!我记得三山王是下了旨意给水岛队长,命他在战事失利时,挖出这里的财宝,用来召募队伍的!」 「你真是个笨蛋!」小弟骂道:「现下我们是在人家袋子里,三山王的命令又怎能有效?」 「大家休要慌张,且莫自斗。」大夫道:「水岛老大不在,我们不能自伤和气。」 「嘿!大夫说得对!」一把熟悉的声音在“鬼子屋”外面响起,正正是水岛义津、拉蒙和神眼三人。 「老大!」小弟冲出去相迎,却吓了一跳,只见三人大汗淋漓,混身上下湿漉漉的,好不狼狈。 「我们是偷偷跑回来的,在後面山崖停的船!我们不敢用这泊碇,这地方已不安全了!」 「这是怎麽回事?」水岛夫人拿出衣服,让三人替换。大夥儿武人出身,又曾经出生入死过,也就没有什麽男女避忌。 「这是大明官府的“邸报”,也就是官方的公告,是我在省城里拿得的,看看就知道了。」水岛掏出一份榜文,丢在桌上,摊了开来。 「老大,我们看不懂汉文耶。」小弟道。 「我就连字都不会。」犀牛道。 「嘿嘿,简单来说,在我们逃出来後这短短半年,俞大猷攻破了三山王最後一座城寨。陛下他已兵败被捕!明国官军正扫荡余孽,着落各地仔细打探,搜捕残党!」 「什麽?陛下被抓了?」小弟闻言,摔倒地上,痛哭起来。 「哭什麽哭?马上拿这份东西给长老看,让他起兵报仇啊!」犀牛道。 「什麽报仇?你这个蠢蛋!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这山嘴村的张家!」拉蒙道。 「那时候我们两个护着这姓张的船,去到省城。後来看到码头泊碇处,明朝水师的巡艇挨家挨户的搜将过来,官兵见到只要不是汉人的船员,就马上抓走。听说是有人报告,指三山王的小王子是由外国人护送逃走的。我们见势sè不对,在巡艇赶到前,我们卸下了小船逃跑了。」神眼道。 「那你呢,老大?你也在船上麽?」大夫道。 「不是。那时候我和张守那厮去省城找姓吴的那家茶商,洽谈下一水去南洋的分红。没想到经过省城官衙的八字墙,已见到官府贴了这榜文。人头涌涌,一时也看不清楚,所以我悄悄拿了一份。不看由可,一看傻了眼。我见那姓吴的茶商不可靠,跟少当家说了这事。谁知他竟然点头说知道了,着我不必同去,让我在落脚处等候。我总觉得不对头,连忙赶回码头找他们二人,谁知道官府水师已经来了,他们也夺了船逃走。於是我砍翻了码头上的两个明兵,抢了他们的马,死命价地往港口出海处奔驰,算量着拉蒙小船的去向,连人带马飞跳入海水里,好不容易才游上了船。还好这榜文没湿多少。」 「这时候还只顾着榜文!」水岛夫人道。 「你女人懂什麽?」水岛道:「要逼得长老那老狐狸听话,非要这榜文不可!」 「那麽,大明水师没追上来麽?」大夫道。 「没有,风向不利他们。山嘴村张家是海盗出身,船上小艇用的是西洋三角帆,明国水师不懂逆风走水。待得他们追出港口时,我们已跑得远了。」拉蒙道。 原来西洋航海技术中有一门叫「纵帆术」,以三角型船帆行舟,可以逆风而行。当时中华船工尚未熟悉此法。郑和下西洋之宝船,亦为四方横帆。三山王张氏雄踞南海多年,自然识得;用在小船上,灵活方便。 「那麽,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大夫问道。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第四十五回:山嘴村异闻录(八) - 怪潭 - 屎蹄分金 () 第二天,朝早,天晴。 长老家的门房大爷,叩做阿福。原本是个茶商的杂役,後来主家败落,就跟了张家。打拚了这些年,终於做到张家的门房。这一做,就是十多年。 张家的大门很大很重。阿福爷特别喜欢听那门轴和枢臼磨擦的吱吱声,觉得很有派头。大概只有皇帝老子和张家的大门,才有这种气势。 十余年来,看着无数人进进出出张家。在阿福爷眼里,世上只有两类人: 第一类是张家的人。目前只有长老、少当家、少当家的两位夫人。 其他的人,身子再金贵,也只是外人,和我阿福无干。 阿福小心奕奕地服侍了他们多年。可是,半年前,突如其来冒出两位公子,就是什麽亲戚。 长老亲口对自己吩咐,这二位是货真价实、正宗无误的张家血脉,要小心照料。所以他们也算是「张家的人」的级别了。 第二种人,即是「一般的人」。目前扳起指头来也数不出十个。自己当然是一个,跟了两代当家的驼子算是一个,少nǎinǎi的贴身妈妈是一个……呃,还有谁来着? 对阿福爷来说,「第二种人」的确切数目并不重要。他只要分清眼前的那个人,是不是「第一种」和「第二种」。 因为除此二种,所有的男人都只能算是牛、是马、是狗、是猪,是用来替张家和自己工作的牲口而已。 女的嘛……都只算是婊子。婊子能够算人吗? ※※※ 每一天阿福爷替张家打开大门,都觉得无比福气。 今早,阿福爷打开大门,见到一大班寒蠢村民围堵在门口,指指点点。 「去去去!干什麽?又遭瘟了麽?」 先前村子闹疟疾,村民说是长老收留外人,惹来的瘴疫,要讨个说法。阿福爷实在生气。牲口竟然敢反咬主子?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要下十八层地狱! 平常时节,要是有闲杂人等敢从门口对张宅窥瞧,阿福爷就要左手支腰,右手比划,吊起嗓子喝骂,那人便会低下脑袋,匆匆离开。 今天这招儿可不灵光了,村民们依旧掩着半边嘴巴,窃窃私笑。 阿福爷不禁顺着村民所指,回头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做声不得。 原来长老大宅的粉白外墙上,糊了一张官府榜文:一张褐黄sè的薄桑皮纸,足足有一人伸开手臂那麽宽,上面墨漆黑亮的写满了字,每个字都有小孩子拳头大小,清楚分明。上款和下方都印有官衙的紫泥大印,触目惊心。 阿福爷识字不多,而这告示却有二百来字。在场的村民里,也有十来人是识得几只字的。於是乎,你读几句,他又读几句,这官府的告示很快便能凑合读出来。 阿福爷听在耳里,越来越胆战心惊。 整篇官文也只是三个消息。 第一个是好消息,最近在南方造返的大盗头子张宝已然落网,押上běi jīng准备杀头了。 第二个是坏消息。原来跟随这大坏蛋造反的小坏蛋有很多,有许多跑到别的地方去,躲起来了。 第三个却是个要命的消息:百姓良民,切勿窝藏反贼。出首通告者,得赏银一千两。 说第三点是个要命的消息,是因为不知哪个缺德鬼,用笔在文字里头的“窝藏”两个字,用红笔画了个大圆圈,然後又划了一根又粗又大的箭头,自圆圈飞冲而出,冲破榜文纸张,上了长老家的粉白墙,直指张府的牌匾。这箭头画得血红血红,又直上墙头,真不知道是怎麽样才画成的。 「窝藏」、「张府」;「造反」、「余党」。 阿福爷看着村民的指指点点,忽然背上生寒。他看着这些村民,他们眼睛里闪着一千两银子的光芒。这时候才赫然想到,他们不是牲口,是野狼。 ※※※ 第二天早上,在码头的一座楼房里,水岛就着窗户阳光,劈哩叭啦的打着算盘。这一天水岛一大早就回来,当值的伙夫见他板着脸,吓得连请安都不敢。 只见他一坐到自己案桌,马上摊开十数本帐簿,祭出算盘,计起帐来。左手打,右手记,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渐渐rì正当空,张家的驼子来到楼房,见他正做得起劲,只好刻意咳嗽一声。 水岛听得咳声,顿了一顿,抬起头来,见到驼子,诧异道:「唉,总管大人?什麽时候来的?来,坐坐坐。」 「水岛老大,叫我一声驼子就行了。你们那边在省城出的事,我们这边也知道了。少爷他忘着打理生意,来不及帮忙。所以让我驼子过来先打个招呼,他今天晚上再给你赔罪来着。」 「休要这样,折杀小弟了。」水岛道:「事出突然,谁也休得怪谁。只是容小弟做好这几盘帐,给少当家有个交待,我等兄弟自然另觅他处安身。」 「哎,你想到哪去了?」驼子道:「船要离岸也得等退cháo水呢?何必着急?少当家今早另坐快船回来,一登岸就命驼子来请水岛老大去吃饭,先给你洗洗省城的晦气。」 驼子话到後头,特意压低了声音。水岛见状,知他怕隔墙有耳。突然如此小心,水岛心知奇计已售。 「既然少当家已在家等候,那小弟马上前往便了。失礼,请。」 山嘴村不大,但驼子来请客,竟然预备了轿夫肩舆的山兜。水岛和驼子又客气了一番,最後水岛不得不上座了,让驼子在前头领路。 一到长老宅前,只见阿福爷领着两个小厮,在洗擦那壁墙。隔着老远,已听到他喝吵打骂的声音。水岛不禁暗笑。 那张告示,便是水岛当rì在省城揭了下来的。三山王虽尔兵败,但本钱还在,理应东山再起。山嘴村长老推三阻四,索xìng来个顺水推舟,杀他个措手不及。於是就将这告示贴在他家门口,还特意圈明,张家就是窝藏乱党。 进得内厅,只见已设好桌筵,长老坐在席首,少当家站立相迎。 水岛心道:「这下倒把我当成是大爷看待了。」 三人也不多废话,坐下便吃。驼子地位虽高,但因当家的有事商量,所以就没有陪坐同席,自行带了下人退下;却让人把门闩上了。 少当家拎起酒壶,替水岛满斟一杯,歉道: 「当rì事发仓卒,yù救无门。还好你和神眼、拉蒙三位能脱得虎口,真是托天后娘娘之福。」 「言重了。三山王当rì托付两位王子之rì,小弟就知这一天早晚会来。」 老当家和少当家对望一眼,续道:「水岛兄,明人不做暗事。我家外墙那幅告示,想必亦是你手下人所为吧?」 「告示?什麽告示?」水岛道。 「在省城官府的告示,指三山王兵败,着令各地缉拿余党的告示。」 「小弟奇怪。」水岛道:「三山王兵败,贵为皇亲的二位竟然无动於衷?」 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默认了。 「我等在山嘴村安身立命,就是为了这一天的。」长老道:「成皇败寇,我们张家老早就看透了。说到伤心这回事,在当年起兵时早就丢下了。」 「用我们rì本人的说法,三山王张家这一派分支,是一早就有所“觉悟”了。」 「说到这里,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家墙壁上的告示是什麽一回事?」长老道。 「我们rì本人,热衷学习中华文化。贵国历史里有这麽一个故事,不知道二位识得否? 在chūn秋战国时期,河南地方有个小国叫郑国。郑国有个贵族,叫公子宋。公子宋得罪了国君,怕国君追究,故此先下手为强,要起兵造反。 只是孤掌难鸣,公子宋想让他的朋友公子家来帮忙。可是公子家对他说,废君立君之事,他是不会做的。但你我是朋友,我也不会揭穿你。 不久,郑国朝野盛传一则谣言,指公子家要造反。公子家气得马上去找公子宋理论,公子宋施施然地说,现下国君已然疑你,你不和我一起造反也不成了。结果,这两人就杀了郑国的国君,另立新君。」 「你学会了中国的文化,也学会了中国人的转弯抹角。恕老朽耳朵背,听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没有什麽。我等受了王命,一是护送两位小王子逃回山嘴村,二是大事如有万一,则襄扶两位小王子东山再起。水岛深受三山王大恩,不曾有一刻遗忘。」 「你挖空了心思,就是想逼我们造反。放着安稳生活不要,好端端的赚钱营生不干,要让村民老百姓去掺和这种杀头的事。搞得满城风雨,只为你嘴头上挂着的大义名份,你於心何忍?」少当家道。 「非也。从来只有官逼民反,哪有贼逼民反?官府**,民不聊生,三山王才能一呼百应,一举而席卷东南数省。此乃莫大善举,长老岂能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只因三山王一举而成事,便足以证明老百姓都反官府?这倒是以成败论英雄了。」少当家冷笑道:「现下他被抓到京城去了,那又算是什麽?老百姓倒戈相向了?」 「所谓兵凶战危,打仗之事,谁也说不准。就算三山王也有倒楣背运之时。」水岛道:「我们一行人临出发前,三山王陛下就说过: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他一人的生死,并不打紧,只要有人在他牺牲後,继续高举他的旗帜。」 「如此说来,你们铁定了心要继续造反,不肯安生过rì子了?」少当家道。 「事已至此,若然我说我们肯安安份份,你会相信吗?」水岛实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就是为了你和那贼厮鸟不设实际的空想,让老百姓再次卷入战火,你还能笑得出?」 三山王始终是张家挂名的领袖,少当家如此辱骂,实在怒不可遏。 「阿守,人各有志,不得无礼。水岛老大倒是爽快人。这容我想一想。」长老端起了茶杯,作势yù饮。 「长老,如果你想要玩“掷盏为号”这一招,我劝你可以免了。」水岛道:「我敢一人前来,自是有所准备。」 长老和少当家本来想要劝服水岛,让他们自行离去,莫要将村子扯入混水。而劝说不成,便要用强。但正想下手拿住水岛,却反被他说破,一时便不知所措。 「“大夫”在“鬼子屋”替村民看病,大大小小,有老有幼,少说也有百来人聚在那儿。他一人分身不暇,所以其余的手足也在那儿帮忙。小弟如果在这里有什麽闪失,恐怕拉蒙和神眼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要向村民动手,以作报复。」 「嘿嘿,都是水岛老大纠缠不清,举什麽公子宋公子家的例子。你现下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到底想拿我们怎麽样?」 「很简单,愿张家奉两位小王子为主,散发先前三山王留下的财物,召集旧部,招兵买马,高举义旗,推翻这万恶的明朝官府!我等兄弟七人,自当鞍前马後,任凭差遣。」 「哇哈哈哈哈哈……」少当家仰首大笑,一会方止。 「不知这事有何可笑?」水岛恼道。 「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三山王本尊有贯天彻地之能,手下能人猛士之多,尚且兵败如山倒。凭你兄弟几人,再那些残兵败将,能有什麽作为?」 「事在人为。」水岛道:「【左传】上有言:少康中兴,有田一城,有众一旅。起事肇始,不在乎本钱雄厚,在於众人能否同心同德。」 「哼,不在乎本钱雄厚,为何死盯着三山王的财宝?」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水岛反驳:「这几个月来,小弟替少当家您开发生意。您也爱预先散发工资给伙夫、工友,赏格从优,办起事来便十分快捷。小弟也是择贤从之!」 「水岛老大要兴兵为三山王报仇,我张家自是万分感激。但两位小王子是张家之後,万万不能流於外人。」长老道:「至於三山王宝藏一说,实属子虚乌有。不过若是要资助财帛钱粮,老朽自会尽力襄助。」 「不行,若无小王子之名,难以担当三山王之大义。」水岛急道。 「嘿!要学我们中国的本领,就得要学足全套。苏州人的“漫天杀价,着地还钱”,你听过没有?」长老道:「我张家也得先要和两位小王子谈一谈,眼下可答应不了你!」 水岛心知再谈下去,无济於事,姑且先鸣金收兵,於是告辞,不过临行前讲句: 「小弟一方的意思,两位大概明了了。不过恐怕村民贪利,已告知官府。如不当机立断,恐怕噬脐莫及。他rì官兵杀到,张家和山嘴村难以自保矣!」 「水岛老大大可放心,山嘴村张家有自保之法,官兵再多,也讨不了好去!明rì午时,烦请再来商议。」 「兄弟自当在家中等候,恭候好音。」水岛笑道: 「说来也是稀奇:先前村民找张家麻烦,现在你们却为了要保护他们,对我投鼠忌器。 而我们一行人呢?先前费尽了心思要救这帮村民,现今却拿他们的xìng命相胁。世事难料,吉凶瞬间逆转,不是麽?」 第四十六回:山嘴村异闻录(九)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水岛在张家那里开了盘口,只待他们还价,再作定夺。 反正留在那儿,也不能马上得出个所以然来。於是告辞返家。张家两父子自然是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回到「鬼子屋」,同伴马上相问事情如何,水岛简约将事情说了,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那麽,老大,接下来我们应该怎麽做?」印度小弟大力问。 「财宝和两位王子,最好是都能要到手。二择其一,当以王子为先。」水岛道。 「哦?这是什麽原因?」狂战士拉蒙道。 「要复兴三山王国,自必要有皇室後人担起大义的名份。」水岛道。 「可是自从来到山嘴村,连个小王子的屁都没见过。」拉蒙啐道:「一直见不到小王子、找不到他们两人,难道就这麽和他们搁着?」 「我们抢先张贴了官府榜文,反客为主,相信张家暂时不敢出卖我们。只怕村民贪图那一千两银的赏钱,反倒先出首张家,屇时就弄巧反拙了。」水岛道。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三王子的身体。」“大夫”金文泰道:「就算上次村子闹疟疾,我们住进长老的宅子,都给挡在外堂。内眷住的屋子都没进去过。」 「三王子的喘症,不是给止住了吗?」 「这病情谁也说不准。若然在成年前不再发作,康复的机会又多了点把握。若不然,恐怕会拖延缠扰,大大的有害於他体格身子。」金文泰大夫道。 「嘻嘻,恐怕我们的赌注还是押在二王子身上的好。」拉蒙道。 「三山王归天,大王子也遭害。我们要好生敬奉他的遗孤为主,发扬三山王的大义,怎麽能说是赌博呢?」“犀牛”和“大力”同时骂道。 「好好好,不赌,不赌。那麽,我再提一提:我们这里可有人知道现今王子在哪里?」 「废话,两位王子自然是在张家那里。」 「对啊。可是,我们见得着他们麽?有事能请示他们麽?要振臂一呼,召集旧部时,我们找哪一位出来应付啊?让小弟你来麽?」拉蒙一口气讪道。 「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让小王子过来我们这一边,不管用软的还是来硬的。」水岛调解道。 「我有向张家的仆妇婢女打听过。」约翰道:「不过小王子都住在内眷房间,等闲没事都不到外面屋子来。别说我们外人,张家的家仆都没多少人见过两位小王子。」 「搞不好两位小王子已经遇害了!」拉蒙道。 「闭上你的臭嘴!」犀牛骂道:「两位少主福大命大。而且长老再坏,始终是他们的叔公,怎麽会下得了手?」 「这也有可能。」金文泰大夫道:「圣经上第一宗凶杀案,就是哥哥亲手打死弟弟。兄弟尚且可以相残,何况叔公?」 「大夫,你也……」犀牛气苦。 「不,两位小王子,肯定还在世上。」小弟大力道:「而且一定健健康康,还生活得好好的。」 「哦?你何以知悉?」拉蒙嗤道。 「果然还是大力你最有人xìng,懂得给人希望。」犀牛一把搂住了小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道。 「喂,你不要呕心!」小弟道:「水岛大哥、神眼大哥、拉蒙大哥、大夫,你们几位,都是做大事的大人物,有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自然不会去理会。」 「唉,你少讲废话,单刀直入吧。」水岛道。 「水岛老大不是说让咱们融入村子吗?你自己去替少当家开展生意。拉蒙哥和神眼神去做了船队护卫。大夫就不用说了,约翰哥招呼到港的各国船夫,犀牛乾脆成了这村子施工队的头目。只有我,既无本领,又不起眼,只有做杂鸡毛蒜皮的杂事。可正是这样,才能和村子里的低下人混在一起,学会了汉语。 长老家是个大户人家,每天吃喝用度,剩下的菜渣废物甚多。傍晚时份,总会推放在张府後门,由捡破烂的阿李拿回去,将菜头瓜皮捡将出来,送到养猪的当做猪食;张府的残羹剩饭,就煮成一锅,拿到码头处,让那些无力为生,形同叫化子的年老船员,花一两文钱买来吃。里头还能用的东西,就清洗乾净,卖给村子里的人。 在我们住下的这几个月,我发觉破烂阿李每个月都会拿着两对颇为光鲜簇新的鞋子,到村子市集去卖。还有人逗他,说他怎麽偷了人家的新鞋子了?阿李逼得急了,说是张家扔出来的。 张家这种大户,有新布衣料,自然是先让主人享用。主人的旧衣裤,有时会赏给仆人。但要是烂得过份,便不论主仆,最终都会沦为厨房厕间的抹布,或者让女人剪碎了,糊作鞋底。」 「你说这些,到底和两位小王子还活着,有何关系?」拉蒙道。 「当然有关。第一,人身上衣帽裤子,皆可由大人拆改成小孩子穿着,也可以将小孩子的衣服拆开成一幅幅衣料,再改凑成大人的。唯独是鞋子不可以,小孩子的鞋子不论怎麽改,大人都穿不了。所以小孩子的鞋子穿旧了,只有扔掉,让别家穷孩子去穿。张府少当家膝下无儿,那麽扔出来的小孩子鞋,自然是两位小王子的了。所以我才敢说,两位王子应该还活着。 第二,两位小王子每隔一个月便要换一双鞋子,可见其身子骨长得很快。身子骨长得快,证明他二人健康得很。 第三,鞋子一不合脚,长老便让人丢掉给换新的,观此一样,可知其余,张家对王子二人的衣食用度,给养充足,并非虚言。」 「太好了,大力。」水岛笑道:「没想到你能够凭这些蛛丝马迹,能得出这麽重要的线索。」 「嘿,还有更重要的!」大力道:「捡破烂阿李跟我说,就在最近十来天,你们跟着少当家跑水路到省城的那些rì子。他到张家後门去捡货,发现晚晚有两顶轿子由後门出来,还有家丁仆役提着架生在旁护卫。弄得他都不敢走近做事。有一晚他气不过,是什麽大人物在这里进进出出?便跟在後头,看到这两顶轿子,迳自走到祠堂那儿!第一顶轿子直接抬进大门,第二顶却下了轿,你道是谁?」 「那也不难猜。」水岛道:「入夜後还会到祠堂去,除了张家要人之外,还会有谁?」 「不错,正正是长老。然而,祠堂是一处连长老都要下桥走路进去的圣地,还有谁能坐轿子进去?自然是两位王子了。」 「捡破烂阿李说,每天傍晚都会有轿子出门?」水岛道。 「不错,他说每天如此。」大力道:「这几个月我在村子里负责打点杂事,虽然不及众位哥哥威风八面,但仗着你们的面子,阿李这种货sè,相量着也不敢诈欺於我。」 「这就好办了。」拉蒙道:「我们一於路上设伏,把两位小王子劫了回来,不怕他们不供出财宝所在。」 「不错,看得出张家很宝贝这两位主子。」水岛道:「以此来引得他们加盟,自是最好。」 本来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神眼,突然说道:「慢!」 「慢?」众人不解地。 「此中必定有诈。」神眼道。 拉蒙道:「这里头有什麽古怪的?」 「有问题的地方很多。第一,虽然我们答应在村子住下後,长老就撒走了这附近看守的线眼,但听嫂子和大力说,就连高老泉都没来看望,这样子并不合理。 第二,祠堂又不是学校,用得着每天晚上都让两个孩子去吗?另一顶轿子未必是两位王子,可能是个不能曝光的人。 第三,有何密事,不能光天白rì的去做,要夜半三更的去干?而且还是连续十多天如此?故此定必有蹊跷。」 「神眼兄平素沉默寡言,但言必有中。」水岛道:「连我也一时冲昏了头脑,定是我太耽心两位小王子了。」 「然则,水岛大哥认为我在说谎胡诌吗?」 「唉!何必意气用事?神眼他只是奇怪长老的用意嘛,又没说你讲假话。」水岛道。 「要知道真相,只有夜探祠堂!」神眼道。 「不错,一来看看长老每晚都到祠堂来是在搞什麽鬼,说不定能抓到他的痛脚;二来万一真的见到小王子,就顺手拿来,看他们张家点头不点头?」 「事不宜迟,就今晚去办。」拉蒙道。 ※ ※※ 山嘴村祠堂,地近码头碇位处。祠堂占地甚广,三庭五进,格式可比拟官僚贵族的家庙。然而这座庄严之地,却与驮工海员住歇的旅舍瓦房,只相隔着一片空场。傍晚时份,众工人在屋前空地处瞎扯闲聊,吃喝乘凉,倒也写意。码头本就有食店开设。个中有那会做生意的夥计,便自己摆了个摊子,卖些吃食酒水。这些劳力者往往两三人凑钱,切些猪头卤味,打一两碗村醪山酿,嘈杂一番,便胡胡混混的进入梦乡。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起身干活去了。 水岛一行人偶尔也会和他们在这里吃喝,打打交情。这里华洋杂处,神眼、拉蒙等人并不特别碍眼。 这一晚傍晚,水岛一行人便来到码头处,拿出银子,要请众人吃喝。众工人自然乐得如此,轰然叫好。也有那看守巡查的人,过来察看。却见到是水岛在请客,碍於面子,不得不应酬几杯。而且拉蒙、神眼这两个凶神恶煞在一旁灌酒,就算是平素滴酒不沾的人也不得不喝。 只为少当家尚未破面,并未jǐng告村子里的巡查,这几人就着了水岛的道儿。待得太阳下山时,早已酒过三巡,人人醉眼乜斜了。 此时正好天已全黑,星月尚未当头,来人面目难辨。水岛、拉蒙和神眼便偷偷借机遁走,换上夜行黑衣,来到祠堂外壁。 这三人皆身手矫捷,武艺高强。两三下功夫,已窜到祠堂房顶之上,再蛰伏於瓦片上,窥视四周。 果不多时,有两顶轿子,一前一後来到祠堂,左右共十来人护行。前一顶轿子直进 祠堂,第二顶便在门口停下,长老便匆匆下轿赶进来。 第一顶轿子一直走到大庭园之中,方才卸下。长老也没叫人跟着,打手势让轿夫赶忙出去。跟来的十二个护卫,便四处分散防守祠堂。谁也没想到,水岛三人已经鹊巢鸠占,来个守株待兔。 只见长老打起了轿子的前帘,内里绷绷跳出两个孩儿来,正是久遗了的两位小王子。 已好些时rì没有相见,水岛心里挂念得很,只是苦无名份求见。自己只是三山王的护卫,虽然在海上同甘共苦了一段时rì,但毕竟人家还是贵族宗亲——尽管只是落难王公。 两位小王子也不多话,乖乖的跟着长老走向一所殿堂。三人见状,打个手势,水岛与拉蒙抢先偷进那大殿,留下神眼在外把风。 水岛和拉蒙进得堂内,发现是供奉妈祖娘娘的大殿。神台上的两台油灯长明不熄,映得殿内影影绰绰。两人分开两处,各自上了一根横梁,隐身木材之後。刚收好身子,长老已领着两个孩子来到。 长老在长明灯上引着了火签,再点燃了大堂内十来台“满堂红”大灯。转眼间殿内便须眉可见。 两位皇子也没闲着,飞快地在角落後搬出一大张檀木桌来,放到大殿正中。接着将供奉在妈祖神坛前的十数座小神像,搬到木桌之上。 拉蒙不知他们在搞什麽,但水岛却认得小神像在桌子上的摆放,乃按着九宫八卦来排放,四正四隅皆有。神像有黑有白,每宫黑白数目皆异,只有中宫空着,似是要另外摆放什麽物事。 当长老点完了灯,两位小王子也办完了事。长老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以示称许。 接着,长老走到妈祖娘娘坛前,诚心上了清香三炷,再闭目默祷。两个孩子自然也跟在身後如此行礼。好一会,长老才捧起坛前的香炉,搬到檀木桌上来。 那香炉径长近一尺,子午卯酉位置各有一只龙头,材质非玉非石,sè作墨黑。看来极为沉重,长老花了老大功夫才放到檀木桌子zhōng yāng。而这劳什子看来极为重要,两位皇子竟然并不襄助,全程由长老一人独自完事。 长老将香炉放到中宫位後,便扶着子午位的两只龙头,叱喝一声,作势一扭,香炉的上半便转动起来,直至两只龙头靠在一起,长老再叱喝一声「起」,香炉便分作上下两半。 水岛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原来这是只机关盒子,伪装成香炉。在妈祖坛上,共有前後两只香炉,前方是开口的铜制缸形炉,供善信插线香之用。这只黑炉,却雕琢成焚烧檀香、沉香等贵重香料的博山形香炉。谁也不会去搬动神像前的供物,果然有“大隐於庙”的智慧。 黑炉扭开之时,两边接口发出吱吱之声,极为刺耳,想必炉盖与炉身十分密合。这可得水岛好奇万分:难道三山王财宝的秘密,便隐藏於此? 第四十七回:山嘴村异闻录(十)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水岛为查出两位小王子的下落,决定探山嘴村祠堂,却发现长老和两位小王子,在进行一些令人费解的仪式。 长老和两位小王子亲自动手,设好檀木桌子,桌面放了诸般神像,有黑有白。最後在桌子正中,放上了一座黑石香炉。 长老废了老大力气,才将香炉的上盖旋开,藏身在横梁上的水岛不禁伸长了脖子张望,这张家到底是什麽葫芦卖什麽药? 可是,一眨眼他就很失望了。原来炉膛里既没有宝藏的线索,也没有其他可疑之物,就只有一锅子清水在里头。 长老那老头,却小心翼翼地搬开上盖,尽量不要惊动到炉里的水,彷佛这是什麽可怕物事似的。接着他左手拎起拐杖,右手在把手上一扭,那拐杖上的龙头突然张开嘴巴,吐出一根和筷子似的小木棒来。 水岛仔细一瞧,原来那支小木棒sè作乌黑,和桌上的香炉和黑sè神像相仿,所以说应该是一根“石棒”。长老放下拐杖,拈起石棒,轻轻在一尊黑sè小神像上一敲,发出当的一声。 长老神sè凝重,依次在神像上敲来敲去,一轮叮叮当当,竟然有宫商角徵羽之感。 敲完之後,长老转头对两位小王子说: 「孩子,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那麽,由哥哥先来。」 二王子来到檀木桌前,屏息静气,凝神静思了好一会,然後嘴巴一张,“啊啊啊”的叫将起来。 躲在上头的水岛和拉蒙,吓得差点摔了下横梁。偷黑摸狗,神神秘秘的来到祠堂里,竟然是让两个孩子学那猫儿叫chūn? 拉蒙向水岛打个手势,指「强抢孩子算了」。水岛摇了摇头,示意再等一会。 「不对,二宝。你得留心调子的高低。叔公再敲一次。三宝你也留心听着。」 长老再次敲起了桌上的神像。这次水岛留上了神,发觉原来长老并非乱敲,隐隐约约有宫商角徵羽的次序。 这次二王子先深深吸了口气,然後发声呼出,这次的叫声,其高低转折,已和神像的当当声有所符合。 「不错,孩子,再来。三宝,留心哥哥运气吐声的法子。」 虽然这事儿奇怪无比,但如是者二王子叫来叫去,水岛和拉蒙都闷得快要睡着。水岛死命掐自己的手背,否则一个失神,只怕摔下来露了馅。 「叔公,我真的做不来!」二王子道。如是这般叫了大半夜,嗓子都沙哑了。 「二宝,我知道这很辛苦。可是大难将至,你若不学得这一手功夫,就保不得这村子太平。覆巢之下无完卵,山嘴村没了,我们张家也就完了。」长老道:「这一手功夫,只有我们张家才懂得。可是你二叔常常外出,叔公年纪又大了,嗓子渐渐不行。所以才让你们赶紧承接这门绝艺。」 「叔公,我明白,所以爹爹……不,父王就让我两兄弟匆匆赶回来,而且还怕别人偷看,将他想到的法子装在盒子里。」 「不错,村子总不能老是依靠我们张家。而且万一姓张的不在村子里,出了事,那如何是好?你们爹爹聪明绝顶,琢磨出不必由我们张家的人,也能弄到这宝贝的方法。但若写成文书,便会让人偷学去了,所以盒子里的秘密,只有我们张家才解得开。」 一听到此话,水岛留上了神。只听得长老道:「不过呢,孩子,要记住:在这里,得要忘了那皇帝梦。你们总会有天要长大,出来村子里做事。万一一时不慎,露了口风,那就是杀头的祸事。」 「知道了,孩儿明白。」 「你爹爹真是苦心孤诣,这招“让黄鼠狼看鸡”还真了得。水岛这家伙若然眼红宝藏,也非得要妥妥当当的把你们俩和盒子送回来不可。」 「叔公……」三王子道。 「三宝,你想说什麽?」 「我想说,水岛队长,还有大夫叔叔他们,不像是坏人呀。为什麽不告诉他们村子里的事,让他们一起帮忙呢?」 「傻孩子。叔公不是说水岛队长是坏人。」长老摸了摸他脑袋,续道:「只是这件事儿很危险,若然随便跟他说了,他要帮忙,却不知道门路,不但会帮倒忙,还会让他们有危险,所以千万别说出口啊!」 「哦,我明白了。」三王子道。二王子脸上却是似笑非笑。 听到三王子如此,水岛心里不禁一动。自己和一众同伴,原本都是二王子三王子的近身侍卫,多年出入随同,有了感情。二王子年纪较大,开始“懂事”,经此一役,也就少了那一丝丝童真,失去了那种情谊。少年早熟,是喜是悲? 不多时,二王子又开始发声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先前的叫喊,二王子是着意发声。这一次,先前实在太累了,所以这一下声音便有点懒惫。 这一喊,却有了反应,只见他缓缓吐声,却响遍全殿。这次声音也不甚响,但水岛、拉蒙却清楚听到,嗡嗡连鸣,连绵不断。 突然在嗡嗡声中,夹杂着「突突」之声,水岛望去,却是檀木桌上的神像,竟已震动起来!而这震动似是可以传染,连中间的黑石香炉,竟也开始震动、发出嗡嗡之声!而炉膛里的水,随着炉身鸣动,开始泛出涟漪。而震动越来越烈,小水波亦渐渐变成大水花,然後如沸水一般翻腾起来! 「行了!可以了!二宝你做得很好。」长老说。「这个段子你练成功了。现下让三宝来。」 二王子慢慢地闭上了嘴了,嗡嗡的怪响也缓缓减弱,直至平静。然後三王子站到桌前,跟着兄长一板一眼的哼唱起来。 可惜不管三王子如何努力,就是不能像哥哥那样,弄出那些水波来。一个小娃儿,吼叫了大半夜,天边已见鱼肚白。长老叹了口气,道:「快天亮了。白rì天练不得这功夫,今次到此为止。孩子们,把东西收起来吧。」 祖孙三人又是一翻东搬西移,将殿堂回复原状。待出得大门上桥时,已见到两个孩子,神sè极是萎顿。 水岛料得众人远去,趁祠堂闲杂人等尚未起身之前,已召回拉蒙、神眼两人,一起回到鬼子屋。 因为昨晚为了混入祠堂,小弟、大夫和犀牛都和码头的工人吃喝得很晚。今早醒来还是头重脚轻的。约翰却不见了人。 小弟搔搔脑袋,道:「大概他和食店里卖蒸饼的小红好上了吧?」 约翰生得眉清目秀,本身就讨人欢喜;再加上在村子里住得久了,汉语流利,更加让山嘴村的女子着了迷。要知道,乡下地方,男女之防本就不大拘谨。除了是有夫之妇,女xìng抛头露面原也十分平常,何况在酒食店肆的女子? 「也罢,想来约翰懂得分寸,这时候不会给我出乱子。我先讲讲昨晚有关两位小王子的事。」 水岛和拉蒙二人,将昨晚长老调教两位小王子哼唱曲调,以及水波振荡的事说了。 神眼道:「怪不得我在外头听到接二连三的尖叫,还以为长老那厮拷打两位王子。」 大夫金文泰道:「我听说中华的异教巫师,懂得邪术,可以将石头变成羊,又能够将豆子变成士兵来作战。难道三山王的家族也是供奉邪神,所以懂得这种妖术吗?原来……原来我一直在为邪术师办事,而不是为了成就三山王口中所讲,一个贫富平等、齐心侍主、好比“普来斯特约翰国”^1注的国度吗?」 注1:「普来斯特约翰国」,又名「约翰长老国」。中世纪欧洲流传,在亚洲某地区存在着一个由「约翰长老」领导,信奉基督教的神秘国度。当时有不少航海家利用这个传说,向教会讹诈资金以咨出海。 水岛轻轻拍了大夫脑袋一记,叱道:「别胡思乱想!三山王的理想,又岂会和什麽邪道妖术扯上关系?你讲的是“撒豆成兵”、“吒石成羊”,是完全两码子的事。」 「哦,水岛队长,那麽你倒说说看,你认为你见到的是什麽来的?」大夫冷冷的道:「除非你是在胡诌作弄我们吧。」 「我认为,那是长老在教导两位王子“吐纳”、“练气”。」水岛道。 「吐纳?练气?」神眼、拉蒙道。 「不错。我们东方人,相信透过一套独特的呼吸动作,可以培养身体内一种叫做“气”的能量。锻链这种能量,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令作战时加倍威力。」 「这未免太可笑了。单是像两位王子那样对着水盆子叫喊、呼气吹气,就可以变得更强?我宁愿去举重跑步、摔跤打拳了。」 「肌肉发出的力量和“气”是两回事。」水岛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很多中华的武术家善於此道。我故乡东瀛就有剑豪能嘴巴吹吐竹签,飞刺远方敌人的手腕,靠的就是“气”。」 「可是我们以前从来未听你提起过。」 「因为这也只是故老口耳相传。可是,以前跟三山王东征西讨,转战之暇,弟兄们围着闲谈吹嘘的时候,有些师傅会表演露上两手。隔壁第二队的老王,不是让人用刀子割他肚皮吗?」 「嘿,我以为那只是掩眼法。」 「我只相信亲眼所见之物。」神眼道:「那个老王什麽的,从来都不把我们外国人队伍放在眼内,更加不会给我看什麽“气”。我若不是看在三山王的份上,才不会这麽多管闲事。」 「我本来也不相信。」拉蒙道:「可是二王子只靠叫声,便能让盆子里的水振动,却是我亲眼看见的。」 「兴许是你酒醉看错了。」 「怎样?太久没打架了吧?」 「你们两人住手!」水岛道:「盆水振动,定必和宝藏大有干系,否则长老不会夜半三更逼令两位小王子练功。而我可以肯定,这不是膜拜什麽邪神。」 「无办法,用中国人的**,叫“姑妄听之”吧。」在村子久了,大夫也学会了点中国成语,道:「你打算怎麽办呢?」 「假如两位小王子对村子这麽重要,且不论那种“气”有何用处,长老和张家是一定不会让两位小王子跟随我们离开的了。不过,就算我们成全了他们“张家”的意愿,却不能不为三山王复仇兴兵。这样子,那批财宝就更加重要了。」 当年三山王反攻明朝,在广东沿海使人员潜伏入白扇会,自身又赠医施药,广招民众,到最後一举而反客为主,倒吞了白扇会。虽说三山王足智多谋,但内里全靠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都让水岛看在眼里。 「话说回来,天都大亮了。约翰就算玩女人,也该醒来回家了。」小弟大力突然提起。 「说实在的,你们在醉倒回来之前,有谁看到他跟哪家女子跑了?」 「噓!低聲!有人來了。」神眼道。果不其然,半晌之後,房子外頭有人叫喊:「水島老大,不好了!快來祠堂!」 自從水島一行人“生根”於山嘴村後,習以為常,皆由高老泉聯繫村子與水島雙方。今rì來者卻非高老泉,莫非有詐? 「什麼事讓山根哥你急成這樣子?」水島開門恭迎。 來人是高老泉的手下山根,也是個熟人。「出事了,你們家的約翰老兄!他出事了!」 「出事?」水島一族登時神經繃緊起來。要知道,昨天才和張家關上了門來了個鴻門宴,雙方劍拔弩張的差點都下不了台。今早便道約翰出事,難道張家不顧道義,先下手為強?; 第四十八回:山嘴村异闻录(十一)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就在水岛一派商议如何从张家手上,讨回小王子和宝藏的时候,张家的手下人山根匆忙赶来,告知一个大消息:水岛一派的帅哥约翰出事了! 水岛忙道:「山根哥,稍安毋躁。我家约翰,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唉唉唉……我……也不知道如何解说了。」 「呃……那,他人还平安吗?」 「事实上……是不是他出事,我们也不知晓。」 「喂!山根先生,你是在耍我们吧?」拉蒙骂道:「自相识以来,我们哪次吃喝玩乐,能少了你的份?上次村中闹疟疾,还不是我家老大和大夫救了你的?出了事情不帮忙,还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还是男人不是?」 「唉!你们怪错好人了!快点到村子里来,你们就知晓了!」 於是水岛一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村子祠堂前的那块空地。水岛心想,昨晚才来过这里,今朝又要到来,不觉暗暗好笑。 在场人头涌涌,似是围着什麽物事。高老泉分开众人,让水岛靠近。在正zhōng yāng,只有一块破帆布,不知道盖着什麽东西。山嘴村少当家张守站在一旁,倒背着手,脸sè铁青。 「少当家好!到底是何事如此劳师动众?」 少当家抄起棍子,挑起地上的那块破帆布,向後头一掀,现出所遮掩之物事来。 帆布之下,是张旧竹席,上面躺着两具乾屍。屍身乾得瘪透,有如纸灰败絮,几乎一碰破;而且竟然还穿着衣服,古怪骇人之极。在场众人无不哗然,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晕了过去。 水岛一派惯见风浪,自然不会轻易吓倒。只是此两具屍体之怪,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水岛他们一见其中一具屍体,心下已是一沉。 两具屍体,瞧衣饰当是一男一女;女的青布粗衣,却甚是雅致,似是富贵人家的婢使;在这山嘴村,就只有张家了。 而男的,却是明显不过,乃长袴直袖的西洋服饰。除了水岛一派的这几个人外,还有谁会穿这种衣服?而当中其余人等皆活生生的站立在例;那麽躺在地上的乾屍,自是约翰无异。 「这“女屍”的一身衣衫,的确是我家中婢仆所穿的样式。我点算过家里人口了,就是少了一名叫小梅的粗工婢女。」少当家道:「我也着令村民盘点,倒也没少了别人。看来这女屍就是小梅。」 张守自承女屍是小梅,那麽就是在逼自己表态,说这男屍是约翰了。在这两方较劲角力的时刻,平白无故跑出两具死屍来,也太巧合了吧?难道是张守他干的好事吗? 水岛脑子正飞快地转着,大夫却已走近少当家,缓缓道: 「少当家,此两具屍首,乾得如此透彻,除非是所多玛的火焰,否则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造成。举我所知,约翰昨晚还好端端地跟我们喝酒吃肉。不知你家小梅昨rì如何?」 水岛暗中叫好,大夫是医生,一下切中个中关键。这两具屍首,若不是这一身衣服,谁都会以为是近千年的乾屍。怎麽可能会是昨天还是个活蹦活跳的约翰? 「我家小梅,自昨rì入夜,便无人见到。」 「这就是了。所谓人命关天,不能妄下判断。敢问这两具屍首,於何处发现?於何时发现?由何人发现?」 少当家身後走出两个村民,水岛等认得他们,一个叫王二,一个叫李四。在山嘴村子里,不是姓张的,便多半是邻近乡县给夺了地的佃民,游荡至此地,落地生根。平常rì子在山上垦地种植,闲时在码头帮工,村子里多的是这种人。 「今早天一亮,我约好了李四到後山,想要犁出一块地来种红薯。不料半路上见到这两具屍首,吓得我俩锄头都丢了,跑回来告诉少当家。」 「不错,起初我还只以为是寻常屍体命案。谁料到竟然是这麽古怪的乾屍!唯一的线索就是屍体身上的衣饰了。这男屍一身衣服,绝非我村村民。所以屍体一运到,就命人请你们来了。」 水岛暗骂,非得要咬住咱们;正开口间,大夫又道:「少当家,因为这是你的村子。想要解开疑问,要先得你的同意。为了要查明真相,让村民安心生活,我想在这里公开检查屍首,不知道你应允不应允?」 他这一番话,用的是汉语。大夫在村中救死扶伤,甚有民望。在场村民莫不点头称是,更有好事者跃跃yù试,想要帮忙。其实这是人情之常,若不解开无缘无故冒出两具屍首的谜团,恐怕也不会有人安心住在这里了。 「好吧,原本有死伤命案,应该照会官府的。可是事不宜迟,大夫请便,我等自会襄助。」 大夫掏出一疋粗麻布,割成条块,命帮忙的人卷在手上,方可挪动屍体。 「上帝在上,你的子民向你祈求,恳求你保守我等平安,赐予智慧,解开这两位不幸的弟兄姊妹的谜题。」 一轮祷告,大夫开始检查;少当家、水岛在旁边张大了眼睛瞪着。倒是拉蒙、神眼凝神环视,查看在场可有疑人? 只听得大夫唱验,说明两具屍首皆无明显伤痕,但乾脆无比,应手即碎。屍首的确是一男一女。而女屍身上有些少零碎杂物,大夫得小心奕奕,将之捡出,放在一旁的小瓷盆里。 约莫一顿饭时份,大夫才站起身子,拿起那小白瓷盆,让水岛和张守观看。 「耶和华是至公无私的证人。」大夫道:「除了完全乾透之外,并无怪异或外伤!另外,在女屍身上找到这些物事,不知少当家可曾认得?」 盆子里装的是几块碎银子,一小块解秽辟瘴气的药饼子,以及一个布团。张守皱了皱眉,从大夫手上接过镊子,轻轻撩拨那个布团,抖了开来,却是块手巾,裹着一根发钗,上面镶了老大一颗珍珠。而手巾上面,却用洋文绣了几只字。 水岛一派和少当家都认得,这是约翰的姓名。 小弟大力马上扑倒在地,嚎啕大哭。犀牛破口大骂。拉蒙啐了口水,喃喃咒骂。 「这屍首不可能是约翰!」小弟大力哭道:「约翰哥是金发的,这屍体头顶的毛发却是灰灰白白,哪儿像约翰了?」 「不对。看,这女屍的头发也是灰白的,似是人年老之後的样子。因此不能以此为凭。」大夫道:「再说,约翰兄是我同伴,我岂有咒他死亡之理?能够有一丝希望,我都会说他未死的!」 「这男屍应当是约翰无疑了。女屍亦必是小梅。」少当家道:「一男一女,伏屍路旁。女屍身上有男屍姓名的手巾,二人必有苟且之事。」 「一定如此!」旁观民众中有人爆出这麽一句:「定是那男的好sè,女的荒yín,在夜里野外干那档子事,触了妈祖娘娘的忌,所以用神力来处罚他们!」 「放屁。昨天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哪来的这道禁忌?」 「是啊!就算那洋鬼子不晓得,村里人可是不敢犯忌的。而且要搞那事儿,那家後庭柴草堆里一躺,不就得了?何必跑到山路上?若人瞧见,岂不糟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对「不明的乾屍」宽怀了。大抵是他们都得出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他们犯了村子的忌讳,所以被神明罚成乾屍。」 水岛素来不信鬼神,向大夫道:「这会不会是一种病?或者是一种毒?」 「绝不会是病。」大夫道:「除非是大泻大吐,方会脱水得如斯厉害。但如是大泻大吐,又岂能有力气跑到山路来?」 「那麽,有何种毒药,足以让人突如其来的脱水,化作乾屍?」 「我所知有限,并不认得有这麽一种毒药。」 「啧啧啧,这怪事儿,怎生是好?」 「人死如灯灭。我家小梅是孤儿,她後事自然由我张家主理。只是不知你们如何措置约翰呢?」 这时候,水岛留意到大夫向他打了个眼sè;似是有秘事相告。於是反将少当家一军,问道:「这倒要向少当家请教。」 「本来嘛,如此横死凶死,理应报之官府。不过如此怪事,恐怕报官也难以破案。更何况此时让官府中人进村,实在大大不宜,你说是吗?水岛兄。」少当家向他眨了眨眼睛。 「不错,人死如灯灭。该做的法事、仪式办完後,便应尘归尘,土归土。」水岛知道他皮里阳秋,让官府来,自己一行人和张家就是一拍两散了,虽然约翰死得冤屈,但目前却是骑虎难下,只好顺应他的意思道:「不知山嘴村惯例又是如何?」 「此二人虽无媒苟合,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无损於人。二人生既同衾,死当同穴。可是,村子里又有规矩,疾疠凶死之辈,不能入土为安,要火化成灰,撒入海中,让妈祖娘娘渡化升天。」 「这好办,就让约翰和小梅一同火化,然後劳烦少当家借一只小船,将之海葬即可。」 在场众人听了,皆觉此乃两全其美之法,反正烧死人也没什麽好看,故渐渐散去。水岛一族惯於海上营生,海葬亦属寻常。因此亦无异议。 少当家自是命人张罗布匹、柴火,拉蒙、神眼等弟兄亦主动帮忙。只有大夫拉住水岛双手,慢慢的用汉语道: 「水岛老大,待会我要给约翰和小梅小姐做殡葬弥撒。你是我们的领袖,这件事必须由你去做:请你到家里我房间去,替我拿圣经来,可以吗?」 水岛只觉手中多了一物,随便明悟,特意道:「很好,我马上回去替神父您拿圣经来。」好让在场余人听见,旋即飞奔回家。 山嘴村村民崇拜妈祖娘娘居多,对於耶教自是敬而远之。张守也不好意思遣人帮忙,只好由他。 可是,水岛经过了鬼子屋,并未入内,反而迳自向後山一直跑。 大夫塞在他手里的,是一株枯乾了的草,紧紧的捏成一束。可以得知,这该是约翰临死时紧紧地拿在手里,又在检屍时被大夫偷偷拿得,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耶和华是最公证的证人。」水岛暗笑道:「见鬼去吧。」 这株枯了的草,并非寻常花草,而是当初水岛一族翻覆检找,用来治疗疟疾的酒饼草。这草盛长於山嘴村後山某处,当时曾救过不少村民。 约翰临死还拼命拿着这株草,这地方定必有异,正好让手下借丧事来缠着村子里相关之人,自己则亲身来一敞。 几个起落,水岛已来到山角上。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的一片,长的全是这种酒饼草,延绵整座山头。水岛倒抽一口气,这下子形同大海捞针,约翰临死时拔的草是打哪儿拔的?这下可真好找。 然而,这下可真是妈祖保佑,耶稣打救。一阵下坡风吹来,风行草偃,如同一张绿sè的大绒布。可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坳,草面上忽地有一处凹了下去,有别於他处。水岛暗暗叫了声好,直奔该处。 来到那山坳,却原来是一方卧牛大小的岩盘平地,四五块巨岩合成一处洞口,隐隐有风从中吹出。只因四周的山草长得高了,远处便看不到。 水岛察看附近,发现有一片草枝似被压过,翻腾倒折,枯萎乾死。随即心中暗暗祝祷,祈求约翰在天之灵,给予指引。 这山坳除此之外并无特异之处。看来关键还是在那岩洞之中。水岛抚摸巨岩,但觉每块岩石皆重万斤,绝无可能搬动;并坚硬无比,难以挖凿。而合成的洞口,只有碗口大小,便是从中窥探,亦是极难。 水岛从前辈听得,海盗藏宝,往往在於岩洞之中。思念及此,更加相信这里有宝藏了。他猜想,大概约翰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消息,赶来这里,因此身亡。 约翰虽然死状其惨,但眼下乃是个大白天,纵有鬼神,想它亦难以作祟;而且宝藏若是由人所埋,自然亦可由人去挖出来。思念及此,胆子更加大了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水岛在其中一块岩石下,找到了另一块较小的岩石。此石成轮盘状,上面又有一块更小的岩石,似是把手模样。水岛欢呼一声,吹了吹口哨,便去搅动那“轮盘”。 只听得一阵阵卡卡之声,那几块合在一起的千钧巨岩,渐渐地向外退了开去,就似荷花开苞,当中的洞口越来越大。 那较盘越转越重,水岛渐感吃力。当洞口开得容一人出入时,他放开双手。只见并无合拢之象,於是放下心来。 但他始终谨慎。在周遭摘了好些乾草枯木,紮成数枝火把;又搬来了几块细小的石头,卡在巨岩之间的夹口,以防合拢。 待得一切停当,水岛便小心地走近岩洞里。他向里头扔了一根火把,稍等片刻,见火把并无熄灭,得知洞里并无杀人秽气,便放心倚身而入。 没想到洞里倒颇为乾爽,而且极为狭窄。大概和山腹中的地下水脉相通,洞内传来阵阵流水响声。而这响声却有点耳熟,不知道以前在哪听过? 在这洞道里走得近二三十丈远近,路面渐渐向下,忽然间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大空场。水岛举起火把照去,所见之物,让他挢舌不下。 原来他站足的地方,是山腹大空洞岩壁上的一块平台,居高临下,下面的洞坑,一直反shè出闪闪的金光。 整座山里都是金!水岛看到,感动得话也说不出来。 與此同時,水島背心上一痛,卻是被人刺上了一刀! 多年修為,在此彰顯。水島身子一扭,向前疾跌半步,讓刀鋒脫出皮肉,兼卸開了對方刺襲的餘勢。 只聽得那人讚道:「好俊功夫!」 原來山風呼嘯,遮掩了偷襲者的腳步聲;甚至連他說話,也聽得不清不楚。水島行走江湖多年,也著了道兒。但利刃一著體,隨即巧妙化解,絕非庸手所能。就算是施襲者也不禁叫好。 可是畢竟傷在要害,水島即使勉強拆解了第一招,卻無力反擊,順勢摔倒在地上。火把近在眼前,卻火光搖曳,行兇者面目難辨,到底來者何人?; 第四十九回:山嘴村异闻录(十二)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水岛在山嘴村後山查找三山王宝藏所在,发现了一个秘洞,里头是金光闪闪,似是贮藏了无数黄金。正兴奋莫名间,背後遭人暗算,摔倒在地。 水岛横躺在地上,火把落在眼前。影影绰绰,只照出偷袭者模糊的样子。那人手持着长剑,一步一步靠近。 只听得那人道:「对不起了!若然你没发现此处,尚何留你xìng命。」说着右手提起,便要向水岛心窝刺落。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间,水岛抄起地上的火把,猛然向施袭者脸上掷去。 这原是水岛不甘引颈就戮,无可奈何拼死的反击,没想到这一下竟然正中对方脸门。火把上头还在燃烧的草头木屑,全部往敌人五官招呼。 那人一声惨叫,登时双手掩脸,往後退开。水岛窥个准儿,一个扫堂腿横踢过去,已将那人踢倒在地,长剑脱手。 水岛挣扎着爬起,要去抢那长剑。那人脸部重创,泪眼朦胧中,也扑过去制止。一拉一扯之间,那人脸上吃了水岛一拳,可是水岛背上的伤口也迸裂。两人同时又滚倒在地,火把熄灭,长剑也不知滚落何处。 漆黑中,两人纠缠扭打,全无章法。水岛暗暗心惊,一来自己不善近身缠斗,背後伤势极需照理;二来对方竟不顾一己伤势,非要陷自己於死地不可。如此下去,定必两败俱伤。 就在这思考的一瞬间,对方已抢往自己身後,右手臂从自己右肩上窜出,匝着颈项,右手手掌却扣住左手肘弯。对方左臂却紧夹着自己脑袋,左掌已按压在自己後脑。 水岛心头一凉,知道只要对方手臂一收紧,勒住脖子两旁的血脉,自己马上便会晕倒,毫无还击之力。对方若然下重手,绞断头颈,自己立刻就会气绝身亡。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山洞底下突然传来阵阵轰隆之声,一股硫磺臭味自地底涌出;接着一刹那间天摇地动,倒转乾坤;就似是一叶轻舟在波涛大浪中翻腾,只是更为刚猛剧烈。 如此突变,施袭者不得不松手逃开。水岛趁此机会,立刻沿岩壁躲开,立个门户,以防他人再来袭击。 这样的摇晃持续了好半晌。洞顶的巨岩不住落下,差点没打在二人头上。那人明显未遇过此等天地异变,不住左闪右避。水岛却在家乡识得此种天灾,只贴着洞壁不动。 原来刚巧这两人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地震,水岛因此逃得xìng命。水岛来自rì本,rì本多火山,自然也多地震。这遇难逃生的法门,是从小练就了的。 这场大变异,来得急,去得也快。此时岩洞竟然现得有光明;原来洞顶已被震坍,露出直径约七八尺的天窗来。 借此亮光,水岛赶忙查看施袭者为何人。只见那人似是被落石砸中脑袋,头上一片血红,倚在一旁,缓缓透气。再仔细瞧瞧,却是山嘴村的第二把手,少当家张守便是。 水岛哈哈大笑,道:「少当家,你们千方百计的要藏起来的物事,终教给我找到了。」 「哼!恭喜你啊!以为自己找到黄金万两!」 水岛一凛,登时借rì光朝坑底望去,只见满坑都是石块,见不到当初一丝金光闪闪的影子。难道所有黄金,都压在石块下面? 心念甫动,便面朝着少当家,以防他再偷袭,再一步一步往後退至进来的方位。手臂朝後一摸,大叫不好,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来路的洞口亦告震坍,石块封死了出路。 水岛微一沉吟,对少当家说:「少当家。现今你我皆受重伤,困在此处,若再互斗,定必一同死在这里。不如暂且休斗,携手渡过难关如何?」 「看顾这条山嘴村,以保守这个山洞的秘密,是我们张家的使命。你我同死於此处,正是适得其所。」 「人为财死,愚昧至极。」水岛道:「少当家你长袖善舞,岂患无财,何必死守着这些金块?」 「你认为这些是黄金,那就算这些通统是黄金好了!」少当家道:「到底这个宝藏是什麽东西,宝在哪里,你们外人休想知道。」 「嘿嘿,你们张家的秘密,以我追随三山王达十年之久,又岂一无所知?」水岛道:「就算你们姓的能够叱石成羊,吹水成浪。在这一刻都派不上用场了!」 的确,现今两人困於山腹之中,无食无水,又受了重伤,长此下去,势必无幸。水岛道:「长老年事已高,两位小王子又年幼。张氏一族正倚赖你去扶持。你就甘心死在这处,任由那些下人恶仆侵吞主财,欺凌幼主麽?」 「与其流於外人,不如赠与家奴。」少当家道:「你们倒是以为万无一失,可是大夫要和你交代事情,又何必说汉语?功夫做得太明显,就是yù盖弥彰。你们rì本人学我们中国人的狡猾,往往过於jīng细而失却自然,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水岛哼了一声,道:「所以你就跟着来了?驼子呢?」 「他替我在村子里办事。有他在,你焉有幸存之理?」 水岛知道再问也无希望,於是从怀中摸出金创药来,扯下衣衫,撕成布条,勉强替自己包紮。遥见张守头上血洞只勉强用手巾按住,仍然渗出丝丝血水,哼了一声,将剩下的金创药瓶裹在布条里头,叫道:「喂,接住!」向他掷去。 张守接住布团,也不客气,倒出金创药摀在伤口上。虽然大家都旨在取对方xìng命,但眼下即使不能同舟共济,还是暂且保住对方,好陪伴自己为宜。 两人都失了不少血,口渴无比。水岛奇怪,盖因山腹之中,常见地下水脉,石缝之间往往有水渗出,求生之时,可以舐来解渴。但现在这个岩洞,特别的乾爽,一点湿气也没有,这可大异常态。 水岛心想,待会儿驼子等人一来找张守,自己就没命了;突然福至心灵,问道: 「驼子他们不会来的!这是你们张家设的禁地,只要他们还听长老的话,就不会有人找到这後山来!」 张守大震,脸上神sè剧变。水岛知道自己猜中了。 「奇怪!当初找药草,你们倒不吝惜这座山头,让人随意来收割;现下反而为了保守这秘密,任由一族的当家人死在这里不理。这秘密到底有什麽特别?不就是黄金麽?」 「我已经说话,这不是为了什麽黄金。信不信由你。」张守叹了口气:「没了药草,山嘴村就没了;没了我这个当家的,甚至乎没了张家,山嘴村还是会继续下去……」 突然间,远处传来阵阵呜呜之声,接着一阵又一阵的轰隆作响,岩洞地表竟然微微震动。 两人在海上打滚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什麽! 那是有人在吹响号角、指挥作战,双方以大炮互轰的声音!那些轻微的震荡,自然是炮弹着地引爆造成的了! 「他妈的,到底是谁在开打?」张守骂道。 水岛心想,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来攻打山嘴村?莫非官府的魔爪终於伸来这里了?自己还是逃得不够快,让人跟踪麽? 只听见炮声隆隆,地表的震荡也越来越烈。水岛暗咐,寻常火炮虽然俱有莫大威力,但还不足以撼山倒海。现下震荡却直逼地表,着实邪门。 张守面sè铁青,似是明白水岛所想,道:「敌人已然登陆,改用臼炮加开花弹了!他们不直接轰炸村子,却改攻山上的道路,那是摆明要断绝村民逃生之机。」 原来明代中华本土所制火炮,不亚於西洋铸造的大炮。其中名为「大将军」的巨炮,世间俗称「臼炮」,以其形粗大,似乡间磨谷的石臼。寻常火炮以shè击实心铁球为主,击中船身城壁,如重槌出击,摧枯拉朽。但另一种炮弹已然面世,名曰「开花弹」,以空心陶丸所造,填以慢xìng火药,拌以铁片、碎石等。发shè之时,内藏之火药并不爆炸,一旦击中目标,便立即着火引爆,shè出火焰、碎片,横扫四周,最是厉害不过。此种炮弹虽然不利攻坚,但落入人群中,即遇人杀人,遇屋烧屋;落入草丛山野,能将之化为火海。 「不错,要shè开花弹,得要用臼炮。」水岛道:「臼炮反震之大,足以震毁座船!敌人肯定已经占了滩头岸边,方能施用。你我究竟要继续在这里斗下去看谁先死,还是赶忙回村子抵抗敌人?」 少当家一咬牙,骂了一句,道:「好!你先塞上耳朵!」 水岛依言做了,只见少当家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张嘴呼叫。这也不比那武林高人撮唇长啸,却有如名伶唱曲,拉出一丝高音,一路拔尖入云。然而,这下功夫却和当晚在祠堂中长老训练两位小王子相彷。 声音虽响,却不足以伤人。只是在山洞里回荡不绝,震得耳膜隐隐作痛。不一会,坑下面的石块竟然缓缓移动,就像积水向下流走。不一会,坑底传来「豁啦啦」的一阵响声,少当家的叫声亦随即中止。 水岛望向少当家,只见他气喘连连,这番吼叫,大耗他jīng力。水岛心想,此时不除此人,更待何时? 少当家对水岛道:「快,扶我去村子里。两位小皇子在等我们去救!」 水岛心中一凛,毕竟张守是忠於三山王的。为求起义而杀害此人,有损yīn德。於是托起了他肩膀,道:「你来带路了!」 两人踩着石块,爬下坑底。水岛一路爬,一路留意可有黄金的痕迹。可怜见那些石块有大有小,密铺得装後花园的鹅卵石路一样。但水岛并不灰心,那满坑满谷金光闪闪的场景,自己是亲眼目睹的。若是换成刀枪武器、粮食火药,还愁大事不成? 两人一路往下走,石块堆就越来越陡。似是本来有大堆东西垫在底下,突然教人抽走,於是上头的石头就颓然而落。不多时,果然见到岩壁上有个一人大小的空洞,直通外间。 水岛和张守双视而笑,完全忘了刚才都想将对方置於死地。张守道:「快去!到村子里!」 张守一路向前走,水岛四处斟望,却是港湾外的一道山岬,斜斜伸入海中。爬上高处,可以看到山嘴村码头港口的全景。 然而此时此景,却教二人目瞪口呆。 第五十回:山嘴村异闻录(十三) - 怪潭 - 屎蹄分金 () 水岛和少当家两人得脱困境,来到一个岬角,高居临下,遥望村子的港湾,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十数艘艨艟巨舰,占据了港湾海面。百来艘走舸小舨,来去往来。沙滩岸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官兵。 瞩目惊心的是,原先停泊在湾位的货船,全部给堆在礁石矶滩上,似是硬生生被人推撞上去的。 而张家的战船,却连影也不见。不过水岛眼尖,见到外海有一大片木材、船板形成的「船骸带」,在海湾外围浮浮沉沉,心下亦而了然何事。 「他妈的狗官兵!打沉了我们的船队不算,还要强行泊岸,撞开了不干事的货船!」少当家骂道。 水岛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泊位外的水道布有大量暗礁,没有人带水,怎麽可能进来?」 张守道:「有内鬼……那麽,孩子危险了!快!我们抄近道!」 张守不顾身上伤势,一马当先,在山林中左穿右插。此时大抵官兵已控制住场面,已不再开火轰击山头。 「为什麽官兵不朝村子直接开火?」水岛一路上问:「如果他们要剿灭三山王的遗裔,乾脆把房子打掉,然後攻村,不就成了?」 张守默默无言,回头瞅了水岛一眼。 几个起落,来到一个山洞前面。张守更不打话,打起火摺,便直入山洞。这山洞有别於後山的岩洞,甚是cháo湿狭窄。张守一路带前,左窜右进,不多时,已来到一处较宽阔的所在。水岛手摸洞壁,却是石砖砌就。突然有一物甚是冰冷,似是钢铁打造,凸出洞壁些许。 少当家吹灭火摺,攀着那些铁条爬了上去。来到洞顶,只听得张守「嘿」的一声,似是托起了什麽物事,接着打开了头顶的通路,一道亮光shè将下来。 「什麽人?」「啊!是少当家!」 水岛听得头顶有人喝问,似乎这地道乃通往一处重要的地方。当下他跟着少当家爬了出来。只见自己身处祠堂的後庭,此时站了十数名村民;後门已上了闩,又堵上了一座石臼,两座石敢当。而自己出来的地道口,就在这院子的一角,上面铺了青石板,以作掩饰。 这後院水岛却怎是熟悉,正是先前自己监视两位王子出入祠堂之处。 少当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一名拿着锄头的村民问道:「眼下如何了?」 「少少……当家,这我们可不知道。突然间一大帮官兵杀到海湾来,也不打话,朝我们的船就开炮,一路长驱直进,甚至撞翻了泊在码头的货船。驼伯带着这位水岛先生的弟兄们在外头顶着,让我们和老小来到祠堂里……」 「辛苦了。」少当家听完汇报,正要赶往前堂。这村民却拉住了他,颤抖道:「少当家……这个……官府要打我们,难道你真的窝藏了三山王的人马吗?莫非这个水岛……」 「嘿嘿,我就是三山王的人!」张守笑道:「朝廷早就把整条山嘴条当成乱党了。现在只有战下去,打退官兵才有出路!」 哐当一声,那人手上锄头落地。少当家懒理这人,迳自和水岛跑到前堂。 「喂,你干吗自曝身份?这样rì後你们张家岂不是难以待在村子里?」 「今rì一役,留得住xìng命才说吧。」张守道:「让他们也觉得自己下了水,才能让他们肯拼命去作战!」 来到大殿,赫然见到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村民里的老弱妇孺,长老、自己的妻小和两位小王子也在里头,另有四五个自己码头上的亲信拿着武器守卫着。 人们见到少当家,个个站起来拉着他,要问个究竟,一时间场面大乱。 「别吵!大家稍安无躁!」 这次不比上次疟疾,这帮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并无拉头惹事的年青人,也不能用硬的来慑服他们,只好言语安慰: 「官府向来无理,突然前来攻打,当道是要索取好处。天大的祸事,地大的银子。山嘴村别的没有,钱倒是不少,大夥儿先别荒张,可别自乱阵脚!」 「你乱讲!官府要钱的话,干吗一来到就是撞船杀人,放炮炸村子的?」一名妇女喝骂:「先前不是说你们张家窝藏叛贼吗?官府现下来抓人了!」 这话一出,登时群情汹涌。有些人甚至要袭击张氏老小,逼得张守的亲信要拔出兵器来指吓。 「各位听我说!」水岛跳上一张神案,高声道:「大明的官兵,向来只会欺压手无寸铁的良民。而且剿灭强盗,按人头论赏,一钱银子一个。眼下官兵人多,赏银不够分的,他们也一定血洗山嘴村,滥杀无辜,好向朝廷冒功领赏。所以不如先听少当家的,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发他们回去?」 「你怎麽知道?难道你是官兵吗?」又一个村民骂道。 「我不是官兵。老子是官兵的对头,鼎鼎有名的倭寇便是!」水岛笑道:「我和少当家不同。他是留在村子、要守着村子的。老子却杀人不眨眼,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用不着对你们留手。哪个龟儿子臭娘儿们再罗唆吵闹,老子来个先jiān後杀,再jiān再杀!」 村民果然是挑软的好欺,马上噤若寒蝉。张守叹了口气,领着水岛跑到前门。 前庭里这时站了二百来人,大都是码头工人、留在港口的海外人,以及年青力壮的村民。地上堆满了火药火枪,人们正忙着装。墙壁架满了梯子,村子里能打枪的都上了墙头。水岛抬头一望,神眼、小弟和拉蒙都在其中。 这时祠堂正门已然大开,不过因为院落结构,大门之後并非长驱直进,而是有一道名为「照壁」的石墙阻隔,所以驼子和别的村民能够倚在门旁,斜窥屋外情况。 张守已然和驼伯会合,驼伯见到水岛仍然健在,大惑不解。张守道:「到底是什麽一回事?官兵打进来,有说到什麽吗?」 「没有!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水岛点算自己人马,除了妻子在大殿陪着张家老小和小王子外,唯独是不见了大夫。 「水岛老大!」小弟大力从墙头爬了下来,对着水岛呜咽道:「大夫、犀牛他们……他们死了!」 原来今早发现了约翰的乾屍,张家和水岛一派同意从速处理。可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水岛老大回来,少当家便借机离开了。大夫只好匆匆替两人做了安息弥撒,随即将之烧成了灰烬。 火化大概用了一个时辰,之後大力仔细将骨殖仔细放入坛中。驼子借了小艇船夫给他们。於是由犀牛、大夫和小弟送葬,缓缓驾艇出海。 来到海中心,船夫下了锚。大夫念经,犀牛和小弟一面流泪,一面将骨灰撒入大海。 过了半晌,骨灰还未撒到一半,船夫突然望着远处,问道:「哪儿来的船?怎麽没通报的?」 三人同时朝他所指方向望将过去,却见海天相连处,一支舰队乘风破浪而来,简直是桅樯如林,帆幕遮天。尚未打话,只见到船头火光一齐闪过,接着听到炮火响声。 尚未明了发生何事,小艇已然炸开,众人骤然落水!爆炸的冲劲将大力压下水里,直扯入海底。万急之中,小弟见到眼前有根大木头,和他一般被压向水底。他想到这股冲击过後,木头便能随之浮上水面,於是连忙抓住。 果然待了一阵子後,木头急速向上浮动,波的一声,冲出水面。小弟连忙急喘大气。 他四周张望,只见小艇已成了碎片,船夫、大夫、犀牛皆不知去向。 他抓着木头,划水向港湾游去。码头上放哨的工人见到对方不宣而战,连忙开出船队,要与之对敌。但对方船多炮更多,不一会儿已将山嘴村的战船全数击沈。船上的人员若非即时战死,便教敌船上的火枪打死。只有逃得远的人,才能像大力那样泅渡回港。 「那是大明的官舰!我认得船头上的rì月徽号!」大力哭骂道:「他们是官兵!他们不是人!哪有人驾船,明知泊位有人停定了,还要强挤过来?把货船硬生生撞沈了,人也打死了!」 张守和水岛听他说得激动,着他先下去冷静一下。这时驼子道:「这次官兵办事奇怪得很。船队连招呼也不打,一下子就硬逼进港湾,却避过了那些暗礁。我查过了,带水之中,不见了高老泉,定是此人反水无疑!」 「我知道了。」张守道:「接着呢?官兵干吗不攻村?」 「他们哪里不攻?官兵抢占了碇位滩头後,就拉大炮上岸,一队光往後山放炮,炸我们的退路。另一队就炸我们的房子,又派火枪队来驱杀,把我们逼到这里来。还好有水岛老大这位神枪手帮忙,转打他们带队的把总,他们才不敢逼近,之後就这麽僵持着咯。」 听完驼子的话,张守和水岛拉过梯子,悄然爬上墙头,来到神眼身边。张守用葡萄牙话道:「谢谢你啦。」神眼笑笑,点头不语。 在墙头向外望,只见一队又一队的官兵包围着祠堂。前面用铁框巨盾支着,造成一道防线。後面则是火枪队,用的是新型鸟铳。只是官兵当中,小卒站得最前,稍有职司的都站在後头,显然是怕了神眼的冷枪。 「他们在干什麽?」 水岛和张守对望一眼,同时想到这个问题。双方力量悬殊,根本用不着打,乾脆几炮把祠堂也轰了,轰得众人鸟兽散,再派队伍出来扫荡残兵。假如是为了一举拔除山嘴村里的三山王势力,因此而用臼炮打开花弹,毁了众人的退路的话,那就更加用不着这样手下留情。 正奇怪间,官兵当中突然欢呼声响起,有只驳艇正载了一队人马登岸。那队人马却架着万民伞、有人持着名牌开路。水岛正感大奇,细细瞧那名牌,却写着「工部虞衡司郎中欧阳」九个字。 张守略懂大明官制,知道这个官员专门做山泽采捕、陶冶之事。也就是除了管着大明的诸般物产外,也负责替皇帝去找特别要用的物事。这个管材料的官员,干吗要跑到这村子来? 第五十一回:山嘴村异闻录(十四)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明军围攻山嘴村,以泰山压卵之势,迅雷不及掩耳间,已摧毁了张家的船队,攻占滩头,并用炮火逼使村民围聚在山嘴村祠堂处。然而之後明军的攻击却疏落下来,造成围而不灭、聚而不歼之态。 众村民纳闷,毕竟是生是死,好歹给个眉目来。就在此时,明军当中跑出个官来,却是前呼後拥,大锣大鼓的,一副大官出巡的威风排场。 山嘴村众人留意那大官的前导木牌,上面写明这个官姓欧阳的。张守想破了脑袋,却记不起山嘴村和京城里姓欧阳的有什麽梁子。 只听得火礮声三响,那官员拿出公文,骈四骊六的念了起来。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少当家张守只好听一句,解一句。待得整篇解说完毕,整座祠堂的村民无不哗然。 原来那是大明皇帝的圣旨,意思是说朝廷查得山嘴村出产好岩盐,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山嘴村得此皇恩,却常年未纳盐税,实在有亏於国,理应严惩不贷。但皇恩浩荡,念及山嘴村偏远,村民鄙夷无文,因此既往不究。但自此山嘴村要收归国有,设置盐官,每年进贡上好盐矿进京。若有怠惫不服,则前後两罪并罚,从严措置云云。 众人破口大骂,指山嘴村从来没靠过官府些什麽,皇帝老儿凭什麽来索要盐矿?所谓官逼民反,乾脆马上冲出去拼个鱼死网破。 但亦有老成持重之辈,说村子目前靠的是码头港口集散货物之利,山里岩盐的收益,实在是可有可无,予之亦可。就是怕有了盐官监察,rì後必会染指码头渡口的利益。 水岛听在耳里,觉得这些都和自己无关。只留神张守的反应,但见他双眉紧皱,却无视村民七嘴八舌的意见。显然是他自己觉得这篇皇帝的旨意内里另有文章。 水岛凑近了张守,道:「少当家,官兵此番前来,用意不善,显而易见。一切尚未开讲,便火炮侍候,再派人宣读圣旨。如此先兵後礼,事态实非寻常。」 张守一拍大腿,登高一望明军的水师舰只,除了挂了大明rì月旗,桅杆下的旌子写的却是南京浙江水师的番号,当下便即了然,对水岛道:「宣告圣旨是假,调动水师是真;追剿三山王余部是假,另有所图是真。」 张守有此一说,皆因明军这次前来攻打山嘴村,若是为诛灭三山王余部,定必是俞大猷遣人挟其余威而来。所动用的舰队亦必来自两广或福建水师。而且压根儿用不着动用工部虞衡司的名头,兵部的军凭就可以了。 今番明军前来,挂的是工部的名头,用的是南京的水师,只说明了这支军队是另有所指。再加上省城里有关严世蕃监斩三山王,结果赔上一只眼睛的道听途说。张守和水岛相视而望,同时迸出一句: 「严世蕃!」 「说起来,严嵩那家伙的老婆也是姓欧阳的,难道和这个官儿有什麽关系?」 「三山王宝藏的事,在刑场这麽一闹,已在北四省吵得沸沸荡荡。严世蕃若自己出面,自是不便,所以得用上工部虞衡司的幌子。」 虞衡司就是替皇帝开采山林、挖掘矿产的部门,对朝里说前来山嘴村为皇上取得上等好盐,确实是名正言顺。 於是乎,为了要应付山嘴村里那些不服王化的顽劣刁民,得要动用上水师,以备万一,也是很合理平常的了。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一来到就连招呼也不打,马上撞船开炮炸山路。 张守瞟了水岛一眼,水岛开门见山,道:「你也别白眼看我。反正大家都知道这麽一回事。我和严世蕃找上了山嘴村,都是为了三山王遗下的宝藏。不过我是为了秉承三山王的大义,用来做军费;严世蕃是为了他自己,用来骄奢yín乐。」 水岛讲这番话时,刻意用葡萄牙语来讲。这当然是不想被其他村民听到。 「哼,我已说了很多遍。你看到的不是黄金。信不信由你。」少当家张守讲的也是葡萄牙语。 「嗯,眼下最大的纠结,不是“我”信不信,是那独眼龙信不信。」水岛遥指北方。 「那,你有什麽高见?」 「嗯,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们打官兵,也该先拿下最大的官儿吧?」水岛眨了眨眼。 ※※※ 那官儿一路念将下去,直到最後是「着令山嘴村众人出迎下跪接旨谢恩」时,村子里却毫无反应。 这可把他僵在当场。毕竟他本来的职位只是工部司郎中,领了旨意办事常有。但此次却是按上头意思来颁旨,乃前所未有的。 他舔了舔上唇,朝身後的人群望了望,暗暗骂道那个人实在不够道义。自己明明是宰相严府娘家里的人,算是自己人了,但要安插到好位置,还得另外送钱。正以为可以大干一场,让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回本时,却摊派上这麽一份差事,千里迢迢由běi jīng跑到南京,再坐船来到这南蛮之地。一路上还得侍候那位主儿。 一来到这里,不分青红皂白,就轰沉人家的船,炸了人家的山,一副吃定了别人的模样,真是鬼才会来跟你回话。 「咳咳!山野之民,未见朝廷威仪,实不足怪。本郎官再宣读一遍圣旨。若再不出迎,就以大逆不道论处了。咳咳!奉天承……」 叩!叩!叩! 一名身材佝偻的村民,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斗蓬,拄着一根拐杖,摇摇晃晃的,由两名粗手大脚的仆妇搀扶着,走了出来。 「是……原来是朝廷颁发圣旨的钦差大人……咳咳咳咳……」那人走得十分辛苦,显然是受了伤,哭得声音沙哑,哀道:「我们村子犯了什麽罪?为什麽要打我们?」 「呃……呃……嘿!对了!咳咳!朝廷岂会不教而诛?这一切自当有法度。」那官儿想起了刚刚才教熟的话:「钦差的座船来港,你们村子的船竟敢前来相抗,岂知是否海贼,意图劫掠官船?理所当然要轰沉。这里山野之地,定有盗贼匿藏。这炮火是要敲山震虎,将盗贼驱赶出来。」 「哦哦……原来如此,老朽受教,老朽拜服。」那人缓缓拜倒,两旁的粗脚仆妇靠近扶住。只听得那人续道:「十多艘巨舰,这麽多的炮,还怕我们村子的船来劫掠;不知道房子里面有没有强盗,却先把我们的家给毁了。好一个有法度的钦差,好一个威震八方的朝廷!」 那官儿见这人出言不逊,虽心有愧疚,但也有点懊恼,觉得给你三分颜sè你就开起染坊来了,因此恶言道:「你这村老胡说八道些什麽?现今皇恩浩荡,看上了你们村子的盐,还不快快谢恩、跪下接旨?你姓甚名谁?是想不要命了麽?」 「咳、咳、咳!我要不要命,无关痛痒。要紧的是,大人你要不要命?」 那官儿吓了一跳,突然间,这村民身旁的仆妇,一个手上多了柄火枪,另一个多了把形状怪异的长剑,向前疾冲,一左一右,将自己挟持起来。而这佝偻的村民却把斗蓬一甩,站直身来,却是个矮壮汉子。他抽出一柄倭刀,抵住自己喉头。而那两个仆妇抹去脸上化装,现出真面目,一个是红眉绿眼的欧罗巴人,另一个则是寻常庄稼汉子。 这矮壮汉子,自然就是水岛了。他身材矮小,又披上斗蓬,一来好将武器收在里头,二来显得毫无杀伤力,好靠近那官员。让少当家和拉蒙伪装成仆妇,粗手大脚,一副寒蠢模样,以免官兵起了疑心。 这一奇招果然凑效,三人将这官员一下劫持在手,场面便反客为主。众多明军正要一拥而上,却听得砰砰连响,中枪的都是带头领兵的人。原来有人在祠堂上放冷枪。 那放枪之人,自然是神眼了。他没有随同外出,而留在房顶掩护。 「哈哈,钦差大人,我们当然会接旨领旨。不过这里也太寒酸,理当要在祠堂内安置香案香炉,仔细恭迎,就请大臣你一同前来监督吧!」少当家道。 「喂……喂!有话好说,这倭刀可锋利得很!」 「我这朋友的倭刀锋利,你们官兵的武器也不钝哪。」 「你……你们!谁都别乱动!」 围住他们的官兵倒是为难了。毕竟大夥儿都知道这人并不是真正的主儿,谁也不会听他的号令;可是他名衔上的确是钦差,投鼠忌器,万一他遭了乱子,所有官兵也洗脱不了疏於保护长官的罪名。更何况村子里只有神枪手,百发百中。因此不能包抄其後,阻隔四人和祠堂的汇合。 诸般无奈下,只好任由三人将钦差大臣一点一点的带近祠堂,自己一点一点的紧跟其後。众人心道:只要这四人进了大门,那麽炮兵便不能轰这祠堂,村民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可是,正当官兵们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突然嗖的一声,这官儿左大腿上中了一箭! 剧痛之下,他连叫都来不及叫,便已仆倒在地。这时候又是嗖的一声,来多了一箭,这次却是中正他右大腿! 这下子更是开了个杀猪场,他痛得在地上翻滚,血迹斑斑。 在场众士兵却个个叫好!皆因只要官儿中箭,不能行走,三人便难以胁持他进屋为质。如此当机立断,实在不知是那个同袍shè的? 少当家和水岛同时开骂:「好狠心的家伙!」向箭shè来的方向凝神留意。 皆因双方对峙,神眼shè得准,打得远,掩护范围远远超出明军火器可及之处,更遑论弓箭了。如今有人竟然shè箭而及远,定必是用上了稀有的铁胎硬弓之类。有此强人,自己手上神眼的优势立时拉平。 那官儿还是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破口大骂: 「严东楼你不讲信义!干麽shè我冷箭?唉唷!按辈份我还是你娘舅呢……」 在官兵阵方後排,突然传出阵阵大笑之声,两人身穿寻常小兵服饰,一前一後而至。前方那人身栽高大,一脸jīng悍,後面那人却圆圆胖胖,一只眼睛戴了眼罩,是个独眼龙。 「严世蕃!」少当家和水岛同时叫道。两人并未见过此人,只是此时此刻,又如斯模样,定是严世蕃无疑。 「哈哈!尔无我诈,我无尔欺。今rì兄弟我来到这里,原是要找你少当家做笔交易。」 「你认得我?」少当家惊讶道。 「岂止?就连你身旁的这位东瀛奇人水岛津兵卫先生,来自欧罗巴的拉蒙、神眼先生,兄弟也是如雷贯耳。」严世蕃哈哈笑道。 水岛心咐,世人皆言严世蕃乃绝世奇jiān,高出其父严嵩百倍。可是听他言行举止,却和寻常油头的生意人一般。 「我等乃草莽粗民,你贵为堂堂相国公子,工部侍郎大人,贱名得闻於尊耳,实在太看得起我们了。」水岛听得少当家道:「只是不知我等草民冲撞了相爷什麽,要沉船、杀人、炸山、毁屋来处罚?」 「哎哎哎,少当家,咱们就明人不做暗事,别再打哑谜了。说实话,兄弟是想和你做笔交易。我不把我的本钱亮出来给你瞧瞧,你也兴许看不上眼,那就自然不肯坐下来和我慢慢的谈,是也不是?」 水岛在旁插口道:「那麽,你想谈什麽生意?」 第五十二回:山嘴村异闻录(十五)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张守和水岛都没想到,严世藩会亲领大军,兵临城下。 水岛心想,严世藩是凤凰不落无宝地,他也是盯上了後山的黄金洞。 眼见双方并未立刻动手,那官儿拖着两条血腿,向明军阵地爬去,自有人带他回去治伤。张家也知真正头目就在眼前,然而却不能动手,於是任由得那官儿逃走。 严世藩眼下笑容可掬,慢慢地道:「兄弟我平生最爱发财,不是自己发财,还要大家一起发财。所以特意来谈笔生意来着。」 「那麽,你想谈什麽生意?」水岛插口道。 「所谓的生意买卖,就是互通有无,各自得益。兄弟有一样东西想要,唯你处有,别处所无;」严世藩笑道:「而老兄你呢?却也有样物事,只有兄弟我可以保证给予你,余人都不能打包票。所以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那不就得了。」 「副台大人您休要向小人打哑谜了。」少当家张守不悦道。严世藩官至工部右侍郎,世称“副台”。 张守续道:「谈生意要开诚布公。而且敝村虽小,但尚自活得过去,不见得要由贵台那里索要什麽物事。」 「啧啧啧,所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严世藩嗤道:「罢罢罢,这里都是自己人,也用不着朝廷里官文的那一套,说什麽张匪张贼的了。我就称呼张宝一声“三山王”,也算是兄弟对你们的一份尊重。」 「严大人,乡下人谈生意惯了单刀直入,请你别再转弯抹角。」 「好。爽快。朝廷已经认定你们山嘴村就是大反贼三山王的余孽。不rì就会调集大军,剿除你们。只有兄弟我才能保得住你们平安。这笔生意,做不做得过?」 张守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一时又说我们私自采盐,一时又说我们是叛贼余党,要剿灭我们。严大人,朝廷重器,勿予轻言。我们都是一等良民,世代渔农自给,硬生编派个罪名,也总要人心服口服才是。」 「哈哈,若是老实交关的农夫渔叟,如何有这般伶牙俐齿?」严世藩道:「也好,朝廷法度,有根有据,教你死而无怨。人来!」 严世藩一招手,明军队里两下一分,有两个兵士拖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穿囚衣,满身血污,混身上下伤痕斑斑,不知是哪里带来的囚徒? 两个兵士将此人在张家众人面前一摔,水岛方能认得出来:原来是先前来村里替人治病,却鏾羽而去的李大夫李回chūn! 「大人啊……我是自行来出首的,为什麽打我?我不是招了麽?不要再打了。」 「咳咳咳……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招理。」严世藩道:「平白无故自己跑来出首的,总不可信。严刑重棒下打出来的供词,那就靠谱了。来,李大夫,告诉我,他们山嘴村张家的,都是些什麽人?」 「他们?他们是汪洋大盗,造反的头儿的本家啊!那张匪就是这人的亲叔,这村子里的长老就是三山叛党的大头目啊!」 水岛和余人相对而笑。张守没好气地道:「天下姓张者何其多,此人不能医治本村的疟疾,失信於村民,被我们撵走,因此怀恨在心。大人,他随口胡诌一番,天下姓张者人人自危,不也冤枉吗?」 「你还敢提起疟疾!」李回chūn突然由地下弹了起来,叉手指向张守,骂道:「替你们这些泥腿子治病的那个人!那个西洋鬼子,不就正正是张贼的手下麽?」 「俞将军上奏朝廷,内文有述,叛贼军中多有红毛洋夷、东瀛浪人、海南诸蕃。眼下你身边就有三个。这新鲜**的证据,再也错不了的。」严世藩笑道。 「有几个海外人就是三山王本家?不也太儿戏了?」水岛道:「我兄弟几个,虽非中华人士,但自小靠海吃海,远来中土谋生,也是一等良民啊。」 「哈哈。良民也罢,恶贼也罢。反正你们名头已上了朝廷。生死全在少当家你一念之间。」 「大人……他们家里有的是钱,不打不招的……这,我可以走得了吗?」李回chūn慑懦道。 严世藩斜瞅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筒火铳出来。张家那边的人同时向後一缩,但李回chūn却不能回过神来。就此一刻,火光一闪,一声枪响,李回chūn顶上开花,倒在一旁。 严世藩把火铳往後一扔,自有侍从接着,装药填弹。严世藩却不理会,彷佛拍死了只苍蝇,续道: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三山王就算留下了金山银山,死了也无法享用。何不拿出来买个平安?」 「我张家确是海商起家,经营多年,薄有积蓄。不过,比起严大人家里,只是九牛一毛,又何必觊觎小民呢?」 「哈哈。若是寻常财富,兄弟我也不会赶这敞浑水。」严世藩讲到这里,脸sè特然肃杀起来,弹了弹自己的眼罩,yīn恻恻的道:「不过三山王财宝的事,是小弟花了一只眼睛换回来的消息。如果未能挖回本钱来,岂非亏了大本?」 「嘿,张家历年所积,老早用作打造港口、修桥建屋,开发航线水路了。」张守道:「莫说我们家和三山王没有关系。就算我们真的有这财宝,有道是吃不穷、穿不穷,不打不算一辈穷。我们的确是有金山银山,但它们就在大人你眼前了,就是这座港口。」 严世藩听完之後,脸sè又是一沉,随即满脸堆欢,笑道: 「看来我在张老板面前谈生意,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孔子坛前讲孝经。」 「不敢。」 「借问一声,两广福建一带的海商,惯於取道山嘴村集散货物,自於何时?」 严世藩自问自答,道:「十二年前,张宝起兵广东,战火蔓延,广州、泉州、福州,皆无片板出海,只有山嘴村不受影响,是故商旅云集,你家得益非浅。」 「客气了。」张守如此道。水岛听着,不知严世藩葫芦里卖什麽药。 「不必。不过如今朝廷平定南方,百废待举。第一事必然为复修这三市舶司。其时华南诸商,取道广州泉州,定必易於绕道此地?小弟久坐京城,不知路程远近,请张老板教我。」 「哈,严大人倒和我这山野村夫谈起国计大事来了。」张守道:「虽然三山王已殁,但东夷倭寇尚在,胡尚书大人正领兵攻对付。不知道何年何月,东南半壁方可太平?严大人峨大冠,拖长绅,身居朝堂之高,定可告知予我。」 原来明嘉靖年间,兵祸连结,不亚於唐末乱局。南有张宝,东有汪直。张宝的军队是杂牌军什麽民族都有,汪直的船队却是汉人和倭人连合,以汉人居多。 战火连年,但买卖依然要做。山嘴村得此天时,兼有人和,再仗地利,生意自然要来越红火。 然而三山王一平,广州等别处港口再开,做生意人的自然不想跑远路。山嘴村的光景想必亦会一落千丈。严世藩便是以此为胁。 水岛心想:这贼厮鸟倒想得美?不过,华南一众港口复开,势在必行。他一人之力,能压得下来吗? 果然,严世藩接口道:「打倭寇,是兵部的事;修港口,是工部的事。」 「严大人美意,草民不胜感激。」张守道:「不过,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山嘴村兴旺有时,衰落有时。一切自有天命,当随遇而安!」 严世藩脸sè一黑,冷冷地道:「那麽,你是不肯交出三山王宝藏了?」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哈哈!好!好一句“本来无一物”。」严世藩大笑,打了个手势。 那一直站在严世藩身旁、守护着他的高大汉子,突然扬起右手。接着明军阵中一支镝矢冲天而起,哨声响彻全村。 「如你所言,三山王的金山银山化作了整座山嘴村的话,那兄弟把整座山嘴村砸碎了带回京,也对得住我这只眼睛了!」 哨声一落,祠堂後方随即轰然作响,冒出火光。 「本来无一物,那麽,让山嘴村也回归於无吧!」严世藩笑道。 ※※※ 原来严世藩和张守水岛交涉之时,明军另一支人马抄了後路,来到祠堂後方。 今敞严世藩带来夺宝的兵士,乃军中jīng锐,武艺高强之余,亦jīng於火器。与卫所里那些混rì子的兵油子不可同rì而语。严大人乃朝中大红人,而且临行时特意告知,此番乃为挖宝而来,故此特别卖命。 这支奇兵,共有十二人。一早来到祠堂後门,静候时机。待听到镝箭声响,立刻点燃了手上的火器,往祠堂後庭里抛扔。 这火器叫“西瓜炮”,物如其名,乃西瓜大小的一个圆球。只是此球以火药为芯,约有一拳头大,外围堆以铁钉铁片,接上药引後,再以纸皮层层包裹。用时,就点着药引,往敌阵抛去。火药爆炸,里头的铁钉铁片便四处飞散,杀伤敌人,最是厉害不过。 一共有四个西瓜炮给扔进祠堂後庭,果然几声爆炸之後,後庭立刻响起了鬼哭神嚎、撕肝裂肺的惨叫声。 这十二人中的队长,打了个手势。自有两人弓身趴墙,成为脚踏,让同伴登墙而上。 一翻过墙头,便见到四五个村民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然而这些明军视若无睹,只掏出鸟铳戒备。 果然前堂有人听得爆炸,跑来後庭查看,没料出一出廊门,便给打成了麻蜂窝。 这十二个明军,分作四组,每组三人,一人填药、一人装弹、一人发shè。全程如行云流水,并无间断。每一刻都有四支火铳在发shè,是故虽只有十二人,却有千百人杀敌之效。 涌进後庭来杀敌的村民虽多,却未看清楚明军奇兵身影,便即中弹倒下。不多时,走廊两旁便堆满了伤者。後面的人见势sè不对,发一声喊,马上掉头就跑。 守在前堂的驼伯、小弟和神眼也很着急。他们掩护着张守、水岛、拉蒙,分身不得。只见过不多时,原本在村里的老弱妇孺,如被饿狼追赶的羊群般,由大殿冲涌到前堂,把正在替神眼神他们装弹的助手们冲撞得一塌糊涂,铅弹、火药四散,倒得一地都是。 「糟糕!」神眼在上面着急,只见十二个明军来到堂前。他手上只有两支火铳尚有弹药。他连忙朝这帮人当中、似是带队的人开了一枪。 那队长胸口中弹,身子向後一仰,却未倒地。神眼见状,骂道:「妈的!是锁子甲。」 其时火铳火枪,主要用火药爆炸、shè出圆型的铅弹。圆弹打中人体,虽能杀敌,但往往卡在皮肉之间,只要不一下子击中要害,未必立刻丧命。而且圆型弹可及者短,易为风向气流所碍,难以瞄准。只有高人如神眼者能百发百中。 尖型的子弹於当时尚未出现。尖头弹比圆弹更能破空,穿透力、杀伤力更强。而且打中人体,往往前方入,後方出,伤口无法止血,中者多数流血不止而毙命。 神眼见状,第二支火铳正要向那队长脑袋招呼。不料与此同时,那队长手朝墙头一指,喊:「放!」 神眼高叫:「快散开!」 圆弹容易偏误,只要不聚拢在一处,对方就算人多,也难以伤敌。 小弟和其他村民马上四散而逃,跳下墙来。 只是神眼没料到明军这次改换了手法,同时间十二人十二支鸟铳一同上膛,十二人一起瞄准了神眼。 一支火枪的击中率或许不高,但同一时间十二支火枪向同一个目标shè击,便总有一颗子弹能够打得中目标。 神眼不走运,他躲过了九颗子弹,但有三颗打中了他身子。一颗打中膝盖,一颗打中左肩,最後一颗打中脖子。 於是,神枪手神眼,虽然单挑枪法举世无匹,但却栽在对方的阵法和演算手里,命丧黄泉,埋骨异乡。 第五十三回:山嘴村异闻录(十六)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严世藩与山嘴村少当家张守在前方对峙,却暗中派人抄了後路,突击祠堂後庭。原先留守在内的神枪手「神眼」,不敌明军的火枪队jīng锐,饮弹身亡。 祠堂内本来尚有百来名壮健的村勇,守护着四五百名老弱妇孺。眼见带头反抗的神眼如此惨死,吓得发一声喊,转头变走,冲出祠堂。而那些女人和孩子,见得势头如此,也哭着闹着,一同往外冲。 仍然留守在村民堆中的长老见状,连忙呼喝制止。可惜他身边的人手,仅能自保;没有给冲撞走散,已是万幸。 一路守护着张氏一族的壮丁,早就给冲散开去了。只有驼伯死守着他们,道: 「长老,大势已去,我等还是混在人群中冲出去,借机逃跑吧!」 长老摇头,道:「严世藩有备而来,岂会放过我们?此番乃九死一生之局,逃也无用。」 张守与严世藩在外的对答,祠堂前庭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九死一生,总好过坐而待毙!」 「不,总不能教他们一网打尽了。阿驼,你听我说如此这般……」 与此同时,後头杀来的那队明军,不断鸣枪,吓得小孩子大哭、女人尖叫声,村民们更是没命价的往前挤拥。 「二少爷,跟我来!」驼伯好不容易拉着二皇子到一角落。 「弟弟呢?爷爷呢?」二皇子道。 「我们分开逃走,爷爷和弟弟另有出路!」驼子道。 村民大批大批地从祠堂门口奔踊出空地,登时将张守和水岛他们推拥而前,逼近严世藩的队伍。 奇怪的是,严世藩并无乘势攻向张守他们,反而拉开了包围的圈子,於是乎,在山嘴村祠堂前的空地,形成了明军、张守、村民、明军的四重包夹阵形。 面对明军按兵不动,张守心感有异。果然,严世藩对着村民朗声道: 「各位山嘴村村民注意了!今天本部领着皇上的圣旨,一要在这里开盐矿上贡,二要剿除张匪余孽。你们哪个最先出首,可免一死!」 众村民毫不犹豫,纷纷望向人群当中的张家人员;脚下也不含糊,抽腿就闪躲,於是村民群堆中又「分裂」出张家一族二十来多人出来。 「咳咳咳……」长老道:「严大人,区区几个毛贼,何必劳师动众?」 「你才是这村子的老当家了?」严世藩道:「我刚才的话,你想必亦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可是没听明白。老头儿耳朵背,只听到要麽交出宝藏,要麽交出三山王的遗裔,是不是?」 「哈哈!也差不多。」 「这就怪了。三山王并未埋宝於此。而他的血裔也没送来这里啊!」 「若如是,那麽宁可杀错,也莫要放过。火枪队预备!山嘴村上下良贱,通统杀却!」 「慢!慢!慢!」村民们忙不迭的叫唤起来。 「严大人!我有话说!」一名女子站了出来,高叫道:「我是在张家里打工的!你别听这老不死的胡话!两三个月前就有这几个洋人海盗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村庄!还捧着个盒子!他们肯定窝藏着三山反贼的孩子!」 自这女人一站出来说话,整条村子的人也不甘後人,一同指控着长老。刹那间,要对付张氏一族的,并非明军,而是这些村民。 张守看着眼里,心里一阵阵抽痛。张家一直以来治理着村子,最後换来村民们吃里扒外。这些人的良心都给狗吃了。 长老摇了摇头,从袍子底下拿出一个木盒,道:「那两个孩子,是我们张家在外头亲故的儿子,和三山王无干;所谓的宝箱,只是祖先留下来的一些物事。你要,拿去。」 长老右臂一扬,那个木盒越空飞至严世藩跟前。哥伯尼纵身一抄,接在手里,见是个檀木盒子,沉甸甸的。他未敢打开,捧了给严世藩。严世藩接了过来,大笑道:「嘿!还是老人家懂人情世故。」说着便要打开盒子。 「大人且慢!」哥伯尼道:「如此顺利,只恐有诈。」 「迟了!」长老笑道:「都趴下!」 张守、水岛等人,马上趴伏在地,只听得轰的一声,木盒就在严世藩身前炸了开来,一阵烟雾弥漫,众人鼻中是一股硫磺硝烟之味,兼夹混杂着非常浓重的血腥气息。 「炸死了严世藩?」水岛嗅得血腥,只道世藩必死。烟雾渐渐散去,却见到哥伯尼与严世藩倒在地上,却未死去。两人身上却沾了一层红红的粉末,连带附近的士兵都沾得一头一脑。 原来哥伯尼极其聪敏,一见长老有异动,便知木盒有怪,立刻飞起一脚,将盒子踢高。盒子在半空爆炸,难以伤人。不过洒得众人头上都是红sè的粉末,只道长老以毒粉伤人。 哥伯尼暗运内力,见无窒碍,知这红粉无毒,只是极为腥臭,彷如淋了一头一身的鲜血。虽然未必有毒,但於此时此刻,张家岂会行无为之事?此红粉定有为害之处。哥伯尼但见严世藩无事,便立刻抢近长老,要抓住为胁。 张守见父亲出动这一招,已早作配合。见哥伯尼身子一动,已抢在横地里截住,道:「父亲,赶快!」 只见长老伸出两指,含在口里,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直入长空,远远传了开去,在山谷中回荡。 这边厢,张守和哥伯尼已斗将起来。这两人都用单刀,但哥伯尼大开大阖,使的都是进手路子。张守却不跟他缠斗,一味退闪。可是哥伯尼一放开不斗,张守又回来进招,不顾己身,直取要害,逼得哥伯尼不得不和他对打。 「老匹夫,看我宰了你!你们这帮笨蛋!还不去抓那孩子!」严世藩被人淋了一身的红粉,满腔怒气没处发,戟指骂道:「别弄死了,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奇怪的事,自长老发出啸声後,便如没事人般,站在当场,笑而不语。当明兵扑前将他按倒,也不加以反抗。 一名明军队长正感奇怪,但此时此地也顾不得许多。见到同伴已制住长老,便要去抓那小的。只见那孩子就站在不远处,也不逃跑,便伸手去拉。正当以为手到拿来之时,只觉一阵剧痛,回望手掌,五根手指已不翼而飞。 那队长吓得尖声大叫,众人望去,却见刚才的那个倭人海盗,站在那孩子身前,笑道:「想要孩子,你们倒有多少根手指?」 明军空有火枪队,这时却不敢发炮;严大人有令要活抓小孩,枪炮却无眼,万一误杀孩子,那可不妙。 於是,明军抓住了长老,哥伯尼和张守在缠斗,水岛护着三皇子与明军僵持在一旁,严世藩在另一边大呼小叫,各方面都互不相能。 反而一路堆在空地上的村民,已经像是没事人般袖手旁观。只因四周都有明军火枪队守着,动弹不得。既然严大人已经和长老他们搞和在一道,且作个壁上观再作定夺。 就在此时,村民感到地面渐有震动,似有十数条大牯牛同时在奔驰。不一会,震动越来越烈、越来越近,而且在四周布防的明军亦开始互相对望,渐感不妥。 突然间波的一声巨响,祠堂前空地地面迸裂,一股水柱激喷而出。那水柱如有两三人合抱之粗,其势猛烈,登时不分明军村民,将人群冲倒一大片。之後,接二连三有水柱破土而出,中者无不立刻被冲走击倒。 这时候,明军早已忘了指令,开始东奔西窜。这时候整座村子到处都有水柱在喷shè,而一转眼间,那数十股水柱有如活物,无坚不摧,但凡有人挡路,立刻冲走卷走!更有一般怪异处:这些水柱似有灵xìng,专攻明军,待得大队明军已被驱散,便直奔哥伯尼、严世藩的本阵来! 「他妈的张匪,原来会妖术!」严世藩大叫。 烧纸成军、撒豆成兵,这些在书本上说过的怪事,眼下见到,哥伯尼也不禁手足无措,对背後的严世藩道:「大人快逃!」 张守笑道:「想走,没那麽容易!」 其实严世藩与众亲兵见状,早已掉头就跑,直奔上岸时坐的小艇。那数十水柱,渐渐聚头,有几股更合拢为一股,变成一条大水龙,直扑严世藩。有几个亲兵走避不及,已给卷在水龙「身子」里。 哥伯尼见有两股水柱渐渐逼近己身,张守却有恃无恐,心想应是那些红粉之故,当下深及一口长气,运起一股劲力,连砍三刀,一刀狠似一刀、一刀猛於一刀。这阵攻势逼得张守不能不退步自守,而哥伯尼就窥这个空档,已脱下身上外衣,随手一甩,似有意,似无意,直飞往在旁边的三皇子处,有如一张大渔网,将他罩住。 这时围攻水岛的明军早已败退,水岛正要上前助攻,却见此突变,尚未明了,本来要冲击哥伯尼的两股水柱忽然改道,直取三皇子! 「糟糕!」张守见状,连忙转身,急运内力,撮唇而啸,一道罡气自丹田而出,彷夫一根气箭,横击水柱“腰身”。 那水柱吃这一击,去势一扭,已撞在一旁,避过了三皇子。 三皇子本来给吓得呆了,这时抬头,正好见到张守。两人对望,三皇子也自知死里逃生,感恩笑道: 「谢谢三叔。」 就在这个时候,张守心口忽然多出一物,却是单刀的刀头,胸襟上顿时一大片血红。 张守和哥伯尼於其时斗得正酣,如此突然转身长啸,动用内力,无异於将整个背後卖给敌人。哥伯尼自然也老实不客气,中宫直进,一柄单刀由刀尖直送到吞口。 哥伯尼杀得强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家行使妖法,最後还不是害人终害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正得意万分之际,突然一声尖啸,在身边爆发。在场众人耳鼓彷如针刺,惊惶不已。 哥伯尼大骇,如此啸声,应出自武林高手,发声慑敌。难道山嘴村内竟然另有绝世强人,留待此时方出手坐收渔人之利? 啸声一波接一波,竟然无休止之势。哥伯尼手腕一转,震慑心神,倒拿单刀,立个门户,以防那高手突然伏击。 屏息静气,等了好一会,哥伯尼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原来发出啸声之人,竟然近在咫尺的三皇子! 随着啸声,那些水柱一股一股的合拢,最後数十股水柱聚在一处,当众多「水柱」皆全汇合之後,便形成了一条硕大无朋的「大水龙」,在三皇子身後伫立着,就如一道由下而上的倒转瀑布,正对着前方,有如恶龙巨蟒,蓄势待发。 三皇子的啸声早已停止,人也昏倒了。水岛抱着三皇子,望着「水龙」,目定口呆。虽然他知道张家三更夜半教导孩子这种异术,也知道三皇子并未熟习,但没料到这时候三皇子突然开窍,还弄出这麽一个大家伙来。 「长老,这是什麽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老祖宗传授下来的,可没提及过这麽大的家伙……」 「那我们快带了盒子逃命吧!」 「嗯,盒子就在这里,你拿着,好生看顾三皇子。」长老此时,把一个包袱丢向水岛,提起拐杖,捏着杖头,顺手一拉,却是一柄「杖中剑」。 水岛随着长老眼光望去,原来哥伯尼老早在一旁虎视耽耽了。 第五十四回:山嘴村异闻录(十七) - 怪潭 - 屎蹄分金 () 「你儿子正当壮年,尚且死於我手。你年老力衰,岂非不自量力?」哥伯尼道。 「杀子之仇,今rì不报,rì後难报。」长老说完,揉身而上,全是舍命狂攻的打法,和他年龄绝不相符。 哥伯尼横砍横挡,显得游刃有余。 水岛道:「你们都先别打了,你得顾着严世藩那宝贝,我们得要保着三皇子,还要应付这股怪水柱,不忙吗?」 提到严世藩,哥伯尼再斜眼望着海面。侥幸逃得xìng命的明军,老早已上了小艇逃回军舰。严世藩自然也逃回了座船。说也奇怪,一直追赶着他的水柱,追到海上,便缩了回来,不再追赶,返过来“融入”三皇子身旁的巨型水龙中。 哥伯尼见状,正要答应,突然间头上轰的一声,水龙身上炸开了个大洞,无数水花照头淋下。 「哇哈哈哈!下一炮,打死你这小畜牲!」 原来严世藩逃回船上後,命人开炮shè击那“水龙”。众明军吃了这妖术的亏,自然个个同仇敌忾,不甘落後,十数艘巨舰再次朝滩头上开炮。 那些村民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没了明军的阻挡,只要散入山林,便能藏身一时。滩头上只剩下水岛、长老、哥伯尼和三皇子四人。 「哥队长!快回来!我们要住舰开炮,轰那只怪物了!」明军舰上有人如此召唤。哥伯尼虽早知严世藩不是人,但自己尚未退回船上,便下令开炮,也忍不住暗暗咒骂。 接着轰轰连声,无数炮弹直飞滩头,直打得整座山嘴村地动山摇。 炮如雨下,水岛自顾尚不及,还要护着怀中小王子、背後藏宝箱,待得首轮炮火完毕,才站定身子,看清情势。 山嘴滩头,到底都是径有丈许,深及半丈的大洞坑。哥伯尼和长老两人已定在一起,哥伯尼手中单刀砍在长老脖子上,而长老的杖中剑却刺在哥伯尼肚腹。 哥伯尼哼的一声,举起左手,轻轻一推长老。长老身子退後,水岛见到那柄杖中剑的剑头早已被打断,剑身并未刺入,哥伯尼小腹所受者不过轻伤。 「早说你不自量力,好了,现下我就要杀了那个倭人,再擒住三皇子,好好拷打,逼他讲出秘密为止。」 长老脸露微笑道:「亏你双目俱全,没看到这家伙吗?」说完,便伸指入嘴里,撮唇而啸。 却说严世藩安坐太平船,用大炮打岸上几个**,轰了他一个不亦乐乎。首轮炮火攻完,炮手正忙着装填弹药。他便靠在船边,看那滩上“美景”。 最抢眼的,还是那条巨大的“水龙”,吃了这麽多炮,却不见水龙有半点损伤。他却忘了,水是刀砍不开炮打不断的。 突然间,一声啸声震耳,教严世藩背後汗毛直竖。今rì诸多怪事,皆由啸声而起,他岂能不惊? 随着啸声一响,那条七八丈高的“水龙”,却有如庆典节rì夜里放的焰火烟花,啵的一声巨响,爆将起来。水花水珠自沙滩向军船shè来,便如一阵狂风急雨,将众人由头到脚打得全湿。而滩头上便有如被洪水清洗乾净,哥伯尼、倭人、三皇子、长老、众人的屍身等,通统都不见了。 「妈的!他们人呢?」严世藩气得发疯。劳师动众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三山王的宝藏,眼下线索就在那孩子上,怎麽可以让他不见了? 正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却听得船上众人齐声惊叫,指着远海,彷佛看到什麽可怕物事似地。 严世藩不禁循着他们所指方位望去,只见海天相连处,有一道白sè带子,正滚滚而来。 「海啸!」 最初第一眼,人们尚且觉得那道海浪很远,但才转过脑袋,这高达天际的水墙,已排山倒海的已杀到眼前。 就在一瞬间,整座山嘴村,就消失在这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中。 ※※※ 不知过了多久,水岛觉得眼皮刺痛,阳光如矛头般戳着眼球。他猛地坐起身来,放眼四周,心头扑扑乱跳。 还好,三皇子还在小艇里,只见他倒卧船舱里,怀里还死命抱着盒子和木牌。 当长老再次长啸时,水岛已抱着三皇子、背着宝盒,直跑到一艘小艇前,慌忙登船。尚未弄妥,“水龙”已然“爆炸”,小艇顺着这股水流,直冲入海。还好严世藩当时只顾看着滩头上,倒没留意到他们。 接着,便是海啸杀到,然後,什麽都没了。 只靠这艘小艇,竟能逃过海啸一劫,这到底怎样办到的?水岛自己也莫名其妙。自己醒来,只知天地间唯一艇、一童、一包袱而已。 三皇子虽在眼前,但生死未知。水岛悄悄爬近,一摸他鼻息,登时放下心头大石。 三皇子虽然呼吸微弱,毕竟尚有气息。 眼下最重要之事,乃确认自己所在何处。无奈现时只有轻舟一叶,八方六向皆是青蓝一片。舱里别无长物,既无食物也无水。 水岛掬了把海水,抹了抹脸。冰凉的海水却把皮肤刺得火辣辣的。仔细一看,三皇子和自己都一样,身上臂上,都是薄薄一层盐花。看样子这小艇被冲出外海,已有好几天辰光。 过不多久,三皇子缓缓醒转。看了看四周,慑懦地问: 「水岛队长,我们在哪里?」 水岛摇了摇头,道:「三殿下,我不知道。」 看到他想要发声大哭,水岛道: 「三殿下,国王陛下他的血脉就只剩下你了,你得要坚强活下去,别负了你父皇的名头。」 三皇子摇了摇头,道:「爷爷说已叫了驼伯带了哥哥逃走,我要找他。对了……爷爷呢?」 「我不知道。」水岛不忍让他难过:「我们被水冲了出大海。待我们回岸後,先和他会合碰头,再找你哥哥,好吗?」 「嗯……水岛队长,我有事要告诉你。」三皇子道:「可是爷爷要我别在你面前提起。然而现在爷爷不在这,我得要说了。我和哥哥修练“召水成兵”的事,你是不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有偷看过。」水岛道:「这是很厉害的本事,你一个人可以打倒一整队明军。」 「嗯……可是,叔叔这麽本事,最後还是让人杀了。都怪我……」 三皇子说话渐渐低了下来。这几天的巨变,让他显得极度虚弱。 水岛照料好了三皇子,便靠着船舷来休息。沧海一粟,这小艇要让人找到,谈何容易?而且外海水流不回岸,要找到陆地,不知何年何月? ※※※※※ 阳光猛烈,水岛解开包袱,内里有木盒一个、木牌两块。这木盒顶盖镶了镙钿,极其名贵,但在此刻却并无用途。水岛用那块包袱皮遮着三皇子,任由自己皮肤晒得乾焦,脱落。 飘流了好几天,三皇子情况越来越差,这天更加是一直在昏迷。他那瘦弱的胸腔一起一伏,微弱而急促。水岛自己脑子里也是打翻了浆糊,眼前金星直冒。 如是者,到了第三天,水岛在朦朦胧胧中,见到三皇子站在艇头。这下子倒把他吓个清醒了。只见他手里抱着木盒木牌,正要递给虚空中的一个人,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三殿下!小心!」水岛一面叫,一面扑将上来。可是他自己也快要虚脱,跌跌撞撞的才赶到船头。 「爸爸……我……替大家保住宝物了!」三皇子终於不支,摔将下来。还好他跌回艇内,咚咚数声,水岛抱住了他人,盒子和两块木牌则掉落船底。 「水岛队长,我爸爸……不,父皇他来接我了。他夸我说我做得好……」三皇子在水岛怀中笑道。 水岛泪流满面,对三皇子道:「水岛知道。三皇子最聪明、最本事了。」 三皇子的身躯渐渐变得冰冷。水岛搂在怀中,眼睛望向水天相接之处,一坐就坐了半rì,天空由蔚蓝变得乌青,西方长庚星也起来了。 ※※※※※ 水岛深深的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吻了三皇子的额头,再用那块包袱布小心奕奕的裹好,然後渐渐地将他放里海里。 之後,水岛一直躺在船底,用外衣遮着头脸,任凭这小艇漂浮。 水岛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昏了,也不知道rì子过了多久。 突然有一天,这小艇骤然一顿,似是撞上了什麽物事。然後有人哇啦哇啦在叫,接着水岛听到了一种熟悉的语言。 南rì本、萨州一带的方言。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水岛猛然弹起,同样用萨州方言大叫:「救我!」 这时他张开眼睛,只见小艇靠着一艘渔船,而艇上站着两个後生,衣着、举止皆如小时候故乡的人们那般。 水岛笑了,他知道有救了;水岛哭了,如果早一天遇到,三皇子就不用死了。 ※※※※※ 上到船後,一番吃喝治理,便见过船主。骇然发现,这是五峰大舶主汪直旗下的船! 「北五峰」、「南三山」一向以来各做各的生意。汪直生意虽大,手下却以汉人、朝鲜和倭人为主。但这船却载了两个葡萄牙人。 这两人一人名叫克利斯坦,一人名叫法兰斯高,分别是火枪工匠和学者。他们改良了现有的火枪,开发出新设计,於是随着商船东来,想要投靠三山国王,一展所长。但甫一上岸,明军已经平了三山国。同来的船只没等他们,自行回去了。生计、盘缠都没着落,只剩下两支新设计的原型。 无计可施下,只好求助另一名大海盗汪直的人马,希望拜见五峰大舶主,推销这款新型号的火枪。 三山国一灭,汪直便想扩大自己地盘。招兵买马,来者不拒。西洋新玩意更是正中下怀,因此盗夥们殷勤款待,带同北上。海路上遇到水岛的小艇,因此救得他的xìng命。 水岛懂得葡萄牙话,言谈间得知他们的遭遇後,心下有了打算,便私下劝说他们。当五峰船来到西海道南端的种子岛补给时,一行三人私自拜访种子岛的当主种子岛惠时,商谈这种火枪的妙用。种子岛惠时一听之下大喜,花了二千两黄金买下了这两柄新式火枪。 自此之後,新式火器大批大批传入rì本,彻底改变了rì本战事的方式,史称「铁炮传入」。就这样,水岛凭着他rì本人却又同时jīng通西方语言及汉语的本事,加上灵活的手腕,周旋於各大名、海盗、洋人之间,打出名堂,最後,以「萨州学山庵」之名,成为rì本史上一奇葩。 只是,水岛平生多番打算要回到山嘴村,只为因缘际会,皆未能成事。後来再娶妻生子,成家立室,终老rì本了。 然而,水岛即使到死的那一刻,还是念念不忘三山国王的大义,以及答应过,要找到二皇子下落的事。他命後世子孙,定要打探出二皇子的後人,将宝盒和木牌送回,并完成三山王的大业。 第五十五回:洛钟东应 - 怪潭 - 屎蹄分金 () 第一大学历史系的三个宅男,哥罗方、R7和王细奀,为了要找出埋藏在山嘴村的「三山国王宝藏」,特地来到这座位处穷乡僻壤的小村落。经过一番扰攘後,他们三人和新闻系之花锺安和生态学家水岛萤一行五人,在村长的家中接受款待。 饭後众人谈起宝藏之事。哥罗方出示了在朱义诚店中得到的「萨州学山庵朱漆木盒」,而水岛萤却拿出了和盒子相配的一对木牌子来。这对木牌中间夹着一叠文书,用蝇头小楷写了洋洋洒洒近五万多字,却是水岛萤的祖先水岛义津在五百年前於山嘴村的经历。 哥罗方连说带比,将文言文翻成白话文,讲了整整有大半小时,才将水岛义津的遗书解说完毕。这番功夫既费神又耗时,实在和干了一个小时的体力劳动无异。 可惜,锺安还是呆了半晌,道:「那麽,这部“义津文书”到底有什麽价值?」 哥罗方闻言,立即摔倒,枉我说了一个小时,竟然是对牛弹琴。正yù发作骂人的时候,水岛萤已插口道:「它告诉我们,山嘴村和水岛家的关系,以及我祖先的遗命,要让我们後人找出宝藏,复兴山嘴村。」 张rì进哈哈大笑,道:「假如本村有你这位大美人襄助,对旅游业定大大有所助益。」 「村长你本事这麽大,我未必派得上用场。何况祖先遗命什麽的,听了笑笑就好,又不是江户时代。」水岛萤也笑了,但顿了一顿,道:「不过,这个木盒和文书,总算是两件货真价实的古物,极有价值。而拥有权亦属於水岛家的……」 哥罗方道:「且慢,这朱漆盒应该是第一大学历史系的财物吧?」 「这个盒子,直到目前为止,最後的有效拥有权证明文书,是rì本文部省古物局的认定许可,目前在我老家中。」水岛萤眨了眨眼:「不知道以你的说法,是第一大学的财物。那麽,是你们自己发掘出来的呢?还是以合法途径收购的?」 哥罗方登时语塞。是啊,这漆盒本来就是从朱义诚那儿强抢得来的,而朱义诚又是从“包袱斋”那里得来的。不消说,看情况这朱盒本来就是水岛萤的父亲,水岛健吾从rì本带来这里,用来发挖三山王财宝的。之後水岛健吾失踪(或者死了),於是这里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地盘工人),顺手牵羊,带出市区在朱义诚处放卖。 整条「销售线一条龙」,没有一个环节是合法的,根本不能够拿出来见人。哥罗方脸皮一红,说不出话来。 水岛萤见他受窘,格格笑道:「不打紧,虽然这是水岛家的财物,但我本来就打算物归原主。」转头对张rì进道:「村长先生,听过哥老师的解说後,我认为这是三山王交给两位小皇子,最後再传给我祖先的。但我认为应该交回给三山王张宝陛下的後人。不过……」 张rì进听她说了前半段,已知道这「不过」二字後边,定会有所要求。当下凝神靖气,留意她的索求。 「我应贵市之请,特意前来山嘴村进行海湾的生态评核。与此同时,我也想找回我失踪了的父亲。可是到目前为止,贵市zhèng fǔ一直没有给予答案,各部门不断地推卸责任……」 「请你直接说重点吧。水岛小姐。」张rì进说:「本市官方办事能力之差,举世所知,你也不必重覆了。」 「很好。这是你的村子。我爸爸在你村子里不见了。我想到我爸爸最後住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什麽线索。」 张rì进身子靠後,陷进沙发里,脑子里想,这女娃儿看起来火辣辣的,还以为是个草包美人,孰料竟然是个棘手货sè。 表面上是以退为进,先用送还本村文物的名义,显示友好,在道德上占了先机,再动之以情,说要查找失踪的父亲。 可是劈头第一句,就开宗明义,提醒我,她是来做生态调查的。只有作为第三方专家的她写好了报告,山嘴村的工程计划才能够不受阻碍,好堵上那帮学生的嘴。 这话明摆着就是说:你不让我去水岛健吾的房子,我就要你好看,站在学生那边。 张rì进在这行打滚了这麽多年,所谓「学者的良知」是什麽,一早就清清楚楚。 聪明的是,她特意在传媒代表的小妞锺安面前作出这个要求,这叫敲钉转脚,让我没有反口的余地。然而,这番话却没有明说出口。因为这层纸若然戳破了,她和我都会大大的不利。 张rì进想了想,笑道:「水岛小姐,我想你搞错了。你父亲失踪之後,在他的住处发现了两具无名乾屍。这事情是上了新闻的,而乾屍也已送到本市文物单位了,你去问哥罗方先生还会比较靠谱。」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再缓缓地道:「至於你父亲的失踪案,已交由jǐng方处理,而先前的宿舍虽然已采证完毕,但仍然在jǐng方监控之下。你要问,应该问这位高大全jǐng长。」 高大全在一旁正在吞云吐雾,悠闲自得的样子。可是所有人的说话全都听在耳内。 水岛突然失踪、诡异的连体双屍、有黑社会背景的村民掺和村子的开发计划、鼓动学生前来搞局的连环计……高大全早已熄灭的刑jǐng之火,又再点燃起来。看来在退休之前,有机会破解这宗大案子,为自己的刑jǐng生涯画上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当他听到张rì进将这烫手山芋扔过来时,心中老早有了方案,一招“揽雀尾”履字诀,吹着小胡子,佯骂张rì进,道: 「人家孤女寻父,这麽有孝心,又送你祖先的遗物,你这糟老头还罗罗唆唆干什麽?」 所谓顺其来时力,力尽自然空。高大全心想,就让她搞去,看看这妞儿有什麽花样。 ※※※ 正当一行人行出村长大宅时,看到门口有三四个人聚在处,似有吵闹。 张rì进眉头一皱,走近细看,却是工地的年轻人黑妹和管工韩福,另外便是家里的执事女管家伟妈,以及堂弟张rì明。 张rì明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伟妈不住地安慰。而黑韩二人站在一旁,正没做道理处,见到村长带人出来,恍如救星来到。 「你们吵什麽?」张rì进骂道。 「是这样的。」伟妈道:「明少爷正要赶鸡回窝里睡觉,这两人却没头没脑地冲将进来,将一只小鸡儿踩死了。他们没道歉不止,还要毁屍灭迹,多踹两脚,扫到墙脚下。明少爷见到了,便抓着他们争论。我听得嘈吵,便也出来了。」 张rì进闻言,走近张rì明,蹲了下来,摸着他脑袋,道:「明仔乖,明仔不哭。小鸡死了,明仔把牠葬了,好不好?」 「牠、不是“小鸡”。牠、小花。」张rì明道:「小花,左翅、有黑毛、右脚、爪子断了。」 在场众人听了,莫不暗道:「小鸡不都是一个样,还有记认?」 「对对对,这是小花。来,伟妈,带着明少爷去葬了小花。」 张rì明甚是畏惧张rì进,乖乖听话,不再拉着韩黑二人,跟着伟妈进去了。张rì进这才转过头来,问道:「你们有什麽事?」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明天的工程计画,是否按先前安排进行?」韩福见水岛萤在场,有点支支吾吾。 张rì进会意,道:「不错,先做好“准备”的部份,以便随时着手。」 高大全留意到,那个叫黑妹的年青人,双眼一直盯着王细奀捧着的漆盒。 韩福也看到他的失态,手肘撞了他一下,黑妹才回过神来,道:「那个东西不是水岛总监的物事吗?怎麽会跑到这家伙手上了?」 「喂,我有名有姓的;就算你不识得我,也不能叫我做“家伙”吧?」王细奀不悦道。 「对不起、对不起。这厮从乡下出来,说话不懂礼貌。」韩福打圆场道。 「不懂礼貌事小。」高大全道:「不过,你怎麽认得这是水岛的物事呢?」 「工地里的人,差不多都认得这是水岛总监的东西。」韩福道:「以前我们去他的房间,问他有关工作指令的时候,就常常看到他盯着这盒子在发呆,口中喃喃自语。」 水岛萤急问:「哦,你们有听到他在说什麽吗?」 黑妹道:「我靠,rì本鬼子讲rì文,我怎麽可能听得懂?」 韩福狠狠地敲了他脑袋一下,骂道:「在女士面前,怎麽可以讲粗话?这位小姐可是来做调查的大博士,不能失礼!」 白天的时候,工程人员和护滩学生险生冲突,韩福在那时候和水岛萤见过面。 「不要紧。那麽,他在吟哦着什麽,你多少也听到一点吧?」 「哈哈!那我倒记得!」黑妹道,接着发出几个音节。 「不是哪,应该是……」韩福更正了一两节。 「怎麽可能像你说的?崩牙狗他们老是学样,还说那是黄片里头女优的对白呢!」 「咳!够了!」张rì进制止了这个二百五。 不过,对於水岛萤和R7等人来说,那几个音节已经凑出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出来了。 哥罗方问R7:「喂,你听那几句话像是什麽?」 「应该还有。」 「什麽应该?」王细奀道。 「就是“应该还有”的意思。」水岛萤道:「爸爸可能认为这盒子里还藏有秘密。」 「嗯,可能啦,不过,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水岛先生的住所,晚一点再回来检查盒子吧?」 在高大全和张rì进带头下,一行人在村子里穿来穿去,最後来到水岛的宿舍前面。 「这房子的水电都没有停,在门口已经放了防护衣物,你们记得要穿好鞋套和戴上胶手套喔!」高大全亮了灯,仔细吩咐道。 「这里……就是爸爸最後出现的地方?」水岛萤有点哽咽。 哥罗方环视四周,不禁慨叹水岛这人;这儿也算得上是穷山恶水了,竟然还能生活得这麽有品味,也不怕麻烦麽? 水岛萤则来到水岛健吾的桌前,仔细查看上头的文件。哥罗方三人在欣赏摆放在电视前,水岛在山嘴村里找到的「收藏品」。张rì进和高大全则站在门口处,留意各人的举动。 锺安拿着摄录机,仔细的拍下房间里每一寸的地方。一面拍,一面录下口音笔记: 「这里就是先前发现连体乾屍的地方……」 突然间砰旁一声巨响,吓得锺安大叫,水岛萤从座椅中弹了起来。高大全和张rì进回头,只见R7和哥罗方指着王细奀在嬉笑,放在「船架」上的那台黑sè犀角石,却横在地上;在一旁的小几案上,原先排得整整齐齐的十数支玻璃水瓶,彷似保龄球「全中」,横七竖八的全倒了。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麽?」高大全恼道。 「没事、没事。」哥罗方道:「王细奀屁股太大,拌倒了那块石头。」 「可是……可是……」王细奀道:「为什麽这边拌倒石头,那边的水瓶全倒?」 「这就叫“龟波气功”。」R7笑道:「不,应该是“元屁弹”才对……」 「去你的!」王细奀作势yù打。 哥罗方双手合十,一面恭敬道:「没想到细奀师兄你已将少林派的“大金刚拳”练至如此出神入化之境。这招“洛钟东应”,屁不着瓶而瓶翻倒。这还不算如何艰难。但屁股明明横扫,瓶子却四方八面翻倒,可见屁力之巧,已得“大金刚拳”之jīng要……」 第五十六回:夜半无人私语时 - 怪潭 - 屎蹄分金 () 却说村长和高大全jǐng官应水岛萤之请求,带着他们到水岛健吾的宿舍查找线索。结果蛛丝马迹找不着,反倒让胖子王细奀拌倒了一大片玻璃瓶。还好没砸破,否则这几个家伙就得被人告个「破坏现场物证」的罪名,高jǐng官还得背上「监控不周」的处份。 高jǐng官见他们折腾了半夜,也没个所以然,不禁道:「好了,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再来,趁着有rì光比较容易看清楚?」 村长张rì进道:「明天不太方便吧……呃……早上还得处理抗议工程的那帮学生呢……」 水岛萤见村长yù言又止,道:「对不起呢,我明白现在很晚了,打扰到各位休息……」 哥罗方和R7同时道:「不打紧,我们都是夜猫子,再陪你找下去也没所谓。」 可是,偏偏王细奀这时候不争气的打了个呵欠。 「哈哈,这儿虽然很宽敞舒适,可是地方大小,也是一目了然。」水岛萤体贴地道:「爸爸应该在这村子别的地方有留下踪迹,明天我自行再去查找好了。」 说完,她便把贴肉收着的那部「义津文书」掏了出来,递给了村长,道:「这本来就是山嘴村历史的一部份,现在可以说是合浦珠还啦。」 哥罗方盯着那部文书,眼皮跳了一跳。张rì进见状,随手将那部文书接过,又转交了给他。 「目前有关“三山王”的文物,除了那个朱漆盒子之外,就是这部文书了。反正都在你手,我也乐得大方做个顺水人情。」张rì进道:「在你调查三山王宝藏期间,姑且全部由你保管。不过,你得要确定它们的安全啊。」 「谢谢你了!」第一大学三人组同时道。哥罗方续道:「可是,偌大的一座山嘴村,难道一点祖先的文献也没剩下来吗?」 张rì进摸了摸下巴,瞄了水岛萤一眼,道:「当年rì军侵华,鬼子……rì本兵攻略本村,将所有文献都搜去了。然後中**队反攻,rì军在本村的大本营给一把火烧了,就什麽都没留下来啦。」 水岛萤脸上红了一下。R7奇道:「不知道留时的大本营在何处?」 「就是在本村後山的佛光寺喽。大火之後,也只有些残坦败瓦了。幸得住寺大师远道而来,驻锡於此,再一砖一瓦的重建本寺。唉,可惜。」张rì进道:「就在工程开始之前,老和尚就上西天了。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慈xìng大师不幸去逝时,已经九十多岁。这不能说是短命吧?」高大全道。 「嗯,但总是不得善终吧。」 锺安自到水岛宿舍以来都不大做声,这时候,她插嘴问道:「请问,那位住持大师是怎样死的?」 「他呀?应该算是意外吧。」张rì进道:「佛光寺里有口井,井上吊着一口钟。老和尚活一天就撞一天钟。可是工程开始那天,老和尚就不撞钟,反倒掉井里去了。」张rì进道:「可别说我做人凉薄。为了这宗意外,惹来多少闲言闲语,花了好大功夫,才让村民重新接纳工程。他这一死,着实好生麻烦。」 「也难怪村民会说话。慈xìng大师九十多岁,依然眼不蒙,耳不聋,健步如飞,还收留了傻仔明,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呀。」高大全道:「这样子的老人,会失脚摔下井里?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张rì进道:「说得也是。总之,好人都不得好报啦……」 长嗟短叹中,一行人回到村长家里。这时候,锺安道:「咦?水岛博士,你不是有位助手的吗?他今晚睡在哪里?」 「对哦,把他也接过来吧。」村长道:「远来是客,让客人餐风饮露,不是道理。」 「不打紧,不打紧。他得待着营地里看守着仪器和样本哩。因为东西很多,搬来搬去很不方便,乾脆让他留在那边更妥当。」 「若如此,我着人弄点吃的送过去吧。」 「这样也不好,因为他做事很专注的,今晚有几个样本要化验出来。虽然这样子推却村长您的好意会很失礼,但你这样子派人送食物到我助手那儿,让沙滩上的学生见到,恐怕会招人话柄。」 「嗯,你这女生倒是快人快语。」 「那麽,村子里真的一点文献都没有了吗?」哥罗方问道。 「主要的都没有了。但是在rì军侵华前,有不少村民出国谋生,他们有带走一部份族谱、家志什麽的。我上任之後,联络过他们,捎来一些拷贝。我明天便通知祠堂,让人协助你们三人吧。」 「不,祠堂方面,让哥罗方和王细奀去就行。」R7道:「我反而想要看看佛光寺。村长你刚才不是说它曾经被徵召做rì军的指挥部吗?」 「是啊。佛光寺的钥匙给你,你要看请随便。」 ※※※ 是rì夜里,山嘴村中某处。 农历十四的月亮,玉轮短了一边,不减皎洁的光茫。树影婆娑,本来是约会伊人的好时份。可惜,在这里,只有两条臭男人的身影。 「怎麽这麽慢的……?」较年轻的声音道。 「你确定是这里吗?」年纪较老的有点责怪的口气。 「肯定是这里啦……而且只有一条路上来,没道理会搞错……」 「嘘!低声,有人来了。」 脚步声沙沙,落叶杂草被踩碎之声渐近,来者身影踽踽,身材不高。 藉着月光,树下两人看到来人;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後哑然失笑。 吓了一跳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张漂浮在半空的脸。两人还以为见鬼了。但当月光映照清楚来者的身影,二人都噗了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对方由头到脚都是黑衣,连脑袋都戴了黑sè头套,再戴了一个白sè的狐狸面具,所以霎眼看来,才有这种错觉。 只是,这种装扮,十足古装剧里的刺客;如此怪模怪样,实在令人忍唆不禁。 结果还是年轻人忍不住出声了: 「喂,你穿成这样,也不怕热麽?」 现在正是仲暑,虽然是夜晚,但也燠热不堪。这「夜行人」竟然挺得住,毫不辛苦的样子。 「废话少说。」狐狸假面不悦地道:「你们提到的东西呢?」 他声音古怪,有如卡通,面具里头应该装了变声器。衣服包得紧紧的,瞧不出是男是女。 「在这里。」年纪大的那把声音道,拿出一个公文袋,看上去厚厚的一叠。「请问……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你叫我做“稻荷”就行。」狐狸假面道:「我凭什麽要相信你,这东西就是我们想要的?」 那年纪大的人打开公文袋,拿出一页文件,然後将公文袋交给了年轻人。自己只拿着那一页,走近稻荷,递了给他,道: 「我们知道你们很不好惹。难道我们会这麽笨,平白无故惹火上身?当然是十足真金的货sè,才敢找你们啦。」 稻荷拿出一支小型电筒,照了一下那一页文件,又照了树荫下两人的样子。 这两人,正是管工阿头韩福,和工人黑妹。 「多告诉你一点事吧。水岛这家伙,平常在工地里指手划脚、大大咧咧的责骂我们;说我们中国人做事手脚不乾净,偷鸡摸狗的。可是他自己呢?竟然干出一些比偷鸡摸狗更不堪的事!」韩福嘲道。 「哦?到底他还干过什麽事?」稻荷问道。 「嘿嘿!你要知道,干我们这种体力粗活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什麽三教九流都有。自然少不了真正的偷鸡摸狗之辈。 那天夜里,我们二人经过那佛光寺,想想寺庙里总会有什麽古董宝贝的吧?才刚翻过墙,只见水岛那家伙,鬼鬼祟祟地开了寺庙闸门,来到中庭井口处,想要去偷挂在井口的那座古钟。」 「古钟?你少骗人了。」稻荷道:「乌漆墨黑的,你哪能认得出谁是谁啊?」 「这你就不懂了。水岛这人干这行当,明显是个生手雏儿,哪有人拿着个大电筒就来踩点的?他在明,我在暗。水岛看到宝贝後,嘴唇兴奋得不断打颤的那副蠢样子,我还记在脑子里哩! 果然,这笨蛋引来了人。只听到步履悉卒,佛光寺的和尚披了衣服出来,见到水岛,大吃一惊。然而水岛并无逃跑之意,反而用rì本话大声叱骂老和尚来。 之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讲的都是rì本话,似是在争论些什麽。不一会,水岛看起来折服的样子,低头不语了。老和尚走近水岛,拍了拍他肩膀,对他不再争议,甚是赞许。 忽然间,水岛眼中凶光一闪,揪着老和尚,朝着井口就是一摔!大光头上顿时一片血淋淋的。水岛一不做,二不休,提起老和尚一双腿一抱一送,於是乎,大师傅就这样早登西方、往生极乐去了。」 黑妹一路听着,一路留神这狐狸假面的反应。只见他衣角动也不动,杀人毁屍在他耳中,似是家常便饭。 「水岛杀了人,坐在地上喘了大半夜气。待得神息稍定,便溜进寺里;不一会,就抱了这批文件跑出来了。」 「就只有这些了?你有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麽?」 「嘿嘿,我们也不懂rì文,当时也没带着录音机,否则将这支带子卖给你,又能赚进一笔呢。」韩福道:「怎麽样,告诉你这麽一段情报,足以见到我们的诚意了。这份文件,卖你五十万美金,够化算吧!」 「当然够化算了。不过,我尚有一事不解,得要你告诉清楚之後,才能付钱。」稻荷不知从哪里掏了一大綑钞票出来,在月光之下,闪闪生辉,吸住了韩福和黑妹的眼球。果然是金子就会发亮,管它以金属还是以纸币的形态。 「水岛怎样弄到这批文件,我总算明白了。但你们两人怎样到手的,我却不清楚。」 韩福指着黑妹,笑道:「这就得问问这个傻小子了。」 「自从见到他杀人,我一直都是防着水岛的。」黑妹道:「某天,有个女人来找他,yīn差阳错就让我带着她去屋子那儿。第二天,我和管工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要看看这家伙搞什麽鬼,哪知道人不见了,床上蹦出两具乾屍,吓得我魂也飞了。 待得我们惊魂稍定,便想到要从屋子里捞点什麽好处。还好水岛百密一疏,保险箱的门没有锁上,放着这份古里古怪的文件;那个女的又留下了包包,包包里有支手机。刚巧你们又打来,我们便顺理成章,做就这宗无本生意罢了。」 「嗯,看来没有什麽可疑之处,这份文件不会是西贝货了……」 「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哪有假的?」 黑妹看着稻荷,狐狸假面下不知他表情,难辨他是否真的信服。只见他递出了那一大綑钞票,左手摊开,做个货银两讫的手势。他又望了望韩福,韩福点了点头。黑妹便将公文袋交给稻荷,而韩福亦顺手将那一大綑钞票拿到手上。 「看吧,都说我们最老实了。是不?」韩福喜上眉梢,手指沾了沾口水,数着钞票。突然间,嗖的一声,韩福胸口渐渐渗出大片血红,接着嗖嗖两声,额头上便多了两个血洞。韩福双眼圆睁,喉咙里呵呵的叫不出声,接着摔倒在地,扭动几下,便再无声sè。 黑妹见状不妙,立刻拔腿就跑,只见他一转眼,已落在山角之後,不见踪影了。 稻荷却并不追赶,而是施施然拾回那散作一大堆的钞票。不一会,只听到有人连声呼痛,一拐一拐的走将回来,却是刚才逃走的那个黑妹。 他身後,又有另一个黑衣人,和稻荷一样,从头到脚都包得紧密不已,也戴着一副面具。只是这面具张着血红大嘴、一双金黄的眼睛,配着一对尖角,正是rì本能剧中的恶鬼造型。 「稻荷君,功夫差了点啊!竟然让目标脱走了?」声音也是一般的古怪。 「既然般若君一早已守候在附近,我就可以放松一下嘛。」稻荷冷冷的道。 般若只用一只左手,便扭住了黑妹的右臂,秤着向前走,如老鹰叼小鸡相似。 「两位大王饶命!求求你们放过小的……」黑妹不断高呼。 般若哼的一声,随手一甩,将黑妹摔到稻荷跟前的韩福屍身上面。黑妹吓得连翻带滚,躲到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 「两位请放过小的吧……小的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会讲的……小的有八十岁的老母要供养,不能死啊……」 「真是不中用的支那人,只会求饶,不懂反抗。」般若厌恶的道。 「嘿,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稻荷道:「你以为他们真的在求饶吗?这个人只是在做戏作假,伺机而动。他们太会说谎了!」 「没有……没有说谎……」黑妹忙不迭地道。 「你知道我为什麽杀他不杀你吗?」稻荷踢了一下韩福的屍身。 「回狐狸大人……小的不知道……」 「叫我稻荷大人!」狐狸顺势一脚,把黑妹踢得飞了开去。「我杀他,就是因为他说谎!我不杀你,是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是是,我一定讲真话。」 「你在找到这份文件的时候,就光只有文件吗?有没有别的东西?」 「有的……是一个木头做的盒子。韩福他说这是中国人的古董,给水岛这rì本鬼子占了……」 啪的一声,稻荷赏了黑妹一记腿耳光,骂道:「什麽占有?这本来就是rì本人的东西,别以为天底下什麽东西都是你们中国人的。」 「是……是……都是韩福这贼头不好,他说文件什麽的只有你们才会要,却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兑现;但那盒子是件古董,应该马上就可以变卖做现钱,所以就拿到城区里一所叫“朱记”的地方放货了。」 「除了文件和盒子,那保险箱当时就别无他物了吗?」 「没有了,没有了。」黑妹道:「我可以走了吧?两位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嗯,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稻荷道:「我们rì本人,绝对遵守承诺。」 「谢谢……呃?」黑妹欢喜若狂,正要离开时,突然觉得颈後一痛,接着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稻荷对着黑妹的屍身,冷冷的道:「我可没有说谎。杀你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他应该觉得荣幸。」般若道:「我这招“延髓刺”,让人死得无痛无楚,等闲人不轻易使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块帕巾来拭摺刀锋。 般若用的是一把短身窄刃的刺刀,通体乌黑。那是作了碳化表面处理,不反亮光,血不沾锋。这种刀刃一经入体,血液顺势而出,无法可止,乃暗杀行刺的宝器。 「杀人容易埋屍难。」稻荷道:「明天这里会有学生搞事,没有余暇慢慢处理了。」 「不用担心。」般若指了指稻荷手上的那叠文件道:「如果当年皇军水岛健志博士的研究属实,那麽这座山嘴村就是座最优秀的天然弃屍场。」 「话虽如此,我们总不能冒险。」稻荷道:「而且刚才粗略看过文件,似乎死人和活人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倒想到一个方法,可以测试一下。」 第五十七回:死水潭畔 - 怪潭 - 屎蹄分金 () 高床软枕,一觉无忧。早上房门响起,哥罗方和王细奀醒来,却是管家伟妈差人来叩门。两人环视房内,却见R7不在,想必是前往佛光寺探索去了。 二人梳洗完毕,自有人领到客厅。却见村长早已等待,不禁脸着红来就座,并向张rì进道歉。 「不必介意。是我自己惯於早起。现代都市人的生活,已经和rì照脱勾。其实这有害健康。」张rì进笑道:「rì出而作、rì入而息,生理时钟才会让身子强壮。所以从某方面来说,爱迪生发明灯泡,是有过於民啦。」 「其实英国科学家约瑟夫·斯万才是第一个发明电灯泡的人哪……」哥罗方心里道。不过,吃人的嘴软,这找碴的瘾头只好收起。 「对了,锺小姐她们预备好了没有?」张rì进对伟妈道。 「哦,我们一早就叩门了。」伟妈道:「锺小姐应门後便去梳洗,不过水岛小姐也是天一亮就出去了,和李先生差不多同时间出门。我已经预备好点心和水,让他们路上吃。」 「李先生……?」王细奀奇道。 「是R7啦。」哥罗方低声道。 「那麽,锺小姐是什麽时候起来的?」 「大约一个小时前。」 「还早,还早。」张rì进笑道:「你们知道台湾作家古龙先生有句名言,是和女人梳洗换衣有关的吗?」 「不知道啊。」王细奀道。 「嗯……我记得是……」张rì进摸着下巴,道:「对了。男人一生的时间,有一半是用来等女人换衣服的。」 「那麽,另一半呢?」 「等女人脱衣服!」哥罗方和张rì进不约而同一起讲了出来,接着众人哈哈大笑。 「脱什麽衣服?」锺安的声音 「哈哈,没什麽。」村长有点发窘。 「Joan哦,他们说……喔!」王细奀正想要讨好告密,让哥罗方一记肘撞,打得气岔。 「没有什麽,只是在讨论,男女xìng别不同,对时间运用上的价值观差异罢了。」 「嘿嘿,别有歪念头哦。我可是记者,公正无私,我会拍下你们的罪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是sè狼。砰!」锺安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作状shè了王细奀。 王细奀看呆了,掉了手上的羹匙。 ※※※ 早饭过後,锺安自去和学生团体会合,张rì进则带着哥罗方和王细奀去祠堂。 因为要将文献等扫瞄、拍摄,使之数码化、归档,所以王细奀带同了他那台「美美」前往。 「美美」是王细奀自行研制的人xìng化作业系统,大体而言,就是将WINDOWS、UNIX等OS变成一个管家似的角sè,和用家作出人xìng化的交流。不过按照王细奀的个人喜好,设计成女仆的模样。 哥罗方对「女仆」这个名词嗤之以鼻,认为「中国人应该称呼做“婢子”」才对。 「就是这些了!」 咚的一声巨响,一叠约一人高文件给堆到哥王两人面前。出乎意料,这些文献都是给装在新式档案夹里,用四开纸列印或覆印出来。 「早告诉过你们,小rì本打来时,把村里的古籍都抢走了。现下的这些资料,都是我接手村子後,通知移居海外的老村民的家人,央求他们将手头上有的东西传真回来的。」 「不要紧,这些都是可贵的线索。」 「我粗略看过,除了族谱外,还有些老村民的笔记,可能有点用吧?」张rì进道:「白天我得要到工地张罗事情。可以的话,今晚再来和你们一起研究。」 哥罗方道谢後,张rì进便离去了。王细奀调校好了器材,准备着手记录。 他们先将文献分类,族谱、家书、县志村志、船家货家的帐簿、出入开销的流水帐,真是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 山嘴村在二战前有不少大户迁居海外,保留了不少村子的纪录。再经张rì进之手着力搜罗,这些馆藏自然是颇具规模了。可惜张rì进忙於开发村子,无暇处理归类。不过反转来说,就算整理好了,又是给谁看呢? 「咦,哥罗方,你过来看看这份东西,你应该有兴趣的。」 哥罗方从王细歪手上接过一叠文件,是一份古籍的影印本。首页的印本模糊不清,应该是原稿的纸质已经发黑霉化了,而次页也是破损不堪,只看到刻刊的rì期是在明朝嘉靖年间。 哥罗方一路翻将下去,终於见到内容,每一页的右上角,都有加大了字体的四字词,如「炮打连环」、「卧槽泥马」等等古怪的字句,其下便是连编累牍的「车二平五」、「马四进三」等等象棋的步法。原来是部象棋棋谱的影印本。 哥罗方欢呼一声,笑道:「这可真是宗大发现!你看,这些记载着的残局,学界指最早见於清朝出版的【心武残篇】上面。可是这棋谱是明朝的刻印本,足以证明【心武残篇】的棋局,在明朝中叶已经流行於世了。」 哥罗方兴到头来,忘了自己原先订下的章程,兴致勃勃的将这叠文本拍下照片,转录到「美美」里头。 ※※※ 刚好最後一帧照片给储存在小美美里面的时候,祠堂外面突然人声鼎沸,似是有人在搞事。两人对望一眼,立刻将东西收放好,然後窜到前堂,在窗棂中往外张望。只见大帮学生集结,高呼口号,似要前往什麽地方。 王细奀见锺安夹杂在人群当中,被推得东倒西摆,连忙冲了出去。哥罗方喝止不及,只得摇了摇头,跟着他走到人cháo当中。 以王细奀的身型,便似是巨舰破开人浪,来到锺安身边。锺安并未受伤,反而十分兴奋,正拿着摄影机记下每一秒的细节。 「发生什麽事了?为什麽大家都这麽亢奋?」哥罗方王细奀终於有机会拉过锺安询问。 「不得了了!原来张村长今天要爆破村後山的湖,放乾里头的水!李卓义说他这样先斩後奏,无耻之极,要舍身救湖啊!」 「我靠!傻子才信他会舍身。就让村长引爆炸弹,看那灰孙子跑不跑开?」 「哎呀!先不论他是真是假,这支带子一定爆红的!我得要拍下来行。」 学生们要赶着前去爆破场地,也没空管他们两人是不是自己人。人群汹涌地来到了一座树林。 哥罗方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先前来过的後山“风水林”麽? 果然,在林子里一片明湖前,两帮人正在对峙。一方是工程人员,另一方自然是保育运动的学生们。不消说,带头的自然是李卓义和余亦薇了。 「张rì进你偷步开工、不守法规!我们抗议!」李卓义慷慨激昂,举手高呼。 「你们无权阻止我。」张rì进道:「山嘴村港湾的工程部份,因为牵涉到生态评估,我们的确停止了。现在搞的,是村子内的水利渠务问题,早已得到相关部门准许,你们凭什麽阻止?」 「凭什麽?就凭这是有关环境保育的大事!我们反对,你们就要先停止!」李卓义道。 「好笑!村子是我的村子,土地是我们的土地,这盐水湖不能饮用、不能灌溉,我把它疏濬了,化咸为淡,有利村民,又有什麽不可以?」 哥罗方这时候才有机会细细察看这个湖。湖边都是旱硷地,只有些零星的“硷地肤”植株,而水面泛着银光,的确是盐度极高的湖,看起来应该没有什麽生态价值。 在湖口低洼处,工人一早挖出了几道排水的渠道,只是有一道岩盘阻隔了水路,所以布置好了炸药,只待炸毁岩石,放走原本的积水,做好水闸,再引入新水,便能将这座咸水湖变成淡水湖了。 哥罗方和王细奀听得张李二人争吵,学生们又站在李卓义後呐喊助威,一时间噪音震天,脑内晕眩,不知所措。 ※※※ 张rì进一拍脑袋,再道:「我真是傻子,干吗向你说这许多?来,开炸!」 「你敢?」李卓义道。 「有什麽不敢?」张rì进大步踏前,捋起手袖,一副“放马过来”的模样。 「好!大家舍身护湖!快去坐到那块岩石上!看他们敢不敢爆?」 李卓义振臂一呼,所有学生都冲到岩石上,各自找位置坐下,一时间这些人都变成了老母鸡,把这块石头当成鸡蛋孵在屁股底下。 「他妈的!有没有搞错?拿准了批文规划好了的工程,一帮小鬼来搞局,说要停就要停,他妈的还有没有皇法?」张rì进骂道。 「你莫视民意,不尊重学生的意见,你才是目无皇法!」 「皇法在此!谁人大呼皇法?」 脚步声垒垒,自林边传来,只见一行十数人正大步前来,带着的甚是高大,都穿着军装,却是这个地区的jǐng察负责人「江国龙」是也。 张rì进看到,老朋友高大全跟在这厮身边,对着他挤眉弄眼的,不禁留上了神。 这帮jǐng察大剌剌地走到两帮人中间,隔开了他们。江国龙对高大全打了个眼sè,然後道:「我们jǐng方收到汇报,指有人在这里进行非法集会、sāo扰附近居民。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就在他说话时,高大全便将张rì进拉过一旁,低声商讨。 「怎麽没听见你说过你上司会来?」 「这下子连我也被人架空了,他自己带队来,都没人通知我。」 「大概是这小王八蛋的老子搞鬼。」 「嘿,谁说不是呢?这条“过江龙”是我上司,你自己当心!」 「这不是什麽非法集结。我是这村子的居民,我邀请我儿子的朋友来这里玩,不可以麽?」jǐng察这边话音刚落,学生那边已有人回应:「小朋友爱到林子里远足,却被村长强行驱离,这到底有没有道理?」 走出来说话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光头汉子,正是和张rì进对着干的张rì发。 「原来是你。这倒没想到。」江国龙冷笑道。 李卓义这几年频频发起抗争运动,好生意气风发,大有年青一代接班人之势;但他行事往往得心应手,却非真本事,全仗有他这宝贝老爸撑腰罢了。今次山嘴村护湾,又yīn差阳错地接上了黑势力的线,他只道张中坚是寻常村汉之子,却不知道张rì发的底蕴。 「喂,人家带了童子军做来旅行哩,干麽不准人家在这里逗留?」过江龙转头问山嘴村工程人员。 张rì进强忍着怒火,慢慢道:「我们在搞水利工程,要爆破,有危险,所以不让他们进来。」 「抗议破坏自然!抗议破坏环境!」 学生们高叫口号,在背後轰然而起。 江国龙见学生们情绪开始高涨,便走到张rì进面前。高大全识趣,斜身退後。江国龙对张rì进道: 「村长,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今天硬是让工程上马,一定会让这帮贼小子加盐加醋,无限上纲。先消停一下,看看情况何如?」 张rì进沉默了好一阵子,瞟了江国龙一眼,又斜眼看一看张rì发。想起刚才高大全的话,便从工人助手上接过爆破控制器,交给江国龙。 「很好,村长同意,今天不爆破死水潭了!」江国龙道。 江国龙搞定了村长这一边,便想要走到学生那处。却见到张rì发大剌剌地站在跟前。 他刻意在张rì发面前停住,咳嗽一声。张rì发会意,脸上笑容可掬,退开一步,道:「长官、请、请。」 江国龙来到李卓义面前,慢慢道:「我保证他这阵子不动工,你们该满意了吧。」然後在他耳朵边低声道: 「闹够了就好收篷回去了,人家可是有准许证的。这工程早晚能够上马。万一出了什麽事儿,可丢了你老子的脸。」 这番话,在李卓义身边的余亦薇也听到。两人对望一眼,余亦薇点了点头。 李卓义咬了咬牙关,正要转头对身後的学生劝说,却突然有一把声音叫道: 「大家听着!他们说今天不炸,明天也要炸!大家得死守这里!绝不放弃!」 说话的是张rì发的儿子,第一大学的学生张中坚,也就是这次事件的真正发起人。 後面那帮学生,却以为这是李卓义的主义,随即轰然起哄。若不是在场的工人们个个五大三粗,手持架生,恐怕这些学生们就要冲将上来,砸、打、烧了。 李卓义瞪了张中坚一眼,却没有发作,接着也挥臂高呼:「不错!我们怎麽会被这种无良黑心jiān人愚弄?一rì不撤底除消工程,一rì就不罢休!」 高大全和江国龙同时暗骂这小王八蛋不上道。高大全见场面渐渐失控,凑到江国龙身边,问道:「江长官,这盘残局你看应该怎麽收拾?」 这话问得yīn毒,rì後有什麽後果,都和高大全无关;不过,看样子,多半是要背黑锅的了。 「先让他们自己鬼打鬼才说,就看看这姓张的如何招架这帮龟孙子——你可别打坏主意。」未能摆平这事儿,江国龙也气得咬牙切齿。他恶狠狠低声道:「记得,张rì发只是小鱼,钓上他背後的大鰐才是我们的最後目的。」 面对如此困局,张rì进却是默不作声。学生们不断高呼大叫;jǐng察在旁,也不能用蛮。於是工程人员也有点慌张起来。 其实本市近年来不乏大量的乡村发展工程。大多数的工人都有参与其中。就在这山嘴村里头的夥伴们,有不少人见证过成功让村子脱贫的例子,亦见过失败收场的个案——把场地建好了,却收不了预期的效果;客人没来,贷款还不上,连工程的余数薪水都发不出。 可是全来没有一座村子的工程,像山嘴村那样,明明财务健全、油水充足,却还要劳师动众,无缘无故有帮人跑来示威抗议,又有jǐng方介入;弄到最後做不是,不做也不是,半吊子的吊儿郎当。 不少工人都感觉得,rì後干这种乡村发展的活,应该会越发艰、越发难多事;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得着了。 整件事情,哥罗方和王细奀瞧在眼里。他们受了村长的恩惠,想要帮忙打破这僵局。但自己只是局外人,不好插嘴。正没做道理,忽然远处朝来一阵阵笑声。 那是小孩子的笑声,天真、无邪,但嗓音却是大人的。因此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这笑声来得好快,才一转头,已从远到近,一条人影突然来到人群当中。 「爆炸好!好爆炸!炸死这帮王八蛋!早早归天省米饭,让他爹娘再生过!」 原来这个人正是傻仔明,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麽方法,竟能如鬼如魅般,窜到江国龙身後,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爆破控制器。 傻仔明高举控制器,笑道:「哈哈哈哈!我按!」指头已揿下按钮。 第五十八回:佛光寺 - 怪潭 - 屎蹄分金 () 话分两头,却说R7晚上听到水岛萤的说话,留上了神,今天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没把哥罗方王细奀他们弄醒,来到了客厅,遇着了管家伟妈。 「李先生,早安。」 「早……伟管家。」R7有点手足无措,窘道:「今天我要到佛光寺山去考察,我的早餐就不吃了……劳驾有什麽可以让我带在路上吃的吗?」 「当然可以,我这就去准备。」伟妈脸上带点黠狡,笑道:「水岛小姐也是一早就出门了,她说要考察山嘴村水道的源头,时间紧逼,早点出发动身了。」 美人一早出门去,郎君何处觅芳踪?山嘴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在哪里碰头?R7当下心里有点怏怏不乐。 伟妈续道:「不过我有跟她说,山嘴村的水脉,多沿着佛光寺那座山脉而来。你动作快点,说不定能追上她。」 R7转悲为喜,马上搂着伟妈亲了一把。 「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哇、呸呸呸……你这小子,哎!」伟妈骂人声中,R7已夺门而出。 ※※※ 昨rì在林子里盲目乱闯,摸不着头脑,只觉当时四面鬼影森森。相反,今rì就着朝阳初升,神宜气爽,又认得了门路,再走这山林路,感觉截然不同。R7又多带了个心眼,林间树下、水边溪畔,可会见着水岛萤的身影? 可惜,就算再刻意放慢脚步,「碰不着」就是「碰不着」,一路迳自来到佛光寺门前。 R7叹了口气,心道:「今天还是好好地调查,佛光寺是不是当年的rì军基地吧!专心干活!」 佛光寺的外围墙,和寻常村屋住家无异,白壁青瓦,沉实的风格。只有一道铁闸隔着内外,透过闸门铁柱,看到前庭中间有口井,井有井亭,前後两进的房子,绝非寻常庙宇的廊庑式规格,称做“寺”是有点僭越了,叫「佛堂」、「jīng舍」还可以。 R7掏出村长借的钥匙,插入闸门匙孔,轻轻一扭,顺滑流畅,心下起了疑。 寻常锁匙门孔,如非每天使用、添加润滑油,很快便会积尘阻塞,不易转动;尤其是这种露天的闸门,当山面海,锈蚀更快。如果如村长所言,佛光寺的老和尚坠井而死,其後理应废弃无人居住,那麽闸门何以能够顺利扭动? 有了这一重心思,R7便提高了jǐng觉。开闸、进寺都小心奕奕。 一步一步走近前庭的井,这才看清,这用青石砖砌就的井身,几及腰高;井口直径却不足三尺,整个外型有如一只极大的花瓶。R7探头张望,这井打得很深,见不到井底水光,然而寒气渗体,水声漴漴,当是直通主脉的井眼。 而井亭只是座简单的四柱攒尖式方亭,并无设有井架滑辘之类,也不见放有水桶或汲水之物,不知如何打水? R7突然想起老和尚坠井而死的事。他约略察看一下现场,但觉此井身高口小,站在井边,除非双手伸直,俯身入井,否则双手在井口一撑,便能脱难。要「意外」坠井,倒也十分困难。 离开了井亭,R7便来到寺堂前。一双朱漆大门倒有山林风范。他举手便推,门却无锁无闩,吱呀一声,应手而开,这倒吓了他一跳。 这佛光寺大殿,陈设简朴,四壁素白,一大座紫檀木案,贴墙而放,上面放了一尊白玉佛像,宝相庄严。案前另有一方高身小几,上置黄铜香炉缸一座,径约一尺,膛内香灰几乎满及缸沿,插满了香烛脚。 R7望着佛像,敬畏之心,油然自生,当下闭目合十敬礼,口中默默祝祷,谓佛祖保佑,愿我能找到rì本军生化武器研究所的遗址云云。 大殿两旁,各有耳房。左首一间,只有书桌、书柜等寻常物事,似是佛寺运营办公之处。R7强忍着,不去翻那些文件书档,心想:「应该要先查遍了全寺,才去细看那些资料。」 转身来到右边耳房,却是放着些箱子、桌椅、蒲团等杂物,但墙上有一扇门。R7穿过杂物,来到门前,轻轻一推,这门也没上锁。 这门通向这佛寺的天井。这里宽敞光亮,四个角落各自放了一座大皮蛋缸,种着些石榴、香椿的观赏树;而院子zhōng yāng却有一座抽动式水泵,显得格格不入。 R7摸了摸缸里,发觉泥土带有湿气。 而天井的另一方,是另一列的屋子,左中右各有一扇门。 R7两三步穿过这庭院,来到右边门前,伸手一推,顿觉眼前一黑,如入鲍鱼之肆。 原来门後是座蹲坑式厕所,还付有一座大水桶,桶内有水,水里有瓢,以供冲涮。 蹲坑式厕所,其去处实乃众秽所归之地;如无积水所隔,臭气倒溢,其味之浓,可想而知。 R7连忙三步夹两步的退後,笑骂了一句,心道:「要是rì军基地的出入口开在这里,我马上搁置这个计划!」 然後他来到右边的门前,道:「我看你还会不会有两个厕所?」 推开了门,原来这边不是厕所,是厨房。设施简陋,只有一座煤油炉,两三只小锅,连个电饭锅和冰箱都没有。 「难道这里没有电?」R7心道,但想想,在前堂明明有电灯、风扇,又岂会无电? 来到中门,R7咬了咬牙,推门而入,门後却是一座木屏风,上面绘的是佛教故事。R7不熟悉佛教,不知道它讲的是什麽。 转过屏风,便看到这屋子的内里。左方内角,放着两张床。床上只有些单薄的被褥、枕头。而床下隐约见到一些竹箱、皮笈,应该是存放衣裤用的。 除此之外,这屋子里便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头密密麻麻的叠放着书簿、卷牍。而在书架列尽处,是一张四平大开的太师桌。 R7欢呼一声,心想:「如果有旧rì本军的线索,十居其九,必藏身其中!要快点回去叫他们来帮忙整理。现下,先约略看看有什麽好料吧?」 当下绕着书架行走,浏览一下这佛寺主持所藏何书。 书架前後共有七列,是四四方方的那种老式书架。最前的一列,只放了十来本佛经,而且还不是原典古装,是现代印刷的版本。 而这个书架上其余的书,却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有关心理和jīng神科的医学书籍!由入门到专业期刊;中英文都有,更至乎有几本学术期刊,是rì文的。这许多书,都有摺角和标签,看起来似是常常翻阅的那种。 R7随手拿起一本,一下子揭到摺角的一页,只见这一页讲的,是「学者症」的专题。 R7匆匆一瞥,看到作者说所谓的「学者症」,是一种奇怪现象,伤者大脑受创,伤癒後,会突如其来拥有一些前所未有的特殊技能。有案例,在美国有个女侍应,工作时不小心摔倒,撞到脑子,醒来後,竟然变得过目不忘,而且多年前发生之旧事,亦能全数讲出,彷如现场再次亲睹般。 这种寰宇搜奇式的故事,偶尔看看,并不出奇。怪就怪在,R7翻了几本架上的医学书,都是标签在有关这种怪病的章节。好端端一个和尚,研究学者症,所为何来? R7正纳闷间,连忙查看後面几列的书架。上面层层叠叠,放满了一本又一本的素描速写簿,就是那种给学画的人用来练习用的本子,叠得整整齐齐。而当中还夹了一些纸条,上面写着某年某月的字样。 似乎这些速写簿上记载的资料,是以年月时态来分类的,而最外层的那一个月,正正是今个月份。 咦?!佛光寺的老和尚不是死了几个月麽?这到底是谁弄的? R7连忙拿起顶层的一本,翻到最新一页。 谁知道一打开,R7就呆了。 那是一只小鸡的照片。 照片?还是图画? 一只钜细无遗、jīng神生动的小鸡,在纸上活灵活现,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幅照片,看得很清楚,这只小鸡左翅有块黑斑,右脚少了一根爪子。 但细看之下,却还看得出铅笔刻画的痕迹。这用人手画出来的照片,是谁有这麽高超的手艺? 画面的右下角,却是歪歪斜斜的写了三行字。第一行,是昨晚的rì期;第二行,是「小花活着」四个字;第三行,却是左边一个圆圈中间加一点,右边一根像香蕉的物体。 毕竟和教授、哥罗方他们混得久了,R7也认得不少甲骨文古字。初民写字如作画,文字也就如半符号半实画之间。这个,是个「明」字。 这幅画,应该是叫阿明的人画的——哪个阿明? 这时候,R7灵光一闪:昨晚在村长家,不是在门口看到,村长的傻子堂弟,为了工人踩死他一只小鸡而大吵大闹麽? 难道,这个傻子其实深藏不露,是个绝顶聪明的画家? R7翻去看前一页,rì期也是昨天,标题是「相同味道的姐姐」,署名也是「明」。但画的,却是水岛萤! 这人画的是水岛萤的头部特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彷佛正对着你嫣然一笑。 R7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右手姆指在口里醮了点口水,然後在个署名和标题那儿一阵捺抹,这画右下角顿时模糊一片,看不出来。然後唰的一下,把整页撕了下来,放下背包,掏出一个文件夹,小心奕奕的收好。 干完这件缺德事,R7吹了吹口哨,继续向前翻看。 之後一路向前翻揭,画的都是村内风光、建筑、山水、树木之类,彷似这座山嘴村的摄影纪录册。 到最後几张,是村子里包伙食的七婶的店子的画。有一张是一桌人正在吃饭,其中两人正要拔拳开打的模样。标题写作:坏蛋崩牙狗、好人黑妹哥哥。 但令人更吃惊的是另一幅画:那是一位女子的远距全身肖像。长发飘逸,裙摆如波。即使是一幅不会动的画,也感觉到这美人凌波微步、摇曳生姿的生香活sè! R7连忙看看傻仔明给的标题,是否有留下线索,可以找到这美人,不料他只写道:很香很香的姐姐。 「哇靠!这白痴!最起码也要问得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嘛!」 好不容易才冷静完,R7决定不告而取,将这本簿子先带走。 村长说过,傻仔明一向得寺里大和尚收留。那麽住持不幸去世後,傻仔明会回来寺里画画、整理、打扫,就不出奇了。 然而,一疑虽去,一疑又起:傻仔明怎麽学会绘画的?难道,傻仔明也是一个学者症的病人? 这念头一起,R7便放下追查rì军基地的事,转为去调查傻仔明了。他揭着那些压在画本下的纸条,一直追索,原来这剩下来六座书架,贮放的都是这个「阿明」的速写簿画本。按rì子找将过去,他终於找到「阿明画本」的第一册。看纸条上写的rì子,大约四十年前了。 R7心道:村长看上去约四十来不足五十岁,要是傻仔明和他年龄相若,那麽他开始画画时,应该是五六岁左右。 R7吞了吞口水,打开画册。 第五十九回:画中秘密 - 怪潭 - 屎蹄分金 () R7相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rì本皇军在山嘴村一带,设立了生化武器研究所。为此他特意来到村里最有嫌疑的地方,也就是村子里的古寺「佛光寺」,做实地搜查。 没想到,寺里竟然摆放了众多书柜,上面放满了写生用的画册。更骇人者,是画册里全部都是栩栩如生、形同真人照片的扫描。而这些画的作者,竟然是寄住在村长家里,那个智力有问题的「傻仔明」! ※※※ 这一连串的谜团,在「第一本」画册应该有答案。 R7吞了口水,揭开了第一页。 奇怪的是,第一页的画,并非直接绘在画册上,而是画在一张信笺上头,再糊贴在画册里面。 R7倒没有先留意图画的内容,反而是信笺吸引了他。那是一所医院所用的信笺,很薄的,单行间距,最普通最阳chūn的那种。只是,那所医院很早就倒闭了。 而且这画没有落款,也无标明rì期。画功很粗陋,远不及後来的jīng细,几可乱真。不过廖廖数笔,已能够勾勒出神髓。 那是一座柴房,木柴堆积如山;在木料堆的一角,有一只蟋蟀。 R7翻到下页,这一张和上一张相同,都是画在信笺上。但画的却只是一大堆木柴,中间有一小块空间;空间里才是jīng彩的部份——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裸着身子搂在一起。 假如这画真是傻仔明画的,按年月推算,他当时大约是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尚未懂人事,自然是看到什麽画下什麽。 可惜的是他画功尚未圆熟,只见五官轮廓。但大特徵还是表露出来了。 第三张图,是两个男人在对打,那个女的在一旁掩面痛哭。 R7心道:jiān夫yín妇在干那档子事,给本夫抓个正着,不大打出手才有鬼呢。 第四张,也是医院信笺画的。这时候,画中内容丕变,只见那“本夫”和“yín妇”,浮在空中,作痛苦挣扎状;“jiān夫”却躲在一旁,并踢翻了在旁的那台煤油灯。 第五张,煤油灯已经烧着了木柴,熊熊烈火正吞噬着房间内的东西。“jiān夫”已逃之夭夭,地上只剩下一对焦屍。 第六张,却是全都涂黑了。 R7看着第五张,摸了摸下巴,感觉有点不妥:正在燃烧中的木柴,以及化作焦屍的二人。是不是次序上出错了? 再揭去第七张。这是直接画在写生簿里头了。画的是一个光头男人、几个男女和一个少年。 那少年样子,依稀便是现今的村长。 ※※※ R7迅速地翻看了这第一册的内容,除了头几张,别的都是风景画、人物生活画。 这些画,最初都是速写,後来渐渐细致,直到第一册的最後,已变成现今有如照片的扫描。如果以一个正常人的练习来算,这可以说是「一rì千里」了。 R7又检查了之後的几本,也别无异样。於是将「第一册」和「最末册」一同带走。 将「赃物」放到背包里後,R7打算离开。毕竟是作贼心虚,於是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来到中庭。忽然当的一声巨响,吓得他一颗心跳到喉头上。 那声巨响的余音还在耳朵里嗡嗡长鸣,但独身年轻男子的天赋才能却让他在当中依然辨别出有一下年轻女子的呼叫声。 更重要的是,那呼叫声很像他的「女神」水岛萤的声音。 当下三步并两步,窜到前庭。果然,见到水岛萤站在井亭里,手忙脚乱的,那个原本吊在井口上的古钟,摔落在一旁。 此时不落个英雄救美,更待何时?当下以百米飞人庄逊也瞠乎其後的速度,来到水岛萤身边。然後调息整气,以最「绅士」的口吻问道: 「水岛小姐,这麽巧呀?」 水岛萤吓了一跳,转身後退了一个身位,双手似是要摆起架式,但一见是R7,登时笑道:「原来是李先生。」 「听伟妈说,你也很早出门考察呢?」 「是啊。要了解湾岸的生态,必然要了解流注入海的河道的沿头。而这座寺庙,似乎就正正座落在流经山嘴村的所有水脉的总汇点之上。」 「哦?你什麽会知道的?」 「就是山下面那片死水湖啊。」水岛萤道:「我看那一潭湖水,并无其他的入注流,也没有出水口。若是天雨形成的瀦水,其水位绝不可能长期保持不变。故此定必有地下水脉贯穿这块地区。从山相来看,这佛光寺是这水道的总汇点。」 「哇,厉害厉害。没想到水岛小姐你身为生物学家,竟然有这麽丰富的地理学知识。」 「哦?难道你以为,现今做学者的,除了本科事物外,别的都一窍不通?」 「哈哈,当然不是……」 R7发窘,言谈中似乎得罪了美人。正想讲点别的解围,不料水岛萤续道: 「你知道我的祖先是海贼吧?昨晚哥罗方那家伙拿着我父亲的文书侃侃而谈,一点也不顾及人家的感受。」水岛萤道: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大概就是一般人以为的海盗生活。其实,有没有想过,一片海域,经过的商船老是被人洗劫,那还会不会有人用那条航线? 实际上所谓的海盗,大部份时间的工作,是为来往的商船提供带路、指引的服务。偶尔有点不守规矩的同行,也是由当地的老大出手绥平。因为只有航路太平,人们才敢往来做生意,把守着海域的海盗才能生活。抢劫是杀……你们中国人说的……噢,是“杀鸡取卵”的行为。」 「原来如此,所以rì本的历史才会用“水军”来称呼你的祖先,而不像我们中国人一律称为“水匪”。」R7窥到个机会,拍了拍水岛萤的马屁。 「嗯,不过,固守航道是生财之本。开发新的航道、建立港口、逃避官府追税,也是同样重要。所以水文地理、山川形势,也是海盗必备的知识。」水岛萤道: 「我父亲在我小时候,常常带我到海边去玩,这是你知道的了。然而,他并不是单纯地带我玩耍,也一点一点地教授我相关的知识。」 水岛萤一边说着,一边把玩她的吊饰。那是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子,约有半截尾指大小。 「那麽,你来到这口井的目的是?」 「这口井,应该是直通山嘴村的地下水脉的。如果能够采取这里的水质样本,对於评估本地生态很有帮助。」水岛道:「只是,这吊钟突然摔了下来,差点把我砸着了。」 「哈哈,如果迷信一点,就会说是寺庙的幽灵在作祟了。」R7故作可怖地道:「你看看你身後?」 「李先生,我是个科学家,那些骗小女生的把戏,请不要用在我身上。」水岛萤笑道:「不过,你总比哥罗方那家伙友善一点。」 「哈哈,吓不了你呢。」R7嬉皮笑脸地解窘,心里懊悔得要死。「早知道就别用这一招了。」於是俯下身子,双手抱住吊钟,想要拿起它。 出乎意料,这口钟轻得很,R7一只手抓着钟纽,也能勉强拿起。他再细看质地,诧异这口钟并非用金属来铸造,而是雕琢而成。 R7是个军事迷,通常军事迷都会玩shè击。而玩shè击的人,最讲究手感。不同的枪枝有不同的重量、感觉,玩家会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枪。 R7也不例外,他的手感也很灵敏。有人对绘画很有反应,看过一次的画面能够记住;有人对音乐也很执着,听过一次的曲子便能弹将出来。R7则是他摸过的东西,他一定记得。 这口钟的质地,和村长家中的烟灰缸,亦即是哥罗方口中的「将军石」,是同样的材质。 轻如羽、坚如铁、声如雷。这是什麽玩意儿? 「我刚才正想从这口井里打点水上来采样本,但井亭的横梁却打了下来了。结果把我的绳索和取样杯落在井里头了,真气人。」 「别怕,我背包里有工具,你只要有东西替你取点井水上来就可以了,是吗?」 「嗯,最好是用乾净的器皿,以免染污。我这里有後备的容器,你有足够长的绳索就可以了。」 R7连忙打开背包,将画册、饭盒都拿了出来,然後掏出了绳索。水岛萤见到画册,好奇地打开了来看。 「咦?这小鸡……?」 「哈哈,是我刚才在寺里找到的。看起来似是出自村长家里那个傻子的手笔。」 R7粗略地讲了找到画册的经过。当然,自己撕下了一页的那部份,自然是跳过了不说。 「这里画了个外来的女孩子呢……」水岛萤道:「嗯?这一本画册,有一页给撕掉了。这一页在哪里?」 「呀……哈哈哈?这我没留意啊。」R7脸皮虽厚,总不好意思在这时让她知道自己收下了她的画像。」 「快!快带来去那房间!」水岛萤急道。 「那麽?水的样本呢?」 「先别管!快带我去!」 「好、好。」R7正想要站直身子,却站不起来。 不是腿软,而是整座山头在剧烈地摇晃,彷佛地震。 「地震!」R7道。 「不是地震!」水岛萤道:「附近有爆炸!」 那震荡不过数秒,然後在山间便听到隆隆巨响在回荡着。 两人惊魂甫定,忽然间,R7伸出双手,同时抓向水岛萤的胸脯! 「喂!你干什麽?!」 不是抓nǎi,是推。R7将水岛萤推出亭外,接着便是吱呀连声,土木砖瓦纷纷落下,尘土飞扬,整座井亭坍塌了下来。 「咳!咳!」水岛萤一脸土灰,站了起来。 「李先生!李先生!」 第六十回:底下的秘密 - 怪潭 - 屎蹄分金 () 黄昏时份,在山嘴村滩头,一众年青人的营地里。 「各位!村长他丧心病狂,意图谋杀在座众位保育英雄。如今他已经被人拘捕,正义得以昭彰,全都是各位的功劳,大夥儿乾杯!」 光头汉子张rì发举杯祝酒,众人付和叫好。 「今天我们能够保护了村子的生态环境,大夥儿庆功!尽情喝啊!别给我客气!」 一众年轻人大声叫好,场面一片喜庆。张rì发命佣人拿出家里的藏酒和食物,分发众人。 就在大家都兴高彩烈之际,一个孤独的身影正默默地摄录下这一切。 她就是锺安,透过镜头,她看到了「同伴」在烤肉、在唱歌、在跳舞。 她叹了口气,停下了拍摄,喃喃道:「人家可不是想拍这些东西的啊。」 她在数位摄影机上揿了几下,寻回了今早保育团体制止爆破的片段。 片段中,张rì进村长的确将控制器交到了jǐng方指挥官江国龙手上,而这时,傻仔明从後而上,自他手上夺过控制器,然後按下引爆掣。 之後,画面一阵剧烈摇晃,维时甚久。 锺安没耐xìng等,想按下「快播」键,没料到却按错了,影片又再回到村长将控制器交到江国龙手上的那一刻。 「咦?」锺安留意到异样。 画面中,村长似乎在控制器上拧了一下,拔出了什麽东西,然後才将它交到jǐng方指挥官手上的。 为了确认自己没看错,她翻覆看了几遍。 的确,村长是拔出了一根锁匙,才把控制器交出来的。 「为什麽孤伶伶一个人在看录影?」 一把温柔磁xìng的声音在背後响起,锺安转过身来,却是一张俊俏的脸孔,正是李卓义。 锺安脸上一红。眼前这大男生,办起正事来,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充满着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子汉气息;但沉静下来时,却透出大孩子的天真。 在锺安的脑海里,这时却有三张脸孔,如鬼影般闪过:R7、哥罗方和王细奀。前两者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视你为笨蛋的样子,後者除了一身的油腻,就什麽也感觉不到。 锺安不由得机令令地打了个寒战,越发觉得李卓义可靠温柔。於是不由得举近了摄录机,让他看着刚才的片段,对他说出自己的发现。 李卓义眉头一皱,随即笑逐颜开,道:「你真本事!竟然拍下了这麽关键的镜头!没错,这就是村长表面上是把控制器交给jǐng方,实际上在这之前已启动了引爆装置!」说完,他右手似有意、似无意摆在摄录机上,也把锺安的手按住了,慢慢道:「这是十分宝贵的东西,千万不失落了。不如你……」 锺安手上被他一按,心里吃了一惊。若然强行缩回,既显得有点失礼,又有一点自作多情的味道;若任得他摸住,教他以为自己是个随便的女生,岂不让他小瞧了?顿时手足无措,脸上泛红。 正没做道理处,忽然身後一声咳嗽。锺安心里有鬼,吓得整个身子弹了开来。只见学生活动副主席余亦薇站在一旁,一脸笑容可掬,大方地道:「阻着你们谈正经事,真不好意思。不过Joey,你爸爸打电话来了,说有事要找你。」 「噢,谢谢你,Vivian。」李卓义一脸讪讪的道。锺安却趁此机会抱着摄录机走开了。李卓义怕余亦薇乱起心思,正想解释时,却见她早已走回女伴堆中,不宜於此时多话,还是先接了爸爸的电话为妙。 於是乎,三步拼作两步,赶回张中坚的家里,也不待人招呼,拎起话筒正要回话时,只听得里头沉默无声,死寂一片。 「不是说刚才那张爆炸,震坍了山路、土石流压断了电话线吗?」李卓义的助手之一,洋名Simon的学生,见他拿着电话,奇怪地问:「难道接通了吗?我正想打电话回去呢。」 「呃……我也是。」李卓义道:「原来电话线还未通。」话毕,眼角却不禁瞟向在花园里的余亦薇,心底暗自咒骂。 「刚才江长官派人来跟我们说过了。因为施工队乱放炸药,所以刚才的引爆,不单没有打开水潭的去水道,反而震坍了村子里唯一一条与外界相连的山路。」Simon解说道:「他又说,塌下来的岩石,刚巧砸断了电话线和电视讯号线。故此我们目前处於一个被孤立的状态。更危险的是,手持控制器的傻仔张rì进依然逃在山林里,随时都能引爆剩余下来的炸药。因此我们最好不要随处乱走,留在房子里最安全。」 「唔,山林这麽大,真不知要怎样才能将他逮捕。嘿嘿。」 「就是啊。江jǐng司目前在祠堂坐镇指挥,高jǐng长亲自带人上山搜索,其余人手则派去翻山出去求救,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援救了。」 「还好元凶首恶的村长,已经被抓起来吃牢饭了,否则让他和那傻仔明一同逃入山里,真不知如何去抓哩!」 「就是啊,堂堂村长,得要吃牢饭。和咱们学生联会对着干,总没有好下场。嘿嘿嘿。」 说完,Simon自行狂欢去了。李卓义看着这个助手的背影,嘴角不屑地翘了一下。 ※※※ 「NobodyknowsthetroubleI’veseen;Nobodyknowsmysorrow…」 这时候的山嘴村派出所,一共有五个男人。三个在看守房里,两个在外头。因为谁都不能离开,所以说不准说才算是真正的囚徒。 那三个在看守房里的男人是:张rì进村长、哥罗方和王细奀。而在外头看守的是江国龙那边调过来的jǐng员,并非高大全的手下猪头皮和白饭鱼。 在yīn暗灯光照明下,村长手里拿着一只钢杯,正吟唱着那首有名的黑人怨曲。每唱一句,就将钢杯沿着看守房的栏杆轻轻横扫一下,铿铿连声。 唱到第十七八遍时,其中一个jǐng员终於按捺不住,拍案大骂,道: 「喂!你有完没完?你就算要唱,也不要用钢杯敲栏杆好不好?烦死人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张村长啧啧连声,道:「要唱这首歌,就要用钢杯敲栏杆,制造出这种苍凉的配乐,才够味道的啦。」 「我配你老味的!」那jǐng员窜了过来,隔着栏杆一把抢走了钢杯,往旁边一扔,当的一声的一声巨响,在山头回荡着。 「唉!终於耳根清净。」另一个jǐng员叹道:「这派出所可真有够背,连台灭蚊灯都是破破烂烂的开不了,嘿!」 一边说,一边又拍死了一只蚊子。喃喃咒骂中,掏出了一瓶药油,涂抹蚊叮处。 「喂,长官,劳驾你那瓶药油可以借我涂一点好吗?我都快给蚊子叮死了……」 哀求的是王细奀,本来就已经够胖的他,被蚊子叮得肥肿难分。但还是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协助哥罗方整理资料。 今天早上,他们二人在前往工地之前,却是在祠堂里搜集山嘴村的历史资料的。当中最特别的发现,是一部明代的象棋棋谱。 「喂!死胖子,你正在坐牢哪!还诸多要求?没有没收你的电脑就算很不错的了!」 「你这样说不对。我们目前的身份是扣留以协助调查,而并非正式的落案控诉。在扣留期间,我们是有权力保有我们自己财物的。」张rì进一脸正sè地道:「还有,你怎麽可以这样说话?你这他“死胖子”这句话,已经有歧视肥胖人士之嫌,已然违反防止歧视残障人士条例,足以构成控罪!」 「哎呀呀,你这个乡巴佬倒要在孔夫子面前掉书袋子了呀?」抢杯的jǐng员道:「你听好了,老子的编号是PC3713,他是PC5354。你要告,随得你告!现下你和那个傻子,不单得罪了老大,更加想炸死那个议员的宝贝儿子。我倒想看看,是你先被人搞死呢?还是我先被人告死?」 「喂!你这臭嘴,少乱讲话,嘴上也不修德。」涂药jǐng员道:「不就一瓶药油而已,拿去。」 「谢谢、谢谢。」王细奀接过药油,一阵狂涂乱抹,室内顿时药气四溢。PC5354道:「嘿,你这麽大汗,吸引蚊子不出奇。我又不多汗,为什麽一来到村里,蚊子却穷追着我来叮?」 「胖子多汗引蚊,那是汗水里面有尿酸,会分解成为阿摩尼亚。蚊子喜欢它的味道,因此蚊子专叮胖子。」本来聚jīng会神地看着文件的哥罗方突然正经八百的站起来解说道:「另外,患有糖尿病、尿酸过高的人,呼吸和皮肤分泌会带有酸xìng,特别容易会引来蚊子。」 「哈,十次让你抛书包的机会,你不会只用九个。」张村长笑道。 「嘿嘿嘿,你倒和这三个家伙慢慢耗吧,老子撒尿去也。」PC3713走到後堂厕所去了。 「哎、哎,舒服多了。」王细奀涂完了药油,正想把瓶盖拧上,却发现不管怎麽扭都扭不紧。 「哈,你这小子。这是家传的秘方,借你用一下,你怎麽整瓶用个jīng光了?今个晚上我怎麽挨?」PC5354骂道。 「对不起,我人胖,表面面积大,自然用得比较多……」吃这一骂,王细奀更加手忙脚乱,拧不上了。 「这个瓶子是特别设计,盖子有双重保险的。首先拧个两三下,待得卡榫到了凹槽的位置,要往下压住再拧,才能扭得紧的。」 「盖子?卡榫?压住?」哥罗方彷佛触电一样,大叫一声:「王细奀,快把那朱漆盒子拿出来!」 「什麽事?我们昨晚看过的盒子麽?」村长问道。 王细奀从背嚢里拿出朱漆木盒。哥罗方拿起那块螺钿盖子,合在中间的黄铜内盒上。盖子合上後,螺钿盖子稍微突出於朱漆木盒的顶面。 哥罗方双手姆指按住螺钿盖面,嘿的一声,往下用力一按。只听到「的嗒」一声,似是弹簧之类,整块螺钿应声陷入盒子里! 「哈哈哈,竟然是这麽简单?」哥罗方当rì打开朱漆木盒的螺钿推格密码锁之後,仅见一张rì军地图,深觉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他一直苦思木盒的秘密。今rì一夕而解,岂能不得意洋洋? 随着两手姆指一松,困扰着哥家数百年的三山王宝藏谜题便得以解开。哥罗方只觉得自己心脏要从口里跳将出来。果然,那螺钿盖子弹起,不过今次却凸出木盒顶面甚多,内龛的黄铜部份也一同升高了。哥罗方轻轻拈住对角,慢慢将之抽出。 果然,拿走黄铜部份之後,只见原先的空间底部四角装有细小的机关零件。但中间却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字。 这时候,连PC5354也十分好奇。村长道:「喂,这里头灯光太暗,让我们出来好看个清楚。」 「也好,有我看着,量你们也逃跑不了。」 PC5354打开了房门,众人来到办公桌上。哥罗方掏出放大镜,就着灯光照明,读出盒底所刻的字。 那是一个10个字乘以10个字的方阵。由右上方往下读,第一个字是「金」,顺序是「鸡dú lì七登坛拜将四玉女穿梭三…… 一路读将下去,都是这种一个「四字词」再加上一个「数字」、总共二十个的奇怪组合。这些四字词有俗有雅,有出自【易经】的「时乘六龙」,亦有民间祝贺语如「五子登科」等。而且跟着後面的那个数目字又代表着什麽?哥罗方一头雾水。 「看着你们就觉得奇怪。其实这些是干什麽用的?」PC5354问道。 「他们是大学里念历史系的,说咱们村子里有明朝海盗王的宝藏。这些大概就是宝藏所在地的秘密口诀了。」村长道。 「哇哈哈哈!厉害厉害!」PC5354笑道:「这简直和武侠小说【连城诀】里一样了嘛?」 哥罗方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村长,问道:「昨晚水岛萤祖先留下的文书说,你们山嘴村张家的祖先是武林高手,他们有没有留下什麽武功秘笈?」 「你傻了吗?」张rì进啐道:「哪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村长,如果有的话,这可是解开三山王张宝谜题的最关键一环啊!」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逼死我也没有用?而且祖先就算会武功、有秘笈,当年小rì本打来,还不是杀光、抢光、烧光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央求移居海外的村民寄回他们祖先带走的文献啦!」 「那……如何是好?」哥罗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抱头苦思。 「嘿,看着你们还真有趣。唉唉唉……那家伙,干吗这麽久?拉肚子了吗?我可忍不住了……」PC5354道:「喂,你们可别逃走,我先去个厕所,很快就会回来的哦!」 「得了啦,快去快回!」 「或者这也是一个谜题。」王细奀突然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一部电视剧,男主角的师父在临终时说了一大篇古灵jīng怪的话,毫无意义的。不过将话里的字重新组合之後,能够得出一篇有意思的文字来。」 「呀呀,我有看过那部电视剧。」张rì进道:「是讲炒股票的吧?我还记得第一集就是说,做父亲的,在高楼大厦的天台上,把四个亲生儿子推下街去。」 「不错,就是那一部。」王细奀道:「一百个字的组合,也只是100的阶乘罢了。以“美美”的能力,短时间内应该能够处理得到。」 「美美?」张rì进奇道。 「我的电脑。」王细奀道。 「那好,我们赶快输入……」 砰! 话音未落,後堂厕所突然传出枪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