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阿鼻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大河黄浊,帆板船在风浪中,艰难前行。</p> 囚徒站在船头,船夫坐在船尾,两人朝着前方,烟波浩渺之地缓缓飘去。</p> 披头散发的囚徒,一语不发,衣衫凌乱,却站得笔直,犹如古战场里,插在血雨浸染过的岩石上,一柄生锈的铁枪。</p> 袒胸露乳盘着发髻的船夫有些不高兴,那人自走出身后那座恐怖的岛屿以来,从没有正眼瞧过他哪怕一眼,船夫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四十三岁的他,类似于受了委屈的女儿家一般有些不高兴扭了扭鼻尖,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抖落两粒晶莹的汗珠。</p> 那人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定定看着前方,那一片苍茫、雾霭翻腾的水面。</p> “有什么了不起!”船夫轻轻嘀咕了一句,撑桨的双手卸去了几分力道,小船飘得缓慢了些。</p> 是啊,有什么了不起?身后那座炼狱一般的岛屿,很少能有人活着从那里走出来,但每一个走出来的,无不是对整个世界重新充满了热爱、对人世间重新充满了眷恋、对纷纷攘攘的红尘重新充满了向往、对他农白水重新充满了感恩的家伙?</p> 而你,你算什么?</p> 哪一个进入这个岛的人,不是罪大恶极和凶徒?</p> shārén犯、造反的、大盗、变态……</p> 你能好到哪里去?你凭什么摆出这幅模样?</p> 你一个罪该万死的囚徒,如今万幸得以走出那里,竟还是一副天下我有的傻逼模样,你这样的人,真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啊!</p> 你应永生永世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煎熬!</p> 船夫摇头叹息,有些怨毒地咧嘴笑了一笑,露出猩红的肉芽和黄褐色的牙齿,看起来就像是大便里的几颗玉米。</p> 真希望你,一下地就被乱刀砍死成肉酱!</p> 哪一个进入阿鼻岛的凶徒,不是仇家遍地?</p> 你会意外?</p> 我农白水很期待那副场景!</p> “大哥,还有几里地?几时能到码头?”出神间,囚徒忽然开口。</p> 带着诡异笑容,满头怨毒意念的船夫,愣了一愣,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说道:“约莫……约莫还有七里地,寅时开船,如今接近未时,估摸着酉时能到,还有四五个时辰呢,您要不歇歇?”</p> 囚徒摆手:“不必!”</p> 农白水差点骂出声儿来。</p> 不必?</p> 不必你妈个疤瘌!</p> 老子虽是帮公家当差,来这暴河滩水上迎来送往你等穷凶极恶之徒,薪资即便是不薄,可是滩水异常凶险,一个不慎就要被暴怒的乱流和礁石撞个粉身碎骨,你他娘好歹给一点儿啊,这是他娘的惯例,那个凶犯不是如此?</p> 去-你-妈的!</p> 即便内心中,滔天恶念不比船下的滩水要暴怒得可怕,可是农白水仍旧掩饰得不着痕迹,就像此时的水面。</p> “大爷此去,只怕下了我的船上了地,不安生吧?”他问得近乎**裸,因为他无所畏惧。</p> 他有自信,只要他出了什么事儿,没人能驾着这艘小到不能再小的扁舟,从狂怒的暴河水中逃脱,即便你是炼气士也好武夫也好还是什么得道高人,都一样,在这暴河滩,就是他农白水的天下。</p> 农白水是有本事的。</p> 暴河滩水势极为湍急,两岸高山对峙,悬崖峭壁,水面最窄处不过五十丈,峡中有峡,大峡套小峡,滩中有滩,大滩吞小滩。</p> 在这滩河中,摸爬滚打了四十年,也就只有他农白水,才敢撑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p> 换了谁,都不行。</p> 农白水知道,无论来往的凶徒,都应该从那变幻莫测的水势中,清晰地知道这一点。</p> “应是不安生的!”囚徒答道。</p> 船夫没有说话,小舟继续滑行。</p> 一路沉默。</p> 三个时辰之后,港头在蒙蒙雾霭中,凌乱的轮廓若隐若现。</p> 船夫才再次开口。</p> “那莫……三百两,给您送往谁都不知道儿的安全道路,谁都不知道,到时候,您便是山鸟归林,大鱼入海了,您知道我有这份儿本事,整得成莫?”农白水嬉笑。</p> “整不成!”囚徒答道,仍旧不转身,语气也不咸不淡。</p> “操!”农白水直接骂了出来,怒道:“我知道,您是大爷,我是说……以前是,但是现在,您瞅瞅您这模样,还装大爷吗?别一下船就被乱刀砍死才好,我想那副场景一定很血腥,当然也很有趣味。”</p> 囚徒回答:“我想也是!”</p> 船夫一愣,旋即大怒,猛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大桨。</p> 他有一个想法,让这装大爷的家伙,下到暴河滩水里跟他讲话!</p> 于是就要拍下!</p> 那囚徒猛地一转身,两双眸子盯着船夫,嘴角带着一股似笑非笑的意味。</p> “你耍我?”船夫大怒,大浆高昂如刀。</p> 没点本事儿,能在暴河里讨生活?</p> 他这一桨,能将狂怒的大鲸给直接拍爆成一堆碎肉,眼前的囚徒,就差点没瘦成皮包骨了,根本令人无所畏惧。</p> “你的水性很好吗?”囚徒问道,眼神里满是戏谑。</p> “什么?”</p> 囚徒忽然不再看他,只是转身,丝毫没有半点顾忌他手中大桨的意思。</p> “终于来了么?却不曾想到是你,李风戽!”船夫农白水没有看到囚徒的表情,但他从囚徒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以及愤怒。</p> 囚徒尽管有些瘦弱,但此时却像是一堵大山横在船夫面前。</p> 于是船夫偏头,自囚徒的肩头朝着前方苍茫的水面看去,当他看清楚前方的景象,顿时便瞳孔紧缩,脸色霎时发白。</p> 只见一叶扁舟,在激荡的乱流以及迷蒙的雾霭中,逆流而行,朝着这里而来。</p> 农白水瞪大了眼睛。</p> 令他震惊的,当然不是那叶扁舟。</p> 一位青衫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手中空无一物,站在舟首,舟中除他之外,再无一人,那叶扁舟,却以一种逆势之姿,撞破潮头,急速飞掠。</p> 囚徒转身,自愣住的船夫手中接过船桨,对他说道:“希望你的水性,真的很好。”</p> 然后囚徒转身,高高扬起手中大桨,猛然朝着浑浊湍流挥下。</p> 在这个过程中,农白水见到,对面,百丈之地,那叶扁舟中,青衣男子举起了一只手臂,手掌前撑,对准了这里,衣袖中一抹流光一闪而逝。</p> 砰!</p> 一声闷响,木屑纷飞,囚徒手中的船桨,已然碎裂成渣,那被拍击的水面,顿时撕裂一个巨大豁口,豁口如刀,朝着前方那叶扁舟狠狠撞去。</p> 空气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撕裂声。</p> 这是怎么了?</p> 当船夫回过神来的时候,舟首的囚徒已经不见了身影,脚下,原本如臂指使的小舟,一阵激荡。</p> 农白水猛然转头,就看见一个带着尖锐锋头的白色的气团,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清晰的白痕,狠狠撞在自己的舟头――那名消失的囚徒方才站立的地方。</p> 这一刻,农白水只觉得,自己的小舟,被一座昆仑山那样巨大的礁石给撞上了。</p> 轰!</p> 气浪席卷。</p> 木舟爆碎成齑粉,恍惚中的农白水,只感觉自己身体一凉,然后便被水流淹没。</p> 大半边身子血肉模糊,随着湍急水流不断沉浮的船夫,在那变幻莫测的水势之间,见到一个身影,诡异地踏波而行,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势,捏着拳头,朝着那叶被囚徒拍击的水刀豁口撞击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扁舟上,那名青衣男子冲撞而去。</p> 是那名囚徒。</p> 旋即,便是一副令得船夫永生永世都难以忘记的场面,在那汹涌滂湃的暴河湍水之上展开。</p> </p>(http://) !! 第二章 倒霉伙计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轰!</p> 披头散发的囚徒,踏波而去,狠狠撞上那叶随波逐流却纹丝不动的扁舟。</p> 木屑纷飞之间,一股滂湃气浪席卷开来。</p> 浑浊水流激荡起晶莹的水珠,像是漫天的珠帘。</p> 两声怒喝响彻滩头,如雷霆炸响。</p> 乱波之上,囚徒与青衣男子,两人如同猛兽一般,互相厮杀在一起。</p> 砰砰砰,凌冽气劲如刀。</p> 轰隆一声,胶着中,青衣男子忽然腾空而起,而后轰然下坠,双足并起如锥,朝着水面囚徒刺去,足尖,锥形气机锋锐无比。</p> 囚徒举拳,直面锋锐。</p> 足与拳相交。</p> 轰隆隆!</p> 又是一声轰然炸响。</p> 囚徒倒飞出去,撞在一座露出水面的黝黑礁石之上。</p> 乱石崩飞。</p> 囚徒尚来不及站起,便被那紧随而至的青衣男子一把抓住了一只足踝,青衣男子仿似抡大锤一般,将生死不知的囚徒掀起,然后狠狠砸在水面。</p> 砰砰砰!</p> 如是再三,而后一把扔出。</p> 囚徒掉入三百丈以外的水中,不见了身影。</p> 青衣男子朝那处追去,脚下水面蓬蓬炸开,一步便是三丈远。</p> 青衣男子立于潮头,环首四顾。</p> 下一刻,一块重逾三百斤的黝黑巨石,忽然自青衣男子身后约莫二十米的之地的水下一处升起,然后朝着其后背撞去。</p> 青衣男子转头,捏拳,拳头砸在巨石之上。</p> 一声炸响之后,石屑漫天。</p> 这之后的场面,阿鼻岛船夫农白水就再也看不见了,血肉模糊的他在挣扎中,被一块崩飞的头颅一般大小的石头,给砸在了脑袋上,脑浆迸溅,他的尸体缓缓下沉,不过半日之后便被鱼虾给啃成了白骨。</p> 他永生永世难忘的场面,只不过短短半盏茶时间而已。</p> ……</p> 轰隆隆!</p> 大雨滂沱,暴雨之中的铅云里,时而划过电光。</p> 雷声阵阵,撼动人心。</p> 暴河滩码头,只是江海航线上,前面承接河滩大海、背后散入各个州府的无数码头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小中转站。</p> 因为海产着实丰盛,即便比不得其他各处依州府平原而建的码头,但也汇聚了大股的人流。</p> 已经阴沉了一天半的暴河滩码头,此时暴雨倾盆。</p> 这样的大暴雨里,码头中,只隐隐有些灯柱闪动,稀稀疏疏。</p> 酝酿许久,却忽如其来的大雨,将渔民们杀了个措手不及。</p> 此时,码头上,仍旧有诸多人影在大雨之中奔忙。</p> 航船靠岸,上货下货,清点记录、搬运货物、喝喊、唾骂……</p> 整个码头上风雨怒号,东倒西歪蝼蚁一般的人流乱做一团,成百船只在水面上摇晃不已,嘎吱作响。</p> 远处的暴河滩面,雷鸣之声仍然源源不绝,即便人们没有看见闪电的光亮,但是沉沉雨云之中,那种轰隆隆的炸响之声震得人们耳膜发颤,心尖像是被鸡毛不断抓挠一般,心悸烦躁不已。</p>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喧嚣鼎沸的码头,渐渐安静下来。</p> 正当人们看着厚重的铅云,感慨这变幻莫测的天气之时,突然地,一声炸响响彻所有人的耳际。</p> 轰!</p> 这炸响,仿似天雷落在身侧一般。</p> 却没有光亮闪烁。</p> 人们纷纷自遮风避雨之地探出头,看向炸雷声传来的方向。</p> 这当间,响起惊呼声。</p> 有人发现,距离暴河滩头最近的那根桥头,垮塌了,木头浮在水面上,粗壮的栓船桩粉碎,木屑像是晒干的鱼虾一般飘着。</p> 一道人影,自垮塌的桥头不远处的水中,浮出头颅。</p> 人们纷纷猜想着,那是哪家商号的伙计,竟然如此倒霉,商号间集资修筑的桥头都被撞烂了,这回只怕要赔不少钱,这一单算是白干了。</p> 人影抓住木桩,艰难地爬上了岸,浑身冒着蒸腾的热气,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走着。</p> 突然,惊呼声倏然扩大。</p> 甚至有人尖叫起来。</p> 看向此处的人们,在距离被那名倒霉的伙计撞烂的桥头不远的水面上,震惊地看到,竟有一名青色人影,踏波而行。</p> 其脚下的水面,像是被船桨不断拍打,水珠四溅。</p> 这是……</p> 人们震骇无语。</p> 那名青衣人影,很快就奔上了岸边,朝着那道在青石板街巷中跌撞而行的“倒霉伙计”扑撞而去。</p> 轰隆!</p> 一幢木板楼房被扑倒的两人直接冲撞得垮塌开来,烟尘来不及腾起,便被雨点拍落。</p> 轰!</p> 又是一幢楼房垮塌。</p> 有人影自楼房中狂奔出来,像是被突然掀开石板而惊吓到的小虫……</p> 青衣人影与那名披头散发的“倒霉伙计”的身影,在垮塌的楼房之间若隐若现。</p> 就这样,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硬生生,两人撞毁了五座简陋的木板楼房,来到了街面上。</p> 两人扑打在一起。</p> 砰砰砰的闷响声中,地面上,青石板炸裂,血水被大雨冲刷,顺着街道汩汩而流。</p> 有受到惊吓的骡子和马匹,挣脱缰绳开始在街道上冲撞。</p> 两个扑打的人影之间,白色如棉絮一般的气流不断蒸腾着,像是两人都在冒着热气一般。</p> 雨点落在他们身上,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p> 忽然,青衣人被那名披头散发的“倒霉伙计”抓住衣襟,一把扯翻,压在了身下,“倒霉伙计”抡圆了拳头在他头上狠狠来了两下。</p> 砰砰砰!</p> 拳头直接打得那名青衣人的头都震碎了青石板,陷进了地里。</p> “倒霉伙计”站起身来,拔腿狂奔,扑到一匹受惊奔马的身上,策马奔腾。</p> 眼见“倒霉伙计”要上大路了,大路那头,连接着前往各个县府的路头,一去便能通达全国各地。</p> 这边,那名青衣人摇晃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甩了甩满头成缕的、带着殷红鲜血的发丝,走向街道一侧。</p> 那里,是一处刻石房,专门收集海石,用以雕刻成日用品或者石碑墓碑,销往各地。</p> 青衣人径直走向一块刻石房内最大的、重约莫五百斤的大石碾子。</p> 人们知道,这块大石碾子,是江南府某个大作坊预定的、尚未雕刻完全的海石石碾。</p> 只见他一把抓住石碾子的抠手,一下子便将之抡起。</p> 掷出!</p> 石碾子带着呼啸的风,朝着数百米远处,那策马狂奔的“倒霉伙计”砸去。</p> 就在人们以为“倒霉伙计”与其座下的奔马在下一刻就要被砸成肉酱的时候,那“倒霉伙计”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子自马背上翻身下地,头也不回地跑了。</p> 轰!</p> 石碾子直接将那匹“倒霉伙计骑过的倒霉的马”给压在了身下,然后翻滚起来。</p> 殷红的血水冲溅而起,碎肉块像是崩石一般,散落在各处。</p> 石碾子去势不减,翻滚了数下,在撞倒了十余颗碗口大的树木之后,才停了下来,浑身糊满了稀泥与马匹的碎肉末。</p> 而倒霉伙计一个闪身,不见了。</p> “啊!!!”</p> 这边,青衣人一声怒吼,其周身上下,无数散落的雨点猛然一顿,然后碎成了蒸腾的烟幕。</p> 纯白如云雾的烟幕中,青衣人身影一动,窜进一旁的海岸密林中,也不见了,只留下无数议论纷纷的人们,震骇无比。</p> “这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武夫吗?”</p> </p>(http://) !! 第三章 囚徒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囚徒此时在一个面摊等着吃面。</p> 师傅的手艺很好。</p> 一大把野菜放进烧开的沸水中,盖上锅盖,把事先准备好醒了一夜的面团揉匀了操在手上,打开锅盖,离锅一米远,刀片在面团四周滑动。</p> 一条条面团小银鱼,乖巧地蹦进了锅中,欢快地游来游去,不一会儿便浮了上来,成了死鱼。</p> 面熟了。</p> 捞起,淋上排骨汤,配上一些其他佐料蘸酱,香味直冲口鼻。</p> 大口咀嚼,酣畅淋漓。</p>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p> 想想在那座名为阿鼻岛的海上炼狱中,度过的七载岁月,囚徒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内心中掀起滔天愤怒。</p> 七年间,她去了哪里?</p> 身怀巨宝,漫长时日内了无音讯,她还能去哪里呢?</p> 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掐死你!</p> 安静地吃着面,压抑着狂怒的心脏内卷起的滔天巨浪,囚徒眼睛往街道一边的一间花店瞟去。</p> 那间花店,开在这远离城区的郊外,尽管看起来安安静静,门面却大红大紫,在以普通木板和青瓦搭建的门面之中,这以红木紫竹搭建装修的花店,显得有些特立独行。</p> 囚徒忽然有些想笑,这店铺果然跟那贱种一副德行,明明招摇得要死,却更怕死得要死。</p> 花店不插幌子,不挂字号,屋里连座位也没有,柜台上满是花,各种花,芍药、风信子、万寿菊、报岁兰、一串红、福禄考……湿的干的,花瓣干儿,盆栽松竹,应有尽有。</p> 最多的,是紫菀。</p> “客官,也是想去打那花店大母虫的主意?嘿嘿,那娘们骚气是骚气,却泼辣的很,惹她一定要小心您的裤裆啊!”那做了一碗面之后就无所事事的面摊老板,瘫坐在椅子里,咂了咂长满刚硬花白胡茬的嘴角,瞟了一眼那花店,然后对囚徒说道。</p> 果然是本性难移么?</p> 囚徒咧嘴笑了一下,没有接话。</p> 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城一角,看着清静寂廖的小巷,看着眼前街道两旁的槐树荫影,再看看那间花店。</p> 我回来了,长安!</p> 我回来了,老家伙!</p> 我回来了,那位一直没有放弃,将我从阿鼻狱中捞出来的贵人!</p> 囚徒知道,无论自己多么隐蔽,总会被那些权势滔天的人物掌握行踪,更何况还是在自己没有故意隐藏的情况下。</p> 两天了,自己还没有受到那仿似永无休止的追杀,这说明朝堂之上,争斗如火如荼到了极点。</p> 站起身,抹了抹嘴角,放下两文钱,囚徒走进花店。</p> 不多时,花店内传来盆碗碎裂的炸响声,以及惊呼声。</p> 面摊老板顿时哈哈笑了,伸手挠了挠裤裆,脸上出现一副后怕夹杂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p> ……</p> 花店店门不大,内里却别有洞天,花架摆得迂回曲折,鲜花开得光鲜灿烂,缀满花朵的修长的枝条纷乱地穿插垂落,带着一种山林气息和野味儿。</p> 店内最耀眼的,当属那盆紫菀。</p> 这菊花从一人多高的花架上喷涌而出,闪着一片辉煌夺目的白紫亮点儿,一直泻到地上,活像一扇艳丽动人的凤尾,一条缀满珍珠的熠熠发光的长裙……</p> 浓香扑鼻,令人感觉仿佛来到了无拘无束的花海世界。</p> 此时,花店内,正有三人对峙着,囚徒、一名乌发披散的紫衣女孩儿、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圆脸侍女。</p> 囚徒看着那名俊秀的紫衣女孩儿,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道:“好久不见了,紫菀。”</p> 看着囚徒,满头乌发披散着,散发着诱人清香的女孩儿,发丝轻轻摆动,小脸煞白,清秀的脸颊因为过于震骇而显得有些变幻莫测。</p> “您……您出来了?”</p> “是啊,大家都还好吗?”</p> 听闻囚徒的问话,女孩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鲜艳红润的唇,说道:“我知道您到这里来,想要干什么,不过我帮不了您!”</p> “不过一个地址而已。”囚徒挑眉。</p> 女孩儿绞了绞手,然后撩了一下遮掩的发丝,说道:“您凭什么以为,我就一定知道呢?”</p> 囚徒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更加深沉了,他伸手逗了逗身边的一盆金丝翠竹,却“一不小心”将那盆可以卖个百八十两的珍贵金丝翠竹打翻在地。</p> 啪啦一声,陶盆碎开,泥土倾泻,猩红的竹根虬枝错节,尽数裸露了出来。</p> 紫衣女孩儿身边,那圆脸马尾辫的侍女轻轻上前一步,衣袖间一抹冷冽如雪的光泽一闪而逝。</p> 紫衣女孩儿伸手拦住这位忠心耿耿的单纯侍女,艰难笑道:“大哥,别这样,我真的不知道……”</p> 一脸歉意的囚徒,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又是乒乓两声,两株含着花苞的睡火莲掉在地上。</p> “真的吗?”</p> 这睡火莲一年只开七天,只有凋谢的那一刻,才会打开花苞,名贵到了极点。</p> 紫衣女孩儿捂着额头,几乎心痛得昏死过去,身边侍女一脸焦急,却被拦着,无可奈何。</p> 囚徒伸手向花架一揽,手中和怀里,就都围着花,一盆盆的花,挤在他怀中,像是被铁索横捆的一堆女孩儿。</p> 那乌发披散的紫衣女孩儿,满脸地不可置信,定定地盯着囚徒,伸直了一条纤细手臂,说道:“不要,大哥,不要不要!”</p>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p> 紫衣女孩儿眼眸低垂下来。</p> 乒铃乓啷!</p> 囚徒手中花盆,尽数落地。</p> 满地娇嫩的花朵,被乌黑的泥垢掩埋,看起来异常凄凉。</p> “啊!”一声凄厉至极的嚎叫响起。</p> 紫衣女孩儿双眼之中,绽射出怨毒的光芒,盯着囚徒,恨声道:“姬正腾,你一出来,不去找那老家伙,不去找你那帮弟兄,不去找李风戽,不去shārén,不去招妓,却偏偏他妈的来欺负我,你还有脸吗?”</p> “我不是欺负你,我只是……想她了……”</p> 囚徒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扭头看向那盆花枝如凤尾倾泻落地的紫菀。</p>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p> 这一刻,紫衣女孩儿的声音不再是女孩儿的凄厉清脆,却是男音的低沉惊恐。</p> “她在……北大荒!”</p> 北大荒,听见这个名字,囚徒心中一块巨石落地。</p>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嘱托。</p> ……</p> 囚徒走了。</p> 花店内,一片狼藉。</p> 圆脸侍女凑上来:“少爷,咱两联手,一定可以作死他,您为何……”</p> 男相女貌的紫衣人,转头看向自家侍女脸上那两粒小小的可爱雀斑,道:“呵呵,作死他?即便是咱两联手,再多个百八十人,都不够他砍的!”</p> “他是谁?”</p> “他呀,是我大哥,我可怜的大哥呀!”说着说着,紫衣人竟落下泪来,不是为花,而是为他。</p> 你想她了,那我呢?</p> 你可知,她是如何待你的?</p> 小侍女看着自家公子梨花带雨的悲惨模样,不禁有些痴了。</p> “花间,收拾一下,今晚离开长安!”</p> ……</p> 囚徒出了花店,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两条街外,一座茶楼。</p> 茶楼内,说书人听书人茶客食客言笑晏晏,一名青衣人在人群中端然寂坐。</p> 囚徒对那名青衣人招了招手,说道:“李风戽,出城一战,你死我活!”</p> </p>(http://) !! 第四章 气正狂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距离长安城城郊外十里之地,有一条灌溉沟渠,入夏时分,沟渠旁边宽阔的那一大片青青碧草,疯长得竟好似连绵天地一般壮阔。</p> 每到这个时节,便会有热恋中的情侣到此地烂漫一番,情到深处,更是可以跑到齐腰的草地中尽情嬉闹,而每每这个时候,趁着女人们心神陶醉在如画春色和意中情郎之中,男人们往往可以功成。</p> 青草清香弥漫。</p> 几个临河村庄便错落渠侧,鸡犬相闻。</p> 蓝天、白云、村庄、青草地……微风轻拂,真个儿如同画里的仙境一般。</p> 只是今日这画境,莫名有些压抑。</p> 在沟渠一处,两道人影笔直站立,互相对峙着,一动不动,像是两柄大枪。</p> 对峙的两人,其中一人,一袭青衣,手捧折扇,眸绽星辉,鼻似悬胆,丰神俊逸。</p> 另一人身着麻衣,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其不经意间裸露的手臂胸腹,竟有数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疤痕。</p> 艳阳天里,大路上,往来的人丛络绎不绝,摊贩,车马,农人,货郎,应有尽有。</p> 有少女看见两名男子站在青草弥漫的田野沟渠之间,隔着十余米,彼此对视,于是想着某种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说法,不由得捂嘴偷偷地笑。</p> 这两人自然是囚徒姬正腾与青衣人李风戽。</p> 任人指指点点,两人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那么站着,也丝毫不顾忌那越来越毒辣的太阳。</p> 等到日上中天之时,两人终于开始动了。</p> “蓄好势了么?”青衣的李风戽一挥折扇,问道。</p> 囚徒咧嘴一笑,笑容张狂,以至于露出猩红牙龈:“等你呢!”</p> 李风戽道:“你就不担心你那个采花卖花的娘炮弟弟?”</p> 囚徒道:“他人虽然阴柔了些,但打起架来却不见得输给谁,此番若只有你青衣护法李风戽的人马,即便不敌,逃走却远不是问题,我相信,若不是五堂精锐尽出,或者黑白紫和布衣中某个护法大人屈尊降贵,想要留住他,很难!”</p> 青衣人笑了一笑,不置可否,说道:“七年没见,你长了本事,也越发张狂了。”</p> 囚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还有更张狂的,想见识一下吗?”</p> 青衣人道:“你知道,咱两是兄弟,这一架,没有必要一定要打,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见老板,你是他最得意的门徒,我相信他会原谅你。”</p> 囚徒道:“你觉得这可能吗?”</p> 青衣人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你见到我,为什么……不问问她?”</p> 囚徒仰起头颅,说道:“没有必要!”</p>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有抓到她?”</p> “你们抓不到她!”</p> “是啊,我们是抓不到她,百断山裂天崖,承北送南,辐散淠、史、黄、埠四大河,更有长江纵贯东西,朝着每一个方向走,都能到达天涯海角!但你就没想过,她有可能自己回来?毕竟她姓顾……”</p> 囚徒摆手,打断青衣人的说话,朗声道:“我确信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方才我已经得到了她的藏身之所……”</p> 青衣人点点头,说道:“很好,那么这回你们可都跑不掉了。”</p> 囚徒抖了抖肩臂,“废话不多说,来吧,让我看看你李风戽的折扇舞这些年,长了多少本事!”</p> “你的琢磨武技,确实神鬼莫测,但要破了我这折扇舞,却想多了,来!”</p> “就凭你李风戽,还没资格见识我的‘琢磨’!”</p> 毫无预兆地,对峙的两人忽然展开冲锋。</p> 轰轰!</p> 身上衣衫鼓荡,气机炸裂,犹如晴天霹雳。</p> 铿!</p> 行进间,青衣人手中折扇朝着身侧青草地一挥,绽出金属铿鸣之音。</p> 十步距离,眨眼便至。</p> 囚徒高举拳头,猛然对着青衣人头颅一拳砸下。</p> 青衣人轻轻一个侧身避过,折扇裹挟着滂湃气劲狠狠撞在囚徒胸腹之间。</p> 咚!</p> 如擂大鼓。</p> 囚徒整个人被横推出去,即便两腿犹如铜浇铁铸紧紧扎根大地之中,仍旧是被那种滂湃的气劲撞得后退出去十余丈。</p> 青衣人得势不饶人,折扇一卷,漫天青草屑飙飞而起,道:“我高估你了,姬正腾!”</p> 一股数人合抱的巨树一般粗壮的青草气机,如腾龙一般卷起,疯狂摇曳着,在青衣人折扇一卷之后,爆发出一声惊天气爆,朝着囚徒撞去。</p> 十丈外,囚徒拍拍肚子,高声道:“舒坦,真是舒坦,生锈的骨头筋肉,被你这一扇撞得又麻又痒,舒服极了!”</p> 囚徒勾了勾手,道:“你挠痒痒,比阿鼻里的那些废物,挠得舒坦。”</p> 什么?</p> 紧随青草气机腾龙气柱而至的青衣人顿时瞳孔一缩,折扇又是一卷。</p> 另一股弥漫着纷飞草屑的气龙,拔地而起!</p> 青衣人伸出一手,纤纤手指轻轻拂过身侧一颗齐腰青草那碧翠的青叶,而后猛地五指紧握成爪,一个拉扯,高高扬起身姿的无数青草,其大刀一般的叶片尽数爆碎。</p> 草屑受到气机牵引,纷纷旋转,然后腾起。</p> 又一股草屑气柱龙腾空。</p> 三条粗壮的青草屑气机腾龙,张牙舞爪,拔地百丈高,一前一后,朝着囚徒狠狠撞去。</p> 吼!</p> 这不是囚徒的嘶吼,这是气机腾龙挤压虚空爆出的音障。</p> 三头气龙,当头落下。</p> “来!”囚徒清喝一声,猛然捏紧双拳,而后右手扬起,朝着虚空一抓。</p> 最先那条草龙气柱,被他一把捏住龙首。</p> “死!”五指大张,捏住粗壮腾龙气柱的囚徒,猛然一撕,顿时,那根肉眼可见浑身草屑纷飞的气龙便被他一把按在了身下。</p> 囚徒抬起一脚,朝着气龙跺下。</p> 轰!</p> 气浪席卷,整条气龙被踩爆,气浪崩散开来。</p> 这当间,另一条气龙已然来临。</p> 囚徒面对着这粗壮气机裹挟青草草屑而成的气龙,犹如顽石面对着一条横推的山岳。</p> 囚徒不闪不避,任由那气龙狠狠撞在身上。</p> 轰!</p> 脚下以及周身,滂湃气劲如刀,撕裂大地。</p> 在青衣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那根气龙土崩瓦解,撞碎在囚徒身上。</p> “这不可能!”</p> “短短两天,你怎么可能……”</p> 囚徒扬手,对准那紧随而至的第三龙,冷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在那永生永世隔绝天地气机的阿鼻岛,我尚且一出岛便与你斗个旗鼓相当,两天以来,我不吃不喝,被你一顿狂追滥炸,时时刻刻不在重新汲取天地气机,如今气正狂,废物如你,多年半点长进都没有,又如何与我一战?”</p> 囚徒那高扬的手臂之上,一股白色湍流悄然出现,却又倏然消失。</p> 轰!</p> 高天上,那条俯首下压的青草气龙,寸寸爆碎!</p> 眼见囚徒手中,那股诡异的白色湍流,一闪即逝,李风戽终于失声,肝胆俱颤:“这是……”</p> </p>(http://) !! 第五章 这是我的大自由法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囚徒手中,那股诡异的白色湍流,如云丝在交缠错绕,一闪即逝,李风戽终于失声:“这是……”</p> 容不得他震骇无比。</p> “喝啊!”</p> 那一头,囚徒已经冲撞过来,周身滂湃气劲流转,整个人犹如一个无坚不摧的气轮。</p> 李风戽不敢多言,猛然双手平撑,右脚在地面一跺。</p> 砰!</p> 萋萋芳草地被这一跺脚,瞬间撕裂。</p> 无数泥土草屑迸溅。</p> 青衣李风戽平撑的双手猛然一提,喝到:“扶摇飙风,卷狂龙!”</p> 迸溅的草屑泥土,被其双手气机一牵,顿时旋转着,犹如大漠飙风起,轰然腾空。</p> 两条土泥飙风,形成两个大漩,嘶吼着,旋转着,挡在其身前。</p> 飙风不断壮大着,扎根在那里,大地上,方圆百丈之内,整片区域内的泥土草屑全都被引动了,纷纷挤来,然后被越漩越大的飙风挤碎,腾空而起。</p> 飙风气柱,呼啸有声。</p> 李风戽大袖一挥,脚尖一点,整个人拔高,一下子变冲进两条飙风气柱旋转的范围之内,犹如一只青鸟,正在围绕着两座大山盘旋。</p> 腾空而起身姿轻盈的李风戽,立于两座飙风之上,青衣飘舞,折扇掀开犹如展翼,朗声喝到:“折扇舞!”</p> 一挥手,两股土石飙风柱,犹如旋转的大磨盘,开始朝前挤压。</p> 轰隆隆!</p> 大地剧震。</p> 整片千丈方圆的芳草地,开始撕裂,然后崩碎。</p> 土石尽数飘起,被卷向飙风。</p> 平地起龙卷。</p> 这是大漠之中,最常见、最令人惊惧的天象――龙卷风,无可抗拒的天地气象,此时竟被李风戽一手施展出来,逐渐壮大,隐隐间有了真正大漠飙风的气象。</p> 两条凶猛龙卷,令人匪夷所思地,秋毫不犯,在李风戽的掌指之间,朝着囚徒轰然卷撞而来。</p> “来得好!”数丈外,狂奔的囚徒衣衫一震。</p> 随着这一震,其整个人周身上下,就出现了一根根白线。</p> 这一根根白线,无首无尾,细若游丝,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往。</p> 如果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根根细线,竟像是最细微的云雾,被一根纤纤玉指轻轻一挑,牵引成根根细丝一般。</p> 见到这些纯白的细线,自囚徒周身透体而出,飙风之端,青衣李风戽脸色剧变。</p> 地面上,裹挟一股圆润气团,周身缭绕纯白云丝的囚徒,已然奔近,整个人朝着两股飙风轰然撞去!</p> “破!”</p> 只听得轰隆隆两声巨响,天地之间烟尘大作。</p> 两股飙风,轰然爆碎。</p> 无尽泥土自高空之中倾泻开来,像是天河水落地,奔流肆虐。</p> 囚徒于肆虐的怒涛之中,昂然站立。</p> 青衣李风戽脸色陡然惨白,嘴角溢血,他身形一闪,鬼魅一般隐没,当他倏然出现,已然临近囚徒身后。</p> 李风戽整个人身形一卷,于无数落地的泥土草屑瀑布之中,裹挟浩荡气机,化作一条气劲腾龙,朝着囚徒后背重重撞去。</p> 吼!</p> 龙啸之音席卷开来,震耳欲聋。</p> “李风戽,你就这点本事吗?”怒啸之中,只听得囚徒一声暴喝,他突然凭空横移三丈,猛然转身。</p> 一拳擂出。</p> 砰!</p> 拳头与气劲腾龙轰然碰撞在一起。</p> 顿时,整个惨遭蹂躏的地面,硬生生下陷半丈,泥土如浪涛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冲去。</p> 等到一切渐渐平息,李风戽横躺在囚徒百丈外的泥土堆中,几乎被掩埋。</p> 囚徒走将过去,冷冷地看着血肉模糊的青衣人,扬起了拳头。</p> 李风戽艰难喘息,即便气若游丝,仍旧难掩震惊神色:“这是……这是老板的……大……大自由法……这怎么可能?”</p> 囚徒冷笑道:“李风戽你真是越练越回去了,我告诉你,这不是那老家伙的大自由法,更不是任何人的大自由法,这是我的大自由!”</p>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七年间,究竟有多想从那阿鼻地狱中,走出来,去呼吸那独属于自由的空气。</p> “这是我的――大自由法!”</p> 一拳擂下!</p> 青衣李风戽,整个头颅深陷泥堆,不动了,囚徒屈指,在其小腹肚脐下三指处一弹,响起一声像是瓷器碎裂一般的响。</p> 茫然四顾,必须快速离开,如此声势浩大的战斗,必然引来各方人马,特别是老家伙。</p> 他知道他的权势滔天。</p> 到那个时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他。</p> 即便他此时此刻,手捻天机。</p> 囚徒吐出一口猩红唾沫,整个人朝着千丈外那条流满了臭水的沟渠奔去,然后一个猛子扎下,不见了。</p> ……</p> 凄凄惨惨戚戚。</p> 浓烈的花香中,满地烂泥,尽是落红。</p> 男相女貌的紫菀,抚着那盆犹如银河倾泻落地一般的紫菀花,眉头紧皱。</p>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p> 小侍女在一边抹眼泪,两朵小雀斑显得异常无助,她知道自家公子对这些花,付出了多少心血,此时有多么不舍。</p> 两个人纠结了半日,坐立不安,仍旧是想不出,该怎么把它们都运走呢?</p> “那家伙肯定捅了马蜂窝,咱们必须即刻出城……”</p> 可是那么多花,都是世间最罕见、最名贵的品种,即便一年也难卖出去几盆,但公子从来不在意这个,他甚至巴不得一盆也卖不出去……</p> 现在,这成了难题。</p> “我多年以来,一直隐居帝都,明藏暗显,为的就是吸引老家伙的眼睛,一直看在这里,替他与她分担压力,但是他呢……”想着想着,又要落泪。</p> “公子……”</p> 小侍女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她两只耳朵竖了起来。</p> 花店四周,人影幢幢。</p> 紫菀摆了摆手,恨声道:“我定要叫他赔我一片花海!”</p> 轰!</p> 一声剧震,那红木门板粉碎,木屑爆溅开来。</p> 一道人影,周身气劲弥漫,于飞屑之中,瞬息而至,一拳将抽刀前刺的马尾侍女生生砸开,倒撞出去,然后伸手一把掐住了那尚自来不及从竹椅之中站立起身的女貌公子脖颈,将之捏住,离地而起。</p> 紫菀面目狰狞,看着袭来的光头大汉,艰难道:“猛阙……咳咳,猛阙堂主吴横,哼哼,真是……真是瞧得起我……”</p> “听说小兔哥儿你逃命本事儿很高明,我不得不亲自出马,现在看来,不怎么样啊!”浑身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道。</p> “是吗?”像是一只被猎人捏住的金丝雀一般的紫菀,两条挣扎的手臂轻轻一拂袖,袖摆扫过那盆紫菀。</p> 顿时,小室内,那本就浓烈至极的花香,更加汹涌滂湃,无数种花香交织缠绕在一起,充斥整间小室。</p> 捏着紫菀秀颈的光头大汉,那满脸刚硬胡茬的脸色忽然一阵变幻,鼻孔掉出两粒血珠。</p> 在他身侧,数名青衣之上绣有重剑图文的shāshou,捂着脖子口吐白沫,闷声倒下。</p> **着上身、满身肌肉疙瘩如铁块一般坟起的巨汗,松开铁爪,后退两步,其手臂脖颈,青筋狰狞,坟起如蛇。</p> 紫菀转身,抱住那盆视若命根的花。</p> “你走不了,我的人马足足站了三条街,你杀得出去吗?”</p> 阴柔的公子白眼一翻,模样俏皮可爱。</p> 一跺脚,地面竹板忽然裂开一个巨大豁口,紫菀直直下坠,一边,那被一拳捶飞的小侍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紧随而至。</p> “不好,追!”</p> 那浑身铁块一般的肌肉仿佛突然被抹上了胭脂红一般的光头大汉,大掌一卷,一阵狂风呼啸,室外清新空气透露进来,他大步踏前,脸色却忽然一阵红紫。</p> 噗!</p> 一口带着黑色块状物的浓血,自其口中喷薄而出。</p> 光头大汉身侧,无数人影涌进花店,直直跃下那个黑洞。</p> 门外,面摊老板目瞪口呆,看着无数站满了街道巷弄,将整个花店及其周遭房屋团团围困的青衣人,鱼贯而入那小小花店,茫然不知所措,心想今日这是怎么了?究竟是哪个大人物看上了那骚气纵横的花店娘子?巧取不成如今来豪夺了?</p> “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老板感慨不已。</p> 就在这时,轰!</p> 一股带着熊熊烈焰的气浪,自花店内喷涌出来,老板被这气浪一卷,像是身处炽烈的汪洋大海中的鱼儿一般,身不由己地飘了出去。</p> 等到他在无尽痛楚中睁开双眼,发现那骚气纵横的花店,连带着周遭两间民房,已被夷为平地,他的周身,躺满了血肉模糊浑身焦黑的死尸以及残肢断臂。</p> ……</p> 囚徒策腿狂奔,遇山攀山,遇河下河,遇到虎豹熊罴,则是直接生撕。</p> 浑身气机流转圆润,体内经脉气海雪山天河,滂湃浩荡。</p> 他一刻不停,以大无畏之姿,穿行在山河湖海之间。</p> 他要北上。</p> 自紫菀处,他得知,她在北大荒。</p> 于是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她。</p> 为了躲避追捕,他专门挑拣最偏僻、最艰难、最恐怖的道路,借助河流、淤泥、山风水气,隐匿自己的气机。</p> 他必须做到不留丝毫痕迹。</p> 作为曾经最名动天下的“青芽”,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蔽。</p> 所谓天下之大,无处不青芽。</p> 大自由-门下,青芽堂以他的本事为名。</p> 青芽,就是青翠的嫩芽,天地间无论春夏秋冬寒暑往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没有青翠的嫩芽呢?</p> 此番一出狱便入长安,相当于从狼群中逃出,又在虎口之下走了一圈,现在又要彻底从世界消失隐匿,他必须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极致。</p> 尽管这其间,有老家伙被朝堂争斗所牵制,因此没有人手尽出去围捕他的原因,但也因为……他曾是老家伙的大自由-门下,最出色的弟子。</p> 他有自信能做到这一切。</p> 疏影横斜水清浅。</p> 奔行间,七年时间过去,那道丝毫不曾模糊半点甚至越来越深刻的身影,轻轻浅浅地落在他的心间,就像一株倒映在浅水中的梅影。</p> 他伸手,想要去捞那影,却……惊皱一池春水。</p> “这是为什么……”</p> </p>(http://) !! 第六章 北大荒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一年以后,西北大漠。</p> 一声粗粝麻衣、身形魁梧健硕的囚徒,站立在一个在狂风中形状变幻莫测的沙堆之上,遥望苍茫天地远方。</p> 一座雄城,粗犷如洪荒猛兽的轮廓,在莽苍大气之中,若隐若现。</p> “北大荒,我来了!”囚徒喃喃自语。</p> 兜兜转转,尽管内心中无时无刻不想来到这里,见到她,但他仍旧用了一年时间,去横穿整个中原,由最南,向最北,并且确认安全。</p> 这一年间,他卑微到了尘埃里,走到过无数个地方,更换过无数个身份,为的就是,彻底从无数双眼睛里消失不见,无论以哪种姿态和面貌生活,都能不惹人注意。</p> 她做到了这一点。</p> 他也必须做到。</p> 而他做到了。</p> 今天,他终于壮着胆子,踏入这片土地。</p> 一年时间的隐匿,确实太过仓促,一个人想要彻底如同滴入大地的水珠一般消融隐蔽于无声无息,没有三五载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p> 但是他等不及了。</p> 囚徒举步,朝着那座全天下最乱最蛮荒的雄城走去。</p> 北大荒城,又称为镇莽城,镇莽是其guānfāng名字,寓意镇压北方那杀不尽砍不完的蛮子,而北大荒,则是所有到过这里或者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它的称呼。</p> 北大荒城,隶属敦煌府管辖,位于中州最北之地,东峙峰岩突兀的三危山,南枕气势雄伟的祁连山,西接浩瀚无垠的荒古大漠,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是龙庭皇朝武帝太琼志开辟的丝路一个重要的城镇,如果将整个中州版图看做一个横卧的巨人,那么这北大荒城,就是巨人的嘴巴。</p> 是的,只是嘴巴而不是咽喉。</p> 中州的咽喉,在敦煌府。</p> 而北大荒,是比敦煌府更北之地的一个缓冲之地。</p> 北大荒更北,就是蛮子的地盘,蛮子在千年间,数易其名,如同王朝更迭一般,由最初上古尧舜时期的苗,发展为春秋时期的月氏、乌孙,然后是战国的羌,再是秦汉时期的匈奴、北莽,及至如今的龙庭朝,它们就组建了金帐王庭政权,几乎紧跟中州的王朝沉浮步伐。</p> 北莽蛮子倘若南下入侵,第一个冲击的要地就是北大荒,其次才是敦煌府,因为北大荒的存在,数千年来,北莽蛮子从来没有能够取得逐鹿中原的资格。</p> 因此,北大荒对于两个政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p> 三百年前,当今龙庭皇朝太祖太兵仙,一介布衣,于濠州钟离起家,只身推翻大汉,建立龙庭帝国,北逐蛮莽,南镇倭夷,东进大航海,西突大莽荒……建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勋,功盖五帝,硬生生将中原民族生存的、属于龙庭皇朝的版图,扩大了三倍不止。</p> 这其中,在千古一帝太兵仙的强势崛起之下,境况最为难堪的,当属北莽蛮子。</p> 彼时中原大地战火四起,大汉王朝已经到了日暮西山之时,国家贫弱,各方势力争相崛起,高扬割鹿刀,纷纷逐鹿。</p> 北莽蛮子自然趁机南下。</p> 然而,不等他们有多少太大的作为,龙庭太祖已经以席卷八荒**之势取得天下,并派出座下神将霍青云驱除鞑虏。</p> 神将霍青云,彼时不过十八岁,少年英雄,神勇无匹,第一次出征,所带人马不过八百铁骑,结果竟长驱直入北方草原荒漠数百里,斩敌两万余,并杀死蛮子单于之父、之相国、之当户等将官多人,并生擒单于叔父等人,杀得北莽蛮子四散逃窜。</p> 这一役,霍青云勇冠全军,封冠军侯。</p> 这还没完。</p> 龙庭历九年,太祖再次任命霍青云为骠骑将军,击退侵占北大荒大片地域的北莽蛮子。</p> 霍青云神将于陇西出发,携一万精骑,北上杀敌。</p> 龙庭骑军所至,势如破竹,转战六日,竟直接横穿五大蛮莽王国,长驱直入两千里,深入其圣山,缴获蛮莽之祭天金佛。</p> 战役中,霍青云神将连斩北莽折兰王、卢侯王,活捉浑邪王之子及其相国、都尉等,杀敌三万九千。</p> 而这当然也还没完。</p> 就在当年夏天,太祖再次任命霍青云神将出征,霍神将再次大胜,接受北莽七位王者投诚,俘虏了北莽单于之王母、王子、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二百余人,杀敌九万九!</p> 霍青云神将“小人屠”之名,响彻天地三百年。</p> 至于“大人屠”,自然是那位身被楼兰古国千古谜团的大秦神将。</p> 北莽元气大伤,被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自此胆颤心惊,三百年来,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做人,龙庭王朝压得其喘不过气来。</p> 想想那段历史,令人心驰神往。</p> 北大荒,一直是霍青云神将出征前,厉兵秣马之地。</p> 如今,龙庭王朝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局面波澜诡谲,北方的蛮子又开始蠢蠢欲动。</p> 不知作何考量,五十年前,龙庭王朝竟放弃了对北大荒的绝对掌控,军事力量退至敦煌府。</p> 随着丝路的开通,中原巨大的财富巨河冲向大漠,于是,有着绝对地理、地缘优势的北大荒城,渐渐成了一个罪恶的国度,无数势力渗透在这里,商人、罪犯、游侠、阴谋家、野心家……龙蛇混杂。</p> 没有了军队,北大荒的民政秩序,一塌糊涂!</p> 每个人,都想在这里,大大地吃上一口肥肉,这里不仅有广袤的土地,还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和异域美人……</p> 这样一个敏感而讲究平衡的地方,稍微一点动静,便能惊荡其滔天波澜,那个时候,龙蛇现首,虎豹厉啸。</p> “真是一个不错的地儿!”</p> “这样的地方,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真的算极乐世界了。八年前,百断山后,裂天崖前,你就是听从我的嘱托,跑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吗?”</p> “还真是为难你了啊,清影!”</p> 囚徒姬正腾举步,迈步入城。</p> 一路上,没有守卫,没有兵丁,一个公差都看不见。</p> 这里一片破败,到处都是土黄的颜色,以及随风舞荡的黄沙。土坯房倾颓,椽梁木架满是蛀虫的空洞。</p> 但……</p> 深吸一口气,作为一名武夫,姬正腾却感觉到了整座雄城,无处不充斥着旺盛到了极点的充沛气机,那气机苍茫,浩荡。</p> 整座城,就像是一盆被滚油大火一烹而熟的青菜,看似丑陋,却有着令人嘴馋的色泽和芬芳。</p> 姬正腾往更深处迈进,他要寻找一户人家。</p> 朱宅!</p> 紫菀说,她就在那里,具体不详。</p> 他要亲自探一探。</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章 大槐青芽绿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往来之间,有满脸胡茬、身形健硕的蛮人,有身着奇装异服面黄肌瘦却坚忍不拔的少数民族,皆是一脸狐疑的看着囚徒。</p> 囚徒熟视无睹。</p> 谁敢不轨,一拳击杀!</p> 一路停停走走,不多时,他已经发现目标。</p> 北大荒城,城内由月牙、鸣沙、甘道、兴庆和汴梁五条主要街道组成,街道两边配以佛庙、当铺、货栈、酒肆、住宅等。</p> 城内,巷道笔直宽阔,皆是泥土青石铺就,街道两侧,筑有土墙,以抵御风沙,土墙之后,才是人家。</p> 这朱宅,位于诺大的雄城西北角一地,已经深入荒城腹地,高门大户,是一个四合院,三面临街,四周是高达十余米的全封闭青砖墙,大门为城门洞式。砖墙最上层是女墙式的垛口,檐牙高啄,显得气势宏伟,威严高大。</p> 这是怎样一户人家?</p> 在逆乱的北大荒,能有这样的一间院落者,非富即贵。</p> 囚徒立于一面青墙之外,竖耳聆听墙内动静,不多时,他猛地一个提气纵横,迎风轻借力,整个人眨眼之间一下窜起十米高,跃进了墙内。</p> ……</p> 囚徒环视周遭,陈旧的书架摆放着无数的典籍,其中最显眼的,当属书桌上,那本厚厚的《龙庭律例》。</p> 轻轻将手中一纸盖着官印的状书摆回原位,囚徒暗想,原来这里是一名讼师的家。</p> 小小讼师,为何竟能在这强者为尊的北大荒,活得这么好?</p> 略一思索,囚徒便恍然。</p> 讼师,精通律法,巧言善辩,最擅长研究律法帮人辩罪。</p> 北大荒,自然是罪案的高发之地。</p> 在北大荒这样一个各方势力竞相角力又罪案频发之地,一个讼师能在这里活得滋润无比,其背后,自然有某方势力罩着。</p>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p> 天下,终究是龙庭的天下,是太家的天下。</p> 北大荒再怎么逆乱,它也受敦煌府管辖,也在朝廷的掌控范围之内。各方势力暗中的争斗,自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明面上,面对朝廷,必须合理合法合逻辑。</p> 讼师的用意所在,就在于此,擦屁股的。</p> 北大荒的讼师,不是帮穷人打官司的讼师,而是帮各方势力向朝廷打官司的讼师。</p> 推己及彼,囚徒冷笑一声,龙庭皇朝的讼师——刑部,当然也不是为老百姓打官司的讼师,而是为百官勾结的各方势力向太家打官司的讼师。</p> 真以为律法是用来为老百姓fuwu的么?</p> 不过是各方势力在出格之后,为了防止造成更严重的利益损伤而设置的权衡机构和手段。</p> 想想自己在阿鼻岛中所经历的一切,那几乎是权贵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所谓“当世最严刑峻法”之地,就是一个笑话。</p> 在老家伙的手段下,他在那里,求生不能,求**,足足七年,老家伙不想他死,于是他便不能得死。</p> 现在,他自由了,他要报复这一切!</p> ……</p> 唰……唰……</p> 大槐树迎风招摇,粗壮的树根树干,虬龙一般盘窝着。</p> 枝头,有干黄的老叶,轻旋着落下,有饱满的嫩芽,挣脱老皮,绽放嫩绿。</p> 又是一年春至!</p>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几个年头了?</p> 女人端坐梳妆台前,仔细梳理着披散的乌发,眼眸凭窗望去,老槐树浑身绿点。</p> 她凝视一抹绿点。</p> 那抹绿点,站在老槐树最高的一根枝头上,随风招摇着,轻轻上下晃荡,已经生出了昆虫羽翼一般的嫩绿叶片。</p> 她暗自祈祷着,祈祷着——勇敢的青芽,你千万别被——别被那刀子一般的狂风,割断了。</p> 脑海中,一道身着绿衣的魁梧身影,站在巨大的裂天崖前,豪气万丈……</p>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p> 鼻尖,传来一股粗粝的气息。</p> 多少年了,还是没有熟悉这里的味道,没有熟悉身后那人的气息。</p>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p> 一双手臂轻轻环住了她,来人将脸颊龚向她的脖颈之间,满身酒气,轻轻说道:“柳絮,我又失败了……”</p> “刘满刀,我扳不倒他,即便知州大人就站在我身侧,面对刺史大人,我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张狂地笑,张狂地笑……”</p> 女人伸出手臂,搭上来人的臂弯,轻声道:“青玄,你尽力了,不要着急,想要扳倒刘满刀,此事绝非一朝一夕,你根本不用自责的……”</p> 来人抽手,轻轻握住女人葇荑,“这么多年了,在这可以销蚀一切的北大荒,你的手,还是永远那么白,那么嫩……”</p> “我快承受不了了,知州大人逼得我……”</p> “只有在你身上,我才感觉到,我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p> 来人脸颊,向女人胸脯拱去。</p> “不,青玄,不不,今天不行……啊……”</p> 女人已经被横抱而起,放到了床上。</p> “不……”女人低不可闻地喊了一声,男人却没有听见,轻轻地掀开她的衣衫,不断动作着。</p> 一阵阵浪潮一般的感觉,开始充盈全身。</p> 女人平躺在床,舒展着身躯,任由男人动作。</p> 她后仰着头,紧紧凝视着窗外,那颗大槐树上,那一抹抹在这漫天黄沙的天地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嫩绿。</p>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抹身着绿衣的魁梧身影,仿似一朵碧翠青芽……</p> 她惊慌失措,身躯在男人的禁锢中不断地挣扎着,但那样无力的拒绝,在男人看来,只是一种挑逗……</p> 女人意乱,情迷。</p> 那抹身影,无论如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p> 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暗想。</p> 她必须尽快清醒过来,她不能再想起那个人,她不能再想起那个人……</p> 在浪潮中,她艰难地甩了甩头……</p> 那抹身影还在。</p> 它就存在于,她紧紧凝视着的,大槐树上,那星星点点的绿意之中。</p> 可她已经清醒了啊……</p> “啊!”</p> 她的身躯,顿时溢出一颗颗细密晶莹的汗珠,这些汗珠,又冰又凉。</p> 她仿佛身在滚烫的油锅里,猛地弹起身来。</p> 身上的男人被她双腿一顶,蹬蹬后退,站在那里,有些错愕地看着她。</p> 女人没有管他,猛地回头,看向院里那颗槐树——方才,她紧紧凝视的地方。</p> 除了星星点点的碧翠嫩芽,那里什么也没有。</p> 错觉吗?</p> “怎么了宝贝?今天怎么……这么激动……”男人带着笑意与征服的满足,看向女人**的身躯,问道。</p> “没……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女人冲他歉意一笑,起身,走出房门。</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章 请不要打扰我的幸福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佣人端来饭食,除了大块的牛肉块羊骨肉,以及肉夹馍和奶,还有在这茫茫戈壁荒原中,极其罕见的青菜。</p> 烧糊的红椒,滚油爆炒的青菜。</p> 这是女人最爱吃的菜。</p> 自她嫁给朱青玄以后,顿顿都有。</p> 女人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看了看两个扔着馍碎屑边吃边打架嬉笑的孩子,女人捏了捏拳头,下定了决心。</p> 晚饭后,朱青玄回书房办公了,女人走进那间供着神明像的静室,洗了手,点了清心静气香,拿着女红刺绣了一会儿。</p> 直到腾挪的香烟,熏得她胸口微微发闷的时候,她才起身走进书房,发现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p> 昏暗的烛光,照得他的身影一阵朦胧。</p> 女人几乎就流出了眼泪。</p> 轻轻给他披上厚实的棉衣,这戈壁滩的夜,格外的冷。</p> 夜,渐渐深了。</p> 女人披上棉衣,轻轻走出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大槐树在夜风中招摇发出的窸窣声,便是虫鸣声也没有一丝。</p> 女人抬眼,向四方井院外,极遥远处,那蜿蜒起伏的沙丘上看去。</p> 北大荒的月,又大又圆,光泽温柔极了,悬在沙丘头顶,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它。</p> 当初,就是被这里的月所吸引,才会留在这里的吧?</p> 还是说因为他曾说他一定会来?</p> 余光中,身后的夜色微微凌乱。</p> 她知道,他来了。</p> 他终于来了。</p> 囚徒走到女人身边,臌胀了脖颈,咧着笑容,看着她。</p> 女人转身回望。</p> 两人隔着三步距离,静静凝视着。</p> 直到女人那不知从何处借来光彩,竟比黑夜还要黑,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两颗泪珠。</p> 女人说道:“你来了……这么些年,你……过得还好吗?”</p> 囚徒开口说道:“很不好,你呢?”</p> 女人点头:“我很好!”</p> 囚徒说道:“确实很好,我看出来了。”</p> 女人说道:“那么……请你别破坏这种好,好吗?如果你还爱我的话……”</p> 囚徒摇头。</p> 不是拒绝。</p> 而是想不通,她怎么竟会说出这样的话?</p> 来此之前,他内心中有着滔天怨念以及愤怒,但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那丝毫不曾改变过的、早已经烙印至心底最深处的清美容颜,他竟什么也做不了了,他只能臌胀着脖颈,甚至都不敢捏拳头。</p>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一问她,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讲述……</p> 但是现在……</p> “清影,你……”囚徒低声呼唤。</p> “我现在,叫柳絮,你也可以叫我朱夫人……”女人道。</p> “柳絮……柳絮……朱夫人……朱夫人……”囚徒低声重复这几个词,每念一遍,便感觉有人往自己口腔里灌注了一脸盆的陈年老醋,那感觉……刺激得他几乎发狂。</p> 但这是在她的面前……</p> 囚徒艰难吞咽了一口口水,像是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中,竟一直不曾学会过说话一般,生涩道:“好吧……朱……朱夫人,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么?哪怕……只是一句话的解释……”</p> 女人的双手指甲,早已经刺进了手心里,但身边披头散发一脸憔悴的他,并不知道。</p>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平淡说道:“解释?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整整八年时间,你了无音讯,半点消息也没有了,你说你会来找我,你说你一定会来接我,你说我们一定可以远走高飞,你说过的,我们要种一片花海,花海里要有青菜地,青菜地里有瓜架,瓜架下要爬着三五个的娃娃……”</p> “你什么也没做到!”</p> “你什么也没做到!”</p> “你什么也没做到!”</p> 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p> 囚徒流下泪来,喉头将是被人重重擂了一拳。</p> “对不起……现在我来了,我来了……”</p> 伸展双臂,想要轻轻环住她。</p> 她却赶忙后退。</p> “晚了,晚了,都晚了,我不得不,我不得不,正腾,我不得不……”</p> 囚徒立住身形,说道:“不得不什么?不得不嫁给别人?不得不抛弃誓言?不得不……”</p> 囚徒说不下去了。</p> 短暂的沉默中,响起女人低低的啜泣声。</p> 囚徒心中,像是被带刺的铁丝,狠狠绞杀。</p> 他好心疼她。</p> 自然很心痛她。</p> 心疼、心痛,到了极点。</p> 囚徒开口:“我不想向你辩解什么……但是,你知道我这么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老家伙他……”</p>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女人用滴血的双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p> 囚徒脑袋里一阵眩晕。</p> 他想要过去扶住她,拥抱她,踏出一步,却不敢再动。</p> 女人直视他的双眼,眼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怨气,她恨声道:“我不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抛弃了我!你呢?你知道我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吗?”</p> “我不得不,姬正腾,我不得不,我没有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我!我有孩子了,你知道吗?咱们分开的时候,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我苦苦哀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走,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我需要你,孩子需要你,没有你我们娘两活不下去,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的……”</p> “但你告诉我,你会来,你会很快赶来,你说你他妈的会来!”</p> “但是呢……你没有……”</p> “我走三步,回头看你一次,我走三步,回头看你一次,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回头看了多少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北大荒的……”</p> “你可知道,我一刻钟等你,一个时辰等你,一天等你,一天一夜去等你……心脏像是一缕一缕被撕开,那种滋味,有多难受?”</p> 囚徒那被带刺的铁丝狠狠绞杀的心脏,一阵抽搐,他无比怜惜眼前的女子,他对她有太多太多愧疚,他双眼bàoshè出噬人的精光,“我有孩子了?他在哪里?他在哪里?”</p> “没了,什么都没了……”女人惨笑。</p> “你什么都没有了,姬正腾,你什么都没有了……”</p> “那样的境况里,我能保住孩子吗?我连自己都保不住,我能保住孩子吗?”</p> “若不是朱青玄将我救下,我是什么时候,死在哪里,怎么死的……你可能都永远不会知道……”</p> “所以你不要跟我要什么解释,还想向我兴师问罪?姬正腾,你不配,你已经没有了资格,今天的一切,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你来了,很好,那么你走吧,请你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p> “我现在很幸福!”</p> “请你不要打扰我的幸福!”</p> 囚徒蹬蹬后退,几乎站立不稳,溺水一般艰难喘息着。</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九章 春神遗蜕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自找的……都是我自找的……</p> 是啊,都是我自找的……</p> “是我自找的……”囚徒喃喃自语。</p> 身边,一颗修长小草一般的女人,仰着头,带着泪,倔强地站着。</p> “那么……春神遗蜕呢?”囚徒问。</p> 这一切的因果,这一切的“自找”,“七年炼狱一般的囚徒生涯”,以及所丢失掉的青春与幸福,还有她,都起源于“春神遗蜕”。</p> “呵呵,绕了这么多弯,你终于说到重点了么?你念念不忘那春神遗蜕啊……”女人嘲讽。</p> “它在哪儿?”</p> 如果再次看见它,他一定会将之撕得粉碎,捏成齑粉,挫骨扬灰。</p> 囚徒野兽一般低声怒吼道:“它毁了我!它毁了我的一切!”</p> 体内,雪山沟渠之中,滂湃气机肆虐开来,一阵紊乱。</p> 囚徒几近走火入魔,他艰难控制这体内紊乱肆虐如大江大河泛滥的气机,一边压抑那种绝望与心痛!</p> 眼中,紊乱气机撕碎那些无处不在的细微沟渠,使他流出血泪来!</p> “不,是你自己毁了自己,不是春神遗蜕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自己!”女人摇头。</p> “它在哪儿?!”</p> 当初,为了让她携带春神遗蜕逃脱百断山,他一人横堵裂天崖,战尽天下豪雄,那个时候,春神遗蜕就在她身上。</p> “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看我像是一个拥有天地至宝春神遗蜕的人吗?如果有,我早已经练至登峰、大登峰、神游,乃至于大自由境,我早就去寻你了!”</p> “又何至于此?”</p> “又何至于此?”</p> ……</p> “那么它去了哪里?”当初,为了它,他付出了一切。</p> 如今亦然。</p> 但她却说,它没了?在带走了他的一切之后,它没了?</p> 这天理何在?</p> “当初,我身受重伤,在离开了你之后,我听你的话,不断地走啊走,望啊望,等啊等,直到不知何时,已经深入大漠,我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颗饭喝过一滴水,我的心里,满是你,满是你,满是你……”</p>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黄沙漫漫中倒下的,我倒下的时候,春神遗蜕就在我身上……”</p> “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朱青玄以及他朱家的人马之外,别无一物。”</p> “我以为是他拿走了春神遗蜕……”</p> “可是这么些年来,我确信他没有!”</p> “我不知道是谁拿走了春神遗蜕,又或者它早已经遗失在了茫茫大漠中……反正它不见了,就像你一样,不见了,突然从我的生命中消失……”</p> “你走吧,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一切!”</p> “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p> 女人的手心,殷红献血一直在流。</p> 她的脸颊,泪痕不曾干过。</p> “清影,我……”囚徒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拥抱他失去的女人,轻吻她,挽回她……</p> 西间房里,灯影一阵摇曳,屋内响起脚步声。</p> “你走!”女人回望灯火,伸手揩净泪眼。</p> “不要再……回来了……”</p> 囚徒垂首,退至暗影之中。</p> 房门吱丫一声开了,门口垂立着一道身影。</p> “絮,你怎么站在院子里?快进屋来,冷得很……”</p> 女人看着那道身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笑了一笑,迈步朝着那在灯火掩映之中,显得温暖无比的身影走去。</p> ……</p> 囚徒失魂落魄,走在大街。</p> 冰冷刺骨的寒风,狂烈地撕刮着他单薄的衣衫,似是要将他身上最后一丝依靠和温暖都尽数带走。</p> 囚徒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p>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p> “自找的……这是我自找的……”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后悔发生过的这一切,没人知道他多么后悔失去了她……</p> 若不是他的贪念以及对老家伙的仇恨,他就不会去动他的春神遗蜕,若不是他动了春神遗蜕,她也不会不假思索就要跟着他浪迹天涯,若不是他骄傲自大到自觉可以俯瞰天下豪雄,他也不会被抓,若是他不被抓,他就不会失去她,失去一切,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境地……若不是……</p> 血泪汩汩而流。</p> “若能挽回我这二十七年人生中,失去的……她,以及失去的一切……不不,我只要她……我愿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承受刀山火海的煎熬!”</p> 但这,可能吗?</p> 这只是一种美好的奢求而已,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更改。</p> 恍惚间,有两名街角的流浪汉扑了过来,这些五毒俱全的不良人,想要从他身上找点什么,无论是钱财还是生命,他们都需要。</p> 囚徒一伸手,扯住一人一只手臂。</p> 撕拉一声,那人一只手臂直接被撕烂,鲜血爆溅。</p> “啊!”那人鬼哭狼嚎起来。</p> 另外一人对囚徒拳脚相交。</p> 囚徒抓住他的一只脚,轻轻一扯,那人裤裆撕裂,髋臼响起炸裂的声音,斜斜在囚徒身侧搭起了一个笔直的人字马。</p> 囚徒捏拳一敲,那人左腿的筒子骨便断裂,折断成两截。</p> 凄厉的惨叫声,没有惊起丝毫波澜。</p> 北大荒的人家,在夜晚中,都是不出门的。</p> 囚徒两手抓住那人的那条断腿,抬脚踩住了他的另一条腿,然后一撕,唰的一声,内脏稀里哗啦流了一地。</p> 囚徒将他生撕了。</p> 另外一名被囚徒撕掉一条手臂的流浪汉,倒在地上,惊恐万状地后退着。</p> 囚徒走过去,一拳捶碎了他的脑袋,然后故技重施,抓住他的两条腿,猛地一撕,将其整个儿如同江南田间的孩子,会抓住青蛙的两条腿然后将它撕裂一般生生撕裂。</p> 腥臭的内脏像是老牛拉稀屎一般,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p> 囚徒头浑身鲜血,头也不回地走了。</p> 在北大荒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活跃和坚强的无数蚊蝇,闻风而动,擦亮了口器,铺天盖地地涌来,欢呼着扑向那道街面上,最新诞生的乐园……</p> ……</p> 神志恍惚的囚徒,不知自己一个人在街面上跌跌撞撞地走了多久,他的内心中,充满了痛苦。</p> 眼见街角一侧,一家灯火还亮着。</p> 囚徒走过去,闻见了酒香。</p> “老板,把你这最烈的酒,拿出来,全拿出来!”囚徒头也不抬,径直走向一个木桌。</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章 西风入夜乱一场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肥胖到了极点的酒店老板,小心翼翼地将牛肉、花生以及一盘爆炒青菜端上桌来。</p> 囚徒桌上,已经摆了三个空罐子。</p> 囚徒横斜了一眼这名肥肉几乎耷拉到地面之上的光头中年老板,对方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两只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细缝。</p> 囚徒没有理他,自顾自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扔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然后猛地灌下一大碗酒,又开始喝了起来。</p> “客官您是……打哪儿来啊?”满脸油腻的酒店老板,对着囚徒吸了吸鼻子,笑呵呵地开口。</p> 囚徒没有说话。</p> 老板也不在意,说道:“闻着您这味儿,还很新鲜呐!”</p> 囚徒挑眉。</p> “我是说,您身上那独属于大狱的味道,还很新鲜呐!”</p> 囚徒笑了一笑,桌上手边,海碗之中,清酒起波澜。</p> “您不用紧张,来到这北大荒的,能有什么好人?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罢了,无论是什么样劣迹斑斑的人物,我这些年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上,能有客官你这般浓重到了极点的血腥铁血混杂着铁锈和霉味儿的气息,您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p> “不,我只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小人物……老板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一名囚徒,却不知老板为何对我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酒店老板所形容的气息,囚徒自然熟悉到了极点,但出狱一年以来,他以为那种像是融入进骨子里的恶心气息,早已消失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今晚竟却被人点了出来。</p> 这北大荒,果然藏龙卧虎。</p> “我在帝都长安的刑部大狱里,呆了三十年!”那老板笑道,“不知客观此前,在哪所囹圄里受苦?”</p> 不等囚徒回答,老板已经自顾自地猜了起来。</p> “皋陶古狱?”</p> “长安刑部大狱?”</p> “南疆兽狱?”</p> “昆仑虎牢?”</p> “东海龙宫?”</p> 老板一连说了十余个大名鼎鼎的大狱,囚徒一直一动不动。</p> “都不是?……那么,您真真是一位实打实的大人物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我上述的大狱,以及――那暴河滩阿鼻狱!还有哪里的监狱能够锻造出您身上这般阿修罗一般的气息。”</p> “能从暴河滩阿鼻狱里出来,看来您人生的苦,已经尽数受完了,今后的日子,我想再没有什么苦楚能难得住您了,希望您大展鲲鹏翅!敬您一碗!”老板从衣袖里,抽出一枚海碗,满倒。</p> 囚徒举杯,与之碰了一下,两人皆是一饮而尽。</p> 是啊,阿鼻炼狱我都出来了,还有什么难得倒我呢?</p> 七年前,失去的一切,我都要拿回来!</p> 老板颤悠悠去忙活了。</p> 囚徒大口喝酒,吞咽苦果。</p> 这当间,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冷冽的西风狂扫进来。</p> 风尘中,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客,肩上扛着一根棍子,裹挟着漫天尘土走进门来。</p> 行客站在门口,抖净了风沙,长长舒了一口气,擤了一把鼻涕,吐出几口唾沫,才走向柜台。</p> “老板,来两壶春神酒!”行客将那根黑黝黝的棍子立在身边,边解下包裹的围巾,边喊道。</p> 随着行客解下衣襟,其身上的一些物事便漏了出来。</p> 在行客腰上,系着两圈铁链,铁链上,左边腰,挂着两把兵器,其中一柄为朴刀,另一柄又厚又钝,没有半点锋芒气,看起来却很沉,就像一块铁尺。</p> 囚徒没有抬眼,却已然将一切情况尽收眼底。</p> 杀威棍、戒律尺、朴刀、铁链……来客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这是一名捕快。</p> 也是一位不良人。</p> 即便才当街生撕杀死两人,囚徒此时一身的鲜血,但他却没有半点惧意。</p> 这里是北大荒!</p> 囚徒低垂着眼眸,自顾自饮酒。</p> 老板端来精巧酒壶装载的春神酒,并附了一个瓷杯以及一碟牛肉半碟花生。</p> 那捕快捻了一块牛肉丢进嘴里,大口咀嚼了两下,狠狠饮了一杯醇绵的春神酒,呼道:“痛快,痛快!”</p> “舟车劳顿一天,口干舌燥,在这初春时节,饮一杯这春神酒,觉得它当真是天酿!”</p> 酒馆老板搓着手,笑道:“嘿嘿嘿,嘿嘿嘿,您喜欢就好,我这儿春神酒多着呢,不知捕爷,您打哪里来呀?”</p> 那捕快头也不抬,专心对付盘中餐,含糊道:“这地儿,可真乱啊,你甭管我哪里来,你只要知道,我屈直,今后跟这北大荒杠上了!他娘的,呸!”</p> 屈直?</p> 听见这个名字,埋头喝酒并勉励压抑体内狂躁气海的囚徒内心一动。</p> 这捕快叫屈直?</p> 真是好生“凑巧!”</p> “哈哈哈,好咧好咧,这北大荒呀,就盼着捕爷您的到来呢,这儿确实太乱了,需要您!”浑身肥膘的老板笑呵呵凑近那捕快,抽出衣袖中的酒碗,想要与其对饮一杯,却突然惊呼一声:“喔唷,今儿真是缘分呐,缘分呐,客官、捕爷大人,真是缘分呐,你们两位长得真是……太像了!”</p> 嗯?</p> 那捕快惊疑地“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p> 囚徒没有抬头。</p> 捕快没有看清楚囚徒的容貌,却看到了囚徒满身的血,于是不屑道:“缘分?哼哼,这北大荒,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逆乱之地,才一来,就见到街头满地的碎尸,以及浑身凶气的歹人,不过很快,这里就要改观了,因为我来了,像你们这样的渣滓,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别怪我手中刀尺不客气!”</p> 捕快指了一下那酒馆老板,以及埋头不语的囚徒。</p> 他们是渣滓。</p> “呵,口气挺大啊?不知这位捕爷,以什么身份,敢说这样的话?”酒馆老板浑身肥膘一抖,说道。</p> “受大理寺差调,在下乃是这北大荒城新上任的捕头,一州总捕,择日就职,你说我以什么身份说话?”那捕快目光灼灼地看着酒馆老板。</p> 老板撇了撇嘴,没理他。</p> 一个捕头而已,严格说来比九品芝麻官还小,根本都不入品级,张狂什么?</p> 但老板也知道,在北大荒城这样一个地方,有刀才是硬道理。</p> 倘若眼前这个不入品级的州衙捕头,真能仗着手头的本事以及手下数百衙差、数千民役,不小心在这荒城中干出点名头来,与州县官吏同流合污,或制造冤假错案,或对老百姓横征暴敛,任意拘捕,届时又是一个作恶多端的莽夫在这荒城诞生。</p> 但这北大荒,是那么好混的吗?</p> “得嘞,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您大人有大量,甭与我计较了,但告诫您一句,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您悠悠用着酒水吃食,这顿我请了!”老板悻悻然走开。</p> 才走几步,突然,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p> 砰的一声闷响,那摇摇欲坠的木板门顿时碎成木屑,三名蒙面歹徒破门而入,手中长刀寒光闪烁!</p> </p>(http://) !! 第十一章 是非曲直劈一尺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狂烈劲风拂扫之中,沙尘弥漫。</p> 三名蒙面暴徒,手持雪亮利刃,破门而入。</p> 顿时,小小酒馆之内,除了冷冽而带着尘土气息的狂风,以及千回百转的酒香,还有那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息之外,还沾染了一缕缕浓厚的异香味道。</p> 是烟膏。</p> 这几名暴徒,看来是喝多了酒,以及吸多了福-寿膏,如今暴走了。</p> “钱!”</p> “钱!”</p> “钱!”</p> 暴徒嘶吼着,手中刀横劈竖斩,酒馆内杯盘狼藉,桌椅板凳被砍断,囚徒脖子之上,眨眼间便横了一柄大刀。</p> 他面前的酒桌,打翻了一地。</p> 至于那名专心对付吃食的捕快,也是同样被一名暴徒持刀威胁着,那刀锋紧紧地压在他的脖颈血管之上。</p> 场间唯有另外一名暴徒,以及才走到柜台后面的酒馆老板,是有距离的。</p> 但是这距离,却被那名走向柜台的暴徒,给消弭了。</p> 那暴徒手中,除了一柄长刀之外,右手中还持着一柄弩,弩箭锋锐直指柜台后的肥膘老板。</p> “钱!”</p> 那名暴徒嘶吼。</p> “今儿没什么生意啊这位爷!”老板艰难咧嘴,陪着笑。</p> “钱!”</p> “这不才来过么,怎么又来了?咱这儿是刘满刀大人罩着的,您……”</p> “别让我再说一遍!钱!”那名暴徒手指扣上扳机,并轻轻压了一下。</p> 爆肥的酒馆老板双手一瘫,“得嘞,今儿算我倒霉!”俯下身去,开始打开柜门往外掏钱。</p> “嗯哼!”</p> 这个时候,一声轻哼响起。</p> 那名被刀锋压紧血管的捕快,丝毫不顾脖子上的冰凉与刺痛,抬起酒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p> 大家都看向他。</p> 捕快放下酒杯,挑眉,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几个,是做给我看的,还是怎么着?侮辱我?”</p> 他缓缓回过头,看向那名将刀锋架在他脖颈上的暴徒,说道:“老子作为一名官差,就他妈坐在这里,你们对我视如无物,就在我面前抢劫,甚至还想shārén?”</p> “今儿我心情好,告诉你们,你这头肥猪,若是敢掏出一分钱,被这些家伙拿走,那么就是践踏我的尊严,我饶不了你,还有你们几个,我给你们三息时间,倘若还不把刀收起来,那就别怪我铁尺不留情!”</p> “哟呵?这位捕爷口气很大啊?铁尺不留情?怎么个不留情法?”那名持着弩-弓的暴徒转过身,看着他。</p> “你想试试?”捕快问道。</p> 暴徒毫不在意地掀开脸上的面纱,笑嘻嘻地说道:“嗯!”</p> 酒馆老板看见那名暴徒的脸面,怒道:“张威,你他娘,明天就是向刘满刀大人上供的日子,你作为他的手下,今晚来打劫我,是几个意思?我一定要将此事向刘大人汇报,他绝饶不了你!”</p> 那叫做张威的暴徒,缓缓举起手中的弩-弓,指向捕快屈直的头颅,然后转头看着肥膘老板,笑道:“邱明格,你都这么说了,你觉得我会给你这机会吗?”</p> “看来大家,真的以为我在说笑啊?在这北大荒,官差的地位究竟低到了什么地步?”捕快屈直自嘲地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三!”</p> 暴徒张威冷笑:“官差?官差算什么?我就不相信,你小小一只蚱蜢,来到这虎狼环饲之地,能他娘的蹦跶上天去!”</p> 捕快伸出两根手指,道:“二!”</p> “你找死!”手持弩箭的暴徒张威,左手中长刀唰一声,斜劈过来,斩向屈直伸出的两根手指。</p> 而那名将刀锋架在屈直脖颈血管之上的暴徒,更是想也不想,按住刀锋猛力一抹。</p> 吼!</p> 场间猛然响起一声猛虎怒啸之音。</p> 那端坐木凳之上的捕快屈直,其身形,竟在眨眼之间,一阵模糊。</p> 在酒馆老板邱明格震惊的眼神中,屈直那伸出的二指轻轻往下一压,便避过了暴徒张威斜劈的一刀。</p> 而那名抹刀的暴徒,其手中按下横抹的长刀,不知怎么地,就不受控制地一阵乱跳。</p> 砰的一声,那暴徒突然像是被重锤擂到,手中刀竟猛地弹飞,一下子插在其身后的木柱之上,嗡嗡兀自震颤不已。</p> 这当间,那屈直已经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一柄横平竖直的粗厚铁尺。</p> 铁尺横空!</p> 砰!</p> 那名被屈直身上绽溢气机震飞长刀,此时才堪堪转过身来,满眼震骇之色的暴徒,整个头颅被那裹挟着滂湃气机、像是一颗飙飞巨石一般横劈而出的铁尺,生生抽碎。</p> 不仅如此,他的大半边身子塌陷,骨肉尽碎。</p> 轰!</p> 那暴徒轰然撞在柜台上,血水留了一地,半点气息也不可能有了。</p> 这一切,都发生自眨眼之间。</p> 此时此刻,那一刀斜劈不中的暴徒张威,眼见着惊骇人胆的一幕,顿时踉跄后退。</p> 他手中,弩箭直直指着屈直的头颅。</p> 而这个时候,另一边,那名将长刀架在囚徒脖颈之上的暴徒才反应过来,他同样不知死活地一手持刀,一手按上刀背,猛力一抹。</p> 却震骇地发现,那柄平日里kǎnrén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锋利大刀,竟一动不动,不仅不能横抹,便是想要拿起来都做不到了。</p> 那刀,就像是在那名披头散发的酒客身上,生了根一般。</p> 这是怎么回事?</p> 另一边,满脸惊恐的暴徒张威,眼见手持铁尺的捕快朝自己步步走来,惊恐万状。</p> 那捕快手中的铁尺之上,还沾染着红白的脑浆,以及碎裂的森白骨茬。</p> “你别过来!”</p> 嗖的一声,弩箭飞射而出。</p> 那一直笑意吟吟的捕快,轻轻一偏头,那弩箭就贴着他的面颊轻轻飞了出去。</p> 这根飞射的弩箭,好巧不巧地,朝着两人身后,那囚徒的方向飙飞而去,囚徒站起,伸手一摘,那根散发着森冷锋芒的弩箭就稳稳停在了他的手中。</p> 噗嗤噗嗤噗嗤!</p> 数声箭镞刺破革囊的声音响起,鲜血飙溅。</p> 那仍旧双手紧紧抓着刀柄,想要将之从囚徒肩上拔出来的蠢笨暴徒,翻着白眼,捂着冒血的喉咙缓缓倒下。</p> 囚徒姬正腾将肩上,那被气机紧紧狭制的长刀摘在手里,看向捕快屈直。</p> 一手-弩箭,一手铁刀。</p> “贵人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北大荒!”囚徒喃喃自语,冷眼看向屈直与那暴徒张威的方向。</p> “那我自己,也不能放弃我自己!”</p> 正如酒馆老板邱明格所说,自己都能从阿鼻炼狱中走出来,还有什么苦楚是不能承受的呢?</p> 我失去的一切,我的女人,我的宝藏,我的孩子,我的富贵辉煌……我会亲手一点一点拿回来!</p> 无论可不可能,都要可能!</p> </p>(http://) !! 第十二章 除面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这名捕快,就是屈直吗</p> 囚徒很少看见自己的模样,但他自从听见这名看起来还不错的捕快自报家门的时候,就知道,这屈直一定与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p> 这件事,从方才屈直踏进这座酒馆之时,酒馆老板的惊呼声里,得到证实。</p> 远在帝都长安的贵人,真是好快的速度,一年前,自己在长安冒头,就被他知晓了,而当他一踏入这北大荒的地界,这屈直就出现了。</p> 这简直是神一样的掌控节奏。</p> 贵人一刻不停地,想要实施自己与他八年前定下的计策。</p> 看来朝堂之上,势力争斗真是胶着到了极点。</p> 屈直……</p> 在今晚之前,囚徒与之素未谋面,他相信这屈直也绝不认识他。囚徒只听说过这个名字,然而现在,这名捕头,将会对他今后的人生,造成极其玄奥难言的影响。</p> 他应该是一名尽管有些自我、却心地善良正直的捕快吧?</p> 没办法,只能怪你倒霉了!</p> ……</p> 轰隆一声爆响。</p> 捕快屈直一尺劈出。</p> 暴徒张威手中长刀崩碎,铁屑迸溅,整个人几乎都连着一同被生生抽碎,横飞了出去,撞碎了三张木桌和十二根木凳之后,落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骨茬森然。</p> “我与你说过,不要逼我出手,否则你连出手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屈直走将过去,蹲下来,看了一眼那堆碎肉。</p> “我给过你们机会的!”屈直说道。</p> 他将满是滴落不已的鲜血与肉酱的铁尺,扛在肩上,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酒馆老板与囚徒。</p> “我与他说过不要逼我出手吗?”屈直问。</p> 那长大了嘴巴,瞪着眼睛的肥膘老板邱明格,缓缓摇头。</p> 一身灰色布衣的捕快歉意地摊了摊手,抱歉一笑,说道:“看来是我忘记了!”</p> 他捡起一张没有摔坏的木凳,缓缓走向酒桌,他的春神酒与肉与花生,还好端端摆在柜台上。</p> 捕快缓缓坐下,再次仰头感叹道:“这北大荒啊,逆乱的北大荒!”</p> 满满饮了一杯,他才回过头来,看向一手持刀一手-弩箭的囚徒,讥讽说道:“这位暴徒兄台,好俊的功夫,不仅气机绵醇厚重,充沛到了极点,便是随手一击,都是快到了极点。”</p> 地面上,那名蠢笨暴徒,浑身血洞,皆是要害,粗略一眼扫去,竟足足有二十几个之多,包含头颅、眉心、太阳穴、脖颈上的大血管、心窝、五脏六腑、丹田气海等等,鲜血汩汩而流。</p> 囚徒道:“屈捕爷的手法也端的厉害非常,一方铁尺,一挥之下,虎豹怒啸,霸道无匹!”</p> 屈直站起身来,扛着铁尺,走向囚徒,说道:“要不要跟着我混?我初到北大荒,需要你这样的人,一年之后,我保你雄踞大荒!”</p> 囚徒笑了一声,摇了摇头。</p> 这名捕快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被留置了八年的闲棋。</p> 冥冥之中,早已经有站在峰顶的人,看到了他,并决定了他的生死,而他却茫然无知!</p> 这真是一种可笑的人生。</p>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与自己长得很像。</p> “那莫……对于你这样一名武功高强却目无法纪不受管辖之徒,我是不是应该安置一个什么名目弄死你呢?”</p> 囚徒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来自河南道邯郸郡?”</p> 捕快挑眉,狐疑道:“你认识我?”</p> 没错了,正是他!</p> 囚徒摇头,说道:“不认识!”</p> “那莫,你是从何处得知我的来历?”</p> 囚徒道:“有人告诉我的!”</p> “谁?”</p> “我不能告诉你!”</p> 那缓步走来的捕快,缓缓立住身形,满脸凝重之色。</p> 两个原本素未谋面的人,在遇见之后,忽然发现他们长相竟高度相似,而且,其中一人竟说认识对方?但是对此,另一人竟一无所知?</p> 这件事,看起来是如此的怪异。</p> 捕快内心中,千回百转,细细思考着自身的一切。</p> 两个长相高度相似的人,在一间酒馆内相遇,一起shārén,倘若那披头散发的家伙,没有说他认识自己的话,那么这将会如酒馆老板所说,是一场缘分的相遇,但是他竟知晓自己来自河南道邯郸郡?</p> 这家伙,长得……</p> 捕快冷眼看去。</p> 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眉眼山丘,高耸笔直。</p> 这就显得很奇怪了。</p> 竟仿佛充满着阴谋的味道。</p>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谁人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呢?他想怎么做?为何如此?</p> 自己在邯郸做了二十几年的捕快,一直兢兢业业,得罪的人自然不少,但是谁会这样做呢?找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想要干什么?</p> 就在今年,自己受大理寺差调,来这传说中的逆乱之地北大荒担任捕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原想着自己终于熬出头了,但才来到这里,就遇上这么一件事,像是有阴谋的推手在其间主导着,这一切,究竟有哪里不对?</p> 捕快越想越没有头绪,内心中一阵烦躁。</p> 这一切,囚徒都看在眼里。</p> 他屈直当然想不出什么头绪!</p> 谁会想到,一个普通人,在某一个不经意间的相遇中,就已经被人盯上,而且开始布置利用,从落子到走步的时间,足足八年以上,若不是今晚突然遇到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谁会想到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呢?</p> “你究竟是谁?”捕快一声怒喝,铁尺高举。</p> “我是屈直,你又是谁?”囚徒缓缓开口。</p> 什么?</p> 捕快顿时呆住。</p> 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p> 但已经晚了。</p> 囚徒一甩衣袖,那根锋芒毕露的弩箭,激射而去,在其即将脱离囚徒手指之时,囚徒手掌轻轻在弩箭尾部翎羽之上,旋了一下。</p> 拉纤!</p> 咻!</p> 弩箭刺破空气,对准了捕快眉心,飙射!</p> 轰!</p> 捕快身上,气机迸溅。</p> 弩箭如入泥潭之中,寸步难行。</p> 这当间,囚徒扬手,手中铁刀刀锋狠狠拍出。</p> “破!”</p> 轰隆!</p> 一声爆响,气劲席卷开来,小小酒馆之内,烟尘大作。</p> 木制柜台与桌凳,像是纸片一样被席卷开来的滂湃气劲撕得粉碎。</p> 当一切尘埃落尽,在那深陷地面三指有余的凌乱凹陷之中,捕快屈直高高站立,他瞪大了眼睛,生机逐渐消逝的眼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p> 在他的眉心中,插着那根弩箭。</p> 弩箭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p> 唰!</p> 囚徒挥刀。</p> 一张带着厚厚骨与肉的miànpi,像是被切开的一瓣西瓜一般,落在地上,猩红的颜色触目惊心。</p> 囚徒将他的脸,整张给切了下来,由下巴,至天灵盖,竖切。</p> 在那落地的miànpi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胡茬、眉心的半截弩箭、以及那惊恐万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样样俱全。</p> 囚徒走过去,一脚踩下,那张miànpi顿时扭曲了,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然后炸开,肉末飞溅。</p> 这张脸,从此将从世界上消失,不复存在。</p> 囚徒转身,看向那靠在粉碎柜台之后的酒馆老板,扬起了刀。</p> </p>(http://) !! 第十三章 法相唯识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别别……”</p> 眼见囚徒持刀,朝自己看来,那酒馆浑身肥肉一瘫,吃饱的猪似地“嘤咛”哼唧一声,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浑身大汗淋漓眼神惊恐。</p>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叫个什么事儿啊?</p>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囚徒说道。</p> “我我我……我绝不说出去,大侠你你你有什么药吗?能控制我那种,我邱明格眉头不皱绝对一口吞下并且没有半句怨言!”老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向囚徒,一脸真诚。</p> 囚徒冷声道:“没有!”</p> 迈步朝着老板走去。</p> “这这这……我还有还有利用价值,我能利用自己在这北大荒城内掌握的一些资源,为您分忧!”老板连连摆手。</p> “不够!”囚徒已经走近。</p> 酒馆老板哭丧着肥脸,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焦急道:“这这……我能怎么办呢?只要您能饶了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真的,屈直大侠,我连事儿都没弄清楚,我能怎么办呢?我不就是在某个平常的夜晚遇到的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然后名字也一样的人吗?现在这两个人中的一人死了,我都还没有搞清楚情况,我能怎么办呢?求求您,饶我一命……”</p> 不待囚徒说话,他已经恍然大悟一般继续辩解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做了,您是屈直,这个夜晚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名捕快,不不,我只见过一名捕快,那就是您,您是屈直,至于这四具尸体,乃是北大荒刘满刀手下四名dipi,他们的名字模样我都知道,在四人打劫我店之时,您身为一名侠肝义胆的忠义名捕,悍然拔刀,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p> 酒馆老板喋喋不休。</p> 他的动作神态表情乃至身体气机流转,所有情况在囚徒眼中显得那么可笑。</p> “你知道吗?如果我要杀你,不会给你辩解的机会,现在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即便你暗暗蓄势到如今,面前甚至摆着你的wuqi――那柄横置于地的、像是门板一样的那柄大刀,我同样让你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能将你的头颅一刀割下!”</p> 囚徒点破老板的一切佯装作态。</p> 那酒馆老板身下,有一块铁板,上面满是污渍与铁锈。</p> 那块铁板作为铁板,它并不很宽阔,约三尺见方,六尺长短,但倘若作为一柄刀,它大得出奇。</p> 囚徒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铺地用的铁板,而是一柄刀。</p> 而且这酒馆老板,浑身肥肉看似疲软无力,瘫在地上,其扭曲的形状却不曾有过丝毫改变。</p> 这说明那些肥肉早已经像是铁板一般坚硬。</p> 北大荒卧虎藏龙,并不是虚言。</p> 但囚徒自信可以在眨眼之间一刀将之斩杀!</p> “你小小一名二品武夫,浑身一百零八窍穴不过勉强通透了九十六窍,在我面前,犹如蝼蚁!”囚徒直接点破其武道境界。</p> 地面上,酒馆老板终于勃然变色。</p> 被人看穿了境界,就相当于被人绝对掌握了一切,记住,是绝对的掌握,这证明人家已经将自身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p> 而只有来人,其武道境界高出自己数个台阶,才能做到这一点。</p> 那么面前这人,其武道是个什么境界?一品?小提督?大提督?还是登峰?</p> 无论是哪一个境界,都是捏他如捏蝼蚁一般的存在。</p> 满脸张惶的酒馆老板,脸上各种复杂情绪和神色尽数消失,徒留平静,他缓缓底下头颅,这是武夫认输与服从的姿态,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前之人,绝对能一刀将自己撕碎。</p> 而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善茬。</p> “我能怎么办呢?”邱明格再次重复这句话,语气中却没有了那种焦急与惶恐,有的只是颓然与无力。</p> “我说了,我并不想杀你,为了你那番话,与你那碗酒!”</p> 铿!</p> 囚徒将手中刀轻轻一弹,动作洒脱随意,然而那柄刀,却像是刺进豆腐中的针尖一般,一下子穿透酒馆老板邱明格身下那柄门板一般巨大的铁刀。</p> “那您想让我做什么呢?……不,我能为您做些什么?”邱明格抬起头来。</p> “起来吧,收拾一下,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借那名死尸的一句话,不管你信不信,跟着我混,一年之内,保你雄踞大荒!”</p> 酒馆老板缓缓站起,浑身肥肉轻轻抖动。</p> 他没有去看囚徒,却盯着那柄插在自己看门宝刀上的铁刀。</p> 看见这胖子如此神色,囚徒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北大荒确实不好混,我说了,信不信由你”。</p> “自今天开始,我要将我失去的一切,一点一点拿回来!”</p> “大家都是混过大狱的人,即便你不相信我那雄踞大荒的话,但你不应该怀疑我的决心!”</p> “我今晚说得已经够多了!”</p> 囚徒转身,朝那具即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的死尸走去。</p> “那么……”邱明格抬手,说道:“我究竟应该怎么称呼您呢?”</p> 囚徒头也不回,开始俯下身躯,剥夺那具死尸身上的一切,衣服、铁尺、朴刀、铁链、腰牌、官文……</p> 一切的一切,包括人生。</p> “你知道禅宗有句话,叫‘法相唯识’吗?”</p> “其他什么狗屁解释我不管,我说我是,那么我就是!这就是我认为的法相唯识!”</p> 抱着一手的东西,囚徒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酒馆老板,笑道:“郑重地与你认识一下!”</p> “受大理寺差调,在下河南道邯郸郡屈直,乃是这北大荒城新上任的捕头,一州总捕,择日就职!”</p> 酒馆老板邱明格看着囚徒良久,才缓缓点点头,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p> 他脸颊上的肉-团高高堆起,两只眼睛眯起只剩下了一条细缝。</p> 这样的笑容,自他邱明格走出长安刑部大狱的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永远不能丢失。</p> “我懂了!”他说道。</p> ……</p> 两人开始整理收拾酒馆内的一切。</p> 今晚酒馆内发生的这一场乱战,在这北大荒,绝对没有人会想要窥视这里,人人避之不及唯恐祸害己身。</p> 因此,今晚天亮之前,应该不会有人来喝酒了。</p> 四具尸体,堆了足足一辆木板车。</p> 擦洗了血渍,为木板车内的四具尸体盖上毡油布,两人拉着满载碎石的木板车,缓缓出门。</p> 才出了门,囚徒陡然一阵头皮发麻。</p> 像是有利剑高悬在头上。</p> 他瞳孔一缩。</p> 只见灰蒙蒙的大街上,一片清冷寂寥。</p> 一道枯瘦身影,手中抱着些什么,朝着这边缓缓走来,一步一步,显得很是艰难。</p> 待得那道身影走近了,囚徒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布衣衲鞋的老僧,因为他的光头,以及光头上那干枯的戒疤。</p> 老僧身形佝偻,犹如人形枯骨一般,其手中抱着一些捡来的菜叶和干瘪的瓜果。</p> “阿弥陀佛,真乃人间炼狱!”</p> 那老僧看向囚徒与其身后的木车,然后又将视线,落在浑身血渍的囚徒身上,吸了吸鼻子,缓缓道:“施主,你是魔!”</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四章 十二阴阳脉死候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施主,你是魔!”老僧以一种难言的神色,看着囚徒。</p> 囚徒同样一动不动回看着那干枯僧人,冷笑一声,说道:“老家伙,别乱说话,小心我状告你毁谤!”。</p> 这僧人,干枯得就像是城外那些倒在地上,晾晒了千年的胡杨,或者说,这老僧就像那些干枯胡杨身上,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一条毒蛇。</p> 囚徒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被利剑高悬头顶一般的危机感。</p> “我看到,一路行来,你的周身,充满了黑暗、鲜血与杀戮,你仿似那阿鼻炼狱中走出来的阿修罗……”</p> 囚徒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的鲜血,再抬头看看夜色,说道:“这不是废话吗?”</p> 他自然是在拖时间,他无论如何,也消弭不掉那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那感觉从老僧身上透发出来,死死将他锁定。</p> “武夫习武,一曰强身健体,二曰御敌自卫,三曰寻求趣理。除此之外,皆为妄念!”</p> “施主你凭仗一身武艺,肆意杀戮,所过之处,鲜血淋漓,已经堕入了魔道,老僧今日遇到,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獠!”</p> “除了我?”囚徒眼中闪烁锋利冷芒。</p> 他摆摆手,示意身后邱明格运送碎尸先走。</p> “这北大荒,哪里去找什么好人?哪一个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你为什么偏偏就盯着我?”姬正腾看不透这老僧的境界,他仿似一口枯井,明明什么也没有,但那种阴凉的恐怖意味一丝不落地侵袭过来。</p> 邱明格运送碎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应该有办法处理那些尸体。</p> 想一想,尽管目前境况,表面看似还好,但姬正腾却是知道,这恐怕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大生死存亡危机,即便是在那阿鼻炼狱之中,对上无数落网的江湖巨擘、对上黑金刚王,以及那妖孽,都比不得眼前这看似古井不波的老僧。</p> 这老僧,该到了何种境界?</p>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世间绝顶大登峰!</p> 大自由?</p> 姬正腾难以置信。</p> 世上竟真有大自由境界的武夫?</p> 在他眼中,酒馆老板邱明格,就如同蝼蚁一般,可是如今面对着老僧,姬正腾就感觉自己如同一粒沙尘,遥遥看着那侵袭而来贯通天地的龙卷飙风。</p> 该怎么办?</p> “谁让老僧,今夜偏偏遇见了你!”</p> 老僧艰难迈步,缓缓走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枯黄的菜叶以及干瘪瓜果,用一只手提着布衣一角兜住,另一只手轻轻抽出,高高扬起,像是在与上天打招呼。</p> 轰!</p> 气机炸裂,浑身衣衫鼓荡。</p> 姬正腾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p> “那你来除魔试试看!”猛然双拳紧握,拔腿前冲!</p> 砰砰砰!</p> 每一步落下,地面上皆是青石炸裂,烟尘大作!</p> 姬正腾裹挟滂湃气机,像是一个布满刀锋的轮,朝着老僧冲撞而去,百米距离,转瞬过半。</p> 另一边,老僧那抽出高扬的一只手,缓缓收回,他单手合十,轻轻宣了一声佛号,然后猛然伸出那只手,朝着冲撞而来的凶徒推去。</p> 轰!</p> 顿时,姬正腾乱发飞扬,衣衫炸碎,整个人就像是被昆仑山砸中,又像是滂湃气机汪洋巨海中的一只小鱼,不受控制地旋转着,倒飞出去!</p> 随着老僧一手前推,静谧的天地间,瞬间充斥了一股奔腾大河一般的肆虐气机,这股气机,将整条街面生生撕开,地面上出现碗口一般巨大的裂缝,两旁的土坯墙纷纷倒塌。</p> 场间烟尘大作。</p> 那一刻,前冲的姬正腾,只感觉就好像生生撞在了禅宗佛国须弥山上!</p> 距离老僧千米之外,姬正腾重重摔在地上,惊荡起一地烟尘。</p> 他浑身响起骨骼炸裂的脆响。</p> 噗!</p> 一口殷红鲜血不受控制地自口中飙溅出来。</p> 老僧再次迈步,缓缓走去。</p> 姬正腾从地面弓虾一般弹起,看着老僧,眼中露出野兽一般的凶光。</p> “冥顽不灵!”</p> 老僧那只伸出的手臂,仍旧保持着前推的姿势。</p> 此时他轻轻往下一压。</p> 那弓者身躯,想要挣扎爬起的姬正腾,整个人顿时横躺在地。</p> 轰!</p> 随着老僧手臂下压,土石飞溅。</p> 那横躺着的姬正腾,连同着其周身半丈之内的土石地面,尽皆轰然塌陷,竟硬生生下沉了一尺有余。</p> 要知道,北大荒天气恶劣,风吹雨打日晒冰冻了千年的土石地面,其硬度丝毫不比长安城那铺垫了九层青砖、足足有两丈深厚的街面弱了分毫。</p> 姬正腾躺在那下陷的坑洞之中,仰头看向晦暗苍穹。</p> 他浑身溢血,气若游丝。</p> 在老僧那神乎其神的手段和武道境界面前,他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p> 老僧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p> “你要……杀了我?”姬正腾艰难开口,问道。</p> 老僧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杀生!”</p> “那你……想干什么?”</p> “老朽今日要封你雪山气海,令你余生再作孽不得!”</p> 姬正腾猛然张开那饱含了鲜血的嘴巴,怒吼道:“不!”</p> 海阔心无界,山高人为峰。</p> 雪山气海,无疑是武夫的根本,破了雪山气海,比丢失了性命更加令其难以接受,要知道,见识过山巅壮阔风景的人,绝对无法忍受在臭水沟渠中生活的痛苦。</p> 拥有强大力量的武夫,同样不能接受自己变得手无缚鸡之力!</p> “不!!”姬正腾怒吼。</p>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p>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p>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p>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p> “天人合发,万化定基。”</p> “知之修之,谓之圣人。”</p> “阿弥陀佛!”</p> “希望施主你今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p> 老僧那只下压的手掌,在仰躺着的姬正腾小腹肚脐下三指处,轻轻一拍。</p> 响起一声像是击打青蛙肚皮一般的闷响声。</p> 这之后,老僧缓缓起身,朝着街道尽头,深沉的夜幕中,走了。</p> 坑洞中,姬正腾泪流满面,他喃喃着:“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p> 他的武道境界,像是泄气的皮囊,由高到低,气势节节掉落,大提督、小提督、一品、二品、三品……直至最终,一丝气机都感受不到了。</p> 他的小腹里,就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块又冰又凉的石头,堵在那里。</p> 姬正腾此时仿佛就像是掉进了一个黑暗、冰冷、孤独又绝对密闭的空间里,他渐渐地难以喘息。</p> 直至最终,仿似一个死人。</p> ……</p> 不知过多久,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响起。</p> 拉着模板车的肥膘酒馆老板,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他拖着车,缓缓走到那个坑洞前,看着坑底的囚徒,一动不动。</p> 许久许久之后,姬正腾那泪痕犹自未干、茫然失神的眼瞳,渐渐收缩。</p> “不动手吗?”他沙哑着嗓子,问道。</p> “唉……”</p> 酒馆老板叹息一声,艰难佝偻下身躯,将浑身骨头不知断裂了多少根的囚徒抱起,放到了木板车上,拉着他,缓缓走向酒馆。</p> “放下那些野望吧,好好过日子,其实挺好的!”老板说道。</p>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回答,老板以为木板车上的人死了,心中一阵无力,难道又要掩埋一具死尸,要我这一身肥膘再次受苦?</p> 他回头看去,只见到,鲜血淋漓的囚徒,躺在车上,眼神平静。</p> “我怎么可能放弃一切?我怎么可能回到臭水沟里去生活?不可能的!”</p> 姬正腾扭头看向气喘吁吁的酒馆老板,笑着说道:“我小看你了!”</p> 邱明格瞳孔骤然一阵紧缩。</p> 他踉跄后退几步,指着姬正腾,喃喃却无语。</p> 只见到,披头散发骨断筋折的姬正腾,那衣衫破碎露出的部分**身躯之上,竟蜿蜒爬行着数根颜色鲜艳的经脉。</p> 这些经脉,有的极红,有的极白,有的蓝如天穹,有的比黑夜更黑,在暗夜里,皆是散发着莹莹光辉,透体而出……</p> 可以看出,这些无数交织的经脉,皆是来源于姬正腾双手手掌心之中,沿着手臂,缓缓攀爬,覆盖了其手臂,然后蔓延向全身……</p> “这……这又是……闹哪一出儿啊……”邱明格震惊无语。</p> ……</p> 想一想,七年时间牢狱生涯,即便在这个时期里,失去了一切,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p> 首先,他没有在阿鼻炼狱中死去,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p> 其次,便是“死候功”。</p> 姬正腾心中默念:“夫穷人道,观阴力无边,阳伟浩瀚,化胎融极,六阴出则苍穹变,六阳入则无极薨,化虚无……苍狗嗜紫月,魔吞天地间……静夜思,六阴六阳十二脉,藏灵府,纳元胎,成死侯功,谓之十二阴阳脉死侯……”</p> 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这叫“死候功”!</p> 十二阴阳脉死候!</p> “我怎么可能……会失去一切?”</p> “即便失去,我也要誓死拿回来,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p> “老天,你在我小时候,夺走了我的家,就以为我永远不会有家了吗?成年后,你夺走了我的宝藏,就以为我会穷困潦倒了吗?而立之年,你关押我七年,然后夺走了我的女人和青春以及孩子,就以为我会一蹶不振?现在,你夺走了我的雪山气海,就真以为我会认命、向你认输了吗?”</p> “怎么可能!”</p> “既然下定决心反抗一切,那么我将一往无前!”</p> “我要站起来,推翻这仿佛既定的一切!”</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五章 大荒新总捕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黑色的巨怪,自晦暗的天地之间,缓缓立起,双臂过膝,肌肉虬结,那身形,山岳一般庞大,像是撑住了苍穹。</p> 巨怪狰狞着,裂开血盆巨口,獠牙绽放森白颜色,双瞳闪烁着渗人的青芒。</p> 吼!</p> 巨怪猛然怒吼一声,握拳,重重捶打自己的胸膛!</p> 砰砰砰!</p> 闷响声震耳欲聋!</p> 囚徒站在冰凉的大地之上,他赤身**,在无尽黑暗与冰凉的侵袭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p> 狰狞巨怪转头看来,一股凶戾的气息像是汪洋大海,朝着囚徒汹涌而来。</p> “你是我的!”浑身黑色体毛如同大枪戈戟一般锋芒毕现的巨怪,咧嘴狞笑。</p> “不!”囚徒惊惶大吼,拔腿便跑。</p> 碎石和碎石之间的冰茬,将奔跑的囚徒浑身割裂,鲜血淋漓。</p> 吼!</p> 身后,巨怪怒吼一声,裹挟着山崩地裂一般的威势,朝他追来,无穷无尽的恶臭,以及血腥气息滂湃汹涌。</p> “你跑不掉!”</p> 大地撕裂,乱石崩飞。</p> 周遭身侧,狰狞的恶鬼在漆黑如墨的云雾之间,凄厉地嘶嚎着。</p> 囚徒害怕极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哪里,才能躲避身后那擎天而立的恐怖怪物,以及……这个恐怖到了极点的世界。</p> 他茫然失措。</p> 奔跑中,地面上,忽然攀延出一些古怪的藤蔓。</p> 这些藤蔓,有的极红,有的极白,有的蓝如天穹,有的比黑夜更黑,在暗夜里,皆是散发着莹莹光辉,刺穿大地,透体而出,笼罩向惊恐万状的囚徒……</p> 不!</p> 囚徒的脚踝已经被藤蔓撕扯住了,他跌倒在地,然后猛然一个转身――铺天盖地的十二色藤蔓瞬间将他淹没。</p> 这当间,山岳一般高大的黑色巨怪,已经当头而立,它高高扬起双臂,握成一拳,朝着囚徒重重擂下……</p> “不!”</p> 姬正腾猛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p> 皮肤撕裂的伤口之间,殷红鲜血溢出包裹的白布,看起来触目惊心。</p> 手臂之间,十二道缤纷颜色,自经脉中一闪而逝,汇聚向他的双手手掌,以及胸前膻中穴。</p> 姬正腾环首四顾,发现这里是一间破旧的阁楼,四周那高高堆砌的家具中,密布着灰白的蜘蛛网。</p> 空气中,一阵阵的刺鼻潮霉味道,坚强地涌向他的鼻腔。</p> 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口鼻胸腹之间,一阵腥臭味道――是被堵塞了很长时间的血腥味。</p> 嘎吱、嘎吱……有踩踏在干燥木板之上的脚步声传来。</p> 阁楼一脚,一块木板忽然被人从地下往上掀开。</p> 浑身肥膘的酒馆老板邱明格,手中抬着一个托盘,盘中摆着清水以及肉馍,艰难爬上阁楼,朝着姬正腾走来。</p> “你终于醒了?”邱明格笑眯眯问道。</p> 姬正腾苦涩一笑。</p>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邱明格将托盘放在姬正腾身边的一个木柜上,说道:“先吃点儿东西吧,吃完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早,天气也不大好,挺冷的,等下我烧旺了炭火,给你送一盆上来……”</p> “谢谢!”姬正腾说道。</p> 邱明格哈哈一笑,说道:“接受了,我接受你的道谢!”</p> 姬正腾忽然皱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p> “平旦!”</p> “意思我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想想那梦幻一般的一夜,姬正腾难以置信。</p> “哪儿能啊,你睡了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酒馆老板说道。</p> “操!”姬正腾双手撑床,就要爬起。</p> 浑身阵阵剧痛,从骨子里透出来。</p> “我要洗漱,我该去就职了!”姬正腾看向一身热腾腾气焰的酒馆老板。</p> 邱明格回望着他,一会儿之后,说道:“那行,我去烧热水,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注意!”</p> 不多时,忽然变得像是姬正腾仆人一般的酒馆老板,就端来了滚烫的清水、剃刀以及一身干净的麻布衣衫。</p> 姬正腾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开始洗漱,满桶清水霎时变成了黄褐铁锈一般的颜色。</p> 换上干净衣衫,拿起剃刀,开始整理面容。</p> 刮去了刚硬的胡茬,割下长长的凌乱发丝,姬正腾轻轻拿起铜镜,照看自己的模样。</p> 那像是才从某个角落里翻找出来、满是灰烬和划痕的铜镜中,模糊的映射出一个人影。</p> 看着铜镜中,那张显得眉眼分明刀削斧刻的脸,姬正腾自嘲一笑:“二十岁入狱,七年时间,一眨眼,你已经是中年人了!”</p> 就着清水大口咀嚼了馍馍与肉干,姬正腾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一丝丝气力。</p> 浑身的骨头,都在刺痛,但勉强行走已经无恙。</p> 拿上那一身剥来的行头,姬正腾没有将那捕快制式铁链绕在身上,而是将之缠在了杀威棍上,腰间只佩戴了朴刀与戒律铁尺。</p> 扛着杀威棍走下阁楼楼梯,小酒馆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p> 与柜台后面的邱明格对视一眼,姬正腾缓缓朝着门外走去。</p> 街面上,那像是被炸雷轰击过后的街道与倒塌的围墙,一片残败景象,没有被整理。</p> 小腹处,一阵的冰冷与坚硬,像是一块万年寒冰堵塞在那里。</p> 想想那晚的遭遇,姬正腾一阵头皮发麻。</p> 那老僧的境界,高到了令人不敢揣测的地步,竟生生逼得他不得不使出苦肉计,以欺瞒其没有下shāshou,将自己击毙。</p> 对于一个武夫而言,雪山气海意味着一切。</p> 破去雪山气海,就相当于毁了一名武夫的人生。</p> 如果姬正腾当时,没有表现出人生被剥夺的模样,说不得那老僧真就一掌拍碎了他的头颅。</p> 现在,他又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尽管气海被封闭,可是他的性命,却得以保留。</p> 而且,没人知道,即便他雪山气海都被一掌拍得封闭起来,他其实还是一个武夫。</p> 死候功!</p> 十二阴阳脉死候,世界上知道这门逆天功法的人――那名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老妖怪,已经在阿鼻炼狱地底深处,被他生吃了!</p> “我早晚会冲开封闭的气海雪山,届时,我定入大自由境界!”姬正腾捏了捏拳头。</p> 不伤人性命,就封住了一名武夫身上最强大的地方,老僧的手法极其高明,可以说高明到了极点,可以算作这世间,最玄奥的一种手法了!</p> 但如今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叫他姬正腾低头!</p> 缓缓朝着中央城区走去,姬正腾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走在兴庆街上,身后的小酒馆,就在兴庆街最末端。</p> 抬眼望去,周遭尽是土黄的颜色和风沙。</p> 掩埋在沙土之间的横木,支撑起一幢幢青瓦房屋。</p> 街道上人来人往,行走着各色的人流,摆摊的小贩堆卖的物事奇形怪状,满眼满耳的异域风情。</p> 一路行去,约莫千丈距离,姬正腾便走到了北大荒城中心。</p> 这里是北大荒成五条主街道的交汇处,也是北大荒城的衙门机构之所在。</p> 正要迈步走进那红墙青瓦的高大建筑,身边突然一道人影晃动。</p> 一个带着瓜皮帽、衣衫松垮、miànpi焦黄、身形干瘦、留着两撇八字须的男子,耷拉着眼皮,一步三晃荡地走到了姬正腾眼前,这男子抬着眼皮打量了姬正腾几眼,操着用菜刀撕刮锅底的嗓音,狐疑道:“屈……屈直大人?”</p> 姬正腾看着那人,挑了挑眉,点头道:“是我!”</p> “哎哟!”那人尖叫一声,“四天了,终于等到您了,屈大人,知……知州大人有请!”</p> 知州大人?</p> 姬正腾狐疑,问道:“你是谁?知州大人不应该在衙门之中吗?”</p> 他正要去衙门呢。</p> 作为北大荒名义上的第一官,知州现在不应该正坐镇衙门之内、梳理一州民政事务吗?</p> 他现在就在衙门口,但眼前这瘦皮猴儿一般的人物,却说“知州大人有请”,那么想来那知州大人不在衙门中。</p> “我是知州大人门下的小厮,他正在望月楼里等着您呢!”那干瘦如同竹竿的八字须说道,看着姬正腾,露出恭敬的笑容。</p> 这家伙,身上血腥味儿很足啊!</p> 八字须的赵智暗想。</p> 在这北大荒,倘若在没有确实搞清楚一个人的真实情况之前,他这样需要仰人鼻息才能生存的小人物,必须保持恭敬。</p> 眼前这姓屈名直的捕头,身上隐隐约约传来阵阵腥味儿,赵智自然不可能不熟悉那种腥味儿,也就是血腥味儿。</p> 在他的思虑中,这新来的北大荒捕头,初到此地不久,身上就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道,必然不是善茬,尽管在这里,这样的人物会死得很快,但现在他还活着。</p> 而且他即将得到知州大人的提携。</p> 想到这里,赵智更加恭敬。</p> 姬正腾沉吟。</p> 难道知州大人与屈直有旧?这瘦皮猴儿――或者说他背后的知州大人,等了屈直四天?</p> 所为何事?</p> 他姬正腾与知州素未谋面,但这并不代表屈直与那什么知州大人素昧平生。</p> 这其中,会有什么猫腻吗?</p> 自己尽管与屈直长相高度相似,但保不准一定不会被那什么知州大人认出来,会吗?</p> 远在长安的贵人,是否思虑到了这一层?</p> 自己该不该去?</p> 想了一会儿,姬正腾还是决定随这人前去。</p> 他相信长安的贵人,也相信自己的拳头,更相信利益。</p> 即便被那知州大人认出来自己不是屈直,那么在利益的驱使之下,自己也可以是屈直,可以是任何人!</p> 知州大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去会见新来的捕头,这其间必然有利益的驱动。</p> 想到这一层,他内心便释然了,说道:“前头带路!”</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六章 逆命妖功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边走,姬正腾边暗暗提气,开始梳理自己那仿似被黄河泛滥冲击得一塌糊涂的身体筋骨窍穴。</p> 在寻常武夫的感应之中,他此时一定只是一个浑身没有半点气机波动的普通人,可是姬正腾知道,自己还是一名武夫!</p> 一名凌驾在力量之上的强者!</p> 枯瘦老僧一掌封了他的雪山气海,这高明玄奥到了极点的手法,使他已经不能感应自己的内天地,于是也就看不到内天地之中,那山,那海,那天河!</p> 他自然也就不可能动用那些蕴积在雪山窍穴之中的滂湃气机。</p> 海阔心无界,山高人为峰!</p> 人体小腹肚脐下三指,有内天地,内天地中,有山有海有天河,天河水远远不断,自虚空之中灌注气海,此乃天地气机,是上天对人的恩赐。</p> 武夫习武,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p> 见自己,便是认识自己。</p> 见天地,指的则是交感自己的内天地。</p> 见众生,则是指武夫内天地之中,一身横炼的体魄与精神,与外界真正的天地之间的契合与共鸣。</p> 此乃习武三大境界。</p> 见自己,常有。</p> 见天地,罕见。</p> 见众生,千古不遇。</p> 见自己,便是大彻大悟认识自我。寻常人即便拥有河、海、峰,但非经历机缘巧合以及大毅力大智慧大磨难大苦痛者,不可得。</p> 天地之间,每一位武夫,无不是“舍我其谁”者,他们有着独立的思维意念,独立的行事行为准则,独属于自我的本领武技,此乃见自己。</p> 见天地,则是交感内天地。</p> 武夫见自己,便可见到肚脐下方三指内部的内天地,内天地中,天河水源源不绝自那虚无缥缈的高空上,向下灌注生机气,无尽生机气汇聚成海,此乃气海。</p> 如果不习武,天河约莫百年流尽。</p> 而此时的姬正腾,如果不冲开自己闭塞的河、海、峰,那么百年之后,他便会如同常人一般,衰朽老死,化作黄土一抔,永远失去了挣脱天地枳楛的资格。</p> 气海中有山,为命山!</p> 命山有一百零八窍穴,这一百零八窍穴尽数被先天堵死,需要武夫牵引天河水冲贯,使之融会贯通。</p> 武夫如同老农,扛着锄头引水灌溉沟渠。</p> 武夫独异于常人的地方,就在于此——灌溉沟渠,也叫做冲窍。</p> 寻常人经历诸多是非曲折,也很可能见自己,见天地,但倘若他不能冲窍,仍旧还是常人一个。</p> 命山一百零八窍穴,以九品境界为统领,称九寻桥。</p> 每十二窍穴通透,乃搭一桥,一桥既搭,便为九品武夫。</p> 以此叠加,九桥之后,一百零八窍穴尽数贯通,为一品武夫。</p> 这之后,引领滂湃气海贯通九桥,搭建根基,是为提督境界。</p> 一桥十二窍穴,气海贯通十二窍穴,搭建起登峰神桥,并且稳固,为一品提督,以此逐渐往上,直至九品提督,九品提督之后,立于山巅九桥共举之处,开始交感天地,为大提督。</p> 大提督境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遥望天河,心有所感,开始搭建去往天河之路,为登峰。</p> 登峰之道,有腾龙者,有驭云者,有奔月者,有乘鹏者,有搭建自身圣象想要一步登天者……</p> 此道困难重重。</p> 及至最终登顶,犹如鱼跃龙门,遨游神海,便得神游,可以与天地共鸣。</p> 神游之上,才是真正挣脱天地枳楛,感悟宇宙节拍,举手投足之间,山河破碎,得享长生,天地无距,为大自由。</p> 大自由境界,千古以来,无人勘破。</p> 河、海、峰被封闭,常理上,也就意味着姬正腾已经失去了作为一名武夫逆天夺命的资格,但没人知道,他有死候功!</p> 死候功,在姬正腾看来,其即便是称作千古第一奇功,也绝不为过。</p> 死候功全名“十二阴阳脉死候”!</p> 凡六阳,天气也!</p> 凡六阴,地气也!</p> 六阳六阴十二脉,乃直接承接天地阴阳二气,灌注体内十二脉之中,十二阴阳脉阴阳互济,生生不息。</p> 但,经脉终究是经脉,不若人体气海丹田,乃是一个内天地。</p> 如果将人体肚脐下三指处的丹田内天地,比作天地气机的家,那么十二阴阳脉,只是气机所过之处的无数条大路的其中十二条主路。</p> 人的丹田气海,是天地造化之功,能将人体内与体外的世界,形成循环。</p> 十二阴阳脉,自然没有这样的造化之功,如同人要归家,天地气机自然也要汇聚在一起,形成大河,灌注丹田海之内,不会留存于经脉之中。</p> 姬正腾丹田之中,河海峰尽数封闭,那条由无数气机汇聚而成的天河,灌注进内天地之中,了无音讯,他无法将那些气机大河利用起来,去冲击自己的“峰”!</p> 如此以往,不出百年,天河枯竭,整个内天地就会腐朽崩溃。</p> 但因为死候功的存在,姬正腾没有走上这条绝路。</p> 随时随地,那充斥天地之间的气机雨,经过他的呼吸吐纳与浑身毛孔窍穴的吞吸,进入其体内经脉之中,没有了通往河海峰的路径,这些气机只能从他血肉之中缓缓溢出,然后散溢在天地之间。</p> 十二阴阳脉死候,便是能够将这些因为体内无法承接而只能散溢的气机,汇纳入六阴六阳十二脉之中,然后利用起来,爆发战力!</p> 也就是说,它能越过丹田气海中的河、海、峰,直接动用天地大气!</p>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的修炼,如同藤蔓之生长,十二条直接承秉天地大气的经脉,在体内成长、攀延,及至最终覆盖了全身,行成了一个阴阳互济的循环,便相当于再造内天地。</p> 要知道,天地之间,仅有阴阳。</p> 阴阳互济到了极致,就是大道!</p> 死候功的修炼,首先在于阴阳平衡。</p> 过阳,则人体会被无数散溢在血肉经脉之间的气机,生生烧毁成飞灰。</p> 过阴,则人体会被气机直接冻碎成冰渣粉末,身死道消。</p> 而阴阳平衡之道,首在十二阴阳脉经脉路线的选择。</p> 人体经脉千千万,每一条经脉,其五行属性以及对应的人体血肉区域,都是不一样的,没有死候功秘法,即便世人知道这门功法的存在及机理,也绝对没有人能修炼成功。</p> 这就是死候功的逆天之处。</p> 这是独立于流传千年的“河、海、峰”之外的武道功法体系。</p> 当今盛行于世的“河、海、峰”修炼体系,源自千年前的战国时期,那是一个百家争鸣千雄逐鹿万道争锋的璀璨时代,儒、释、道、阴阳、纵横、兵、法、墨、名、杂、小说……</p> 而姬正腾所学得的死候功,来自阿鼻炼狱地底最深处,那名被镇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p> 他不知道它究竟算是什么,他只能那样称呼“它”——妖。</p> 姬正腾至今不敢去想象它的模样——那些人形黑土、那些人形黑土中蜿蜒的十二色藤蔓、那些玄奥复杂到了极点、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的阵纹……</p> 据“它”之所言,“它”是被一个在百家争鸣万道争锋的天地大势中,极负盛名的、倒骑青牛的青衣道士,给生生镇压在那阿鼻岛之下的枳楛囚牢之中的。</p> 距今已经不知多少岁月……</p> 而据姬正腾所知,倒骑青牛的青衣道士,天地之间最有名的,当属那“河、海、峰”修炼体系的创建者、千古道尊——老子!</p> 而老子,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人物。</p> 是圣人!</p> 这其中的深意,想想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p> ……</p>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姬正腾不断牵引天地气机入体,修补至极严重受损的身体筋骨血肉。</p> 没人能够发现,在他淡蓝麻衣之下,皮肤筋膜的掩埋之中,无数复杂的经脉,无时无刻不在流转着至阴至阳的天地气机……</p> 随着那“瘦皮猴儿”一般模样的人,走了好一会儿,姬正腾被带到距离知州府衙约莫四千丈远的一间壮阔酒楼门前。</p> 四千丈距离,这是一段很长的路,几乎从城中心来到了城北近郊。</p> 这说明,那酒楼内的知州大人,在躲避眼线。</p> 姬正腾被引至这幢名为“望月楼”的壮阔酒楼二楼,一个素食偏间。</p> “知州大人就在里面等您!”</p> 姬正腾迈步走进房间,就见到一名负手凭窗而立的白衣男子。</p> 白衣男子转过头来,姬正腾看见男子的模样,不禁微微有些诧异。</p> 太年轻了。</p> “想必这就是我镇莽城新任捕头……屈直屈大人,四天了,不才益州,终于等到你了,屈捕头请入座!”</p> 姬正腾稽首,说道:“知州大人过谦了!”</p> 两人入座,一桌酒席仍热气腾腾。</p> 姬正腾内心冷笑一声,看来一路所至,皆落入这miànpi犹显稚嫩的知州大人眼线之中了。</p> 白衣知州倒酒,说道:“据屈大人信中所言,你应该四日之前便到任,不知为何屈大人如今才来到荒城之中?”</p> 姬正腾眼神一凝。</p> 那屈直,果然与眼前这白白嫩嫩的小知州认识,并通过信。</p> “呃,此事说来话长,本人来就职途中,路遇三五剪径蟊贼,一番厮杀,受了伤,修养了数日!”</p> “哈哈哈……”一袭素淡白衣的青年知州,哈哈一笑,说道:“这真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这北大荒啊,逆乱的北大荒……”</p> 姬正腾随之微微一笑,问道:“不知知州大人今日召小的前来,所为何事?”</p>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这知州大人的名字呢。</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十七章 满街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年轻知州,那纤白甚至显得有些惨淡的手指,轻轻放下茶杯,转而去抬那酒盅,看向姬正腾,说道:“屈直大人不要生气,我今日把您叫来,确实十分唐突和冒昧。”</p> 这知州,太过谦虚了。</p> 谦虚得甚至有些卑微。</p> 按帝都长安里那些与眼前这名知州大人同一级别的权贵们的做派,他姬正腾如今冒名顶替的屈直捕头这样不入品的级别,别说受到在大酒楼设宴吃喝的邀请,便是想让其看你一眼,都很难。</p> 如此天差地别,这其中,细究起来就很有意思了。</p> 姬正腾说道:“不会,能得大人邀请,是屈直的荣耀,不知屈直能为知州大人,做些什么?”</p> 那知州端起酒盅,手臂微微颤抖:“那我就直言了,来,干了这杯!”</p> 姬正腾举杯,与之对饮。</p> 这酒很安全。</p> “本来,屈大人你尚未就职之前,定竹一得知是你即将前来北大荒就职捕头一职,就迫不及待地给你写信,联络你,这当然非常唐突,但……”</p> 那名叫什么定竹的知州,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皱了皱眉头,仿似喉头那口酒犹如泥沙一般难以吞咽。</p> 他涨红了脸颊,说道:“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p> “整个北大荒,一百几十万人口,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人,是属于我的!”</p> “没有一人,是完全属于我李定竹这个知州大人的!”</p> “实不相瞒――而且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其实只是一个被完全架空了的知州,这谁都知道,北大荒一些蛀虫,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我!”</p> 白衣知州李定竹,自顾自斟满一杯,像是行刑酒一般,大口饮下,忽然便双眼通红,说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的!”</p> 姬正腾静静地聆听着,沉默地看着那情绪变得有些激动的年轻知州。</p> 看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p> 如此年轻,又身居高位,在北大荒这群狼环伺之地,自然是一块肥美的肉。</p> 倒不是姬正腾愿意听他在这里倒苦水,但他初到北大荒,对此地一无所知,有人看似掏心掏肺地与你讲述,这挺好。</p> 李定竹看向姬正腾,说道:“我此番走了大运气,那就是你,屈直大人!”</p> “但我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抓住这个运气,抓住你!”</p> 姬正腾道:“不知大人此话怎讲?”</p> 李定竹再次斟满酒,没有直接回答,说道:“你的前任,也就北大荒城上一任捕头,叫做吴三炮的,暴死之后,你这位置,就成了一块香饽饽,各方势力竞相争逐,我自然什么也做不了。”</p> “但我相信朝廷!”</p> “本来,你衙里的曹骑龙,是你这个位置最热门的候选者,谁都以为下一任捕头是他,但我却不这么认为!”</p> “北大荒城一城捕头,可以是不入品级的不良人,也可以是权柄嚣张的一州二号人物,当然在我这个知州被架空之后,很可能就成了一号人物,只要他足够强势的话!”</p> “这么多年以来,北大荒城一直处于朝政的边缘地带,这里民风彪悍,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交缠,逆乱到了极点,形形色色的人物之间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就像是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干草团,这干草团甚至已经到了刀枪不入固若金汤的地步。”</p> “好不容易,这团干草中,一根粗壮的狗尾巴草终于崩断了,造成了这团干草一个很大的利益空缺,于是,各种人物齐齐出动,钻钉入楔,想要在这利益空缺之中分一杯羹。”</p> “你衙门里的曹骑龙,顿时就成了香饽饽,因为他是继吴三炮之后,在州衙里干得最久的老捕头了,其扎根北大荒城几十年,很容易上位!”</p> 说到这里,李定竹再次自饮一杯,自嘲一笑,说道:“大概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吧,很多人于是就将橄榄枝抛向了这位老捕快曹骑龙。”</p> “但我,不这么想!”</p> “我认为,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自然不会放过。”</p> “他们必然会在经过一番势力争斗之后,外派一名捕头到这里来任职,毕竟,北大荒城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p> “所有我就等啊等,用尽了我手中所有的资源去打听,终于,被我打听到了你!”</p> “而今日,终于被我等到了你!”</p> “我占据了先机!”</p> 李定竹举杯,说道:“屈大人,原谅定竹的冒昧唐突,定竹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了,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p> 姬正腾举杯,这杯酒,到是没有到了不可喝的地步。</p> “那么,您如此费劲气力打听和联络在下,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他问道。</p> 年轻知州一挑眉,抿了抿嘴唇上的酒渍,艰难下咽,说道:“我当然没有那能力,我也不敢,去要求您什么,我只想请求你,帮助我一件事!”</p> “而为了这件事情,我作为一名被架空的知州,能做的,我都给您!”</p> “是什么事?”</p> 已经满脸通红的李定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扳倒刘满刀!”</p> “刘满刀?”姬正腾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p> 想起四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内心中便一阵阵的绞痛。</p> 她的男人,那名讼师,也说要扳倒刘满刀。</p> “您应该不知道刘满刀此人!”</p> “刘满刀,是这北大荒城,最大的dipi,说是dipi,可是令人诧异的是,他与他背后的家族,始终顶着一顶协律郎的帽子!”</p> “如果不出意外,当咱两回到衙门之后,你会接到一封请柬,那封请柬之上,写的将是你就职北大荒捕头的接风宴会邀请!”</p> “因为那协律郎的帽子,除了‘协律’之外,还有一项事务内容,就是整个荒城的祭天、祈福、各种礼仪宴会的承办。”</p> “哼哼,这刘满刀顶着这个名头,可是拉拢了不少人!”</p> 说到这里,那已经有了些许醉意的年轻知州,看着姬正腾,笑了一笑,说道:“他刘满刀有权有势有刀,号称‘半城尽归刘满刀’,如果你今后也被他拉拢了,那么今天我与你说的这一切,都无疑会成为我的催命符!”</p>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p> “我不在乎了!哈哈……”miànpi白净的李定竹,忽然流下泪来。</p> 姬正腾不为所动,疑惑道:“您为什么,就一定要扳倒这刘满刀呢?他究竟做了什么惹得您……”</p> “因为他当街砍了我爹我娘我姐姐我mèimèi的头!”李定竹猛然一拍桌子,气势腾腾地站起,拳头紧握!</p> </p> </p>(http://) !! 第十八章 协律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看着怒气冲天的知州,姬正腾没有说话。</p> 场间沉默良久。</p> 李定竹平息怒火,缓缓坐下,说道:“屈直大人见谅,灭门之仇,我实在……我实在是……”</p> 姬正腾摆手,说道:“在下理解!如此说来,您今日召我,便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个机会?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极虚无缥缈的机会?”</p> 李定竹点头,“是这样!”</p> “世人谁能抵御野望和金钱měinu权势力量的youhuo呢?可以说没有,便是圣人,都要盗窃这天地!”</p> “所以我并不指望什么,我只想跟你说,为了扳倒并杀死刘满刀,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p> “您的一切,看来只是一个顶着‘知州’名头的空架子而已,是吗?”姬正腾道。</p> 李定竹重重点头:“是的!”</p> 姬正腾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难抑悲愤之情的年轻人,说道:“冒昧地问一句,知州大人你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居高位,按说应该……”</p> “我懂你的意思!”李定竹缓缓低下头去。</p> 沉默良久,他才说道:“如果凭自己的能力,便是给我一百年,我也做不到这知州的位置,你知道吗,可笑的是,我这个位置,是被刘满刀硬生生按在上面的!”</p> “今天我豁出去自己的一切,下一刻是什么样,我都已经毫不在乎了,就把一切的事情,跟你讲透!”</p> “我的父亲李善才,才是这北大荒的知州。两年前,我十七岁,才及冠,就在那一年,原本像是一潭半浑不浑的水一般的北大荒城,尽管不太平,但也没有乱到不可忍受的地步。可是突然在某个夜晚,北大荒在一夜之间,突然bàoluàn起来了。”</p> “那个时候,城里忽然多出现了很多很多的陌生人。一场场惨烈的厮杀,突然出现在街面上,每一个夜晚过后,街面上到处都是大滩大滩的血迹和死人,触目惊心。”</p> “城中,原本相安无事的各方势力,开始疯狂展开厮杀和吞并,仿佛着了魔一样,每时每刻都有厮杀在发生,一时间,死了很多很多的人。”</p> “我的父亲,作为镇莽城的知州,维护民政秩序的稳定,义不容辞。”</p> “于是,他便亲自带着三班衙役和三千戍城兵,开始在城里巡逻,每天早出晚归。”</p> “初时还好,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不到一个月,北大荒城内的逆乱越发严重,父亲回到家中,母亲便发现他身上常常负有伤迹。”</p> “后来父亲更是经常鲜血淋漓地回到家中,一身疲惫。”</p> “我以为,父亲身上那些伤,都是与歹徒厮杀所致,从来没想过,父亲会与势力争斗扯上关系。”</p> “直到有一天,父亲骑着满身泥泞的战马、带着一身淋漓鲜血急匆匆冲进家门,那时候才是午时,平日里父亲早上出门之后,不到深夜绝不回家的,但那天……”</p> 白净知州捂脸哭泣。</p> “父亲叫我们快走,连东西都不让收拾的……”</p> “他那个时候,身边一名卫兵都没有,只有他一人。”</p> “但没等家里从慌乱中镇静过来,就有人冲进家门了。”</p> “那是一些身穿协律服的士兵,作为协律郎,刘满刀手下有三十号协律兵,您知道吗,那个时候,冲进家门来的协律兵,远远不止三十,便是百十号人,都有了!”</p> “他们一进门,就开始砍杀家中的人,侍女、仆役、马夫……放火,砸东西,抢劫……”</p> “一个当头的协律兵,手中举着什么文书,命人将我全家都给绑了起来,他嘴里说着一些造反、勾结乱贼、tānwuhuilu、战时协律之类的话,将我全家抓往城北祭天台,开始砍头!”</p> “我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p> “无数百姓聚拢而来,指指点点!”</p> “父亲满眼猩红,被五花大绑,同样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怒视着周遭那些协律兵!”</p> “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见到半点协律郎刘满刀的影子。”</p> “刀锋无情砍下,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沾满了泥泞与黄沙,那血腥味儿,在酷热的天气中,飘啊飘,大半个镇莽城都能闻到。”</p> “此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天天吃不下饭,口里鼻中满是那股无论冲洗多少遍都洗不掉的血腥味。”</p> “是的,我没死,我没有在那次砍杀中死去,我眼见着我的弟弟mèimèi、我的娘亲、我的父亲、我的姐姐……所有所有人,头颅一颗颗被砍掉坠地……”</p> “当一名协律兵举刀向我走来之时,敦煌府来人了!”</p> “其实敦煌府的来人,我早就看到了,他们在沙尘中扬鞭策马而来,但眼见着我家人的头一颗颗往下掉,他们还在很远很远,还在很远……”</p> “直到最终只剩下我了,那些人终于来到了祭天台。”</p> “我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恍惚中,感觉身边发生了厮杀,敦煌府的来人,与那些协律兵互相砍杀了起来。”</p> “在这个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刘满刀。”</p> “他身着协律服,骑着马,身后带着十余名衣着服饰与身侧的协律兵差不离的协律人马,带着血腥,款款而来。”</p> “直至厮杀结束,这之后又过了两天,我才终于从guānfāng文书中知道,原来那些冲进我家中的‘协律兵’们,只是一些某方势力的‘暴徒’wěizhuāng而成,文书中说,他们与父亲有旧怨,于是趁乱作案!”</p> “但我不信!”</p> 清秀知州,眼中闪烁着疯狂怨毒的神色。</p> “我分明从那些冲进家门的暴徒中,看到了一些平日里见到过的面孔,他们都是跟在刘满刀身后混的人……”</p> “战乱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他们有的在厮杀中被砍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有的则下落不明!”</p> “刘满刀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不亲自动手,他手下有大批招罗来的死士,平日里他不知道用这一招,铲除了多少敌对势力!”</p>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被他打倒,然后杀害的!”</p> “我知道是他,我知道是他,我知道是他!……”</p>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p> “我什么也做不了。”</p> “我的家,就这样,全门冤死了!”</p> “刘满刀,在事件之后,只是因为协律不力,受到了罚俸六月的惩罚!”</p> “我的父亲,身上有军功爵,我承袭了他的爵位。”</p> “一个月后,不知怎么地,我就成了知州,家中除了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朝廷的一纸诰书!”</p> ……</p> 知州终于讲完,趴伏在桌,哭泣不已。</p> 姬正腾则是暗自沉吟,面目之上无动于衷。</p> 多少惨烈的祸事,他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一起,绝不会叫他的心境有任何改观。</p> 而眼前这一切,还全只是这李定竹小知州的一面之词,这整件事情之中,倘若细细推敲,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思考,他并不会全信。</p> 两年前?</p> 两年前,也就是他自己能够得以出狱的前一年。</p> 那一年,想来因为自己的事情,以及其余各方面势力利益的争斗,朝堂之上,那位贵人与老家伙的暗中厮杀,一定惨烈到了极点。</p> 而最后很可能以那位贵人的胜出而告终,自己也因此才能从狱中走出。</p> 这李定竹家中两年前所经历的bàoluàn,会不会与此有关呢?</p> 倘若有关,那么这北大荒,一定密布着双方人马的眼线。</p> 敦煌府来人?还有这刘满刀,都是哪方势力?</p> 姬正腾此时丝毫不担心别人认出自己来,就朝廷里那些画师画的相,抽象到了极点,能依据一张朝廷guānfāng画像就将自己认出来,才奇了怪了。</p> 而且屈直只是一个不入品级的小人物,绝不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即便是北大荒城捕头这样一个敏感的位置,也不会有太大改变,毕竟,真正的争斗还得是那些潜伏在草堆中的龙蛇虎豹真刀真枪的干,而屈直只是一个被推到明面上来的小人物,最多算是京城那位贵人在势力斗争中赢得了胜利,因此安插在这北大荒的一个早就暴露出来的散棋,根本算不得什么。</p> 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屈直这个人,以及他这个位置,都是为自己准备的!</p> 这便是一个优势!</p> 一个计划了足足八年的阴谋。</p> 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能干出什么事业来,就要靠本事了。</p> 贵人相信自己,姬正腾自己也必须相信自己。</p> ……</p> 许久许久之后,年轻知州才满眼通红地从桌上抬起头来,举起酒杯,再次与姬正腾对饮,说道:“见笑了,见笑了!”</p> 这一场谈话,李定竹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是他在装样子,那么他一定是真的没办法了。</p> 姬正腾不禁心有戚戚。</p> 两人有一定相似的地方。</p> 但这年轻知州李定竹,与他的二十七年的人生相比起来,差得远了去。</p> 姬正腾摇头,说道:“我能理解!”</p> “我今天真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想哭,希望我下回被砍头的时候……算了,时候不早了,走,回衙门!”李定竹歉意一笑,站起身来。</p> “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捕头,职责之所在,力所能及之处,必当全力以赴!”</p> 姬正腾随之而起。</p> 对于这知州不断地示弱以及表现出来的依附姿态,他能说什么呢?他不是三岁孩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可能大口马牙不知天高地厚地对这年轻知州说什么“跟我混,保你一年之后雄踞大荒”之类的话,这无疑是找死,当然只能模棱两可的含糊过去,既不示弱,也不装逼。</p> 李定竹笑了一笑,笑容有些复杂,既像是绝望无力,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p> 他一定以为自己背后有什么朝廷的大人物。</p> 姬正腾不置可否。</p> 两人的当差之地,都在州衙,于是一起回衙。</p> 在两人出门的时候,李定竹忽然顿了一顿,朝着远处的街头一侧,努了努嘴。</p> 姬正腾朝那边看去,就看到人流之中,一个浑身铜钱纹饰衣衫的老者,身后跟着一名标枪一般笔直站立的白衣年轻人,正在与一个街头卖菜的妇女,手拉着手,嘴对嘴儿亲切地交谈着,言笑晏晏。</p> “那就是刘满刀!”李定竹说道。</p> </p>(http://) !! 第十九章 三仙七侠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身着铜钱纹饰衣衫的老者,面目和善,身形有些削瘦,下巴上长满了雪白的胡茬,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乡绅一般,但那满身紫金颜色的铜钱纹饰衫,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一夜暴富的土财主。</p> 老者正拉着一名卖菜妇女的手,两人互相交谈着,彼此都笑得很淳朴。</p> 在姬正腾与李定竹两人看过去的这当间,那老者已经走向下一人,身后,那名衣衫雪白的年轻男子,亦步亦趋。</p> 似乎是感觉到两人的目光,那名年轻人回过头来,看向这边,然后转头低声对那刘满刀说了几句什么。</p> 刘满刀转过头来,看到姬正腾与李定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不顾二人。</p> “他在干什么?”姬正腾问道。</p> “收租啊,今天是他每月一次的收租日,店铺的租金,或者摊贩的租金,或者是……保护费,总之名目很多,这北大荒城大片的地方都是他的,所以……”</p> “他这样的人物,还需要亲自来收这点钱?”姬正腾发现,那满面笑容的刘满刀,手中竟挎着一个布袋,当他从笑嘻嘻小心翼翼的摊贩手中接过一两块铜板或者碎银,数一数,便丢进去。</p> 那袋子,已经装了小半袋。</p> 李定竹沉吟半晌,说道:“我想,这是他的乐趣之所在吧,这里有很多变态的,这些变态,有很多恶心的癖好……”</p> 姬正腾回过头,看着情绪已经恢复过来的年轻知州,微微有些讶异。</p>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路走向州衙。</p> 一路上,各种小商小贩,堆满了整条街,所卖货物,奇形怪状,大块大块的牛羊肉干、蝎子、毒蛇、某种动物的骨头以及很多说不出名字的奇特水果,这些是较为常见的,更有一些,半遮半掩地卖着福-寿-膏、五石散以及烟叶,往来之间,裹着面巾轻纱的异域美人、奶-子拖到肚皮的大妈、浑身体毛并且散发着恶臭的屠夫、银饰叮当响的异族、背着桃木剑一脸猥琐的道士、满脸凶戾背着大刀驾马横行的游侠……不一而足,犹如滚滚红尘,漫山禽兽。</p> 姬正腾发现,有些人似乎认识身边的李定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与自己。</p> 李定竹对此好像一无所知。</p> 姬正腾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内心冷笑,这家伙想要将他与自己绑在一起,如果没有绝对的利益纠缠,这样的捆绑无异于竹篮打水,根本没有半点用处。</p> 不多时,州衙便到了。</p> “你是第一天上公,我便领你走正门了,这是祖制!以后你想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来!”李定竹饶有深意地看了姬正腾一眼。</p> 这是一幢极其高大雄伟的建筑,占地很广,红瓦、红椽、白墙、青石地。</p> 这就是州衙了。</p> 衙门,就是牙门,象征威严与武力。</p> 门口两尊重约千斤的石狮,仰天长啸,牙齿长约半尺,威严无比。</p> 门上有匾,一书“公廉”,一书“化被群黎”,显得很高尚,至于那些门柱之上的联队,姬正腾没有细看,就已经被李定竹领着走进了门。</p> 进门之后,发现这里真的很大,青石阶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演武场,长宽约莫近百丈,极其宽广,四周才是办公衙署。</p> 这并不奇怪,衙门,牙门,指的就是军营。</p> 按照以往,这里应该是驻军之所。</p> 李定竹往西侧的一幢房屋走去,那里是捕快们平日里做事的地方。</p> 此时,屋内正热火朝天,数名身着皂服的捕快,正在紧张地做着事情,地面甚至有斑斑血迹,黏糊糊的,苍蝇飞舞,捕快、犯人、醉鬼、苍蝇以及烟尘……整个房屋内乱作一团。</p> “大家都过来了!”李定竹高声道。</p> 一看到李定竹,满脸汗渍紧张忙碌的捕快们都看了过来。</p>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诸位新来的头儿,屈直屈大人,大家欢迎!”</p> “屈大人好!”数道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p> 姬正腾上前一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p> 人群中,射来几道迟疑而不满的眼神。</p> 李定竹笑道:“都自我介绍一下啊,让屈大人认识一下诸位,来来来,老曹,就从你开始吧!”</p> 那被李定竹指了一下的捕快,捧着手中的紫砂壶茶杯,头一缩,嬉笑一声,说道:“大人,小的忙的哩!”</p> 这就是曹骑龙?</p> 姬正腾细细看去,发现那曹骑龙,人有些微胖,约莫四十五六岁,满脸虬结的胡须,头发已经快要掉光了,挺着个大将军肚。</p> 李定竹讪讪地缩回手,脸上笑容渐渐僵硬。</p> 正当姬正腾想要开口,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走上来两位捕快。</p> 姬正腾回眼望去,眉头微皱。</p> 两名走上前的捕快中,其中一人身段修长,即便是粗粝的皂衣也遮掩不住一身的温润气息。</p> 另一人,则是又矮又胖,甚至都不到八尺身高的姬正腾一半。</p> 这竟是两位女捕快。</p> “怎么地,新头儿,看不起女人啊?”那名又矮又胖的女捕,看见姬正腾皱眉,脸色不悦,闷声道。</p> 姬正腾摇头,说道:“没有,我见过很多了不起的女人,只是没想到,北大荒的捕快这个如此高危差事,竟……”</p> “哼!”不待姬正腾说完,那矮胖女人冷哼一声,说道:“巾帼不让须眉嘛,小女子司有仙,见过屈大人了……”</p> 姬正腾点头微笑不语。</p> 另外一名身段修长面容娟秀的女捕快走上前来,轻轻道:“我叫张小仙,见过头儿!”声音如泉水叮咚。</p> 这当间,一名满身酒气带着铁链窝在地上一角的醉鬼,冷笑了一声,说道:“曹骑龙,老子还以为吴三炮死了,你丫会是捕头呢,看来你没捞到啊!”</p> 满脸黑髭的曹骑龙几步跨过去,砰地重重一拳砸在那醉鬼脸上,恨声说道:“老子也以为是我,然而这关你什么事?”</p> 那醉鬼捂着脸颊鼻子倒在地上,眼眶里含满泪水,手指之间止不住地溢出腥臭的鲜血来,哼哼不敢出声。</p> 姬正腾暗想,这里还挺有意思的。</p> 李定竹走上前来,指着张小仙和那司有仙,说道:“这就是咱州衙三仙七侠中的二仙了,很有趣,是不是?哈哈哈,还有一仙,她可能……”</p> 不等李定竹说完,砰的一声,屋头一角,一扇木门轰然打开,烟尘大作。</p> 一名捕快,揪着一个穿着艳丽、打扮娇媚、此时发丝凌乱,脸颊沾灰的、显得有些狼狈的异族女子跌跌撞撞走进门来。</p> 砰的一下,那捕快将那异族女子重重推到座椅上,解下身上的绳索,开始将那满脸委屈的女人捆绑起来。</p> “好了,三仙齐聚!”李定竹一拍手,说道:“至于七侠嘛,你可能得一两天才能见全了,毕竟咱们人手不够,有几人出去巡逻去了……”指了指那名冲撞进门来的捕快,说道:“华仙,来见过屈大人,你们的新头儿!”</p> 那气喘吁吁的女捕,咧着嘴用力一挣手中绳索,将那名皮肤黝黑、卷头发蓝眼睛、安分端坐的异族女子勒得两眼发白,脸皮一阵酱紫,这才拍拍手,满意地抬起头来,一个抱拳,英气勃勃地朗声道:“李木华仙,见过屈大人!”</p> “好!”姬正腾点头,没有多说什么。</p> 或许是瞧见他这幅孤高作态,因此有些不满,一个捕快站起来,说道:“屈大人,无论您在邯郸郡是如何当差,但到了咱这北大荒儿,您就得按这儿的规矩来,您本该四天前便来上差,不知为何却现在才到?这段时间您都去了哪里?您这样……”</p> 姬正腾冷眼看过去,发现那名说话的捕头,稍微有些暴牙,暴牙的门牙不知为何缺了一颗,因此讲话的神态看起来异常猥琐。</p>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嘴里却冷声说道:“我这几天去了哪里,管你什么事儿?我屈直做什么事儿,难道还需要向你汇报?”</p> “啪!”的一声脆响,在那名捕快身边,一名身形魁梧、脸颊肌肉刚劲的捕快,一巴掌扇在那听见姬正腾的话有些不爽的暴牙捕快脸上,说道:“大人做事,还要你教?你万小秋算哪根葱?”</p> 那暴牙捕快捂着脸,神色不忿,但喃喃不敢言语。</p> 魁梧捕快一个抱拳,说道:“小捕杨山海,见过屈大人!”</p> 姬正腾点头,看着那名缺门牙的暴牙捕快,咧嘴微笑。</p> 这些家伙,真是太有趣了,戏演得很好。</p> “好了好了,咱北大荒三仙七侠,以后大家与屈直大人,总有时间去认识,现在,本州有事要先走一步,因此嘱咐一下,谁来带屈大人认识一下,咱们衙门以及辖区、职责等具体事物啊?”李定竹满脸期待。</p> 顿时,场间便安静下来。</p> 数名嫌犯缩着头,不敢讲话,他们都是惯犯,吸烟膏的、手脚不干净偷盗的、醉酒打人的、调戏良家的……因为无甚大罪,一般来说进来关一两夜也就送出去了,可是他们却是知道,这几名捕快都是一些欺软怕硬媚上欺下的家伙,如果招惹了他们,一顿拳打脚踢是很平常的。</p> 场间气氛明显不对劲,所以一个二个大气也不敢出。</p> “呃……”李定竹错愕地张嘴,喃喃道:“一……一个也没有吗?”他扭头看向那名英气蓬勃的女捕,怯懦道:“华……华仙……”</p> 姬正腾朝他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笑道:“看来大家对我的到来,还有些难以接受,那么我先出去转一转,给大家一点时间缓一缓,曹骑龙,就由你,来带我逛逛吧!”</p> 姬正腾伸手,指在那一脸痞气、对姬正腾与李定竹两人看也不看一眼、自顾自喝茶养神的老捕快曹骑龙身上。</p> 这家伙,据说是前任捕头吴三炮暴死之后,最有希望当捕头的人?</p> 那他现在应该算是这里最大的刺头了吧?</p> </p>(http://) !! 第二十章 现在我才是这儿的头!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眼见姬正腾指来,那曹骑龙明显愣了一下。</p>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莫名笑意的姬正腾。</p> 大家也都看着他们两。</p> 两人对视数息时间,姬正腾眼睛一眨不眨,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眼帘微垂。</p> 曹骑龙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说道:“好啊,能带屈大人熟悉大荒,是我的荣幸,曹骑龙求之不得。”</p> “那就好!”姬正腾点头,将杀威棍靠在一边的墙上,转身对着李定竹说道:“多谢大人今天的款待,在下既然受大理寺差调,前来此地就职总捕一职,自当勉力当差,维护皇权威严,恪尽职守、惩戒不法,以民为天,绝不敢辜负浩荡皇恩,以及百姓的期许。”</p> “如此……甚好!”那李定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旋即又苦涩一笑,朝着姬正腾点点头,负着手走了。</p> “那么走吧,屈大人?”曹骑龙走上前来,站在姬正腾面前。</p> 他的身形,要比高大的姬正腾矮上不少,将军肚一挺,朴刀和惩戒尺几乎耷拉在地上。</p> “请!”</p> 两人走出科房。</p> 曹骑龙走在前头,指指点点整个州衙房屋,说道:“您也看到了,咱们的州衙位于城中央,坐北朝南,左面是文庙,正对估衣街,右边是卖米巷,有大门三间,仪门三间,戒石牌坊一座;正堂三间,卷棚三间,库房一间,左右科房六间;丁壮宅房各二间;二堂五间,门房二间;后堂三间,上房五间,厢房六间。仪门外有土地祠和迎宾馆;另外还有男女监房,禁卒更役房、东西厢房以及监狱等,占地面积很广,但因为驻军退守的原因,当值的人手很少,所以房屋大多空置。”</p> 两人走出衙门,走向街道。</p> 曹骑龙指着四周,说道:“整个北大荒城,共有五条主要街道,以州衙为中心,向着四周散射,这五条街道分别是月牙、鸣沙、甘道、兴庆和汴梁。”</p> “咱们如今就在鸣沙街上。”</p> 曹骑龙抿了一口紫砂壶嘴,转头看向姬正腾,说道:“都说北大荒是个逆乱之地,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这里人很多,物产丰富,多种族交汇,尽管地形地势艰险,黄沙漫天,气候夜晚苦寒白天酷热,但这里却很有生机与活力,您说是吗?”</p> 姬正腾点点头,内心不置可否。</p> 要说那苍茫的天地气机,当然很滂湃,可是要说这里的人……那就有些呵呵了。</p> 曹骑龙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说道:“确实,这里有很多逆乱之人,因此屈大人您可能不大喜欢这里。”</p> “但我不一样,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七年,当了三十年捕头,我知道这里的一切,我也知道,您不属于这里!”</p> 姬正腾饶有兴趣地抬头,“哦?你怎么知道我不属于这里?”</p> “我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我看得出来,您与很多初次来到这里的人一样,都将这里当做一个野望腾飞的地方,你们其实,并不真正热爱这里!”</p> 姬正腾说道:“我想,没有多少人会说热爱这里吧?”</p> 曹骑龙说道:“不,您错了,有很多人热爱这里!”</p> 姬正腾挑眉,狐疑道:“有很多人热爱这里?你是在逗我吗?谁不知道这北大荒……”</p> 曹骑龙摆手,说道:“您可以随便走到大街上,问一问那些年纪比较大的人,他们是否热爱北大荒!”</p> “这又怎么理解?为什么要问年纪大的人?”</p> “因为年纪大的人,活的时间比较长!”</p> “哦?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p> 曹骑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当然!”</p> “那么年纪轻的呢?”</p> “年纪轻的,总是换了一拨又一拨,来了一批又一批,全都呆不长久,或者直接在这里丧了命!”</p> “为什么呢?”</p> “因为他们主要都是一些跟您抱有一样心思的年轻人,他们将北大荒当做一个工具,或者一个舞台,想要在这里,飞黄腾达,但这样的人……总是死得很快!”</p> 姬正腾笑道:“这又是为什么呢?”</p> 曹骑龙冷笑一声,说道:“热爱才会去守护,而心有野望,就只会将它当做某种工具、某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对待它,破坏它……请您相信,其实没有比来到这北大荒的大部分人,更希望过安分日子的了,因此尽管北大荒臭名远扬,但其实这里的坏人要比外界的人们想象的要少很多……”</p> “而对于这些心有野望者,想要过安分日子的北大荒人,是不会答应的!”曹骑龙目光灼灼地看着姬正腾。</p> 姬正腾撇了撇嘴,摇头说道:“你是说,很多人在外犯了罪,然后累了倦了,于是逃到这里来,想要在这里过个安分日子,于是就由罪犯的身份变成了守护者的美名,而这样的人并不少,他们组成了你口中的‘北大荒人’,如果有人扰乱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就要报复,会像疯狗一样咬人,是这样吗?”</p> 不待曹骑龙说话,姬正腾冷笑一声,说道:“这样的逻辑和言论,真他娘滑天下之大稽!”</p> 曹骑龙说道:“不,我说的‘北大荒人’,并不是您口中的那种人。”</p> 姬正腾反问道:“那么是哪种人?像你一样的这种?像你一样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土著?异族?还是什么?而这些人就没有野望?你曹骑龙没有野望?”</p> 曹骑龙说道:“我说的是……只是,想要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我们不希望有人扰乱这个地方的安宁!”</p> 姬正腾冷笑,说道:“想要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当然不是没有,可你认为这样的人很多吗?你自己看看四周,你自己看看这些人,抽烟膏、醉酒的、捅人斗殴的、杀生的、盗窃的……这些人是‘安分守己’这四个字,能够枳楛的吗?你作为一名官差,干了三十年,你不清楚这一点?”</p> 姬正腾说道:“你扭扭捏捏跟我讲了这么多,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道,无非就是要警告我,注意着点,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在这里生活得够久,因此够有势力和能力,我这个新来的,一来就如此张狂,小心一个不慎就丢了小命!”</p> “几句话的事情,何必要套上什么热爱不热爱的、老的年轻的、好的坏的……有意思吗?”</p> “你很不爽,我知道,因为你在吴三炮死后,最有资格来坐这大荒总捕的位置,但无论你怎么觊觎怎么志在必得,你现在都没有当上这总捕头,所以你对我的到来真的很不爽!”</p> “但这管我什么事呢?”</p> “我是大理寺差调来的,我身负皇恩,我正大光明!”</p> “你一个混吃等死的老瘪三,干了三十年连个总捕头都混不到,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p> “你给我记住了曹骑龙,现在,我屈直才他妈是这里的头儿!”</p> (我不打广告,也不要作者之间的友情收藏,turemen,turecolors!一个真正的读者,胜过一切!)</p> </p> </p>(http://) !! 第二十一章 古汉军后裔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静静对视着。</p> 曹骑龙满脸铁青,手中捏着的紫砂壶茶杯,一阵晃动。</p> 直至啪嗒一声,那紫砂壶茶杯炸开一个微小的裂缝,有茶水从裂缝中流出。</p> 曹骑龙伸出衣袖揩了揩那些炸溢的茶水,强行压抑着愤怒,说道:“是,您才是这里的头儿,我当然知道并且清楚这一点!”</p> “但您说的也没错,这里确实很逆乱,确实很容易死人的,特别是咱们当官差的,所以您一定要小心!”</p> “这是一个干了三十年捕快都没死的老瘪三,对您的一句忠告!”</p> 姬正腾扬眉,说道:“威胁我?”</p> 曹骑龙说道:“您想多了。”</p> 姬正腾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发觉当官差、特别是一名武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shārén可以不犯法,而且杀得正大光明,可以仗势欺人,可以以上欺下,砍了别人的头颅不怕有人说什么,因为有律法在背后撑着,也因为这世界上该死的人太多……”</p> “所以我现在,并不惮于shārén,而且杀得可以有理有据,我也不怕人来找我去杀!”</p> “无论这里多么逆乱,只要被我遇到,那么就要先问过我手中的铁刀和戒律尺!”</p> “包括你曹骑龙!”</p> 在受到曹骑龙的威胁之后,姬正腾同样怒了。</p> 这一番话说得很明显,只要你曹骑龙敢图谋不轨,若敢用阴谋诡计对付老子,老子不介意一刀砍了你,而且还可以让你没话可说。</p> 曹骑龙说道:“看来您真的很狂妄,所以您真的很应该担心自己的性命!”</p> 姬正腾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来经历了什么,所以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人!”</p> 两人争锋相对。</p> 姬正腾逐渐失去耐心,内心中忽然一阵狂躁,那感觉,就像在酷热的天气中,喝干了一头鹿浑身的血,然后再次被曝晒了两个时辰。</p> 那种自骨子里升起的烦躁意味,来源于多年的血腥和囚狱生涯。</p> 这意味此时突然出现,折磨得他几乎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他感觉饥渴难耐,口干舌燥。</p> 他很想一刀将眼前的矮胖家伙劈碎,用鲜血来浇灌自己那烦躁的内心,但他不能妄动。</p> 他此时此刻,正腰挂朴刀、戒律尺,怀揣腰牌,与另外一名腰挂朴刀、戒律尺,怀揣腰牌的官差相对而立。</p> 冒名顶替的官差身份,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从天地间枳楛而来。</p> 他早已经习惯在内心嗜血的时候,一言不合就与人拔刀相向,习惯用武力与铁血去解决问题。</p> 倘若换在其他任何一个时刻,比如暗夜里,比如周遭无人,他绝对毫不犹豫抽刀。</p> 但现在……</p> 他必须表现得像是一名官差应有的样子。</p> 拳头紧握,他真的很想shārén!</p> 一股凶狠暴戾的血腥气息,自周身悄悄散溢。</p> 干了三十年捕快的曹骑龙,对于这样的气息,丝毫不陌生。</p> 这样的气息,独属于一言不合便拔刀、目无法纪、杀伐果敢而且血债累累者。</p> 曹骑龙内心禁不住暗想,这名新来的狂妄捕头,究竟在邯郸郡是一个什么样的捕快?为何竟如此暴戾恐怖?几句话就能够将其激得几乎化身嗜血狂魔?</p> 姬正腾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着。</p> 曹骑龙脸色微变,蹬蹬后退几步,按住了自己腰上的朴刀刀柄,轻轻说道:“别冲动,别冲动,别冲动!”</p> 这一场谈话,以及闲逛,看来已经没法继续。</p> 眼前这家伙,他的状态此时很可怕,就像一个吸多了福-寿-膏或者五石散的人,在发瘾的时候那种状态一般,正逐渐失去人性。</p> 要知道,shārén也会上瘾。</p> 他此时不与自己拔刀想见血溅当场就已经很好了,这往后,两人还又如何能够泰然处之?</p> 而令曹骑龙更加头疼的是,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异动。</p> 有惊呼声响起。</p> 那里的人群乱做一团,似乎有人在殴斗,痛呼声和闷哼声此起彼伏。</p> 曹骑龙觉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应该再刺激这屈大人了,他朝着姬正腾摆摆手,说道:“别冲动,让我来,让我来处理!”</p> 姬正腾长长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说道:“我没事儿!”</p> 说罢,迈步往sāoluàn处走去。</p> “别冲动!别冲动!”曹骑龙紧随其后。</p> 姬正腾骂道:“冲动你妈,老子是官差,又是不shārén狂魔!”</p> 两人来到事发之地,发现那是街道一侧,一个露天碑石雕刻作坊,作坊内,满地白花花的乱石,这些乱石有的已经雕刻成形,有的却还是毛坯,地面上,满是白生生的石灰与碎银一般的石屑。</p> 在石灰与石屑间,殷红鲜血星星点点。</p> 五六名身披肮脏兽皮裙的作坊工人,正与几名长衣大袖的人厮打在一起。</p> 说是厮打,其实是那几名浑身石灰的作坊工人,正压着那几名长衣大袖的人打。</p> 几名作坊工人,身着短衣、长裤和靴,体型壮硕,皮肤黝黑,浑身大汗淋漓,有的扎着辫子,有的则是光头,在其裸露的头皮和手臂之间,竟处处有斑驳的刺青,纹刻这各种古怪的图腾,看起来像是某个异族族群部落的人,有些奇异。</p> 而另一伙人,也就是被压着的那些长衣大袖者,则更是奇怪。</p> 北大荒的天,即便是初春时节,白天里,就已经有了微微署意。</p> 这伙人却在这样的天气中,穿得中规中矩,头戴幞巾,身着圆领袍衫,系革带,脚下长筒靴,上俭下丰,衣身部分紧身合体,袖口却肥大,袍衫曳地,下摆宽松,看起来凝重又典雅,有古风,仿似一伙书生。</p> 两伙扭打在一起,一旁停着几辆马车,马车中有碑石,一辆马车旁躺着一块摔断的成形石碑。</p> 地面上,脚印散乱。</p> 两伙人喘着粗气,长衣大袖一方尽管看起来身形高大修长,但明显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纷纷抱头鼠窜。</p> 作坊外,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p> 姬正腾与曹骑龙两人站在人群里。</p> “这些是什么人?”姬正腾问。</p> 曹骑龙舔了一下嘴唇,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姬正腾,说道:“看起来,像是莫阿族的。”</p> 姬正腾努嘴,指向那些长衣大袖的人,问道:“那些呢?”</p> 曹骑龙撸起袖子,说道:“那些是古汉军后裔!”</p> 姬正腾疑惑:“古汉军后裔?”</p> </p>(http://) !! 第二十二章 挥拳与你看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曹骑龙点头,说道:“是的,古汉朝某军队的后人。”</p> 姬正腾问道:“既是汉军后裔,为何如此不堪?被打成这种狼狈模样?”</p> 曹骑龙说道:“这些汉军后裔,能够在龙庭太祖荡涤天下的大势之中,得以存在并生存至今,首先一个原因除了太祖顾念前朝治国三百载的恩情、皇恩浩荡、感念这些人驻守边疆有功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除了自卫权,手上并没有动武以及手持兵戈的权利!”</p> “这是这些汉兵后裔得以存在的两个基础。”</p> “如果有人发现,某一个汉兵后裔拿起了兵戈,那么很有可能,整个后裔群体都被拉去杀头,朝廷对这一点,还是很看重的,而这些古兵后裔,对这一点执行得很到位,尽管日子艰难了些,可是他们在大汉灭朝、国破家亡之后,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三百几十年!”</p> 姬正腾恍然,说道:“那么现在看来,惹事的就是什么莫阿族的人咯?”</p> 曹骑龙道:“其实也不尽然,这些古板的汉军后裔,很讨人厌烦的……但一般来说,北大荒的争斗,基本与他们没什么关系!”</p> “那就得了!”姬正腾上前,怒喝道:“都给我住手,干什么呢?”</p> 在此之前,对于这一次厮斗,没人敢于出言制止。</p> 这一声怒喝,姬正腾悄悄调动了气机,因此仿若雷霆炸响,掷地有声。</p> 场间,厮斗的两伙人顿了一顿。</p> 一名骑在一个年轻汉军后裔身上挥拳暴打的莫阿族人,气喘吁吁站起身来,看向姬正腾,说道:“打架呢,没看到吗?”</p> 姬正腾道:“打架呢,看到了,为何打架?”</p> 那身形粗壮、肌肉虬结的莫阿族人,冷笑一声,说道:“关你什么事?”</p> 姬正腾冷笑一声,拍了一下腰间朴刀和戒尺,说道:“你说关我什么事?”</p> 曹骑龙走上前来,说道:“这是我们北大荒城新来的总捕头大人。”</p> “总捕头?”</p> 那名健硕的莫阿族人笑了一声,扭了扭胳膊,浑身的刺青显得异常狰狞,他嬉嬉笑着说道:“总捕头啊,我好怕,但这关我什么事呢?”</p> 曹骑龙指了一下地面上躺着哀嚎的汉军后裔,说道:“你说关你什么事?”</p> 那莫阿族人身后,数名与他打扮相差无几的族人捏着拳头,围了上来。</p> “这当然不关我的事儿,不信你问!”那莫阿族人说道。</p> 曹骑龙扶起那名躺在地上的年轻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p> 那年轻人在搀扶下艰难站起,揩了揩嘴角的血迹,说道:“这些家伙,故意摔坏了我们购买的石碑,还要强行让我们购买,我们……”</p> “住口!”</p> 年轻人还没说完,在他身后,一名衣衫凌乱额头流血的汉军后裔中的老者,摇摇晃晃走过来,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然后对曹骑龙与姬正腾说道:“没事儿,没什么事儿,两位捕爷,我们只不过不小心打碎了已经购买了的石碑,不关其他人的事儿。”</p> “听到了吗?总捕头大人?您听到了吗?不关我们的事儿!”</p> 这些汉军后裔,还真是好欺负。</p> 姬正腾看了一眼那名汉军后裔的老者,感觉到曹骑龙说这些汉军后裔“其实很讨厌”这句话的真切意义,冷笑了一声,看着那名叫嚣的莫阿族男子,说道:“关不关你的事儿……”说着又看向那些汉军后裔,说道:“或者关不关这些人的事儿,不是你们说一说就完了的。”</p> “光天化日之日,朗朗乾坤之中,你们聚众殴斗,扰乱社会治安,目见者众多,所以兹事体大,现在,请你们跟我们回衙门,陈述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会向目见者求证,以理清事责之所在,才好以及才能确定关谁的事儿,懂吗?”</p> 那名莫阿族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捕头大人?”</p> 姬正腾摇头,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p> 莫阿族人挥舞了一下拳头,凑近姬正腾,左来右去地歪着头仔仔细细看了他几眼,说道:“拜托啊,大哥,只是打个架而已,有必要跟我们这么摆你总捕头的官架子吗?”</p> “我不是官,自然没有什么官架子,走吧!”姬正腾侧身。</p> 那莫阿族人翻了一个白眼,转身就走,说道:“无聊!”</p> “站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p> 那莫阿族人气势汹汹转过头来,压抑着满面怒火,说道:“你想怎么地?我不过打个架而已,这地方哪里不在打架啊,你……”</p> 姬正腾道:“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那还要我们这些官差做什么?”</p> 那莫阿族人看着姬正腾,酝酿着怒火。</p> 姬正腾道:“你叫什么?”</p> 那莫阿族人道:“布里托斯!”</p> “很好,布里托斯,走吧,不要让我强调第三次!”</p> 那莫阿族人布里托斯阴恻恻说道:“捕头大人别逼我动手,我们有《民族保护律例》的!”</p> 啪!</p> 一声脆响,姬正腾忽然伸手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直接打得那布里托斯一个趔趄,头歪在那里,鼻血汩汩而流。</p> 姬正腾说道:“《龙庭民族保护律例》上,似乎没有提到要保护一个不受《龙庭律例总律》辖制的莫阿族人吧?”</p> “你他娘找死吗!小小捕头,你可知我是谁?”那布里托斯一声怒吼,捏着拳头就冲了上来,根本不惧眼前两名捕快的身份。</p> 在其身后,七八名莫阿族人一哄而上!</p> 姬正腾冷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曹骑龙,捏着拳头踏步走出。</p> 他娘的,老子正火着呢!</p> 为了街头打架这种屁事,唧唧歪歪跟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正大光明地打一架揍你一顿吗?</p> 喝啊!</p> 布里托斯一拳挥来,姬正腾轻轻侧身避过,然后猛然抬其双臂,抓住他的手臂,而后双手一错!</p> 咔擦!</p> 一声脆响。</p> “啊!”那布里托斯长着嘴巴哀嚎不已,他的右手手臂已经折断,软耷耷缩在那里。</p> 姬正腾一拳擂出去,砸在其右边胸腹之间,顿时这布里托斯整个人便摔了出去,躺在地上,脸色青紫,便是想要痛呼,都难以发出声音来。</p> “操!”一名强壮的莫阿族人怒骂一声,一把掀起身侧一块重达百斤左右的雏形石碑,朝着姬正腾重重挥来。</p> 姬正腾不闪不必,轻轻一个跃起,屈肘,下砸。</p> 轰!</p> 姬正腾右肘重重撞在那块石碑上,顿时,石屑崩飞,那块石碑轰然炸开。</p> 那名莫阿族人直接被那崩飞的石块给撞得倒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p> 另外五六名悍猛的莫阿族人已经围拢,捏着拳头劈头盖脸砸去。</p> 姬正腾敛衣,抖身,震袖,然后出拳。</p> 啪啪啪!</p> 三拳,倒下五个。</p> 姬正腾的拳头,快到不可思议,那几名倒下的莫阿族人,连闷哼一声都没有,就被拳头击中,白眼一翻,重重倒下。</p> 最后剩余的一名莫阿族人直接踉跄后退,见鬼一般看着姬正腾。</p> 这当间,眼角余光传来闪烁寒光。</p> 姬正腾回头。</p> 那因痛苦而满脸神色尽数扭曲的布里托斯,手中捏着一柄锋利bishou,神色怨毒地看着他。</p> 姬正腾走过去,正准备抽刀将之斩首。</p> “住手!”</p> 就在那布里托斯脚下一动,就要冲过来时,一旁,围观喝彩的人群中,突然传来制止声。</p> 姬正腾扭头看去。</p> 一名身穿紫金铜钱纹饰、肩上挎着沉甸甸鼓鼓布囊的老者,正排开众人,迈步而来。</p> 老者身后,跟着一名白衣飘飘的年轻人。</p> </p>(http://) !! 第二十三章 不惮于杀人也无惧人来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刘满刀来了。</p> 这位在北大荒赫赫有名的豪绅,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两颊肌肉饱满如年轻人,下巴上直直挺立着钢针一般的胡须,步伐稳健,面目表情幻灭之间,有威严气。</p> 他身着一身绣满了铜钱纹饰的紫色衣袍,双手拢在袖子里,肩上搭着布囊鞳裢,看起来就像一个暴发的土财主一般。</p>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眉目清秀、皮肤光洁的年轻男子,一袭白衣,恍惚中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p> 两人走在一起,单个看起来,仿若云泥之别,根本丝毫不搭,但整体上看去,竟如青草与藤蔓一般和谐。</p> 眼见刘满刀走来,人群霎时让开道路。</p> 刘满刀远远地,就阴沉着脸。</p> 一走上来,便劈头盖脸地朝着那站得像只猴儿样的布里托斯喝骂道:“贱胚,还不快快把刀放下,丢脸丢脸,给北大荒丢脸,给莫阿族人丢脸!”</p> “不仅罔顾法纪欺辱他人,而且聚众群殴,遇到执法,不仅不配合,还想蹦跶你那软耷耷的卵子?一个打输了,就他娘一起上?莫阿族人先祖纵横草原、傲视群雄的尊严何在?”</p> 那布里托斯,不情不愿把刀塞回怀里。</p> 怒气冲天的刘满刀气势汹汹走过去,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道:“扔了!”</p> “刘……刘爷,这是我们……”</p> 啪!</p>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那布里托斯被姬正腾一巴掌抽翻,现在又是重重挨了刘满刀两巴掌,场间众人竟是听见了骨骼炸裂的响声。</p> 想来,他应该是被抽断了颊骨,或者掉了牙齿。</p> 但令人诧异的是,即便嘴角猩红一片,那布里托斯也丝毫没有吐出一口唾沫或者血迹来,反而阴沉着脸,嘴唇蠕动了两下,然后艰难地开始吞咽。</p> 咕嘟咕嘟……</p> 仿佛他吞下的不是带血的唾沫,而是纠结成一团的刺。</p> 刘满刀阴沉着脸,静静地看着他。</p> 布里斯托低垂下来的眼睛中,不着痕迹地闪烁出阴狠怨毒的神色,一咬牙,将那柄铭刻着怪异纹饰的锋利bishou丢在地上。</p> “我问你,服不服管制?”</p> 布里托斯含糊道:“服……”</p> 刘满刀再次扬起手臂,怒喝道:“大声点!”</p> 莫阿族布里托斯长大了满口鲜血的口腔,大声道:“服了!”其眼中,竟有泪光闪烁。</p> “那么对于这位大人今日的辖制与处理,你服不服?”</p> 布里托斯再次仰头怒吼:“服!”</p> 刘满刀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现在,你们在场厮斗的所有人,立马给我滚去州衙,陈情述实,接受惩处!”</p> “如果被我知道有谁没有按照我说的做,积极配合州衙办事,那么小心我刘满刀不客气,按律斩之!”</p> “要知道,龙庭皇权威严,不容挑衅!”</p> “是!”</p> 被姬正腾几拳揍翻的六七名莫阿族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压抑着怒火,纷纷扭头看了一眼昂然站立的姬正腾,又慌忙回头,对着那刘满刀小鸡啄米似地耸着肩,忙不迭点头应答,而后排成一队,挤开人群,朝着作坊外走去。</p> 刘满刀走上前来,看向那几名浑身泥土沙尘的古汉军后裔,特别是当中那名额头流血的老者,轻声说道:“还要劳烦你们,前往州衙,将事情讲清楚。”</p> 那名老者高扬着头,看着刘满刀,像是一只高傲的山羊,下巴上一撮银须随风飘扬,竟是话也没对那刘满刀说一句,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指挥着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开始整理碑石货物,栓了马卸了车,才向街外走去。</p> 这个过程中,这位赫赫有名的北大荒豪绅兼协律郎刘满刀,一直静静看着那些古汉军后裔,将场间收拾干净,既不催促,也不出言提醒。</p> 姬正腾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笑容意味深长。</p> 这刘满刀,似乎与这些古汉军后裔,关系不一般呐。</p> 连名字姓氏都没问一句,就这么放走了,也不怕这些汉军后裔在去州衙的路上跑了,看来他对这些汉军后裔十分了解。</p> 这个情况,值得琢磨。</p> 正当姬正腾暗自琢磨间,刘满刀已经转过头来,看向他,其脸上,阴沉神色尽去,抱拳朝着姬正腾笑哈哈道:“啊哈哈,想必这位就是我镇莽城新任州衙总捕头,屈直屈大人了吧?啊哈哈,真是让您见笑了见笑了……”</p> 姬正腾同样笑着抱拳,朝之走去。</p> 今日所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殴斗事件,眼看着刘满刀来到,并进行了一系列的吩咐与处置,那副一言九鼎盛气凌人的模样,几乎扫尽了场间站立的姬正腾与曹骑龙两名官差捕快的脸面。</p> 但姬正腾却只是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丝毫没有想要冲上去质问这刘满刀为何出头干预执法的意思,毕竟,他才从年轻知州那里知晓,这刘满刀头上可是顶着一顶协律郎的帽子。</p> 龙庭朝的协律郎,不似前朝以及其他皇朝所设置的协律郎。</p> 可以说,除了龙庭皇朝的“协律郎”一职,能够协助各级官员掌管律法、主持祭天、祈福、节日庆贺等职责之外,其他所有朝代的协律郎,都是执掌音律的,却不是法律。</p> 所以,龙庭皇朝各级机构的协律郎一职,都算是一个手握实权的肥缺,比被架空的知州,或者是不入品秩的总捕头,强太多了。</p> 当然,如果面对强势而又有能力的长官,这协律郎也就可有可无。</p> 这一下,姬正腾总算看清楚了这大名鼎鼎的刘满刀,在这北大荒的强大地位,要知道,早上与年轻知州李定竹在汴梁街道最北的望月楼喝酒的时候,就遇到了他,他那个时候,肩上布囊还瘪瘪的,但是现在,由汴梁街道到这鸣沙街,足足隔了三条街,而他肩上那布囊也臌胀到了极点。</p> 这里面,该有多少钱啊?</p> 他那些横跨至少三条街的店铺摊贩,该有多少?</p> 而现在看他那似乎能一句定江山的模样……</p> 年轻知州对其之所言,非虚。</p> “正是在下,正是在下!”姬正腾赶忙应承。</p> 一名不如品级的官差,就要有该有的模样。</p> 两人顿时,一番寒暄客套,互相应承了不少时间,说的基本没什么有用的话,不外乎老当益壮和年轻有为、恪尽职守和协律得当等等。</p> 无数围观的人群,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叫着“刘爷好”之类的话。</p> 等到客套得差不多了,年纪约莫在五十岁左右的豪绅刘满刀,转身从那名俊秀的年轻男子手中,接过一张请柬,递与姬正腾,笑道:“屈捕头,刘某正要去州衙寻你呢,你也知道,刘某承蒙皇恩浩荡,身负这镇莽城协律郎一职,你初到贫寒的北大荒,这接风洗尘的任务啊,就交给刘某了。”</p> 姬正腾笑呵呵看着他,听他说。</p> 只见那刘满刀语重心长地拉着他的手,说道:“屈捕头你啊,放弃了气候和环境条件都极其优渥的邯郸郡,前来此地就职,这是北大荒一百三十万老百姓的福气,也是龙庭皇恩普照之福啊。我刘满刀,代表所有北大荒的百姓们,对屈捕头你的到来,表示感激和欢迎。”</p> 说到这里,刘满刀扬手,像是一个亲热的长辈一般,重重一拍姬正腾的肩头,说道:“今日遇不逢时,具体的呢,咱现在就不多说了。”</p> “按照惯例,刘某将于明日戌时,在点将台设宴,请屈捕头就宴,届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为屈捕头的到来,接风洗尘!”</p> 姬正腾多次点头示意,表示感谢。</p> “谢谢啦!谢谢啦!”</p> “劳烦了!劳烦了!”</p> “叨扰您了!叨扰您了!”</p> “不辛苦!不辛苦!”</p> “谢谢啦!再次谢谢啦!”</p> “届时再见啦!届时再见啦!”</p> 一番亲热而又不失礼数的寒暄客套之后,两人终于抱拳作揖告辞。</p> 看着刘满刀那一袭铜钱纹绣紫绸衣的身影渐渐远去,姬正腾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良心好累。</p> ……</p> 他扭头看向那在此过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曹骑龙,说道:“看到了吗?正如我所说的,官差唯一的好处就是shārén不犯法,而且可以杀得有理有据,让人无话可说!”</p> “今天我只是朝那名叫什么布里托斯的家伙动了拳头,可效果与拔刀是一样的,信不信?”</p> “那家伙有胆拿着刀子冲上来,我就敢一刀砍下他的头,那个时候,谁敢说我半句什么?”</p> 姬正腾这一番话,说得有些突兀。</p> 但曹骑龙当然理解,于是冷笑一声,没有说话。</p> 姬正腾之所言,当然是接续今日与曹骑龙那番对话。</p> 彼时两人隐隐互相威胁。</p> 曹骑龙以“年轻气盛破坏大荒安宁者容易死”为由头,而姬正腾则以“身负皇恩正大光明不怕人来杀”为应对,彼此交锋。</p> 在姬正腾看来,自州衙出门,与曹骑龙一番交谈,然后遇到殴斗事件,刘满刀出现,最后事情结束,这个过程中,那协律郎兼豪绅刘满刀的出现,以及刘满刀今日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乃至于刘满刀与他姬正腾之间似有若无的气势交锋,都不是他所在意的。</p> 他最在意的,还是向身边这名干了三十年捕快的老官差,展示自己“不怕人来杀”的态度。</p> 而至于刘满刀,他以后会有更多的机会去认识。</p> 届时,这一见面就给他姬正腾展示威严与强硬姿态的豪绅刘满刀,当然也会有机会,见识他的这一态度。</p> 任你兴风作浪,老子并不惮于shārén,而且可以杀得有理有据无话可说,当然的,我也根本无惧人来杀!</p> </p>(http://) !! 第二十四章 最凶的狗的鼻子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乞丐垂头丧气地寻找着身上的虱子,每每找到一个,便欣喜地丢进嘴里。</p> 醉鬼仰躺在路边,红着脸,流着涎水,挠着裤裆。</p> 福-寿-膏和五石散吸多了的人形骨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干枯脸颊露出满脸欢愉而恐怖的神情。</p> 苍蝇飞来飞去。</p> 满眼尽处,一片土黄的小巷,弥漫着阵阵似有若无的尿骚-味道。</p> 街边,处处可以看见血迹,大便、以及一些呕吐物干燥之后的泼墨一般的图形。</p> 整条巷道之内,气味儿复杂难言。</p> 巷道中,不紧不慢走着两个人,两个与整条巷道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人。</p> 行走着的两人,对于周身那些纷繁复杂到了一种境界的环境,好像没有半点在意,自顾自交谈着。</p> 一身乡绅兼暴发户打扮的老者,边走,边轻轻说道:“好像……这新捕头身上,一点气机波动也没有嘛……”</p> 在其身后,一袭白衣飘飘的年轻人点头,说道:“确实感觉一点气机波动也没有……”</p>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但从那几招看来,应该是一名武夫,而且……这人身上的味道……闻起来似乎挺危险的!”</p> 刘满刀掂了掂肩上装满铜板与碎银的布囊,扭头眯着眼睛看向年轻人,笑道:“闻起来似乎挺危险?”</p> “是的,闻起来似乎挺危险!”</p> “哈哈哈,你是世界上最凶猛的狗,我当然相信你这狗鼻子!那么……这大荒新总捕,应该值得拉拢一下啊……”</p> 年轻人说道:“刚才……您的姿态似乎没有影响到他。”</p> 老者挑眉,说道:“是吗?”</p> 年轻人点点头。</p> 老者哈哈笑道:“你从他那些蹩脚的客套话中,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不善于跟guānchǎng的人物打交道,说明他以前肯定不怎么受重视,因此很少有接触长官的机会,所以他应该只是一个只会舞枪弄棒的莽夫罢了。”</p> “可是舞枪弄棒谁不会呢?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p> “这家伙现在被调到咱们这儿来,我迟早教会他,什么是敬畏!”</p> “哼哼,我还以为那调皮孩子李定竹,走了什么狗屎运呢,原来……呵呵……”</p> 老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抬头看看天,确定了自己在这诺大雄城中的位置,说道:“下一家,到哪家了?”</p> 年轻人答道:“苟有德的麻黄草药粉加工坊!”</p> 老者喃喃重复了一遍,“苟有德的麻黄草药粉加工坊?”</p> 年轻人点头,“是的!”</p> “这是今天最后一家了吧?”</p> “是最后一家了。”</p> “这苟有德,干得怎么样?”老者问。</p> 年轻人道:“中规中矩!”</p> 老者挑眉,饶有趣味地笑了笑,狐疑道:“中规中矩?数据报来听听。”</p> 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本文书,轻轻翻开,找到某一页,念到:“龙庭历三六七年,统共三十万七千六百两,龙庭历三六八年,统共三十万四千两,龙庭历三六九年,二十八万五千九百两……”</p> 老者摆手道:“念去年的,每月。”</p> 年轻人盯着手中账本上记录的数据,皱了皱眉头,念到:“去年一月份,两万五千两,二月份两万零一百两,三月份两万六千两,四月份两万二千两……”</p> 年轻人念了一大堆数据。</p> 老者听完,皱了皱眉,说道:“确实中规中矩。”</p> 年轻人道:“所以,我怀疑那家伙搞了什么猫腻!”</p> 老者道:“不用怀疑了,必定有猫腻!”</p> “我北大荒,由五十年前,一个只有三十万人口不到的小镇,发展至如今,一百拥有三十万人的雄城之州,每年新增人口近二万,源源不断地,每一年的每一个月,都有近两千人怀揣着青春与梦想一头撞进这里,来的来,死的死,走的走,但留下的,终归越来越多,这数量粗略一算都知道,并不少。”</p> “而这苟有德,将我这麻黄草药粉加工坊,干成这种鬼样子,要知道他妈的这麻黄可是暴利玩意儿,拉出来晒干碾碎成粉直接丢出去卖就能大把大把来钱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干得中规中矩!”</p> “去他妈的!”老者怒骂。</p> 年轻人垂头,说道:“他一定以为您家大业大,不会注意这些对您来说只是小细节的小细节,而我也确实没注意。”</p> 老者摆手道:“不怪你,你已经很辛苦了。”</p>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那个作坊。</p> 飞扬的粉末裹挟着刺鼻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p> 作坊内,空气中弥漫着灰黄的细密尘埃,青石地面上,满是无数细微的麻黄粉末颗粒。</p> 数十排密密麻麻的石槽,以及院落里的晾晒架,摆放得还算整齐。</p> 枯黄的麻黄草,被曝晒得呈现一种诱人的金黄颜色,仿似一排排一颗颗草形的黄金一般,令人眼馋。</p> 有背着大捆尚有绿意麻黄草的长工,从门外鱼贯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赶往库房。</p> 数十名妇女,有的喂草,有的按刀,用那经年累月使用而变得光亮无比的铡刀,将细长的草切碎成小段。</p> 有抬着簸箕的人,将一堆堆的小段麻黄草,抬进石槽中,然后用木杵和石碓捣碎。</p> 捣碎的麻黄草,像是一团团的乱麻。</p> 有长工将这些乱麻用布袋装好,送进更深处的库房内。</p> 作坊内,一片忙碌景象。</p> 两人在周围工人们满含敬畏意味的点头鞠躬中,走进库房,一进门,俱是被那种飘扬的灰黄粉末给呛了一下,赶忙抬手捂鼻。</p> 库房内,热到令人心烦气躁,这里的工人们**着上身,汗流满面,浑身都糊满了厚厚的麻黄灰,像是一层硬壳,几乎都看不出面貌来。</p> 他们正在将打碎的麻黄草,碾碎成粉末。</p> 石碾子磨动的噪声隆隆作响,像是浪潮一般。</p> 为了保证麻黄粉的清洁,这里不能用吃喝拉撒睡基本不挪地的牲畜来拉石碾子。</p> 工作中,一名工人忽然脚步一虚,摇摇欲坠,他怒吼一声,头一歪,没死,却偏着头往自己身上重重舔了一下,猪拱食一般拱了一大最粉末块舔进嘴里,伴着口水吞了下去,旋即又两眼放光,开始用力推动碾子。</p> 随着两人逐步走近,发现有很多工人都这么做,以刺激自己的体力。</p> 他们甚至连捂在鼻子上的破布都没有一块。</p> 两人往更深处迈进。</p> 推开一道门,来到一个黑魆魆的格板道。</p>(http://) !! 第二十五章 老狼的恶趣味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见到有人推门,两名守在门口的张惶后退,当他们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顿时紧张到了极点,一人裤裆霎时潮湿一片,而另一人那涣散的眼神一阵泛白,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p> 白衣年轻人蹲下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他们口里鼻腔中,满是麻黄粉。</p> 两人走进格板道深处,一个小房间。</p> 一个浑身慵懒、靠在太师椅上的清瘦男子猛地站起来,身形却一阵恍惚,仿佛晕头转向一般,几乎站立不住。</p> 在太师椅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各种麻黄药粉,有的是碾磨得极细的粉末,有的是颗粒,有的则是药丸。</p> “真是辛苦你了,苟有德,让你亲自尝药。”白衣年轻人说道。</p> 那清瘦的中年男子尴尬一笑,跪下地去,低着头说道:“不知刘爷和公子驾到,真是有失远迎。”</p> 刘满刀掂量了一下肩上的钱袋,冷眼看着地上跪倒的清瘦男子,说道:“你似乎忘记了,当初将药坊交与你打理的时候,我曾说过的一些话。”</p> 那苟有德将头颅深深垂下,说道:“小的没忘,实在对不起刘爷,只不过药坊工作强度大,赶工时间紧,手下的工人们乃至于小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所以只能强行刺激……呵呵……”</p> “你这么干,会搞垮我的药坊,你知道吗?”</p> 那苟有德战战兢兢说道:“小的知……知道……但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刘爷,药坊的工作强度真的很大,而且……而且何公子这边……催得确实有些紧……”</p> 刘满刀咧嘴一笑,说道:“所以你这是在怪我咯?”</p> “不不不,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埋怨什么!”苟有德磕头连连。</p> “不敢?哼哼……”刘满刀没有去看他,只是看向房间内一侧。</p> 那里,无数个方形木箱整整齐齐码摆着。</p> “这批货,什么时候开始卖?”</p> 那苟有德抬起头来,说道:“额……最迟,七天以后,因为还有三百斤没有……”</p> 刘满刀摆手,说道:“我给你三天!”</p> 那苟有德摊手,无奈道:“刘爷,这……这这……小的……”</p> 刘满刀怒道:“三天,就三天,不仅这一批货是三天,以后的货卖周期,都是三天,你能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滚,尽管你苟有德与苟有武两兄弟,都是跟赤脚道士学过方术的人,由你们来提炼麻黄草是最好不过,但我刘满刀手头,不缺人!”</p> “三天……这这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刘爷,小的……”</p> 刘满刀道:“所以你是让我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吗?”</p> “不敢,不敢不敢,小的不敢!”</p> “小的……小的争取一定做到!”苟有德忙不迭点头磕头,仿佛要卑微到尘埃里去,深深将自己的眼睛,埋在令人看不见的地方。</p> “哼!”刘满刀拂袖而走。</p> 白衣男子迈步跟上。</p> 许久之后,苟有德才将头从地面上抬起来,眼神阴翳到了极点。</p> 一名浑身汗渍、皮肤上满是麻黄粉末的长工打扮模样的壮汉,走进门来,凑到苟有德的耳边,问道:“哥,刘满刀说什么了?”</p> 苟有德冷笑一声,说道:“让咱们务必在三天内,做够三百斤粉,然后开始卖到全国!”</p> 那壮汉道:“真是欺人太甚!”</p> 两人沉默半晌。</p> 浑身麻黄味道、满脸汗渍的壮汉忽然开口,有些迟疑地说道:“他……会不会已经发现……”</p> 苟有德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才道:“刘满刀的狠辣手段,神鬼莫测,无论发没发现,我们这次都需要尽快离开。”</p> 壮汉道:“那么我应该怎么做?”</p> 苟有德沉吟了一番,说道:“既然已经决意不干,那么就做大一点,不仅要转移小金库,而且……这最后一批货,咱们也要给他吞了。”</p> “小金库的事情,我来做。”</p> “你吩咐下去,让兄弟们今晚开始加班加点地干,把今次采购的原材料全部制成成品,包括那些没晾干的‘青货’,做完之后,立刻开始销,记住,一定要从城区最偏远的地方开始卖,让他刘满刀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能卖到哪里是哪里,最重要的一定是要拿到银子。”</p> “既然要干,就干大一点,反正,总免不了与他刘满刀刀枪相见!”</p> “实在卖不掉的,就弄到‘困兽台’去,一定要把这批货全吞了!”</p> “然后我两兄弟,立马逃离这北大荒!”</p> 那壮汉眼露凶光,重重一捶那摆满了麻黄粉末的木桌,点头道:“我这就去办!”</p> ……</p> 作坊外,两道乍看之下,毫不和谐,但看久了就会发现挺有意味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在巷道中走着。</p> 一身铜钱纹饰紫金绸杉的刘满刀,眼睛闪烁着城缘漠头夕阳的光,轻轻说道:“我没有当场杀他,你知道为什么!”</p> 身后一步之遥的年轻人点头,说道:“我一定会找出这么些年,这家伙吃下去的钱,然后砍下他的头!”</p> 刘满刀笑道:“给的三天时间足够了么?”</p> 年轻人道:“绰绰有余。”</p> 刘满刀点头,说道:“很好,你很好,敢拿属于我刘满刀的钱,我要将他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p> 年轻人点头称是。</p> 看着天边渐渐垂落的金阳,刘满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歪着头说道:“想一想,今天是不是就这么完了?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吗?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有地方做得不够吗?”</p> 年轻人没有说话。</p> 他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静静地跟着眼前的老人。</p> 仿似一个幽灵。</p> 许久之后,刘满刀才开口,说道:“那什么布里托斯,似乎可以利用一下啊。”</p> 年轻人心中闪过那名新来的捕头的身影,以及那个莫阿族小蛮子满眼怨毒的神色,问道:“怎么做?”</p> “现在,这小蛮子,应该从衙门里出来了吧?”刘满刀问。</p> 年轻人道:“差不多了!”</p> “你把他叫到我家里去,我要跟他谈一谈!”</p> 刘满刀语气里,流露出某种恶趣味的意味。</p> 两个时辰之后,仍旧是满口血污、断臂仍然软耷耷下垂着的布里托斯就站在了刘满刀的面前,瑟瑟发着抖,像是一只被老狼注视着的小白兔。</p> </p>(http://) !! 第二十六章 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红墙青瓦,亭台楼阁,清水淙淙。</p> 宽阔而迂回的院落中,甚至有着巨大的清水池子,那闪烁着白银一般亮光的水池,似乎掬一捧水,就抓住了富贵。</p> 但布里托斯却是知道,在北大荒这种蛮荒之地内,那显得异常奢侈的莫大水池,只是那个人用来游水嬉戏的地方。</p> 他跪在打磨得光滑到了极点的大理石地面上,眼角余光不停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那些金黄的檀木家具,那些琉璃窗以及开始散发莹莹光辉的明珠……</p> 这里比宫殿还要奢华明亮。</p> 这里就是北大荒豪强刘满刀的家。</p> 布里托斯现在紧张到了极点,一动也不敢动。</p> 那个男人在吃饭,动作慢条斯理。</p> 布里托斯刚刚进来的时候,发现那rénmiàn前的餐桌上,摆放的食物果蔬,样式多到难以想象。</p> 他现在,腹中搅动不已,十分饥饿。</p> 但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p> 谁都知道,这协律郎刘满刀,手掌财富无数,刀定生杀予夺,喘口气,这北大荒都要颤三颤,跺跺脚,那就是地裂山崩。</p> 对于这样的人物,他小小一个异族dipi,能见到就已经很荣幸了。</p> 更不用说,自己今天还……</p>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霎时再次揪紧,浑身冷汗直冒,整个人身形摇晃,就要支撑不住摔倒在地。</p> 传言中,这刘满刀,与那些古汉军后裔,是有些什么关系的。</p> 但至于是什么关系,很少有人知道。</p> 而现在,自己惹到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刘满刀会不会因此……</p> 他更加害怕。</p> 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煎熬。</p>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男人,杀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尽管自己还有一些族群内的兄弟,但是跟眼前之人比起来,那点力量显得微渺到了极点,而此时,自己有很大可能会死。</p> 但他真的不想死。</p> 他还有漂亮的妻子,还有孩子,还有前途,还有雄起的野心……</p> 这一切,仿佛都在时间里消弭。</p>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终于缓缓开口,“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你这个……下贱的……你叫什么?”</p> 布里托斯没有抬头,战战兢兢说道:“回刘爷,小的……小的……布里托斯!”</p> “很好,下贱的莫阿杂种,布里托斯。”</p> “我……这这……刘爷,这只是一件小事啊……”布里托斯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p> 但或许骨子里,还有一丝丝莫阿族先祖纵横草原、挥刀逐鹿的血,他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看法。</p> 今日之事,在他看来,只是一件小事而已。</p> 因为在这北大荒,什么时候没有这种打架殴打的事情呢?</p> “唔……唔……”那个人在吃什么汁儿多肉甜的水果,声音清脆而响亮。</p> 布里托斯竖起耳朵,尽可能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p> “确实……确实是一件小事……”刘满刀语音含糊,“但是呢,你却惹到了你不该招惹的人。”</p> 看来真的是那些迂腐的古军后裔!</p> 这回要糟。</p> 布里托斯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说道:“对……对不起,刘爷,我并不知道那些人……与您的关系,我……”</p> “你抬起头来!”</p> 布里托斯依言抬头,只感觉自己的脖子里面像是有绞索在勒紧一般。</p> 他顿时便看到了那个高座在餐桌主位上、面目威严的老人。</p> 老人周身,诺大的餐桌,空无一人。</p> 在他身后,站立着那个恐怖的白衣年轻人。</p> 这一幕画面,令布里托斯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兔子,在面对着恐怖的洪荒恶兽,被掌控、被驱使、被羞辱、被奴役……</p> “你还算是一个以勇猛著称的莫阿族人吗?竟连与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我真是替你的先辈们感到悲哀,为有你这样的后人……”</p> 布里托斯惶恐的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寒芒――这不是他心生怒火,而是高座上那人手中多了一柄bishou。</p> 那柄bishou,锋利雪亮到如同琉璃一般,像是捏在手中的一弯明月。</p> “这是你们莫阿族的族长佩刀吧?”</p> 看见那柄刀,布里托斯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勇气。</p> “是的!”他回答。</p> “所以你现在,算是你们莫阿族的族长?”</p> “是的!”布里托斯咬了咬牙。</p> 白日里,他满口的牙,有的被那几个巴掌打断,有的松动起来,整个口腔里满是鲜血以及疼痛。</p> 但那些血与牙,都被他咽了下去。</p> 现在,随着他的再次咬牙,顿时血腥味便充斥了他的口鼻。</p> “堂堂莫阿族,逐鹿草原,曾经几可问鼎天下,却想不到如今落魄到了这样的境地,一族之长,成了跪在别rénmiàn前,祈求饶恕的可怜虫,真是心痛!”</p> 布鲁托斯再次低下头来。</p> 只听得刘满刀继续说道:“莫阿族的骨气与血性呢?想曾经,一个名叫布里托斯-弗莱迪的古人,曾经在北莽蛮子手中,七进七出,杀得敌人丢盔弃甲,救了大汉世宗皇帝的性命,做到了护国将军的位置,整个莫阿族辉煌到了极点,但是现在,他的后人……他的这位后人,同样顶着‘布里托斯’的姓氏,却连自己的族长佩刀都保不住,如果今日,你违背我的话,手中一直捏着你莫阿族的尊严,而不把这柄象征着荣耀与传续的宝刀丢掉,或许我还会高看你两眼,但是现在……呵呵,你就是一个耻辱……”</p> 刘满刀摇头顿首,说道:“我真是心痛到了极点。”</p> “世事变迁,如今的莫阿族人与汉军后裔,竟狗咬狗一般丢人现眼。”</p> “还记得那个笑话吗?咱北大荒的人都说啊,‘老子出门买包五石散,都能遇见十个以上操过的莫阿族女人。’”</p> 刘满刀自顾自笑着。</p> 餐桌下首,布里托斯捏紧了自己的双拳,眼睛里猩红一片。</p> 他刘满刀,不是再侮辱他布里托斯一个人,而是整个莫阿族,一个文明。</p> 犹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每谆谆教诲,一举一动,甚至精确到了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在将他当成莫阿族长来培养,可是自己长大后,那些无处不在的残酷现实,却使得自己没有能成长为父亲希望的模样,没能带着整个莫阿族,成长为很多族人希望的模样。</p> 当一个族群的族长,都要去作坊里作功,以维持生计,这样的族群,还能指望他们再次雄霸天下?</p> 几千号莫阿族人,如今每人都在奔波着,放弃了马与刀,还有大片的草原,出卖着尊严,以换几块堪堪能糊口的铜子儿。</p> 或许再过不久,就没有人记得莫阿族了。</p> 悲从心来,布里托斯泪流满面。</p> 刘满刀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欺负那些脱不下古老甲胄的汉军后裔,是有自己的怨念的,这种怨念的存在,可以理解,因为你们族群曾经依附于他们,你们曾经如同亲兄弟一般互相尊敬与爱戴。”</p> “所以即便我与某位他们的族人有旧,我也不会因此而迁就于你,所以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拿回你的族长佩刀吗?你想拿回属于你自己的尊严吗?你想拿回你的莫阿族荣耀吗?”</p> 布里托斯抬起头来,重重地点了点头。</p> 但他的胸腔内,仍旧是充斥着难以想象的怨毒和悲哀――自己个人于族群的尊严,竟都在那人手中,只有祈求他,才能获得,这算是拿回了尊严吗?</p> 拿,尊严是可以拿的吗?</p> 尊严,不应该是杀、夺出来的吗?</p> “很好,但是你犯了我刘满刀,我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让你拿回这一切!”</p> 啪嗒一声。</p> 那柄象征着威严与传承的、锋利的刀,被那人随手丢弃在布里托斯面前,上面的纹饰光洁如新。</p> 布里托斯仿佛看到了一个被人qiángbào了的女人。</p> 一个属于自己的、被人qiángbào了的女人。</p> 而施暴者,就在眼前。</p> “留下一只手,拿着你的刀,滚!”</p> “如果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么就去死吧!”</p> 那人冷冷地说道。</p> 布里托斯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抓起地上的刀,猛然抽出,怒喝道:“我有!”</p> 他真的受够了。</p> 唰的一声。</p> 那只白天就已经被那个捕快敲断的断手落地。</p> 鲜血爆冲而起。</p> 布里托斯感觉到了丝丝强烈的快意,自整齐截断的左手手掌处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独自在大漠中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脱水到了极点,饥饿到了极点,疲倦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浇了一桶冰水在他的身上。</p> 布里托斯艰难站起,捏着刀,转身迈步而走。</p> “是个男人,就应该做点男人做的事情!”刘满刀看着他的背影,说道。</p> 许久之后,看着地面上,一条狭窄花道一般,淋漓的血路,刘满刀转过身,看向身边一语不发的年轻人,问道:“怎么样?”</p> 年轻人点头,说道:“很好啊。”</p> “去你的吧,狗-娘养的!”刘满刀笑骂了一句,叹息道:“唉,无论如何,就是学不会那些隐士高人或者官员,讲话高深莫测云里雾里,却又让人觉得饱含深意……这布里托斯,会理解我的话吧?”</p> 年轻人歪着头迟疑了一下,说道:“按照他的脑子,看起来……应该不会!”</p> 刘满刀懊恼地抹了抹脸,问道:“这家伙,有老婆吗?”</p> “有!”</p> “那么……有上过他老婆的人吗?”</p> 年轻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这北大荒,便是连母猪母牛母骡子母马,都天天有人在上,更何况是一个女人!”</p> 刘满刀手一挥,说道:“那么再加一把火,委婉地告诉这布里托斯,某某某上过你的老婆!”</p> “至于这某某某是某某某,你自己去斟酌。”</p> </p>(http://) !! 第二十七章 鼻涕、蝎子与青蛙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一个人,走在大街上。</p> 月,已经升得很高很高了,凉如冰,寒气阵阵中,天际,入眼处,大漠黄沙一片朦胧,像是飘着一层轻纱。</p> 头顶的月亮,大得可怕。</p> 他的身影,在长街上,黑魆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p> 周遭,连虫鸣声也没有半句。</p> 这样的时节,早应该可以听见青蛙与蚱蜢在春田里、在芭蕉叶上,响亮的嘶嚎了。</p> 但是这里没有。</p>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间房,一些田,一些种满了芋头的湿地,以及一些模糊的人影……</p> 一些陌生的称呼,隐隐从心底里传来。</p> 父亲、母亲、弟弟、家……</p> 很遥远很模糊的一些画面,忽然就闪现。</p> 这些画面,他以为自己根本都早已经忘记了。</p> 原来没有。</p> 也永远不可能。</p> 不就是为了这些模糊的记忆而活着的吗?</p> 他捏了捏拳头。</p> 白日里,与曹骑龙的对话,早已经没法继续,在那些古兵后裔走了以后,曹骑龙就跟着那些人回衙门了,而他自己,则是继续一个人闲逛,领略一番北大荒的风情。</p> 不知不觉,就逛到了深夜。</p> 茫然间,抬头四顾,竟发现一个认识的人、一个熟悉的地方,也没有。</p> 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是在少年时候的江南田园,而是在北大荒。</p> 逆乱的北大荒。</p>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有父有母有家的少年郎,而是一个盗贼、一枚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青芽、一个冒名顶替者、一个shārén如麻的囚徒、一个失去了一切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p> 还能去哪里呢?</p> 他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p> 隐约间,远处有灯火通明的青楼内,某个女子的歌声传来。</p> 唱的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只是听到了什么“琵琶”的一句,但那种凄凉的旋律,却一丝不落地传进他的心头。</p> 郎听青楼女,一道夜歌归。</p> 归的,却不是自己的家,而是那个小酒馆。</p> 邱明格的“痛快”酒馆,今夜,竟还有些客人。</p> 他走向柜台。</p> 有人瞟见了他腰间的铁刀与戒尺,拔脚就冲出了房门。</p> “你不会管这些人的事情吧?”肥胖的酒馆老板邱明格,端着一个酒碗,提着一坛酒走过来,扫视了一眼满桌的酒客,问道。</p> 姬正腾笑了一下,说道:“就当做房租了,整得成吗?”</p> 邱明格挑了挑眉,在额头上堆起一堆肥肉,说道:“整得成,那么看来以后,我要向来这里喝酒的每一个客人,讲解告知一下,‘我这里尽管住了一名捕头,但他却不会理会来这里喝酒的人,究竟如何狗逼倒灶,请大家放心喝酒,但不可以赖账’这件事了。”</p> 姬正腾哈哈一笑。</p> 邱明格说道:“还笑得出来?我以为你今天都回不来了。”</p> 姬正腾点头,说道:“还好了,其实。”</p> 邱明格满满倒了一碗酒,推给他,放下酒坛,转身递过来一碟花生和半盘牛肉,走开。</p> 姬正腾干完了那坛子酒。</p> 内心舒畅不少。</p> 然后起身上楼。</p> 解衣,合身躺下。</p> 自今日起,他就是屈直了。</p> 明天似乎有个什么欢迎宴会?还有就职典礼?</p> 那么她,应该也会去的吧?</p> ……</p> 明月照耀着婆娑树影,青墙在月光中显得极其高大。</p> 一道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从花草之间穿过,来到墙角。</p> 这是一个即便剔着光头也显得头很大的孩子,他专注而屏气凝神,没有了吸力,所以鼻涕毫不留情地就掉了出来,然后拉得很长,却没有断。</p> 小光头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臂,在墙角一块青砖上掰了一下,顿时,那块青砖就被拉了出来,露出一个空洞。</p> 他伸手往怀中掏了一下,掏出一把铜板。</p> 低低的笑了一声,满含希冀地,小光头将那些铜板全部塞进洞内。</p> 忽然,小光头一个退步,头一甩。</p> 啪的一声,那根拉长的鼻涕,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小脸上,像是一条小虫爬在那里。</p> 看着身后那道身影,小光头怯生生站起来,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鼻涕虫,喊道:“娘……娘亲……”</p> “抬起手来!”女人喊道。</p> 小光头听话地抬起一只手。</p> 女人走过来,拉起他的小手,啪啪啪地重重打了几下。</p> 小光头眼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p> 女人哽咽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再偷东西吗?我不是让你不要再偷东西吗?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p> 小光头压抑着哭声,道:“因为……因为我要等爹地哇,我要帮娘亲等到他哇,我不想见娘亲哭哇,我要去江南哇,我要找爹地哇,我不想抓蝎子哇,我要抓青蛙哇,我要抓青蛙哇……”</p> 女人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她猛地跑过去,将小光头紧紧搂在怀里,一边亲,一边打他的屁股:“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你为什么,跟他那么像,你怎么敢不听娘亲的话,你们为什么都不听话……”</p> 小光头伸手,轻轻环住母亲的脖颈,他感觉到了自己脖颈之间,来自母亲眼泪的温热,于是止住哭声,满含希冀地问道:“真的吗?娘亲?我真的跟爹地很像吗?我真的很像他吗?看来他很帅哇……”</p> 将脸颊埋在孩子怀间寻找温暖的女人,噗嗤一声,笑了。</p> 小光头也带着眼泪笑了,鼻子吹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p> “你以后,不能再去偷东西了,知道吗?娘亲也不偷了。”</p> “为什么哇?咱们不等爹地了吗?”</p> “不等了。”</p> “为什么哇?”</p> “因为……”女人哽咽着,喉头像是含着无数的砂砾,但还是强声说道:“因为他死了。”</p> 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整个僵硬了。</p> 旋即,便是一声凄厉的哭嚎。</p> “你骗我!娘亲骗我!娘亲骗我!”</p> 女人只感觉自己,心都碎了。</p> “娘亲骗我!”</p> “爹地没有死?对不对?他会来?对不对?存够了十万两,他就来,对不对?娘亲,对不对?”</p> “你说话!娘亲你说话!”</p> 小光头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娘亲。</p> 他用力地挣扎着,想要逃脱禁锢。</p> 但女人将他紧紧地抱着。</p> “不对!”女人恨声道:“他死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他不会来了!”</p>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娘亲你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骗我?”</p> “你为什么骗我?”</p> “你为什么骗我?”</p> “小青蛙好想见到爹地……”</p> “小青蛙好想见到爹地……”</p> “呜呜……”</p> 女人与小光头,紧紧地楼在一起,低声地哭泣着。</p> “怎么了这是?”</p>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p> 烛影摇曳,搅乱了院落里,朦胧缥缈的月色。</p> 一道挑灯的身影,缓缓走来。</p> 女人抱起小光头,转过身来,看向那道身影,脚下,脚后跟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拐,将那块被小光头抽出来的青砖踢了进去。</p> 小光头从母亲脖颈间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开口叫到:“父亲!”</p> “怎么了司腾?柳絮,这是怎么回事?”</p> 看着那道挑着灯笼、披着棉衣的削瘦身影,女人道:“青玄,你怎么起来了……”</p> “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娘俩儿,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p> 小光头从母亲怀里轻轻滑下地来,他乖巧地走向那个一直以来,都被他叫做“父亲”的、却不是父亲的人,小声说道:“对不起父亲,我今天……我今天逃学,去抓蝎子了。”</p> “母亲她……发现我了……”</p>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只手。</p> 那只手,手背高高肿起,油光闪亮,上面一个黑点,触目惊心。</p> 挑着灯的男人一声惊呼,怜惜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怎么……好了好了,别骂他了,柳絮,快叫郎中啊……”</p> 女人捂着嘴,急冲冲跑了,一边跑,一边抹眼泪。</p> 姬正腾,我永远不要见到你了!</p> ……</p> 折腾了大半夜,郎中终于挑出了小光头手背里的脓水,并给他敷了药。</p> 男人一直在郎中身边,关切地看着小光头,一直嘱咐郎中,不要弄疼了他的儿子。</p> 看着男人关切的模样,女人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要欺骗这个叫做朱青玄的男人多久。</p> 女人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p> 她好痛恨自己。</p> 小光头不哭不闹,只是闷着头。</p> 女人知道,她伤害了自己的孩子。</p> 她不应该从小就告诉他那些事情,不应该教他武功。</p> 但那个时候,她真的需要有人分享那些没有那个叫做姬正腾的男人,存在与自己生命中的日子,那样的日子真的太痛苦了。</p> 现在,她的自私,伤害了她的孩子。</p> 今夜,她狠心欺骗他,说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这尽管会带来一时的伤痛,可是为了孩子的今后着想,她不得不。</p> 不得不,又是不得不。</p> 呵呵,这真是可笑的一个词。</p> 好不容易送走了郎中,朱青玄拉着女人的手,说道:“男孩子嘛,这个年纪贪玩是很正常的,你看看你,自己哭了,也把孩子骂哭了,多不值当。”</p> 女人抹干了眼泪,重重地点点头。</p> “好了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我想请你陪我一起。”</p> 女人问道:“什么事呀?”</p> “你知道,咱北大荒新来了一个捕头,明天晚上刘满刀为他举行接风宴,知州大人通知我去,刘满刀也送来了请柬。”</p> 女人道:“刘满刀会请咱们?”</p> 朱青玄道:“他请了,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届时露个面就走,好不好?”</p> 女人点头,带着泪痕笑道:“听你的。”</p> </p>(http://) !! 第二十八章 怪我咯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晦暗的丛林中,人影绰绰。</p> 刀锋雪亮的光芒,闪烁不定。</p> 偶尔划过一声凄厉的响,那是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p> 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猎食的虎豹一般,从丛林各处传来。</p> 眼前,是一道深百丈宽三尺的巨大裂缝,仿似直达天穹。</p> 裂天崖。</p> “只要越过这道崖,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咱们在一起了!”轻轻一推,如抽芽嫩梅枝条一般柔弱的身影,踉跄着前冲了几步,她转身,满脸惊恐地看来。</p> “你干什么?”她惊呼,惶恐。</p> “走!”</p> “不一起吗?咱们能逃走的。”她的大眼睛里,没有害怕与后悔,有的只是满满的坚定。</p> “不,如果我也走了,那么你就会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带着它,去北大荒!”</p> “那你呢?”</p> 沉默不语。</p> 她定着眼睛,“你想试着杀死他?”</p> 还是沉默。</p> “别,别啊,别啊正腾,我不在乎你杀不杀他,我只要……咱们走,好吗?好吗?一起走,好吗?”</p> 沉默和冰冷,像是石头。</p> “别啊,正腾,别啊不要让我一个人走,不要这样,没有你我不行的……”她哭泣,无助得像是一只才从老虎嘴里逃出不远,又遇到狼群的兔子。</p> “你行的,长安的贵人,都安排好了,你一定行的,你是他的女儿,他不会对你怎么样,而我……你快走,去北大荒,去追寻我们想要的幸福,去等我!”</p> “不,我不能,正腾,我不能……”</p> “快走!”</p> “半座江湖都来了,来杀咱们,你杀不了他的,咱们走吧,一起,好吗?”</p>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但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对不起我的父母家人,他们在九泉之下,看着我,我不能那么自私……”</p> “那么我呢?”她尖叫。</p> “我会来找你,我一定会,即便杀不死他,我也能逃走,你知道的,我是青芽,我可以做到,我行,我一定会来,我不会辜负你,好吗?”</p> “不,正腾,不!”</p> “快走!”</p> 伸手重重一推。</p> “不!正腾,你别走,回来呀,你别走,我有孩……”</p> 轰隆隆!</p> 巨石横移的震天声响,掩盖了她撕心裂肺的呼唤,她的身影,在缝隙中,越来越细,直至最终,一点也看不见了。</p> 永远也看不见了。</p> ……</p> “不!”</p> 一身冷汗,满眼泪水。</p> 姬正腾自悲痛的睡梦中醒来,无神双眼茫然四顾,他的嘴唇,喃喃着,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p> 天光大亮。</p> 沉默许久,翻身下床,梳洗穿衣。</p> 腰上佩朴刀与戒尺,今日,是他作为北大荒新任捕头真正就职的第一日。</p> 走下木阁楼楼梯,邱明格在柜台上,百无聊赖。</p> “上工啊,屈捕头。”听见姬正腾下楼梯的响声,邱明格回头。</p> 姬正腾点了点头。</p> “天天晚上做噩梦啊?”邱明格问道。</p> “没办法,命苦啊!”姬正腾苦笑一声,看了他一眼,旋即走出酒馆。</p> 这邱明格,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p> 无论他想做什么,有何企图,姬正腾都保证自己,随时能杀掉他。</p> 一路行去,早上的天气还很冰凉,等他走到那位于城中心的雄伟却孤寂的州衙,已经微微有了些汗意。</p> 十二阴阳脉死候,不能储存气机,却能利用气机,随时像是贪吃的青蛙,在暗夜的田野间,伸出舌头将萤火虫一般飞舞垂落的天地气机不断吞吃,使得自身壮大。</p> 因此,在他的身上,气机波动是十分隐晦而难以察觉的。</p> 但这种隐晦而难以察觉的机波动,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p> 这很像他原本修习的那门功法――春芽气劲。</p>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p> 人不死,春芽气机不灭。</p> 脑海中又出现一个模糊而遥远的身影,那是一个瘸腿的猥琐老道士。</p> 内心中升腾起感激与怀念……</p> 甩甩头,将这些无用的情绪尽数隐藏,姬正腾走进威严雄伟的州衙大门。</p> 一进门,便看到那块诺大的演武场,演武场西厢,就是捕快们做事的地方,不仅有文书处理房,还有牢狱。</p> 整个州衙的捕快,此时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持着杀威棍、铁链,腰上佩戴戒尺朴刀,穿戴整齐,站成两排。</p> 三仙七侠。</p> 三名名字中都带有“仙”字的女捕,以及七名男捕。</p> 龙庭朝国力昌盛,历届皇帝陛下皆是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的开明仁君,整个龙庭海纳百川,兼收并蓄,又因为百族大融合,四海归一万国朝宗,乃是真正的天朝上国,因此整个社会风气极其开明,整个龙庭贤良济济,人才辈出,男女平等。</p> 老百姓尊重皇权,也尊重自己。</p> 这是前所未有的。</p> 因此龙庭朝如今尽管已经历经三百余年的执掌天地大统,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强大。</p> 虽说朝中不乏党派相争,但执政为民的基础,一直不变。</p> 女捕快的产生,也得益于这样开明宽松的历史背景。</p> 很多衙门之中,男捕快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搜查某女性嫌犯,如果该女性真的是嫌犯还好说,如果没有抓到切实证据,那么该男捕快反而会被泼辣的龙庭女人倒将一军,告你个侵辱之罪。</p> 女捕快应运而生。</p> 她们心思细腻,勤快听话,做事小心谨慎,可以弥补全由男性捕快为主的衙门里,一些事务的不足之处。</p> 北大荒州衙,共有三名女捕,她们中的两人――张小仙和李木华仙,做的是带刀捕快的事务,要上街去巡逻,要抓贼,要安良等,至于矮胖的司有仙,则是处理衙中公文等一干事宜。</p> 而至于其余七侠,则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沿城巡逻、维护治安、剿灭盗匪、查案,甚至jiānzhi仵作。</p> 对于诺大而逆乱的北大荒城来说,统共十个人的州衙捕快,人手非常紧张。</p> 幸好,在州衙之下,还有一些民役和不多的几十名戍城军。</p> 只不过这些民役和戍城军,平日里都有自己的事务要忙,也不服管束,因此基本有等于无。</p> 戍城军大部队,早已经退守到了敦煌府,剩下的,看院子,守烽燧,基本上人就没有了。</p> 所以,整个北大荒的民政秩序之维护,基本上就靠这十人。</p> 如今加上新捕头屈直,也就是姬正腾,统共十一人。</p> 姬正腾不会小看了这点人马。</p> 他的这个捕头的位置,是曾经与坐镇长安的贵人,经过多次的协商和推演过的,不仅方便做事,也很低调不会特别惹人注意。</p> 即便有人注意,那这也只能是一个新捕头的――行事风格而已。</p> 这十一个天然有着《龙庭律例》解释权的公差,如果做好了,将会是一股不小的力量。</p> “威武!”</p> 眼见姬正腾走来,站在青石阶上,排成两排的十名捕快,皆是杀威棍杵地,口中朗声高喊“威武”,这声威武,即是震慑凡人的威严,也寓意着官差办事,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秉公执法,不能被任何的权势武力所屈服,而做出违背道德、法律的事。</p> 姬正腾摆手。</p>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p> 女捕张小仙,笑意吟吟,弯弯着眉毛,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装着一套藏青色的捕服,走上前来,说道:“老大,我们发现你衣服不大合身,也破了,所以给你做了一件,快试试,合不合身”。</p> “是她自己发现的,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人群背后,曹骑龙仰头看天,一脸的不爽。</p> “哈哈哈,这丫头中招了,原来喜欢新头儿这一口,怪不得我说怎么不喜欢我呢?”缺了一颗门牙的暴牙捕快万小球,边笑边喷唾沫星子。</p> 所有人都揶揄地笑了起来。</p> “说你妈!”</p> 捧着衣衫的张小仙,愤怒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羞怒骂道。</p> 姬正腾哈哈一笑,看了看大家的脸,记住了人与名,挥手道:“大家都去做事吧,我知道你们很忙,我会尽快适应!”</p> 一脸英武气的李木华仙走上前来,自两耳通红、低着头脸不敢看姬正腾、两手却伸得笔直的张小仙手中托盘里,接过衣衫,看向姬正腾。</p> 看着眼前两个女子,一个害羞低头,一个睁着大眼抿着嘴唇看着自己,姬正腾莫名有些拘谨,他在衣服上揩了揩手,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p> 李木华仙道:“没事儿,头儿,我们给你换上,看看哪里不合适,还能去改,哦,小仙会去改!”</p> “华仙姐,连你也笑我!”</p> 低着头的张小仙,伸脚在地面一踩,猝不及防的李木华仙顿时就给这小丫头一脚踩得吃痛,尖叫一声,紧抿的红唇中,一大蓬唾沫星子就喷溅了出来。</p> 正扭扭捏捏脱下那被气劲撕出数个口子的旧捕服、准备去穿新服的姬正腾,顿时就被这一口唾沫星子喷在了脸上,不由得愣住了。</p> 顿时,场间就出现了两颗大红脸,以及一颗迷茫的头颅。</p> 姬正腾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p> 那里有一颗晶亮的水珠。</p> 一声凄厉的尖叫,自俏脸通红的李木华仙口中绽出,响彻州衙。</p> “liumáng!”</p> 眼前一黑。</p> 姬正腾没有看到衙门先祖包拯包青天,也没有挨打,却是被那套新补服给盖住了头颅。</p> 等到他揭下头上的衣衫,发现两名女捕已经互相嬉笑着、生撕着、挟制着、推搡着跑远了。</p> 一旁,矮胖的司有仙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神不善,碎碎念着,走进办事处,一步三叹气,“没救了,没救了,两个都没救了……”</p> 姬正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p> “怪我?”</p> </p>(http://) !! 第二十九章 麻烦草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走进科房办事处。</p> 大家的眼光,还是有些异样。</p> 他当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些人早上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就是真正承认他这个新头儿了,应该说,这或许只是衙门的惯例而已,就如同他踏进州衙的第一天,小知州李定竹要带他走正门一样。</p> 而这些人,可能也想看看自己新来的头,混个脸熟,先有个印象。</p> 姬正腾对于这些,毫不在意。</p> 他只需要通过如今的这个捕头的身份,以及自己的手段,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就足够了。</p> 这些人可有可无。</p> 至于人手问题……</p> 他在思索着,是不是要开始联系紫菀。</p> 自己在外,还有几个交情过命的兄弟。</p> 也不知道这些兄弟,在自己叛出大自由-门以后,还有没有撑下来。</p> 紫菀这家伙,尽管一副娘炮的模样,但是保命本事绝对比他这个曾经的大自由-门下,号称shāshou之王的菁英探子、世间第一青芽,只强不弱,所以姬正腾相信,紫菀在长安那间花店、也就是老家伙的眼皮子地下,经营了七年,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p> 如果不是强到了极点的手段,很少有人能杀死他。</p> 世间唯一可以快速联系到一个人的方法,自然是信天鸽。</p> 可是他手中,竟没有半点儿有关带着紫菀身上气息的东西,而要一只以归巢为本能进行信息传递的鸽子,飞跃大荒,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这难度也太高了。</p> 难道要去找她?</p> 顾清影?柳絮?朱夫人?</p> 姬正腾就呵呵了。</p> 该怎么办?</p> 姬正腾竟一时,有点不得其法的感觉。</p> 来到这里几天了,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接连受到各种重创,不仅失去了幸福,反倒作为一个寻常武夫的资格都没有了,若不是他不曾学会十二阴阳脉死候,后果不堪设想……也不知道长安的贵人有没有等急了。</p> 姬正腾沉默着,走进自己的务事间,里面摆着一些文书、笔墨纸砚以及衣架等,很是简陋。</p> 姬正腾喜欢这种简陋的感觉。</p> 矮胖的司有仙端来清茶,对他不断哼着鼻子,很是不屑。</p> 他是捕头,想来经过与曹骑龙的那番谈话,应该没有人再对他指手画脚,所以他当不当值,姬正腾自己说了算。</p> 今日他想静静。</p> 其他还没开始当值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各有色彩,姬正腾当然没有理会,他脑子里思索着,怎么开始搞事情。</p> 原以为上工,只是无聊地混日子,没想到,自大家都去办事后不久,日上中天之时,姬正腾也准备收拾一下,整理一下心情,以及思索该如何开始搞事情、然后回家吃饭的时候,事情就来了。</p> 那时,姬正腾正神游天外,穿了外衫,就要出门。</p> 侧方,门板轰然被冲撞开来,烟尘大作。</p> 人影散乱。</p> 姬正腾顿时惊了一下,还以为有暴徒冲击州衙,待得仔细一看,才发现全是早上出门当值的人――也就是州衙内,除了他与搞文书工作的司有仙之外的所有人。</p> 万小秋、杨山海、武国利、赵平安、曹骑龙、王炳以及周如志。</p> 所有人身上,都搭着一个软耷耷的百姓。</p> 在大家身后,还跟着许多民役,身上也搭着人。</p> 那些人个个身形削瘦,有的甚至瘦成了皮包骨,满脸菜色,双眼眼神涣散,口吐白沫,身体抽搐不已。</p> 姬正腾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麻黄味道。</p> 所有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p> 粗略一看看去,竟有三四十人之多。</p> “怎么办?囚房里装不下这么多人?”张小仙身形跌撞,额头上汗珠晶莹,小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p> “这是怎么回事?”</p> 姬正腾赶忙冲过去帮她扶住身上的那人。</p> 曹骑龙边走边大声道:“全部搬到演武场上去!”</p> 这当间,响起一声惊呼。</p> 李木华仙惊叫,趴在她身上的那名口吐唾沫两眼泛白的家伙,一头栽在了地上,猛地抽动了两下,就不动了。</p> 她赶忙伸出手去摸那人脖颈上的脉搏,然后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p> 其他人赶忙奔向演武场。</p> 姬正腾也架着一人赶紧跟上。</p> 等到所有软耷耷的一堆人马,尽数来到宽阔的演武场,这个过程中,又有两人倒地死去。</p> “这是怎么回事?”姬正腾大声道。</p> 那名叫做周如志的捕快喘着粗气走过来,极力地压力着起伏的胸腔,急促道:“头儿,这些人,呼~呼~应该是,麻黄粉吸多了,以至于产生了中毒症状……”</p> “麻黄粉?”</p> 姬正腾略一沉吟。</p> 麻黄粉自然来源于麻黄草。</p> 而麻黄草又被郎中们称为麻烦草。</p> 在郎中们的圈子中,对于麻黄草的用药,有一句口语,叫做“发汗用茎,止汗用根,一朝弄错,就会死人。”</p> 这玩意儿是能致人死亡的。</p> 麻黄这东西,姬正腾当然熟悉,这是一味中药,能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肿,舒筋活络,如果过量用药,就会使人进入一种迷幻状态,浑身肌肉震颤,呼吸急促,血管扩大,神志迷糊但却令人兴奋。</p> 这样的东西,再加上其他一些辅助用药,就能成为一味可以致幻上瘾的的毒。</p> 因为麻黄粉便宜,在加上其药效作用力强,而这北大荒在清晨或者夜晚,气候苦寒,因此有大量的老百姓喜欢服食这东西,以御寒保暖,或者纯粹致幻。</p> 但一般来说,并不会致命。</p> 可是眼下,怎么出现这么多因为麻黄粉而致死的人?</p> 这其中有古怪。</p> 但容不得深究,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救这些人的命。</p> “司有仙,我们人手不够,你还不赶紧去请郎中?”曹骑龙看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司有仙,高声怒喊。</p> “我请不来他们怎么办?”司有仙慌道。</p> 郎中是很难请的,特别是要去帮官差的忙的郎中。</p> 曹骑龙愣了一下,咬牙道:“能请几个是几个!”</p> “是是!”</p> 司有仙甩着一堆肥肉,像是一阵小旋风一样地跑了。</p> 姬正腾蹲下来,仔细查看那些人的身体状况。</p> 那些rénpi肤青紫,眼瞳缩小,心脏的跳动速度快到令人难以想象。</p> 这种情况,说明麻黄毒已经深入肺腑。</p> 对于这样的情况,不彻底催吐,是不行的。</p> “王炳,赵平安,万小秋,你们几个,赶紧去准备皂角水来给这些杂碎催吐,皂角水水量要大,发动百姓和民役帮忙!”曹骑龙再次下命令。</p> “李木华仙,周如志,杨山海,你们带着民役赶紧回到城四郊,看看还有没有中毒的人!”</p> “是!”</p> 所有人领命而去。</p> “你们几个,等一下!”姬正腾站起来,看着王炳、万小秋和赵平安三人,喊道。</p> 他这一声喊,引得所有人回头。</p> 在这样的要紧关头,其实大家并没有忘记权势的争斗,甚至还会特别注意这一点,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使用和表现权利的时候,尽管这里只是一个只有十一人的小小州衙。</p> 曹骑龙是老牌捕快,根深蒂固。</p> 姬正腾是异数横生,有待观察。</p> 曹骑龙此番下了诸多命令,完全不顾姬正腾的存在,谁都知道,这既是事态紧急,也是他曹骑龙故意为之。</p> 为的,就是占据说话权。</p> 谁的声音大,谁干的事情多,谁就是头,不管有没有“捕头”这个招牌。</p> 因此,当姬正腾这一声喊出之时,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回头看来,心念急转。</p> 难道,在这样的时刻,这新来的屈捕头,还要为了谁说话更管用这种事情而发飙吗?</p> 他会发飙吗?</p> 如果会,他凭什么发飙?</p> 如果不会,他就会占据下风,以后逐渐就会没人服他。</p> 即便是女子,李木华仙与张小仙同样也知道男人之间的这点争权夺利的破事,顿时,看向姬正腾的眼神就有些变味。</p> 在随时都有可能死人的时候,你不了解情况,帮不上忙,这也就算了,还叫住慌张忙碌的人,这是想干什么?</p> 姬正腾到没想那么多,他叫住前去准备皂角水的王炳、万小秋以及赵平安三人,当然不是为了碍事儿。</p> “皂角水不用准备了!”姬正腾说道。</p> 什么?</p> 闻听此言,场间,数名捕快面面相觑。</p> 李木华仙一步站出,她可不怕什么。</p> 正要开口,却发现那屈捕头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疑惑,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出来。</p> 李木华仙顿了一下。</p> 难道猜错了?</p> 姬正腾看向曹骑龙,说道:“皂角水太温和,直接上粪水,拿瓢来,捏着嘴巴灌!”</p> 粪水,就是屎与尿的混合物。</p> 在大狱中,屎与尿通常是整人的手段,用来催吐再合适不过了。</p> 那边,曹骑龙也愣了一下,眉头微皱。</p> 旋即曹骑龙大怒,看向万小秋三人,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捕头的话?上粪水!”</p>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捕头,皂角水与粪水,哪一种更适合眼前情况下的催吐用水,曹骑龙当然知道。</p> 万小秋三人忙不迭点头答应,赶忙去准备。</p> 身形魁梧的杨山海,看了一眼曹骑龙,又看了看姬正腾,开口说道:“华仙,你留下来,看看捕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城郊此时很乱,我跟武国利、周如志出去寻找其他的中毒者。”</p> “不!”李木华仙摇头,说道:“大荒城太大了,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蜷缩在角落里等死,我也要出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咱们每人带着民役们负责一方,小仙,你留在这里。”</p> “华仙姐……”张小仙焦急地看了她一眼。</p> “张小仙,你跟我走,去请郎中!”姬正腾走过来,说道。</p> 郎中很难请,而现在,请郎中这件事很重要,姬正腾看司有仙那种模样,是请不来郎中的。</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二章 杀人的借口用的时候会觉得很少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真没的想到,那个窜出来的人,竟会是他……那名讼师。</p> 朱青玄。</p> 也就是她顾清影、或者叫柳絮,或者叫朱夫人――的丈夫。</p>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从他家里那些诉纸上,看到的名字,他同样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与她在床上的样子。</p> 就是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吗?</p> 嗡嗡嗡!</p> 铁刀控制不住地震颤着,声音凄厉得仿似就要在气机的灌注下,崩解成为一堆铁屑一般。</p> 身后,一道小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动作轻柔而细微。</p> 一抹似有若无的清香,冲进鼻腔。</p> “喝啊!”</p> 姬正腾猛然回头,刚要举刀,便看到张小仙一脸兴奋的脸颊。</p> “头儿,真痛快!”她抿着嘴唇,笑道。</p> 样子天真烂漫。</p> 头儿?</p> 姬正腾猛然一愣。</p> “朱大官人……”张小仙已经越过他,走上前去,扶住朱青玄,并帮忙用手绢拍打他身上的灰尘,一边拍,一边开口解释,说着些什么。</p> 姬正腾垂下头。</p> 是了,他是屈直,北大荒新捕头。</p> 他不是姬正腾――至少现在不能是,他不是囚徒,不是盗贼,不是叛徒,不是家破人亡者,不是大自由-门第一shāshou青芽。</p> 他是屈直,是一名捕快,一名官差。</p> 姬正腾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甚至很恐怖。</p> 可是眼前的这姑娘,却半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p> 她太单纯了。</p> 她一定不知道,如果自己早数息时间就贸贸然前来拍打自己的肩膀,那么她很可能被杀气冲天的自己,一刀砍成两截。</p> 可能在她的眼中,即便自己再凶,也是跟她一个阵营的,所以她才敢这么做吧?</p>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身上的捕服。</p> 因为气机自体内散溢而出,因此上面一点尘埃也没有,光洁如新,散发着丝丝熏香味道。</p> 那种香,有点像是静神香。</p> 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p> 铁刀的震颤,缓缓沉寂下来。</p> 刺耳的爆鸣音,一丝一丝消散。</p> 姬正腾再次重重呼吸了一口气,才扭头看向那道身着青衣的身影。</p> 朱青玄周身,散落着一些黄纸包裹着的药包。</p> 此人身形削瘦,面色有些黑,但眉眼山丘都很匀称,嘴唇有些薄,双眼眼圈有些暗淡,像是生病了,又像是京城里那些纵欲过度的官二代一般,身上没有什么气机波动,整个人像是一块摔在地上的瓦片碎片一般,有些青色,有些锋利。</p> 结合他讼师的职业,这人的一切特质都可以理解。</p> 纵欲过度?</p> 姬正腾眼神一凝。</p> “呼……”他再次重重呼出一口气,收刀而立,扭头看向店门外,指指点点的人群,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及杀机。</p> 那一边,张小仙似乎已经解说完毕,这个过程中,姬正腾几次感受到来自于那名讼师的眼光。</p>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p> 姬正腾转过头去,看着望过来的朱青玄。</p> 朱青玄朝他遥遥抱了抱拳。</p> 姬正腾点点头。</p> 朱青玄转向那名瘫在地上的郎中,开口说道:“王郎中,根据我朝《龙庭律例》第二十六卷‘义务卷’第十三条‘天朝上国国民义务’二十八款,开篇语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意为我天朝子民,人人都应承担起关爱朝政的责任,维护天朝的荣誉和利益,主动为国分忧,勇于承担重任,与朝廷共渡难关,第二十九款第九十八项规定,天朝子民,人人有‘公务协助’义务,出工、出力,接受征调,如若不从,论罪当斩。”</p> “今我北大荒,有诸多百姓身中麻黄之毒,性命危在旦夕,你竟为一己私利,罔顾天朝利益,在州衙官差的调遣之下,还敢拿捏架子威风,不从调令,莫说屈捕头只是砍碎了你的柜台,就是他一刀砍了你的头,都是你自找的。”</p> “龙庭皇权之威严,不容侵犯,我奉劝你,还是速速到州衙治病救人,否则没人能救得了你!”</p> 朱青玄款款而谈。</p> “是是,是,是是是……”王郎中点头答应不已。</p> 姬正腾暗想,这就是业务不熟啊,他曾经与曹骑龙夸夸其谈,要利用作为一名捕快,这个明面上看起来显得有些下贱,但其实一点也不下贱的职业,手中掌握的那些灰色权利,在律法的帮助下,shārén杀得有理有据,杀得别人不敢说什么,杀得别人心服口服。</p> 但是方才,他很想一刀劈了那名傲慢又狡诈的郎中,却无法做到让对方真正的死得瞑目心服口服,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学习一下《龙庭律例》才对。</p> 姬正腾转念又一想,倘若自己此时出手shārén,应该怎么做?</p> 倘若自己现在一刀杀了这朱青玄,又该以什么样的名目来解释呢?</p> 好像没有。</p> 还是要多学习《龙庭律例》,而且得找到合适的机会才行。</p> 刚才那一刀,因为没有看清楚窜进他气机范围内的人是什么人,因此他也就没有将其顺带击杀,现在他有些后悔。</p> 如果朱青玄死在那一刀之下,到是可以安一个误伤致死的名目。</p> 假使知道窜进来的人是他,姬正腾敢保证,自己一定会一刀将两人砍死当场,即便事后他这冒名顶替的捕快干不成,他也能找到其他的方式,继续实行与长安的贵人制定的计划。</p> 可是现在没机会了。</p> 如果有什么律法规定,此时自己莫名其妙,杀了这正在帮助自己、此时款款而谈的朱青玄,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那就好了。</p> 听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什么都有,会有这样的律例吗?</p> 这种事情可能吗?</p> 怎么可能会有一种书,上面写着你可以莫名其妙杀一个正在帮助你的人,而不用负任何责任?</p>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p> 而他现在,也不能像以往一般行事,万事随心,该出手时就出手。</p> 他现在是一名捕快。</p> 是张小仙等人的头儿。</p> 不是一名嗜杀的囚徒,或者其他什么。</p> ……</p> 地上,那王郎中脸色一阵青白,数番变化之后,他艰难站起,谄媚道:“小人书念得少,不懂律法,多谢朱大讼师告知。”</p> 王郎中转身背起诊箱,走过来,看了姬正腾一眼,艰难咧嘴,笑道:“给屈大人告罪,告罪,见谅则个,小的这就赶往州衙……”</p> 姬正腾别着头,正在看地上的那些药材,没有理他。</p> 那些属于朱青玄的散落的药包,其中一包已经被气机撕烂了,掉在地上,露出一些药。</p> 姬正腾记住了那些药的样子以及味道。</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三章 宴至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或许是看到了姬正腾看那些药的目光,讼师朱青玄神色有些异样,赶忙俯下身去,捡起那些掉落的药材和药包,塞进怀里。</p> “果然不愧是咱北大荒大名鼎鼎的朱大讼师,厉害厉害!”张小仙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朝着朱青玄竖起大拇指。</p> 朱青玄冲她笑了一笑。</p> 姬正腾看着他,抱了抱拳,然后转头就走。</p> “头儿,你去哪里?”张小仙赶忙追出,问道。</p> 姬正腾大声道:“下一家!”</p> 张小仙赶忙跟上。</p> 在她身后,朱青玄高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跟你们去!”</p> ……</p> 一个半时辰之后,等到姬正腾和张小仙、朱青玄三人赶到州衙时,诺大的演武场,已经被口吐白沫眼珠子泛白的病人以及满头大汗的诸多郎中占满了,一眼看去,竟有千人之多。</p> 数十名郎中,正捏着药粉往那些人口里洒。</p> 几十个装满大便和尿液的粪水,被清水稀释,然后用瓢舀了灌进那些中毒者的口中。</p> 粪臭、呕吐物、尸臭以及药香,弥漫了整个州衙,闻之令人作呕。</p> 知州李定竹也来了,站在一旁,像是在指挥,可是却没有人真正听他的。</p> 看见姬正腾进门,他没有走过来,只是遥遥点了点头。</p> 另一边,杨山海、武国利、周如志以及李木华仙,正带着衙役和民夫,源源不断地送进一些新找到的中毒者。</p>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p>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中那麻黄毒?</p> 朱青玄见自己没有什么能帮上的,就告辞急匆匆走了,姬正腾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什么也没做。</p> 当他回过头,正好看见曹骑龙看过来的眼神。</p> 曹骑龙指了指那些忙碌的郎中们,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在今日,竟见到了半个北大荒的名医。</p> 张小仙携着矮胖的司有仙走过来。</p> 司有仙喘着粗气,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找来了这么多郎中?”</p> 张小仙摇了摇司有仙粗壮的手臂,笑道:“哎呀,有仙姐你也很厉害了,竟找到了两个郎中,若是我呀,可能一个都喊不来呢。”</p> “你这个小妮子!”司有仙刮了一下她的鼻梁。</p> 姬正腾刚要不予理会,突然发现自己眼角的余光被什么明亮的东西晃了一下。</p> 没有飞刀或者暗器袭来。</p> 他扭过头,看见正扶着一名中毒者小心躺下地的李木华仙,飞快地低下头去。</p> 原来是她的眼睛。</p> 姬正腾说道:“不是我干的,都是朱大讼师的功劳!”</p> 说罢,走进办事厢房,边走边喊道:“来个人,陈报一下此次中毒事件的情况。”</p> 向姬正腾陈报事件情况的是武国利。</p> 武国利不是一个汉人,而是一个罕见的民族――苗,原姓蒙雌,武国利是他的汉名。</p> 武国利人有些矮小,面色黝黑,一脸的精干,他来源于部落,对于中草药有一定的了解,平常在衙中也一定程度上扮演着那几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仵作的职责,此番那些仵作都来了,却没人有空来向姬正腾汇报情况,他们正在演武场上检验那一具具死尸,忙得捶胸顿足,火气大到不要不要的。</p> 武国利综合了一些郎中与仵作给出的情况,来向姬正腾作说明,他讲了一啪啦,除了多次提到的“坏掉的麻黄草碾制的麻黄粉”以及“性状不纯”、“药性偏离”、“添加物”等一些词汇之外,却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话。</p> 姬正腾感觉自己大致理解了这些郎中与仵作的意思。</p> 麻黄粉原本并不足以致毒致死,但如果服食了“坏掉的麻黄草碾制的麻黄粉”,或者因为有了某种添加物比如硫磺、硝石等“添加物”,以致于麻黄粉“性状不纯”、“药性偏离”,就自然会致命。</p> 而给麻黄粉添加一些东西,这种事情也很常见。</p> 有的成瘾者,会因为没钱买更多的麻黄粉,因此为加dàmá黄粉的药效,胡乱添加一些东西,但这种事情是很少见的,只有穷到了极点的人才会这么干。</p> 麻黄粉很便宜,应该不至于躺在演武场上的近千号人,全都是因为没钱而往麻黄粉里乱加东西,所以才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吧?</p> 因此,这件事情是有源头的。</p> 而源头不在这些服食麻黄粉以致于中毒的人身上,而在于麻黄粉的贩卖者身上。</p> 麻黄粉的贩卖者,最多的当然是郎中。</p> 但听说其他也有人在干这样的生意,而且数量并不少。</p> 北大荒是一个以逆乱闻名的地方,这里,黄赌毒以及暴力,样样俱全,什么样暗黑生活的形态这里都有,为了利益,各种违背龙庭律例的事情都有人在做。</p> 而对于这样的一个地方,以五石散、福-寿-膏以及麻黄粉等东西为代表的“毒”,可以说撑起了北大荒的半边天,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在使毒。</p> 这个数字,极其惊人。</p> 那可是近百万的人口。</p> 这其中的行业暴利,该有多么恐怖?</p> 一般来讲,北大荒的毒,这个体系,在巨大的暴利支撑之下,早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稳定的结构,不会没来由的崩溃,造成今日这样大范围的中毒事件。</p> 因此,今日这次中毒事件有古怪。</p> 一定是整个贩毒系统网中,其中某一个贩毒势力,出问题了。</p> 这个事实值得深究。</p> 应该可以以此为突破口,深入北大荒地下暗黑势力的范围之中。</p> 这么多的中毒者,想来,这个突破口应该很容易撕开。</p> 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知不觉,已近傍晚。</p> 演武场上还在忙碌着。</p> 灯夫已经开始掌灯。</p> 姬正腾等了一会儿,眼见没自己什么事,正要收拾东西回家,张小仙忽然走了进来。</p> “头儿,该去宴会了!”她说道。</p> 姬正腾有些反应不过来。</p> 等到张小仙亮出一张请柬,他才想起来,今晚,北大荒协律郎刘满刀,在点将台设宴,为他这个新来的捕头,接风洗尘。</p> “我去打点水给你洗脸!”</p> 姬正腾点头。</p> 他走向一旁方正规矩的窗户,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脑海中浮现出顾清影的模样。</p> 她应该,也会去吧?</p> 对于这个宴会,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期待,还是恐惧。</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四章 捧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点将台在城北,最北处,几乎已经到了城市的边缘地方。</p> 点将台十分宽大,即便是在暗淡的夜色中,也能看出来它那粗粝的轮廓,就像横亘在荒凉戈壁滩中的一块方形天地。</p> 点将台四周的沙道上,人流源源不断地聚拢而来,火把连成一条条温暖的直线,又像是一条条即将流进干枯黑暗井口之内的溪流。</p> 顾清影与朱青玄牵着手走在路上,朝着点将台进发。</p> 两人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为的,就是再一天的喧闹之后,享受那空气中有些缥缈的清凉静谧。</p> “你在想什么?”顾清影紧了紧自己与对方牵着的手,身子向一侧偏了偏,歪着头问道。</p> “没有,我在想,这新来的捕头,好像挺有趣的。”微微有些喘粗气的朱青玄,立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身边娇俏的女人,她的身形,就像是立在戈壁滩上的一株梅花,婀娜多姿又坚毅不凡。</p> 他最痴迷她的这个模样。</p> “你见过他?”</p> 朱青玄点头,说道:“今日里,呵呵,我去……额……我在街上闲逛,路过西门街的时候,发现那边有骚动,于是就去看了看,发现这新来的捕头,就在那里。”</p> “他在那里做什么?看病吗?”</p> 朱青玄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不是,他在请人看病。”</p> 顾清影皱了一下琼鼻,有些撒娇地嘟起嘴,说道:“官差去请郎中看病,这可不容易,不仅出力不讨好,报酬也很低。”</p> “是啊,所以那家伙就请不到人,他就拔刀出来恐吓人家。”</p> 顾清影摇了摇头,说道:“人家不帮他看病,他就掏出刀子来威胁,看来这新捕头又是一个只懂得捏拳头的莽夫,不值一提。”</p> 朱青玄笑着摇头,说道:“不,他不是为自己看病,你应该知道了吧?今天街上出现很多吸食了麻黄粉然后中毒的家伙,这些家伙,都被州衙的那些捕快拘到州衙演武场上去了,今日州衙忙作一团,粪臭熏天,但是据郎中说,救活了不少人。”</p> “他就是为那些中毒者去请郎中?”</p> “嗯!”</p> 顾清影点头,“挺有心的,但仍旧是只懂得掏刀子的莽夫。”</p> 朱青玄想了想,然后再次摇头,说道:“其实也不是,我进去的时候,那郎中已经被吓得瘫在地上了,可能尿都出来了,如果那姓屈的捕头,大声吼上一句,恐怕他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p> 朱青玄接着说道:“你是不知道,那家伙,一刀劈下来,整个实木柜台一下子碎得一塌糊涂,他手中那柄刀,叫得像是蝉鸣一样,那声势,相当恐怖。”</p> 顾清影静静听着,没有说话。</p> 她皱了皱眉头,耳际仿佛传来蝉鸣声。</p> 曾经有一个人,使刀的时候,刀锋也颤得像是蝉鸣一般。</p> 恐怖三连斩,是大自由-门下,那个人传下来的刀法中,他学得最好的一门,所有人都比不上他。</p> 那些时光,早已经过去了。</p> 她摇摇头,甩掉那些似有若无的蝉鸣声,笑道:“那看来这捕头,心地还是挺不错的。”</p> 朱青玄点点头,长长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可能吧!”</p> 顾清影扶住他,伸出手绢,在他额头上擦了几下,说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等下咱们跟那什么屈捕头打了照面,吃了饭就走,好吗?想来刘满刀也不会太过欢迎咱们。”</p> 朱青玄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葇荑,感受着她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孤单,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他带着满足的笑意,向她侧过身去,遮挡了来自西边的风,点了点头。</p> ……</p> 姬正腾走在路上,身侧跟着几名能抽出空来的州衙捕快,张小仙、李木华仙、司有仙、曹骑龙、杨山海等人,都从中毒事件的紧迫中,抽出时间来,按照暴牙万小秋的说法,也就是一顿晚饭的功夫,吃了饭大家就都得赶回去。</p> 所有人一身黑色捕服,皆是量身而作,合体修长——除了几个又矮又胖的。</p> 姬正腾的捕服,应该是张小仙做的,看不出来小姑娘还有这点眼力劲,才见过他一面,就将他的身形体态都记下来了。</p> 一堆捕快走在一起,身配腰刀戒尺,看起来还是挺有气势。</p> 张小仙与李木华仙,一个天真可爱,一个英气逼人,夹在两人中间的司有仙,孔武有力,真是一个和谐的三仙组合。</p> 至于七侠,姬正腾回头扫视了一眼,有些矮却壮硕的大胡子曹骑龙,魁梧高大的杨山海、娇小暴牙的万小秋,一声捕服也掩盖不住那种少数民族独有的“逼人气质”的苗人武国利……都是些歪瓜裂枣。</p> 稍微正常点的,恐怕也只有他姬正腾、周如志、赵平安以及王炳了。</p> 可是除了姬正腾自己,他觉得其他人应该在面目——也就是颜值之上,还应该修饰一下,才对得起龙庭官差的形象。</p> 诺大的北大荒,才有这么点正规编制的捕快,人手远远不够。</p> 等到有空,姬正腾还得问问,是不是还有编制,然后再招些人进来。</p> 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p> 想想那三兄弟青石板一样方正严肃的脸,姬正腾就有些想笑。</p> 旋即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口,也不知道这三兄弟,是否一切还好。</p> ……</p> 此时点将台上,已经点上了篝火,并站满了人影,隐隐约约有肉香和喧嚣声从那边传来。</p> 姬正腾深吸一口气,举步迈进。</p> 踏上那全由青石板铺就的点将台,脚下传来一种坚实的感觉,用力跺了两下,一点声音也没有,看来这些青石板异常厚重。</p> 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霍青云神将,就是在此地点兵领将,然后携带浩荡的战兵,横扫北方荒古大漠以及草原,威震天下。</p> 那段令人热血激荡的往事,早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留下的,不过是被风吹日晒了数百年、早已被风雨磨平了棱角的点将台,那些沉默的青石。</p> 点将台上,载歌载舞。</p> 九蓬巨大的篝火,像是火焰山一般落在点将台中部的四周,而点将台最中心处,则是熊熊燃烧着最大的一堆篝火,真个儿如同一堆火焰的山一般。</p> 在十堆篝火篝火的四周,都摆满了桌椅,桌椅上堆满了各种瓜果和肉食酒品,十分丰盛。</p> 点将台边缘,诸多来自四方的车马,像是一排排的石头,一眼看去不计其数,沉默伫立着的骏马,不时打个响鼻抬抬脚,马鼻之中喷出白色的烟雾。</p> 倒不是这些马吸了毒。</p> 而是夜晚的北大荒,挺冷的。</p> “四方银号的钱掌柜、红袖招的女强人、八方圆的羊肉老板、望月楼主人、乡绅赵大虎、西派马帮孔聚力、担山脚行的孙嵘……还有一些帮啊派啊山庄啊的帮主,看来这北大荒有头有脸的人,今晚都来了啊。”杨山海啧啧赞叹。</p> 万小秋趁他愣神的瞬间,啪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赶忙逃走,边跑边说道:“你咋忘记了,咱北大荒州衙名捕曹骑龙,新捕头屈直大人,北地三仙、以及以你杨山海为代表的七侠,这不也都来了吗?”</p> “**!”杨山海脸上一个巴掌印,顿时大怒,冲过去,两人扭打作一团。</p> 曹骑龙看着姬正腾,意有所指地说道:“协律郎好大的面子!”</p> 却没有说来这么多人,都是因为姬正腾这个冒名捕头新上任的缘故。</p> “哈哈哈……”姬正腾知道他说的这是事实,点将台上的所有人,都是看在刘满刀的面子上才来的。</p> 他看着万小秋与杨山海打闹,哈哈大笑,不以为意。</p> 眼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即便人影幢幢热闹非凡却在诺大而凄清的点将台上,仍旧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宴会场,他希望却又害怕看到那个身影。</p> 但他没有看到。</p> 隐隐有些失落。</p> ……</p> 一身正规协律服的刘满刀,站在点将台南缘,昂首而立,欢迎着来客。</p> 远远看去,那股子暴发户的老土鳖气质,始终没有被方正简洁的协律服掩盖,反而因为协律服的衬托,显得更加严重了。</p> 此时的刘满刀,在姬正腾看来,就是一只穿上衣服的老山羊一般。</p> 而他身边那名白衣飘飘的年轻人,就像是牧羊人手中的一根藤条。</p> 两人立在那里,看起来有些令人好笑。</p>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刘满刀亲热地拍着一为前来宴客的老者手臂,将之恭敬送进点将台,扭头朝这边看来。</p> “来了来了,正主来了!”刘满刀高声大喝。</p> 轰!</p> 一声闷响。</p> 这不是天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也不是刘满刀摔倒了。</p> 整个点将台上,所有宾客,全都因为刘满刀的这一声喊,而回过头来,看向姬正腾的方向,然后开始喧嚣起来,仿佛是看到皇帝陛下在金銮殿上当众摔倒了一般。</p> 轰的声音,是人潮的喧闹而致,是人群因为刘满刀的一声喊而发现今晚宴客的主角因此出声交谈而致。</p> 刘满刀笑着迎了过来。</p> 姬正腾眼神一凝。</p> 这阵仗,有些大了。</p> 他心有疑惑,觉得这不应该。</p> 如果没见过一定世面,在方才那一刻,还真会被捧上云霄,或者有被吓到的感觉,要知道,在这北大荒,如果不是犯了众怒,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将目光touzhu在一个人身上?</p> 看看身边长大了嘴巴的州衙其他捕快此时的表情,就知道了。</p> 他们也没见过这种阵仗。</p> “姐,这……太棒了……”张小仙小声而激动地喊道。</p> 李木华仙闭上嘴巴,有些失态地咳了两声,然后看向迎来的刘满刀,再看看姬正腾,表情若有所思。</p> 曹骑龙满脸大胡子微微颤抖,还算平静。</p> 其他人则开始拘谨起来。</p> 所有人一个眼神一声喊,就将迈步而来的北大荒州衙捕快搞成这个瑟瑟缩缩的样子,这刘满刀想干什么?</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五章 假面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一边走,一边想,没有任何头绪。</p> 姬正腾并不曾记得自己曾经如何得罪过这协律郎,因此他也就只能静观其变。</p> “欢迎啊,欢迎啊……”</p> “谢谢啦,谢谢啦……”</p> 两人相拥在一起,手拉着手,嘴对着嘴儿,彼此满怀爱意地凝视着,亲热地交谈着。</p> 刘满刀对姬正腾的到来表示欢迎,为他舍己为公的精神感到感动,并代表全城老百姓对姬正腾的到来表示真挚的欢迎和感谢,最后请他入座。</p> 姬正腾对刘满刀的宴会表示感谢,对所有场间宾客的到来感到惶恐不安,并承诺一心为公,绝不辜负百姓的厚爱,然后迈步走向点将台最中心的篝火堆开始入座。</p> 州衙其他的捕快,则被人引领,自有安排。</p> 作为协律郎,在这样的场合,刘满刀自然已经按照朝廷的规矩,安排妥当。</p> 点将台中心那一簇最大的篝火堆,旁边围绕着的桌子上,能够入座的,除了姬正腾之外,就是北大荒一些官员、以及德高望重之辈。</p> 作为炎黄子孙,华夏天朝国民,自当以礼为根,因此龙庭的规矩自然不少,姬正腾不懂这些规矩,但感觉能够做到主位上及主位旁的,都是一些肥头大耳的某官员、或者是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者、或者是远近闻名的学士硕儒、以及某个大部落异族的首领等,都是代表了北大荒面子上的一些人物。</p> 至于其他的一些商会、帮派成员、某山庄、春楼的主人以及一些士绅名流,则是居于二三线。</p> 尽管界限并不明显,但是人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些线条,隔出阶级与高低。</p> 普通百姓当然也可以参加,但只能在最外围,远远看着就好。</p> 但很少有人愿意来看,毕竟天儿冷。</p> 但还是有一些的。</p> 他们像是幽灵一般,在冰凉的大地上晃荡,远远看着点将台上一派喧嚣热闹,眼中射出的光芒像是野兽一般。</p> ……</p> “来来来,屈捕头,我给你介绍一下……”刘满刀携着姬正腾走向各桌,为他介绍一些人。</p> 高座在主位之上,但是与周遭人等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孤单的,自然被北大荒明面上最大的官员,知州李定竹。</p> 以姬正腾此时的级别,自然还没资格请到敦煌府的大官前来。</p> 按照正常情况下,在一个小小捕头的欢迎宴上,一地知州的到来,已经天大的脸面。</p> “想必两位,已经见过面了!”刘满刀看也不看一眼那满脸苍白的李定竹。</p> 姬正腾向李定竹抱拳,“知州大人!”</p> 李定竹慌忙从座位上站起,似乎对于刘满刀带着姬正腾走到他这里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抱拳怯懦道:“好……好,屈捕头好!”</p> 姬正腾点头致意。</p> 刘满刀拉着他,走向下一人。</p> 姬正腾无视了李定竹那低垂着的、但是却紧紧盯着他的眼神。</p> 刘满刀下一个介绍的,是一名架子极大的老者,这老者是一个异族,留着铜钱头辫,剃光部分的头皮上,满是看不清样状的图腾。</p> 老者皮肤黝黑,身着异服,身上挂满了银饰,坐在一个装有木轮的座椅之中,由身后一名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推着走,那年轻人裸露的粗壮双臂之上,纹刻着某种颜色猩红的纹饰,倒有些像是姬正腾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发功时候显现出来的经脉一般。</p> “这位是图阿族族长,也叫做酋长,拓跋庭堂先生。”刘满刀指着老者,向姬正腾介绍道。</p> 姬正腾恭敬行礼。</p> 那老者高高扬着银白的双眉,看着姬正腾,脸上的图腾纹刻一阵颤抖,缓声说道:“屈捕头,我代表图阿族,欢迎你的到来,北地逆乱,以后要多麻烦你了,保一方安宁,这是一个艰苦而光荣的职责,希望你的到来,能让在这北大荒生活着的人们,更好地感受到龙庭的荣光!”</p> 老者声音有气无力,看起来时日无多。</p> 姬正腾点头称是。</p> 看来,这图阿族,在北大荒的势力,绝对不小。</p> 北大荒有很多很多异族聚集在这里,单姬正腾听说过的,比如眼前的图阿族,还有莫阿族,黎阿族,苗阿族,匡族等等,但今晚来到这里,姬正腾所见到端坐主位之上的,就只有眼前的图阿族。</p> “这是犬子尅,希望屈捕头日后多多关照,如果有任何违背了龙庭律法以及威严的地方,请尽情管教!”老者指着身后那名年轻人,说道。</p> “见过屈捕头!”</p> 那叫做尅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向姬正腾行礼。</p> 姬正腾回礼,忙说不敢不敢。</p> 大家都是走个照面而已,他难道还真敢说帮人家教训儿子?</p> 刘满刀介绍的下一人,是一名架子更大的老人家,老人家坐在另一个主位上,当一看到那一身复古的着装,姬正腾就知道那是什么人了。</p> 果不其然,刘满刀向姬正腾介绍道:“屈捕头,这位是……是无上光荣的古汉军后裔当代家主,刘震霆老先生。”</p> 姬正腾眼角余光瞟了瞟刘满刀,发现他神色有些不自然。</p> 那无上光荣的古汉军后裔当代家主刘震霆老先生,看也不看刘满刀,鼻腔里甚至哼了一声,晃晃悠悠站起身,向姬正腾作揖,缓声道:“罪臣之家,见过屈捕头!”</p> 古汉军后裔,已经不可能自称军伍,只能称臣为家,领导者称家主,这是龙庭朝的规定。</p> “不敢不敢不敢!”姬正腾连忙摆头,说道:“铁血大汉雄军,不知为我中原,献出了多少血与骨,我如今站立的土地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属于光荣的大汉军马革裹尸的大好男儿,他们的铁衣枯骨,是万世应当铭记的骄傲,当今天鼎所属龙庭,明日天鼎又归谁呢?鹿死谁手,不外乎时局变幻而已,但那些为了中原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的荣耀,却是应该令世人永远铭记的丰碑,先生绝不可自称罪臣,真是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p> 一番话,说得那刘震霆老家伙热泪盈眶,连连点头,便是连身侧的刘满刀,都诧异地看了姬正腾一眼。</p> 但此时姬正腾却在思索,这刘震霆姓刘,听说整个汉军后裔的所有人都姓刘,刘姓是大汉皇姓,汉军后裔集体更名可以理解,但这刘满刀也姓刘,而且看刘满刀见到汉军后裔之人时表现的模样,这其中的联系,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p> 却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p> 要知道,汉军后裔,是没有动兵戈的权利的,而这刘满刀,根据这些日子里的所见所闻,白痴都知道,他手底下何止是兵戈……</p> 如被朝廷知晓,这或许将会导致这些古汉军后裔的灭族之祸。</p> 而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那些汉军后裔族人,见到刘满刀,都是一幅幅吹鼻子瞪眼睛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p> 那刘震霆老先生,揩着眼泪坐下。</p> 刘满刀侧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距吉时还早,再介绍一些人,给屈捕头认识认识,加深一下印象,以后也好办事儿……”</p> 姬正腾转过头来,看着他。</p> 刘满刀扭头。</p> 两人亲切地互相凝视着。</p> 姬正腾说道:“那就有劳协律郎大人了!”</p> 刘满刀摆手,说道:“不麻烦不麻烦。”</p>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偏生硬挤在一起。</p> 这之后,刘满刀又介绍了一些人给姬正腾认识,姬正腾一一记下,等到主座上的人几乎都寒暄客套完毕,刘满刀说道:“吉时就要到了,我要去主持一下,屈捕头今晚不必拘谨,这整个欢迎宴都是为你准备的,绝对符合礼制,你大可放心,尽情搞事!”</p> 姬正腾道:“你去你去!”</p> 姬正腾道:“谢谢谢谢!”</p> 姬正腾道:“好的好的!”</p> 姬正腾道:“我会我会!”</p> 刘满刀自去主持会议不说。</p> 姬正腾端了一壶酒,捏着酒杯四处转悠,他也很想看看这北大荒究竟掌握在一群什么样的人物手里,尽管这里看不到幕后的大老板,但是先有个印象总是好的。</p> 姬正腾不大会说话,但是今晚他必须表现得像是一名浸淫guānchǎng多年、一直屈居人下不得志、却突然受到朝廷诰命、来到这北大荒、梦想着一飞冲天的中年捕头卑贱又张扬的模样,因此,一见人就与之干杯,喝得个热火朝天。</p> 其实,还有深一些的原因是,他心里苦,但他没人诉说。</p> 他渴望见到那个疏影横斜的影子,却又害怕见到她。</p> 但她好像真的没来。</p> 因此还有些失落。</p> 各种情绪,使得他内心极度复杂。</p> 所以喝酒的动作就较平时大口和豪放了一些。</p> ……</p> 此时此刻,点将台上,喧嚣人群的另一边,朱青玄指着那个背影,对身边的女人说道:“就是他,在那里!”</p> “咱们过去,说两句就走!”</p> 顾清影被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p> 她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微微露出汗珠。</p> 朱青玄没有看到。</p> 也没有人知道,其实自她从朱青玄口中,听到那柄“蝉翼”一般鸣叫的刀的时候,心就已经提了起来。</p> 随着距离点将台越来越近,她的心纠结得越发紧,几乎都快使她不能呼吸。</p> 现在,她快要窒息了。</p> 她看着远处,人影之中的那道背影,微微张开嘴巴。</p> 好像,真的好像……</p> 但……</p> 那道背影豪迈举杯与人对饮的情形,却又与那人根本不一样。</p> 他不会那么去跟人喝酒。</p> 但……</p> 那人的身形体魄,看起来却又好像,真的好像……</p> 然而,他的头发不是那样子的,他的衣着从来不会那么得体。</p> 而且,他的行事风格,也不会是那个样子。</p> 她略微心安。</p> 她已经跟着手中的他来到了那道身影背后。</p> 顾清影此时心都在滴血。</p> 声音,也好像……</p> 她拳头捏得紧紧地,目不转睛。</p> 朱青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p> 然后,顾清影就看到了那张带着吟吟笑意却虚假得一塌糊涂的脸。</p> “哦呀,朱大讼师,又见面了,你好你好!”</p> “哦呀,想必这就是朱夫人了,真是沉鱼落雁啊,你好,朱夫人!”</p> </p>(http://)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九章 如此甚好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世间武夫,分九品。</p> 九品之上,还有天地。</p> 每一品晋升,武夫身上命山之中,一百零八沟渠,即一百零八道窍穴,皆需通透十二。</p> 这布里托斯,一眼看去,便知道,只是一个不入七品的武夫,他这点本事,在曾经三拳撞得江湖中最庞大的门派――大自由-门下,四大护法中的青衣护法李风戽几近身死道消的姬正腾看来,根本不够看。</p> 那李风戽,若不是姬正腾念着曾经的旧情,只是崩碎了他的雪山气海,饶他一命,他早已死很久了。</p> 而且,这世界上没有更多人知道,姬正腾入狱七年,曾经在暴河滩阿鼻炼狱之中,格杀过多少凶名赫赫的超级恶人,这些恶人,无一不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武夫。</p> 姬正腾曾经短暂登顶过大登峰境界,彼时他才从那永生永世隔绝天地气机的阿鼻狱中出来,身怀死候功与干枯到了极点的雪山气海天河,一出狱便一刻不停地汲取天地气机,恰在那时,侥幸的撷取了一丝天机。</p> 在饱经长达七年时间不敢对人言的痛苦折磨之后,他那贫瘠到了极点的身体与心灵,在获得自由的同时,武道境界玄奥攀升,就像是干枯千年的沙漠,一遇天河,便凶猛吞吃。</p> 在那种奇妙感悟之下,他晋升至大登峰境界,手捻天机,然后三拳打败同为登峰境界的大自由-门下青衣护法李风戽。</p> 原本他凭借那个时候的境界,足以真正傲视天下群雄。</p> 但谁曾想,竟因为当街杀了两个人,被那名干枯老僧镇压,直接封闭了雪山气海。</p> 他现在,再也看不见自己小腹肚脐下三指之地内的那方玄奇天地,他能感觉到天河汩汩而流,滋养着他的身体,但却无法利用里面的磅礴气海。</p> ……</p> 大登峰之上,就是神游。</p> 在如今道法之花凋零的世道中,神游境界,应该已经是世间武夫能做到的极致。</p> 因此,曾经登顶过大登峰境界的姬正腾,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批人中的一名,能与他对战厮杀的,放眼整个中原,都寥寥可数。</p> 即便如今他被那名恐怖的老僧封印了雪山气海,他的武道之路也并没有停止。</p> 因为他曾经修习过十二阴阳脉死候。</p>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其境界晦涩难明,甚至可以说没有境界可言。</p> 倘若将境界分明的河海峰修炼体系,比喻作登山,一级台阶为一个境界,泾渭分明,那么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就像是乘舟,在大河中逆流而上一般,它是没有任何滞碍的,只要划船的力度足够,也就是体内,六阴六阳十二条豢养的玄奇筋脉对天地气机的吞噬足够,那么就能一直沿着水面,缓缓朝上爬,人体在这个过程中,气血体魄不断强大,最终,六阴六阳交感之下,能够引动的天地大气,也滂湃到可以摧山撼岳,举手投足之间,地裂山崩。</p> 到这个境界,基本上无异于感悟宇宙节拍,暗合天地大道了。</p> 哪怕他如今身上的死候功,还达不到曾经的大登峰境界那般强大,但他自信,捉对厮杀干死几个同样以九品为境界划分的提督境界的武夫,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于这布里托斯,只是一个七品不到的武夫,这点境界在他眼中,无异于蝼蚁。</p> 姬正腾一冲而过。</p> 布里托斯的举刀,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无异。</p> 那颗饱经风霜一脸倦世容颜的头颅,啪嗒落地。</p> 无头尸身,爆冲起滚烫的血,那些血,浇在冰冷的空气中,以及凉透的青石板上,冒着蒸腾的热气。</p> 宾客满座哗然。</p> “喝啊!”</p> 由那布里托斯率队而来的数名凶徒,悲愤怒喝出声,激烈反扑,想要杀向姬正腾,但却是被一众捕快与随后赶来的数名协律卫兵所通通砍杀。</p> 噗嗤噗嗤,只是几下,地面上就多出五六具尸体。</p> 姬正腾惊异地看了一眼李木华仙,这女人,武功还挺不错的,出刀像是出剑一般,富有美感和韵律,将一名莫阿族凶徒身上捅出血洞,看来她像是要zhifu那人,却被随后赶来的协律卫一刀砍下了那人的脑袋,惹得她怒目而视。</p> 姬正腾不及多想,便开始装样子。</p> “我好心痛,我好心痛……”姬正腾捂着胸口,看着地面上,那血流汩汩喷涌不停的布里托斯无头尸身,样状很悲伤。</p>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给过他机会了……”姬正腾扫视周遭的人,故意忽略了刘满刀。</p> “我龙庭朝,对于各族人民,一直是秉持着平等、团结、大融合的持政理念,拒绝种族隔离和歧视,共同繁荣进步,有的民族甚至给予区域自治权,真可谓是煞费苦心。”</p> “这布里托斯,作为莫阿族此任的族长,由一名荣光照身的领袖,变成如今的shārén狂徒,作为一名以维护社会安良,惩处不法为己任的官差,我感觉无比的心痛。”</p> “我不想杀死他,我给过他机会了。”</p> “可是他……唉,仍旧是当众砍杀了王记胭脂铺的王老板,在场的各位宾朋,以及协律郎大人,大家可以目见,在下真的是被逼无奈,在我龙庭百姓与民族团结之间,我真的很难选。”</p> 姬正腾所有的话,以及表现出来的姿态,自然都是装样子。</p> 向所有人,装样子。</p> 死几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p> 有的人甚至能为今晚的这一场特别表演,欢呼雀跃兴奋不已。</p> 但是明面上的解释,必须合理合法合逻辑。</p> 姬正腾必须为自己出面制止的迟疑行为,做出解释。</p> 还必须拉上刘满刀。</p> “我很难抉择,我身后的一众同僚,他们也很难抉择。”</p> “想必对于这个问题,协律郎大人也很难抉择,协律郎大人手下的协律卫兵们,也很难抉择。否则,为了今晚的宴会,早应该已经做到尽善尽美的协律卫兵们,也不会在协律郎大人艰难做出选择下令之后,行动速度还如此凝滞。”</p> 姬正腾将蹴鞠踢回给刘满刀。</p>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我龙庭子民惨遭杀害,又不想平白加速了一个种族的消亡,破坏民族团结,因此我真的很难办。”</p> “但我不得已,因为我的职责,是维安护良,保证我龙庭子民的合法的人身财产安全,保证我龙庭朝辖地之内的民政秩序。”</p> “所以对于布里托斯等一伙不听劝阻,执意行凶的歹人,我只好依法办事!”</p> “对不住各位,我原本可以更早一些出面制止他们,但方才我说了,对于龙庭子民的安危以及民族团结的大政方针,我很难抉择。”</p> “不知对此,协律郎大人意下如何?”姬正腾转身,看向刘满刀。</p> 他一番款款而谈,根本没有顾及他人的意思,当然包括自己身后,那一群捕快之间,念头各异的眼神,他只是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占据最先解释权。</p> 高台之上,那一身简洁方正的协律服也遮掩不住满身暴发户气息的老人刘满刀,微微愣了一愣。</p> 在他身后,那名浑身衣衫洁白的面容娟秀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p> 宴会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冷眼看着刘满刀与姬正腾。</p> 今晚,台面上一明一暗,最大的两位主角,暗的一位,自然是协律郎刘满刀,满座宾客,全是看在他作为龙庭镇莽城协律郎的面子而来。</p> 而明的一位,自然是今晚宴会想要接风洗尘的对象,北大荒新捕头屈直屈大人。</p> 两人都发话了,今晚这次暴徒袭人事件的解释权,自然在他们嘴上。</p> 至于什么知州,什么士绅硕儒,谁敢出面?</p> 要知道,今晚能来的人,可都是与他刘满刀不清不楚的一些人,这背后有什么猫腻,谁知道呢?</p> 而那位新捕头,大家一来就见到他一刀斩头,其他底细可还没摸清楚呢。</p> 刘满刀微微皱眉,然后朗声说道:“屈捕头所言,正是身为协律郎的刘某,肺腑所感,刘某此刻的内心,与屈捕头一般心痛,一边是我龙庭子民,一边是民族团结的大政,刘某不忍心看见他们任何一方,血溅当场。”</p> “这才迟疑,导致了如今的结局。”</p> “然而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p> “刘某作为今晚宴会的主持者,没有保证宴会场的安全,作为龙庭公差,没有保护好龙庭子民的安全,没有维护好民族团结,刘某自当按照相关规定,承担事责。”</p> “今晚吉时已过,我未能给新就任的屈直屈捕头,安排出一个完美的接风宴,还因为自己的过失,给他以及所有人,带来了不愉快的流血事件,这都是我的过失。”</p> “屈捕头新就任,对于咱北大荒的一些实际情况,不甚了解,他今晚的处事,不能怪他。今晚之过,全在于我!”</p> “唉,好端端的宴会场,如今却成了修罗场,这已经是一起暴徒行凶事件,点将台就是案发现场。”</p> “为了更好地解决这件事情,众宾客不如散去吧,散去吧!”</p> “我们一定,会认真调查这次事件,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屈捕头,你意如何?”</p> 姬正腾看着他。</p> 两人亲切地互相对视着。</p> 姬正腾说道:“如此甚好!”</p> </p>(http://) !! 第四十章 衙里有个姑娘叫小仙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麻黄粉中毒事件,还在持续。</p> 州衙里里外外,忙作一团。</p> 但姬正腾却有空。</p> 方正规矩,方丈之内有天地的楠木窗柩旁,姬正腾提着毛笔,眉头紧锁。</p> 在他面前,摆着墨与纸与砚。</p> 毛笔已经饱蘸浓墨,他却迟迟不知如何下笔。</p> 他识得字,也会写,若要他在宽阔的大白宣之上,来一副潇洒飘逸笔走龙蛇的大字帖,他可能稍微扭捏一下,就出来了。</p>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需要将昨晚商榷讨论的过整个“已经调查清楚的莫阿族布里托斯恐袭事件”的经过,用娟秀的楷体,在画有竖格的公文文书上,一笔一划写出来,而且还要组织语言。</p> 他沉思许久,觉得自己头都大了。</p> 他头大的,不是如何陈述布里托斯这件事,而是如何去写。</p> 一笔一划地写字,还不能错误以及修改,这是龙庭朝公文书写的规范要求,真的很为难。</p> 至于布里托斯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p> 经过刘满刀云里雾里知道知不道的讲述、经过州衙一众捕快的“调查”,大家经过商榷之后一致决议认为,这布里托斯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凶徒,因为常年生活的不如意,以及莫阿族族长重负的担子,重压之下,使得他具有了反-政-府反-社-会人格。</p> 在当街殴斗事件之中,布里托斯被州衙抓来问讯,经过惩处放出之后,此人对州衙怀恨在心,又加之偶然得知了自己妻子与王记胭脂铺九十六岁的王老板之间的奸情,于是终于爆发,丧失了人性,阴谋杀妻,当众shārén,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徒。</p> 州衙念在其乃是一族之长,经过多次情真意切的劝阻,但此人非但不听,反而攻击官差,在战斗中,为维护社会治安,除暴安良,不得已,将之击毙。</p> 州衙及协律处对在此次事件中,死伤的人员及其家属表示同情和慰问。</p>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p> 当然明面上,就是这样。</p> 但是暗地里,姬正腾却是知道,这次事件之中,隐藏着太多阴谋和巧合的影子了,还有诸多不良的居心,如幽灵一般,飘在点将台案发现场上空的冰凉空气中。</p> 那些不良居心,姬正腾当然有参与。</p> 经过这次事件,他觉得自己初步做到了利用如今的身份和律法,来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辩解和掩护,达到了他与曹骑龙所说,不惮于shārén,而且可以杀得有理有据,使得别人无话可说这一点。</p> 此次事件,姬正腾除了得到心理的安慰,以及向顾清影展示了自己的一个恐吓态度之外,别无所获。</p> 但刘满刀可是收获满满。</p> 刘满刀在此次事件中,作出了罚自己俸禄两个月的处罚。</p> 但是姬正腾相信,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应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解决了。</p> 最令姬正腾意外的,还是身边这些捕快们表现出来的态度。</p> 这些家伙……</p> 好像这北大荒,真的没什么好人啊。</p> 不仅几位男捕头,在事件中,没有及时站出去阻止shārén流血事件的发生,连三位原本想着应该心地善良的女捕快,也没有人冲上去。</p> 虽说自己当时没有下令,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但他与州衙的所有捕快,竟然奇妙地契合了,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布里托斯将王老板砍死当场,无动于衷,然后在姬正腾假装怒喝,旋即冲出去之后,这些人才跟着冲出去。</p>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些人当时的内心和想法,也是很复杂的。</p> 姬正腾想不到的是,便是单纯可爱的张小仙都是如此。</p> 这世道啊……</p> 姬正腾感慨不已。</p> 这么一来,这些人,就好驾驭多了。</p> ……</p> 砰砰砰!</p> 忽然,敲门声响起,一道人影在门口闪现,有些畏缩。</p> 姬正腾抬头看去,发现是张小仙,他正想着这小姑娘昨晚的表现呢,正巧看见她来,于是姬正腾就看着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p> 张小仙更加拘谨了,缩着肩,绞着手,怯懦道:“头儿,我……我今日,跟华仙姐……”</p> “你过来!”姬正腾朝她招手。</p> 张小仙愣了一下,然后迈步走过来,站在桌前,低垂着头。</p> 姬正腾抬眼打量着她,笑问道:“我昨晚喝多了,所以头脑反应慢了一点,但是你们,当时为什么也没冲出去……”</p> “我……我们……我们当时,也喝多了,所以头脑反应也好慢,哎呀,真是的,以后不能喝那么多果汁……”张小仙涨红了小脸,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发出啪啪的响声。</p> 姬正腾几乎无语,说道:“喝果汁也会喝多掉?”</p> 张小仙眉头皱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着姬正腾,结巴道:“额……额……会的吧?我们其实是……嗯……看您没有下命令,所以就没有及时制止他,您也知道的,这个……嗯……官差在有长官压阵的时候,服从命令是……是第一准则嘛……对吧,您没下令,我们不敢动,对吧,哈哈,就是这样……”</p> 姬正腾挑了挑眉头,笑着重复道:“嗯,官差在有长官压阵的时候,服从命令是……是第一准则,好一个第一准则……”</p> 张小仙根本已经不敢抬头。</p> 姬正腾看着她窘迫的模样,摆手说道:“好了,没事了,你跟李木华仙想去做什么?去做吧……”</p> “嗯嗯!”</p> 张小仙像是蚊子嗡鸣一般应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向房门。</p> 姬正腾正要继续埋头对付眼前的文书,就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他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张小仙站在门口,扭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两行泪珠。</p> 姬正腾大惊失色:“怎么了这是?小仙,怎么了?头儿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啊,头儿如果说错了什么,头儿跟你道歉……”</p> 张小仙抹了抹眼泪,说道:“没有,没有,您没有说错什么,头儿,对不起,我跟华仙姐,还有有仙姐,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是合格的捕快,你不要厌恶我们,我们下次不会了……”</p> 额……</p> 姬正腾更加头大。</p> 原来这小姑娘,以为他姬正腾是个什么好人,而她们昨晚因为某种私心,没有阻止那布里托斯杀死王老板,因此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事情,不是一个合格的捕快,担心自己会讨厌她呢。</p>(http://) !! 第四十一章 她来了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没有没有没有,官差在有长官压阵的时候,服从命令是第一准则嘛,我怎么会怪你们呢?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你们不怪我就好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啊……”</p> 姬正腾无奈,赶忙安慰。</p> 就在这时,一脸英武气息的李木华仙,身配朴刀戒尺,肩扛杀威棍,晃悠到门口来,一见到张小仙埋头哭泣,赶忙从门口凑出头来,对着姬正腾眼神不善,说道:“头儿,怎么地又欺负小仙?你把她怎么了?”</p> 姬正腾愣住了。</p> 什么叫又欺负她?</p> 我欺负过她吗?</p> 又怪我?</p> 张小仙捂着脸赶忙逃走。</p> 李木华仙走进门来,扬着下巴,说道:“头儿,昨晚的事情,跟你道歉!”</p> 姬正腾摇头,说道:“不用道歉,非常事情有非常解决的办法和行动,只要合理合法合逻辑,那么这其中无论有什么居心和用心,我认为都是可以理解的。”</p> 李木华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包括您,也是如此吗?”</p> 姬正腾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认真点头,说道:“当然包括我,也是如此!”</p> 李木华仙点了点头,抬头叹气道:“唉,小仙这丫头,就是太善良了,明明恨那王老板恨得要死,却还为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当众被砍死而感觉内心难安。”</p> 姬正腾点头,对李木华仙说的前一句话表示认可,问道:“那王老板,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p> 李木华仙摇摇头,说道:“咱们还没熟悉到要告诉您这件事情。”</p> 姬正腾点点头,表示理解。</p> 李木华仙歪着头看了看姬正腾的桌面上,空无一字的公文稿,摇头咂嘴,说道:“一大早就捏着笔跑到科房里来,到现在还半句屁话也没憋出来?”</p> 姬正腾差点将饱蘸浓墨的笔头伸进自己嘴里,他诧异地看了李木华仙一眼,然后尴尬地点点头。</p> 他想要以律法和官差之名,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辩解和掩护,所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布里托斯这件事。</p> 但……</p> 目的是达到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p> 可问题也来了。</p> 对于这个文书的书写和上报,他实在是……</p>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难处,李木华仙咧了咧红润双唇,说道:“文书嘛,叫有仙姐去写就好了,她特别擅长这个,您把意思跟她讲一讲,片刻钟就能送给知州大人签字画押。”</p> 姬正腾无奈点头,说道:“等会儿你把她叫进来。”</p> 文书这件事,必须解决,而且人手一定是可以足够信任的。</p> 他奶奶个熊,必须招人!</p> 人手太紧缺了,这他娘还怎么办事儿啊?</p> 李木华仙点头,说道:“晓得了,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p> 姬正腾问道:“张小仙刚才想跟我说什么?她要跟你怎么样?我没听清楚……”</p> 李木华仙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今日想要跟我上街去巡逻,所以来告诉您一声。”</p> 姬正腾瞪大了眼睛,感觉难以置信。</p> “这种事情也要跟我讲?”</p> 李木华仙翻了个白眼,扛着杀威棍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我是不愿这种小事麻烦您,但小仙非要跟你说一声啊,而且……”她顿了一顿,用某种姬正腾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谁让您现在,才他妈是这儿的头呢?”</p> 姬正腾脑门胀痛。</p> 这句话他好像只跟谁说过来着?</p> 曹骑龙?</p> 这大胡子看起来长得挺男人的,竟没曾想,却是跟着街上骂街的老婆娘一般,是个管不住嘴上那两片肉的大傻逼!</p> 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p> 等了不一会儿,司有仙就走进门来,将姬正腾桌上的公文文书收走了,姬正腾叮嘱他,给他找几本书来,其中一本《龙庭律例总纲纪要》,要最新修订的版本,另外的书籍,则是所有关于州衙相关情况的,包括人员编制,以及相关财产和地盘等。</p> 司有仙鄙视地看了他几眼,那眼神赤露露地说着:连公文都写不成,还想看书?</p> 但她终于没有说出来,哼了哼鼻子走了。</p> ……</p> 科房外,忙忙碌碌。</p> 整个州衙演武场,几乎都被不时送来的中毒者占据了,征调而来的郎中们,喘着粗气摇摇欲倒,骂天骂地又骂娘,就是不敢骂龙庭。</p> 人群越聚越多。</p> 中毒者中,有家属的,会拖家带口前来认尸,没有家属而死去的,则是由民役直接拉出去火化。</p> 满脸疲倦和不耐的民役们,直接**裸就在死人身上一阵乱摸,摸到几块铜板的还好一些,摸不到的,则是直接一口唾沫喷到死人脸上,大吼着:“老子是你儿子?还是你爹?要他娘为你送终,操!”</p> 相关事宜,曹骑龙正在安排。</p> 所有人都忙作一团,姬正腾却没有主动参与到其中。</p> 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由昨日午时发展到如今,算上夜晚,已经足足两日时间,死了很多人,州衙的所有房屋都要被救治过来的伤员住满了,很多郎中和民役都参与到搜救和相关处理工作中来。</p> 可以说,事件的发生和发展,都特别急迫,需要姬正腾立刻出面着手解决。</p> 但是他没有。</p> 一方面,他想让这曹骑龙充当一次马前卒,另一方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p> 司有仙送来一大堆书籍。</p> 姬正腾翻找到《镇莽城州志-州衙陈情书》,拿在手里,当窗而阅,十分认真。</p> 翻了不一会儿,他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p> 据《镇莽城州治-州衙陈情书》载,镇莽城州衙,共有捕快编制八十名,门子四人,皂隶十六人,马夫十二人,禁卒八人,轿夫与伞扇夫七人,灯夫四人,库卒六人,仓夫四人,民壮五十人。</p> 这加起来是多少了?</p> 姬正腾扳着指头数了数,二百人了。</p> 他喜上眉梢。</p> 当捕快在其他地方,是实打实的美差,可是在这北大荒,就招不到人了,没人愿意在这里当官差。</p> 如今的州衙里,人手至多不过三十,凄凉得一塌糊涂。</p> 逆乱的北大荒,官差只要走上街,就可能有性命之危,这也正是州衙里,官差人手这么少的原因。</p> 这原因强大到了什么地步?原本这么多编制,很多势力可以趁机安插人手的,但是没人愿意,一来,知州已经被刘满刀架空,没什么价值了。二来,安插的人手如果没有自给自足的条件,将会是一笔投入巨大而没有多少太大收益的投资。</p> 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不划算。</p> 正好,既然没人利用,那么现在,这些岗位,姬正腾都要安插上人手。</p> 姬正腾略微沉吟,想要以官府的名义招人,这就需要那年轻知州点头答应了。</p> 而想要那年轻知州点头,是否会费一点周折呢?</p> 他不是想对付刘满刀吗?如果实在不行,就先给他一点甜头尝尝。</p> 除了人员编制之外,令姬正腾诧异的是,州衙还有几块地,面积都不小,被荒废着,没人使用。</p> 而且,就在身边,还有一块诺大的演武场。</p> 这些条件,都是可以利用起来的。</p> 他喜滋滋地盘算着。</p> 突然,面前的书籍上,闪烁过一道明晃晃的影子,一闪而逝。</p> 明光之所至,自然是窗外。</p> 这道光,就是令得姬正腾在窗子边,坐了一早上的原因。</p> 他眉头一皱,长舒一口气。</p> 终于来了。</p> 他知道,她会来找他的。</p>(http://) !! 第四十二章 青芽菜苦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抹了抹脸,站起身来,走出科房。</p> 司有仙正在埋头写文书。</p> 姬正腾随便瞟了一眼,发现她尽管人长得五大三粗,字却是写得娇俏可人。</p> 发现姬正腾出现,司有仙抬起头来,看着他。</p> 姬正腾没有理会她询问的眼神,自顾自迈步而行,边走边说道:“写完直接送到知州大人那里去!”</p> 姬正腾走出热火朝天的州衙,街边的槐树柏树在午时烈日的照耀下,拼命地蠕动着身躯。</p> 他窜进树荫中,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颗枝条垂地、饱绽青芽的槐树旁,猛然一个提气纵横,往树梢上拔去,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p> 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来到了城北的一个不知名的巷弄之中。</p> 闻着四周传来的蒸腾气息,那飘香的烤肉夹馍和煮羊骨,令他食指大动,但他想了想,终究没有坐下来吃饭。</p> 回来再吃也不迟。</p> 他举步,朝着戈壁滩里走去。</p> 戈壁滩里一片燥热。</p> 姬正腾吸了吸鼻子,然后选了一个方向,往更深处迈进。</p> 没走了多久,姬正腾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这股味道,有些熟悉,有些刺鼻,应该是炭火烤青椒,那味道刺得他鼻腔一阵发痒,眼泪水都要出来了。</p> 姬正腾抬眼看了一下,然后朝着千丈之外的几颗老-胡杨树走去。</p> 这几颗胡杨,枝干弯曲虬结,树皮干枯炸裂,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翻滚在地面上的巨蟒一般。</p> 马上就是春至了。</p> 这几颗历经千年风雨倒而不死的千年胡杨身上,一些枝条,都抽出了鲜绿绿的嫩芽,那嫩芽水灵水灵地,一眼看上去特别喜人。</p> 一股似有若无的炊烟,自几颗胡杨木盘根错节交错而成的内部袅娜腾起。</p> 胡杨木扎根大漠,那树根与砂砾之间的空洞,大可穿人。</p> 姬正腾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那些交错的枝干之间,向内部走去。</p> 不多时,他就看见了她。</p> 顾清影。</p> 或者说柳絮。</p> 又或者说,朱夫人。</p> 她正盘腿坐在树干的阴凉底下,一脸认真。</p> 在她面前的空地上,用石块磊了一个小小的方格,方格里满是通红的炭火,炭火之上,横放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油光锃亮的铁板,铁板之上,有青芽。</p> 顾清影正专心致致地用两根木筷子,翻动着那些看起来才从哪里采摘而来、沾染了油光从而显得更加娇翠欲滴的青芽。</p> 在铁板的一角,上面还摆着一个小瓷碗,瓷碗里,是被捣碎的嫩绿的青椒,青椒表皮上面,有被炭火烤得焦黄的痕迹。</p> 炭烤青芽配盐渍青椒。</p> “还没吃饭吧?”她头也不抬地问道。</p> 姬正腾梗着脖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喉咙有些生疼,眼眶也是,说道:“没呢!”</p> 她抬起头来,努了努下巴,朝着她与铁板的对面,指了指,“坐吧。”</p> 姬正腾迈步。</p> “走轻点!”她说。</p> 姬正腾愣了一下,然后别手别脚轻轻走过去,盘腿坐下,没有带起半点风沙。</p> “我以为你可能会更早一些。”姬正腾说道。</p> “我去找春芽菜了,我不知道这里什么菜可以吃,这个地方……也很贫瘠,不似江南,所以晚了点!”她说道。</p> 姬正腾点头,说道:“没有必要的。”</p> 她依旧没有抬头,却点头,说道:“我知道。”</p> 姬正腾长长舒了一口气。</p> 感觉心好痛。</p> “这是你最喜欢的菜!”她用筷子指了指那些绿油油的青芽,它们在滚烫的铁板上,散发着清香好闻的味道。</p> 姬正腾抿了抿嘴唇,“我已经……嗯哼……”</p> 他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很久没有吃过了,很多菜的味道都早已经不熟悉了。”</p> 她没有说话。</p> 一阵青烟被风拂乱。</p> 青烟扫过她的面颊,遮住了她那一丝一闪而逝的表情。</p> 却遮不住她突然通红起来的双眼。</p> 姬正腾笑道:“哭了?”</p> 她恼火地摔下筷子,怒道:“烟熏的你看不见吗?”</p> “我看见了。”</p> 姬正腾捡起她丢掉的筷子,埋头翻炒那些才从某株可食用的植物身上,采摘来的青芽菜,没有看她,问道:“方才,你是用清影剑晃我?如果是那样,真叫我伤心。”</p> “不是,手镯而已。”她说。</p> 姬正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么它这一晃,比清影剑更叫我伤心,我从没有送过你手镯,那么就是他送给你的手镯。”</p> “你好狠的心。”</p> 姬正腾才一说完,就听见了她的冷笑。</p> “好狠的心?”</p>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p> “昨天晚上你怎么恐吓我来着?”</p> “而且,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自己买的手镯?一定要别人送吗?”</p> 姬正腾被炭火和铁板烘烤得一阵气闷,感觉自己仿佛要窒息了。</p> 她受委屈了。</p> 但他不想低头,于是问道:“那么你的手镯,是你自己买的吗?”</p> 他低着头,翻炒着青芽,语气很沉重,也有些慌张,或者说害怕。</p> 他怕什么呢?</p> 她当然知道他怕什么。</p> 她看着他俯下的身躯,他问话的语气虽然冰冷,模样却叫人心疼。</p> 她好想摸摸他的头,将他的头摆在自己的双膝,指尖缓缓划过他的鼻梁和眼眉,轻轻地触摸他的脸颊,他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子一样。</p> 她动了动手臂。</p> 却终于地,没有力气和勇气伸出去。</p> “你猜!”她说。</p> 姬正腾抬起头来,说道:“我不猜。”</p> 她挑了挑眉,端起一旁的辣椒碗,凑到他的面前,说道:“菜可以吃了。”</p> 姬正腾放下筷子,说道:“你以为我吃得下?”</p> 她看着他,愣了一下。</p> 旋即她苦笑了一声。</p> 然后她轻轻放下瓷碗。</p> “我恍惚了,我以为,这还是很多年前,我与你在一起,互相依偎的那些日子中,某一个寻常的午后……”她挽了挽头发,泪水霎时间滚落下来。</p> 姬正腾看着她哭,无动于衷。</p> 她看见姬正腾看着她哭,无动于衷,于是她就扬着下巴,很倔强地止住了哭。</p> 两人都沉默下来。</p> 铁板上的青芽菜,传来焦糊的味道。</p> “我让你走,你却留了下来,还成为了什么屈捕头,你想干什么?”</p> “你一定要杀死我,跟他,还有我全家,对吗?”她问。</p>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别的。</p> 姬正腾垂眼,没有说话。</p> 不说话就是沉默。</p> 沉默,没有代表着承认,也没有代表否认。</p> 看见他沉默的样子,她真的好想再哭一次。</p>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不会!”</p> “我不会让你破坏我的幸福,我不会!”</p> “如果你真的那么干,我会杀你的!”</p> “我真的会杀你的!”</p> 她终于还是又哭了。</p> 哭着跑了。</p> 姬正腾还坐在那里。</p> 坐了很久很久。</p> 鼻尖,她身上缭绕的香味,一点点散去,直至最终,一点也闻不见了。</p> 地面,炭火早已经熄灭。</p> 铁板上,粒粒春芽菜焦黑一片。</p> 姬正腾拾起一颗,蘸了蘸青椒,丢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然后艰难下咽。</p> 好苦的春芽菜。</p> 好涩的春芽菜。</p> ps:我对于怎么跟女朋友吵架这种事情,很有研究啊,写这章的时候,反复看了几遍,只是读,没有修改,虽然内容觉得比较残酷粗糙,但是写得很被自己喜欢……十万字了,收藏还是个位数,求收藏和推荐!有人吗?救命啊……</p>(http://) !! 第四十三章 我等你们来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等到姬正腾向城中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了。</p> 大大的月亮,挂在他的头顶,一点也不显得清美,反倒令人觉得压抑――那月亮,低垂得就像是要压在他身上一样。</p> 他的胸腹中,满是阵阵憋闷的气。</p> 那丛枝干虬结的老-胡杨,还是他来时那纠结盘绕的样子。</p> 除了其中的某一株,树身炸裂,上面沾染了一片淋漓的血迹之外。</p> 姬正腾甩了甩那皮肤撕裂的手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p> 因为恋情不如意,然后去捶树捶到手皮肤撕裂,这种事情,应该只是年轻人的专属吧?</p>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了。</p> 而他,二十七岁,也已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了。</p> 腰侧的朴刀与戒尺,互相铿铿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p> 一路走去,顶着压抑惨白的巨大月亮,拖着长长的孤单身影,听着这清脆的响,他感觉那被冷冽的夜风吹拂得钻心疼痛的双手,好受了一些。</p> 姬正腾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还去州衙。</p> 他回到邱明格的小酒馆。</p> 今夜,邱明格的酒馆好像很热闹,灯火通明,喧嚣鼎沸。</p>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邱明格在柜台上忙碌的身影。</p> 邱明格也看到了他,愣了一下。</p> 姬正腾走进门去,许多愁容满面的酒客坐满了整个小酒馆,满地杯盘狼藉,唾骂声、唾沫声、唾弃声连绵不绝。</p> 邱明格艰难从柜台内挤出来,几步横移过来,肥肉轻轻颤动,将才进门的姬正腾挤出门去。</p> “你干嘛?”姬正腾惊讶地看着他。</p> 邱明格一边推搡,一边说道:“你今晚暂时别过来了,那些家伙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出去开个房间,再叫个小娘子陪你,挺好的。”</p> “什么家伙啊?”姬正腾不解。</p> 邱明格道:“几个莫阿族的傻逼,在这里伤春悲秋感慨人生呢!”</p> 姬正腾惊讶道:“莫阿族?不会这么简单吧。”</p> 邱明格点头:“都在骂你呢,还要干掉你!他们还不知道你住在这里,赶紧走赶紧走……”</p> 姬正腾一把将他推开,怒道:“死开,我怕他个鸟!几个小瘪三,随手捏死,老子心情正不爽着呢,来一个我砍他们全部!”</p> 说着,就要朝门内闯去。</p> 还不待姬正腾进门,门口就站出来几道酒气熏天的身影。</p> 那几人短褂背心下,浑身的图腾刺青,身上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装饰物,正是莫阿族人。</p> “呦呵,这……这……不是屈直屈大捕头吗?来……来这儿干嘛呢?kǎnrén呐?砍我?”其中一名莫阿族人身形摇晃,口齿不清,指着姬正腾鼻子,伸长了脖子,说道。</p> 姬正腾认出,这正是那人在作坊内干了一架的几名莫阿族人中的一名,好像就是他一下子抱起一个石碾子砸向自己,然后被自己一拳头砸碎了那石碾子。</p> 看这家伙身形,矮个子,浑身疙瘩肉,看起来很结实,确实应该有一把蛮力。</p> 姬正腾说道:“别给脸不要脸,你昨晚没出现在点将台,成为布里托斯身边被乱刀砍死的暴徒中的一名,我想这可能是你们那个可悲的族长,对你以及你们族人最后的一点希望,奉劝你不要搞事情,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再告你一个袭击官差的罪名,到时候你以及你们族人……”</p> “到时候怎么样?!”</p> 那名莫阿族人怒吼出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喷吐着酒气,走下台阶。</p> 身后,几名同样满身酒味的莫阿族人撸了撸裤管,拧着脖颈手指,发出噼啪的脆响,跟着走下来。</p> 当前那名个子矮小结实的莫阿族人大吼:“到时候怎么样?你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我们究竟怎么得罪你了?屈大捕头,我们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一刀砍了我们族长的头?你一刀砍死了我们的希望!”</p> 锃锃锃!</p> 雪亮锋芒闪烁。</p> 几名莫阿族人手中,都多出了一柄弯弯的bishou。</p> 一旁满脸焦急的邱明格顿时惶恐起来,赶忙说道:“布玛,别搞事情,那布里托斯就是一个暴徒,大家都知道的。”</p> “管好你的嘴,邱胖子,小心我割下你的肉烤了下酒!”</p> 那叫布玛的家伙,朝着邱明格怒吼一声,瞪着猩红双眼,将之恐吓后退。</p> 窜出酒馆门来的统共四名莫阿族人,皆是对姬正腾怒目而视,仿佛要将他生撕然后吃下去一般。</p> 在四人身后的酒馆门口,再次窜出来一些人,其中有酒客,也有莫阿族的其他族人。</p> 酒客在看热闹。</p> 莫阿族人则是纷纷跃跃欲试,想要对姬正腾群起而攻之。</p> 姬正腾冷笑道:“今晚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这些穷狗,不去为你们的布里托斯族长准备葬礼,反倒全部跑到这个廉价的小酒馆感慨人生来了?你们就是这样为你们的族长追悼的吗?没钱去更高端的地方吗?可怜的布里托斯……”</p> 那布马恶狠狠说道:“我们确实是在准备葬礼,既然遇见了你,那么今晚就是你的死期,我们要血祭了你,把你一片一片割下来,生吃下酒!”</p> 姬正腾摊手,狞笑道:“哦呀,真是很天真的想法,你们连自己的肚子都对付不了,听不见它们正在咕咕直叫唤吗?就你们这样的,还想搞我?所以你们现在是要怎么样?威胁官差?砍杀我?你们有guānfāng的持刀许可文书吗?”</p> 铿!</p> 姬正腾拔出铁尺。</p> “来啊!”</p> “不怕死的只管上来!”</p> “给脸不要脸的贱种些!”</p> “来啊!”</p> 邱明格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连声喊道:“大家别这样,别这样……”</p> “喝啊!”终于承受不住姬正腾的讽刺,那布玛低吼一声,捏着bishou猛地冲了上来。</p> “不知死活!”</p> 姬正腾挥尺。</p> 砰!</p> 一声闷响,那布玛整个倒飞了出去,震碎了几块台阶上的木板,然后掉在地上,口鼻溢血,痛得打起滚来。</p> 姬正腾自然是留手了,否则这一尺,能将他整颗头以及胸腹都给拍烂。</p> “喝啊!”</p> “喝啊!”</p> 几名莫阿族人眼见布玛被一尺拍飞,顿时纷纷怒吼,捏着刀冲上来。</p> 姬正腾几步窜出去,手中戒律铁尺横扫而出。</p> 砰砰砰!</p> 数声惨叫响起,地面上,哀嚎着四名莫阿族人,他们的bishou掉在满是尘土和尿骚气味的灰黄地上,刀锋雪亮,看起来就像是烂泥中的几颗草根。</p> “还有谁?”姬正腾怒吼。</p> 大踏步冲向酒馆,一伸手,揪住一名莫阿族人的衣领,重重撞开门口围观的人群,将之狠狠推搡进门内,然后砰地一拳砸在那人脸上,将之砸倒在地。</p> “想杀我?”</p> “就你们也想杀我?”</p> 姬正腾反手又是一抓,直接捏住一名准备抽刀的莫阿族人脖颈,将之硬生生提离地面。</p> 那人就像是一只被刺破肚皮,窜在稻梗上的蚂蚱,挣扎着,脸色铁青,却无能为力。</p> 姬正腾猩红着眼。</p> 他闭眼,又睁开。</p> 迅速深呼吸几口气。</p> 扫视了一眼周遭,今晚喝酒的人群中,此时眼神阴狠看着他的,都是一群满脸菜色、身形瘦削个子矮小的莫阿族人。</p>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难受,为了这些莫阿族人,包括死去的布里托斯。</p> 姬正腾一把将手上那名莫阿族人扔在地上,摇摇头,说道:“欺负你们我一点快感都没有!”</p> “有来杀我的力气,还不如好好去想想,该怎么振兴你们的族群!”</p> “走投无路而选择自暴自弃和死亡,是懦夫的行径,我认为,这样的行径,绝不应该出现在光荣的莫阿族人身上。”</p> 他说的是莫阿族人。</p> 当然也说的是自己。</p> 转身,从柜台上提了两大壶绿蚁酒,姬正腾走出了酒馆。</p> 才走了几步,姬正腾忽然顿住身形,回过头来,看着那布玛,看着集体失声、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捂面哭泣的莫阿族人,“如果一定要,那么我等你们来杀我!”</p> 不惮于shārén,也不惮于人来杀!</p> ……</p> 北大荒真的没有虫叫。</p> 一点也没有。</p> 姬正腾孤坐在戈壁滩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沙丘。</p> 清冷的月色照耀着广袤的沙丘,一片朦胧。</p> 看起来很美好。</p> 但……</p> 就是太孤单了。</p> 连虫鸣声都没有的地方,一个身边没有半个亲人、而且如果一冒头就几乎是与整个世界为敌的人,身边就只有两壶酒为伴。</p> 酒壶已经空了一坛,另一坛也要空了。</p>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p> 姬正腾并不知道,自己的舌头已经大了,思维已经混乱了。</p> 他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孤单寂寞以及悲伤悔恨,充斥着自己的胸膛。</p> 只有当那辛辣的酒水滑过,才能令那些直欲令人疯魔的情绪,稍微安静一会儿。</p> 于是他不停地喝,不停地喝。</p> “我多希望你,希望你回心转意……”</p> 他哼起了一句莫名的歌谣,歌谣很怪异,却很符合他伤悲的心境。</p> “不错哟,还会唱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p> 女人的声音。</p> 他此前从未听过的、陌生女人的声音。</p> 邱明格叫来的妓-女吗?</p> 他没有回头。</p> “没有酒了吧?我来陪你喝好吗?”脚步声响起,身后那道身影,转到姬正腾面前来,挨得极近。</p> 闻着一阵陡然出现、似有若无的清香,姬正腾抬头。</p> 一道修长身影,怀里抱着一堆的酒壶,在他面前茕茕斜立,笑吟吟地看着他。</p> ps:十万字了,收藏还是个位数,求收藏和推荐!有人吗?救命啊……</p>(http://) !! 第四十七章 下次见面告诉你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那现在可以起床了吗大姐?” “可以了。” 女孩儿揩干了眼泪,说着,又转过头去,背对他。 姬正腾无奈,说道:“那你怎么……” “你先走。”女孩儿说。 “啊?” 姬正腾不解。 “我说啊,你先走!” “不一起吗?” “嗯!” 姬正腾看看天色,想起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说道:“为什么不一起?” 女孩道:“没有理由!” 姬正腾说道:“那我走了啊……” 女孩儿重重哼鼻子:“嗯!” 姬正腾起身,迈步走去。 女孩儿躺在地上,竖着耳朵,听着越远的脚步声,久久没有起身。 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又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猛地翻身而起,发现那名本该走远的男子,就在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站在沙丘上,满面金光。 女孩儿脸色霎时通红,受了委屈一般撇了撇嘴,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没走?哄我?” 姬正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真的看不出来,这姑娘像是有什么阴谋来针对他的样子。 如果是演戏,这也太恐怖了吧? 所以他真的很头大。 女孩儿揩干眼泪,说道:“怎么没走呢?不放心我?” 姬正腾点头。 女孩儿笑了一下,说道:“没事儿,你走吧,不用管我的,昨天晚上我可以找任何人睡觉,只是碰巧遇上了你而已,所以……” 碰巧遇见? 姬正腾昨晚虽然喝醉了,可是却不会忘记与她初见时候的样子。 “那真的是我们的游戏。” 她看着姬正腾,撩了撩额前飞舞的秀发,再次咧着嘴巴笑了一笑。 她感觉自己笑得有些艰难。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勉强。 姬正腾还是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金光灿灿的身影,继续说道:“屈……屈捕头,我能自己回家,你不用管我的,快去上差吧。” 姬正腾道:“你确定?” “嗯嗯!”她连连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姬正腾问道。 “我叫刘……” 我叫刘盛谣。 她很想告诉他。 但不知道怎么地,话落到嘴边又被她狠狠咽了回去。 她想了想,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你……” 姬正腾点头,说道:“那我走了!” “嗯!”她重重点头。 “有什么事,到州衙找我!” “好!” 他真的走了。 她看着他走的。 一步又一步,渐行渐远。 沙丘上的脚印,越来越淡。 他走在连绵起伏的沙丘顶上,朴刀和铁尺挂在他的腰侧,轻轻撞击着,发出“铿铿”清脆好听的声音,合身的捕服沾染了满满的金阳,衣摆在风中飘舞着,像是一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她看着他修长结实的背影,越来越细小,直至最终只剩下一个点。 很久之后,她才收回视线,失落的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她还没问他有没有老婆呢。 她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双股颤颤。 两腿无力,不由自主地颤抖不已,小腹还是痛。 他奶奶个熊,那些天杀的妖艳贱货,不是说这种事情很爽的吗? …… 姬正腾回到州衙,满身狼狈,酒气,夹杂着臭汗和女人的体香。 真是一种很难言的味道。 有点好闻。 州衙里,还是闹哄哄一片,麻黄粉中毒的人越来越多,发展到今天,州衙用来催吐的大粪水,都是跟老百姓一桶一桶借来的。 姬正腾冲了个澡,然后来到演武场,看着热火朝天的一切,皱了皱眉。 三天了,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不行。 他差人叫来曹骑龙,向之询问事件调查的进展。 曹骑龙满身臭汗,站在他面前,两眼布满血丝,身上一股子大粪味道。 “都不肯说,因为只是麻黄粉,中药,因此又不能以服食成瘾类毒物的由头去搞,这两天大家都忙着救人了,问讯的事情,没有取得任何太大的进展,这件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大家都在忙着搜人,救人,咱们州衙里已经住满了,而且……” 曹骑龙看着一脸优哉游哉的姬正腾,摇了摇头,说道:“北大荒的毒食品供应,早已经形成了一张网,一张庞大的巨网,眼下中毒的这些人,都是网眼里的虾米,我们想要循着网眼,追查到源头,很难,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势力,都有可能做这件事情……” 姬正腾冷眼看着他,说道:“问演武场上那些瘾君子,然后直接找那些生产麻黄粉的作坊和中药店不就得了?” 曹骑龙摇头,说道:“哪有那么简单?一来,他们不肯说,说的也很有可能是虚假的,二来,整个北大荒,一百三十万人口,您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个登记在册的中药店以及中药作坊吗?一万多个,还有那些没登记的呢?不计其数!如果这几千号已经发现的瘾君子,一人说一个店,难道我们要一一去查吗?我们没有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消耗,这件事情,只能再想办法!” 姬正腾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再想办法?” 曹骑龙道:“再想办法,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两人顿时沉默下来。 姬正腾等了一会儿,等到曹骑龙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之后,才缓缓开口,冷笑道:“一点头绪也没有?呵呵,这件事……不是一个干了几十年老捕快的人,在事情发生发展了三天之后,还一点头绪都调查不出来的事情,曹骑龙,无论你是不愿、不想还是不敢,既然你不做,那么我自己来好了。” 姬正腾自然不相信什么曹骑龙嘴里“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屁话,作为一个在北大荒经营了三十多年的老捕头,这曹骑龙的人脉的利益纠葛牵连必定不小,连逼问一个中毒者的手段都没有吗?这可能吗?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件事情很可能还会牵连到这狡猾的老捕快身上,乃至于牵涉到州衙里其他捕快的身上。 谁知道这些都他妈是些什么人呢?点将台布里托斯与王老板那件事情,不是已经足够明显了吗? 这北大荒,去哪里找好人? 只是这些事情他自然不会点破。 姬正腾想要在北大荒的地下暗黑世界上,获得突破,此次中毒事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可能很多人,包括眼前的曹骑龙,是不想他以此为契机,横插一刀吧。 如此牵连甚广的中毒事件,如果背后那些毒老板们没有商量好,找到替死鬼,那么确实州衙还不能开始查,只能拖。 这就好比一群人聚集在房间里乱-伦,这件事情极其难以启齿,但是老百姓话太多了,真的兜不住了,所以就需要有人来处理,以正世风。 处理者自然是州衙的捕快,因为捕快是律法的代言人,说你乱-伦你就乱-伦,说你没有你就没有,老百姓信不信谁在乎呢?朝廷信就好了啊。 那么乱-伦的人中,有很多人,是不可以被人见到乱-伦的,比如这些人中,倘若有前来调查的州衙中的某一个人,他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等全在房间里,那多不好意思啊。 因此只能等房间里这些兜不住乱-伦事件的人中的一些人,穿好了衣服泡好了茶端正了姿态,然后集体商议推出两个没穿衣服的替死鬼,这时候你才能闯进门去,把那两个没穿衣服的人抓了,而其他的人,人家可能只是来喝茶的。 但姬正腾就是想看看其他那些没穿衣服的,是些什么人。 他决心在这北大荒站住脚跟,然后图谋扩大,以致最终达到与长安的贵人所商定的效果,这个想法,又岂会被这些蝇营狗苟所阻拦? 无论这曹骑龙是不想担责任,还是想看他这新捕头的笑话,或者是将他充作马前卒还是什么,既然他不愿意查,那么姬正腾当然只能自己来了。 毒物,事关重大。 在它供食体系之后,隐藏太过巨大的利益网,这个利益网,一旦调查起来,便不只是单单涉及此次中毒事件的主要源头那一家麻黄粉碾制作坊的存亡,还有可能牵涉的到别的很多很多势力。 要知道,卖麻黄粉的,明面上就大大小小能有一万余家,更不用说隐藏的那些作坊据点,而在此之下,还有麻黄粉的兜售者,单单兜售者,都有可能牵涉到几万人。 而一个兜售者,也不一定只是兜售一家的货物,还有可能交叉兜售。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量,这是一张庞大的网,触碰到了任何一点,都会引来反弹,会被这张网罩住,绞死。 但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当然不可能。 姬正腾初到北大荒,手头没有半点势力,他只能依靠自己。 为了那个计策,他必须趁机撕开这张网,然后以自身为节点,再次编织这张网。 如果只撕开不编织,那么他相信没人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真金白银,才是这张网的本质。 为了撕开这张网,他现在能借助的,只有手头一部《龙庭律例》,腰侧的一刀一尺,还有身上一身捕服,以及拳头。 如果更深一些,他的拳头所包含的,还有一些从大狱中学来的手段。 而那些手段,对于瘾君子来说,再好用不过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比毒瘾侵入到骨子里的人,更软弱的了。 他决心,与知州李定竹商量招兵买马的事情,必须尽快敲定,如果此次撕网,一旦引起反弹,届时他一个人可能真的应付不过来。 姬正腾不理会脸色难看的曹骑龙,起身,走出科房,走向演武场。 !! 第四十八章 日后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演武场上,大片中毒者横七竖八,有人还在不断呕吐,哀嚎声一片。 原本宽阔干净的演武场,此时一片狼藉,粪水和呕吐的混合物,被一箩筐一箩筐挑走,火塘灶房中找来的灰烬,一箩筐一箩筐地倾倒在地,以干燥那臭气熏天、大小便和呕吐物四处流淌的青石地面。 民役、郎中和捕快们,忙得团团转。 一些被救治过来,两眼无神眼眶乌黑、吐得几乎不成人形的中毒者,也被吩咐在干活。 这些人像是一堆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半点活力。 捂着口鼻,在欢快的苍蝇缭绕中,姬正腾走进演武场。 他先是四周环视一圈,在中毒者中扫了一遍,然后走向东厢,一处青墙上写着“刑罚无嬉”四个大字的房屋。 演武场这个超级巨大的四合院东厢,是班房以及囚房。 班房是衙门中三班衙役办事的地方。为了防止延误审判,衙门常将一些案件的当事人、轻罪犯人以及干连佐证等投进班房候审,并派差役看管,以便随传随到。 通常情况下,一旦关进班房,落在衙役手里,便成了衙役们凌虐、敲诈的对象。 班房里面,不管是证人还是“犯人”,都闹哄哄挤在一块,睡觉拉屎都在一起。 当然,班房也有“等级”,有钱的人花五十吊钱,可以进有床铺的大间;再花三十吊去掉铁链;再花二十吊,可以地下打铺,要高铺又得三十吊。 要吃福-寿-膏五石散或者麻黄粉也可以,开一回灯五吊钱,其余吃饭吃菜也都有价钱。反正只要有钱,要什么有什么;而没有钱的犯人,一旦进了班房,那就真如进了地狱一般,受尽虐待、折磨,暗无天日。 姬正腾走向班房,隔窗而望,里面闹哄哄一片,赵平安和李木华仙、司有仙正在逐一审问嫌犯。 姬正腾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班房里没有张狂到了极点的犯人,也没有可以享受等级区分的嫌犯。 赵平安和李木华仙发现了姬正腾的身影,就要站起来,姬正腾朝他们摆摆手,示意其继续。 他转回演武场。 没有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 无论是装样子给他看还是怎么样,总之这些家伙在对待此次中毒这件事上,没有丝毫表现得像是捕快的样子。 可能也跟曹骑龙一般怀着一样的心思? 大家的脸,都很疲惫,他看不出太多东西来。 没人手可以用,他只能靠自己了。 姬正腾负手而立,开始仔细观察演武场上的中毒者中的一些人。 张小仙、武国利、杨山海等人,还在场上忙碌着,很多民役和郎中已经选择不来,因此场上人手严重不足,幸而一些中毒者催吐服药过后,已经勉强保住了性命,正在帮忙。 姬正腾看的,就是那些正在帮忙的中毒者。 对于姬正腾的到来,广场上的一些心思和头脑活络的人,应该都是有注意到了,几名奔忙的捕快不去说,便是一些中毒者都是窃窃私语,眼神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姬正腾不管不顾。 他笑吟吟地看着场间,然后伸手,点了一下那几个正在帮忙的中毒者中的几个,说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大家都惊诧地看着他。 几名被点到的人,更是彼此凝视一眼,尽管没有交头接耳,但警惕的神色更重了。 因为姬正腾所点到的,都是在他出现后,神色有异者。 五六名中毒者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啪的一声脆响,张小仙一巴掌拍在身边,一个被点到的中毒者脸上,顿时那人的脸就出现了五个纤细的指印。 那人对张小仙怒目而视。 啪地又是一巴掌,张小仙冷冷看着那人,说道:“磨叽什么?没听到吗?” “小贱货,等老子日后收拾你!”那中毒者顶着黑眼圈,狞狠着对张小仙低声威胁。 张小仙后撤两步。 抬脚。 猛地一个高鞭腿扫出! 鞭腿直接扫在那人头颅上。 砰的一声,那人直接栽倒在地上,翻着白眼抽搐了两下,没昏。 “何必等到日后,老娘现在就收拾你!”张小仙捏着小拳头,冷冷地看着那人。 “哈哈哈……”姬正腾哈哈大笑,对那几个被他点名的人说道:“快走快走,大家都很忙,忙完赶紧休息了,别惹他们,否则吃不了好。” 张小仙对姬正腾挥了挥拳头,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姬正腾无奈竖起大拇指。 旁边,武国利、杨山海和王炳等,纷纷推搡,那几人不情不愿走出人群。 “额……头……头儿,你叫他们几个去干什么?现在场间人手不够……”曹骑龙站在一边,欲言又止,让他喊出那句“头儿”,当然很难。 姬正腾当先而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场间,几名捕快与中毒者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曹骑龙愣了愣,大声说道:“不在班房里审吗?” 审? 轰的一下,中毒者人群顿时喧嚣起来。 听见这个字,几名被点到名的中毒者都紧张起来。 有人甚至回头看了一眼那歪歪倒倒躺在演武场用稻草梗铺设的简易地面,无数中毒者中某些人所处的位置。 姬正腾回头,看着曹骑龙,眼神不善。 这老土鳖当众拆穿他的意图,目的就是用其他中毒者中,没有被点到名的一些人,威胁这几个被点名者,使之不敢说实话。 毕竟,苍蝇都是一堆一堆的。 这些中毒者,早已经纠结在了一起,彼此切身利益相关,他们中有的是单纯的吸食者,有的除了是吸食者之外,还是贩卖者。 姬正腾看着曹骑龙,摇摇头,说道:“我不审,只是让他们几个陪我散散步,放心吧,我是官差,刑讯逼供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散散步? 刑讯逼供这种事情做不来? 谁他妈信你啊? 几名被点到名的中毒者,顿时站住了脚步,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曹骑龙回望着姬正腾,点点头,笑着说道:“好说,衙门也没规定审问犯人,一定要在班房里,捕头能有新的审问技巧,只要符合规定,都是可以被朝廷和百姓接受的。” “你们几个……”他扭头,看着那几名嫌犯,大声说道:“报出名字来,我们要登记在案,然后请大家积极配合我们捕头大人的散步,不要打滑头,这么多人,你们跑的了吗?人应该有点自知之明才对!” 曹骑龙一番所言,看似光明正大,其实就是赤露露的威胁这被姬正腾拿走的几人,这么多人看着你们呢,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若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番话中,当然也有威胁警告姬正腾要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那几个家伙竟也不笨,顿时领悟了他的意图,赶忙纷纷拍着胸脯,报出自己的大名,以确保自己问心无愧绝对不“出差错”,如果被问出来什么,绝对不是自己说的。 “刘坤!” “曲伟华!” “吴尧!” “李明学!” “赵书博!” 那名被张小仙两巴掌加一腿给抽翻的中毒者,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怨毒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捕张小仙,眼见张小仙又要举起手,赶忙低眉顺眼,高声道:“耿金明!” 统共六人。 六人一改才被点到名时候的谨慎,挺起了胸膛,满脸大无畏地看着姬正腾,不时回头,朝着地上歪歪倒倒的中毒小伙伴们露出一个“你们放心”的微笑。 姬正腾也微微笑着。 这曹骑龙老狗,给脸不要脸,得寸进尺啊。 他已经可以肯定,这家伙与“毒食”系统,有利益往来,也就是说,在那“乱-伦”的房间内,有他的家人在里面。 因此他才如此赤裸裸阻止姬正腾的调查。 姬正腾此刻已经决心干掉他。 他看着曹骑龙,露出“小贱货,等我日后收拾你”的模样。 曹骑龙看着他,很顺畅地说道:“头儿,我不知道你们要去那里,需不需要给这几个家伙带上枷锁脚链?” 姬正腾摆手,说道:“不需要。” 他扭头看着几名已经跃跃欲试的嫌犯,说道:“我当然会按照规定,不打不骂不刑讯逼供,因此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要逃走,那么我也是可以依照相关规定,将你们当做囚犯处理的,那就是当场斩杀,我想你们不会的,是吗?” “是是是,我们不会逃走!” “不会不会,老子又没做错什么,吃了几口劣质的麻黄粉作药而已,何须逃跑?”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几名中毒嫌犯拍着胸口保证。 “很好!”姬正腾点头,看了一眼曹骑龙,说道:“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曹骑龙哈哈说道:“可以可以,哈哈哈,捕头大人折煞我了,您他娘才……您才是这儿的头儿,做事又何须跟我请示,尽管没有相关规定可以带着犯人去别的地方审问,但也没说不可以,您想做什么,只要符合规定,您随意就是了。” 姬正腾扭头就走。 几名中毒嫌犯大踏步跟在后面,仿佛跟着爷爷一起上春楼一样,样状昂扬。 张小仙看着姬正腾的背影,摸着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扭头看向曹骑龙。 在方才,姬正腾与曹骑龙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尽管她看着他嘴角带笑,但距离姬正腾位置只有数步远的她,身子霎时一凉,手臂上瞬间就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大冬天里,穿着棉袄暖呼呼的时候,有人趁你不注意,往你脖颈里扔了一捧雪,雪屑冲进了你的整个前胸后背。 (求收藏!前戏略慢,明天开始,写点不一样的……) !! 第四十九章 雄霸千娇媚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苍茫大荒高空,万里无云,天空湛蓝一片。 火辣的太阳高悬在一边,地面上,蒸腾的热气,已经开始扑腾起来,形成透明的滚烫潮汐,渐渐释放酷热的淫威。 悬崖上,大风凛冽,群鹰自各自的栖息地里展翅而出,落在伟岸的悬崖边,看着辽阔的天地,尖啸不已。 只有高高在上的大鹰,才有资格站在一览众山小的绝顶悬崖,或者翱翔在苍穹之上,俯仰天地。 天地真美好。 今天又是一个值得奋斗的天气。 群鹰磨刀霍霍,在悬崖的粗粝岩石上,撞活了气血,捋顺了麟羽,磨利了锋锐的尖喙以及遒劲的利爪,然后振翅,展翅,开始翱翔。 唳! 唳!唳!唳! 一声声高昂的啸鸣,响彻长空。 在鹰群扑杀向高空中,孜孜不倦地追求那永远不可追求的太阳前,鹰群中的大多数鹰,总会在刺破苍穹的那一刹那,调整一下自己的身姿,然后向悬崖下方的某处,啪地喷出一阵稀屎,或者瞪着眼睛捂着喉咙呕出昨晚没有消化完的老鼠,吐向那里。 这样的行为,三年来,早已经在鹰群之间,形成了习惯。 如果哪一只鹰,早晨起来,除了活络气血筋骨羽翅而没有朝着那里排泄或者呕吐,就会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群鹰们排泄或者呕吐的那个地方,是距离鹰群筑巢扎堆的绝壁之巅下方,约莫数十丈之地的一个小崖逢。 那道崖逢,约莫一翅宽,一翅长。 崖逢前,有岩石凸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崖坪。 此时,那小小的崖坪以及小小的崖逢,当然都已经被群鹰的稀屎和呕吐物所喷满了,那些形状各异的稀屎和呕吐物还新鲜呢,冒着热气。 …… 待得群鹰振翅而走,直直冲向太阳,一只起得有些晚了的鹰,才迷迷糊糊地起床。 “雄霸”其实早已经醒了,只不过它习惯性的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养养神。 听得门外动静小了,它才决定爬起。 “雄霸”有一个梦想,它很想每天早晨起床一睁开眼睛,就能伸伸懒腰,但它做不到,因为四周太窄了。 它必须尽快挤到外面去,释放自己内心因为不能伸懒腰而滋生的燥意。 “雄霸”艰难挤出崖逢,崖逢四周,流满了其他鹰只的稀屎和呕吐物,那些稀屎和呕吐物很多,崖逢周围的大片崖壁都被沾染了,臭气熏天。 若不是有只鹰从里面挤出来,如果被猎人看到这里,那么一定只会将那道崖逢当做鹰群的排泄场所,而绝不会想到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竟有一只高傲的雄鹰,挤在还没街头骂街的某个卖菜的奶子拖到肚皮上的异族胖大娘胯间那道裂缝长和宽的崖逢之中,艰难度日。 “老子若有一天发达了,一定狠狠整整这些没有素质的家伙!”雄霸愤愤地一挥自己的“利刃飞翅”,拂去那种令它厌恶的卑贱感, 雄霸确实起晚了,至少它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它先是小心翼翼地跳了几跳,跳到另一块相对干净的崖坪上,然后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旋即用尖喙开始梳理自己的麟羽。 它最自豪的,当然是自己那布满了光荣战斗印记的利刃飞翅,以及锋利的尖喙。 雄霸认真地整理着它们,小心翼翼地在岩石上细心打磨,打磨完尖喙,它又谨慎地用尖喙剔除自己利爪指缝之间,那些卡在肉里的细沙和鼠毛。 在剔除细沙和鼠毛等杂质的时候,它真的很小心。 它也害怕自己的尖喙一个不慎就将自己的脚趾给割伤了,毕竟,它的尖喙发威起来,雄霸自己都很害怕。 它的尖喙和利爪,陪它征战多年,必须一丝不苟。 “肉郎君,你那些杂毛,还用得着梳理这么长时间吗?若不是看你这么用心地在做这件事情,我还以为你在偷看我排泄呢……” 就在雄霸即将整理完毕的时候,忽然,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 雄霸猛然回头,就发现一道纤细的身影,眼圈上一圈好看的白痕,显得十分妩媚,正蹲在自己右侧方,头顶不远处,一株从崖壁内伸展出来的枯松松枝上。 “噗!”雄霸打了个喷嚏,鼻腔里涌出两缕浑浊的液体。 难道感冒了? 雄霸挥翅,擦了擦自己的鼻孔,却发现自己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把那两缕可耻的液体给擦掉,因此它也就懒得在意。 “有没有搞错?千娇媚,我雄霸顶天立地,会偷看你排泄?简直是笑话!”雄霸一挥翅膀,不屑地撇过头,看着眼前苍茫沙海,说道。 连它自己都知道,若是没有鼻腔上那两缕液体,这个姿势就很完美了。 边想着,它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松枝上的千娇媚瞟去。 看着千娇媚那纤细修长的身影,尽管她的羽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亮了,身形也没有以前雄壮了,但雄霸的内心中,还是滋生了一股令它热血沸腾的燥意。 自它出生并懂事以后,它就想干她很久了。 但是一直只是奢望,即便她坠落鹰后神坛,它也绝不可能得到她。 千娇媚捂嘴娇笑,说道:“你的毛,已经光秃到连鼻涕都擦不干净了吗?啧啧,真是可悲的肉郎君啊……” 肉郎君……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雄霸顿时炸毛,转身回瞪着千娇媚,怒道:“住口,我可以允许你说一次,但绝不允许你说第二次,否则……” “否则怎么样啊?”千娇媚优雅地伸展了一下翅膀,在松枝上挪了挪地方,歪着头看着它。 “否则,哼哼……”雄霸冷笑一声。 “鹰王之王以及鹰后,赐给你这个名头,是你的荣耀,不是吗?所以容不得别人叫吗?肉郎君……”千娇媚鄙夷地看着雄霸。 雄霸同样鄙夷地回望着她,说道:“那么‘菜菜’,这个名头我可以叫吗?高高在上的前鹰后千娇媚,变成现在这个蒙尘落魄的模样,还被新鹰王之王和新鹰后赐了个‘菜菜’的名头,真是替你感到羞耻呢……” “哦呵呵呵……”千娇媚又捂着嘴娇笑,说道:“叫吧叫吧,反正我是不会顶着这个名头很久的,我绝对会重新做回鹰后的位置,而你,永远不可能了,肉郎君。” “你敢这样说话,就不怕鹰后听到后,你会死吗?”雄霸阴狠地看着她。 “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呢?”千娇媚反问。 “我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雄霸说道。 “可你已经没毛了啊,你的毛都要被啄光了,下一次,如果你还敢冲向太阳,别的鹰就会撕烂你的翅膀!” 千娇媚笑吟吟地看着它,说道:“别跟我说什么同族不能相杀的屁话,我的夫君,不就是这么从鹰王之王的位置上跌落下来,然后死在瀚海里的吗?我敢保证,如果你今天再敢冲上去,绝对会死,这是好心给你的提醒,肉郎君,别不识好歹……” 看着千娇媚眼中冷冰冰的神色,雄霸突然一阵感动。 它知道,她是真的在关心它。 难道她还真会在自己梳理麟羽的时候,躲在自己身后的松枝上排泄吗? 自她跌落神坛以后,它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巧合,或许真的是来提醒它的。 它当然宁愿选择相信后者。 即便这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就足够叫它感动了。 毕竟,鹰群中,它与她,应该算作是响当当的“天涯沦落鹰”了。 它忽然有些想要哽咽,有些想要狂吼。 “嘎嘎嘎嘎!” 于是,它很凶狠地厉啸了两声。 她一愣,旋即又捂着嘴巴娇笑不止。 雄霸内心中,很是开心。 它好想扑腾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狠狠-干她一顿。 但它有这资格吗? 即便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鹰后,即便她自己同样受尽凌辱几近惨遭驱逐,但她也绝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 想到这里,雄霸黯然地垂下了头。 今早突然好无力,不想飞了…… …… “怎么了肉郎君?” “你怎么了,嘻嘻,被太阳晒得你没毛的地方肉疼?” “肉郎君?”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嬉笑着,鄙夷着…… 雄霸抬起头来,深深呼吸了一下,眼神阴冷,说道:“差不多就得了,哼哼。” “你不是说,我再叫你‘肉郎君’,你就怎么怎么地吗?肉郎君,你到是怎么怎么地啊……” “哼哼!”雄霸重重地哼了两声。 “肉郎君,你到是怎么怎么地啊,来啊,试试看!” “哼哼!” 雄霸又重重地哼了两声。 “来嘛,给我看看,你究竟能怎么怎么地。”她喋喋不休。 雄霸无奈地摊了摊翅膀,说道我:“我已经对你‘怎么怎么地’了啊,这么多次了,你都没发现吗?真是个蠢女人……” 千娇媚愣了一下,说道:“你什么时候对我‘怎么怎么地’了啊?” 雄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酝酿了一下,然后才重重地哼了一下:“哼哼!” 它指着鼻子,对她说:“看吧,又一次!” 千娇媚皱眉,表示疑惑不解。 雄霸无奈解释道:“我说过了,我可以允许你说一次,但绝不允许你说第二次,否则‘哼哼’……” 千娇媚说道:“对啊,我又说了好多次了呀。” 雄霸说道:“对呀,所以我也‘哼哼’了好多次啊。” !! 第五十章 最后一次的相信与不相信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千娇媚愣了好久。 雄霸看着她愣了好久。 千娇媚终于想明白了,于是她鄙夷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以为,咱们是同一类鹰……” 她看着它,这个鹰群中最大的败类,在嘲笑与折磨中成长,尽管趴在雌鹰的身上耸动的次数永远不超过三次,尽管冲向太阳的高度永远比不过被熬鹰人追了三天三夜的别的鹰,尽管它已经被别的鹰撕啄得伤痕累累毛羽尽掉……但它还是一直挤在那个小小的崖逢中,忍受着屈辱与折磨,坚强地活着,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冲向太阳,冲向鹰群…… 她原以为,他们是同一类鹰。 所以今早她出现在了这个沾满了粪便与呕吐物的地方。 她早已经放下了身段。 但她竟不曾想到,它的厚颜无耻,竟远超她这个自跌落神坛后,就几近惨遭驱逐和蹂躏的“菜菜鹰”…… “菜菜鹰”,多么讽刺的称呼。 她小名菜菜。 她曾经听闻家中长辈讲述,有从人类世界熬鹰人手中逃回来的先辈讲述,在人类世界中,一个王朝被另一个王朝覆灭,那么新建立的王朝统治者,会加封给惨遭覆灭的皇朝原来的统治者一个称呼,这个称呼,会包含被覆灭的皇朝的名,以示羞辱。 她永远记得那只从熬鹰人手中,毫发无伤地逃了回来,然后又在鹰群中,足足生活了三辈不死的鹰族祖宗王者,所讲述的话。 那名见多识广的王者祖宗说,它逃离的地方,叫做皇宫。 在皇宫里,它看到了那名人类世界新诞生的王者,在将那名旧王者赶下高台之后,自己坐了上去。 在旧王者的叩拜中,新王者赐给旧王者那个带有旧王者国庭之名的称号――“汉候”。 一个掌握旧王朝亿万里江山的王者,在被另一名王者赶下台后,还要感恩戴德地接受新王者的赐名,在新王者手下获得一块小小的封地,顶着新王者赐给的带有自己国庭之名的称号,屈辱地生活着。 这样的耻辱,是无法被鹰群所接受的。 它们会撞死在岩石上。 但她没有。 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撞死死去。 她不想,就这么没有反抗地死去。 如果她能,重新做回鹰后,那么属于她的屈辱,将会没鹰记得,而属于她的荣耀,将会被所有鹰群再次铭记。 鹰群,只崇拜强者。 而这,也正是眼前这只失败了一生、奋斗了一生,还是一事无成的秃毛鹰,最大的阻碍。 因为它天生不是强者。 而且脸皮还厚,性格甚至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说,她只是没有能维护住作为一只翱翔天宇的雄鹰的威严,那么眼前这家伙,它的威严早就被它自己一点点放屁一般崩出去了。 “否则‘哼哼’?” 她千娇媚真是“呵呵”了。 她从来没见过一只鹰,会以“哼哼”来表示自己的报复。 …… “我见过无耻的,却没来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千娇媚还保留着一丝对它百折不挠的行为的期望和尊重,那么现在,她对它真的是鄙夷到了极点。 肉郎君? 它就是一坨想怎么撕咬就怎么撕咬的肉。 它的毛早已经被撕咬得掉光了,红通通皱巴巴的肉裸露出来,样子极其丑陋。 所以称呼它为“肉”。 在“肉”之后,再冠上一个“郎君”之名,则是对它第一次第二次以及第三次趴在雌鹰背上,耸动的次数不超过三的无能行径的形容。 在此之后,她相信它应该再也没有能够爬上过雌鹰的屁股。 因为按照鹰群的理解,似乎在人类世界中,“郎君”这两个字,应该是对长得好看却没什么能力的男子的称呼,这样的男子,提不起刀锋骑不得马匹挽不了长弓更上不得红床,也被叫做“吃软饭的小白脸”。 但它不仅长得丑,在那方面也无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肉郎君”之名,真真是贴切到了极点,讽刺到了极点。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 “哼哼,别笑得这么下贱,咱们两不过半斤八两而已,早就该一头撞死在岩石上的!” “我们都是鹰群的耻辱!” 正当千娇媚内心中鄙夷不已的时候,忽然听见它开口。 她朝它看去,发现它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一脸的认真与严肃。 她歪着头想了想,对接下去的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于是说道:“我今早来此,只为奉劝你一句,不要再飞了,不要再冲向太阳了,也不要再试图爬上雌鹰的屁股,否则你会死的!” “再见!”她振翅。 低飞。 俯冲向远离鹰群,也远离阳光的无尽暗影之中。 那是悬崖在大地上投射的冰凉阴影的世界。 …… “你管得着吗?” “老子愿意!” “老子就是喜欢阳光,就是喜欢冲向太阳,就是喜欢高高在上!” “老子就算被啄死,也要这么干!” “贱婊子,以后不要再这么跟老子讲话,否则老子就不‘哼哼’了,老子要把你按在地上狠狠-干一顿,不,三顿!” 雄霸怒气冲冲,挥舞着只剩下三根长羽的肉翅,对着她的背影,怒吼不已。 它怒气冲冲。 很久之后,才略微平静下来。 “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 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高空上“唳唳”有声的同族,里面有它曾经的小伙伴,有长者,甚至有它的后辈。 但没有一只鹰,是浑身都是光秃秃的,是露出通红而羞耻的皮肤,站在满地屎尿中丧颓不已的,除了它。 它搞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以前它也有很多-毛,可以飞,尽管飞得不高。 但就因为成年那会子,它扑在一只雌鹰背上,只耸动了两下就完事儿了,于是它就开始被嘲笑,然后被羞辱。 它不忿,又扑到另一只雌鹰背上,还是一样的结局。 开始有别的鹰啄咬它,认为它是鹰群的耻辱。 雌鹰屁股上的那个地方,令它着迷。 蓝天和太阳,也令它着迷。 可是它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个令它、令所有鹰都着迷的地方,单单就成为了它一只鹰命运的枷锁? 就因为时间短吗? 就因为飞不高吗? 难道真的是因为很多鹰族前辈对它讲的那句话吗? 它真的天生没有资格? 天生没有资格在雌鹰屁股上耸动很久? 天生没有资格飞得很高? 它不信。 它最后一次不信。 它后撤两步。 振翅。 然后,猛地冲出悬崖。 毅然决然。 如果真的证明了,我雄霸天生没资格享受蓝天太阳与屁股,我“雄霸”天生只能是“肉郎君”,那么就让我,撞死在岩石上吧! !! 第五十一章 绒毛是不会在太阳底下发出七彩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雄霸不由自主地坠落。 它内心满是惊恐。 它尽管已经是鹰族的耻辱,但它却绝对不愿意做鹰族史上第一只被摔死的鹰。 它大力地扑棱着翅膀。 原本长满了秀丽光滑麟羽的翅膀,如今光秃秃,只剩下一些凌乱的绒毛和不多的长羽。 它拼了命一般,挥动它们。 终于地,它的身子,在冲出悬崖之后,朝着地面坠去,滑出了一个毫不规则的惊险弧度,在几乎造成“平沙落雁”的结局之前,缓缓地攀升了起来。 如同以往一般,它一次又一次地扇动翅膀,一节又一节地拔高。 头顶上,阵阵猛烈的劲风飒飒作响,有一道又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极其迅疾地滑过它裸露丑陋的身体――那是其他同族,在以高速刺破长空。 雄霸也想这么干,但现在的它,能飞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今天它的心情很差。 在悬崖边做了那个决定之后,它就已经不再想去奢望什么了。 毕竟,今天的飞行,或许就是它最后一次翱翔天穹了,它必须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渐渐地,它距离头顶的鹰群越来越近。 但它已经感觉到了虚弱。 别的鹰,滑翔一千个身位,甚至都不需要扇动两次翅膀,而它现在,想要上升一个身位,必须要用力扇动五次翅膀才行。 它好累。 但它不想放弃。 毕竟是最后一次。 “来了来了,肉郎君来了,肉郎君又来了,嘻嘻嘻……” “真是讨厌啊……” “这什么飞法啊,丑死了……” “肉郎君叔叔,今天比昨天慢很多哦……” 它已经飞到了后生晚辈盘旋的区域。 它抿着嘴,浑身大汗淋漓,眼睛死死瞪着天空。 透过那些一闪而逝的罅隙,湛蓝的天穹就像一个破碎的梦幻…… “肉郎君叔叔,我来帮你一把!” 嗖的一声,雄霸只感觉自己的身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霎时间,疼痛和疲惫就潮水一般淹没了它。 它急速下坠。 “我也来帮你一把!” “我也是,嘻嘻……” 雄霸大惊失色。 “别别别,大侄子,让我缓一缓,别过来……” “小侄女,别酱紫,我曾经喂过你,记得吗?” “阿花,我抱过你的……” “还有秀秀,我也抱过你,记得吗?” 雄霸惊恐万分,它现在承受不住半点打扰,它需要趁着下滑的这个空档,缓口气儿。 但那些后生哪里会听他的? “你用吃吐的来喂我,记得吗?郎君叔叔,嘻嘻……” “你想爬我娘亲的屁股,所以你才抱我的,否则你也不会差点被我父亲啄断了腿……” “你想爬我的屁股,所以才抱我的,我知道!” 嗖嗖嗖! 数声尖锐的破风声。 雄霸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曾经远远瞥见过的那种人类世界的蹴鞠一般,不停地被冲撞得翻滚起来,身不由己。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 它以绝望的语气小心翼翼地祈求。 直到连它自己都承受不住自己语气中的那种卑贱感。 “别这样!”雄霸终于怒吼一声,一巴掌扇出去。 一个冲撞来的后生,被它的肉翅一下子拍在脸上,拍得歪开来。 那名后生自它身侧而过,划出一个令它惊艳不已的大弧,然后折返,恨声说道:“你敢打我?” “上!” “撞落它!” 嗖嗖嗖嗖嗖嗖! 很多后生开始加入到冲撞它的队伍中来。 砰砰砰! 砰砰砰! 雄霸裸露的皮肉被撞得闷响不已。 “别,不要……” “求求你们,不要……” “你敢打我?还敢打我吗?”那个后生在冷笑。 “不,不敢了,我不敢了……” “我今天什么都不想了,我不骂脏话,我不反抗,我不爬雌鹰的屁股,求求你们,我只想,飞得更高一些……” “我只想飞得更高一些……” “不要这样……” “不要……” “不要……” 它还在坠落,但它终于恢复了一丝丝宝贵的气力。 它再次扑棱起自己的翅膀,同时眼睛朝着四面八方瞟去。 它一边瞟,一边扑棱,同时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被这些莽撞而无礼的后生给冲撞到。 “太猥琐了……”有后生嬉笑。 “肉郎君叔叔,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吗?” “你就像被高傲的鹰群围绕着的一只惊恐而下贱的秃毛土鸡!” 雄霸伸长了脖子,奋力扇动翅膀,往上。 我管你们说什么。 我今天,必须见到蓝天和太阳。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这里,雄霸忽然一阵不舍。 它旋转,跳跃,闭着眼。 各种羞耻的姿势从它麟羽稀疏皮肉通红皱巴的身体上做出来,为的,只是能够飞得更高。 它不想舍去飞行,不想舍去蓝天、白云与太阳,不想舍去悬崖与沙海,不想舍去那些虽然看一眼都要小心翼翼躲在崖逢里才能保证安全的雌鹰屁股们…… 但它真的没办法了。 “爸妈,我也不想的么……” 它睁开眼睛。 眼睛忽然变得很明亮。 明亮得有些刺痛。 光线变得像是猎人手中的刀锋一般。 它知道,自己又一次流泪了。 这是自父母去世以来,就没有过的事情。 但今天…… 唉,算了。 早点去陪父亲母亲,也是好的。 死皮赖脸的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 “咕嘟……”雄霸梗着脖子吞咽了一口唾沫。 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好渴啊,皮肉火辣辣的疼,感觉自己快要变得跟人类世界里,那些被“红色的花”炙烤出来抹上刺鼻粉末的土鸡一样了。 以后都不会这么艰难了吧? 只需要在岩石上重重一撞…… “哭了?”有孩子惊疑。 “真没意思……” “丢脸啊……” “它丢的脸还少吗?” “可怜虫!” “看见肉郎君叔叔哭,其实我挺难过的……”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抹了一下眼睛。 它们奇迹般地对它失去了兴趣,开始纷纷翱翔起来。 雄霸梗着脖子。 它真的不想再飞了。 那个善良孩子的眼泪和同情心,比戏谑它还要叫它难受。 就这样吧。 它不飞了。 但它最后还有些话要说。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它奋力往上几个身位。 头顶阵风猎猎。 潮水一般凶猛滂湃的鹰群,像是铺天盖地的黑色闪电,在湛蓝的苍穹中飞舞,激射。 它们甚至遮蔽了这方天穹。 雄霸立在这滂湃的黑色雷电大湖之下,高高仰望着。 鹰王之王的身影,若隐若现。 “我不是肉郎君!” “我是雄霸!” 它挥舞着只剩下三根长羽的肉翅,大声吼道,向群鹰,也向鹰王之王。 “我是雄霸!” 在平日里,它绝不敢提起自己的名字。 但是现在,它无所畏惧。 因为真的无所谓了。 这里,才是整个鹰群最中坚的力量。 按照年纪来算,这里才是它应该呆着的群体。 而它…… 却只能挤在崖逢中求生。 “我是雄霸!不是肉郎君!”雄霸再次大吼。 唳! 一声高昂的啸鸣,像是炸雷一般,在群鹰浪涛的巨大潮头之上响起。 “我们厉兵秣马,就要向其他鹰群展开征伐,你这耻辱的蠢货,给其他鹰群看见了真丢脸,迅速消失,否则,死!” 鹰王之王发话了。 它高立于群鹰之巅。 “我不是肉郎君,我是雄霸!” “我是雄霸!” 雄霸透过一只只闪电一般一闪而逝的同族,死死盯着鹰王之王。 鹰王之王根本看都不看它一眼,只是大展双翅,嗖地一声,激射向长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就在群鹰的头顶。 群鹰即将展开对太阳的大冲刺。 这是自鹰群诞生以来,就孜孜不倦的永恒追求。 鹰王之王自然是第一个冲刺者,其他鹰只,只能看着它的背影。 “不知死活!” 鹰王之王的话,就是鹰群的最高指令。 嗤啦! 一道黑色闪电自雄霸身侧划过。 雄霸就像它右边肉翅之上,三根羽毛中轻轻掉落的那根一般,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 它的头脑一阵恍惚,感觉自己身体都要散架了。 嗤啦嗤啦嗤啦! 无数道黑色闪电激射而来。 恍惚间,浑身剧痛的雄霸,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明。 鹰王之王要它死。 而它也不想再活。 看着迅雷一般朝自己袭来的同族,它冷笑一声。 “来吧,让死亡来得更凶猛些吧!” …… 无穷无尽的黑色闪电在它身侧一闪而逝。 撕拉! 猛然一阵剧痛传来。 鲜血飙溅。 雄霸没有看见麟羽飙飞,然后在夺目的阳光下,绽放七彩璀璨光芒的那幅传说中的壮烈场景。 因为它已经只剩下绒毛。 绒毛是不会在太阳底下发出七彩光芒的。 它头一歪,直直朝着苍茫沙海,坠去。 “真是失败而绝望的一生啊……”它低语。 …… 一座背阳的低矮山峰顶部,一个细微的草团边,一只眼圈上,有着一圈白痕、毛色暗淡的鹰,看着这一幕,缓缓地叹了口气。 “你这瘪三,终于死了!” 千娇媚看着那只肉鸡垂死的身影,眼神莫名。 它的一切表现,她都看在眼里。 它这一生,真的好像一只土鸡。 但它终究不是真正的土鸡,它身上流着的,是属于骄傲的雄鹰的血。 土鸡一辈子也不可能飞得那么高。 然后那样张狂无知地跟鹰王之王讲话。 “雄霸,哈哈,真是好幼稚的名字。”千娇媚眼神温柔,眼眶上,那圈洁白的毫羽,像是圣洁的光环。 “但你终究,不再是肉郎君了。” “至少在你心里,你始终是雄霸!” “那么我呢?” “菜菜鹰?” 千娇媚仰视着高天之上,壮阔的雄鹰群,悲伤眼神中,凌厉神色渐现。 !! 第五十二章 在做鸡的地方看到很多的色彩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为什么没死……” “为什么没死……” “头为什么没有碎掉……” 雄霸站在一堆凌乱的青叶中,不停地以脑袋撞击树枝。 它此时深处一丛古胡杨木的枝叶间,浑身皮肉淌血,右翅到脊背上,一道被撕裂的皮肤像是披风一般耷拉着,鲜血汩汩而流。 身侧,胡杨木苍劲虬结的枝条,绽放新绿,碧翠的嫩芽和蚱蜢翅膀一般的翠绿叶片,十分喜鹰。 若不是那滴滴嗒嗒的淋漓鲜血,以及一只垂头丧气、萎靡到了极点的秃毛鹰,这个地方会很美。 雄霸身形跌撞。 它几乎死去。 但它终究没死。 没死,就要继续活着。 这个事实令它十分憋闷。 它已经失败到连撞死都不能的地步了吗? 背上很痛,刻骨铭心的痛。 但剧痛的同时,也令它隐隐有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撕裂上,似乎撕开了它心中的一个怪结,有清新香气从那个裂口中,喷涌进来。 原来,跌落到了谷底,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在今天之前,它很怕自己面临今天的这个地步,但当它终于混到这个地步,却好像也没什么了。 它已经不指望自己还能再飞了。 它仰头,看着天穹之中,铺天盖地的鹰群正在展翅翱翔,咧嘴笑了一下。 它不配做一只鹰。 以后,就不能再以鹰的姿态活着。 做只鸡可能也很好,它老早就想做只鸡了,可是鹰的身份、鹰的模样、鹰的血与骨,逼迫着它不能像鸡一样活着。 但是现在,无所谓了。 那个向往做一只雄鹰的雄霸,已经死了。 对此,它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鸡是怎么吃东西的? 啄? 它歪头,想起曾经猎食鸡鸭的时候,那些土鳖在土壤里刨东西吃的模样,于是伸头向着身边的一颗染血的青芽啄了一下。 很令它不可思议地,这个啄的动作,异常顺利。 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比吃耗子的时候,怎么嘴脚并用去撕也撕不烂要爽利多了。 那粒染血的青芽,轻轻松松就掉进了它的嘴巴里。 它吞下去,感觉到了血腥与苦涩。 它向第二粒染着斑驳血迹的青芽啄去。 苦涩中,带着一丝丝的香甜。 它伸头,四处环顾了一下。 这个地方,很适合自己做鸡啊。 它偏僻,远离了喧嚣,自成一统。 如果自己躲藏在这里,将会没有一只鹰知道自己在这里做鸡,也没有一只鸡,知道自己原来是一只躲在这里想要做鸡的鹰。 多完美。 这地方,收拾一下,就更好了。 有很多血在这里。 甚至有人类以及炊烟和火苗的气息在弥漫。 不过人类的气息,似乎在一丝丝消散,以作为一只鹰的鼻子,都快要闻不到了。 只是…… 它扭头,看着自己周身的淋漓鲜血。 那些鲜血溅染在青叶上,也溅染在树枝树干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透过青翠的绿意,十分惹眼。 它的头,它的背以及翅,一阵又一阵地传来晕闷和疼痛感,但血已经快要止住了。 它在自己四处浸染的鲜血中,闻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味道。 难道自己真的适合做鸡? 不然怎么会有鸡血的味道? 血与骨正在向鸡转化? “哦呵呵……” 它大惊失色。 几乎大笑出声。 在鹰群中混不好,原来老天是想让它做鸡。 如果自己出现在鸡群中,那还不……顶天了? 我的天呐。 它内心中产生了在鸡群中作威作福的向往。 但现在来不及细思,必须赶紧收拾,免得惹来蛇族以及熬鹰人。 它以自己的身体去擦拭那些血液,并大口吃下那些浸染血液的青芽,一粒又一粒,甚至于树皮都被它抠下来吃掉。 它好饿。 今天早上,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曾吃过什么呢。 苦涩与腥臭,渐渐在雄霸的嘴里,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它的血,浸染了树干上,一处树皮炸裂的地方,那处树皮,炸裂开来,甚至树皮之下的树干,都很不寻常,像是被多次撞击过一般,木茬子都碎成了一丝一缕,棉花一样。 它的血,也流在那些树皮与木絮间,散发出来的“鸡血”的味道,很重。 它吃完了染血的青芽,也擦净了一些树皮,但是那些木絮与炸裂的树皮,无论如何得抠出来吃下去。 它的肚子臌胀起来。 它不用再担心吃太饱会飞不动。 那些染血的木絮,在口腔里,很有嚼劲,别有一番滋味…… 但似乎…… 吃着又不像自己的血。 这血中的气息,似乎与来过这里的两道人类的气息中的一道,十分相似。 难道说,那木絮里带着异样味道的血,真不是自己的? …… 管他呢,躲进小楼成一统,吃着自己的血,让自己做鸡去吧。 既然下定了决心,它这般想着,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和谐、宁静起来。 没有了争做雄鹰的梦想,也就没有了在天穹里与群鹰竞相追逐的奔波,原来日子这么美好。 雄霸在树干上蹲了下来。 闭目微暇。 它要好好休息一下,以往的鹰生,真是太累了。 恍惚间,阳光自周遭的疏影与绿叶青芽之中,透射下来,射到它微暇的双目上。 雄霸竟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十二种那么多的颜色。 它形容不出来那些颜色,只感觉它们像是一道由十二种清晰色彩组成的天虹之桥,一下子自太阳中涌来,穿透疏影、绿叶和青芽,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眼瞳中。 世上哪有那么多颜色? 雄霸以前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颜色。 天虹之桥已经够多了吧? 可是看起来也没有十二种那么多啊? 那么,多出来的,是什么颜色? 十二种颜色,不是自己曾经在雨后去翱翔沐浴过的天虹之桥,也不属于它见过的任何东西,那么它们属于什么?…… 命运? 它想不起来,也不知道。 身子暖洋洋的。 它闭目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雄霸一头自蹲身的树干上栽了下来。 它感觉自己栽倒了。 但是它不想去理会。 做鸡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唰的一下,它感觉自己的头颅陷进了树影中的沙粒里。 阴凉凉的。 雄霸知道,如果自己不把头抬起来,自己可能会被沙堆给憋死。 但是那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它从来没这么舒服地沉睡过。 但尽管它的头插在沙粒中很舒服,为了活命它还是动了动自己的腿。 它撅着光秃秃的屁股,身子在沙堆里拱啊拱,拱啊拱,想把头拔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不拱了。 它又睡着了。 直到很久之后。 唳! 唳!唳! 唳!唳! 一声声凄厉的鹰啸,仿似响彻在它的脑海之中,将它惊醒。 那是喊杀声。 雄霸猛然自沙堆中醒来,哼了哼鼻子,将沙粒吹出鼻孔,仰头看天。 高天之上,群鹰啸鸣,竞相逐杀。 雄霸眼神一凝。 千娇媚。 !! 第五十四章 那又怎么样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皓日高郎,绽放璀璨光辉。 大地无尽炎热。 碧空之中,群鹰鼎沸,鹰群聚散有若潮汐浪涛奔荡,场面壮阔到了极点。 炙热的沙海之上,一只秃毛鹰狂奔数步,带起沙尘,随风飘扬,而后它猛一振动肉翅,拔地而起。 颤颤巍巍,这只浑身溢血、背上乃至于右翅之间一道触目惊心撕裂伤口,皮肉翻卷耷拉、身体掉了很多-毛的苍鹰,努力地伸长了脖颈,瞪着眼睛,一双利爪擎空,奋力扇动肉翅。 它拔地而起。 艰难扶摇而上。 …… 雄霸以为自己再也飞不起来了。 可是它还是飞起来了,而且不是站在悬崖边,而是平地上。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 “肉郎君回来了!”有鹰只低语,虎视眈眈看来,唳啸出声,看着它,眼神鄙夷。 “它还没死?不是坠落了吗?” “它来干什么?” “这蠢笨的腌臜东西,命真大!” 肉郎君重新飞天而起,引起很多鹰只注意,今晨它的行为引起了鹰群中很多鹰只的注意和议论,大家都看到了它的坠落,认为它必死无疑。 “快走吧,鹰群已经容不下你了,不要自取灭亡!”有鹰只大声劝诫。 “你天生不是王者的命,速速退走吧,倘若叫鹰王之王知晓,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雄霸自不去理会任何言语,它的眼睛,只是盯着高天之上。 零散的鹰群更上方,是鹰群大军聚集之空,群鹰呼啸而走,仿若闪电奔雷,唳啸之声震天彻地,就像是一片大云覆压下来,黑压压一片。 在这晦暗的鹰潮之下,千娇媚叫声凄厉,不断奋翅而击,想要刺透鹰海,跃升至更高空,与鹰王之王一战。 但她不可能成功。 无论她去到哪里,鹰群都聚集在她上方,阻挠她,撞击她,想要将她撕裂。 轰! 高天之上,劲风拂扫,鹰王之王在振翅,霸气当空而立,仿若神凰,它每一次冲向太阳,都能惊动所有鹰只。 太霸道了,羽翅随意拍击,就有狂烈劲风横扫,将周围的鹰只都生生横推了出去。 鹰王之王一次次扶摇而上。 它是这片广阔天际中,最强大的鹰群里的王。 嗖! 一道黑光闪烁,劲风拂面。 有鹰只展翅冲撞而来,速度快到了极点,卷动起狂风,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十分恐怖。 “闪开!”雄霸低吼。 它此刻,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的眼中,只有高天之上,无助的千娇媚。 对于周遭的一切嘲讽、鄙夷和漠视乃至于威逼恐吓,熟视无睹。 眼见有鹰只朝自己冲撞而来,雄霸挥翅,朝着那道黑色闪电拍击而去。 砰! 一声闷响。 那只强壮的鹰只歪着头颅,一动不动,就那么直直往地面坠去。 看那两眼翻白的模样,似乎是……晕了? 哗…… 周遭传来惊呼声。 很多鹰只捂嘴,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雄霸自己都很难相信,自己一拍之下,竟生生用肉翅将一只鹰只给拍晕了? 先前那一挥翅,它并未觉得很艰难啊,而且那只鹰的速度,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尽管同样迅疾无比,但好像…… 雄霸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就觉得自己不怕了。 而那些其他鹰只所拥有的疾速,那曾经羡慕无比、只能高高仰望的疾速,似乎也不是那么快了。 它看着那鹰袭击而来,就那么拍了出去,然后,它就晕了,坠落大地。 这是怎么回事? 它俯视下地,顿时内心中一阵惊悚,有些慌张。 “我什么时候能飞这么高了?” 雄霸惊呼。 自己如今所处的天际高度,是它前所未有的。 来不及深思,它转身回望高天之上的千娇媚,她的身形已经踉跄,浑身的麟羽都凌乱了,有的地方成撮被揪掉,情况很是艰险。 雄霸内心焦急无比。 它鼓动肉翅,气势冲冲往上攀飞,只感觉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一定就是爱情的力量! “肉郎君,你找死吗?还不快停下!” 一声呼喝传来,一个雄俊的身影在右侧方的天空里出现。 雄霸扭头看去,发现是一名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曾经的小伙伴,正在逼视着它。 “擎天,连你也叫我肉郎君?”雄霸咬牙,“我早上就说了,我叫雄霸!” “鹰王之王赐你名,这就是你的命,今日你已经犯了忤逆之大罪,侥幸不死,还不感恩戴德去另谋生路?你不要再往上攀飞,否则鹰王之王会赐死你!” “赐死我?呵呵,你以为我还会怕吗?我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雄霸冷笑,猛力挥动肉翅,节节攀高。 “你真的要一意孤行吗?”小伙伴擎天冷着脸。 “为何你们看向我的神色,总是带着鄙夷呢?别拦路,我要带走千娇媚!”雄霸不去看它,自顾自扶摇而上。 “带走千娇媚?真是笑话,即便她早已坠落神坛,也不是你可以染指的!”小时的伙伴冷笑。 它如今已经成长得极其神俊,翅翼宽大,喙爪锋芒毕露。 “我不可以,难道你擎天就可以吗?”雄霸冷眼看它。 它知道,这名小时的伙伴,也喜欢千娇媚,很多很多年轻的鹰只,都喜欢千娇媚,它们曾经还在一起偷偷议论过,如何降服她,应该在翱翔的时候、或者在沙地里洗澡的时候,跟她摆出什么各种羞耻的姿势。 “哼哼,我为什么不可以?”小伙伴冷笑,“难道我与你一般,是废物吗?” “你不懂她!”雄霸摇头无语。 “你就懂她?再往上,别怪我们不客气!”小伙伴振翅,逼迫而来。 “闪开!”雄霸冷语怒喝,“不要拦我,否则即便是死,也要将你撕碎!” “你那点气力,给我挠痒痒我都嫌轻了!” 唳! 曾经的小伙伴仰天怒啸,振动羽翼,横亘而来。 哗啦哗啦! 在其周身上下,丰满羽翼在阳光下,绽放璀璨光芒,一道又一道流光,晶莹灿烂,神俊到了极点。 “来!” 雄霸鼓动肉翅,调度出浑身血肉之中的气力。 它很诧异自己竟然还有气力残存。 是千娇媚带给它的吗? 一定是这样。 利爪伸握,爪尖锋芒耀眼。 即便浑身已经没有多少麟羽,大片的地方露出紫红色的皮肉,背上更是被撕裂,一大块皮肤猩红触目,但它的利爪和尖喙,可才是厮杀的利器。 眼见那曾经一起洗澡一起嬉笑翱翔天际的小伙伴,带着汹涌其实横亘撞来,雄霸鼓荡起自身所有的力气。 它像一只肉球一样,臌胀起来,肉翅与血肉中充盈了一种从来不曾显现过的力量。 在那一刻,它恍惚间竟有了一种雄视大荒的气魄,忽然自心底里涌来。 轰! 擎天横翅,裹挟着极速,拍击而来。 雄霸挥动肉翅,与之狠狠撞击了一记。 两者相交,沉闷的响声微不足道,但那两根飞起的麟羽却绽放光辉,耀眼无比。 所有在观看这一幕的鹰只,尽皆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擎天败了?” “肉郎君一翅膀撞昏厥了他?” 鹰只难以置信。 那两根飘落,然后在太阳照耀下绽放七彩光辉的麟羽,自然不属于雄霸,它的翅膀之上,麟羽几乎已经光秃殆尽。 雄霸看着自己曾经的小伙伴身子一歪,耷拉着一只羽翅,朝着地面直直坠去,翻着白眼,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可怕。 自己真的战胜了它? 它看着自己的肉翅,上面鲜血淋漓,那些鲜血早已干涸,属于自己。 但是上面沾染的一撮杂毛,却实打实是新出现的,属于那名早已经没有了接触、如今看它不起的小伙伴。 滂湃的劲风将那撮杂毛拂去,雄霸凝视自己的肉翅,它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这就是做鸡的力量吗? 无论如何,它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唳!唳! “孽子,你敢!”有怒喝声传来,声音高亢沧桑。 雄霸抬头,冷眼看去。 那是一名老者,是擎天的长辈。 雄霸如今只所处,乃是鹰海潮汐之下,那属于幼鹰与老弱鹰只盘旋的地方,更上方,就是血气正旺的中青年鹰只组成的滂湃鹰海,在鹰海更上方,是鹰将鹰王之所在,鹰将鹰王头顶,鹰王之王与鹰后高高在上。 千娇媚正在由青壮鹰群组成的鹰海覆压之下,徒劳地挣扎着,撞击着,想要直面鹰王之王与鹰后。 而雄霸已经接近了她。 那老者怒喝,挥动羽翅,划出一个巨大圆弧,冲撞而来,立在雄霸面前,冷眼看着雄霸。 “我为什么不敢?”雄霸看也不看那老者,继续攀飞。 “你早已犯下忤逆大罪,现在又违背鹰王之王的口谕,擅自回群,并且出手重伤同族,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不怕惨遭碎尸万段吗?”老者怒斥。 闻听老者之言,雄霸冷笑:“你们不想看见我,觉得我碍眼,认为我是耻辱,想要弄死我,又碍于同族不得自相残杀的规矩不好直接出手,其实你们直接说就好了啊,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呢?找那么多不合适的借口和理由,不累吗?” “狂妄,群鹰为了鼓励你,激励你奋发向上,所以向你喷屎、呕吐,不断刺激你,全是出于好意,却被你视为欺辱你、想要杀死你的理由和借口,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又怎么样!”雄霸怒喝,一瞬间红了眼睛。 似哭,似怒,似悲,似怨。 “老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那又怎么样,管你们的-妈-的-逼-事-情啊!”它朝着那狂怒的老者挥舞着肉翅。 “凭什么向我喷屎?凭什么吐在我身上?凭什么让数名鹰只多次顶着嬉戏的由头将我按在沙堆里想捂死我?肺都要炸了,懂吗?……” “你你你……”那老者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不是为了锻炼你的肺活量吗?” “我跟你妈去锻炼肺活量去!”雄霸唾沫喷溅,撕心裂肺。 “真是日-了-狗族,孽子?你骂我?”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朽木不可雕,你当真废柴之至,奉鹰王之王口谕,今朝留你不得!” 老者愤怒至极,眼眸森冷,扇动羽翅,高昂着利爪,凶猛撕扯而来。 在其身后,鹰影闪动,随之横击而至。 !! 第五十五章 喝杀三声掠地来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大翅横空,利爪绽露锋芒。 那鹰族老者,以睥睨姿态,朝着雄霸覆压而来,想要将它撕烂。 狂烈的劲风,涌动不已。 鹰族老者身后,鹰影闪烁,那是其一众后生晚辈,皆是展动羽翼,冲撞而来。 “操你娘咧!” 雄霸抹了抹眼泪,怒骂出声,扇动肉翅,高扬起利爪。 “翌子,受死!”那鹰族老者暴喝,两只利爪上,苍老遒劲的八只爪刺暴涨,裹挟着磅礴气势,迅猛扑来,杀气森森。 雄霸怒目暴瞪,浑身血肉再涨,仿似充气一般,身子臌胀起来。 它凛然跃起拔高,一个空翻,避过那鹰族老者的扑杀,而后挥动利爪,撕拉一下,朝着老者后背撕去。 “嗯?” 鹰族老者变色,振翅冲向远方,而后回望。 这翌子此时此刻的表现与平日间大相径庭,简直难以想象。 砰砰砰! 紧随老者之后,雄霸与几名冲撞而来的鹰族后生晚辈,硬生生撞击在一起,它被数鹰围住了,它们挥动利爪尖喙,想要撕扯它。 “嘎!嘎嘎!” 雄霸厉啸,不断奋起反抗,挥动肉翅与利爪,与数只年轻力壮的鹰只厮杀在一起。 殷红献血飙溅,雄霸浑身再次溢出血丝。 有鹰只将利爪划过它的肉翅,更有鹰只尖喙揪下了它本就不多的绒毛。 “嘎!嘎嘎!” 雄霸奋不顾身,不断地拍击,振翅,利爪向着四面八方凶猛挥舞。 撕拉! “唳!唳!” 一只鹰哀嚎着,脱离了站圈,缓缓向着低空盘旋而去。 砰! 一声闷响,一只鹰像是被石子儿击中,直接往下坠去。 噗嗤一声响,剧烈的疼痛袭来,钻心的疼。 雄霸背上那片就在早先被撕裂开来的皮肤,又被鹰只给生生撕开了,鲜血飙溅,那块皮肤像是染血的披风一般,搭在它的背上。 “啊!闪开!!”雄霸怒吼。 它浑身染血,每一丝绒毛都流淌血丝,神色狰狞,看起来异常可怕。 雄霸八指大张,锋芒尖爪弯曲如钩,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染血的气质,仿佛鹰族神话史中的战神一般。 它不断盘旋,在战团之内横冲直撞,利爪和尖喙不断攻击,肉翅一次又一次地拍击出去。 它早已什么都不顾了。 …… 这是什么情况?所有鹰只都惊异。 这废柴,今天是怎么了? 雄霸通体流淌血气,竟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力战数鹰。 在沉闷的撞击和令人心惊胆寒的撕拉声中,它横推而至,肉翅重重撞在一鹰的头颅之上,将之拍晕,坠下地去。 所有鹰只大惊失色。 这还是肉郎君吗?这还是那平日里藏身细小崖逢艰难度日、连飞都飞不起来的肉郎君吗? 哧! 利爪横撕,在太阳下显露乌黑的锋芒,雄霸不断挥舞利爪,扇动肉翅,将一鹰生生撞飞出去。 噗 挥翅间,它的右爪划过, 一鹰头上毛羽飞溅,那里出现一个血淋淋的伤口,雄霸这一爪,几乎撕瞎了它的眼睛。 看到这一幕幕的群鹰,集体发呆。 雄霸一鹰,力战数鹰,不落下风,甚至眨眼之间就击败了数鹰,十分悍勇。 这像是做梦一般。 “嘎!嘎!” “嘎!嘎!” 雄霸的怒啸之声,仍旧是那么难听,可是此时的它,令人恐惧,莫名觉得它很不寻常,今日或许是一个群鹰喋血的日子。 没有鹰只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鹰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有的鹰只发抖,觉得惊悚。 “嘎嘎!” 雄霸不断尖叫,每一次发出怒啸之音,就迅猛挥舞肉翅,拍击在围杀而来的鹰只身上,将之震飞,或者直接拍落坠地。 无数的麟羽纷纷扬扬,鲜血飙溅,在刺透头顶鹰海的阳光光束的照射下,一时间,这里七彩夺目。 “嘎嘎!”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一只朝着雄霸怒击而去的鹰只,硬生生被它的肉翅拍击得倒飞而回,然后坠落。 飘扬的麟羽,在阳光下像是一朵朵七彩的花,缓缓坠地。 雄霸傲立场间。 呼! 狂风横扫,那只年老的鹰只杀过来了。 它是雄霸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擎天家中的长辈,出手教训它,在雄霸大杀四方,将一众年轻鹰只尽数战败之后,它轰然出手,自远处迅疾而来。 这是属于一只经验丰富的年老苍鹰高明的战斗经验,在雄霸最为得势的一刻,发动雷霆一击。 雄霸被它横拍了出去,而后胸腹之间连续被撕拉了数下。 老苍鹰覆压在在雄霸身上,森冷眸子凝视着它,要将它撕裂。 “嘎嘎!” “嘎嘎!” 雄霸尖啸不已,猛然挥舞肉翅,重重撞在那名要置他于死地的年老鹰族前辈身上。 轰! 那年老苍鹰整个倒飞出去。 雄霸迅猛扑出,挥动肉翅,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砸在它身上,直至自身淋漓的鲜血,将那老鹰浑身染红,才放过了它,任由它缓缓坠落。 这一刻,鹰群骤乱。 所有飞旋在这一层级的鹰只,俱是内心剧震,难以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切。 它们惊声尖叫着,朝着四面八方扑击,十分惶恐。 “嘎嘎!” “嘎嘎!” 一声又一声,雄霸丝毫不去理会惊骇到了极点的周围群鹰,它的尖喙不断开合,怒啸出声。 在它的胸腹中,有一股气。 这股气,充盈了它的全身,使它热血沸腾,想要将这股气彻底释放出来。 “嘎嘎!” “嘎唳” “嘎唳” “唳!” 嘹亮的鹰鸣,骤然间,响彻长空。 这声鹰鸣,仿似一道惊雷,降落在此,然后轰然炸开,响彻天地。 鹰鸣之音隆隆震耳。 这一刻,天地俱静。 整个鹰群的鹰只,全部悚然一惊。 那翻滚的鹰海潮汐,霎时平静下来。 所有鹰只抬眼看向那道鹰鸣乍起之地,就看到了那道鲜血淋漓的身影,顿时无不惊诧,然后悚然。 是它? 竟是它,发出了如此嘹亮的唳啸? 肉郎君? 群鹰难以相信。 唳! 唳! 唳! 雄霸高昂着头颅,一声又一声地唳啸。 它叫出来的声音,终于不再是沙哑的“嘎嘎”声,而是响彻天际的“唳”。 这一刻,它身心一阵舒畅,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仿佛整个生活了三年的大荒天空,属于这苦寒之地的空气,真正冲进了它的胸腹之中。 真是太巴适了。 浑身血痕的千娇媚稳住身形,目瞪口呆地看着它。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射来。 很多鹰只内心中对比着,这一声唳啸之音,似乎……比鹰王之王叫得还大声,震得耳膜发颤,灵魂都跟着颤抖一样…… 那平日里嗓音沙哑、叫声猥琐到了极点的家伙,真正叫出来竟会如此高亢? 惊讶、疑惑、震骇、难以置信……不一而足。 高天之上,鹰海潮汐缓缓卷动,露出鹰王之王高高在上的身影。 唳! 雄霸再次唳啸出声,抬眼看向鹰王之上那覆压天地、遮蔽苍穹的雄壮身躯。 “闪开!” “不要、再、拦着我、了!”它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群鹰,也是对命运。 !! 第五十六章 谁敢?你吗?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鹰海潮汐层层卷动,犹如巨浪劈开。 金色阳光从天穹中肆无忌惮地透露下来,照射在黑色的鹰海之中,形成一束束明亮的光柱。 鹰王之王横翅立于高天之上,覆压而下。 “愚蠢的贱胚,你在干什么?朕拦你什么了?” 鹰王之王冷眼凝视,神色异常冷漠,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凰不经意间被地面的蝼蚁吸引了一点目光。 它太强壮了,利爪像是神话史中的鲲鹏之爪一般,苍劲有力,尖端长长伸出,弯曲如镰,它可以一爪捏碎敌人的脑袋,甚至可以战败虎豹豺狼,将之生撕至死。 鹰王之王两对巨翅横贯而起,麟羽沐浴着金阳,绽放出璀璨的七色光辉,十分耀眼夺目。 它的尖喙,是世间最有力量的存在,狭长锋利无比。 一对霸道眼眸,仿佛两颗褐色的太阳,凝视着雄霸。 一股无可匹敌的气焰,莫名间仿佛大江大河一般,冲刷而来。 雄霸内心一阵颤抖。 它扑棱着肉翅,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条大河之湍,拍击流水,被那高高垂落的巨流撞击得直接坠进水中,几乎溺毙,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从此再没去过那条河,每次飞到那片天际,都要远远避开。 现在,面对着鹰王之王的凝视,它又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雄霸有些发愣。 因为鹰王之王似乎根本都不知道鹰海之下发生的事情。 这就很讽刺了。 它与千娇媚在鹰海之下的一切表现,都像是笑话一般,而人家却根本没看到这个笑话,这不能不说真的很好笑。 但它是鹰王之王,雄霸不相信它没有洞彻鹰海之下的事情。 它一指千娇媚,厉声说道:“我要带走她!” “嗯?” 鹰王之王扭头看了一眼那不断扑棱着血淋淋翅膀的千娇媚,样子有些疑惑。 鹰后滑来,在鹰王之王身边横翅,看了一眼千娇媚,不屑得哼了一声。 “别装模作样,我知道你都看到了!”雄霸大声吼道。 这对奸-夫-淫-妇,真的很擅长装样子给别人看。 鹰王之王冷笑,“你不能带走她!” 雄霸挥舞肉翅,上面两根难兄难弟一般的麟羽对准了鹰王之王,“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这是朕说的!”鹰王之王道。 他猛一振翅,一股雄浑气势覆压直下。 这是他的威严。 雄霸撇嘴。 “朕有没有说过不允许你出现在鹰群之中?”鹰王之王看着雄霸。 “我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不配,你没有资格,你是鹰族千万年来最大的耻辱,你甚至比不过才新生一年的孩子,一代鹰群的寿命有七十年,因此辉煌七十年,而你,耻辱七十年,这将在我们这一支的鹰族史上,留下最耻辱的印记!” “少废话!”雄霸打断鹰王之王的话,怒道:“我就是要带走千娇媚。” “我不走!”千娇媚忽然开口。 “啥?”雄霸有些发蒙,扭头看向她。 千娇媚浑身浴血,麟羽之间出现很多光秃的血块,那是被啄去毛羽的地方,而她的一双翅膀几乎都被撕裂开来,流血汩汩。 此时她看着浑身浴血的雄霸,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有莫名的光彩闪烁,似感激,似意外,似悲怆,说道:“我不走!” “为啥?”雄霸不解。 “你知道为什么。”千娇媚凄惨笑道。 雄霸沉默下来。 “你等二鹰,乃是我鹰群千年以来,最大的耻辱,今,更是忤逆犯上,肉郎君,朕留你不得,至于千娇媚,放逐落石涧至孤独终老!”鹰王之王振翅,就要翱翔冲天。 雄霸抬起只有两根麟羽的肉翅,指着他,怒道:“你说留不得就留不得?我的命是你给的?” 千娇媚同样仰头怒视:“毋宁死,不苟活!” “大胆!”有鹰将怒喝,唳啸之音震天而响。 无数鹰只聚拢而来,皆是怒瞪着眼前两鹰,眼神阴狠愤怒,似欲择而噬之,声势涛涛。 “大你-妈-的胆,你们才大胆,勾结外族,害死了前皇,谁不知道此事?此时还有脸高高在上?”雄霸怒喝,指着那名开言怒斥的鹰将。 这话语,仿若晴天霹雳,响彻鹰群。 一时间,所有鹰只皆是愣了一愣,然后各种异样的情绪开始蔓延。 “还有你们,明明知道前皇是被这些臭不要脸的给害死的,可是一个个低声下气,闭口不言,谄媚地生活在其淫威之下,这就是所谓鹰族的骄傲吗?”不给鹰只们反应的时间,雄霸又指向所有鹰只。 “大逆不道!”有强壮的鹰将只开口怒斥。 “处死,必须处死!”有年老鹰只脸色通红,指着场间被团团围困的两鹰,言语恶毒。 “贱胚!贱胚!” “真是反了天了!” 鹰群鼓噪起来。 很多鹰只神色愤怒,盯着雄霸与千娇媚,仿佛要用眼神将之杀死千百遍,也有的鹰只别过头去,闭着眼睛,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孽畜,当诛!”有鹰将振翅,神色狰狞,就要冲来。 轰隆一声闷响。 鹰王之王振翅,滂湃气劲将其震飞。 在其周身,群鹰避退。 鹰王之王盯着雄霸,朗声道:“朕知道,很多鹰只对于前皇之薨,心存疑虑,但,我苍蒙,对此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脸都不曾红上半点!”雄霸毫无畏惧地与之对视,朗声道:“你敢发誓吗?” “大胆!” “孽障,敢尔!” “甭废话,此子理应即刻斩杀!” 雄霸话音一落,就有鹰群逼近上来,纷纷磨刀霍霍,想要将其撕碎。 便是鹰王之王,眼神都阴冷下来。 鹰族王者誓言,毫无疑问属于鹰族内心之不可逾越的底线,倘若鹰王之王被外族逼得起誓,那么说明整个鹰族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倘若被族人自己逼迫得起誓,那么说明鹰族王者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整个鹰族的质疑,无论是内外还是外,于起誓这一行径而言,鹰王之王都是被逼到了绝境。 很多鹰只眼神中露出阴狠的凶光。 便是飞到其身边的千娇媚都是一愣,有些惭愧地底下了头。 胁迫鹰王之王起誓,这简直…… 太不要脸了。 难以想象。 雄霸在此之后,不是鹰族的千古罪人,就是古往今来第一豪雄。 无论怎么看,都是在那千载以来,名字都寥寥无几的耻辱柱最顶端留名,惨遭万世唾弃的样子。 雄霸对此却视若罔闻。 “你不敢,我知道你不敢,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羞耻之心的话!”雄霸凝视着鹰王之王,摇头说道:“你不敢,可是前皇敢!” “什么?” “前皇起誓?” “什么时候?” 雄霸此言,再次于鹰群之中,激起千层浪涛。 所有鹰只如遭雷击,顿时怔住了。 高天之上,鸦雀无声。 很多族中老者面面相觑。 有的鹰只泪流满面。 “前皇起誓了?那它……它彼时……该……多么委屈?呜呜……”有老者捂面哭泣,颤颤巍巍。 雄霸看了一眼那名哭泣的老者,摇头冷笑,说道:“你们知道,惨死的前皇,在历经艰辛回到群中,却被执法长老撕裂羽翅坠下荒古大漠,这之后,它去了哪里吗?” “它死在了我的面前!”雄霸那只剩下两根麟羽的肉翅,重重指着自己的面前。 “那一夜,乃是前皇带领我族,战胜敌对的临群归来,举族庆功大宴的第三日夜晚,也是你挑战前皇的那一天。就在那一夜,你挑战前皇,得胜归来,群雄更是激昂,大肆庆祝,无数你等的呕吐物和粪便,堆满了我的崖逢,我被逼无奈,沾染着浑身粪土,只能到沙海中擦身洗澡,就在我洗得痛快之时,鹰王之王落在了我的面前,浑身浴血,便是眼睛里和口鼻之中,都是碧血充斥。” “他的头,几乎碎了一半,上面深深插着两颗锋利的蛇牙,一只羽翅,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 “他奄奄一息,就那么,缘分似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他对我讲述了一切。” “你勾结蛇族,埋伏在荒古深处的日不落山巅,埋伏了他,然后你又故意向敌临泄露其所在,导致其遭到围攻,好不容易从围攻中逃出,你却又再次伏击他,他终于不敌,坠落在苍茫大漠。” “你以为他回不来了,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然后就被受你指使的执法长老撕烂了那本就重伤垂死的身躯,终于陨落。” 千娇媚捂面哭泣,即便她竭力压制,那种悲伤还是撕扯得她浑身淋漓鲜血更加汹涌滂湃,羽翅之上,大滴大滴殷红鲜血坠落大地,那血,红如宝玉,粒粒触目惊心。 “临死前,他以鹰族王者荣耀之名起誓,他之所言,字字为真。”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告诉我一切吗?”雄霸看着鹰王之王。 “他说,他知道我不会报仇,也没有能力报仇,鹰族需要团结稳定,他不希望他之死,给鹰族的稳定带来影响,他死的时候,他甚至还在为了此前一回到族群的时候,因为心神激荡而大吼了两嗓子,暴露了你的阴谋而感到后悔,他说他不该开口出言,让你新成就的鹰王权威受到质疑,他应该静静地,悄悄地,看一眼千娇媚,然后去找个地方死去就好,但是他也说了,他真的好不甘,好不甘,所以才对我说了那些,他只想有鹰只知道,他其实不是一个失败者,他是鹰王之王……” “后来,整个鹰族发动,都没有找到他的遗体,因为是我掩埋了他,我把他藏了起来……” “如果大家不信,大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他的遗体,看看他破碎干枯的头颅上,插着的是两颗剧毒的蛇牙,还是咱们鹰王之王胜利的爪痕!” “谁敢去?” “你吗?”雄霸逼视着,森冷地凝望着鹰王之王。 !! 第五十七章 大鹰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高天之上,群鹰飞舞,凝聚如黑色大湖。 却万籁俱寂,仿佛死寂。 鹰王之王眼神阴冷,他死死凝望着雄霸,一语不发。 沉闷的气势,像是大山一般覆压下来,很多鹰只不断扭头,看看鹰王之王,又看看雄霸与千娇媚,只要鹰王之王一声令下,它们就会飞舞着、嘶吼着,将两鹰撕成碎片。 雄霸一点儿也不怕,他看着鹰王之王,讥讽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很久之后,鹰王才缓缓开口,烈日之下的他,身被苍穹,金光万丈:“一派胡言!” “朕与前皇,光明正大一战,你以为,单单凭你一面之词,就妄想颠覆朕的权威吗?” 很多鹰只犹疑不定。 毕竟,那天晚上,大部分鹰只都听到了浑身浴血回到族群的前皇的怒吼声,后来前皇确实死去了,也没有找到遗体。 更有甚者,甚至知道一些不可告人的内幕,只不过鹰王之王大势以成,不可阻挡。 如今被雄霸当面点出,很多鹰只顿时犹豫起来。 知道是一回事,知道又被当众点破,又是一回事。 雄霸笑道:“究竟敢不敢去啊?就一句话的事情,何必……” “大胆孽障,受死!” 雄霸话音未落,一个鹰将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怒喝出声,而后骤然发难,展开攻击。 它们等不了了,迫不及待想要杀死雄霸。 一鹰动,鹰鹰动。 “去死吧,你这个卑贱的蠢货!” “耻辱,妄言忤逆,当诛!” 不用想也知道,动手的,都是鹰王之王的心腹者,它们就凝聚在鹰王脚下,时刻准备着为他而战。 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它们不可能让鹰王之王发誓,也不可能让他继续受辱和为难。 它们当然知道鹰王之王有多想让雄霸去死,但是明面之上,鹰王之王真的暂时找不到什么特别合适的借口,便是“忤逆”这个行径,在雄霸的逼迫之下,也不能用了。 它们只好自顾出手。 鹰王之王不好去做的事情,自然由它们代劳。 当下,数道身影同时冲了过来,将雄霸与千娇媚两鹰团团围住。 雄霸没有理会,他扭头回望着捂面哭泣不止的千娇媚,带着笑意,满眼满脸的爱慕,轻轻地柔声说道:“一起死,好不好?”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一回了。 千娇媚抬起脸来,满眼泪水,看着他,说道:“你何必呢?” 雄霸看着她,挥舞着肉翅上的两根羽毛,想要去帮她揩眼泪,却怎么也擦不掉,他带着爱怜宠溺的神色,柔声轻笑道:“你何苦呢?” “噗嗤!”千娇媚突然之间,破涕为笑,他的羽毛真的好丑,逗得她脸痒痒。 她终于知道,她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鹰王之王,而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只能远远偷偷看她然后脸色猥琐脑袋里不知道乱七八糟想些什么的丑陋家伙,也居然一样顶天立地,她千娇媚,又怎么敢不? 他们都是鹰啊!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要跟你困觉,好不好?”雄霸一脸自得地问道。 “说什么傻话?快想想怎么死得比上次更壮烈些吧,我决定撞岩而死,你呢?” “我决定在你屁股上趴死!”雄霸挥舞肉翅。 千娇媚这一刻忽然好放松,“你怎么忽然……” 雄霸扭头对她说道:“我新生了,你信吗?我现在是只鸡!” …… “杀!” 鹰群轰然而动,数名鹰将竟然直接出动,羽翅横空,利爪高举,眼神爆绽森冷光芒,尖喙像是大刀一般,威势十分吓鹰。 呼呼…… 劲风狂扫。 “唳!” “跟着我!”雄霸一拉身侧千娇媚,高唳一声,仿似炸雷轰鸣,震得很多鹰只耳朵里隆隆作响。 无数年来,像他这样耻辱一生却忽然得势的鹰,亘古难寻,除了传说中一名与某人类世界绝代剑客习武并代之守护剑冢的鹰族前辈,就几乎没有听说过了。 雄霸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一般。 或许这一切得缘于那些染在胡杨树丛上、与自己的血液混杂在一起的干燥血迹。 那当然不是鸡血。 雄霸没有吃过人,但胡杨丛里缥缈至低不可闻的气息告诉他,那是属于人类的血液。 会是谁呢? 如果能活下来,他一定要找到它。 …… 雄霸轰然冲出,然后挥翅。 砰! 一名当头鹰将直接被拍得倒飞了出去,森冷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惨白,软耷耷从高空栽落。 这一下,饶是镇定如鹰王之王,都难以置信。 他眼神阴冷,凝视着肉鸡一样浑身是血的那只怪胎,神色复杂难言。 “蒙?”鹰后在他身侧,以问询的眼神看着他。 鹰王之王没有去看自己的妻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鹰后振翅一挥。 无数鹰只自她背后冲出,朝着惨遭团团围困的雄霸与千娇媚涌去。 …… 面对狂风暴雨滔天巨浪一般的攻击,雄霸化成一只臌胀的肉鸡,整个冲了出去。 他速度不快,力量却大得不可思议,紫红色的臌胀血肉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杂毛都早已经七零八落的两根肉翅仿佛不可阻挡而且无坚不摧,冲撞而来的鹰只全被拍得两眼泛白,歪着头就往地下坠去。 砰砰砰砰砰砰! 一翅又一翅,雄霸不断横扫自己的肉翅,将之挥舞向四面八方。 朝他们发动攻击的鹰只太多了,四面八方都有,像是一阵又一阵的大浪涌来。 雄霸带着千娇媚,直接以自己的身体撞出去,他就像一个充满了诡异气体的肉球,重得不可思议,令鹰群震骇。 轰轰轰! 一连串的碰撞声响发出,雄霸的肉翅与身体,具有摧枯拉朽之势,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住,即便那是高傲的鹰海浪涛…… 这在鹰族史上,简直是神迹一样的存在。 砰! 喀嚓…… 麟羽飞溅。 “你……” 七彩光芒纷纷洒洒。 雄霸与一名鹰将直接对撞了一记,将之硬生生撞得横飞出去。 那鹰将麟羽散乱,眼神惊恐。 周遭无数名鹰将全部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千万年鹰族史,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怪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贱胚他……” “简直难以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 雄霸很平静,扑棱着肉翅,一节一节不断拔高,其肉翅扑荡出的劲风,让很多鹰只胆寒。 他那臌胀如球的身体,浑身是干涸的血迹,让鹰群心胆欲裂,有一股无以伦比的磅礴力量在汹涌。 “我不信!”有鹰将怒吼,昂扬着利爪,直接撕抓而来。 雄霸冷眼相看,肉翅挥出。 轰! 一翅便将之拍出,倒飞出去,被无数围拢而来的鹰只巨海淹没。 “喝啊,杀!”鹰将们狂躁起来,齐齐扑杀而至。 “去死!” 雄霸怒吼一声,一对肉翅一起扑棱起来。 轰! 一圈诡异的力量,自其紫红色的血肉之上炸出来,顿时,八九名扑杀而至的鹰将齐齐倒飞出去,被震落的无数纷扬麟羽之中,带着鲜红色的血珠子,十分美丽夺目。 “这怎么可能?” “那是……那是……” “那是……传说中的……传说中的……” “大……大鹰之能……” 有年老的鹰只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指着雄霸,根本说不出话来。 八九名鹰将直接朝着地面栽去,软耷耷,十分干脆。 整个鹰海沸腾了。 无数鹰只扑杀而至。 但同样的,很多鹰只在盘旋着,嘶鸣着,没有动手。 唳! 唳! 雄霸不断挥舞肉翅和利爪,周遭汹涌扑杀来的鹰只中,开始见血。 撕拉! 一鹰直接被他一抓撕在头上,扯下一大块带着杂毛的皮肤来,血淋淋。 雄霸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一鹰背上,两只利爪猛然一撕,将其毛发撕开,带着杂毛的皮肤撕裂。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声响起,一鹰的头颅撞到了自己的后背。 它被雄霸一记肉翅拍得头颅重重往后翻去,脖颈都折断了。 群鹰唳啸。 这片天地直接沸腾了,全部围杀向雄霸和一脸震骇的千娇媚。 天地仿佛都暴-动起来。 蒸腾的热浪使得纷扬的血珠如同一粒粒的火星子一般。 “怪胎!怪胎!” “千年未有之大怪事!” 有年老鹰只厉吼,被这千载难见的一幕幕惊吓得肝胆俱裂。 雄霸抡动肉翅,不断拍击。 它现在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气一般。 “啊……” 有鹰只惨叫,身上出现数道触目惊心的抓痕,鲜血汩汩而流。 雄霸挥动肉翅和利爪尖喙,一节一节拔高,不断朝着鹰王之王立身之处杀去。 砰砰砰! 一力破万法,无数爪子和尖喙撕抓而来,全被他那紫红色的肉体给崩飞了,根本抓不进去,仿佛干硬的充气皮革一般。 但鹰海太过滂湃。 雄霸身上出现了无数道血痕,他身上的杂毛已经所剩无几,两根麟羽已经不知何时被打落了,身上溢出血流。 但他根本怡然无惧,并且没有半点想要停手的意思。 “噗!” 一鹰捂着头颅惨叫。 它被雄霸两只利爪抓住了头颅,整个一撕,脖颈上的皮肤就被撕裂得倒卷起来,眼珠子掉了出来,整个头颅都被撕烂的皮肤覆盖了,血淋淋一片,看起来就像一只无头的怪物。 无数鹰只被这一幕惊吓得赶紧倒飞。 很多鹰只下体喷出液体来。 还有的鹰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屁-眼,喷出稀屎。 唳! 唳! 雄霸立身在那里,爪子里耷拉着一块红通通的烂皮,他仰天怒吼。 “谁还敢来!” !! 第五十八章 都是编的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周遭群鹰瞬息之间,噤若寒蝉。 “你们不来,我来!”雄霸怒吼一声,直接带着千娇媚,扑杀进鹰海之中。 天地再次沸腾了。 雄霸挥舞利爪,拍动肉翅,无差别攻击,遇到鹰只就直接厮杀上去。 面对仿佛无穷无尽、遮蔽了这片天穹的巨大鹰海,雄霸就像是一粒沙子一般,但他根本怡然无惧,直接扑杀过去。 他与鹰王之王苍蒙领袖的鹰海之间,矛盾已经不可化解,今日倘若不死,则必然称王。 浩荡的鹰海铺天盖地,天穹黑压压一片。 在无数道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中,雄霸又动了,直接向前扑杀而去。 他纵身一跃,仿似一个长着两根肉翅的皮球弹起,在无数鹰只震撼的目光中,扶摇而上。 “他这种鬼样子,怎么可能……” 鹰只们难以置信,它毛都要掉光了,浑身伤痕累累,怎么可能还有战力?怎么可能还飞得这么高?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鹰只能搞懂这一切,这令人不敢相信,仿似鬼怪一般。 盘旋的鹰只们忍不住长大了嘴巴,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个如同肉球一般不断节节攀高的紫红色怪物,感到不可思议。 肉鸡形的怪物。 很多鹰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雄霸扑动肉翅,向前扑杀,一刻不停地直接轰去。 凄厉的嚎叫声响起,又有鹰只受伤了,在那紫红肉球一跃而过之后,毛羽飞溅着血花,坠向大地。 那些经年累月撞击岩石的身体、打磨岩石直至锋利得可以生撕虎豹的利爪和尖喙,在他的肉翅和冲撞的身躯、撕拉的利爪尖喙面前,不堪一击,被轻易撕开或者生生撞晕。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和怕打声,不断响起。 冲撞向前的鹰只,一只又一只坠落,接二连三。 “喝啊!” “杀!” 有鹰将带领着数十名鹰只,将其团团围困,想要将之冲撞挤压死去。 数十鹰只一同挤压,直接将那只紫红肉球淹没了。 但就在下一刻,令得鹰群中的一些长者感到震惊不可思议的一幕再现。 轰! 一圈恐怖怪异的气浪,自团团围困中喷涌而出,旋即便是一大蓬纷纷洒洒的带血麟羽飘荡开来。 那数十名鹰只中,最前冲撞的那部分,直接歪着头颅翻着白眼往地面坠落。 “怎么可能呢?千万载以来,这种事情……” 有长者喃喃自语,想到了鹰族史上一些古老的传说,那些仿似神话一样的传说,感到心惊肉跳,以及不由自主的喜悦。 “再现了吗?鹰族的荣光……” 很多鹰群长老沉默下来,思索着,看着那只丑陋的紫红肉球,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上上上,堆死他!” “他不可能一鹰独战整个鹰海,千万年来没有鹰只能够做到,堆死他!” “不能让他继续攻击下去!” 嗖嗖嗖! 鹰只快速振翅的声音,以及惊惶的乱影,搅乱了明媚的金阳光线。 砰砰砰! 但冲上去冒头的鹰只,都被雄霸接连打落了,他似乎不可阻挡。 无数鹰只在授意下,悍不畏死地冲上上去,整片天穹之上,雄霸与千娇媚周身方圆千米之内,都被无穷无尽的鹰群给笼罩了。 远远看去,庞大的鹰群在湛蓝天穹的点缀之下,就像是一块蓝色大纸之上,不断卷动翻滚的黝黑泼墨。 这是一副绝无仅有的大泼墨。 无数鹰只以最雄俊凶悍的姿态展开攻杀,如果有喜爱画鹰的人类站在这里,一定会激动到欣喜若狂。 这幅场景,太罕见了。 就算是多么凶猛的豺狼虎豹被无数只气势滔天的鹰群围困,都要被撕成碎片。 鹰海之中,唳啸之音直接席卷天穹,声震数十里。 唳! 一头神俊魁梧的鹰将,远远划出,眼神阴冷。 它遒劲的利爪高昂,爪尖宛如镰刀的锋锐又粗又长,十分骇人。 它远远横翅在鹰海之畔,想要发动致命一击,利用疾速,撕烂雄霸的紫红色怪肉。 当眼见着那数十名鹰只被雄霸活生生震退,周遭空旷出来,这名魁梧雄壮、神俊异常的鹰将终于动了。 唳! 它怒啸一声,高举着锋锐的爪锋,大展羽翅,直接横贯而去。 噗嗤! 一声尖刀刺破皮球的闷响声响起,鲜血飙溅。 “进去了!” “杀进去了!” “它不是不可阻挡地!” 那名鹰将八只锋锐的利爪,死死扎进雄霸紫红色臌胀如球的血肉之中,那里流血汩汩。 这名鹰将眼神狰狞,就要将利爪撕拉开来。 但它还来不及发力,就看到了一对猩红冰冷的眸子,正像看一只死鹰一般看着它。 这名鹰将顿时一愣,旋即骤然发力,却发现自己那深陷紫红肉体中的利爪,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之撕裂开来。 下一刻,雄霸一双肉翅猛地合拢在一起,拍击像它的头颅。 砰! 这名鹰将整颗头颅就瘪了,红白的脑浆溢出来,顿时死去。 不仅如此,雄霸更是将一对恐怖到了极点的血淋淋肉翅,插进这名鹰将那利爪深深扎进自己肉体的双-腿之间,猛然一拧。 咔擦声响起。 这名早已死去的鹰将双腿顿时扭曲,白色的筋肉从炸开的乌黑皮膜之中透出出来。 撕拉! 雄霸再次重重一抽自己的肉翅,顿时这名鹰将一条大腿整只被撕裂,脱离了身体,带着纷纷洒洒的毛羽,坠下地去。 雄霸横推,这只暴毙的鹰将终于得了解脱,往地面坠去,场面血腥无比。 哗…… 这一幕,震骇了无数的鹰只。 同族相杀,这种行为是不被容忍的,这一刻,很多鹰只都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悲愤,同时还有一种不可对人言的情绪在蔓延。 “这小子,终于站起来了……”有徘徊在鹰海之外的年老鹰只捂面哭泣,低声自语。 在鹰王之王的授意之下,整个鹰群对雄霸这个耻辱,从来都是一副难以容忍的态度,无不想要将之赶出族群,很多平日里关心他的鹰只,根本不敢上前,害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年来,鹰群的风气,早已经变了。 整个鹰群固守着那些所谓的骄傲,高高在上,对于世间除了太阳和天空以外的万物,根本不屑一顾,对于雄霸这千年以来最大的鹰族耻辱,更是不用赘述。 雄霸的落寞生活,可想而知。 要知道,整个鹰群,都日日夜夜在他的头顶拉屎啊。 但是现在,谁还敢骑在他的头上? …… 鹰群第一神将死了,被雄霸硬生生挤碎了头颅,扭断了双腿,更是直接撕下一只来,坠落大荒。 很多看到这一幕的鹰只,惊惧得往后飞退不已,丝毫不理会统领的鹰将的呼喝。 唳! 一声震天彻底的怒吼声响彻。 “你敢??” 鹰王之王怒吼,怒发冲冠,浑身的麟羽都炸开了,在金阳之下闪烁七彩光。 “我族,定会被你毁于一旦!” “给朕将之碎尸万段!” 鹰王之王拍翅,直接狂怒下令,怒啸之音涛涛滚滚。 顿时,这幅湛蓝画布之上,那翻滚的大泼墨顿时齐齐震动,仿佛云海在沸腾。 无数鹰只受命而动,纷纷振翅。 鹰海喷溅出巨浪。 那是无数鹰只被鹰将带领,分成数股,开始形成战团。 自鹰海之中飞扑而出的战团,如同锤线圈里被挑起的线条一般,交织成网,先是飞离了鹰海,之后又迅速俯冲而回,朝着最正中的雄霸与千娇媚杀去。 气势煌煌震天。 “你们不要逼我成为鹰族的罪人!”雄霸怒吼,屹立在高空中,面对着无数条脱离鹰海之后又迅速冲回的巨浪。 “他,才是鹰族最大的耻辱!” “前皇正在地下的沙海之中,看着这里,死不瞑目!” “别迫我动手!” 雄霸指着一旁,横翅而立的鹰王之王,大声唳啸。 轰隆隆! 沉闷的拍击声震天彻底,声势骇人。 “住手,还不住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彻。 一名鹰族老者,自盘旋的鹰海之外,缓缓掠来,立身在雄霸身边。 雄霸扭头,发现是族中的一名先贤老者飞来,这老者太老了,寿元将尽,是族中不多的超越了七十年寿限的长辈之一,德高望重,在鹰群中地位超然。 “前皇尸身未寒,何至于此?” “无论如何,得先知道对错,先找到前皇遗骨,不是吗?” 又有两名超越了七十年寿限的老者缓缓飞来,立身在那里。 “在听到前皇有讯之后,首先想到的不是寻找他,而是操戈自戕,真是逆障!” 无数鹰族老者,自鹰海之外而来,将雄霸与千娇媚包围起来,而后扭头怒瞪着鹰海之中,潮起潮落。 鹰海巨浪席卷,但潮头并不那么猛烈了。 很多鹰只飞来,有的流泪不已,有的浑身颤抖着,不愿再见到同族自戕。 幼鹰的哀嚎之音凄厉无比。 整个鹰族天际,一片狼藉。 血腥味弥漫了这里,狂风怎么卷也卷不走那令人悲伤的气息。 “住手!” “苍蒙,你想成为罪皇吗?” “为何不率先寻找前皇遗骨,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有老者指着鹰王之王,厉声叱问。 唳! “喝啊,朕问心无愧!” 鹰王之王冲天而起,唳啸一声,猛然倒卷而回,看着雄霸,以及一众围在那里的老人,怒道:“那就先叼回前皇遗骨,看看谁在说谎,前头带路!” 这一刻,雄霸内心咯噔一下,这回糟了。 他不知道前皇遗骨在哪里,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编的。 !! 第五十九章 鸡诳坑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雄霸心念急转。 这可怎么办? 他根本不知道前皇遗骨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胡编乱造来毁谤鹰王之王的,想要为自己造势,现在,整个鹰群在数名老者的斥责之下,想要先找到前皇遗骨。 他编造前皇遗骨的事情,为的,就是占据一个先手,令得自己处于道德制高点,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现在,要露馅了,这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咬了咬牙,下了一个主意。 …… 鹰王之王俯冲而来,大翅横拂,落在雄霸头顶。 “带路!” “走你!”雄霸毫不示弱,当头而飞。 轰! 鹰王之王一拍击翅膀,狂风激荡之下,那迫不及待就要紧随其后的千娇媚顿时一个趔趄。 鹰后冲来,挟制了她。 鹰王之王裹挟着紫红肉球雄霸,当头飞去,两鹰速度很快。 那些涕泗横流的老者,尽管满心悲伤和迫不及待,但速度根本没法与正值盛年的苍鹰战士相比。 “我不信你知道他的遗骨在哪里,尽管我确实使用了不光明的手段击败了他,可是这其中,绝对没有蛇族的存在,更不用说什么咬在头颅上的两颗蛇牙!”鹰王之王咬牙切齿,低声道。 “我自己也不信!”雄霸冷笑,轻声回复他。 “什么?”鹰王之王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秘密,瞪大了眼睛。 “我确实不知道前皇遗骨在哪里,也不知道关于你们那场争霸厮杀的一切,我今日所说的一切,都是我编造的,陨落的前皇根本没有与我讲过什么话。” 雄霸扭头看向鹰王之王,阴森道:“你不应该给我这个机会!” “你这个卑贱的蠢货,你在说什么?”鹰王之王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前皇遗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一些与巨蛇大战之后,躲藏起来死掉的鹰只,它们的遗骨在哪里,这其中很有可能其中一具毒血浸骨的苍鹰枯骨,就是前皇的吧……”雄霸笑嘻嘻,眼神中闪烁着怨毒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一些被我吐出来的死蛇的尸体在哪里,因为饥饿,那些死蛇的大部分躯体都被我吃掉了,但是它们的毒牙我可不敢吃,所以,前皇遗骨也很可能存在在那里吧,只不过他的遗体已经被老鼠吃掉了,只留下两颗剧毒的蛇牙,谁知道呢……哈哈……” “什么?你诳我?”鹰王之王苍蒙怒啸。 “你敢动手吗?”雄霸低声笑道。 “倘若你动手杀我,想必是心虚了吧?这就坐实了你的罪,如果你不敢动手,那么不好意思,被我冤枉了,但谁知道呢?你洗得干净吗?” 唳! 鹰王之王-震天怒啸。 “你找死!” 鹰王之王出手了,速度举世无双,直接化成一道黑光,朝着斜下方的雄霸冲去,黝黑发亮的巨翅扫荡起滂湃的劲风。 “怎么回事?” “怎么又打起来了?” “鹰王之王心虚了吗?” “他在干什么?” 在二鹰后方,铺天盖地的黑色鹰潮顿时沸腾起来。 才堪堪止住的厮杀,瞬间再次展开。 “你诳我?你他妈竟敢诳我?”鹰王之王实在是太愤怒了,他竟被这卑贱的蠢货给将了军了,怎么走都是死路。 一代鹰王之王,高高在上,被一只猥琐而卑劣的秃毛鹰给坑了,这让他怒不可遏。 一世英名和那些还来不及实现的丰功伟绩,就此毁于一旦。 此事之后,无论形势如何发展,他这鹰王之王自然干不下去了。 “你他妈竟敢诳我?”鹰王之王苍蒙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他实在是气坏了,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而这也是他因为内心有鬼而没有当机立断的恶果。 “我诳你什么了?”雄霸表情十分无奈,挥翅远远避开,大吼着:“我诳你什么了?” “你诳我?” “我诳你什么了?” “你诳我?” “我诳你什么了?” 两鹰彼此对喊,一鹰愤怒到了极点,一鹰无奈到了极点。 但鹰王之王看得出那紫红肉球两根贼眉下的两颗鼠眼中的戏谑和得意以及阴险。 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了。 “你根本不知道前皇遗骨在哪里!”他怒吼。 “我知道,他就在日不落山下那片草地里,你为何不敢随我去看?”雄霸直接揭底。 “喝啊!” 鹰王之王仰天狂怒。 他知道,这卑贱而阴险的小子,既然敢于说出日不落山下的那片草地,那么那个地方,必然有一具属于与巨蛇大战之后死去的苍鹰遗骨或者两颗断裂的巨蛇毒牙,在等着他,等着整个鹰群。 而那具苍鹰遗骨绝不可能是前皇的,两颗巨蛇毒牙也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但他说不清。 他被坑了。 现在,在这阴险的贱种阴谋之下,那原本无关的一切,都成了他的罪证。 “去死吧!” 鹰王之王走投无路了。 他悍然出手,势必击杀雄霸。 羽翅当空而击。 啪! 雄霸挥舞肉翅,紫红肉翅横空,与那横撞而来的、一片岩壁一般巨大的鹰王羽翅撞在一起。 轰! 像是岩壁上的巨石滚落悬崖,落在沙海之中震荡起惊天声势一般,两鹰这一击,劲风席卷,如潮水般汹涌向四方。 一颗紫红丑陋肉球倒飞出去。 数根黑亮的羽翼飘落,在金阳之下,十分璀璨。 鹰王之王朝着那被自己击飞的紫红肉球俯冲而去,眼神怨毒到了极点。 “还不拦下他!” 鹰族中的老者,对着一些鹰将下令。 很多鹰将犹豫不定。 “你们想让整个鹰族蒙羞吗?还不速速出手,拦下苍蒙?”一名年纪超过七十的鹰族老者气急,怒扇羽翅三下,然后翻着白眼,从高空掉落。 数名鹰只赶忙去接住他。 “快去啊!” 其余鹰老也焦急扇翅。 “鹰族的骄傲,以及光荣的传统,都被低劣的狗族叼去吃了吗?” “喝啊!” 终于,一些立场本就不坚定的鹰将怒吼,冲上前去,他们并不算是鹰王之王的核心心腹,对前皇有爱戴之心。 如今在数名族老的喝令下,冲上前去,阻止那很明显已经心虚的鹰王之王。 “苍蒙殿下,还请住手!” “住你-妈-的手,这贱种根本不知道前皇遗骨在哪里,他在坑我,晓得吗?他在坑我啊!”鹰王之王苍蒙愤怒无比,几乎快要失去了理智。 “坑没坑您,一去看便知,大可不必动手吧,这样岂不坐实了谋逆之罪?” “你是傻逼吗?都说这是在坑我了,人家都准备好了一切,不然还能叫坑?”鹰王之王猩红着两只眼眸,怒瞪那名鹰将,旋即振翅,再次朝着想要远远遁走的雄霸杀去。 “阻止他!”鹰将下令。 “谁敢阻我王?”就在这个时候,有另外的鹰将怒吼出生,带着鹰兵杀来。 鹰王之王的心腹来了。 “拿下!”那名平日里并不受重视的鹰将直接下令。 轰轰轰! 沉闷响声在天穹中接连响起,无数鹰兵鹰将互相冲撞在一起,引发了大混战。 保皇派和保前皇派之间,互相乱战起来。 无数鹰只面面相觑,然后转身就朝着身边的同伴撕去,直接厮杀起来。 这片天穹再次沸腾了。 纷纷扬扬的鹰毛四处飞溅,血珠子迸溅开来。 “孽障哟,孽障哟!”超过七十岁年纪的数名族老开始仓皇逃命,远远飞到天边去,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一切。 整片鹰海彻底狂暴了,高天之上,鹰鸣唳啸之音震天彻地。 啪! 一巴掌。 千娇媚被鹰后拍飞,然后仓皇逃走,立在一边,眼神茫然,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鹰后加入了战团,与保前皇派乱战在一起。 双方之间一开战,初时还有些含蓄谦虚,但后来随着战斗不断升级,逐渐势同水火,血珠子越飞越多,纷纷扬扬的麟羽更是弥漫了整片天际。 “喝啊!” 不得不说,鹰王之王悍猛无比,其唳啸之音震耳欲聋,大翅横击,每次挥翅都将许多鹰只砸落。 利爪如钩,鹰王之王周身鲜血飞溅,他硬生生撕烂了很多翅膀,从数十名鹰将的制止之中,冲杀了出来,浑身浴血。 “死!” 他冷冷看着远离群鹰,神色无奈的雄霸,直接振翅杀了过去。 眼见鹰王之王杀来,雄霸狰狞冷笑,“你是个叛逆,你才是耻辱,你死!” 他挥翅横击,一节一节朝着振翅冲撞如黑色闪电的鹰王之王撞来。 两鹰再次瞬间相遇。 轰! 鹰王之王展翅,两对巨翅围拢,似要将雄霸整个捏死撞碎在翅膀之间。 他像是怀抱雌鹰一般,将紫红肉球雄霸整个围在了双翅之间,然后奋力挤压。 轰! 下一刻,又是那种古怪的气团炸裂。 麟羽飞溅之间,雄霸直接冲出,朝着鹰王之王头颅挥舞肉翅。 砰砰砰! 这一刻,整个鹰群之中,最强大的一鹰与最古怪耻辱的一鹰,蛮横冲撞在一起,互相狂猛地攻伐起来,利爪尖喙以及翅膀,毫不犹豫地互相在彼此身上重重留下伤痕。 轰轰轰! 似乎整片天穹都颤抖起来,黑压压一片,沸腾的鹰海不断在湛蓝画布之上变幻着形状,如海啸卷动十方。 千娇媚看了一眼雄霸,眼神莫名。 她扭头,朝着日不落山飞去。 背影孤独。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十章 君临天下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轰! 鹰王之王大翅横击。 他双眸光芒炽盛,身体前冲,黝黑的羽翅像是两片横亘的大山一般,呼啸的劲风中,其羽翅之上,麟羽根根炸开。 那是其毛皮底下,血肉在沸腾。 太神俊了,其气势之霸道无匹,令无数鹰只动容,内心中生出无力感。 啪啪啪! 雄霸依然是凭借一对肉翅以及皮球一般的臌胀身体冲撞,其周身上下,那无数的伤痕之中汩汩的血流,使得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喷发的火山一般,充满了凶险恐怖的气焰。 他毫不畏惧地与鹰王之王厮杀在一起。 无数冲上去,想要阻止他们的双方人马,全都变成了陪衬一般,在两鹰的交锋之中,根本不敢上前。 呼飒呼飒! 鹰王之王黝黑发亮的巨翅,就像是一座大山轰落,黑压压,让鹰群惊悚不已。 雄霸直接以身躯冲撞而去。 轰轰! 这一次冲撞,两鹰皆是倒飞出去,四周慌乱的鹰只被二鹰厮杀,身体与巨翅之间撞击搅乱的气浪冲撞得歪歪倒倒。 两鹰仿似神凰与恶禽在碰撞! “鹰王之王都撕不烂他吗?”有鹰只懊恼惊惧不已。 “这怪物怎么如此变态?这到底是怎么了?” “上天眷顾他吗?” “神迹啊,神迹!”也有鹰只暗自欣喜,感觉今日所发生的怪事是鹰族先圣显灵。 谁能想象,一只因为自身命运不济受尽了凌辱艰难成长的鹰只,忽然之间有朝一日竟可以力敌鹰王之王,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激战中的鹰王之王自然发现了异常,可以说,今日,这只被他赐名为肉郎君的鹰只,所有的一切表现,都引起了他的注意。 学会了“气炸”吗? 忽然就有劲儿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返祖了吗?得到了先祖的庇护? 鹰族先辈也看不惯一只骄傲的雄鹰被欺负了吗? “去你的吧!”鹰王之王早已经没有了如皇如帝的淡定气质,今日他算是彻底被坑死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最忌惮的,就是那贱种的“气炸”之法,可是那气炸,对别的鹰只来说威力巨大,可那样程度的撞击,对于他来说,只是尚可而已! 轰! 鹰王之王不断出手,黑色的大翅与紫红色的肉翅相击,打得气劲涛涛,麟羽纷洒如雪。 可是,鹰王之王发现自己强横无比的身躯,在那紫红色的丑陋裸肉的面前,并不占据上风,那卑贱的杂种非常神勇,完全硬接了下来,甚至还有想要反扑的意志在挣扎。 轰轰! 两鹰再次重重对撞一记,然后分开。 鹰王之王横展羽翅,高昂着弯曲如镰的利爪,那利爪之长,足以完全笼下老虎的头颅,那利爪之锋利,足以将岩石都捏碎。 他根本不信自己捏不烂那一坨紫红色的疙瘩肉。 在他看来,雄霸那团长满了褶皱皮肤的紫红色肉球,就像是呕出来的屎一样恶心。 呼呼呼! 鹰王之王振翅而飞,周身劲风飒飒,空气都被它拍击得狂暴起来,仿佛是一池清水被撕烂。 “去死!” 他疾速而行,大翅拍击,其速度之快,使得那暴伸而出的利爪,一下子将那团想要凭借肉身冲撞过来的肉球给抓住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的利爪和尖喙,可以撕碎岩石,他的气力之大,一撞之下可以将稳固的岩石撞碎,使之跌落下深涧之中。 他不信他撕不烂那坨肉。 那坨肉整个被他捏住了,正在艰难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但鹰王之王怎么可能给他逃脱的机会? 他一爪捏肉球,令一爪直接撕来,锋利无匹的爪锋将那些褶皱的肉皮撕得裂开,鲜血汩汩而流。 “我看你如何……” 鹰王之王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炸雷一般的唳啸。 “老子就等你这一招呢!” 轰! 一团气劲自鹰王之王的两爪之间凶猛炸开,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震开了鹰王之王利爪的抓迫,并使得其八趾中的一趾直接翻转折断。 气炸又见气炸! 鹰王之王迅速倒退。 他的两只利爪剧痛不已,不仅趾头折断了一只,原本两爪之上那绵韧至极的皮肤肉垫,都给震裂,骨节错位,骨茬都冒了出来。 这一次的“气炸”,威力大得难以想象。 这贱种又坑了他。 哗…… 群鹰震骇,无比震惊。 鹰王之王受伤了,见血了,骨茬都冒了出来,他一定剧痛无比。 肉郎君在搏杀鹰王之王,而且不落下风。 在今日之前,这一切简直不敢想象。 即便此时已经真实发生,还是有很多鹰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打盹。 “啊!!”鹰王之王怒焰滔天,不由得仰天怒吼。 “啊!!”另一边,雄霸毫不示弱,怒啸出声。 两声震耳欲聋的唳啸声,震得群鹰颤抖不已。 那唳啸,声势太恐怖了。 “我不信,再来!” 鹰王之王怒啸,大翅一展,拍击虚空,突兀出现在雄霸身侧,翼翅直接对着雄霸当头拍下。 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击,雄霸一双肉翅紧紧抱住自己的身躯,在那宽阔翼翅撞在自己身体的那一刻,轰然伸展开来。 轰! 又是一记气炸! 麟羽坠落,根部带着血珠。 鹰王之王身形趔趄,歪在一边。 雄霸赶忙扑了上去,骑在其肚皮之上,抡动肉翅,照着鹰王之王的脸面和头颅一顿狂轰乱炸。 砰砰砰砰砰! 远空,所有鹰只变色,目瞪口呆。 这实在是太凶残了。 雄霸抡动肉翅,一下又一下,闷响声不断,重重击在鹰王之王的头颅上,将其打得不断扭头,头颅与脖颈之间的麟羽都飞溅了起来。 砰! 鹰王之王炸毛了,长啸一声,浑身毛羽根根倒竖,他挥出一只翼翅,横击出去,呼啸声中,打得正疯狂的雄霸直接被一翅拍飞,横移了出去。 可是,鹰王之王才稳住身形,雄霸就冲了回来。 鹰王之王仓促之间,只能横翅而击。 雄霸冷笑,立时气炸! 轰! 麟羽纷溅。 鹰王之王再次倒飞一丈之远,身形歪斜。 雄霸又要冲击过来。 鹰王之王展翅,往高天翱去。 雄霸穷追不舍。 但浑身没毛的他,速度又怎么可以与鹰王之王相媲美? 鹰王之王展翅击天,直直冲上高空,落在高高在上、可以明察秋毫的鹰群眼中,都几乎只剩下了一个黑点。 然后,他再次倒冲而回,像是一座大山,对着雄霸当头落下。 “喝啊!”雄霸怡然无惧,节节攀高。 轰! 气炸对上落山。 麟羽纷溅之中,雄霸直接被击落。 但他没有晕厥,而是不断奋力扑棱肉翅,再次腾空而起,再次节节拔高。 唳! 鹰王之王一声怒啸,震动苍穹。 他再次展翼,冲向高天。 不久之后,又是轰一声闷响。 两鹰再次对撞了一记。 雄霸又被击落,还是不死不晕,再次向上奋发。 “我看你能坚持多久!”鹰王之王怒啸。 “我看你能奈我何,累都累死你!”雄霸毫不示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此时此刻的它,眼里的世界不再单一,充满了各种炫目的色彩。 鹰王之王冲上天穹,朝着那高高在上的太阳冲去。 雄霸奋力追赶,一个身位又一个身位拔高。 轰! 轰! 两鹰不知对撞了多少次。 所有鹰只都早已停下厮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战。 雄霸一次又一次被击落,一次又一次奋力藤空而起,迎击向高天。 鹰王之王一次又一次展翅,冲向湛湛青天,冲向太阳,然后倒撞而回。 渐渐地,鹰王之王冲向高天,然后倒撞而回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浑身浴血的雄霸,节节攀高的速度却丝毫不见缓慢。 他步步登天而去。 两鹰还在对轰着,在冲向太阳的路上,麟羽和血珠纷纷扬扬,没有了鹰海的遮挡,那些麟羽和血珠十分璀璨。 轰! 轰! 所有鹰只心惊胆寒。 看着两鹰对撞,无法开口。 雄霸越攀越高,鹰王之王同样越冲越高,两鹰仿似到达了太阳上一般,只剩下了一个似有若无的黑点,在圆滚璀璨的金阳之中,奋力搏杀。 所有鹰只都仰头看天,眯起了眼睛,欲将这惨烈的一战看在眼里。 但金阳实在是太璀璨了。 轰轰的闷响声,越来越低沉,最终直至低不可闻。 两个黑点,在金阳中,似乎融为了一体,根本不知胜负。 除了王者中的王者,谁能飞那么高? 整个鹰海沉默下来,静等这一战的结果。 很长时间过去,鹰后久等不耐,就要率众冲击太阳。 有鹰将赶忙阻止。 一场惨烈厮杀就要再次展开。 唳!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鹰鸣,响彻天际。 血腥味自高空之上,弥漫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纷纷洒洒的麟羽。 两个黑点顿时在鹰群的眼中,越来越大。 雄霸与鹰王之王同时自高空坠落,如两颗巨石,瞬间穿透滂湃的鹰海,朝着地面坠去,没有丝毫停留。 唳! 唳! 群鹰唳啸,整个鹰海涌向大地。 砰砰! 两声闷响,滚烫黄沙飞溅。 鹰海覆压黄沙,铺展开来,场面极其壮阔,围住了那两道半掩在黄沙之中,生死不知的身影。 两道身影,久久没有动作。 一鹰自远处翱翔而来,口中衔着三根雪白的物事。 千娇媚落地,吐出两颗弯曲的牙,与一根雪白的骨。 看见这牙与骨,整个鹰群俱震。 鹰老们掩面而泣,痛哭流涕。 所有鹰群向那根雪白的骨,垂首敛翅,悲鸣不已。 “咳咳……”艰难喘息声响起,雄霸自半掩的沙堆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鹰后眼神哀伤,走向那一动不动的鹰王之王身躯,歪着头,爱怜地抚摸了一阵,直到她确认他已经死去,于是环首,看了一眼鹰海,看了一眼千娇媚,看了一眼雄霸,然后振翅,高高飞起,如利箭般,笔直冲向那高耸入云的崖壁。 砰的一声,麟羽飞洒,脑浆崩溅。 雄霸自鹰后的身影上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地上的牙与骨,又看了一眼千娇媚,眼神莫名。 千娇媚自鹰后的身影上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地上的牙与骨,又看了一眼雄霸,眼神莫名。 他知道,她知道他干了什么。 她知道他知道,她帮他干了什么。 饶是如此,她不要他感谢她,也不要他说对不起,而她,还是要谢谢他。 “谢谢,雄霸陛下!” 许久之后,她艰难缓缓开口。 然后头也不回地,振翅而飞,如利箭般,笔直冲向那高耸入云的崖壁。 “不!”雄霸目眦尽裂。 砰的一声,麟羽飞洒,脑浆崩溅。 雄霸脑子“嗡”的一声,身形摇摇欲坠。 但他终于没有倒下。 他好不容易站起来。 只是,那泪,怎么止也止不住,那成王败寇的喜悦,忽然间,就随那被狂风卷动的沙粒一起,飘走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十一章 漫步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今天这些鹰,是怎么了?” “怎么这么乱?” “那只鹰,叫声好生难听?嗓门儿还他妈那么大……” “那是鹰吗?确定不是一只被在脖子上横切了一刀然后拔了毛用开水烫了一遍还没有死去的从滚水盆里逃出来的土鸡?” “哦,我的天啊……” “这是怎么了?” “太恐怖了,如此如浪如潮之多的鹰群于天际大战厮杀,今这幅场景,千古罕见!” 大漠黄沙,金阳高照,天地之间,滚烫一片。 日上中天了,炙热气息正盛,那自高天之上喷涌而下的滂湃热量,天地之间无与伦比。 七人一马,漫步走在滚烫的金黄沙海之中,在广袤的瀚海里,七人的身影仿似一颗颗黑点一般渺小。 “如果有熬鹰人在此,那么今日绝对赚大发了,你们说是吗?” 七人当中,当先一人,腰佩朴刀铁尺,一袭捕服,身材修长健硕,手中牵着一匹强壮的悍马,此时笑意吟吟地开口,意态闲适。 另外七人,则稍显瘦弱矮小,粗布麻衣,跟在当头那人身后,气喘吁吁,身形跌撞,胸膛剧烈起伏不定燥,看那跌跌撞撞的样子,明显已经承受不住似火骄阳的炙烤,很可能下一步便要倒地暴毙而亡。 “屈……屈捕头,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我不想陪你散步了,我要死了……我……我要死了……”七人中的一人,走着走着,一下子半跪在地上,艰难开口,嗓音沙哑,嘴唇上满是干燥开裂的唇皮。 另外五人赶忙点头称是,纷纷跌坐在地上,然后又赶忙捂着屁股跳起来,口中骂骂咧咧。 “该死的,烫死我了!” 这七人,自然正是自州衙走出,称要散散步的姬正腾与六名麻黄粉中毒者。 姬正腾确实只是要求这六个瘾君子“散散步”而已。 姬正腾自昨晚宿醉,与那调皮妩媚到了极点的女孩儿嗯哼嗯哼一番之后,回到州衙,决定亲自调查重重受阻的此番大面积的麻黄粉中毒事件,于是强硬带着六名被救治过来的中毒者走出州衙,他先是在州衙马厩跟那白发苍苍的老马夫牵了一匹骏马,便带着六人往戈壁滩中走去。 手中马叫做“山炮”,乃是前任州衙捕头吴三炮的坐骑。 七人早前出门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沙丘顶上,不很高,如今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并稍稍偏西。 这场散步时间已经很长了,而七人也早已走进了苍茫大漠近深处。 不曾想,却在高天之上,看见了那一场大鹰争雄的壮烈场景。 想到这里,姬正腾微微皱了皱眉,扭头看向远处天际,那在煌煌大漠之中陡然拔高,直耸入云的那道悬崖绝壁,在绝壁之巅,群鹰如海。 一道紫红色丑陋身影被团团包围,如同众星拱月。 “这狗逼倒灶的家伙……”他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奇怪。 那只秃毛鹰很怪异,竟仿佛能牵引天地气机一般,而要知道,鹰不似人,体内是没有早已经尽善尽美的内天地的。 没有内天地的一只秃毛鹰,竟能牵引气机对敌,这他娘跟他不是一样吗? 怎么回事?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因为感情不如意捶了一顿树,留下的残血和手指皮肉会成就一只前无古、后无来的绝世大鹰。 他只是单纯感觉那只秃毛鹰很是怪异而已。 …… 除却姬正腾神色如常,牵马款款而行之外,六名面色憔悴焦黄的中毒者,都是浑身虚汗淋漓,双股颤颤,几乎站立不住。 他们几近寸步难行,看向姬正腾的目光,每每咬牙切齿。 “哼哼,这就耐不住了?” 姬正腾冷笑,缓缓开口:“耐不住就说点什么,我不会也不敢逼迫你们,更不用说什么审问,咱们单纯散散步,你们当老百姓的,与我这新来的捕头交流一下民情,这很正常,不是吗?” “您到底要我们说什么呀?我们不是早说了吗,我们都是实打实的良民,因为治病,吃了劣质麻黄粉,所以中毒了,我们自认倒霉,这很难理解吗?”一个面黄肌瘦头发了凌乱的家伙开口,不断舔着干燥的嘴唇,表情无奈。 很难想象,眼前这几人,已经是千余名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中,看起来显得比较健壮的一部分人了,其余躺在演武场上那些,大部分人更是不堪入目,瘦的瘦、瘸的瘸,疯的疯,癫的癫。 这些都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在底层的劳苦百姓,劣质的麻黄粉在他们因为生活所迫或者身体影响之下,大口吸入,导致集体中毒,死去了很多人。 姬正腾要以此次中毒事件为突破口,撕开北大荒地下暗黑世界的大门,然后卷动起狂澜,因此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不得不亲自动手。 他此番挑选出来陪他“散步”的六人,都是经过仔细思量的,这些人的挑选,涉及到很多微妙的变化。 首先,这六人,相较于其他吸毒者来说,身体尚算健全强壮,这就说明他们在衣食还是身份之上,都相对算较高的。 这几个人,他们除了吸食麻黄粉,肉体之上并没有残疾和缺损,没有受伤,因此无论是内心还是外在,都没有痛苦。 这样的人,相对真正的强者和真正的弱者来说,是极其容易攻破的。 因为这样的人内心*或者说灵魂,很脆弱。 真正的强者,自然很强。 而真正的弱者,早已经饱受折磨,在不用诸多强势手段的情况下,这样的人们大部分苦痛都能够承受,比如在烈日之下滴水不进一刻不停走上几个时辰。 因此,想要这些人自己说点什么,就要找到怕疼的人,用钝刀子割肉的办法,使之不堪忍受自己说出来。 眼前这几名穷苦到只能服食麻黄粉、而且生活过得还算尚可的家伙,就是此番麻黄粉中毒时间中,“怕疼”的那一类人。 这类人,绝对禁不起从那种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折磨感。 这就好比在烈日之下牵牛犁地,一名武夫,绝对属于强者,能把牛犁至生生累死在田地中,而一名贫苦枯瘦的农夫竟然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为了来年能有好的收成,养活一家人,他们忍气吞声经年累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即便被烈日晒脱几层皮都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们想要尽快完成农耕的心,有的将牛都生生累毙。 若是叫一群衣食无忧身宽体胖的富家子去耕地,只怕他们在太阳地下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生活改变了心志,锻炼了灵魂。 灵魂的强者,是真正的强者,这样的人物很难低头。 瘾君子,自然是灵魂的最弱者。 在大狱中,想要拷问一个人,需要十天半个月乃至一年两年,因为那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真正的绝世强者。 但是对于瘾君子来说,半个时辰就够了。 姬正腾歪着头想了想,此番走了几个时辰,这些家伙还没招,大概是因为自己忙着看鹰,所以停顿了不短的时间的缘故。 那么就再走走吧。 他看着那名开口狡辩的家伙,说道:“看来大家还能再走走!” “靠!”另外几人哀声叹气,纷纷对着那出言辩解者怒目相向。 “走吧!”姬正腾牵马而行。 “我不走了,屈捕头,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 “不走了不走了,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谁他娘散步会走这么远?” “水啊,我要喝水!!” “谁能给我一点麻黄粉,我认作他爹……” 姬正腾暗笑,开始崩溃了。 只不过,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因为互相彼此顾忌,所以没人会说什么的,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这就是他牵了一匹马而来的原因。 姬正腾翻身上马,说道:“上来一人!” “去哪儿啊?”六人翻着白眼,唉声叹气。 “散步!” “啊!!!”一人仰天怒吼。 “靠!!”一人趴地砸拳。 “捕头老爷,饶了我吧,我不陪您散什么步了,你快折磨我吧,蹂躏我,打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来呀,来呀!”一人撕扯着衣衫,抿着嘴唇,脸色通红,眼神迷离,浑身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乌黑的小蛇,蜿蜒在其身上。 姬正腾打了个冷颤。 这家伙毒瘾发了。 另外几人则是不顾滚烫,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躺朝天,大口喘息,虚汗霎时就浸染了地面的黄沙之中。 “不配合吗?”姬正腾笑道。 “想回去吗?家里有冰凉的井水,可口的香瓜,还有藏在灶台顶上椽梁中的麻黄粉,甚至还有烟锅和五石散,不想回去吗?” “想回就说话!” “整点有用的!” 等了许久,六个瘾君子还是在地上打滚,有人甚至想要翻身滚到马肚子下面的那抹阴凉里来,全都闭口不言,重重喘息着粗气。 姬正腾知道时机成熟了。 “你,上马!”他指着一人,喊道。 “我不去!”那人直接拒绝。 “不去?那我就把你们全部打死在这里,然后告诉曹骑龙,你们人多,欺负我一个人,在散步的时候,心怀不轨,想要打死我然后逃走,却不曾想到被我打死了你们,信不信?” “嗤……”那人冷笑。 “不信?”姬正腾笑意犹存,眯了眯眼睛。 铿! 他伸手一牵,猛然间,铁尺当空,爆发出嘹亮的金属颤鸣之音,震人心魄。 铁尺重重落下。 轰! 漫漫黄沙飞扑而起,滚烫黄沙犹如炙热的岩浆一般,冲溅开来,然后铺天盖地地砸落。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十二章 最强千年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戒律铁尺,在姬正腾的牵引之下,裹挟着滂湃气机,插入瀚海之中,爆溅起铺天盖地的滚烫黄沙,景象惊人。 仿佛九天陨石,坠落大海,掀起滔天狂澜。 只不过这狂澜,仿佛倾天大火! 飞溅的滚烫黄沙,尽数倾泻在地面之上,那横七竖八的六名瘾君子身上,甚至有三人完全被掩埋。 “啊!” “啊!痛死了!” “干你娘!” 惨叫声响起,气若游丝的六人顿时打了鸡血一般乱跳起来,不断拍打那些扑在身上的黄沙,龇牙咧嘴。 他们那本就被晒得像是被烤熟了一般的通红皮肤,在炙热的黄沙掩埋和冲击之下,疼得钻心入骨,这样的刺激,对他们这样意志不坚定去服食毒物、整日沉溺在毒物带来的虚拟世界中的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蚀骨折磨。 “呸!” “呸!呸” 完全被黄沙掩埋的三人,根本都吐不出口水来了,呼吸困难,浑身被炙烫的黄沙掩埋,在哪里嚎啕大叫,状若癫狂,像是一只只从黄沙中爬出来的魔鬼。 “我受不了了!”一人大吼,就要往回冲去。 “想跑?” 姬正腾冷笑,驱马前冲,一下子就将其捉回,提着其后背上的衣衫,将其重重往后一扔。 “屈直,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我们是良民啊,你不能这么干!” “朝廷有规定的!” 姬正腾笑道:“说这么多干什么呀,这又没外人,谁他妈看得见啊,再说了,跟你们嬉闹一番,算什么过错?大家一起走着过来的,为什么我没事,你们就成这模样了?” “走吧!”姬正腾一把捉住一人,将之猛然提起,搭在马屁股上,然后策马飞奔。 “别想着逃,谁敢跑我敲死谁!”姬正腾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们回去要状告你!”一名瘾君子咬牙切齿的声音远远传去。 哒哒哒哒…… 马蹄声渐远。 五名瘾君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朝着一个方向,扭头就跑。 只不过他们没跑几步,就浑身虚汗淋漓,胸膛仿佛风箱一样剧烈起伏不定,根本跑不远,难以忍受那种无处不在的酷热意味,常年服食毒物造就的孱弱身躯使得他们现在想要逃命都是一种奢望,只能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路途走去。 …… 沙丘之上,姬正腾立马,环绕四周。 这个地方不错,举目望去,漫漫黄沙一望无垠,使人心生绝望。 头顶上的烈日,帮了大忙。 砰的一声闷响,马背上耷拉着的那名瘾君子直接滑落在地上,像是浑身骨头都软了一般。 “刘坤是吗,现在,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看得出来,你是服食者,更是贩卖者中的一环,你跟谁拿的那批货?” 那叫刘坤的瘾君子艰难抬头,凹陷的眼眶内,两颗布满猩红血管的眼珠,鄙夷地看了一眼屈直,说道:“不知道捕爷大人你在说什么!”旋即闭口不言。 “哼哼,不说是吗?” 啪嗒一声脆响,姬正腾伸手在木质马鞍上一角,用力掰下一截木片,捏在手中。 俯下身,开始去扯那刘坤的裤子。 “你想干什么?”刘坤惊恐万状,拉着裤头,奋力挣扎不已。 “救命啊,救命啊,你想干什么?” “嘿嘿嘿,你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姬正腾冷笑,撕拉一下,撕下那刘坤的裤子。 “靠,保不住了吗?” 那刘坤尖叫,总算还有一点羞耻之心,赶紧弓身,捂住前面。 “嘿嘿,要的就是你这姿势!” “什么?”刘坤惊叫,想要换一个更加羞耻但却安全一些的姿势,但来不及了。 姬正腾闪电一般出手。 噗嗤一下。 那张木片整片捅进了刘坤的菊花之中。 刘坤腰腹往前猛冲,臀-瓣紧闭,整个身体都凝滞了。 姬正腾缓缓抽出木片,上面带着殷红血迹。 “我确实不会打杀审讯你们,但我也不信你们几个,回去之后还他娘能用屁-眼来状告我!”姬正腾冷笑,旋即捏着带血木片,翻身上马,倒冲而回。 “想起点什么,就脱下衣服燃烧火石,我看见冒烟,我就过来了!” “否则你就自己走回州衙去吧!” 那刘坤倒在地上,捂着菊花,脖颈粗壮,怒瞪着眼睛,看着姬正腾远去的背影,想要说点什么,但他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 姬正腾打量手中木片,这木片自马鞍上撕下,十分粗糙,纹理仿似极瘦极可口的瘦肉一般,此时上面带血。 他怎么可能不刑讯逼供? 尽管不去动用木片,慢慢等也能等到答案,但是今日观鹰,耽搁了太长时间,此番倘若不刑讯逼供,怎么去找答案? 从这些家伙口中得到几个不同的名字之后,他还要立时赶去,一一调查呢,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再查不出来就该丢脸了。 他必须快速而坚决地打击这几个人的心志,使之瓦解。 对于骆驼一般经年累月忍受苦楚的畜生来说,在适当的时候扔下一颗稻草,都能将之压塌下,更何况是人? 如今这几人最害怕的苦楚是什么? 当然是钝刀子割肉一般、撕拉撕拉就是无法结束的、细水长流样的、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折磨。 有的人能够忍受壮士断腕的壮烈行径,却无法忍受别人一根又一根慢慢扯下他的眼睫毛,勾栏里的姑娘们口中更是时常挂着一句话,所谓不怕短粗,就怕细长,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姬正腾可以预测到,当自己将这几个家伙一个丢到一边,彼此互相无法牵制顾忌之后,答案就能到手了。 他策马奔回原地,看到五个家伙一人朝一个方向,艰难迈步,不由得哈哈大笑。 抓起一人,扔上马背,狂奔而走。 那人看见他手中高举着的带血木片,惊恐大叫。 姬正腾带着他,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不多时,姬正腾赶回。 没有意外地,那人暂时还能忍受,也没有说,姬正腾当然用木片捅进了他的菊花里,并告诉了那人与刘坤一模一样的话。 姬正腾带走第三人,奔往另一个方向。 第三人同样没说,噗嗤!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全都没说,嘴壳子看起来很硬的样子。 噗嗤噗嗤噗嗤! 姬正腾扔下手中像是饱蘸了沾着屎的猩红浓墨一般的木片,策马朝远处的那簇胡杨灌木走去。 那里比较阴凉,站在树梢顶部,视线也很开阔,可以同时看到那六个方向。 如果其中的某一个方向升腾起青烟,那么就代表那家伙熬不住了。 大漠之中,地形极其复杂,难以辨认,一个人很有可能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方向稍微偏了一步两步,回头所看到的天地,已经截然不同。 这六名家伙已经彼此不能牵制住对方了。 姬正腾在策马将其带走的时候,故意扰乱了他们的视线,他们不知道谁在哪一个方向,自己在哪一个方向,因此当炊烟自大漠中升起,笔直一线接连天地的时候,他们可以毫无压力地说出自己所吃的、或者贩卖的那批毒麻黄粉的来源。 这样真的很人道。 当然是相对大狱中来说。 姬正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他所经受过的痛苦,比这不知道更令人难以承受多少倍。 姬正腾敛衣震袖,当风借力,猛然拔高,跃上树梢。 他皱着眉头,四下看了一眼,旋即吸了吸鼻子。 这里,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弥漫蒸腾。 昨日,与顾清影烤青芽菜的火塘、铁板以及那几粒焦糊的青芽菜,都还好端端摆在那里,没有挪动过的痕迹。 而他自己的血,不可能是他所闻到的那种燥臭味道。 他抬眼打量,在一簇树冠上,发现了很多被捻掉的嫩芽以及凌乱的青叶,还有丝丝缕缕的棕黑色绒毛,沾染在树皮上。 腥臭味道就是从那颗被他捶打过的老-胡杨树上传来的。 这股气味很像鸡圈里那种…… 可是这里哪里来的鸡啊。 鹰? 姬正腾抬眼看向自己侧后方,那高耸如云的悬崖绝壁之上,那一动不动的一抹紫红颜色,眼神变得很是怪异。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他抬起双手,十二种诡异的灿烂颜色,自皮膜之下的筋脉之间一闪而逝。 如果有,这就很可怕了。 正当姬正腾皱眉思索不已地时候,忽然,他猛然扭头往东南方向一座距离这簇胡杨不远的沙丘看去。 轰! 漫天青芽脱离胡杨枝干,蹦跶乍起,然后纷纷爆碎成绿雾。 姬正腾猛然一震衣袖,大袖招摇之间,自树梢顶上轰然下坠。 惊马长嘶! 地面,黄沙扑溅,犹如浪涛滚滚,直达其落脚之处周围百米之远。 冲天乍起的无尽土黄烟尘之中,姬正腾身形如虎似豹,一手按刀,一手捏拳,轰然前冲,朝着那堆沙丘蛮横撞去。 那簇沙丘顶部,沙粒微微闪动。 沙粒反射的阳光,落在姬正腾眼中,仿似漫天珠玉。 一道与沙土颜色几乎不分彼此的褐黄麻布衣衫、浑身包裹严实的身影,一闪而逝,紧紧贴地而行。 “哪里走!” 姬正腾穷追不舍,拔腿狂奔。 在其脚下,大蓬黄沙喷溅而起,烟尘冲天,横竖接连一线,仿似一道沙尘壁垒,缓缓堆砌升起。 !! 第六十三章 十面不埋伏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咚咚咚咚! 声重如鼓,姬正腾一手按刀,一手捏拳,横冲直撞,衣袂飘飞,整个人仿似一道箭镞,在沙海之中激射向前。 地面之上,黄沙飞溅,被他脚下双足之间透体而出的滂湃气机,直接撞得层层凹陷,然后轰然炸开。 借助那一浪又一浪不断传回的反震力道,姬正腾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身形,几乎只是一道残影,倏然而过。 背后,烟尘黄龙腾空而起。 狂奔之中,姬正腾微微皱眉。 前方,那道身影速度十分迅疾,整个贴地而行,一窜就是好远,精魅一般飘忽不定,诡异得仿似一道幽灵鬼魅。 令姬正腾皱眉的是,明明可以清晰看到那抹褐黄麻衫,可是凭借他此时早已远超虎豹奔行的速度,仍旧是落后一截,难以追上。 自大槐树顶端轰然下坠,毫不在意地绽溢滂湃气机,那一刻,姬正腾早就没有隐匿自己武力的想法,以一种受到兔子窥视的老虎般狂怒的威严姿态,横冲而去,为的就是对这不知为何暗中窥视他之人先声夺人,占据先机。 没想到对方竟也不弱。 那精魅一般模糊缥缈的轻功,火候绝对世所罕见。 竟被这样的人物盯上了吗? 自己还尚未开始真正着手展开调查,就已经惹到了这样的人物? “何方宵小,胆敢窥视?” “喝啊!” 姬正腾仿佛一个莽夫一般怒吼出声,大踏步前冲,搅动起滔天沙尘。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能打的时候绝不会动嘴,更不用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人家都一言不发拔腿就跑,他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他这么多话,只是推想,这应该挺符合屈直的性格! 狂奔之中,他猛然双臂一震,往后一挥,前迈的一腿微微弯曲,身形借助那横冲直撞的巨大贯穿之力,整个人高高跃起。 如大鹏振翅,一举腾入高空。 耳畔狂风呼啸。 姬正腾横推一拳,直击得空气之中,轰然爆鸣一声,如雷霆炸响。 身形借助那股气机炸推之力,斜斜而掠,朝着前方那道左右忽闪忽现的身影轰然砸去。 如天星陨坠。 轰! 震天巨响之中,姬正腾重重落地。 一时间,气冲斗牛,风起云涌。 无尽黄沙烟尘,被那如大潮泛滥般的滂湃散溢气机,直接裹挟着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遮天蔽日。 周遭百丈之内,零落的数座矮小沙丘,直接被那席卷而开的气浪崩碎,朝着更远处贴地平泄开来,夷为平地。 烟沙晦暗之中,姬正腾立在那被自己砸出来的巨大沙坑深处,五感六识尽数提携到了顶点,观察着那被遮天蔽日的晦暗天地中,一切动静。 “找到你了!” 猛地,他扭头,伸手在腰畔一牵,朴刀绽放雪亮光芒。 姬正腾直直横扫一刀。 烟尘弥漫的晦暗天地之间,就出现了一股凌厉的浩荡劲风,整道劲风,长约十丈,裹挟着风沙,以扇面前扑,排山倒海,兴起了一股扶摇飙风。 距离姬正腾前方十三步远处,地面狂沙如同瀑布倒卷向天,横推了出去。 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声响起。 姬正腾持刀,朝着那里悍然冲撞了过去。 整个人浑身气劲滂湃,如同一个布满了刀锋的车轮一般,滚滚前冲。 但当姬正腾冲出了那遮蔽天日的风沙笼罩范围,仍旧是没有见到敌手的踪影。 当他在距离自己东南方向五百余步的距离发现那道有些跌撞的狼狈身影时,有些无奈地自嘲一笑。 死候功的功力,还没有达到自己此前的武道境界,那个时候,他可是一名大登峰境界的武夫,一身武力通天彻地,世间少有敌手。 猛然震衣敛袖,浑身各个毛孔之内,白色气机透体而出,如同一条条纯白的细线,将其落满浑身的无尽沙尘尽数震荡开来。 姬正腾再次拔腿,朝着那道轻功玄妙到了极点的未知身影追去。 …… 就在姬正腾远离此地之后不久,大漠之中,六个被起伏的沙丘阻挡、彼此难以目见的方位,前后接连升起六道细微青烟。 在广袤的黄沙瀚海之中,这六道青色的烟柱,细不可察。 那六名瘾君子承受不住了。 …… 嗒嗒嗒! 姬正腾脚步沉重,双眼紧紧凝视着前方二十步之远,那道精魅一般迅疾却无声的身影。 那道身影看起来不高,有些粗壮,麻衣笼罩之下的身躯看起来很健壮,只是…… 姬正腾冷笑。 近城的荒凉戈壁滩上,清清楚楚地映着前头那人不清不楚的脚印。 这些脚印分布极不规则,有轻有重,散落在四处,就像长在田野里零星的小花一般,令人难以察觉。 这是由于前头那人高明的轻功功夫所致,也是那人故意所为。 但姬正腾是什么人? 他可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江湖第一杀手――青芽。 对于这些门道,他当然一清二楚。 那人绝不可能是一名身形魁梧粗壮的男子,一个健壮魁梧的人,即便轻功练得再怎么高明,他的骨架和脚掌就在那里,落在地上的脚印不会变得像是柳叶一般。 他在伪装! 那人的粗布麻衣之下,装了填充物,使得其看起来很健壮。 地面上,那些凌乱的脚印之间,比柳叶还要细小的模糊脚印内部,某种只有姬正腾自己知晓的泥土起伏幅度,说明了这一切。 这应该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家伙。 或许还有可能是一个女人。 但空中又没有经过掩饰的脂粉味儿。 姬正腾有些捉摸不定。 姬正腾当然不会像前头那人一样奔跑,他形如虎豹,矫健迅猛无比,大踏步穿梭而去。 进城了! 嗖的一声轻响,那人高高跃起,跳上一幢民房的青瓦,嘀嗒两步之后,跃下房顶,落入偏僻阴冷的巷道之中,不见了。 姬正腾横冲过去,狂奔中,双手猛然在地面一撑,整个人扑上房顶,穷追了过去。 追逐中,姬正腾不忘赞叹不已。 那人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在平地行走,则步履轻疾,不扬微尘,只要脚下有一点凭借之物,借得些微承受力,就可履其上如平地,造就一些仿似羚羊挂角一般妙不可言的动作,十分轻灵缥缈。 “你要把我引到哪里去呢?”姬正腾扬眉,冷冷看着前方。 他的轻功当然不会差,甚至可以说是绝顶,曾经在他还是那名名震天下的大刺客――青芽之时,轻功是他保命的第一法宝。 因而,一遇人烟之后,他便施展开身法来,身形矫健堪比虎豹,但脚上功夫可不小,落地无声,整个人一滑而过,犹如趟泥一般前行。 这便是趟泥步。 这门功法姬正腾得来已久,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江南某地,某个官不大、为人为官却正直担当的姬姓官员的孩子。 他七岁之前的童年与寻常乡野之家孩子的童年一般无二,因为父母没有很多时间照看他,他大部分时间都跟住在距离父亲为官之地不远的乡下的亲戚住在一起,每天的玩乐除了上私塾撕书折纸之外,就是到田里地里捉青蛙抓耗子撵蚂蚱网虾子。 那个村中,有个破观。 破观里,有个老道士。 老道士腿瘸,经常撑着一根竹竿,穿着草鞋,走在湿滑的泥土地里,伺弄他的菜园。 因为行动不便,当遇到湿滑的烂泥地时,他走路总是以滑动的形式,艰难撑着竹竿往前趟,小心翼翼,龇牙咧嘴,模样十分可笑。 后来,自跟着老道习武之后,这趟泥步,就成了他之后行走江湖赖以成名的绝技。 …… 姬正腾原本不想被动,很想将那人拿下。 可是这并不容易,那人轻功太高明了,饶是他,想要将之拿下,不费一番力气根本不可能,至于击杀之,他也不是没想过,然而却不愿,因为这人在他看来,就是一个线头。 牵着这个线头走,很可能就会找到一只老王八。 这种事情就像小时候挖红薯一般,枝蔓稀烂在地里的红薯,必须找到一截根头,才能顺着这根头,挖到泥土里深埋的薯。 嗒嗒嗒! 两人在巷弄民房之间穿行,速度很快,皆是身形灵动不已,前者如燕雀翻飞,后者如猫扑腾挪。 那人将姬正腾往偏僻之地引去,走的都是一些阴暗的道路。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围杀我?” 随着一路追逐而去,姬正腾竟发现自己已经遥遥接近了北大荒城中心,接近了州衙。 “嗯?” 越往前行去,他越发感觉不对劲。 北大荒城州衙,自是在城之最中心,因此越往州衙行去,天地感觉便越来越小。 在逐渐缩小的周身范围之内,姬正腾感觉到了不寻常。 心尖上,像是有几颗毛毛虫在爬动一般。 随着他身形在巷弄的一跃而过,他感觉到四面八方,有不止一人在窥视他。 很多股气机从各处冒出来,远远锁定这里,有强有弱。 难道真的是想围杀我? 这些气机,有的仿佛阔刀锋芒,有的如同尖针棉线,有的轻拂如柳叶,有的缥缈如云岫,纷至沓来…… 其中,数道缥缈气机随他而动,像是虎豹围猎之前的眸子。 却……没有杀机。 除了…… 前方那一道。 以及西北方向,一道令他感觉像是硌在心尖上的、锋芒粗-硬的气机。 就在姬正腾微微皱眉凝思之时,前方那人停住了。 轰! 姬正腾猛然提气纵横,越过一道院墙,来到一条荫僻的小道之上。 那人就直直立在街道拐角处,静静看着他。 !! 第六十四章 十二石大黄力弩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立在街面上,隔着十数步,遥遥看向那人。 那人浑身包裹严实,身材看上去有些“矮”,却“很壮”,“背”有些驼,此时呼吸均匀,毫不气促。 在街道拐角之后,人声鼎沸,看来应该是大街。 “你是谁?为何窥视于我?”姬正腾朗声问道。 “哼!”那人轻轻哼了一声,声音苍老。 太假了。 姬正腾忍不住摇头,说道:“如果你此番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显摆你那拙劣的伪装和易容的手段,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这些装模作样实在是太假了,一塌糊涂。” 姬正腾歪着头,闭着眼睛微微顿了顿,说道:“这么大的阵仗,是要杀我吗?” 那人身形微微一顿,十分不易察觉。 但那微微停顿了一息的呼吸,暴露了他。 他歪着头,似乎聆听林间鸟鸣一般,聆听了一下。 看着他的动作,姬正腾疑惑,问道:“你是不知道还是……只是一个饵……” 那人开口,说道:“我不是饵,现在知道了,看起来,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想试试你的命够硬不硬,能不能在这北大荒活下去……” 声音沙哑而一如方才的苍老。 姬正腾感受着那几道缓缓逼近而来的微弱气机,撇了撇嘴,笑道:“如果你能从肺里咳口痰卡在喉咙里,效果会更好!” “哼!” 冷哼声起,那人周身,杀意弥漫。 喀嚓喀嚓咯咯…… 姬正腾扭了扭脖颈,捏了捏拳头,双手指节爆出炸豆子般的脆响。 巷弄之中,街面凹凸不平,两侧土墙高大,但十分粗糙,上面坑坑洼洼,许多地方更是有着巨大的裂缝在蔓延。 庭院中伸展出来的粗壮胡杨树树干上,嫩绿青叶在金光照耀之下,在街面和墙壁上涂染了斑驳的阴影。 姬正腾微微侧身,后背偏向自己一侧的墙壁,与对侧墙壁拐角处的那人,隔街斜斜对立。 如此一个方位,既能使他正面对上那个依靠斜靠拐角、杀意浮动之人,又能瞥眼就能见到对侧方,那坑坑洼洼的土墙之上,一道蜿蜒的裂缝。 那道裂缝,宽约而指,与土墙上的众多裂缝比起来,丝毫不显眼。 但,那里是西北角。 以姬正腾此刻立身之处为原点来看,那莫名其妙出现窥视姬正腾,此时又对他杀意弥漫的家伙,位于街道东北,也就是他的对面,而那道裂缝则在西北方,在他的左前侧,三者之间,在街道内,互成犄角。 姬正腾只是微微侧身,像是发动攻击之前的起手式一般,到也没有点露出自己对那道细缝的注意。 那道裂缝之后,一道令他感觉像是硌在心尖上的、锋芒粗-硬的气机,微微使他心惊。 而更远一些,在姬正腾背后,右侧方,东南角,土墙之后的庭院更外、人声鼎沸感觉起来像是街道正路的地方,同样有一道锋利气机在轻轻散溢。 另外,西南方,以及正南方,都有很不寻常的气息。 正是由于感受到这些气机的存在,姬正腾才开口问询,那人是否是有人做局围杀他所放出的饵。 但那人否定了。 姬正腾也觉得不像。 如果说自己从州衙内挑走几名瘾君子,想要逼问他们,自走出州衙那一刻起,就有人向其背后的毒枭们通风报信,而这些毒枭立刻组织起来人马前来围杀自己,这太小题大做了,还远远没到那样的程度。 而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局也显得太拙劣了。 姬正腾所感觉到的,来自于自己周身八面的气机,更像是被引来的,随他之所动而动,除了眼前这人,以及西北角那土墙裂缝之后传来的锋锐气机之外。 那么现在,他只需应对眼前的局面就好。 锃! 一声轻鸣,街道拐角,那浑身笼罩在土黄粗布麻衣之中的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名雪亮的利剑。 两人相距十余步。 寒光闪烁间,那人拔腿狂奔,朝姬正腾轰然袭击而来,身形一阵模糊,飘忽闪烁。 姬正腾耳朵动了一下,听见身后两声“嗒嗒”声,很是怪异。 旋即他冷笑一声。 姬正腾左手按住刀柄,没有前冲应敌,而是轻轻抬起右手,五指大张,贴在身后那堵凹凸不平的土墙之上。 土墙粗粝,满面风吹雨打的斑驳痕迹,散发着粉尘的味道。 随着姬正腾右手五指轻轻贴在墙面,顿时,整堵墙壁轰然剧震。 烟尘自墙壁之上,那无数道密布的裂缝之中,齐刷刷冲溅而起。 “碎!” 姬正腾轻轻开口,右手剧震,一片模糊。 撕拉一声脆响。 随着一片透明气机涟漪,自姬正腾那贴在土墙之上的右手手掌之中轰然席卷开来,整道墙壁以姬正腾的右手为中心,由内向外,寸寸爆碎!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 那高达两丈的土墙,整面轰然倒塌,朝着街道重重压下。 那道袭来的身影霎时一顿,寒光闪烁之间,切开两块厚重如圆桌一般巨大的泥块,后退两步,身形一阵飘忽,躲避那源源不断崩塌坠落的厚重土墙。 烟尘冲天乍起。 这当间,姬正腾已经猛然转身,看向对侧墙壁那道裂缝。 刺啦! 一声帛缎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旋即,那道二指宽、约莫半尺长的土墙裂缝,轰然炸开成一个巨大窟窿。 纷飞的泥土烟尘之中,一样锋利的物事突兀闪现,朝着姬正腾直直刺来。 当看清楚那直直刺来的锋锐物事的那一刻,姬正腾眼瞳霎时紧缩,冷汗直冒。 原来如此! 那人将自己引来此地,竟藏着如此恶毒的一招。 十二石大黄力弩! 姬正腾苦笑,这他娘的是军中重器啊。 看来自己的应对没错,先前听到的两声“嗒嗒”声,正是机拓声。 以机拓为驱力之兵,必然力大无穷或者攻杀效率极高。 要应对之,必先排除干扰,专心应对,而应对之法一般来说除了躲避还是躲避。 他原以为,自己听到的两声“嗒嗒”声,应该是属于什么暗器机簧之类的小型武器,却不曾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巨无霸。 那可是十二石大黄力弩啊,拉满这样五六百斤的一弩重器,需要普通壮汉至少六名以上一齐发力才可以。 武夫当然一人便可以做到,大汉神将李广就是凭此重器闻名天下。 十二石大黄力弩,一弩射出,弩箭可以激射四百米,洞穿数十人而威力不减。 姬正腾此时距离此器不过遥遥十余米,那弩箭像是刺破纸片一般,瞬间洞穿土墙,刺破空气,裹挟着滂湃的气劲,爆发出尖锐的爆鸣音,激射而来。 弩镞锋锐尖端之上,空气被撕裂成细微湍流,仿佛云丝,根根细小如毛。 弩禀周身,空气惊荡起层层卷开的凌乱波纹,震骇人心。 “喝啊!”姬正腾高喝一声,那五指大张的右手瞬间回揽,而那按在左侧腰腹之间悬挂的制式朴刀刀柄之上的左手,更是擒拿而起。 一左一右,犹如蜀地那被古之仙人一剑劈开的两座大山,相对而来。 轰! 姬正腾一把按在那像是田间老农犁田的犁头一般巨大的铜镞之上,浑身剧震。 这一刻,姬正腾体内血液循环与气机运行,尽皆攀至顶峰,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全力运转,调动天地气机涌向双臂,狠狠挤压而来。 一身提督境界的狂猛武力,展现无遗。 他气注于筋而至四肢,整个人变得像是一个源源不断汲取周遭天地大气的空壳皮囊一般,劲风鼓荡之下,他浑身筋骨皮膜都被那调动而来的天地气机充盈,开始臌胀起来。 十二石大黄力弩,一弩射出,其力重逾千钧,不仅可以洞穿数十人而威力不减,更是能生生轰碎厚达三尺的大城城门。 姬正腾不得不全力以赴。 但…… 饶是他一声武力尽数倾泻而不敢丝毫保留,他还是硬生生被那巨弩给冲撞得步步后退。 几乎在姬正腾双手与那激射而来的大力黄弩弩镞一相接触的刹那,他便浑身剧震,口角溢血,开始步步后退起来。 轰轰轰! 浑身裹挟着十二阴阳脉死候功招引而至的滂湃气机,使得他每一步退出,便将脚下大地生生踩得塌陷成坑。 姬正腾咬牙切齿。 那犁头一般巨大的青铜弩镞之后,是那根碗口一般粗壮的弩禀,这玩意儿整个儿就像一头狂妄的蛮牛,将姬正腾逼得不断后退却自身气势不减。 姬正腾那死死按住弩镞的双手,鲜血淋漓,被弩镞尖端上,肆虐的混乱气机生生崩裂出血口,触目惊心。 这弩箭之威,绝对不亚于提督境界的武夫全力一击,真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但姬正腾不是在与提督境界的武夫捉对厮杀。 他正凭借自身小提督境界之武力,生生硬接这根空有一气蛮力的死物,并非没有办法。 要知道,这家伙只能往前激射,不会转弯。 姬正腾猛一咬牙,被这恐怖弩箭硬顶着,滑着趟泥步,步步往后退去,撞碎了后背的残墙之后,进入那户人家的院落之中。 此时,另一边,那袭杀者已经从墙壁倒塌的震荡之中,脱出身来,手中光芒闪现之下,冷笑一声,朝着步步后退龇牙咧嘴的姬正腾迈步而来。 !! 第六十五章 大武夫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提剑漫步而来者,速度并不快,饶有兴趣地看着姬正腾力扛硬弩,眼神中闪烁过不已察觉的警惕神色。 “屈大人好大的气力啊!”那人缓缓开口,正在寻找任何可能对姬正腾造成必杀一击的破绽。 要知道,那根大黄力弩裹挟滂湃气势,想要洞穿姬正腾,为了不被一下子扎透轰碎,此时的姬正腾,正仿似一个浑身充气的大球,不断牵引天地气机,消磨着硬弩的后劲。 此时姬正腾已经退在那户人家的庭院之中,浑身充盈气机,死死硬撼着。 庭院四方,院中种植着一株粗大的镇宅槐树,这槐树不高,枝干却十分虬壮,仿似盘龙卧睡在此一般。 庭中植树镇宅,可以定风沙,长阴凉,这是北大荒很多宅子都会做的事情。 这户人家看来在北大荒扎根时间日久,因此那颗槐树粗壮到足以数人合抱。 姬正腾步步后退。 内心中苦笑不已。 这弩,后劲儿不见丝毫减弱。 宅子主人只是在门口露了露头,看到自家庭院中的恐怖一幕,便飞快地缩了回去,屋中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凌乱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逃命。 街道外缘,听见整堵院墙轰然倒塌的轰鸣声,有人影闪现围观,看到有人在此厮杀,特别是其中一人手提寒光闪烁的利刃,皆是赶忙退走。 不是不想看热闹,而是惹不起。 场间那一幕太过恐怖。 两侧墙壁,一侧尽数坍塌,一侧墙壁之上被轰出一个巨大窟窿。 而那名浑身包裹严实的人,手中提着剑,正要上前去刺杀那被一根碗口粗细的大箭顶住的捕快。 这是当街杀公差啊。 龙庭的所有公差,无不代表了皇庭威严,杀之如辱皇权,必然招致官府大怒,谁敢惹事儿?虽说北大荒的公差、特别是捕快,水分很大,但好歹也是勉强能吃上皇粮的不是? …… 似乎是感觉姬正腾已经暂时不能从硬弩的顶撞之中,脱出手来,那人手中三尺青锋一横,猛然跃前两步,身子犹如蜻蜓点水,在地面一点之下,高高跃起,留下一阵残影,剑锋斜斜向下,朝着姬正腾头颅刺来。 姬正腾瞳孔皱缩。 他此时形意气力神,尽皆合一,由此才能力扛手中大弩。 倘若分心躲避,少不得手上气力一弱,就要被这根大弩洞穿了胸膛震碎了身躯。 不得已之下,他身形倒掠,一抹气机绽溢而出,牵引腰侧制式朴刀出鞘,重重一挑。 铿地一声炸响。 由朝廷配发的千锤百炼的制式铁制朴刀,与锋锐直指头颅的长剑砰地撞了一下,朴刀整柄斜斜飞掠激射而出,插在姬正腾右侧的那堵青砖院墙之上,刀柄嗡嗡震颤,颤鸣不已。 而那人的一剑,也被挑破了轨迹,无法立功之下倏然收回,却又间不容发间,再次挑起,收剑发剑,手段神乎其神。 姬正腾身形倒掠。 以气机牵引朴刀,很简单,但是想要牵引朴刀做出抗敌之势,这是传说中仙人飞剑千里,取人首级才能做到的大手段。 他一个小提督境界的武夫,无论如何做不到这点。 眼见那人再次袭来,姬正腾重重咬牙,浑身充盈气机,骤然迸溅。 姬正腾衣衫鼓荡,乱发飞扬! 他猛然后退,整个后背重重撞在那颗老槐树树干之上。 轰隆一声炸响。 那颗老槐浑身剧震,枝干摇曳之下,树皮炸开,汁液飞溅,树干之上陡然裂开几道喷吐着树木水汽鲜香的裂缝。 树根处,大地炸开巨大裂缝。 整株老树,几欲被姬正腾生生撞倒。 “喝啊!” 得了老树这个坚实的依靠,姬正腾霎时龇牙咧嘴,他猛然怒喝一声,左右双手猛然一旋手中青铜弩镞,将之硬生生拧转。 整条粗壮雄俊的巨弩弩禀缓缓往右开始旋转。 旋即,就在那人持着利剑,气劲灌注之下,喷吐着璀璨剑芒的锋锐剑尖,即将锋临姬正腾眉心之时,姬正腾裸露的手腕手背以及脖颈面门之上,十二道诡异颜色仿似毒蛇游过草丛一般一闪而逝。 这十二抹光彩在姬正腾皮膜之下流光溢彩的一幕,映现在那人眼中。 顿时,那人悚然一惊,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精魅一般倏然而退。 “吓到了吗?不知该说你是谨小慎微还是胆小如鼠!” 姬正腾鄙夷笑道。 “再拧!” 他口绽大雷,直震得庭院之内,青墙水池嫩叶以及瓦片,俱是簌簌而颤。 姬正腾左右双手轰然发力,往左侧拧旋。 那缓缓往右拧转,凝涩如同星辰调转日月的巨弩弩禀,在姬正腾的骤然发力之下,霎时凝滞,旋即反向而转。 左右互逆之下,咔擦! 整根不知什么硬木材质的硬弩弩禀,顿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旋即更是啪嗒一声,弩禀之上,炸开裂纹。 犹如生根磐石一般的硬弩,终于松动! 姬正腾后背撑在巨槐之上,双臂按着青铜弩镞,就像按着一条狂怒的巨蟒。 两相对峙较力,僵持不下。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受到姬正腾身体异状惊吓之后倏然而退的提剑者,准备再次袭杀而回的那一刹,姬正腾忽然松开了死死按住青铜弩镞的右手,将之高高举起,握拳。 那青铜弩镞瞬间递进,直抵其胸口,刺破衣衫筋膜,就要钻进心脏。 姬正腾的右拳已经重重捶下! 轰! 一拳之下,那粗壮的大黄力弩硬木弩禀,寸寸爆碎,节节亟爆之下,声势犹如雷霆炸响。 气劲爆溅。 狂浪劲风席卷。 木屑纷飞,犹如万千箭矢,朝着四面八方,齐齐崩射。 姬正腾一手按弩镞,一手捂面,闷哼一声,再次后退,重重撞在身后那颗巨树身上。 整个庭院之内,天摇地动。 青砖墙壁之上,裂开缝隙。 右侧方不远处的一口装满清水的巨大瓷缸,轰然爆开。 屋顶之上,瓦片仿似惊鸟,齐刷刷腾空而起。 混乱之中,一抹清越光芒一闪而逝。 “找死!” 姬正腾咬牙,随手丢弃那早已被他捏得扭曲变形的巨大青铜弩镞,伸手向天一扯,一团滂湃气机顿时凝聚在手。 姬正腾扯着这团气机,重重往那清越光芒闪现袭来之处轰然砸去。 轰隆!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 有金属崩裂的清脆响声驳杂其间。 等到烟尘散尽,那袭击者站在姬正腾对面,十步之外,手中三尺青锋徒留一个剑柄,地面上,寒光闪闪的碎铁犹如冰碴一般。 姬正腾甩了甩流溢着淋漓鲜血的手掌,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那人。 只见那人,此时浑身包裹的衣衫被气机撕开部分,一张半露的、经过掩饰伪装的粗糙脸庞,泛起病态的赤红。 令姬正腾大感兴趣的是,此时,那人一对双眼,漆黑如墨,其虹膜逐渐淡去,直至不见瞳孔。 大睁的两只眼睛,变得仿似装满浓墨的砚台一般,看起来异常恐怖渗人。 姬正腾仿佛面对着一只恶鬼。 “原来屈捕头真的是一名武力绝顶的大武夫,徒手捏断堪比提督境界的大高手全力一击的大黄硬弩,真是霸道啊!”那人“看”着姬正腾,缓缓开口,浑身气势,正不断缓缓攀升着,像是有无穷的气机河流,正在灌注进他的体内。 但姬正腾感受不到外部的天地气机变化。 这让他很奇怪。 “你这眼睛……怪胎吗?”姬正腾指着他的眼睛。 “你不也是吗?”那人反问,步步逼近。 姬正腾敛衣震袖,开始牵引气机应敌,冷笑道:“我可没你这么丑!” “无论你是谁,胆敢窥视于我,今日必把你捶死在这里!”姬正腾捏拳,伸手一招,轰一声,那柄插在青砖院墙之上的朴刀横飞而来,落在他的手中,浑身气势乍起。 他的鲁莽姿态,自然只是做戏,为的只是看起来更像屈直那种力大无脑的性格。 两人互相隔着十余步,对峙着。 场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天地之间,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忽然,姬正腾扭头。 右侧身边青砖院墙的顶部,疏影横斜着一些庭院大槐以及墙外街道上栽种的梧桐树、胡杨木的枝干,青叶摇曳。 在蚂蚱翅膀一般鲜绿色的簇簇青叶之间,一片青叶微微颤动。 那人眼瞳中,比浓墨还漆黑的乌色缓缓褪去,露出一对猩红狰狞的眸子。 “今日算你命硬!” 那人盯着姬正腾,缓步后退向街,说道:“这支硬弩,本是送你的礼物,请仔细看看吧!” 走之前,那人转头,看了看院墙顶部,簇簇青叶之间,那张纤薄如青绿翅翼、兀自随着微风轻轻颤动不已的叶子。 那张叶子没有茎干与树枝相连。 却就那么飘在那里,随风而动。 姬正腾与那人都知道,那是一柄细小如锥的飞刀。 那人缓缓退走,身形鬼魅一般一闪而逝。 姬正腾伸手,那柄呈现一种诡异青绿色的纤薄小刀,缓缓飘进他的手掌之中。 暗中窥视的数道气机,缓缓褪去。 姬正腾歪着头想了想,笑了。 “兄弟们来了!”他盯着那柄青绿如昆虫羽翅一般的飞刀,嘴角笑意,越发扩大。 !! 第六十六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低头,打量手中那片墨绿飞刃,飞刃之上,淡淡铭刻着一行蝇头小字:“苟有德,苟有武,不望雨作坊!” 将飞刃收起,姬正腾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青墙,眼神似乎透过青墙,见到了院外的光景。 “也好,此时确实不便相见!” 知道他在北大荒的故人不多,仅有紫菀以及顾清影,还有长安那位贵人。 可是这柄飞刃的主人,很明显不是其中之一。 它独属于他的三名兄弟中的一名。 那是很有意思的三个家伙。 如今他们赶来,这说明他们得到了紫菀或者长安那位贵人的信任,按照那两位的性格,不是心腹绝不敢走漏自己的消息。 姬正腾心想,与年轻知州商量招兵买马的事情,必须尽快提上议程,否则这些弟兄该如何安顿? 正要迈步,忽然想起方才那名袭杀者离开之前所说的话。 “礼物?” 姬正腾冷笑。 那人确实是对他饱含杀机的,今日若非徒手捏断大黄力弩脱出身来,说不得就要被那人一剑割下头颅来。 而看他那样子,在自己脱困与之对轰一记之后,变得像是兽性大发的小白兔一般,更是想跟自己拼命,若不是那柄飞刃的到来,两人必定还有一场血腥厮杀要展开。 姬正腾扭头,看向地上那被他整根震碎的巨大弩禀,在那锋锐之处沾染着血迹、几乎被他捏成一团废铁的弩镞上,也看到了一行字:“苟有德,苟有武,不望雨作坊!” 将那犁头一般巨大的青铜弩镞捏在手里,姬正腾皱眉。 兄弟们送来消息,可以理解。 但那人明显是敌对的,竟然也给自己送来消息,而且用这么暴戾的方式。 这就令他有些费解了。 而正当姬正腾就要举步迈出这个庭院之时,耳朵一动,一只青灰信鸽自头顶之上,树影幢幢之中,飘然落下,蹲在他面前,咕咕地叫着。 姬正腾走过去,从它脚上取下一张字条,展开,上面写着:“苟有德,苟有武,不望雨作坊!” 字迹仿若蒙学小孩儿般稚嫩,间架结构歪歪倒倒。 很明显也是伪装过的。 信鸽,小范围传送的话,这些家伙要闻味道的。 也就是说送行的人,有可能是熟人。 而他在北大荒,熟人并不多。 “看来很多人在关心我啊!”姬正腾苦笑摇头,迈步走出庭院。 大街上人来人往,牵着骆驼的商队、骏马招摇的配兵侠客,满脸沧桑几乎与乞丐无异的道士、以及身形壮阔、披貂穿皮的异域胡人、负笈游学的儒生……不一而足。 姬正腾装作不经意间往身后看去,三百步以外,一个面馆,其中一桌,三人围坐,两人相对、一人背对着姬正腾。 三人尽皆身背行李包裹,自顾吃喝相谈,没有理会姬正腾的目光。 只是当姬正腾目光就要别开时,三人忽然扔下筷子,齐齐怒吼一声:“干!” 旋即齐刷刷端起面前那满是辣椒红油的、脸盆一般的面碗,递到嘴边,开始咕嘟咕嘟往下灌。 旁边的食客们惊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路上行人捂嘴讥笑。 三名食客中,一人独占一条长凳,仍旧是令人感觉他仿佛坐在一根细小竹篾上的那名双臂粗壮的巨汗,灌着灌着忽然噗嗤一笑。 铺天盖地的面汁儿裹挟着辣椒红油面条以及蔬菜,瞬间将他对面那名身材修长健硕的食客给笼罩。 那名食客放下面碗,眼神茫然。 两人旁边,一名干瘦如猴、身上背着一条用布条包裹的细长行囊的食客哈哈大笑,仿似一只红了屁股的猴子。 那名惨遭瓢泼面汁儿的食客大怒,放下面碗,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扇了出去。 一壮一瘦两名食客各自挨了一巴掌,顿时捂着嘴,低下头,继续吃面。 瘦子低声咕哝,壮汉吃吃地笑,另外那名食客对着两人骂骂咧咧。 …… “干!兄弟们!” 姬正腾转头,大咧着嘴巴,笑容无声,双眸之中晶莹一片。 这是他的青春。 他迈步就走,担心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冲了过去。 他迫不及待想要与自己兄弟们见面,然后大醉一场。 心神激荡之下,差点撞到身后一个怯生生站立的小女孩儿。 姬正腾赶忙蹲下,安慰那整张面颊都捂在他双膝衣衫下摆之中、此时捂着头像是被铁尺敲到一般的冲天辫女孩儿,只见那孩子大睁着乌黑双眼,疼得泫然欲泣,但看了看姬正腾,终于没有哭。 她伸手,轻轻将那沾染在姬正腾长袍衣摆上,糖汁儿黏-腻的冰糖葫芦拔下来,塞进嘴里,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递给他一张纸片。 姬正腾难以置信,心想不会又是…… 果然,展开纸片,上面就几个字,“苟有德,苟有武,不望雨作坊!” 摸出两个铜板,小女孩儿迈着欢快的步伐跑了。 姬正腾知道她不可能知道什么。 他不由得仰天苦笑,无语凝噎,暗想,这些家伙,到底是多不信任自己的能力啊。 一边往州衙走,一边想着事情。 感觉心尖有异,像是鸡毛掸子在那里挠动一般。 姬正腾捂嘴咳嗽两声,摊开巴掌,里面一条猩红血迹蜿蜒如蛇。 那大黄力弩,堪比小提督境界武夫的全力一击,猝不及防之下,已经使他受伤。 这北大荒藏龙卧虎,看来武道境界必须尽快节节拔高才行。 …… 他的武道,此时已经走上了另外的一条道路。 天地之间,气机无穷。 气是一种实质的存在,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武夫习武,登堂入室就是能够将天地气机引入自身,然后为己所用。 常人修行,走的是“河、海、峰”体系,体内经脉如溪流聚河入海,以上天赐予的生命天河为泉,正经奇经为高峰、一百零八窍穴为渠眼,由末流到分支到全身,来构成体内气机循环,从而不断与天地共鸣,最终走上感悟宇宙节拍,一念之下山河崩碎的道路。 而姬正腾此时的状态却不同。 他被封闭了体内河、海、峰,由此不得不转修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尽管在他仍以“河、海、峰”体系为修炼根基之时,死候功就已经存在于他的身上,但那时候死候功的那些筋脉只不过如同大瀑布旁的纤纤青草而已。 可是如今大瀑布干涸,纤纤青草早已经成长为粗壮的藤蔓,开始覆盖他的全身,成为他武道力量的根本来源。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将自身筋脉以六阴六阳为属,不断划分,然后牵引天地气机杀敌,这就好比池塘水波,在河心投石,水纹能将波浪传至岸边,那构造分属的六阴六阳十二脉,其能够引动的天地气机,随着姬正腾体内阴阳属性筋脉的不断开辟,威能自然越来越强。 直至他全身筋脉尽数开辟完毕,届时或许同样能达到感悟宇宙节拍的大自由境界。 只不过,千秋万载以来,除了三教开宗圣人,并没有任何人真正达到大自由境界,更不用说在百家争鸣的时代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十二阴阳脉死候功”这一体系的修炼之法。 但姬正腾相信这门功法。 那只老怪,在暴河滩阿鼻炼狱地底深处,承受亿万钧海水覆压,深陷阵网,仍旧是从古存活到了至今,即便他早已经变得彷如妖魔。 想一想一十二根干瘪的、颜色古怪玄奇的藤蔓,在其扎根的青石台上互相交缠摇曳、吞吃血肉的恐怖模样,姬正腾不由得再次打了一个冷颤。 那已经能够算作神迹。 只不过这神迹,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晓。 …… 姬正腾走进州衙,演武场上仍旧是热闹一片,不过比起暴发的时候,已经安静了太多。 已经很少有中毒者再被送来。 演武场上,大片中毒者情况已经平稳,死掉了也被处理之后拉出去烧掉。 如今州衙捕快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对这些中毒者一一登记在册,然后逐一审讯,班房里关不下那么多人,州衙也没有很好的理由扣押这些人,因此除了一些有前科的之外,问题不大的都放走了。 此时演武场上仍旧聚集着数百人。 姬正腾走向演武场。 见到他到来,一些目光便扫视了过来。 满脸油光胡子拉碴的曹骑龙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看着他手里的那坨青铜,问道:“那六个人呢?不会被你杀掉了吧?” 曹骑龙的眼睛,又盯向姬正腾的胸膛。 姬正腾看向自己的左胸,那里一片殷红血迹,是被大黄力弩给扎的。 “没有,都在北郊散步呢!”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曹骑龙问道。 “散步的时候跌了一跤,所以先回来了,这也需要向你汇报吗?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看看那几人死没死。” 姬正腾冷笑一声,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躺在演武场上铺垫着的稻草上的中毒人群中,高声问道:“谁知道苟有德、苟有武是谁?” “嘁……” 人群中,喝倒彩的声音山呼海啸而来。 “滚犊子吧!” “你问这干嘛?” “谁他娘的敢在这里告诉你?”有人低语。 姬正腾再问道:“谁知道不望雨作坊在哪里?” 又是一阵喝倒彩的声音山呼海啸而起。 “你到大街上问问吧,大街上谁都知道,我们这里,谁都不敢知道!”一个大胡子从人群中站立起来,朗声回到。 “聪明,你这句话点题了!”姬正腾朝那人竖了竖大拇指,笑道。 !! 第六十七章 又见小青蛙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广场人这些,肯定有很多人知道这一点,但是不会有人告诉他。 正如那名大胡子所说,这里谁都不敢知道。 姬正腾相信自己兄弟们送来的消息。 他此番来到州衙,装腔作势地问两句,当然是想看看,州衙里这些捕快们的反应。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捕快牵连在这件事情中,但期望能从此次事件中,窥视一二。 他大胆点出“苟有德、苟有武”两人,与“不望雨作坊”这个地点,如果有人知晓事件内幕,那么肯定知晓这两人与不望雨作坊这个地点,确实是事发的源头。 他早晨带着六人走出州衙,如今回到州衙,红日才渐渐偏西,一天时间不到,这大半天的时间里,此次中毒事件背后的毒食体系不可能已经安排好替死鬼,毕竟事件太大了,几千人中毒,数百人死在街头巷尾以及眼前的演武场上,上万百姓被牵连,北大荒的官府再怎么无能,也不可能眼睁睁干看着,必须尽快提交材料上报敦煌府。 如果事件没有取得很大的进展,替死鬼的个头不足以吃下死在广场上或者街头巷尾的几百条人命,届时很可能敦煌府会亲自动手前来调查,那个时候,牵连更广。 因此,那间乱-伦的房子里,很多人一定还没穿好衣服。 姬正腾已经找到了通往那个房间的路,因此想要看看身边这些捕快,有多少人的家人在里面干那些龌蹉的丑事。 这决定了他以后安插人手的时候,这些人是死是活。 毕竟,占着他姬正腾的茅坑,却帮别人拉屎,这不行。 当然,如果此次事件的发生,另有隐情,那自当另说。 “老大,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张小仙忽然从审讯房里跳出来,在她身后,其他审讯犯人的几人也走了出来。 另外在演武场上调度、维护秩序的几人也从向姬正腾这里聚拢。 矮胖的司有仙,身材娇小的张小仙,一脸英武的李木华仙,还有暴牙的万小秋,魁梧的杨山海,身配弯刀的苗人武国利,性情看起来有些孤僻的赵平安,以及短小精悍的周如志、有些木讷的王炳。 众人都是一脸疲惫。 “老大,你怎么了?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要不要紧哇?吃药了吗?那几人被你砍死了吗?你吃午饭了吗?困觉吗?”张小仙惊呼。 “没事没事!”姬正腾伸手按住这小丫头凑过来、向他的胸膛顶去的头颅。 “没事吧头儿?”杨山海关心道。 “没事没事,跌了一跤!”姬正腾扭头看向脸色微变的曹骑龙,有些想笑。 “那啥,头儿,发生了什么?”万小秋舔着干燥的暴牙的嘴唇,问道。 看着众人的憔悴神色,姬正腾正色道:“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 “我……额……已经调查出来,额……”姬正腾眼神扫视众人,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答案都是别人送来的,“那啥,嗯……此次事件,或许与不望雨作坊的苟有德、苟有武这两人有关,有谁知道这两人与这不望雨作坊的具体情况?”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李木华仙盯着姬正腾,问道:“您说此次事件,与不望雨作坊以及苟有德、苟有武两人有关,有什么依据吗?” 曹骑龙也问道:“不知道您从哪里调查出来的结果,可信吗?如果是今早那六人所说,我看不见得……” “不!”姬正腾摆手,说道:“内情来自于……额……来自于线报!” “线报?您才来几天,都有线报了?”万小秋惊呼跳脚。 啪地一声脆响,万小秋左脸之上,一片通红。 杨山海甩着巴掌,赶紧逃离作案现场,边跑边鄙视道:“你以为跟你一样,这么多年了,宜春院的小桃红这个内线还是没发展起来,床上不行,还他娘饭桶一般,猪脑子!” “操你妈!”万小秋一手捂脸,一手捏拳,冲了出去,怒道:“老子这不是循序渐进吗?” “循序渐进要四五年?” “关你屁事!”万小秋一个恶狗扑食,跳了出去,捏住杨山海的脖子,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两人有恶趣味,总是互相在彼此不注意的时候猛给对方一个巨大的耳光子,然后转身就跑。 众人哈哈大笑。 线报? 众人看向姬正腾,眼神异样。 “什么样的线报,可信吗?” “可信,当然可信!”姬正腾将那坨被捏得扭曲变形的青铜弩镞递了出来,然后摊开手掌,露出两个纸团。 一个纸团,字迹仿若蒙学孩子的乱笔,结构扭曲。 另一张纸团,则像是鬼画符一样的涂鸦。 至于那青桐弩镞…… 杨山海捏着那至少有两斤的弩镞,啧啧称奇,笑问道:“头儿,您内线中的这一条,其传递信息的方式,可真够奇葩的!” “您今早是去北郊散步去了吧,我怀疑这条线,应该是从城南直接传到您手里的吧,哈哈哈……”赵平安都笑了起来。 众人都带着笑意,可眼底深处却大多埋藏着很多情绪,古怪,疑惑,震惊,难以置信……不一而足。 “这么大坨铁,从城南直接传到城北,成千上万丈呢,这么远,怎么传啊?”张小仙疑惑不解。 武国利伸手摸了摸那青桐弩镞,说道:“这玩意儿可厉害,应该大黄力弩吧?这是攻城重器啊,啧啧,可以推想,您与您这条内线,关系不大好啊。”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李木华仙站出来,说道:“既是捕头大人的内线,我想,应该值得信任,不妨就到这不望雨作坊走上一遭,您觉得呢,曹老大?” 曹骑龙先是点头,然后摇头,看着姬正腾与李木华仙,闷声道:“我还是觉得这样有些莽撞了,这样吧,我们不妨多线并进,今日我们已经审讯出来很多线索,我们从这些线索里整理出调查结果来,捕头大人跟华仙、山海你们几人,可先前往调查,不知捕头大人意下如何?” 曹骑龙看着姬正腾,眼神古怪。 姬正腾点头,说道:“州衙此时需要足够的人手,我并不需要很多人,来个给我带路的就行,你们其他人继续忙事儿吧,一定要把此次中毒事件处理好,保障我龙庭子民的安全!” “如此甚好!”曹骑龙点头,说道:“那么事不宜迟,张小仙、李木华仙、杨山海、赵平安,你们几人速速陪捕头大人前往不望雨作坊调查,其余人等随我整理今日审讯笔录!” “不,小仙留下,协同曹老大整理笔录和供词!”李木华仙道。 “为啥呀,华仙姐,我也要去!”张小仙叫道。 司有仙粗壮的手指头点在她的脑门儿上,推了一下,说道:“瞧你这点出息!” 李木华仙盯着张小仙,怒道:“听话,留下,有什么事情就赶紧通知我,晓得吗?” 张小仙嘟了嘟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姬正腾挑了挑眉,觉得好笑,这三姐妹好像挺好玩的,藏着不少事情。 那只送信的灰鸽,恐怕就是这三姐妹的杰作吧。 想着那歪歪扭扭的笔记,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毕竟,那只鸽子在短距离内传递消息,需要闻着气味找到熟人。 自己那件沾染了血腥的破衣服,可是还在她们手中呢。 “那么这样吧,武国利,你对药材方面知道得比较多,就跟捕头大人一同前往吧!”曹骑龙看向有些矮小瘦削的苗人武国利,说道。 武国利点头。 姬正腾道:“那么赶紧走吧,天黑之前希望能查出什么来!” 说罢当先而走。 …… 倾颓墙角,蝇虫飞舞,尿骚-味四溢。 一个带着瓜皮帽、衣衫松垮、面皮焦黄、身形干瘦、留着两撇八字须的男子,耷拉着眼皮,躺在街角,闭着眼睛,嘴里悠闲地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曲,不时伸手挠挠裤裆,指甲里刮出一团团乌黑的泥垢,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神态更加怡然自得。 等到男子微微安静下来,苍蝇群便奋不顾身的往男子浑身上下扑去。 男人伸出满是老皮的手指,四处挥了一下,翻个身,伸手自胳肢窝底下挠了挠,然后朝外弹了一下。 一只个头儿威武的跳蚤,自九天之上落地,旋即满脸愤懑地盯着那团香气蒸腾的肉山,再次高高跃起,跳到那团肉山之上,寻了个缝隙,钻了进去。 “唔……”男子睁开双眼,舒适地哼了一声,看着墙角几十步开外,人来人往的大街,眼珠子左右晃荡,寻了个正在买胭脂、胸脯臌胀的圆脸小娘子,右手伸进裤裆里,旋即裤裆边一起一伏,竟是当街撸起管来。 一个背着书囊、圆头圆脑光头皮的小男孩,自男子背后的额小巷中走来,他抬眼看着那席地而睡的邋遢瓜皮帽男子,吸了吸那根垂到下嘴唇的青色鼻涕,眼中露出戏谑的神色。 小男孩蹑手蹑脚走上前,朝着那哼哼声不断,裤裆里动作越来越激烈的中年男子背上重重一拍,口中“嘿”地大叫了一声。 “啊!”那男子高叫一声,赶忙自地上跳了起来,张牙舞爪,腰部却不由自主地上下顶了顶,顿时裤裆那里湿了一片。 一股腥臭气味弥漫开来。 苍蝇群飞舞得更加欢快了。 “咦,赵哥,你真恶心!”小男孩捂着鼻子后退不已。 啪地一声,小男孩光头上顿时挨了重重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伸手捂着头皮。 瓜皮帽猥琐男赵智恶狠狠看着小光头,怒道:“臭小子,怎么现在才来?” !! 第六十八章 我就知道你要动我的书囊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小男孩捂着头皮,咧了咧嘴,说道:“你再使这招泰山压顶,下一回我就要以虎鹤双形反击了!” 赵智稳了稳头上的瓜皮帽,操着用菜刀撕刮锅底的嗓音说道:“说人话!” 小男孩掂了掂背上的书囊,说道:“先生布置作业了,所以来晚了些。” “屁!”赵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小男孩,不屑道:“你小子又去抓蝎子壁虎去了吧?今天抓了多少?拿来!” 小男孩摇头。 赵智作势要打。 小男孩后退两步,双手伸到背后,捂住自己的书囊,神色毅然决然,说道:“你敢抢我就叫了!” 赵智知道这小屁孩的德行,缩了缩手,悻悻后退两步,说道:“爷才不稀罕吃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话说你抓了那么多蝎子壁虎的,全养在哪儿了?抓这么多干啥呢?” 小男孩仰起头,得意道:“养在哪儿我不告诉你,以后你就会见到的,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抓到很多很多的青蛙,够那些青蛙一辈子吃得饱饱的。” “你抓这些玩意儿是拿来给青蛙吃的?” “嗯嗯!”小男孩猛点头,顿时,好不容易吸回去的两根鼻涕又冲了出来,耷拉在那里。 赵智恶心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总感觉那两根鼻涕像是自己的一样,感觉异常难受。 “屁!”赵智说道:“北大荒哪里来的青蛙?” “会有的。”小男孩认真说道。 赵智不屑,问道:“你知道青蛙长啥样儿吗?” “当然!”小男孩点头。 “屁!”赵智可真不愿意看着小屁孩一本正经吹牛的样子,说道:“我告诉你,青蛙啊,长得就跟我的小拇指一样大小,绿皮的,浑身是肉,一点硬壳都没有,别说是吃蝎子了,壁虎都不敢惹。” “错!”小男孩摇头,说道:“我娘亲说了,‘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这才是青蛙,青蛙长得像老虎那么大,它常在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它不先开口,没有虫儿敢作声,谁敢作声,它就咬谁,舌头一卷,能把人都吃进肚里去,打打饱嗝,拉拉稀屎,然后跳进池塘开始冲澡,舒服极了!” “拉倒吧你,唐诗三百首一首背不通,野火烧不尽,香炉生紫烟都不知道,背青蛙到是出口成章!”赵智翻了个白眼,不愿意再陪这小屁孩儿吹牛,说道:“过来过来,有个事儿要交给你去做!” “啥事儿啊赵哥?” “叫爷,赵爷!” “知道了赵哥!” “你附耳过来!” 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 赵智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汗渍的纸条,交给小青蛙,说道:“如此这般,记住了么?” 小青蛙点点头,说道:“记住了,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把秘密基地告诉他们?” “这你就别管了,小屁孩你搞不懂!”赵智挥手。 小青蛙点头,“那我去了啊。” “等会儿,伪装一下。”赵智抓住他小小的肩膀,从地上抓了一蓬灰,吐了几口唾沫伴了伴,抹在小屁孩脸上,然后说道:“你把书囊交给我,等下如果挨打,背着书囊你跑不快!” 小青蛙以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 “为你好!”赵智催促道。 小青蛙站着想了一会儿,吸了吸鼻涕,解下书囊,指着说道:“你可答应我,不要搞它!” 赵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道:“我以人格担保!” 小青蛙将书囊递给赵智,然后捏着纸条,一步三回头地朝着人声鼎沸的主街道走去。 看着这身着淡蓝端褂的光头小破孩渐渐走远,拐过墙角之后不见了,赵智冷笑一声,定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嗖地一下,墙角那里露出一个小光头,又赶忙缩了回去。 赵智还是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嗖地一下,墙角那里露出的还是那颗小光头,看见赵智又立马缩了回去。 这一回,赵智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见那颗小光头露面,终于地,他向那个书囊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但他又缩回手爪,心中暗道:“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 赵智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往书囊扯去。 “呔,兀那贼子,我就知道你要动我的书囊,还不住手!” 就在赵智即将打开书囊合线的一刹那,背后一声怒斥声响起,赵智瞪大了眼睛,猛然扭头,发现那小子捏着纸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义正言辞。 看见小孩儿手中的纸团,赵智一阵头大:“我的小祖宗唉,你没送出去?” “我担心你动我的书囊,所以就从前面绕路回来,密切观察着你,现在看来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小青蛙说道。 “我去你大爷的!”赵智狂冲了过去,揪着小男孩脖颈上的衣衫,怒道:“没送出去?” 小男孩摇头,说道:“他们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赵智松了一口气,怒道:“再去!” “那你别动我的书囊!” “滚你娘的!”赵智一脚踹在小屁孩屁股上,将之踹得一个趔趄。 小青蛙捂着屁股,终于再次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大街。 赵智骂骂咧咧,解开书囊的合线,撩起自己松垮的长袍下摆,捂在手上,放心大胆地向黑魆魆地书囊里摸去。 才一伸进去,赵智就摸到了一个鼓囊囊的饱胀物事,顿时一喜,这小崽子今天有大收获呀,抓到大壁虎了吗? 他凑上前去,瞪着眼睛往书囊底部看去,才一冒头,顿时勃然变色。 “妈呀!” 赵智一把将那书囊丢了出去,惶恐后退两步,见鬼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掉在墙角的书囊。 嘶嘶嘶嘶…… 墙角,袋口打开的皮制书囊,像是一堆骆驼屎一般团在那里。 一条头部呈三角形、身上满是恐怖条纹的响尾蛇,吐着信子,嘶嘶嘶嘶震荡着自己尾巴上的那几个响环,游曳而出。 那愤怒的响尾蛇一游出袋口,瞧见不远的赵智,顿时头颅一缩伸,闪电一般激射了过去。 赵智屁滚尿流,提着裤子边跑边骂。 “兔崽子,我干你娘咧!” …… 不望雨作坊之中,什么也没有。 这里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地面上,满是挥洒的麻黄药粉,空气中刺鼻的味道经久不散。 “头儿,这里什么也没有!” 五人在这叫做“不望雨”作坊的巨大麻黄药粉加工作坊之内,四处转悠了一圈,一无所获。 “速度真快,像是才走不久!” “早就搬空了!” “苟有德苟有武,狗-娘养的两兄弟!”杨山海骂骂咧咧。 看着他怒气冲天的模样,姬正腾有些好笑,问道:“你知道这两兄弟?” “嘿,头儿,恐怕很多人都知道。”杨山海挥了挥拳头,说道:“这两兄弟,挺狠的。” “怎么个狠法?” “这两人……算是亡命之徒吧,很多年以前了,那个时候我才加入州衙,大概十年了吧,那一年,这两兄弟突然在北大荒冒头,不知为何在蛇蝎帮大杀一场,浑身杀得血淋淋的,硬生生将蛇蝎帮帮主黄纯的老婆给削去了四肢,砍成了肉-棍,放进了锅里,差点煮了,还把黄纯两颗卵蛋给生生捏炸了,整张脸都割了下来……” “有命案在身?为何没有坐牢?”姬正腾疑惑。 “有,但……那是帮派斗争,糊涂账,很难算,吴捕头当时带着我们州衙兄弟几十号人,将发了疯似地两兄弟给逮进了大狱,但没多久就给放了。” “放了?什么理由?” “一来,蛇蝎帮底子并不干净,二来,我们从蛇蝎帮里找到了很多欠条,都是黄纯欠的钱,这其中就包括这两兄弟的几千两,两兄弟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蛇蝎帮,只说是去蛇蝎帮讨钱的,性命被威胁了,才自保杀戮。” 姬正腾道:“所以这就给放了?单凭这一面之词,谁给吴三炮的权利去放人的?” “也不是……”杨山海讪讪一笑,说道:“是协律郎跟吴捕头一同调查商议来着。” “刘满刀?” “是,这不望雨作坊,就是刘大人的家业,那苟有德苟有武原本是咱北大荒土生土长的两个弟兄,小时候跟着某个道士师父外出闯荡,学什么炼丹术去了,后来回到了北大荒。” “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这两兄弟除了那晚的杀戮之外,什么把柄没抓到,但人家那不是‘自保’嘛,能判多重呢,到是那蛇蝎帮手脏得一塌糊涂,因此两兄弟差点没由罪人,变成咱北大荒的民族英雄。” “两兄弟从牢里出来之后,就被刘大人招到了手下,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愿意招惹他们了。” 姬正腾有些讶然,炼丹术? 他没有继续追问。 据他看来,刘满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白白救下这两人。 十年前,彼时刘满刀应该还没有如今的声望吧?那么一定还处于扩张阶段,或许正是用人之际。 这两兄弟的炼丹术,一定全被用在这麻黄药粉加工作坊里了。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竟会与刘满刀扯上关系。 这只老土鳖,手伸得特别长啊。 “头儿,这里什么也没有,那咱们现在……”李木华仙走过来,说道:“是不是去协律郎大人家中,了解一下情况?这是他的家业。” 此言一出,武国利杨山海赵平安三人都是愣了一愣,眼神变幻。 便是姬正腾都有些惊讶。 要知道,那刘满刀,在这北大荒,可是权柄滔天啊。 这娘们儿……要撩他? !! 第六十九章 困兽台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诧异地打量了一眼神色巍然不动的李木华仙,对于这名英气勃发的女捕,他了解得并不多,如今看来,这女人背后藏的事情不会少。 看她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经过几日的相处,姬正腾发现,在州衙之中,除了他这个新捕头,然后是曹骑龙,就属她说话最管用。 在这北大荒,谁的声音大,谁的拳头就必须很大才行,这是不成文的惯例了,小小的州衙自然也是如此。 谁说女子不如男呐…… 姬正腾暗自感叹了一句,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去协律郎大人家中问问情况吧,我还不知道咱北大荒大名鼎鼎的协律郎大人家住哪儿呢!” 说罢不去理会其余几人不断变换的眼色,当先走出不望雨作坊。 …… 不望雨作坊里,什么都查不出来,姬正腾对此早有准备,也不气馁。 按理说,在事件发生发展的时候,他便应该开始着手调查,但因为那些不可对人言的事情,足足拖了三天,今日才得以脱手展开调查,自己已经晚了不止一步,处于劣势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因为自己那些弟兄们开始在北大荒逐渐冒头,并且给自己传递了消息,那么他相信他们应该对此有着密切的关注,自己只需要安静地等待一会儿便好,说不得一会儿上大街,就要遇到比大黄力弩更加霸道的传信手段也说不一定。 正一边胡乱想着,姬正腾就遇到了那个传信者。 虽说知道一定会有,但真当消息送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感觉难以置信。 那时候,他堪堪走出满是麻黄药粉浓重呛鼻味道的作坊,站在门口,看着周遭人来人往的街道,鼻尖缭绕着似有若无的尿骚-味道,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那送信者就来了。 那是一个满脸屎黄色的光头小屁孩。 小屁孩一声蓝色端褂,小手脏兮兮的,脖颈还算干净,脸上,抹着黄灰的泥,若不是没有屎味发出,姬正腾一定会以为小孩脸上抹的是哪个无良的大人拉屎没带纸所以随手抹在他的脸上一般。 小屁孩在姬正腾面前站定,扬着头,伸长了胳膊,将纸条递上来。 他头很大,一只胳膊长长的伸着,脸却别开不去与姬正腾对视,并且不断地转动方向,看起来就像一颗鸡蛋滚来滚去。 看起来很臭屁的样子。 其实应该是不想让姬正腾记住他的脸。 初时,姬正腾根本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等到小屁孩扭过头来,一脸不耐地催促他接住纸条,然后赶忙回过头去继续转动头颅,姬正腾才回过神来。 这真是太简单粗暴了。 比中午遇到的那个吃冰糖葫芦的小女孩还要粗暴。 粗暴得姬正腾都有些接受不了。 究竟是谁才会这么干事儿啊? 童工根本不可靠啊。 姬正腾愣愣地接过纸条,配合地问了一句:“谁……谁送来的?” “不知道!”小破孩十分不耐,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扭着头跑了。 身后,李木华仙四人围上来,看看姬正腾,又看看那个闪身钻进巷弄之中的小屁孩,喃喃无语。 “这……这就是……头儿你的……线报?” “额……算是吧……”姬正腾自己都感觉难以置信。 他实在搞不懂,究竟是以谁的智商,才会这么干事情? 展开那张被捏的几乎被汗渍濡得潮湿的油腻纸条,里面仅有三个字――困兽台。 “困兽台?这是什么地方?”姬正腾看向杨山海等人。 “这……”杨山海一时怔住。 便是李木华仙都低下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武国利走上前来,说道:“头儿,这困兽台,是……一个地方,您知道,咱北大荒,北有蛮子侵扰,四周环伺诸族,乃是一个‘四方流氓艺业贸易,凑成州地,其属邑之荒凉如故也。’的地方,咱们这儿民政秩序并不安固,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 “三百六十行的从业者,聚集到这里来,因此经常会因为经济利益发生冲突,但由于顾忌龙庭朝的威严,以及咱们州衙、协律郎刘满刀的……整治,因此这些彼此冲突的人就会找个偏远的地方干一架,用铁与血来解决问题。” “很长时间以来,在镇莽城驻军还没有撤走的时候,就是如此。” “各方势力彼此厮杀殴斗、谈判解决问题的地方,就叫做困兽台,原本寓意不死不休的战斗之地,但发展至今,困兽台已经变了形式,有了自己的一套体系,有了管理者,形成了帮派会堂的性质,它成了地下暗黑势力大规模聚集起来,通过各种手段解决利益纠纷的地方。” “尽管厮杀与争斗,永远是困兽台的主旋律,但是帮派之间的不死不休、大规模厮杀恶斗流血这种情况,已经极少发生,它更像是一个斗兽场,人们聚集在这里吃毒,嫖-娼,赌博,打黑拳等。” “这就是暗黑世界的地下圣堂――困兽台!” 姬正腾点头。 他理解这样的地方。 这样一个地方,几乎无处不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冲突。 有冲突,就会挥舞拳头,造成破坏。 在朝廷的镇压之下,破坏者不敢忤逆龙庭威严,自然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家砍个痛快。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的!”姬正腾看向武国利。 “我曾经有个族人,去过那里,死在了那里,我……” “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姬正腾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平安也点头,说道:“人人向往女人、力量、血腥与暴力,困兽里都有,无论你白天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是哪个学堂的教书先生,是哪个山沟里的货郎,或是打铁的、卖糕的……只要你喜欢,都可以来这地方打一场,发泄一场,以此来反抗上天和生活给你的苦闷,生死不论!” “因此,这个地方,很恐怖,却充满了赤裸裸的诱惑,吸引着很多不法之徒聚集。” 杨山海道:“这么说,苟有德和苟有武两兄弟,真的很有可能在那里?” 赵平安点头,说道:“我认为是这样的。” “小赵,你有什么看法?”姬正腾看向平时一向寡言少语的赵平安,问道。 “头儿,其实,我们应该早就想到这里的,毕竟,此次中毒事件,事关重大,如果真的是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那么咱们去协律郎大人家中,能问出什么来呢?他难道会说‘是我干的,是我的人干的,我陪你们去坐牢,承担全部责任?’不可能的。” “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大的事件,谁都担待不起!” “因此,恐怕头儿这回收到的那么几条不可思议的线报,其中我怀疑甚至有刘满刀大人的一份吧,毕竟,这次事情就发生在他的产业之下,无论与他有没有关系,他都必须从这次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的事情中,脱出身来,我想,他应该也很担心他的商业对手们,会以此事件来向他发难,因此,那么现在最希望咱们找到凶手的,我想其实应该是刘满刀大人才对吧?” 赵平安款款而谈。 “而且,即便刘大人‘没空’向咱们解释此次中毒事件与他无关,那么我们还有理由相信,刘满刀大人的很对竞争对手们,都很有空向咱们‘帮’刘满刀大人把事情‘讲’清楚。” “所以我认为,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躲在困兽台,尚未远走,这个消息是可靠的,毕竟,事情发生发展了三天,这三天来,源源不断有新的中毒者出现,这说明那些劣质麻黄粉足足卖了三天!” “你说得很有道理。”姬正腾点头,同时暗叹不已。 都是些高手啊。 怎么一出了州衙,人人都变得像包青天一样了? 李木华仙诧异地看了一眼赵平安,说道:“尽管都是猜测,但确实有理,那咱们……这就杀向困兽台?” “那地方该怎么走?” “这个……得到晚上才知道,毕竟,一到了夜晚,困兽台里火光冲天,喧嚣声数里之外可闻,不过……”武国利顿了一顿,说道:“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遭到朝廷的清扫的话,困兽台一般在大鹰崖那边……” 大鹰崖? 姬正腾挑了挑眉,不会是白天观鹰的那边吧? 他想起了那六个被他爆了菊花的家伙。 不会全被晒死了吧? “那么,事不宜迟,走吧!” 刚开始姬正腾还担心大家不相信他的“线报”,特别是在他的“线报”传递的手段如此低劣的情况下,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他多虑了。 姬正腾深深看了一眼赵平安,这小伙子头脑冷静,思维清晰,至于用心……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 五人开始踏上戈壁滩,朝着荒漠走去。 天边,夕阳斜挂,满地金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壮阔的景象无边无际,令人深感自身的渺小。 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 想想昨晚的一夜宿醉与那个女孩儿,想想今天的那些如潮汇聚的鹰群,想想那名刺客与那根硬弩,一直到现在……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但这一天,还没有过去。 困兽台,听说那里是个险地,姬正腾很想去看看,那里险到了什么程度。 是否能加以利用。 五名捕快,衣袂飘飞,朴刀铁尺轻轻撞击着,发出一连串“叮叮叮叮”的清脆响声,朝着大漠深处而去…… !! 第七十章 放牛郎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明月高悬。 困兽台,就在大鹰崖下。 大鹰崖是大漠中的异类,像是一柄阔剑,陡然间在连绵起伏的沙海之中,突兀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陡峭险峻无比,常人能登上大鹰崖者,寥寥无几,便是最英勇的熬鹰人,都拿它没辙。 若是寻常武夫,没有达到提气纵横的境界,或者身怀绝技,想要上到峰顶,同样是一种奢望。 大鹰崖崖顶之上,终年有鹰群盘踞,每天早晨,万鹰腾空,场面十分恢弘壮阔。 黑夜之中,大鹰崖比黑夜更黑,仿似一道直贯天穹,气冲星海的绝世宝剑。 在这柄山岳巨剑之下,有一簇火堆,渺小得仿佛轻轻吹口气都能将这簇微弱火苗给熄灭。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簇火苗,根本不是一簇,而是一群。 火苗冲天,迸溅火星。 无数根粗壮火把,高高斜插在地,照亮那片片区域。 月色无法照亮的大鹰崖下,漆黑隐隐之中,在那若隐若现的暗夜轮廓里,无数人聚集在那里,面目狰狞,怒吼声,吐唾沫声,欢呼声,喧嚣一片。 这里就是困兽台了。 据赵平安和武国利所说,这地方已经形成了完善的斗兽体系,如同赌场,有庄家,庄家便是斗兽的管理者和获利者,很神秘,几乎没有人得知其背后之主。 有了庄家自然就有了赌客,赌客当然可以是任何人。 困兽斗,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团体、帮派,可以个人战,也可以团体战,当然,同样可以以一敌多,只要你拳头足够强硬。 在这里,利益至上,几可谓是男人的天堂。 男人的天堂除了力量与权势之外,必须有美女,美人不可或缺。 困兽台里就有,不仅是一般的美女,还有许多大名鼎鼎的野鸡美人榜上的美人以及青楼勾栏里的头牌、花魁之类,当然,也可能是平日里某个贤良淑德的村妇,或者某个大户人家深藏香闺的贵族小姐、某房素受宠溺的小妾等。 这样的女人一般人看都看不见,只有隐藏在黑暗中的高官贵胄、权拔勋贵、豪阀大户才能玩得起,因此一般人只能看看那些行走在场间、端盘递酒的侍女的大腿,摸两把,亲两口,约了去做一番深入交流当然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只要有钱。 当然,来这里的人们主要还是来看打拳以及赌拳,或者是亲自上场厮杀发泄一番身体内沸腾的兽性者。 此地集中了北大荒乃至于各地的江湖龙蟒,武林好手,卧虎藏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只要你有勇气站上困兽台,那么就要做好死去的准备,因为一定会有人把你扯下来,撕碎你,轰烂你的头。 这不同于擂台比武点到即止切磋交流,来到这里打架,是会死人的。 铁与血、酒与美人,金钱与力量、刀剑与生死,人们对困兽台趋之若鹜。 玩的就是一个刺激。 输者沉沦地狱,赢着花天酒地。 …… 困兽台地处北大荒西北方向,距离北大荒城约莫数十里地,地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可以随意流动,虽并不是特别隐蔽,但不是混江湖的,知晓的人也很少。 此地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临时聚集的地方,但它确实是。 中午的时候姬正腾来到此地,这里除了大片的鹰毛烂翅之外,还什么都没有,但是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破败的村落一般,木板房、高台、划分开来的斗兽场、看台……一应俱全。 其幕后组织者效率很高。 嶙峋的石壁之下,群魔乱舞。 除了那用横木和石板搭建起来,像是牛圈猪圈一样的格斗场,这里处处可以杀人。 一些隐蔽而视野开阔的木板房之中,聚集着一等阔人,可以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也可以是某个远道而来的高官贵胄,而在沙地里撒泼打滚的,都是一等阔人口中的贱种们。 …… 此时困兽斗早已经火热,如火如荼。 一块沙地上,围着几百神情狰狞、面目扭曲、双眼露出渗人光芒的看客,这些看客们兴奋到了极点,抛洒着碎银子,挥舞着银票和金币,全部盯着中间的沙地。 沙地中,一个身材矮小、农夫一般的精瘦家伙,脸上带着一张不知道属于什么戏哪个角儿的面具,喘着粗气,扑在地上,一拳又一拳轰出去。 在那人身下,躺着一个光头胖子,这胖子肥头大耳,姬正腾甚至隐隐看到了其头顶上的戒疤,是一名和尚。 此时那和尚瘫倒在地,整张脸都溢满了鲜血。 那戴着面具的农夫,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之砸得血肉淋漓,头颅瘪碎,骨茬森然,整张脸皮都从碎骨之上脱落下来,触目惊心。 那胖和尚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农夫却不依不饶,硬是生生将那颗头颅捶碎,揉进了沙土里,将那堆横摊在地的肥肉变成一具无头尸体,这才罢休,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张着双臂,四面接受欢呼与碎银金币的轰砸。 而在另一块斗兽场上,寒光凛冽,场面就要更热闹些。 铿铿铿的金属撞击声连绵不绝,打铁一般。 在一块临时搭建起来的木质斗兽台之上,两名人影互相手持兵戈,血腥攻伐,鲜血不时飙溅起来,四周的欢呼声越高,那冲天溅起的血液便越是粗壮,一窜窜红葡萄似的。 木质斗兽台,以沙土浇水垒就,上面铺放木板,极其简陋。 但此刻展开与其上的厮杀,不弱于甚至还要强于江湖上大部分游侠武夫的之间的捉对厮杀。 一柄巨刀,闪射着疯狂的光芒,一刀又一刀,刀刀横行无忌,星火四溅,十分暴力狂妄。 姬正腾眼神何其毒辣,饶是他也很难想象,持着那柄平日里看起来仿佛用于斩牛毛草料一般的巨大铡刀的人,只不过是一个面色犹有稚嫩色彩、身形瘦削的少年。 这少年,放到任何地方,看起来都像个放牛的黄毛小子,不去吹笛奏萧,却使大刀,那刀刀致命的疯狂砍杀劲头,令人心惊不已。 与那少年对战的是一个持着巨锤的汉子。 那汉子浑身体毛,此时冒着汗,浑身蒸腾着热气。北大荒的夜,天气本十分寒冷,此人却浑身不着寸缕,仅是胯间围着一小块黑漆漆犹如酒肆中擦桌子的破布一般的裆布,双腿根处的那-话-儿,随着他的动作现出令一般男人仰望的弧度。 来自于女人们凄厉疯狂的尖叫声刺耳不已。 但是那浑身汗渍、热气蒸腾看起来很男人的男人,此时却很狼狈。 木质战台之下,四周,黄沙被两人的跺脚和横移震荡得飞溅不已,簌簌而落。 铛!铛! 火星字四溅,重锤与大铡刀多次重重撞击在一起。 那“放牛郎”少年刀刀狂猛,狠辣至极,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经过数次连续的重重劈砍之后,那壮汉手中的巨锤猛然被他一刀切开。 铿! 火星铁屑迸溅之间,“放牛郎”持着那被铁锤崩出一个缺口的大铡刀,猛然展开凌厉一击。 噗嗤! 浑身体毛根根倒竖的壮汉顿时后退,一脚深一脚浅,胸腹间出现一道狰狞豁口,鲜血汩汩。 这当间,那“放牛郎”已经冲了过去,一招力劈华山重重由上往下一劈,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以打铁为业的壮汉,慌忙闪身躲避。 轰! 大铡刀看在木质战台之上,木屑迸溅,沙土爆冲而起。 劲风肆虐中,“放牛郎”一腿横扫出去,鞭腿裹挟刺耳的爆鸣音,轰向身形踉跄的“打铁郎”。 “打铁郎”一个铁板桥躲过横扫。 那“放牛郎”狰狞哈哈一笑,大铡刀轻轻一挥。 噗嗤一声轻响,那仍旧保持着铁板桥姿势来不及变换的“打铁郎”顿时捂着下体,凄厉惨叫起来,身形扭曲如弓虾。 一坨丑陋带毛的肉,掉在地上。 那块差点被切成两半的破布轻轻飘起,飘出看台,落在一个神色疯狂的看客脸上,那看客将那块破布操在手里,放到鼻尖处深深闻了一下,顿时后仰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已。 不知是高潮了还是被熏晕了。 看到这一幕,姬正腾一阵无语。 身侧的李木华仙捂着嘴巴,几乎呕吐出来。 武国利、赵平安和杨山海三人,武国利一语不发,只是撇了撇嘴,赵平安摇头,难以置信,杨山海点头,啧啧赞叹不已。 “人才啊!” 五人躲在距离困兽台不远处的沙丘之后,盯视着那里,对于困兽台内疯狂的一切,尽皆看在眼里,感觉这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贼匪聚首之地。 “找到苟有德苟有武没有?”姬正腾问道。 大家都是摇头。 杨山海说道:“那里太黑了,我怀疑那两家伙隐藏在暗中,并不会光明正大出现。” “我想也是,那么多人命,如果被人知晓是他们干的,恐怕就是困兽台都容不下他们。”李木华仙道。 “一定会有人去买麻黄粉的,这两兄弟必定就在某一个地方躲着贩卖,并很有可能随时逃跑。”武国利一锤定音。 姬正腾道:“这么干看着,不是办法啊。” 赵平安道:“头儿,咱们可不适合出现在那里,会被乱刀砍死的。” “谁说的?”姬正腾扭头,盯着困兽台里一片罪恶喧嚣沸腾之状,暗暗捏了捏拳头。 !! 第七十一章 快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场间,那场不堪入目的厮杀还在继续。 “放牛郎”大铡刀在手,刀锋滴溜溜转动,闪耀光满,他提刀朝着那滚在战台上,满脸痛苦的壮汉走去。 那汉子不断扭曲着后退。 “放牛郎”伸手一探,抓住他的头颅,将之硬生生提起。 “我求……”“打铁郎”痛苦的神色中露出恐惧,“饶”字尚来不及脱口。 噗嗤! 刀锋落下,头颅滚落,鲜血爆冲而起,唰拉拉在木质战台上浸染开来,热气蒸腾。 “好!!”观看这场格杀的人们,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轰鸣,纷纷将手中的碎银与银票挥洒出去,甚至有人撕下内-裤和胸-衣往上抛。 “放牛郎”专心捡着金银,然后跃下战台,闪身窜进人群中,不见了。 一场暂了,其余战台之上,厮杀还在继续,皆是热闹无比。 在那看似村落的格斗场地最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柱体,是用无数根圆木齐齐插入地下而成,如同一个砧板。 这里是整个困兽台的最中心,也是围观人数最多的一个战台。 人群外围,四面八方,那些躲着不愿露脸的大人物的竹木结构的凉棚暖棚茶棚赌摊等,几乎都围绕这个巨大的原木战台而建。 在其四周,围满了各色人等,异常活跃,纷纷想要上台一战。 大多数人学武是为了扬名求富贵,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争强好胜,至于强身健体穷理求趣什么的那都是废话,敢于来到这地方的人都是自信且自傲的,都是醉心于享受胜利以及花天酒地掌控生死感觉的。 随着时间流逝,武夫和各路宾客的不断到来,整个困兽台的氛围越发高涨,富贵闲人们开始撒银子,龙蛇要战斗,泥鳅就顺溜起来,吃的、喝的、烟膏、五石散、卖-淫…… 这里的夜晚就是歹人的天堂。 就在姬正腾等人沉吟,并暗自观察寻找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的时候,整块原木战台上,已经清扫干净,有人提着清水冲去斑驳的血迹,捡走掉落的碎肉,抬下死尸。 “吼吼吼!” 所有人鬼哭狼嚎的吼着。 有带着面具的人,走上台,在人群中指点,看起来像是困兽台幕后老板的人马。 人们以狰狞而希冀的眸子盯着他,像是一群听话的恶狗。 那人随意在人群中指点了两下,然后走下战台。 人群中爆发一阵失落的叫喊,旋即又再次瞬间热情高涨起来。 轰!轰! 地面微微晃动着,一个熊罴一般高大魁梧的男子,一步步走了上去,喘息着,怒吼着,狰狞着,兴奋着,肩膀上扛着一扇厚厚的雕花门板,霸气无匹。 “哇靠,一扇门,想干啥?打擂台跟玩儿似的啊……” “兄台见识不浅啊,知道这狗杂种来自一扇门?” “我哪儿知道什么一扇门两丘田的啊,这什么狗逼倒灶的玩意儿……” “嘘,小点声儿,当心人家把你擂成肉末……” “哪里来的木匠,报上名儿来听听!” “哈哈哈……” 人群哄笑喧嚣不已。 “嘿,那可不是啥木板门,那是青铜浇筑的,漆成了那样,沉着咧……” “不过百十来斤吧,能有多沉……” “屁,那玩意儿三百多斤!” “是不是真的……” “几百斤的玩意儿抡着跟玩儿似的,猛人啊……” “晕啊,这要挨上一下,还不死翘翘了。” “武器可不是越重就越好,别把自己累死了。” …… 人群喧嚣议论不已。 与扛着门板的男子相比,他的对手虽然同样十分的健壮,手中一根黑黝黝的大铁钎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舞得起来的,但是人比人气死人,小巫见了大巫就会死的很惨,因为这其中的生存法则很严酷。 “干掉他,不要给他任何机会!” “杀,杀,杀,砸扁这小虫子!” 时间宝贵,这两人上台,没有什么交流,就展开了厮杀。 轰轰轰! 铁钎男光着脚,大踏步奔走,手中乌黑沉重的大铁钎轰然挥出,带动着其身形一旋,整个人高高腾起,而后铁钎高举,对着门板男当头轰下。 身高体壮的门板男没有闪避,狞笑一声,手中雕花门板高高举起,像是一面巨大的盾牌,轰然对上那砸落的大铁钎。 轰! 气浪席卷。 门板男一手擎门,整个人犹如门神一般,纹丝不动。 那铁钎男手中铁钎却弯曲了,踉跄落地。 乌黑沉重的大铁钎在宽厚沉重刚硬的门板面前就像绣花针一样不堪一击。 这当间,门板男已经伸出手来,一把探了出去,一把揉住那震骇无比的铁钎男胸膛上的衣衫,将之整个狠狠提起,然后重重往地上一砸。 轰! 那铁钎男整个如同沙包一般,被轰在地上。 “喝啊!” 门板男一声怒喝,粗壮犹胜纤细女子腰肢、恐怖到了极点的左臂,高高举起雕花青铜门板,重重砸落。 轰隆! 炸雷一般的巨响轰然爆炸开来,那一刻,整个地面似乎都颤了三颤。 战台之上,原木炸裂,木屑飞溅间,滂湃气浪席卷开来。 铁钎男却没死,在青铜门板落地的一瞬间,他打了个滚,险之又险地避过,却被震得大口咳血。 “不堪一击!” 门板男狞笑。 或许是被打得惨了,那持着弯曲铁钎的人,居然有回光返照的表现,怒吼一声,猛然站起,嗡的一声,沉重的铁钎轰然被他甩了出去。 空中惊荡起一阵风。 那铁钎明显是被灌注了气机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熊罴一样狂猛无匹的门板男怒吼一声,竟然放弃防御,任由呼啸而来的铁钎砸在他裸露的胸膛之上。 铿…… 铁钎像是小娘子的小拳拳,落在门板男的胸膛上,然后弹飞了出去,掉在地上。 门板男拍了拍胸膛,像是挠痒痒一般。 登时全场鸦雀无声,旋即惊呼不已,倒吸凉气的声音四处响起。 “太霸道了!” “额的娘咧!” 便是杨山海武国利等人,都看得一脸铁青。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咱北大荒招不到捕快了,街头那些随时随地发生的殴斗厮杀,现在看起来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这他娘,还是人吗?” “就算是硬功练至出神入化,也禁不住这么个打法啊,那铁钎男最后一击,看似无奈之举,其实是包藏祸胎的,那铁钎明显是灌注了气机的,就算是狂怒的老虎也要被那扔出去的铁钎砸碎脑袋的吧?” “真为自己的职业前途感到忧伤……” 听着几人垂头丧气的话,姬正腾不禁有些好笑。 武夫与常人,其间差别犹如云泥。 而武夫与武夫之间,不同境界的武夫在一起,其间差别也犹如云泥。 海阔心无界,山高人为峰。 没有步步登高,是看不到那一重又一重“趣”与“理”的武道风景的。 那门板男,看似狂猛无匹,可是真要厮杀起来,有很多武夫有的是办法去对付他。 场间,铁钎男似乎也愣了,可是这一愣神就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门板男像是一头猛兽一般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脚踝,而后将之整个狠狠抡了起来,往地面砸去。 轰! 轰轰! 门板男将那铁钎男狠狠往地上抡动了几下,直砸得原木战台轰轰作响,几乎要倒塌开来。 看客们才从惊讶中缓过劲,见到这一幕,顿时爆发出直冲云霄的欢呼声。 “好!” “重重有赏!” “霸气,太霸气了!” “真个儿玩儿似的呀!” 那铁钎男已经气若游丝。 “土鸡瓦狗!” 门板男走过去,低头冷冷看着铁钎男,摇了摇头,门板扬起。 落下。 砰! 铁钎男整个拦腰而断。 门板男将手中雕花青铜门平举,重重砸落。 顿时,血雾爆溅。 那扇雕花门板就像棺材盖一般,盖在了碎成一堆肉的铁钎男身上,待得门板男抬起门板,地面上,一堆人形肉末之中,仅有红白的血流脑浆流溢出来。 “吼!谁还来战?”门板男大吼,这一刻,他就是最强者。 “吼!”看客们山呼海啸,兴奋到了极点,纷纷抛洒银子。 带着面具的困兽台主事人员走上原木战台,看向门板男,冷声问道:“可敢二番战?” “有何不敢!尽管上来!猛爷我今儿个,一个一个擂死你们!”门板男将青铜巨门往地面上重重一顿,怒声四顾。 “好!擂死我们!好!” “擂死我们吧!” 人群鼎沸到了极点。 那主事者顿时抬手在人群中又点了一下。 嗖! 一下,一道鬼魅一般的身形,猛然自人群中窜出,像是一只蚂蚱一般,跃上擂台,身形快得难以看清。 人群中安静了一下,似乎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 旋即,欢呼声再次涌荡开来。 人们知道,又有高手出现了。 那是一个矮瘦的男子,大饼脸,缝线眼,浓厚的颧骨,俩突出硕大的兔牙,短手短腿,头上带着斗笠,身上披着稻草结成的蓑衣,腰部有绳结,扣着数柄细长的刀,类似古唐刀的模样。 “战!”门板男看着那兔牙怪人,怒喝一声,捏着门板,猛然冲了出去。 但,那兔牙怪人身形突然一阵模糊,场间残影闪动。 那门板男对此似乎一无所觉。 等兔牙怪男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门板男的背后。 “操,眼花了吗?”杨山海揉了揉眼睛。 “天,这太恐怖了!”武国利捏拳。 锃! 寒光闪烁。 这一刻,即便是姬正腾,眼皮都跳了一下。 那兔牙怪人速度快到令人发指。 他的刀更快! 人们甚至都没有看到他如何拔刀,长刀如何归鞘。 那门板男仍旧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却…… 等到他终于冲到那兔牙怪人方才站立的地方,整个人由头至胯间,忽然裂开,成了两瓣,软软平摊在地上。 那门板重重落地,震荡起一片灰尘。 人群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更强更激烈的欢呼声一浪又一浪响起。 …… “有点儿意思!”姬正腾点头,看向四人,说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找到那两兄弟!”旋即开始脱衣服。 他看着李木华仙,说道:“你应该知道那两兄弟长什么样子吧?” 李木华仙点头,略微迟疑道:“隐约记得,看到的话应该知道!” “跟我走!”姬正腾扔下长袍,转身向着困兽台走去。 “头儿,你要干什么?” “我要进去看看,李木华仙跟我走,你们三个,联络曹骑龙等人,并且把守困兽台四周,不要漏掉那两兄弟!” “这太危险了!”赵平安低声喊道。 姬正腾已经走远了。 李木华仙咬了咬牙,旋即脱下外套,举步跟上。 !! 第七十三章 无耻大实话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伸手,想要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李木华仙给拉起来。 跌坐在地的李木华仙猛然一挥手。 手中铁尺横扫而过。 呜~~ 空气中竟发出一声低鸣。 姬正腾后退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恼羞成怒的女捕,赶忙做了个告饶的动作。 这女人凶啊。 哪里都很凶啊。 李木华仙狠狠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就要去找姬正腾麻烦。 姬正腾赶忙后退,再次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娘的谁在外面?” 凉棚内传出饱含怒意的喊声。 姬正腾滑着趟泥步,赶忙窜到不远处另一间凉棚后面。 李木华仙提着铁尺红着脸跟在后面躲了进去。 两人才一躲好,凉棚内就钻出来一个浑身赤-裸的壮汉,手中拎着一柄铜锤。 那壮汉一眼就看到了半跪在自己凉棚外面、露着屁股,头颅捂在地面之上,像是在操大地母亲的那猥琐贱男的尸体。 “操-你-妈,听墙角啊?”那壮汉高高扬起铜锤,轰然砸下。 那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猥琐艰难开花的头颅整个就炸了,脑浆四溅。 “呸!垃圾!”那壮汉对着死尸吐了口唾沫,抬着眼睛四周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闪身钻进帐篷,继续快活去了。 …… “瞧啊,这么大的铜锤,真是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姬正腾捂着胸口,看着身前正对自己怒目而视,高高举着铁尺,就要劈下的女捕,满脸后怕。 女捕摇头冷笑,逼近两步。 姬正腾再次后退,义正言辞地解释道:“我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华仙你怎么忽然就转了过来呢……” 他扬起那只曾经惊鸿一瞥按住过那团质感不错的软-肉的右手五指,五指指腹互相揉搓了一番,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请相信我这只曾经抓过几百个犯人的右手,它不会……” “去死!”李木华仙咬牙切齿,一对美目几乎喷出火来。 婀娜身姿轻轻一弯,铁尺就要劈下。 “嘘!”姬正腾立马竖起食指,对她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帐篷,表示噤声。 李木华仙怒瞪着双眼。 那即将力劈而下的铁尺被她生生止住。 这到并不是她好骗,也不是姬正腾骗她,而是两人身边的破烂帐篷之内,确实有人在交谈,谈到了毒食,也提到了“苟有德”这两个字。 两人贴耳在帐篷外面,开始听墙角。 “今天晚上这货感觉不大对劲啊……”有人说道。 “是不大纯,怪怪的……”有人回道。 “哪儿买的呀?” “苟有德那儿,今晚不知道发什么浪,大甩卖,五十个铜子儿给了一大兜,害得我差点给他跪下来磕头感谢他全家,操!” “原来是水货……” “水货就水货吧,多整两口味道也是杠杠滴……” “要不再去多买一点吧……” “现在去只怕没有了,人多着哩……” 姬正腾直起身来,松了一口气,朝着李木华仙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神情。 李木华仙挥了挥铁尺,对他咬牙切齿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姬正腾装作没有听懂,开始思索怎么逼供。 李木华仙忽然闪电一般出手,伸手就往姬正腾腰上扭去。 姬正腾根本猝不及防她会来这么一招,腰上一块肉给她死死捏住,左三圈右三圈狠狠拧了几圈,疼得他差点跳起脚来,就要骂娘。 李木华仙缩回手去,指了指帐篷,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姬正腾冷笑一声,不去理她,自顾自思索。 李木华仙却在这个时候又是闪电般伸手。 姬正腾瞪大了眼睛,感觉难以置信。 他腰上的肉竟又给她揪住了,又是左三圈右三圈,疼得他钻心的痛,她还是不放手。 姬正腾眼泪都快疼出来了,女人的这一招谁试谁知道,威力绝伦。 他终于不敌,就要开口求饶。 李木华仙再次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姬正腾一手捏着竹竿,一手捂着嘴巴,腰肢像是水蛇一般扭转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 最终他整个人缓缓跪倒在地,浑身大汗淋漓。 李木华仙终于缩回了小手,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威武,仰头看天,无声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姬正腾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快想想怎么办吧”。 李牧华仙撇嘴道:“你是头儿还是我是头儿,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姬正腾沉吟了一下,扭头看着她,说道:“我有个办法,你知道,咱们是光荣的龙庭公差,对不对?” 李木华仙点头,“是哇!” “我们的职责是什么?” “为人民服务哇,你不知道吗?”她反问。 “我当然知道。”姬正腾说道:“那么,此次中毒事件,死去的千条人名、惨遭破坏的几千个家庭,你管不管?” “我当然管,可是你不是在这里吗头儿?要管也是你管啊,我在你后面!” 姬正腾叹息一口,沉重道:“我当然是第一个应该担责的,所以我们必须抓到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但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却是我克服不了的,但是你却可以。” “什么困难你都克服不了而我却可以?开玩笑?”她露出警惕的神色。 姬正腾道:“帐篷内这几人知道那两兄弟在哪里,如果冒然动手咱们风险极大,会引来别人砍杀我们,所以只能靠你……” “靠我什么?你住口,我是靠不住的……”她赶忙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但姬正腾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美人计,绝对的美人计!” “什么狗屁美人计,我不干!”李木华仙很干脆地就拒绝了。 “不干?为什么?” “不干就是不干,没有理由。” “凡事都有理由的啊,你为什么不干?难道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还是说……你不是美人?你是不是美人?你敢说你自己不是美人?你真的敢这么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难道你要连自己都欺骗?” 李木华仙愣住了。 这人…… 怎么那么无耻。 可是…… 用无耻来形容,好像又有点不合适,毕竟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皱眉沉思,该怎么应对这样不要脸的招式。 “快去啊,美人,你还愣着干啥?”姬正腾催促道。 “我不干!” “快进去!” “我不干!” “哼哼……”姬正腾忽然冷笑出声,“由不得你不干!” 他猛然出手,伸手一把抢过有些出神的李木华仙手中紧紧捏住的铁尺,旋即五指如飞,探出去,在其腰侧一撩,将其朴刀也解了下来。 李木华仙大惊失色,张惶后退。 姬正腾再次冷笑一声,左手之中细长竹竿一揽,将其推了回来,而后肩头轻轻一撞,撞在她的侧肩之上,旋即自身飞速后退,闪身躲在不远之处的一架马车后面。 撕拉! 李木华仙身形跌撞,整个人站立不稳,朝着侧面扑去,一下子撕烂了那摇摇欲坠的帆布破帐篷,滚进帐篷之内去。 “我操!” 马车旁,姬正腾缩着头,听见李木华仙破口大骂。 过了一会儿,他才探出头去,往那间小帐篷看去。 帐篷内,李木华仙一脸拘谨,站在五六名烟鬼席地而坐的帐篷中间,扭着手,点头哈腰,满脸讪笑。 “各位大哥好啊,大家都吃了吗?今晚玩得开心吗?嘿嘿,嘿嘿嘿……” 几名烟鬼齐刷刷看着她,神色各异,有人好像受到了惊吓,有人脸色阴沉,有人一脸淫笑,有人不怀好意…… 李木华仙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前凸后翘的身姿。 顿时,几名烟鬼眼神齐刷刷一变,不约而同两眼放光,带着淫邪的意味,嘴角猥琐的笑容像是一朵朵菊花在开放,十分齐整。 “小娘子,打哪儿来呀?” “没跑错地儿吧?” “这么迫不及待地冲进来,你想做什么呀?小娘子?两-腿-之-间黄河大泛滥,前来求救的吗?” “我们只会救火,可不会救水哟……” “啊哈哈哈哈……” 姬正腾数了一下,统共五名烟枪,全部身形干瘦,像是一堆瘦皮猴聚在了一起。 五人身侧都放有武器,不过却不堪一击。 “我知道我知道,哈哈哈,五位大哥不会救水,只怕越救越泛滥呢,哈哈哈,我不是来求救的,只是有个事儿,想问一问几位……”李木华仙咧着嘴,开口圆场。 姬正腾挑了挑眉,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竟当众说了一句“只怕越救水越泛滥呢”,天呐…… 平日里要她这么讲话,应该很难吧? 姬正腾却是不知道,如果换做州衙中任何一人在此,倘若听见李木华仙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下巴都会被自己的惊讶和难以置信给挣脱了臼。 要知道,她可是李木华仙啊。 大荒第一女捕快呀…… 大荒第一女强人啊…… 在大荒女人界,号称无可匹敌的杰出女捕头、伟大的菩萨继承人、神刀手、优秀的马车驾驶员、懂两国语言的卓越演讲家啊…… 她会说这样的话? 疯了,一定是疯了。 但是现在,这一幕没人与姬正腾分享。 “什么事儿啊小娘子?来,坐哥哥腿上,有什么问题,哥哥慢慢给你解开,不对,解答……” !! 第七十五章 万马齐喑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还挺快的嘛!”李木华仙冷笑,捏着锥刺走过去。 那名瘾君子跪在地上,被姬正腾用竹竿顶着额头,浑身发着抖,两-腿-之-间一片潮湿,滴滴答答的燥臭液体缓缓溢出,冒着热气。 李木华仙捂嘴,别开头颅。 今晚上见到的恶心事情,够她一辈子不吃饭了。 “说!” “别……别杀……我,我……我说……我说……”那人眼中流露出的惊恐,没有半点虚假与水分,姬正腾知道这一点。 就在四人飞扑过来的那一档口儿,姬正腾一下子站起,竹竿倏然刺出收回又刺出,快似闪电。 噗嗤噗嗤噗嗤三声响之后,四人就倒下了三个。 而剩下的这个,当时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散去。 看见姬正腾那会子,他还满脸堆笑。 直到被姬正腾竹竿顶住了脑门儿,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收起了笑容,开始惊恐,然后缓缓跪倒,然后喷尿,最后身子抖动如同筛糠一般…… 江湖中的鱼米小虾,姬正腾见得太多了,眼前这人性命暂时还留在他身体里,主要原因就是这就是那名方才说过自己从苟有德那里买到一兜麻黄粉的家伙。 他知道苟有德苟有武在哪里。 “你……答应……不杀我,我……我……就说……”那人战战兢兢,恐惧到了极点,但对性命的珍惜,令他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 “你觉得我的保证,你能相信吗?”姬正腾开口,眼睛却瞟向歪着头在一旁,捏着利锥转圈圈的李木华仙。 这娘们儿现在正处于暴怒之中,说不得一个不爽就要动手,必须得给她点时间适应一下。 “杀不杀你,全在我掌握之中,你知道我可以一下子戳穿你的头,对吧?所以你何必浪费时间呢?你痛痛快快说出来,我当然会绕了你,他们又不是你父母亲人,跟你没什么关系,所以我杀了他们,也不用担心你报仇,你痛快说出来我一高兴我就放了你,是吧,所以没必要保证什么,如果你不说的话,我怎么保证都没有任何用,因为你现在完全就没有资格要保证,懂吧?” 那人半仰着头,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艰难开口,说道:“苟有德跟苟有武,在……在西北战台后面的沙窝子里,卖粉……” “嗯!”姬正腾满意地点点头,收回了竹竿,看着那人,真诚说道:“你看,事情就这么简单,很顺利,对吧,恭喜你,从我这里保住了一命!” “嘿……嘿……”那人咧嘴,艰难一笑,颤声说道:“谢谢……谢谢合作哈……” 姬正腾耸了耸肩,说道:“可我不是一个人啊,我也有小伙伴的。” 那人脸色大变。 噗嗤! 锥刺那锋锐到了极点的刺尖,整个从他那尚自来不及闭上的、咧嘴发笑的口腔里,穿透了出来。 李木华仙将锥刺由那人后脑勺里拔出,狠狠瞪了姬正腾一眼,噗嗤噗嗤又是几下,那狭长锋利的尖刺一下又一下,全扎在那人头颅之上,每每贯穿而过。 数下之后,那人头颅之上的七窍,顿时变成了二十七血窍。 姬正腾悄悄打了个冷颤,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仰头看天,喃喃自语道:“嗯……西北角,西北角在哪里呢?早晨起床,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面是北,右面是南……嗯……西北角,哦是了,西北角在这边……” 说完,捏着竹竿往西北方向潜去,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女修罗一般的李木华仙。 这娘们儿是真的怒了,下手很果断。 作为一名龙庭公差,虽说这几人必死无疑,但这么没有半点犹豫地就洞穿别人头颅,这不大像一般女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姬正腾在前头走着,李木华仙紧随其后,手中的尖刺紧紧捏着,对准了姬正腾的屁股。 姬正腾根本不敢随便就停下身形。 两人加快了速度,担心那苟有德苟有武逃走。 数百丈开外,困兽台几个战台热闹震天,厮杀一场接一场,气氛高涨到了极点。 潜行中,姬正腾往那边瞟了一眼,忽然眼神一凝。 在一处看台旁边,有数十人围在一起,成一圈,全部掏出小鸟,朝着地面之上一个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翻着白眼的家伙嘴里尿尿,将之头颅嘴巴当做了尿壶,边尿边笑,气氛十分火爆。 “你看!” 姬正腾伸手一指那里,招呼李木华仙去看。 李木华仙扭头,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之下,瞬间就将手中的尖刺朝着姬正腾屁股扎去。 姬正腾伸手一挡,捏住她手腕,说道:“干啥咧?” “你说干啥咧?”李木华仙冷冷看着他,怒道:“无耻,下流,贱胚!” 姬正腾无奈道:“你怎么老往男人那地方看?你看看下面好吗?地面上没脱裤子那个,中毒者出现了!” 李木华仙瞪着眼睛,回头又看了一眼。 然后扭过头,捏着尖刺又朝着姬正腾屁股刺去。 姬正腾赶忙伸手阻挡,说道:“又怎么啦?” 李木华仙咬牙切齿道:“什么叫我老往男人那地方看?什么叫我喜欢看脱了裤子的?” “我什么时候说你喜欢看脱了裤子的男人了?” “你不是这意思吗?” “我没有啊!快别闹了!” 姬正腾松开她手腕,说道:“已经接近任务目标,噤声!” 两人伏低了身形。 姬正腾人高马大,这么一来,屁股翘得更高了。 弯弯曲曲走了一截路之后,姬正腾直起腰来,说道:“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把那尖刺对着我屁股,我有阴影!” 李木华仙摊了摊手,说道:“我有吗?” “把尖刺给我!” “那你把刀尺还我!” 姬正腾从腰侧解下抢过来的李木华仙的制式朴刀和铁尺丢给她,然后趁她不注意,想要一把抢过那根尖刺,却被她闪了开去。 两人确实已经接近了任务目标。 此时两人躲在一匹夜睡的马的肚子下面,遥遥看向远处。 前方数十丈开外,两座相对沙丘之间的沙窝子里,人影绰绰。 在火把的照耀下,一眼看去,那沙窝子里大概窝藏着三四十人,沙窝子四周,有马匹围绕四方,像是可以随时骑马奔走的样子。 在沙窝子正中心,有一架巨大的马车,那马车制式怪异,看起来很庞大。马车上,有一个木质栅栏,栅栏中装着几袋粉末状的物事,其中一袋已经打开的袋子口,一个身形矮壮的汉子,正用瓢从那解开的袋子口出,舀出一瓢瓢的黄褐粉末,递给别人。 在其身边,有人帮忙,从聚集的人群手中,接过碎银铜板,丢进提着的袋子里。 地面上,四处散落的空瘪布袋子被夜风不断刮飞。 麻黄粉的香味随风四散。 在那以两匹骏马为驱力的马车车头,端坐着一道瘦削的身影,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远远看去,在那沙窝子的四周各处,都有零星站立的人,遥遥拱卫着那沙窝子,四处环顾不已。 距离那沙窝子百丈开外的地方,就是困兽台那所谓的西北角战台,人声鼎沸。 “那就是苟有德苟有武吗?” 姬正腾看向那边,问道。 “嗯!” 李木华仙像是发情的公猫一样,压着嗓子应了一声。 姬正腾冷笑,这两家伙布置得还挺周祥的。 既然已经发现了正主,姬正腾自然不会让其逃脱。 这两兄弟是此次事件的关键之所在,很多人应该都在打他们的主意,如果自己贸然动手,说不得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北大荒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波及了很多人,不会不被人注意到。 姬正腾略一沉吟,便有了决断。 无论有谁在暗中窥视,都必须要牢牢将这两人抓在手里。 届时,一番厮杀,是无可避免的。 但,人手不足,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硬战一场。 姬正腾扭头。 李木华仙蹲在他身边,轻轻呵气,空气中除了马肚子的臊臭之外,隐隐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馨香。 她在屏息。 练武之人,其实并不需要屏息,尽管她的武功并不很高明,但是只是偷偷潜入,潜行而已,还不需要做到屏息的程度。 他知道,自见识到困兽台的真实情况之后,她其实一直在害怕,特别是被自己叫在身边,一起潜入进来,就更怕了。 州衙里的捕快,手头都有一些武功底子,最厉害的能有个三品左右,眼前这丫头,看起来不过五品六品的样子,而困兽台里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品武夫,来困兽台里找刺激来了,展现自己身为武夫,最狂野血腥的一面。 有的场面,普通人看都不敢看。 一路上,为了使她能转移部分注意力,他只能无耻些。 但是现在,他要真正厮杀起来了,她还能承受吗? 带她在身边,她会很危险。 他原以为自己能应付的,只是…… 姬正腾扭头看向主战台方向,那个兔牙怪人还一直站在上面,手中捏着两把刀,面前还插着一柄,在其脚下,战台四周,尸横遍野,整个战台四周的看客们,竟出奇诡异地呈现出一种万马齐喑的场面。 只能说那东瀛浪人太强了。 困兽台里,有很多高人,多来几个,他可能也接不住…… 收回思绪,姬正腾转身,指着距离那沙窝子不远之地,几个帐篷所在的方位,说道:“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那几个人,必须无声无息一下子干掉,晓得吗?” 李木华仙轻轻扬起下巴,挥了挥手中的尖刺,哼了一声。 !! 第一卷 胸里刀 七十六章 烤虫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已经决定,在稍后的厮杀发生之前,把身边这娘们儿留在安全的地方,否则太过危险,她可能不会同意,不过由不得她。 在两人去往沙窝子的路上,零星散布着一些瘾食者,以及帐篷凉棚,还有车马等,当然,也有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派出来放哨的家伙。 如何悄悄潜过去,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只有姬正腾一个人的话,到还好说,可是现在李木华仙在身边,该怎么带着她,然后将她留在安全之地,还要完成抓捕任务,并逃离这里,是一个问题。 怎么办? 姬正腾不由自主又看向李木华仙。 这个时候,美人计最好用了。 “要不……再来一次美人计?”姬正腾把自己的想法跟李木华仙一说,顿时便惹来两颗巨大的白眼,那柄尖刺在她手中跳来跳去,不怀好意。 姬正腾挠挠头,只能放弃。 难道要强攻? 就在他琢磨不定,而李木华仙即将一步跨出,就要率先出手时,姬正腾一把扯住了她。 在两人右侧方,那热闹非凡的西北角战台围观的人群之中,忽然走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很诡异,浑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看起来高约二尺左右,斗篷宽大,使得那道身影就像是一坨会在地上走的牛屎一般。 那身影行动迅捷,斗篷之下,应该是一个身材矮小畸形到了极点的人,这人伸出两只手臂,端着一个托盘,那托盘以一根线拴住,挂在其身上。 长长的大斗篷拖在地上,完全笼罩了那个端着托盘的怪人,使得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走在暗夜中的牛屎恶鬼。 令姬正腾觉得怪异的,不止是此人的身高和一声严丝合缝的斗篷,毕竟在这困兽台,什么样的人,都很有可能见到。令他感觉奇怪的是那人手中端着的托盘,里面装的不是五石散,也不是福-寿-膏麻黄粉之类的毒物,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 夜风中,姬正腾轻轻吸了吸鼻子。 眉头皱得更紧了。 有香味。 那个怪人手中的托盘里,那些虫子,有蜘蛛、蜈蚣、蝎子、蜥蜴、蛇、金甲虫等,甚至还有老鼠,看起来,都焦糊一片,像是被烤熟掉的…… 这是……在卖? 果不其然,就在姬正腾与李木华仙的暗中注视里,那怪人像是一坨牛屎在横移,端着托盘,开始向零星分布在沙地中的人们,兜售他托盘中的那些虫子。 有的人丢下几个铜板,捡了几个蝎子,丢进嘴里喀嚓喀嚓大口咀嚼,有人则还没容怪人走进,就挥手赶苍蝇一般将之赶走。 这卖虫的斗篷怪人锲而不舍,四处兜售他托盘里的那些奇怪的吃食。 姬正腾眼神一亮,对李木华仙指了指那人。 “你想干什么?”李木华仙小声问道。 “你把他引来!”姬正腾低声道,“让他开路!” 李木华仙手忙脚乱地比划道:“这很危险!” 姬正腾摇摇头。 他没在那斗篷怪人身上感应到什么剧烈的气机波动,几乎可以说是一滴也没有,但那人却同样能在这困兽台做小生意,那些来到困兽台的人,即便不买怪虫,最多只是挥手打发他,而没有如何针对,这说明有人认识这斗篷怪人,此人在此地是混得开而不会有危险的。 没有特别高明的武功,却不用担心自身存在的安危,想来应该是这困兽台管理者的人马。 可是这困兽台管理者,会在乎这点小生意? 姬正腾有些搞不懂。 而且,在他的气机感应中,那斗篷怪人身体气机实在是太微弱了,那种程度的气息波动,似乎只有在小孩身上才感受得到。 这斗篷怪人不是高明到了极点的高人,那么就是一个小孩。 然而达到这样几近返璞归真程度的高人,谁会在这里卖零食啊?世间哪个武夫不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即便有想要过安定避世日子的,其生活状态也只会是采菊东篱下悠然下南山,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因此他更宁愿相信后者,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原因,这孩子才会在这里,打扮成这个模样在贩卖食物。 姬正腾不怪李木华仙的担忧。 武道境界,一品之下,皆为蝼蚁,一品是登堂入室的大坎,武道武道,只有翻过一品这道坎,才能看到“道”的风景,否则,永远只停留在“武”的层次,说得直接一些,就是只能摆架子,无论摆出来的架子,多么大、多么漂亮多么精深,遇到一品之上的武夫,照样是被一巴掌拍死的下场。 因为一品之后,武夫已经触摸到了“道”,已经由外而内,迈进众妙之门,玄之又玄的事情才会发生,可以提引天河水,搭建登峰之道,在命海之中搏浪而游,与天地共鸣。 山顶和山脚,所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 而山顶和云端,所看到的风景,又有云泥之别。 云端的风景,与超脱一切的大自由境界比起来,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姬正腾所感应到的变化,李木华仙那点五六品的境界,自然是感受不到的,他也不作过多解释,轻轻伸手在地上一捻,捻起一撮细沙,朝着那斗篷怪人的方向,屈指一弹。 那撮细沙很快在风中飘散了,但是有很多在夜色中不可见的沙粒,被姬正腾牵引着,朝那斗篷怪人的方向落去。 然后那正对着一簇围着油灯啪嗒啪嗒抽着烟枪的瘾食者兜售烤虫的家伙,就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姬正腾朝他招了招手。 斗篷怪人朝这边走来。 这个过程里,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那斗篷怪人来到跟前,姬正腾示意李木华仙不要讲话,开口问道:“怎么卖?” 那斗篷怪人站在姬正腾两人面前,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什么,又像是歪着头看了看一般,斗篷宽大,他的动作很别扭,良久之后伸出两根像是枯树皮一样的手指。 姬正腾从怀里摸出两块铜板丢进那人的托盘里。 那怪人有一小块黄纸捏出一条烤得黄灿灿的蝎子递给姬正腾。 姬正腾撇撇嘴,说道:“还蛮贵的!”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些铜板丢进托盘。 那怪人数了数,又用黄纸捏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递给他。 姬正腾捏起一颗甲虫丢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享受的模样。 北方人一般不会去吃这些奇怪的东西,更不用说满肚子稀屎的甲虫这么被滚油炸熟了之后撒上盐直接吃。 可是南方人不一样。 南方的夏季,很多吃的,才从土里爬出来的蝉,犁田栽秧的时候田里被翻出来的泥土狗,甚至于蚯蚓,漫山遍野的绿叶之上吃树叶的绿壳甲虫、蚂蚱、田里的青蛙、泥洞里的螃蟹、秧鸡、泥鳅、黄鳝、嫩竹里的美味蛆虫、蜂巢里大黄蜂的幼虫……多得要命。 至于烤田鼠,那当然没话说,穷人的美味。 所以见到这怪人竟然搞了这么一个盘子在这困兽台里卖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姬正腾有些意外,心中隐隐猜测,这家伙会不会是来自南方的…… 因为南方这么粗暴直接吃这些古怪虫子的很多。 可是…… 他感知得到,眼前这披着莫大斗篷,将自己浑身上下牢牢包裹住的家伙,其实是个小孩儿。 转念想一想,也就释然。 这也就很好理解,为什么他不去搞个店面来卖这些玩意儿,毕竟,北大荒城里也是有这样卖古怪吃食的店铺的,都是大酒楼的特色菜,贵的要死。 于是,综合了一些了解的情况,姬正腾就皱起眉头来――这斗篷怪人身份很神秘啊。 然而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他没有从这家伙身上感觉到气机波动,也没有杀死一个孩子的必要,因此这孩子发挥他原本的作用就好。 “你这斗篷卖不卖?”姬正腾嚼着炸得油光闪亮的雀肉,问道。 斗篷怪人摇头,指了指托盘,又指了指姬正腾。 姬正腾摇头,说道:“不要了!买不起!” 斗篷怪人转身就走,鼻腔里似乎发出了一声饱含嘲讽、低不可闻的“哼”声。 看着其走远,李木华仙不解道:“就这么完了?” 姬正腾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你……我以为他……操……你就为了买这些恶心的零食,白白在这里耽搁时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计划呢?简直狗比倒灶嘛!”李木华仙指了指那斗篷怪人,又指了指姬正腾,气急败坏道。 姬正腾捻起一颗甲虫递给她,说道:“来一颗?” “滚!” “不吃拉倒!”姬正腾将甲虫丢进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着,样子十分享受。 “恶心死了,这些东西多脏呀,肚子里屎都没掏出来的,你都能吃成这模样,那是不是让你去吃纸包屎你都觉得是香的哇?……” 姬正腾扭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李木华仙顿时住了口。 沉默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姬正腾,旋即挥了挥手手中的利刺,怒道:“你凶什么凶?” 姬正腾没有说话,沉默地将手中的吃食吃完,舔了舔掌指间的油渍,捏住身侧的竹竿,说道:“走!” “去哪儿呀?” “杀人!” 姬正腾扭过头,看着满脸不爽的女捕,说道:“你不是很想看血溅当场的场面吗?我杀给你看!” !! 第七十七章 记一次春游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手捏竹竿,神情肃穆,当先而走,趟泥步在沙地之上轻轻滑走,无声无息。 李木华仙一手持着利锥,一手按在朴刀刀柄之上,紧紧跟随。 李木华仙看着自己身前两步距离的那道身影,抿了抿嘴,内心中一时之间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与他认识不过短短数天吧,竟已一时间感受到了这新来捕头的无耻和厚脸皮,一番惊险的潜行不似想象中那般令人惊惧,反倒似乎羞怒的情绪更多一些,毕竟,她堂堂李木华仙,原本该塑造的强硬女捕形象还没有建立起来,就跟着这地痞一般的新捕头,一同经历了那么些羞人的龌蹉事情,比如想都不敢想的男与男,站在别人帐篷外面撸-管的猥琐男,男与女,一群肮脏的毒食者,一群掏出小鸟尿尿的男人……全都看遍了,而他竟还强行将她推出,两次,去当诱饵,她心情虽说羞怒到了极点,但跟在此之前自己想象中的一场潜行于狼巢虎穴的惊险程度相比,到也不是不能忍受。 然而现在,她顿时又开始胆颤心惊起来。 因为他的脸。 与他的目光。 那样的严肃,那样的冷漠,与他之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就因为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吗? 随着逐步地接近,她手心开始出汗。 后背上的汗毛像是尖刺一般立了起来。 她此时又怕又想哭。 害怕的情绪,她自己可以理解。 但为什么会想哭呢? 是因为在自己说他像土鳖之后,他用那突然变冷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吗?是因为自己忽然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骤然间变得冷淡的缘故? 自己干嘛要在乎他的眼神和温度? 所以……这算是……委屈? 委屈?对一个才认识不过几天的男人?哼哼…… 李木华仙轻轻哼了一声,她不屑。 她的内心,必须像是岩石一般坚硬才可以,这样的情绪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李木华仙是什么人? “喂,你小心着点,要戳到我了!” 忽然听见他的声音,正胡思乱想的李木华仙赶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放慢了脚步,自己已经快贴上了他的后背,手中的尖刺距离他的屁股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很是惊险。 “想什么呢?”姬正腾扭头,看着一脸不爽的女捕,轻轻一伸手,就将其手中那柄缴获的尖锥给抢了过来。 李木华仙一愣,就要发飙。 姬正腾伸出食指在唇边嘘了一下,指了指前方。 前方有数个帐篷零落,帐篷里都有人的声响,此时两人躲在一处帐篷之后,帐篷里不断传来吃食声,那啪嗒啪嗒啪叽嘴巴的声音,令女捕隐隐有些肚饿,想流口水。 此处帐篷的右侧十余米外的斜向下方,三个人在沙堆里,正围着一堆炭火在毒食着,那三人的更前方,是一片平坦的沙地,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人,围坐在一起,在沙地之后,是一些四处扫视不断走动的人,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的麻黄粉马车,就在这些人遥遥拱卫的沙窝里。 那个端着盘子卖烤虫的矮小斗篷怪人,踩着沙沙的脚步,就走在自己两人方,那三人之后,正逐渐接近那些散座的人群。 姬正腾眼看女捕暂时压抑下自己的情绪,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指指自己眼前的帐篷,再指指斜向下方的那三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他又指了指眼前帐篷的后方,右手食指与中指做了一个行走的动作,然后像女捕露出了一个问询的表情。 李木华仙懂了他的意思,伸出纤细白嫩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做了一个绕行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道:“好歹也是人命,你怎么那么残忍?” 姬正腾感觉自己太阳穴跳了一下。 明明残忍的是她。 刚才所见那幅女修罗的场景,他可还没忘记。 两人正要绕行,只听得身前钟鸣鼎食声不断的帐篷内,那不断传来稀里哗啦吃东西啃骨头的吃食声猛然一顿。 “谁……谁在外面?” 一个有些含糊不清的弱弱的男音问道。 姬正腾指了指李木华仙,示意她来回答,以女声来减轻帐篷内人的警惕。 “嗯哼……”心脏骤提的李木华仙很干脆地没有拒绝,因为现在,正事开始了,厮杀将起。 她润了润嗓子,正准备说话,却突然有另一道女声响起。 “救……救命啊……” 声音自帐篷内传出,十分微弱,低不可闻。 若非两人站在帐篷外面,根本听不见。 姬正腾吸了吸鼻子,猛然脸色骤变。 身边,李木华仙也皱起了眉头。 两人对视一眼。 帐篷内,一道雪亮光芒隔着被烛火照耀的蓬布一闪而逝,无声无息。 旋即,液体喷溅的声音低低传来。 姬正腾猛然一把递出手中竹竿,直直插进帐篷之内,旋即身形一伏,掀起自己身前的篷布闪身滚了进去。 铿! 下一刻,刷的一下,血浆冲天而起。 帐篷之外,李木华仙后退两步,瞪大了眼睛。 眼前,那被帐篷内的烛火照耀得呈现一片灰白色的帐篷篷布之上,大片猩红血迹像是火烧云一般渐渐浸染开来。 血腥味扑鼻而出。 咕噜噜咕噜噜…… 帐篷内,铁锅煮沸的声音没有停息,却没有了啪叽嘴巴的声响。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似乎自姬正腾滚进帐篷的那一刹那,那蓬鲜血便毫无预兆地喷溅了开来,洒在帐篷上。 李木华仙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她强自镇定,轻轻拔出朴刀,掀起那块染血的篷布,就看到了帐篷内的场景。 火堆、铁锅、锅内翻滚的汤汁儿和片片白色的熟肉片儿,凌乱打翻在地的香料蘸酱和碗筷,倒地死去脖颈喷溅鲜血的一个枯瘦白衣男,捏着半出鞘朴刀、半跪在地的捕头,以及一个凄惨的女人。 那女人究竟有多惨,李木华仙看了一眼,便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但她强撑着去看了第二眼。 那女人浑身赤裸,鲜血淋漓,被绑缚横陈在一块雕花的绸面地毯上,此时她已经了无声息,脖颈之上,鲜血汩汩而流。 这原本应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余岁,她小脸娇俏,秀发乌黑,像是黑色的瀑布一般扑洒倾泻在地上。 此时的她,生机渐渐流逝,身躯温度的快速流失使得她那些残存的肌肤,看起来就像白雪一样洁白。 是的,残存的肌肤。 李木华仙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女人的凄惨死状。 她浑身的肉与血,几乎都被吃光了。 原本修长匀称的大腿,此时只剩下了森森白骨,白骨之上,部分残留的骨膜里的血,殷红得像是红玛瑙一般。 她的双乳被剜去,腹部被切开,整个下半身,都只剩下了骨头,纤长白嫩的十指得以保留,但十指之后,双腕以上,手臂上的肉也尽数被剔走。 除了十指,她的脸、她的秀发、她的眼、她的荫-户,还好端端地保留在她原本娇嫩的躯体之上。 地面上,平摊着几张绿叶,绿叶里,有红嫩嫩的肉片,打翻的蘸水碗里,嫩白的熟肉片像是一条白嫩嫩的蛆。 翻滚的铁锅里,除了喷香的绿菜和蒜头,还有成截的肥肠、嫩蛆一样的雪白肉片和骨色晶莹的排骨…… 泪水充斥了李木华仙的眼眶。 满帐篷的喷香味道,让她的胃不断抽搐着。 姬正腾缓缓站起来,扫视了一眼周遭,然后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捕,说道:“先出去吧,等会儿再来收拾!” 女捕狠狠看了一眼那倒毙在地的白衣男子,转身走出帐篷。 如若不是腥臭的血不断从他的脖颈上冒出来,沾染了他素雅的白衣,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帐篷内渗人的一幕,那么,倘若在街头遇到,这一定是一位令少女们爱慕倾心不已的翩翩公子。 人啊,怎么可以变态到这样的地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敢想象,一个人的心,会丑陋到这样的地步。 无穷无尽的愤怒和茫然,充斥着李木华仙的心脏。 姬正腾回望了一眼,悄悄收起了一块质地优良的白玉牌子,走出帐篷。 “你看到那些食物了吗?”李木华仙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问道。 “看到了。”姬正腾点头。 “我是说,另外的那些。” 姬正腾点头,说道:“看到了。” 帐篷内,锅碗瓢盆内煮熟的,除了油盐酱醋、除了那女孩儿身上的肉,还有一些被包裹着的、一点也没有动过的食物。 “这该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姑娘啊,或许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逃出闺房,满心憧憬和欢喜地跟着情郎,带着食物和锅碗,准备进行一次令人期待的春游,与情郎吃着食物,看着月亮,然后抛下一切的一切,献出自己的贞洁,但她却永远不会想到,她的情郎,想吃的不是春游的食物,也不是她的贞洁和爱情,而是她,你说,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情郎一点点放血然后割下煮熟吃掉,是个什么感觉……” “别想了!”姬正腾说道。 “不想了!”李木华仙说道。 “现在,咱们还要绕路吗?”姬正腾问道。 李木华仙惨然一笑。 “不,我们直接杀过去!” !! 第七十九章 阿修罗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炭火热辣。 小小简易帐篷内,暖气蒸腾,香料、蘸酱、辣椒、蒜末、肉汤、肉片尽数打翻在地,一片杯盘狼藉。 殷红血泊浸染了粒粒黄沙,浸湿了铺地的名贵地衣,也浸脏了坐在地上的白衣身影的衣摆鞋袜,使得他看起来,仿似端坐在怒火红莲中的一尊神祇一般。 此刻,白衣身影咧嘴而笑,笑容灿烂,红唇之内,白洁牙齿森森,猩红牙肉鲜艳欲滴,配合上那一张干净娟秀的面皮,看起来很是逸兴遄飞的洒脱模样,只不过,那双狭长却毫无生机与活力的阴柔眼眉,配合着那无声无息没有半点笑声传出的笑脸,以及白衣公子脖颈之上,那一道血肉模糊鲜血汩汩而冒的狰狞伤口,整个场面显得异常难以名状,十分诡异。 “死而复活”的白衣人影,咧大了嘴巴无声无息笑了很久很久,到最后,直笑得抚掌拍击自己的大腿,不断摇头,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好不容易,勉强止了笑,白衣人影噙着款款笑意,长身而起,随意扫视了一圈帐篷内的景象,猛地,他嘴巴大张,又是咧着嘴巴大笑了起来。 无声无息的笑容,像是一朵妖魅的花朵,肆无忌惮地盛开在这里。 白衣人影笑得弯了腰,身躯颤抖。 他再次盘坐下来,来到那白骨森然皮肉细嫩的女孩儿身边,凝视着女孩儿清美的脸颊,缓缓止住了笑。 他俯过身去,伸出猩红的长舌,在女孩儿娇嫩的而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轻轻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旋即一口便含住了女孩儿红润的双唇。 即便生机早已消逝,但女孩儿那对娇艳双唇,仍旧红得似火,饱胀得像是熟透的樱桃。 他不断地吮吸着女孩儿的唇。 直到他的唇离开她的唇,她已经没了唇。 那原本饱胀得像是熟透樱桃的一双唇挺立的地方,变得像是被一拳擂碎的玫瑰一般,碎花之内,龈肉晶莹,白齿森然。 白衣人影咀嚼着,认真品味着那一双唇的滋味,神色陶醉。 末了,他屈指一弹,右手指缝中弹出一柄锋利狭长宛若弯月的小刀。 他一手捻着小刀,一手捻着女孩儿娇嫩的脸颊,轻轻一割,一片晶莹嫩肉花瓣一般出现在他手里。 将那肉-瓣丢进嘴里,白衣人影闭目,双唇紧闭,认真咀嚼,细细品味其中滋味儿。 白衣人影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道狰狞豁口,像是在抚摸一朵娇嫩的花儿。 “想不到我嬴胜己,躲过了龙庭气运神山,躲过了钦天监,躲过了十八神将,也避过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布衣真龙,没曾想偷偷摸摸躲起来吃点东西,却他娘还是栽在了阴沟里,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他又割下一片白嫩的肉-瓣,丢进嘴里。 这时候,帐篷外,传来一道女声。 “老公,等等人家嘛……” 白衣人影闻听此言,愣了一愣,旋即扬眉,又是咧大了嘴巴,无声大笑。 他真是感觉太好笑了。 “人间啊人间,真是有点儿意思!” …… “老公,等等人家嘛……” 那女人自作聪明的一声娇哼,令姬正腾如遭雷击,直接愣在了当场,才迈出去一步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那女人在搞什么,她想干什么…… 他愣愣地回过头去,就看到那个女人边花枝招展地朝他招手,边淑女一般掀着裙摆下端,踩着晶莹沙堆,就朝他奔下来。 月色下,晶莹的沙丘,长发飘洒的白裙女子,定身而立的男人,女人喊着男人“老公”,两人即将相拥……这原本可能是一个很美好的场面,可是姬正腾一回头的时候,就知道这不可能。 一来,原本沙海里,大家聚集在这里干点坏事,都是静悄悄各搞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这是公共场合,大家都很有素质地没有高声喧哗,他姬正腾一个人捏着竹竿在里面跑,就已经很惹人注意了,但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个容颜俊美的妻子在娇声呼唤,这他娘不是狼群里的小白羊吗? 吸引的目光太多了,有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了这里。 二来,则是因为那女人脚步太重了,一看就不是良家淑女,根本没有淑女那样的轻盈步伐,而是马蹄一般大踏步,像是抢食的狗一样跑过来。 这他娘会坏事儿的。 因为…… “别啊……”姬正腾伸手,就要阻止她,但为时已晚。 很多人往这边看来,看着女捕矫揉造作地飞扑而下,像是要扑到那个捏着一根竹竿愣愣站在那里、一路行来像是想要找人买点粉的男人怀里,其沉闷的脚步震荡了沙堆。 沙堆簌簌而颤,有的地方甚至滑落垮塌。 这当间,原本便安静聚集在各处的很多原本端坐在地上的身影,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样状诡异。 烟锅还散发着青烟,火锅还腾腾冒着热气,但围坐在一起的数簇人群,已经由围坐状态全部摊在了地上,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甚至有倒下的人那横陈的身体,随着女捕脚步震荡得滑落的沙土流一起,在地面上滑动。 女捕也愣住了,呆呆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这顿时引起了警觉。 无数目光交汇,然后骤然变得凌厉。 姬正腾仰天长叹,几乎捶胸顿足。 那些人被他杀死,为了节约时间根本就没有好生处理,只是将之用力按入了沙土里,简单稳住了其身形不倒,以保持围坐之姿,但是现在,被那女人的脚步声一震,全部露馅了。 那些死人全倒下了。 之前所做的一切伪装,尽数暴露。 无数道目光扫射过来。 姬正腾身后所过之处,横七竖八倒下了一排人。 “站那儿别动!”他猛然一声大喝,转过头,竹竿在手中一挑,如一柄大枪横卧。 身前,几乎所有围坐在一起各行其是的身形,全都站立起来,手中已经捏上了吃饭的家伙。 雪亮锋芒闪烁。 有人疑惑着往外围缓缓退去,有人却目露凶光逼视过来。 看见捏着兵戈朝着自己围拢的人群,姬正腾有些无语。 那苟有德苟有武所准备的人马,远远多于自己之前所观察到的。 今晚无疑要打一场攸关生死的硬仗。 姬正腾的存在已经暴露,在他身侧,数名原本聚在一起毒食的人影,倏然窜出,对他猛扑过来。 姬正腾手中竹竿猛然震颤,然后迅猛递出,犹如蚂蚱弹腿蹦跃,无可琢磨。 噗噗噗! 手中传来坚实的力道反馈,姬正腾根本不用抬眼去看,他只是猛然一步跨出,周身气劲滂湃。 四道身影颓然坠地,身上头颅脖颈心脏等要害部位俱有通透血洞,鲜血喷洒,然后随着刀戈与尸体坠落在慢慢黄沙里,惊荡起风尘。 姬正腾朝着那卖烤虫的斗篷怪人冲去。 那斗篷怪人似乎尚未搞清楚状况,端着托盘,呆呆立在那里,茫然四顾。 姬正腾冲过去,手中竹竿一挑,就将那件笼罩在斗篷怪人身上的宽大斗篷给挑到了自己手中。 在将夺取的斗篷罩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那名斗篷怪人的模样。 却不曾想到,竟会是他。 白日里,那名在不望雨作坊外给他送信的那个怪小子。 那小子站在那里,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眼见自己身上斗篷忽然消失,无数人影朝着这里看来,神色不善,他顿时悚然一惊,立刻低垂下自己那颗硕大犹如鸡蛋的头颅,然后不断扭动,频率异常急促。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看到这小屁孩这般表现,姬正腾仍旧感觉一阵无语好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出现在这里,但对他来说,一个孩子完全没有什么威胁,而自己挑了他的斗篷来掩蔽自身的行为,很可能会带给这孩子杀身之祸。 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孩子”二字,饱含歉疚。 如果他有孩子,相必也有八岁了吧?应该与眼前这孩子年纪相仿…… 他手中竹竿一点,准确点在这神色惊恐不已却仍旧为了掩饰自己而不断摇头晃脑,不想让人看清楚自己模样的臭屁孩子,后脑勺下的衣领上。 竹竿挑起。 那孩子被挑送而来,姬正腾揽臂,将之往身后重重一送,气机透体而出,犹如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那孩子朝着身后沙丘上呆立的李木华仙坠去。 当姬正腾再次看向前方,一场厮杀已经开始。 “什么人?” 数十人朝他逼近过来,亮出了兵刃。 更远些的沙窝里,那架被篷布包裹着的巨大马车上,那端坐和忙碌的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也朝这里看来。 瞒不住了,必须快速杀穿。 姬正腾身披斗篷,笼罩全身,手中竹竿猛地斜斜插进沙海之中,旋即重重一挑。 轰! 气机灌注之下,气浪席卷开来。 无尽沙尘冲天乍起,犹如鱼-雷炸波。 沙幕蒙蒙,其间兵戈光芒闪烁。 “截击,截击!” 有人怒吼。 沙幕,本就是为了要令那些打手眼受障碍,造成混乱,以便姬正腾快速冲杀而准备的。 他丝毫不担心自己杀错人。 轰隆隆! 犹如雷霆炸响,姬正腾大踏步,竹竿横挑,在连天沙幕的掩盖之下,直接冲杀了过去,身上漆黑斗篷翻卷如旗如雾,火力全开,浑身气机崩炸开来,四周沙尘飞扬。 样状仿若修罗。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章 杀战将起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干什么的?”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姓名!” 数名距离姬正腾较近的打手声势逼人,气势汹汹举起锋利兵戈,冲撞劈砍而来。 却在同一时间,一道残影倏然而过,喊杀声瞬时断绝。 砰砰砰! 几人头颅炸开,重重摔倒在地,身躯匍匐,黄沙扑溅而起,脑浆鲜血浸染黄沙,血腥扑鼻。 竹竿横扫,抽碎三人脑袋,姬正腾暴喝一声,骤然加速,大踏步前冲,朝着那苟有德所在方位逼去。 “敌袭!” “敌袭!” “上上上!” 那苟有德苟有武一方,迅速调兵遣将,那架卖粉的、骨架异常硕大的马车四周,人影闪动,霎时风声鹤唳。 分散在沙窝子四周百米内的各簇人群纷纷聚拢,朝着姬正腾扑杀而去,看样子都是训练有素者。 “杀!” 一干打手迎上,包围姬正腾。 “喝啊!” 一个黑影从姬正腾身躯左前侧方的沙地里猛然弹跳而起,高扬着的大刀重重劈砍下来。 姬正腾挟肘一挑,擎起竹竿,竹竿震颤残影闪烁,只听得嗤嗤数声,那道黑影顿时被撕碎,衣衫布料乱飞,内里夹杂着的稀里哗啦掉落一地的五脏六腑,少许喷溅的鲜血洒到了姬正腾的身上,大部分却洒在了干涸的沙地里,一片热气蒸腾。 锃地一声,刀芒闪现。 一人自漫起飞溅的黄沙中穿过,与姬正腾一个侧身,扫出浑圆一刀。 姬正腾身躯诡异趟滑半步,避过这一刀,看也不看,手中竹竿猛然自肩头往后一个迸射而后弹回。 噗嗤一声,旋即便是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厮杀瞬间展开,异常凶险。 刀光闪烁,沙幕纷扬飘洒,只听得噗嗤噗嗤,像是针锥刺穿皮囊,其间夹杂着刀锋剁在骨骼上的声音,兵刃落地的铛嘟声,鲜血喷溅的声音、负伤倒地的哀呼声…… 姬正腾在灰蒙蒙的沙幕中,身披斗篷遮掩身形,不见其眉眼,但见其手中竹竿仿似长了眼睛一般,诡异震颤而后崩弹而出,射入围拢而来的一干打手周身要害,形如修罗鬼魅。 很快就有人倒下了。 月色很高。 这场厮杀的展开,很快就被人注意到,特别是距离此地不远出的西北角困兽战台旁的人们。 顿时就有人欢呼起来,朝这里转身,微微聚集,毕竟,看那情形,这一场突然暴发的厮杀规模并不小。 “杀杀!” “死!” 一个打手快速冲来,挥刀迎面斩向姬正腾额头。 没有半点废话,姬正腾狞笑一声,整个人身形诡异一闪,横冲而过,那一刀劈空的打手微微一愣,旋即龇着嘴再次扬起一刀。 但他的刀子才举起来,姬正腾猛然一个暴突欺近,肩膀已经狠狠的撞在那名打手胸口上。 咔嚓一声,那人的前胸立刻被撞的塌陷了下去,整个人重重往后倒飞而回,跌落在地,也不知浑身上下断了多少骨头。 姬正腾身子不停,竹竿一刺,将拦在恰好冲到面前的一名打手脑门儿给捅穿,那人软耷耷挂在竹竿上,姬正腾双臂按住狭长竹竿猛然一甩,那暴毙的尸身便被整个儿投掷了出去,撞翻了迅速冲来的两名打手,三具身体落地,响起骨头断裂的声音。 轰! 一声闷响。 姬正腾甩了甩左臂,一道身影在他身后缓缓倒下。 那名被他给一肘正正砸在面门之上的打手,整个面门被砸得尽数凹陷了进去,整张脸都姬正腾那一肘给砸没了,鼻子不知所踪,嘴唇被豁开,牙齿被打掉了大部分塞进嗓子里,两颗眼球从眼眶里爆了出来,也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打手身子猛地往后倒了下去,后脑又重重的撞在沙地里,浓稠的血液缓缓的淌了出来,与沙粒交融在一起。 姬正腾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感觉真他娘爽爆天去。 咻! 一声尖锐爆鸣音响起, 姬正腾身形一转,一脚抽在一个打手头颅之上,势大力沉的一腿,直接将那人像是一根稻草一般抽折,那名打手脖颈头颅折断,深深陷进沙地里,而他那双站在沙地上的双脚,则是高高扬起,犹如倒栽葱一般。 砍瓜切菜。 噗嗤! 一名打手被姬正腾一拳击中胸膛,其后背的衣服噗的一声被那暴烈的劲道冲破。那名打手身子像红衣大炮的炮弹一样朝着远处飞了出去,落在高坡下面滚出去很远。 “死吧!” 两名打手一左一右夹过来,两柄横刀一上一下平着推向姬正腾的身躯。 姬正腾根本不闪不避,手中竹竿裹挟着滂湃气机,重重抽下。 铿铿两声清脆炸响,两柄钢刀直接崩炸开来。 两名打手脸色惊骇,看着手中徒留刀柄的钢刀,满脸难以置信。 噗噗两下,两人眉心同时出现一个通透血洞,直贯后脑勺。 转眼之间,姬正腾连杀十余人,脚步半步不停歇,直直向前,朝着苟有德苟有武所在之方位,那架大马车逼去。 …… 三马齐驱并驾的那架巨大马车旁,麻布袋随风飘舞,麻黄粉末芳香四溢。 一道双眉狭长犹如女子、脸色却尖瘦如猴的削瘦身影高高立在车辕上,看着百米之外,那道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放肆杀戮的身影,眉头紧皱。 正是苟有德。 “哥,会是刘满刀的人吗?” 一旁,一个浑身汗水淋洒着遍体麻黄粉末、看似面容憨厚实则阴险狡诈不弱于苟有德本人的粗壮汉子,凑过那长满了蜷曲胡髭的浑圆黑脸,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气,低声询问。 “看着……不像啊……”回望自己的弟弟一眼,苟有德挠头,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我也觉着不像,刘满刀倘若出手收拾咱们,必然会倾巢出动雷厉风行,不会这般软绵绵的……” 眼见自己大哥沉默不语,虬髯大汉苟有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将手中提着的沉甸甸的装钱麻袋递给他,说道:“哥,会不会是你猜疑心太重了,都三天了,以刘满刀的本事,咱们……或许刘满刀并未发现咱们……” 苟有德横眉怒目,狠狠瞪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眼,接过钱袋,往里面瞟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两条柔顺的细长眉毛,说道:“你怎么还不清楚刘满刀那人的可怕?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走了,短短三天,那些粉在城里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就要被人查出咱们了,咱哥两这便亡命天涯吧,离开这北大荒……” “哥,我晓得咧!” “去看看四周有没有埋伏,我们立刻就走!” “是!” 虬髯大汉领命而去。 …… 将半袋子沉甸甸的金粒碎银铜板扔在马车上,苟有德抱拳,向着自己周身数米开外站立的各方人影抱拳,朗声说道:“今晚,便麻烦赵爷以及诸位兄弟了,今夜过后,苟有德定有厚报!” “好说好说!” 在苟有德那架三马齐驾、浑身以棉布包裹的硕大怪异的马车旁,四周,围着十数个身佩兵戈的江湖人士,眼见苟有德抱拳,这些人纷纷回望过来,纷纷称道。 “古老大,我马仔盟的弟兄,可是已经与那恶徒干上了,伤亡不小啊!”一个一手持大戟、一手操马绳的壮汉,对着苟有德斜睨过来,说道。 “那人看起来武功不弱,想必今晚,不会如此前古兄所言,那般容易熬过去吧?”一个腰缠九节鞭的瘦弱汉子向着苟有德抱拳,问道,“你可别告诉我说,这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肩扛雪亮大铡刀的矮胖汉子粗声道:“不知古兄究竟做了什么?竟会要求我等尽数到场压阵?只怕不会是卖了点劣粉那般简单吧?” “你那大马车上,夹层里都装了啥?”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里这么多问题问东问西的?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是不是?古兄?”那肩扛雪亮大铡刀的矮胖汉子身侧,一个面目阴柔的少年郎轻轻捶了那矮胖汉子一拳,笑着对苟有德挤眉弄眼。 那矮胖汉子顿时横移几步,远离那少年郎,怒道:“别碰我!” “别紧张,别紧张,没毒的!”那少年郎赶忙摆手。 “正是如此,只要钱到位,不要说帮古兄截击几个人,便是把命落在这里,都是咱自找的,何必放那么多屁!”在那少年郎右侧方,一个负箭汉子轻轻拨了一下手中硬弓筋弦,发出嗡嗡嗡的轻鸣声。 负箭汉子抬眼,视线自手中弓弦上离开,转向那苟有德脚下,静静躺在那架异常硕大的马车上的半袋子金银,双目之中闪烁过一道不加掩饰的光亮。 他的这个动作,令得其余人等纷纷效仿。 苟有德内心冷笑,咬咬牙,赶忙再次抱拳行礼,连声道:“好说好说,只要古某两兄弟平安度过今夜,一切都不成问题。” “平安度过今夜?……”众人外缘,一个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的老者,低声喃喃,像是在咀嚼着苟有德的这句话。 猛地,老者手中银枪倏然一抖,枪尖绽放璀璨光芒,那副场景,竟仿似那老者手中铁枪枪尖,如同一只巨大的萤火虫一般,在暗夜里格外醒目。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一章 怒卷龙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赵老……” 暗见那手持银枪抖了一个璀璨枪花的老者,一副凝神自省的模样,苟有德差点一巴掌赏在自己脸上,暗道自己这几日真是被刘满刀吓得紧张昏了头。 自己把这些人当枪使,这些人何尝又不是将他两兄弟当成炭火上炙烤的鱼肉呢?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两兄弟遇到事儿了。 今夜,熬过去还好说,倘若熬不过去,只怕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倒戈一击,将自己屁股下面这辆马车给撕开,将夹层里那些怎么藏也藏不住的金银财宝金纸银票席卷一空,然后四处逃窜。 苟有德甚至隐隐有些夹杂着欣喜的后悔――自己怎么拿了刘满刀那么多钱,就算全部换成了金纸银票,就算是用战车来装,也他娘装都装不下。 他抬眼看向四周,西部马仔盟骑马大戟手周浪,九节鞭士李青,铡刀手王大盘,唐门毒客唐小川,暴箭客宋子行,还有老枪赵怒……这些平日里结交的所谓兄弟们,看着他们琢磨不定的眼神,内心冷笑。 他苟有德的算盘,会那么好打吗? 这些钱,都是用命换来的。 想要,就拿命来换。 正当苟有德心念急转的同时,有人开口。 “你此前所说的数,再翻一番,我的弟兄们撑不住了,被人砍瓜切菜一般砍光了我回去不好交代!”那名一手持大戟、一手操马绳的壮汉,西部马仔盟骑马大戟手周浪,神情冷峻,没有看向苟有德,只是眉头紧皱,盯着数百米开外的那处厮杀场。 今夜,分布在苟有德这架马车四周,放风警惕的,有很多都是他西部马仔盟的兄弟,此时被人砍瓜切菜一般绞杀了过来,令这名身高体壮、手中大戟锋芒毕露的壮汉,内心之中,嗜血暴戾的意味渐渐升腾。 冷冷对着苟有德撂下一句话,旋即翻身上马。 “干活儿了!”西部马仔盟骑马大戟手周浪翻身上马,拍马而行,朝着百米开外的厮杀地冲去。 “那就有劳周兄了!”苟有德喊道。 …… 铿铿! 昏暗沙幕迸溅,而后又缓缓落下,月色中,兵戈撞击的声响陡然炸鸣,急促不已。 姬正腾闭口不言,专心杀戮,浑身气机炸裂,整个人仿似一个布满了刀锋的滚轮一般,步步朝前滚动,步伐坚定,尽管不快,却也丝毫不慢。 步步滴血。 数百米距离,徐徐缩短。 那些手头武力颇有质素的打手,悍不畏死地冲击了上来,却尽数被他击毙在竹竿下。 那狭长竹竿,在其手中,伸缩入电,裹挟锋利气机,每每刺穿来者要害,或者直接抽碎身躯头颅,端的异常恐怖。 竹竿武技――琢磨! 每一竿刺出,都如雕刀琢玉,如刀锋磨石。 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尽皆诡异莫测,不可琢磨。 此武技,同样来源于那名身世凄苦的老道士师父。 姬正腾年少之时随之学艺,两人不知被狗撵了多少次,偷了多少瓜和李,这一击必中的竹竿武技,在两人流浪江湖的生涯中,居功至伟。 老人常说,武技源于生活。 这竹竿武技,来源于老人观蜀人种地而得。 据老人所言,蜀中某地,贫寒艰苦,地形崎岖,山长水远,那里的百姓,种地的时候,不用锄头不用耙,一把大火烧干净田地之后,手中捏着一根削尖了棍头的木棍,在地里一戳一个洞,在洞里下种,脚掌一碾土将小洞掩埋,这地便算是种下了。 有生活艰苦的老农,甚至连石头上都戳满了种地的小洞,经年累月下来,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头里的巨石,也就慢慢被磨平了,碎裂了。 老人腿脚不便,行走在烂路之上,手中竹竿杵地,在不知烂泥深浅的情况下,每每一个不慎就要戳进烂泥中,身子一歪,整个摔倒扑进泥塘里,为了能更加准确些戳在烂路上那些零星分布的石头上借力,老人结合蜀人种地之法与自身情况,由此悟得这套稳准狠的武技。 这原本并不是为杀人而创的武技,在姬正腾手中发扬光大,成了诡异莫测难以琢磨的杀人技。 随着姬正腾步步逼近,其身后,横七竖八倒下了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血光像是璀璨的鲜花一般在他身侧炸开,而身披黑色斗篷笼罩全身遮掩面目的姬正腾却始终一语不发,捏着竹竿毫不停歇地朝前逼去,这幅场景令得那些悍不畏死冲击而来的打手们终于开始惊惧,大叫着躲闪。 可是百米方圆,站着数十人,无论如何闪躲,在步步逼近、手中死亡竹竿足足有三丈长的姬正腾手下,这些打手又如何能闪躲出花儿来? 眼见这些人被杀破了胆,姬正腾瞬时加快了冲杀速度,一名忙于奔走仓皇四顾的打手首当其冲,那人在跑动中听到风声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才抬起头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姬正腾手中的竹竿轻而易举的将他的头颅从身体上抽碎了开来。 速度不减的姬正腾猛冲两步,贯注了凌厉气机的竹竿重重一拍,将一名打手的半边肩膀给生生卸掉,随后,竹竿在姬正腾手中猛然笔直绷紧,犹如一柄大枪,倏然钻进第三个打手的胸口里。 姬正腾脚步不停,竹竿挂着尸体向前奔行,噗嗤噗嗤,又是两声穿透的闷响,像是被稻草梗窜起来的蚂蚱一般,眨眼之间,姬正腾手中的狭长竹竿上便挂了三具尸体。 抽回竹竿,竿身震颤,将那挂在其上的鲜血和碎肉烂肠尽数震飞,姬正腾霎时又重重将竹竿捅了出去。 竹竿从一名打手的脖颈一侧钻了进去又从另一侧钻了出来,在那人脖颈的皮肉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狰狞恐怖的伤口,看起来就好像一朵盛开在脖子上的牡丹花。 姬正腾势不可挡。 以他小提督境界堪与大提督境界的超级武夫一战的本事,来欺负这些不过九品八品的蝇营狗苟,确实是太欺负人了。 说杀人,时长,看杀人,时短。 自姬正腾暴露,与围拢而来的打手们展开厮杀,直到此时,其实不过短短片刻时光。 姬正腾迅速逼近那苟有德之所在沙窝。 距离已经不足二百米。 他甚至都已经能清晰地看见那苟有德眼中的惊惶之色在闪烁。 嗡! 手中狭长竹竿弯曲如弓弧,一端持在姬正腾手中,另一端直接将两丈外一名打手生生钉死在地上。 呜呼呼! 就在姬正腾准备一鼓作气凿穿出去之时,一声马嘶,噗噗噗噗,沉重的踏步声在耳际响起,姬正腾猛然扭头,就见到一阵凌乱的锋芒闪烁。 他微微眯了眯眼。 一人驾马,手中大戟拖行在地,狠狠朝他撞来。 那人骑艺超绝,马术更是不凡,在柔软的沙地中走马,身姿竟是安稳如山,那奔马奔行在沙地之上,出奇的灵动。 这是某种不凡的操马术,不属于民间。 黄沙被疾驰而过的马蹄跺得炸开,再被踢起,变成一片滚滚尘烟,渐渐升高,便成了一条连绵拱起的土龙。 那土龙龙首,便是那疾驰的战马以及其背上,那道不动如山的安稳背影,而那人手中锋芒毕露的大戟之中,犹如森然的獠牙。 “三当家来啦!” “杀!” 眼见那人操马倒提大戟冲撞而来,姬正腾身侧四周,那些被杀至胆碎的打手们,竟是强提一口魄力,纷纷高扬大刀,转身再次朝着姬正腾扑来。 “死吧!” 姬正腾怒喝一声,砍瓜切菜不好玩,他竟是生生朝前横推而起,杀将出去,朝着那条缓缓拱起庞大身躯的土龙冲撞而去。 竹竿横扫,呜呜炸响,抽得空气凭空轰然爆炸。 残肢碎肉飞溅,人体如西瓜一般被他拍烂,四周顿时便被他生生杀穿,除了满地尸体,再无一人。 其余离得远些的打手纷纷鬼哭狼嚎,屁滚尿流而走。 姬正腾悠悠呼出一口自杀战开始之初便吸进体内不曾吐出的浊气,才直起身,就在这时,一股滂湃的气劲像是一堵巨浪一般,轰然冲撞而来。 铺天盖地的风沙被那股滂湃气劲裹挟,噼里啪啦全部罩在了姬正腾头上。 轰! 那条狰狞土龙,已然重重冲撞到了他的面前。 呜呼呼! 一声马嘶冲天而起。 “杀我弟兄,如同砍瓜切菜,好胆,去死吧!” 铿铿! 刀锋铿鸣之音,在漫天黄沙之中嗡鸣炸响,晦暗黄沙笼罩中,那倒提大戟之人怒喝,气势滔天。 “来得好!” 姬正腾怒吼一声,此时他一气呼出,瘪下的胸腔霎时再次臌胀起来,十二阴阳脉死候功汲取天地阴阳二气,无时无刻充塞他的身躯,血肉经脉中滚走的滂湃气机犹如瓢泼大雨轰然凝聚,骤变为湖为海。 一气新生,姬正腾快活得直欲咆哮。 “喝啊!”他长大了嘴巴,任由那口畅快无比的浩然大气自口腔之内崩炸而出。 一瞬间,一股透明音浪自其周身轰然席卷开来。 席卷音浪霎时对上那铺天盖地笼罩而来的沙尘风暴。 犹如山巅之上,清风撞流云。 啵! 一声闷响响彻此方天地,清风与流云互相交缠撕扯,那涛涛席卷而来的迅猛沙尘风暴,顿时被撕扯搅烂,仿似破絮一般。 狂烈的气劲横扫,在沙地里撕出蛛网一般巨大的狰狞裂缝。 这当间,在那凌乱晦暗的沙尘湍流之中,雪亮光芒闪烁。 下一刻,姬正腾就看见,那驾马狂冲而来的魁梧人影,狰狞而冷漠地高高俯视着他,手中倒提的大戟由下往上,裹挟着滂湃的劲风,重重朝他撩来。 !! 第八十二章 欠命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眼见那惊马冲撞而来,大戟撩扫犹如巨龙腾渊,姬正腾一个不慎,就是被重马撞得粉身碎骨、被大大戟当中劈烂的下场,然而他一步不退,右手一推,左臂之上,狭长竹竿犹如一条阴毒的毒蛇,倏然自其手臂之间倏然冲出,斜指向天。 姬正腾非但怡然无惧,那笼罩在斗篷之下的放肆嘴脸,甚至带着一抹残忍的狰狞笑意。 吃豆腐吃太多,终究需要吃两颗豆子来舒舒咬肌的筋骨。 单手一拧,竹竿旋转离肩向前飞去,一袭宽大斗篷笼罩身形的姬正腾猛然踏步而冲,形如鬼魅。 不退反进。 一把握住竹竿一端,浑身上下气机崩炸开来,斗篷犹如迎风大旗,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那于高高擎起的左手之中斜指朝天的竹竿后端。 双手齐握,清喝一声“下来吧!” 竹竿重重挥下! 空气骤然卷动,仿佛流水一般。 姬正腾这一杆,是斜拍,是重挥,更是抽砸。 竹竿之上,裹挟着的滂湃气劲,震荡得空气之中,凌乱湍流无数。 就在狭长却厚重无匹的竹竿,即将挥临那重重冲撞而来的跃马撩戟的魁梧汉子及其座下惊马身躯之时,姬正腾忽然眉头一跳。 心有所感的他眼瞳骤然紧缩。 一根锋锐细线在其瞳孔之中一闪而逝。 只见得,在那茫茫冲天乍起的沙尘风暴之中,一根锐利到了极点的箭镞,就那么突兀、刁钻而诡异地出现,朝他眉心激射而来,无声无息。 这个时候,一声微弱的撕拉声,仿佛裂帛一般,才堪堪出现在他耳朵里。 有人偷袭。 想要将他阴险一箭钉杀。 “喝啊!” 浑身气机乍起。 斗篷臌胀如球。 姬正腾手中竹竿瞬时变拍为点。 仿佛一根高高挺立的狗尾巴草被清风浮动摇晃了一下就很快站直了身形。 竹竿杆头准确点中那根突兀激射而来的箭镞锋锐。 轰的一声。 犹如雷霆炸响。 一道恐怖爆炸,发生在那离地三丈高的漫天烟尘里,那涌动不已的尘土湍流,齐齐朝着四面八方倒卷开来,激射在四周。 爆炸声里,夹杂着金铁崩碎的颤鸣音。 噗噗噗噗! 方圆百米之内的地面之上,无数块崩裂的铁屑激射进沙地里,夹杂着充沛气机的铁屑落地后,刺出无数坑洼。 轰! 这个时候,又是一声沉重闷响。 大马横冲而过势不可挡,犹如重锤擂在那膨胀的斗篷之上,而那柄裹挟了厚重拖地气势的大戟,更是毫不留情,马蹄高扬,然后落下,弯曲雪亮的锋刃以及那粗壮的硬杆,犹如带刺的藤条,皆是重重撞在了臌胀如球的姬正腾身上。 姬正腾整个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撞,给直接生生撞得倒飞出去。 大马前蹄悬空,庞大的身躯被强行地扭了起来,在空中做出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悬停。马背之上,那手持大戟之人,一撩之下,大戟锋锐直指向天。 一手提大戟,一手挽马缰,斜斜骑挂在人立的战马之上,英猛无俦。 噗噗噗噗…… 姬正腾落地,整个人不断后退。 他的双腿犹如两颗笔直的铁钉一般,不歪不斜,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面之上震荡起冲天的沙土。 直至后退了约莫六七丈,姬正腾才堪堪止住身形。 他没有受伤。 只是斗篷被刺破了。 但这已经足够激荡起他的血性。 就像一锅被烧得无比滚烫却始终不涨不沸的纯油,忽然被人揉了一条面丢了进去。 滋啦滋啦滋啦…… 斗篷之下,姬正腾那笼罩在黑暗中的两颗眼珠,血丝弥漫,猩红无比。 但他嘴角那不为人知的笑意,却是越发扩大。 就好像回到了暴河滩阿鼻狱里,那每一个无比漆黑孤独的夜晚中,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无穷无尽的袭杀到来的时候一样。 出狱之后,骤然失去了青春和幸福的他,有时候其实还挺想念在阿鼻狱里的日子的。 他享受那种可以肆无忌惮疯狂杀戮的日子。 那一个个眨眼之间就可以生死相向的狱友,大家变得好像家人一样,你微笑着,我微笑着,大家把刀尖捅进彼此的心脏,你不死,我就不活。 就是那么直接,简单而粗暴。 斗篷笼罩下,没有月色的黑暗世界的国度里,姬正腾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起那些像是被尖刀铭刻在脑海里的一幕幕场景,他嘴角的笑意终于弥漫了出来。 “呵呵呵……” “呵呵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蓦地朗声大笑,笑意森然。 “孽障,受死!” 眼见姬正腾不仅没有被撞死,反而站在那里,狂笑出声,那骑马操戟的魁梧汉子怒喝一声,一提马缰,双脚在爱骑腹上一踢,座下骏马长嘶,双蹄高扬,然后落地,浑身肌肉一松一紧,有如一道轻烟,又是一个横冲直撞,魁梧汉子高扬着大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朝着姬正腾碾压而来。 “杀!” 于此同时,姬正腾也动了。 他双足一前一后,双膝微微完全,深深陷进沙土里。 砰! 一声低沉炸响,姬正腾双足之下,沙土呈扇形扑溅开来,他的身形犹如一发炮弹激射而出。 双手握住竹竿一端,双臂发力,将整根竹竿往浑左侧耳际之后一拉,动作自然得就像田间老农挥锄头一般。 身上下气机崩炸开来。 烟尘冲溅。 大踏步前冲的姬正腾与那疾驰碾压而来的冲马大戟士,眨眼间便撞在了一起,双方裹挟的土龙轰然相撞。 凌乱湍流翻卷不已。 高扬的马蹄,重重擂下。 高扬的大戟,重重挥下。 嗖! 一声细微到了极点的嗡鸣声在姬正腾耳际一闪而逝。 昏暗无边的沙尘之中,姬正腾微微向左边侧了侧身,然后向更左边偏了偏头。 他手中的竹竿却往相反的方向,重重挥出。 “混账东西!” 姬正腾怒吼。 轰! 一声剧烈的爆响之后,无数条狂烈如刀的气劲,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沙土风暴,瞬间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开来。 在那涌动的乱流之中,一道庞大的身影,轰然倒飞而出。 鲜血,先是像一团迷蒙的雾气一般,自那轰然倒飞的庞大身影之上霎时乍起,旋即,殷红如血色玛瑙一般的血柱,才像瀑布一样,喷溅开来。 带着细密褐色长毛的破碎的血肉,夹杂着衣衫的碎片,以及高高抛起的蜷曲断臂,铺天盖地地砸落在地上,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一瞬,无数人被这惊爆一声震动了耳膜,齐齐扭头朝这里看来。 然后就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 一人、一杆,人马俱裂。 …… 等到暴动的沙尘湍流略微安静,无穷无尽的细沙飘落在地面,发出类似蚕在黑夜里吞吃桑叶一般细微的啃噬声,一切,早已经安静下来。 姬正腾静静站立在沙地里,右侧肩背处的斗篷,被撕烂了一个毫不规则的豁口。 他的面前,是一个圆桌般巨大的沙坑,在沙坑的更前方,约莫三丈远的地方,倒毙着一只骨断筋折、大半个身躯被气机撕烂的马。 那马死状凄惨,马脖折断,大半个肚子爆开,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血肉模糊,骨茬森然。 死马身下,压着一个同样血肉模糊的人,以及一柄崩碎的铁戟。 姬正腾抖了抖手,眉头大皱。 一杆拍出,人马俱裂。 但他并不满意。 因为那持戟魁梧汉子还没有死,尽管他浑身上下都像是一只被摔碎的瓷器一般,尽管他已经气若游丝。 姬正腾走将过去,一脚踩在那持戟汉子血淋淋的头颅上,就如同踩碎了一个西瓜似的,红的鲜血白的脑浆一股脑挤了出来,噗的一下子喷的到处都是。 然后姬正腾扭头,看向地面的一处沙地。 那里,一根铁箭箭镞,笔直钉在沙土中,几乎没根而入。 他扭头,看向苟有德所在的方向,咧嘴笑了笑,朝着那边走去。 …… 四周喧嚣声震天,鼻尖麻黄粉末香味撩拨得人心烦意燥。 眼见那名骑马大戟士在与那名不知缘何忽然出现、看起来却并不像是属于协律郎刘满刀的人马的斗篷竹竿怪人对战之下轰然暴死,连带着他所带来的三十余名手下悍匪,尽数死得一干二净。 无时无刻不将耳朵竖起聆听四周动静的苟有德终于心惊,他猛然自马车上站立,死死盯着那步步逼近犹如浴血修罗的怪人,挥手唤来一名自己招罗的手下,怒问道:“他娘的,快去看看,苟有武怎么还没回来?” 那手下仓皇而去。 苟有德站在车辕之上,高高耸立,他低垂下眼眸,暗自扫视周遭人等的动静。 那西部马仔盟大戟手、名气响当当的叛军枭匪的周浪,就那么战死在了众人眼里,可是周身人等,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异动,这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可不能什么都不做,平白弱了气势。 他苟有德是什么人? 不是龙蟒,好歹也算疯狗一条。 于是他猛然一个敛衣震袖,对着那步步走来的姬正腾的方向,朗声喝问道:“这位好汉,为何突然袭击我等?”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复。 姬正腾将那根竹竿搭在肩上,边走边高声道:“讨债!” 姬正腾的心思,自然全在这苟有德身上,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以防止其逃走。 他自然不敢在这地方说什么所谓“替天行道”等堂而皇之的话,否则可能就要遭到不远处困兽台里那些开始看热闹的看客们的群起围攻,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把自己说成是那苟有德的讨债者,明显要好很多。 “讨债?”马车车辕上,苟有德沉吟下来,怒道:“我他娘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姬正腾冷笑道:“你欠的是命!” “北大荒九百七十六条麻黄粉毒食暴毙者的命!”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三章 起势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北大荒九百七十六名毒食暴毙者的命……” 此言一出,苟有德浑身霎时冰冷一片。 一切都无需再解释什么了,近日以来,令得整个北大荒喧嚣鼎沸乱作一团的,不就是轰轰烈烈的大规模麻黄粉中毒、毒食者暴毙事件吗? 由最初只是城边缘小范围的中毒者出现,到最后数千名中毒者挤满城中心的州衙演武场,尽管才短短三日,可是只要有心,想要查清楚整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在北大荒这样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 现在,已经有第一个人找上门来了,想要他苟有德偿命。 那么这是否也说明,这个时候,刘满刀也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杀身之祸,此刻正在来临的路上? 平日里,刘满刀并不会直接插手不望雨作坊的事务,整个不望雨作坊一切事宜,全凭他苟有德做主,而他自以为也干得很好,一直算是兢兢业业,每年每月定期如数上交收益,刘满刀那边也一直没有挑他的什么毛病。 直到三天前,刘满刀跟何公子一起去了不望雨作坊一趟。 按理说,刘满刀确实会定期不定期到自己的产业里转转,但那一次,刘满刀在作坊里训了他一顿,他那学艺之时便被那便宜道士师父多次夸赞过、给之取名“胜狗”的灵敏鼻子,毫无来由平白感觉刘满刀那天散发出来的气息不一般。 他确实从不望雨作坊的卖粉暴利的获益中,抽了钱,常年下来,那积攒的数目,叫他自己都心惊胆颤。 刘满刀是什么样的人,舔刀子吃饭的人谁不知道?而敢拿刘满刀的钱,谁都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他的这种行为,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虎口拔毛。 就为了那日,心里突然涌现出来的那个不一般,他作出了携款私逃的决定。 而就在他作出虎口拔毛携款私逃的决定之后,他更是作了一个令人想都不敢想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急于卖出不望雨作坊里累计的存货,那些没有晾干或是发霉或是没有提炼精纯的麻黄粉,必然会引出祸事,但为了火中取栗干一单就走,他还是决定卖出那些可以瞬时便获取大量暴利的劣质麻黄粉。 那些劣质麻黄粉必然会在短短半日之内出现问题。 为了延缓问题发作的时间,他特意嘱咐苟有武,将那些劣质麻黄粉暗中在城区边缘贩卖,短时间内变现,获取金银。 劣质麻黄粉的问题,掩盖不住。 为了防止刘满刀起疑,于是,在卷款私逃之前,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封信,利用平日里与刘满刀暗中通信的通道,向刘满刀汇报情况。 信的内容很简单,主题很明确,那就是――城里出现的麻黄粉中毒事件,与不望雨作坊无关,他会积极查找出是哪家的货源出了问题,请刘满刀放心。 按正常情况下来说,苟有德对于当时自己这个表忠心的行为,觉得很满意,但是现在想一想,这不是自作聪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为什么一出事,自己就主动凑上前去澄清? 他又想抽自己耳光了。 这个行为,无异于你放了一个屁,然后将这个屁用手拢了,小心翼翼地端去给老虎闻,然后堂而皇之地告诉那头老虎,这个屁不是我放的,请你放心,我会找出放屁者。 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一想到这里,苟有德顿时浑身溢满了冷汗。 …… 刘满刀要来杀他了。 他必须走了。 他必须走了。 可是苟有武去哪儿了,不是让他去探探路吗?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这该死的傻逼玩意儿! 尽管内心心急如焚,可是苟有德将这份焦急的心境强行压抑,遮掩得很好,作为一个常年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老手,他必须镇定。 他朝着四周拱手。 “之前在下便与诸位言明了,此事确实事关毒粉事件,诸位今夜能前来为苟某压阵,想必不会为了毒粉的事件为难苟某。” 身形佝偻、手持银枪的赵姓老者,凝神闭目,闻听苟有德所言,悠悠开口:“其他人的生死,与我等何干?正如小唐兄弟所言,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就是哇就是哇,钱到位,一切都好说,好说,嘿嘿……”一身青衫脸色犹带稚气的瘦削少年搓着手,对着银枪老者点头哈腰,嘿嘿笑着。 “好说好说,周浪兄弟战死,他的那一份,便送给几位,并且,我再在这基础上,翻一番!赵老,子行兄,大盘兄,杨青兄,还有唐川小弟,那人杀过来了,这就拜托几位了!”苟有德朝着几人重重抱拳。 “周浪凭借一品之境,联合数十名品级不等的好手,尚且战死,如此看来那人境界不高,战力却不弱,诸位,咱们要不一起上?”手持银枪的老者,终于彻底睁开低垂眼眸,看着那步步逼近不疾不徐的姬正腾,缓缓开口。 “那是当然,难道还单打独斗吗?”肩扛大铡刀的矮胖虬髯汉子王大盘恨声开口。 “一起上呗,还等啥?” “一起上,一起上,哈哈!” 几人中,除却那一语不发的暴箭客往后退去,与那百米开外缓步而来的敌人拉开距离之外,其余四人皆是联袂站出。 苟有德向着四周使了一个眼色,顿时,围绕在其四周的十余名打手也缓缓跟着那四人站了出来,朝着姬正腾逼去。 …… 不远处,困兽台西北角战台,那围观战台上惨烈厮杀大战的人群中,那些被方才的惊天爆响以及那人马俱裂的惨烈场景给吸引了眼神儿,瞧见这一幕的人群中,就有人纷纷议论起来。 说实话,与困兽台那四方战台与中央战台之上,那一场场不断接连上演的惨烈大战比起来,姬正腾这边,那一人独战三十余人的短暂而迅疾的战斗,确实没有吸引太多人的眼球。 既没有滂湃到惊天动地的气机,又没有神乎其神的手段,除了最后那暴烈之极的一拍,其余的厮杀经过里,也没有太多声势骇人的动作,实在是吸引不了那些口味早就被养得刁钻之极的看客们,因此即便有人注意到了这里发生了战斗,也没有太过注意。 但是此时,当有人看到那苟有德身边,聚集的数人,联袂而出,特别是有人认出来了那联袂而出的几人中的一些人时,顿时就有人议论了起来。 “什么人,竟在这里打起来了?就不怕困兽台的人出面格杀吗?” “那是帮刘满刀卖粉的苟有德吧?” “看起来像是有人要对苟有德动手的意思……” “我日,那苟有德什么时候架子这么大了,请了这么多人在身边?” “是啊,你看看,地面上横七竖八暴死的那些打手,好像是西部马仔盟的人吧?那持戟暴死者……是……是他们的三当家周浪?”有人指着远处,那倒毙在血泊和碎肉里的一人一马。 “西部马仔盟三当家周浪……死了?” “我的乖乖,那可是一名一品境界的武夫啊,听说当年没有叛出军队时,曾是一名扛蠹手,膂力惊人,就这么在围杀里被人用竹竿抽死了?” “那负箭者又是谁?” “暴箭客!” “暴箭客?那家伙就是暴箭客?那个一人截了盛隆镖局七十五人大镖的暴箭客宋子行?” “约莫就是他。” “好家伙,听说那闷葫芦杀人不眨眼啊……” “哼哼,杀人不眨眼谁都敢,可是你们知道吗?传说他能一箭震碎飞蝇双翅而不伤其躯,又能连续不停一气开十石硬弓三百箭,嘿嘿,男人射到这份儿上那才叫射得有本事咧……” “嘿嘿,这算啥,能在娘们儿身上连续射三百次才算好汉咧,他暴箭客能做到吗?你信不信我能?” “你可拉倒吧,贱胚子,什么事儿都能往女人身上扯,猥琐至极!” “那个瘦子是谁?干皮猴儿似的……” “干皮猴儿?那是九节鞭士杨青啊,瞧见他腰上那九节鞭了没有?好家伙,那家伙一鞭子能抽将一块磨盘样大的石头抽成齑粉,让他拖鞭与马角力,六匹马都拉他不动,还记得那年吗?他把那永盛县县丞官老爷刘涛最宠爱的三姨太给掳了出来,当街给扒了衣服高高吊起三丈高,头也不回,轻轻跃起两鞭子就抽碎了那三姨太两颗红艳艳的乳-头而不伤其嫩-乳,美着咧美着咧,嘿嘿嘿……” “记得记得,我亲眼见过这事儿……” “我也是我也是……那三姨太,啧啧,真美咧,长得跟那画中的貂蝉似的,杨青在事前就曾对县丞刘涛放话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赶紧把三姨太放出来,卖到勾栏里供大家享用,那刘涛不肯呀,所以杨青才替天下男儿掳了那小貂蝉,然后又亲手毁了她,圆了咱天下男人的一个梦想,是条好汉咧……” “就是就是!” “你们看,那铡刀手王大盘也被苟有德请来了啊,苟有德那龟孙,究竟干了什么事儿?惹了什么仇?找了这么些蝇营狗苟来帮忙……” “王大盘?那是什么人?” “王大盘你都没听过?” “没有!” “泗水县的‘令狐大侠王大盘’啊,没听说过?” “没有,他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就是个臭名昭著的奸-夫而已……” “怎么个臭名昭著了啊?说说,大哥,给说说呗,奸-夫,我喜欢听这个……” “你也喜欢听吧?我就说嘛,大家都喜欢听。” 开口之人咂摸着嘴巴,缓缓道来,猥琐至极的眼角和嘴角,满是笑意。 “要说王大盘这家伙啊,那可真是禽兽。这家伙有一天啊,趁着到邻村结义大哥家窜门儿的机会,借着酒性,把他那结义大哥的媳妇儿,按在酒桌上就干上了,被发现之后,这家伙就杀了那结义大哥全家,掳着人媳妇儿,在全泗水县的官差和村民的围剿中,逃到泗水县后面的大东山上去住了两月,你知道他与那娘们儿在山里的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吗?哈哈哈……” “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究竟怎么样你到是说啊!光笑是怎么回事?” !! 第八十四章 喷嚏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笑。 “……我也是听说的哈,你知道泗水县后面的大东山有多大吗?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啊,凡是逃进大东山的人,从来不是被野兽咬死,就是顺利逃出生天飞鸟入林,几乎没有过个例。但你知道吗,这王大盘就是个例,这家伙虽然没有摔死或者被野兽咬死,可他也没能顺利掳着人娘们儿从大东山里逃脱追捕,为什么呢?因为这家伙有狐臭。” “特别特别严重的狐臭,两咯吱窝,就跟那啥,那臭鼬似地。” “无论这王大盘啊,逃到山里之后去了哪儿,那追捕的官兵啊,都能顺着他身上留下的那股子狐臭给找到他,这给王大盘急得呀,满山转,他喜欢那娘们儿啊,因为从小严重狐臭嘛,找不到老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令他丧心病狂的女人,他哪能这么容易就放手啊?于是硬生生地,他攥着那娘们儿在山里硬撑了两个月,天天被人追被狗撵,但最终他还是坚持不住了,舍了那娘们儿独自跑了。” “后来,那娘们儿获救之后,人们就问她了,说闺女啊,那王大盘两咯吱窝跟臭鼬似地,隔着老远八远地不用顺风就能闻到,那得多臭啊,去追他的狗都废了好几只,鼻头又红又肿,十天半月都闻不了味儿,那么你这两个月是怎么撑下来的呀?” “那娘们儿就说了,嫂嫂婶婶们呀,天可怜见,早在被他带到山里的第一晚,我们藏身在树洞里,我的鼻头啊,在他咯吱窝下捂了一整晚,第二天起来啊,就啥也闻不见了,从此以后,接下来的两月里,再也没有闻见过半点味道,只是一站在他身边,不知为何,我这眼睛啊,我这受苦受难的眼睛,就火辣辣的疼,莫名其妙直流泪……”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啊哈哈……” “有没有这么夸张?”那人明显不相信。 “有,比这更夸张!” “你知道吗?那娘们儿,原本可是泗水县出了名的贤良淑德,针线刺绣女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是被救回来后啊,没过多久,就一头栽死在了粪坑里。” “为啥呀?因为她闻不见粪坑的味道,眼睛也给熏坏,不好使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知道么?泗水县的人都说呀,因为那媳妇儿,自打被那王大盘的狐臭啊,给熏坏了鼻子熏坏了眼睛,自身又没了丈夫家人,日子就过得一直不顺利,在那日傍晚她去上茅房的时候,看不清粪坑闻不见味道呀,就踩了滑,一头栽了进去,没爬出来,淹死了。” “你说冤不冤?可笑不可笑?” “后来呀,这王大盘为了这娘们儿的死,还大闹了一次泗水县,割了许多妇人的鼻子和男人的耳朵丢进了粪坑,这些就不说了,不好玩儿。” “可是我怎么听说,那媳妇儿是被他舅公给捂死的呀,说她有辱家风,没有贞德,村子里风言风语,所以才……”有人接话道。 “胡扯,那妇人就是被‘令狐大侠’王大盘的狐臭给熏死的,你小子懂个屁,哈哈哈,是吧,兄弟,哈哈哈……” “哈哈哈,是是是,‘令狐大侠’,确实是好笑……” …… “谁知道那个持银枪的老者又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应该是苟有德用钱从哪个泥塘里挖出来的老王八吧……” “看呐,那还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奶都没断呢也出来学人走江湖了?蝇营狗苟,看他长得贼眉鼠眼,是传说中的蜀地人吧?穿得跟读书人似的,真以为自己穿一身青衫,就掩盖得了身上那股子土包味了?他那骚包的衣服上绣的什么?蚯蚓似的。” “门……门……什么门?” “唐门,那个字念唐!”几人议论纷纷,身后忽然有人开口,语气清朗,令人闻之如沐清风。 “唐门?” “蜀中唐门?使毒的那个?” “没错儿,正是蜀中唐门,我的家乡第一宗门!” “嘁,四川道的耗子,也敢满天下到处乱跑,竟跑到这困兽台来了,就不怕人人喊打吗哈哈哈……” “唉,兄台此言差矣,我们蜀地,也算出现过一些圣贤人物咧,那个站在山巅,感慨无敌于人世的孤独与寂寥,而想要把长剑挂在青天天壁上的剑圣盖聂,知道吧?‘天地悠悠兮,唯我无敌,独怆然而泣兮,难求一败。遍寻四野兮,六合无雄杰,长剑自折兮,高挂青壁!’这种话不念书,怎么随口能诌得出来呢?对吧,哈哈……” “什么狗屁剑圣盖聂,什么把剑折断挂在天上?没听说过。” “所以说要多读书啊……” 几人齐刷刷回头,怒气冲冲寻找那说话之人,顿时,便看见了一张笑吟吟的清秀脸颊。 当看见开口之人竟是那张清秀脸颊的主人,那说话之人脸色霎时惨白,梗着脖子,定定立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其余回头的几人顿时一个冷颤,赶忙扭过头去,不去看那个身背木剑、高高站立在高台之上,身着一袭青衫,气质温文、温和、温驯,脸上带着温暖笑意的年轻人。 就那么安静站立在战台之上,身形笔直犹如一柄标枪的年轻人,嘴角带着和煦的笑容,朝着那先前对蜀地口出不逊之人,轻轻伸出一手,屈指一弹。 “饶……饶命!” 一道狭长笔直的锋锐气机自他指尖倏然乍现,刺进那人头颅。 一具眉心洞穿巨大血洞的死尸缓缓倒地,在其周身,人群言笑晏晏,对此不闻不问。 不敢闻也不敢问,不想闻也不想问。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人们继续议论纷纷。 那年轻人有些了然无趣地叹了口气,看着充耳不闻装聋作哑的一众看客,无奈道:“还有没有人上台啊,如果没有,我等会儿再问一遍。” 身背木剑、一袭青衫、气质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正是此时此刻,困兽台西北角战台的擂主。 今晚,他已经连斩三十余人,无人再敢应战。 “无趣啊无趣……” 眼见无人应战,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从身上不知何处摸出一根干巴巴的狗尾巴草叼到嘴里,整个人缓缓坐下,将那木剑揽在怀中,背靠着一句尚算完整的残尸,后仰在战台上,盯着天上巨大的明月,轻轻哼起了什么不知名的小曲儿。 在其周身的巨大战台之上,鲜血汩汩,破碎的兵戈以及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 “那身披斗篷装逼者,苟氏兄弟的仇家么?孤身一人,找到这困兽台来了,还动手了,就不怕困兽台的掌事者格杀他吗?也是胆子大……” “武艺高,自然胆子大,看见没,捏着一根竹竿,就能将人命当蚂蚱一样串起来,一拍之下,连人带马像是甜瓜一般拍烂,哼哼,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平日里作恶多端,今晚说不得就要血溅当场了……” “哼哼,血溅当场?哪有那么容易?这苟有德苟有武好惹吗?不说其背后靠着协律郎这座大山,以及其往日里迎来送往结交的那些江湖豪侠,还有请来的那几人,就说今晚,那困兽台的执事们,会让那人在此逞凶杀人?这置困兽台的规矩何在?置困兽台的脸面何在?……” “可是那人看起来很厉害哇,会不会就是来打脸的?否则,他如此贸贸然出手,不可能是因为不懂困兽台的规矩吧?……” “再厉害又怎么样?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看他那气势,堪堪不过一品境界巅峰乃至于小提督的样子而已,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可不都是一品境界的武夫么?甚至你听说了没有,那苟有德几乎已经摸到了小提督的门槛,就要鱼化龙,跳进那道武道大门啦!” “放屁呢吧?” “放屁?哼哼,你太小看这些能在刘满刀大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人啦……” “‘堪堪不过一品境界巅峰乃至于小提督的样子而已’?怎么着,听你石磊这话,一品境界或者小提督你都不大放在眼里了?你知道啥是一品?你知道啥是小提督?你一个小八品的家伙,大言不惭!” “哼哼,当一个连烂泥潭都不敢趟的人真正见过大浪滔天奋勇搏击的勇者模样,往后里就算遇到小溪小流乃至于沼泽大湖,都不会觉得如何了,想我石磊当年在百断山下……” “又是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吧,你他妈的又来,又要吹你那百断山见游记?滚犊子吧,耳朵都起老茧啦!” “你他妈才滚犊子呢……” “唉?对了,刚才那人说什么?什么毒食者九百多少人?什么暴毙?欠谁的命?”有人歪着头问。 被问到的那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烦躁道:“管他说什么屁话,看戏看戏!” …… 坑坑洼洼连绵起伏的沙地之上,血腥味铺天盖地。 周身四处,死尸遍地。 姬正腾肩扛竹竿,步步逼近,周身斗篷随风而动,犹如漆黑的云雾在翻卷,迎向那气机波动明显不俗的四人,以及四人身后十余名打手,还有远远掉在远处沙丘顶的那名射箭者。 姬正腾吸了吸鼻子,顿时就将自己面前,十数名敌手的气息闻了个遍。 有人善射,有人扛刀,有人持枪,有人甩鞭,有人用毒。 “啊呸!” 他忽然打了个喷嚏,龇牙咧嘴,伸直了舌头,眼泪溢出眼眶,几乎呕吐。 对面那扛刀的矮胖大汉,身上怎么那臭?那两胳肢窝…… 赶忙自检,发现浑身上下气机运行流转无恙,涓涓细流源源不断,没有中毒。 原来那扛刀大汉只是单纯的发臭。 跟臭鼬似地。 哇塞,姬正腾不由得啧啧赞叹。 真是他娘好狠辣的一招,天地奇葩呀。 !! 第八十五章 瘦子的面子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大鹰崖下,困兽台西北战台偏北约莫数百米距离开外,那原本沙地起伏冰凉一片的静谧,早已被淋漓的鲜血撕洒得支离破碎。 四人,带着十余名气势汹汹的打手,步步逼近,朝着一个肩上扛着狭长竹竿、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魁梧身影走去,而那周身漆黑斗篷如同云雾翻卷、令人看不清其真实面目的家伙,也是怡然无惧,步伐沉稳,迎向煞气逼人的一众强敌。 这种场面,尽管来到这困兽台的蝇营狗苟们不知早已经见过了多少回,但是当那种凌厉的气氛渐渐蔓延,还是叫人咂舌不已。 特别是那仿佛被大刀撕烂天雷轰劈过一般的大地,满地残肢断臂,殷红献血在皎洁月色之下显得分外妖娆,令人触目惊心。 西北角战台这边,在战台上那名青衫仗剑的年轻人优哉游哉意兴阑珊的坐镇之下,早已被打得没有了脾气的一众蝇营狗苟,有的转向其余四个战台,有的则是扭转身形,看向那场一触即发即将展开的厮杀,露出饶有兴趣的意味。 对战的双方,一方是那名斗篷竹竿手。 另外一方,是那在多年前的北大荒城里,曾经拥有疯狗之名的苟有德,及其找来的鹰犬之流。 很多人不知道这场厮杀缘何展开,有的人知道,但也不会去深究,大家来到这里,看的就是个爽,而且还是免费的,这就很有意思了。 那苟有德做事,素来心狠手辣,在投入协律郎刘满刀大人手下之后,更是狗仗人势,在暗黑世界里,也算小有名气。 此次竟是不知道为何招惹了那名斗篷竹竿手,并招徕人马,像是踢到了铁板,要尝苦果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一场厮杀,很多人都很感兴趣,狗咬狗嘛,热闹。 困兽台西北角战台四周,在那重重包围圈之外,黑压压的人群转向,无数双眼睛看过来,窃窃私语声远远的扩散开来。 就在这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氛围中,持枪赵姓老者、‘令狐大侠’王大盘、九节鞭士杨青、唐门毒客唐小川,四人之后,是那苟有德平日里豢养的一群打手,此时那些打手之中,紧随四人其后的一人,阴冷咧嘴,在缓缓接近敌手的过程中,其手臂陡然高举,然后狠狠的挥下,充斥着杀气的厉喝之声,霎那间引爆了场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碾了他!” 轰! 随着那名打手喝声落下,在其身后,那十余名打手顿时如潮水般涌出,厮杀喊声,响彻而起,满身煞气的高举兵戈,对着姬正腾冲杀而去。 惨烈厮杀瞬间爆发。 雪亮光芒闪烁,沙粒扑溅而起。 残肢断臂霎时抛飞,冲天而起的鲜血,在飞溅的沙粒之中,蒸腾起鬼魅一般腾挪的白烟。 望着那顷刻间爆发开来的惨烈交战,外围不少人看得都是面色有些变化,这苟有德手下,果然凶悍,不愧有疯狗齐聚之名。 但就在下一刻,无数惊呼声响起。 在无数看客随身携带的小凳子都尚未摆稳,口袋里的瓜子儿都尚未掏出之时,那气势汹汹的一众十余名打手,就迅速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溃败。 一道身影,手持狭长竹竿,步步绞杀而过,整个人如同一个布满了刀锋的齿轮一般,散发着无比锋锐的气息,那周身滂湃凛冽的气机,如刀如剑,自其体内喷薄而出。 其所过之处,鲜血染红沙地,满地猩红…… 噗嗤噗嗤! 竹竿如同迅雷一般,倏然而起,倏然而回,每每闪电一般弹出,收回之时皆是带起大蓬血雾。 尸首在血雾中炸碎。 那斗篷飘扬如烟、身形诡异的家伙,就那么横冲杀过。 …… 望着那样恐怖的画面,苟有德那强自镇定的面色,瞬间铁青! 那道身影,在其手下豢养打手的围困之下,宛如一柄势不可挡的利剑,携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凶悍气势,生生将那围困圈撕裂,绞杀了出来。 这令他心惊胆颤。 看台四周,人们同样对此议论纷纷。 “果然很强,不然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寻仇来了!” “哼哼,苟有德这回算真是踢到铁板了。” “只怕这场戏,不会那么容易完结啊。” “连西部马仔猛的三当家都能一竹竿连人带马一齐拍碎,是有些实力,但他以为装神秘装逼,就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厮杀,在困兽台执事们的眼皮子底下,挑衅困兽台建立起来的百年威严,只怕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人说道。 “是啊,既是寻仇,挑明了身份,与那苟有德在战台上好好冲杀一场不好么,都来到困兽台了,还‘私下里’解决,这就是不给困兽台面子了。”一个瘦子应和道。 “唉,你们说,那人何时会死啊?”瘦子接着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问?”在其身边,一个粗壮汉子白了他一眼。 “不是说他不给困兽台面子嘛,那他……”瘦子搓搓手,在粗壮汉子的目光下有些瑟缩和羞涩。 啪地一声,粗壮汉子猛给了瘦子一个耳光。 瘦子脸上顿时印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不给面子就一定会死吗?我给你一巴掌,就是不给你面子,你很想我死吧?可我死不死?”粗壮汉子逼视瘦子。 瘦子瑟缩后退一步。 “你看,不死吧,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强,是吧,很简单的咯。”粗壮汉子耸耸肩。 瘦子既委屈又害羞,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那两人很明显不会比困兽台的执事及其背后的势力强吧?再说了,人家困兽台本就是为了解决各方势力之间的彼此厮杀殴斗、谈判解决问题的地方,那斗篷竹竿手跟那苟有德,两人突然在这里一言不合就打开,这总归说不过去吧。” 汉子粗声道:“说不过去什么?什么说不过去?事情说不过去,那就是伤了面子嘛,然而什么面子不是钱撑起来的?有钱嘛,借你家地方打个架怎么啦?是吧,赔钱就好了啊,至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在钱的面前说这干啥?多伤面子啊,是不是……” 瘦子赶忙摆手:“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 粗壮汉子大怒:“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话那么多……” “人家不是娘们儿了啦,你说得不对不对,不对啦……” “哪儿那么多屁话!” 啪地又是一声清脆的响。 粗壮汉子一把揪住瘦子的衣衫,将之提起,对着瘦子的脸颊抡起手掌就是噼里啪啦一顿猛扇,然后将之重重推了出去。 瘦子立在一边,委屈得像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孩子。 “聒噪!”粗壮汉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满脸嫌弃地别开目光,准备继续看戏。 忽然,粗壮汉子别开的目光很快收回,继续落在了瑟缩在那里的瘦子身上。 特别是其裆部。 瘦子的裆部此时竟诡异地搭起了帐篷。 “哟呵……”粗壮汉子惊喜大叫,像是发现了瑰宝,指着瘦子大声叫到:“你他娘,鼓起来了啊?你喜欢我打你?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来来来,你过来……” “你要干嘛……”瘦子捂着脸,满脸羞愧,不敢面对世俗的眼光。 “干干干,来嘛,来来来……”粗壮汉子朝着瘦子走去,边走边回头,朝着身后战台上的优哉游哉的青衫木剑擂主拱手,说道:“借战台一用,表演赛,表演赛,哈哈……” 木剑揽在胸怀的青衫年轻擂主意兴索然地瞟了两人一眼,有气无力道:“随便……”翻过身去继续哼曲儿去了。 粗壮汉子笑哈哈朝着瘦子走去,扯住他,仔细打量了瑟瑟缩缩的瘦子,咧着嘴说道:“我就说嘛,你这樱桃小嘴儿怎么跟连珠炮似的,原来……啊哈哈,来来来,上台去……” “我不……”瘦子扭捏。 “来嘛,怕啥,咱给大家伙来个表演赛,来来来……”粗壮汉子边捉着扭捏不已的瘦子往战台上走去,边从怀里掏出一根马尾巴似地鞭子来。 一看到这根鞭子那猥琐的模样,那满脸通红扭捏不已的瘦子更是羞涩不已。 “我不嘛,我不嘛,吵架就吵架,你这是做啥咧……” “来嘛来嘛,你看你,才打了你几巴掌下面就翘得这么高了,等我真正发挥起来你还受得了?”粗壮汉子满脸惊喜。 “我不嘛,我不我不……” “来来来……” “我不我不……” “来来来……” 两人拉拉扯扯走上战台。 “我不我不,你敢打我,我就用小拳拳捶你胸口了。”瘦子伸出一根纤细白嫩如葱的手指指着粗壮汉子。 粗壮汉子舔着脸走进,看了看瘦子的手指,带着淫-邪的笑意,高扬起手中鞭,嘿嘿笑道:“你打呀,你打呀,我看你那小拳拳能有多少力道……” 这一刻,被这小插曲给打扰了看戏兴致的一些看客扭头,竟发现两个大男人站在台上,扭扭捏捏,两人的裤裆竟都诡异地鼓了起来,像是两根裹着布的棒槌在争锋相对,一时间,讥笑声一片。 “我真的打咯?” “来来来……”粗壮汉子笑呵呵眯着眼把自己的胸膛和裆部一起凑了过来。 瘦子轻轻捏拳,蜻蜓点水一般点了他胸口一下。 粗壮汉子如遭雷击。 面色大变。 地面上,闭目哼曲儿好整以暇的青衫木剑客瞬间睁开双眼。 羞涩瘦子整个儿朝着粗壮汉子扑去,小拳拳噗噗噗噗对着一动不动的粗壮汉子胸口一通轻捶,然后捂着嘴轻笑着后退,红着脸笑道:“你真是好坏的,就算再强,也要顾及别人的面子的嘛”。 “有钱的人当然可以用钱来解决面子的问题,可是世界上没钱的人那么多,再活得没了面子,那还不得造反呀,是吧,坏蛋……” 说完轻巧走下战台。 青衫剑客猛地从战台上爬起,看着瘦子的背影喊道:“兄弟,玩两手?” “不玩不玩,打不赢你!”瘦子摆手,闪身窜进人群里,不见了。 当瘦子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人群的那一刻,战台上,高扬着鞭子一动不动的粗壮汉子整个人轰然倒塌,那魁梧的身躯在倒下的同时竟然诡异扭曲,就像是被从中烧熔的蜡人儿一般,整个人由胸膛处开始,扭成一条麻花,上下半身扭曲弯折,重重摔在战台之上,死不瞑目。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六章 横栏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哗……” 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发出惊呼声。 也有人没有注意到这里。 细微的插曲,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那斗篷竹竿手与那苟有德所招徕而至的双方人马之间,还在厮杀,只不过,眨眼时间过去,那苟有德手下豢养的一众打手,已经所剩无几。 这当间,那四人已经逼近了大肆杀戮的斗篷竹竿手。 “他娘的,干了这一瞟,足够老子再潇洒十年了!”肩扛大铡刀的矮胖汉子王大盘,狞笑一声,旋即一马当下,一品武夫境界那强悍的气息彻底的爆发开来,一道数尺庞大的刀芒暴掠而出,带起凌厉的破风之声,狠狠的劈向那在乱战的人群中辗转腾挪的姬正腾。 砰! 就在那道刀芒即将劈中姬正腾之时,忽然一道雄浑气劲自姬正腾那飘舞的斗篷之下轰然炸出,与那刀芒两两重重相撞,劲风暴射间,雄浑气劲与那刀芒尽数烟消云散。 姬正腾脚步不停,从亡魂皆冒的剩余几名打手之间,冲杀出去。 对于远处传来的那众多的窃窃私语声,他自然是听见了。 今晚困兽台的人会插手? 对于困兽台,他以前尚在大自-由-门做事的时候,就早有耳闻,却从来没参加过,个中原因,除了帮派事物繁忙,还因为他是青芽,号称天下刺客中,杀力第一的勇者,不屑与参与这种蝇营狗苟齐聚的盛会。 今晚是第一次。 据赵平安所说,困兽台,原本寓意不死不休的战斗之地,但发展至今,困兽台已经变了形式,有了自己的一套体系,有了管理者,形成了帮派会堂的性质,它成了地下暗黑势力大规模聚集起来,通过各种手段解决利益纠纷的地方。 赵平安说,尽管厮杀与争斗,永远是困兽台的主旋律,但是帮派之间的不死不休、大规模厮杀恶斗流血这种情况,已经极少发生,它更像是一个斗兽场,人们聚集在这里吃毒,嫖-娼,赌博,打黑拳。 所以,这地方难道不是想怎么乱就怎么乱的吗? 碍于捕快的身份限制,他抢了那孩子的斗篷以遮挡自身面目,为了就是想怎么乱就怎么乱。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困兽台原来还有什么规矩? 然而那又如何? 他只要苟有德。 苟有德是他撕开北大荒地下暗黑世界的第一步,他势在必得。 姬正腾的步伐从始至终未曾有丝毫的停顿,他的目光,透过斗篷,越过满地残尸血流,穿透那齐齐迎来的四名好手,漠然看向后方那立于马车之上的苟有德,此刻的是后者,也正面目阴沉的盯着他。 砰砰砰! 手中竹竿挥舞,直接将几名满脸杀气冲来的打手轰得吐血倒飞骨断筋折,姬正腾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当风借力,跃空而起,在那众多目光的注视下,重重落在了四名好手面前,旋即竹竿猛然震颤,卷荡其滂湃气劲,闪电般轰出一杆。 “好胆!” 眼见姬正腾以一对四还张狂至极的厮杀作态,四人中,被姬正腾一道雄浑气劲震碎刀芒的矮胖壮汉王大盘,面色阴沉,手握铡刀,身形一跃,双脚震荡起铺天盖地的黄沙,猛然自地面跃起,然后一道凌厉的刀芒便是对着那才堪堪落地便迅猛横拍一杆的姬正腾狠狠劈去。 “狂妄!” 持枪老者赵怒同样大怒,大手一握,手中那柄泛着璀璨白银颜色的大枪,枪尖猛然一抖,体内雄浑气机如潮水般的暴涌而出,挥枪朝着横拍而来的竹竿迎去。 在其身侧,九节鞭士杨青手中铁鞭犹如毒蛇一般闪电窜出,袭向姬正腾眉心。 来自蜀中唐门的毒客唐小川,双手一挥,纤细五指指尖弹出数枚颜色湛蓝犹如青天的针芒,刺向姬正腾檀中、泥丸、眉心等处要害。 面对着那带着呜呜破风之声而来的各种凌厉攻势,姬正腾一步不退,手中竹竿毅然决然横拍而出,与那老者手中暴刺而出的银枪重重碰撞在一起。 同时,他肩头猛然一震,体内气机轰然涌出,透体而过,肩头斗篷瞬间滂湃震荡开来,犹如一柄扇面极大的大刀,陡然上挑,气劲奔腾涌动间,硬是生生与那王大盘下劈的刀芒狠狠对撞了一记。 横击右拍的竹竿,借势斜向往上的肩撞,一系列动作使得姬正腾整个人往右侧横撞。 在这个过程中,左侧方,姬正腾左腿迅猛抽出一腿,砰地一声,筋骨皮膜之下充盈了滂湃气机的一腿生生将那毒蛇一般窜过来的九节鞭抽飞了出去。 他的左手也在同一时间闪电一般探出。 探出的五指,柔软妩媚如同敦煌天女的舞姿,道道残影闪过,姬正腾一把捏住那三根悄无声息袭击向他周身要害的毒针,然后又将之弹了出去。 竹竿武技“琢磨”、优美犹如玄女舞姿的武技“手谣”、十二阴阳脉死候功、趟泥步、春芽心法……姬正腾这些年来,学会的可多了。 远不止于他如今所施展出来的一切。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暴河滩阿鼻狱里,学会了多少杀人技。 似乎每被他杀死一人,他身上就多出来了一门法。 七年下来,杀了多少想杀他的人,他哪里数得过来? 那坐镇京城权倾天下的老家伙顾尊己,给予他的苦难毁了他的人生,却也成就了他的武道。 而那名在他当街撕杀三人之后,将他当做邪魔镇压的老僧,亦然。 他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屈服。 轰轰! 两声轰然爆响,气劲爆射。 姬正腾的竹竿,狠狠抽在老枪赵怒那一柄银光闪耀气机锋锐的大枪枪尖之上,亟爆之音轰然回荡。 一杆一枪相撞之处,一团锋锐气机四炸开来,失控劲气锋锐如剑罡,直撕得人皮肤生疼,令人色变。 而他肩头,那被滂湃透体劲气震荡扬起如刀的斗篷,也是啪地一声,与那下劈铁铡刀绽起的刀芒轰然相撞,刀罡被震碎,姬正腾肩头的斗篷亦是破碎炸开,犹如一群惊惶的乌鸦一般。 “喝啊!” 姬正腾一步不退,竹竿倏然回收,持中而立,而后横推而出。 一人硬抗四人。 狭长竹竿犹如一柄大枪横卧在其手中。 这一幕,旁人看去,只道是普通寻常,但与之对战的四人却不会这么想。 只是堪堪一个照面,四人便瞳孔骤缩。 那人浑身气机实在太浑厚了,简直不要钱一般乱整。 如果将武夫丹田看作水缸,其内雪山气海汇聚而来的气机便是一缸水,武夫对敌,提引丹田气海灌注四肢百骸,如瓢舀水,哪里需要泼哪里,一来,这既是节约那经年累月日复一日水磨锤炼而得的宝贵气机,二来,更是防止那缸内水流倾覆倒灌,将武夫体魄这块良田给冲垮撕烂。 可是眼前之人,那不断透体而出轰然四撞的气机,却仿似大江大河,凶猛无铸,这就好像那人体内,根本不是储着一缸水,而是在奔腾着一条河一般。 与人对敌,便仿佛在那条奔腾的大河之上猛然打开一个缺口,缺口处,气机大河轰然爆溢而出,滚滚席卷。 哪有在武道境界之上登堂入室的武夫打架的时候,是这么干的? 高品武夫,大家厮杀,都讲究一个引而不发画地为牢,以最微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杀力,能用一根手指碾死,绝不手脚并用,如此才能延绵不绝细水长流。 所谓细微之处听风雷,就是如此了。 只有不入品的武人才讲究蛮力,讲究破坏力,才会这么干呢! 可是这人,他明明在浪费! 那条横亘推出的狭长竹竿,其上裹挟的气机之雄浑,在四人眼中,竟仿佛像是那座高高横亘在大原之上俯仰天地的昆仑山一般,又像是那巍巍昆仑山下奔腾的那条颜色浑浊、席卷天下犹如苍龙的巨河之上,那九根自神话时代起就存在着的、每一根都有数人合抱粗细的拦江铁索。 一击之下,四人齐齐暴退。 姬正腾手持竹竿横推而走,将四人硬生生往后冲撞数步。 “干-你-娘!” 见到自己的倾尽全力的又一刀,竟还是如此轻易便被人震碎,那矮胖糙汉王大盘怒吼一声,暴退之中,身形一拧,像是一团会在地面打转的牛屎一般,猛然斜劈一刀,想要将姬正腾那横推过来的竹竿连同手臂一齐斩断。 然而,他却一刀劈空。 姬正腾早已倏然收回竹竿。 王大盘猛然抬头之际,顿时见到那人斗篷覆盖的头颅,正朝自己看来,尽管看不见那人被斗篷遮掩只剩下两颗眼珠的真切面目,但那双满布血丝的猩红眼眸,却是令他悚然一惊。 在这一刻,王大盘回忆起了自己当年与那个女人在山里,两人好不容易抽了个空逃脱追捕,脱光光按在草地上就要那啥的时候,忽然自草丛里窜出来的那条恶狗,猛然一下子扑到自己白嫩的屁-股上一口撕下一大块肉的惨痛时光。 这人的眼睛,与那条鼻头红肿涎水四溅的恶狗扑来时候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王大盘猛然后退。 但姬正腾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猛然一踏,暴掠而起,身形诡异闪动间,避过其余三人铺天盖地的袭杀,手中竹竿,化为道道残影,直朝着那矮胖糙汉暴刺而去。 “你太臭了!” 不仅体臭,而且口臭。 辱我娘亲,这糙汉必死! !! 第八十七章 一起上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铛铛! 见到竹影如剑,扑面而来,王大盘不敢怠慢,急忙催动体内气机,暴起一刀重重劈在那幢幢竹影之上,然而,就在两者接触的霎那,他的面色,却是在瞬间变得极为惊恐起来,因为他能够感觉到,那看似虚幻的竿影之上,涌动着何等可怕的力量,那种力量,绝非寻常一品武夫境界的强者可比! 咔嚓! 金属崩裂的声音响起。 姬正腾誓不饶他。 竹竿横扫,撕拉一声,仿佛裂帛。 在矮胖糙汉那惊恐至极的眼神之中,姬正腾手中竿影一顿,旋即宛如一条铁棍,骤然撕破空气,狠狠的砸在那糙汉几乎已经捏不住了的铡刀刀身之上。 铿! 碎铁崩溅。 不仅如此,姬正腾得势不饶人,雄浑气机透体而出,在将那铡刀重重崩碎之后,竹竿扫势不停,裹挟一股滂湃力量,狠狠的轰在了这臭不可闻的糙汉胸膛之上。 噗! 当下,那王大盘满脸油腻的紫红面皮,便是瞬间煞白起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倒飞而出,然后重重落地。 转瞬之间,便有人血溅当场,战斗霎时短暂停止。 在无数围观者看来,四人齐出,一齐攻伐之下,那人死战不退,双方仅仅只是短暂几招攻势,人多的一方不仅没能取得战果,反倒被那一人一杆生生撞退,甚至狼狈击飞一人。 这一幕,令得这片场地,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先前的众多窃窃私语声,也是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泛着错愕,盯着这里。 高品武夫的厮杀,在这困兽台里,并不罕见,尽管更常见的是三品四品以下的武夫们砍杀,但一品二品乃至于小提督境界的武夫捉对厮杀,甚至于大提督境界的蛟龙偶尔探出一鳞半爪,在这困兽台里,都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眼见这一人硬抗四人的一幕,众人并未觉得有多么惊奇。 令人微感惊奇的是,那身罩斗篷之人,似乎自出现之后,便一直在杀害,很多品秩不高的打手们被他杀得血流成河,乃至于此时,正面撞上境界不弱于他的四名一品武夫,他也在短时间内取得了战果,一下子击飞一人,生死不知。 这个过程里,那人一步不退。 唯一的一次后退,便是被那西部马仔盟三当家的,叫做周浪的,携马扬戟撞了一下,滑回去七八丈,可他也很快站起,骂了一句“混账东西”之后,当场就将那周浪连人代马一齐拍死了。 难道此人,竟是个隐藏境界的高手? 在很多隐藏着的人物感应中,以及根据眼光毒辣见识过诸多各种各样的高手厮杀的低品级困兽台看客们的经验来看,此人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堪堪不过一品境界的样子而已。 一品境界的武夫,能有如此战力,这确实值得眼高手低的看客们感到微微的惊奇。 难道此人真的隐藏了境界?有必要吗?为什么呢? 暗中,很多注意到这里发生的战斗的一些人物,皆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 “很模糊……一品?小提督?又或是……大提督?” 距离困兽台西北角战台不远处,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凉棚之内,一个黑衣曼妙的女子,微闭狭长双目,盈盈踱步。 女子头上插着一支簪子,簪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优雅大鸟,大鸟的翅,就像女子的黑衣,飘逸,灵动。 最好看的还是她的脖子,比雪还白,修长如鹅。 鹅的胸脯是瘪的,但是女人的胸脯是饱胀的,便是飘逸的黑衣,都掩盖不住那种喜人的饱胀,看上一眼,就会令人不自禁的想到而且似乎感觉到黑色衣衫下的那种柔软,那种温暖。 这女人并不漂亮,但是那种高傲的气质,却逼得人心生惭愧。 在其身边,一个浑身肌肉虬结、身上竟缠着成年人大腿粗细的一根巨大铁链的光头壮汉,咧着嘴巴看着她,待得女人停止了踱步睁开了双眼,光头壮汉将目光从女人的胸脯上移开,看着她的脸,说道:“连你都感应不出来?” “说了嘛,很模糊!”女人毫不在意光头壮汉的眼光,自顾自走到凉棚边缘,抓起那张摆在简陋木桌上的猩红面具,低下头细细把玩。 “老大说,那人……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要不要我去试试看?” 那光头壮汉也从腰侧抓过别在自己腰上的那张面具,面具之上,惨白底色之上以浓墨重重勾画了粗-硬的线条,看起来十分凌厉。 光头壮汉跃跃欲试。 “老大让你过来,是怎么个说法?” “他说让我听你的。” “他觉得我搞不定?”女人抿嘴,微微皱眉。 “不是,老大是怕你受到伤害嘛,他舍不得……” “呵呵,我会受到伤害?”女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笑一声,说道:“那人确实是比表现出来的要强,我也看出来了,但是那又怎么样?我照样砍他,你信不信?老娘作为四方困兽之一,坐镇一方……” “老大说了,如果你这么说的话,让我告诉你,那人身上煞气很重,像是身经百战……” “别跟我说这些屁话,耳朵都长茧子了。” 女人摆手不愿听。 光头壮汉垂手站在那里,将才拿起的面具别回腰上。 “你别闷葫芦一样的好不好,老大还说了什么一次性放出来行吗?我真是服了你,这样怎么讨媳妇儿啊……” 光头壮汉咧嘴呵呵笑了一下,说道:“老大还说了,如果你做决定的时间太长,就让我问问你,是不是看上那个斗篷竹竿手了。” “他妈的他是有病吧?我朱雀是那种人?”女人大怒,唾骂出声,挥起拳头重重擂了一拳身边的木桌,怒气冲冲负手开始再次踱步。 光头男低头,原本裂开的大嘴巴像是才夹断了一坨屎的屁-眼一样闭合了起来。 女人忽然停止了气势汹汹的踱步,狐疑地看向光头壮汉,然后歪着头仔细地大量了一番,说道:“玄武,你确定这句话是老大说的而不是你说自己说的?” “嗯……嗯……”光头壮汉低着头,绞着手,细弱蚊蝇地应了一声。 “哟呵,可以啊玄武,会动心思了啊……”女人重重一拍壮汉,满脸赞叹,“你早点开窍么,还用得着去学什么金刚经么,现在早他娘是个老手了,还会连处儿都没破……” 看着壮汉,女人叹气摇头,“可惜了可惜了,一杆老枪,几十年了,毫无用武之地……” 光头男抬起头来,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你看看你,恶不恶心?白白长了那么多肉,好了好了,不调戏你了,老大还说什么了?” “老大说,他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所以没有派距离最近的贪狼过来,派了最可爱的我过来,如果你真的很想那叫做苟有德的人死,那就让他死好了,他苟有德给的那点钱,脏,困兽台看不上,你不用为借刀杀人的想法而内疚,如果你想要那斗篷竹竿手活着,也是可以的,咱困兽台的面子,谁都不能折,但咱哥几个儿,随便丢。” 女人愣了一下,止住笑。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轻轻将那颜色猩红的面具带上,说道:“我知道了!” 看见女人的样子,光头壮汉张了张嘴,旋即闭嘴,没有多说。 他其实还揣着老大的一句话。 “老大知道你想说,你朱雀生是困兽台的人,死是困兽台的鬼,不会让困兽台被人打脸,所以你会在苟有德死后,亲自去割下那斗篷竹竿手的头颅,但这样一来,你心里就不会好受,老大不想你心里难受,所以等下会有人送来一颗头颅,另外的一颗。” 但他没有说,想给她一个惊喜。 …… “一起上,拿下他!” 一招之下,便落了下风,这对于原本还心存大意的几人,是一个警醒。 对于老枪赵怒的话,九节鞭士杨青与那毒客唐小川两人也是没有丝毫的异议,大家本就是为钱而来,犯不着以身冒险,眼见大意之下,那糙汉王大盘便被人像抽一坨牛屎那样一竹竿抽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几人都是瞬间便警醒起来。 顿时,三股强悍气机波动,直接三人体内暴涌而出,三个一品武夫全力爆发的那般声势,极引人注目。 三股异常雄浑的气息,自场中荡漾而开,强悍的气机波动,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将附近的地面生生撕裂。 “杀!” 场中三人身形一动,瞬间化为三道模糊身影,暴掠而出,凶悍的攻势,霎时笼罩姬正腾全身要害。 面对着三人骤然施展而开的凌厉攻势,姬正腾森然一笑,整个人不退反进,手中竹竿陡然舞动,三道杆影撕裂空气,带起一股低沉的音爆之声,对着三人喉咙狠狠洞穿而去。 他也要施展凌厉杀招了。 与这样的人物厮杀,才堪堪有那么点儿意思。 不是他装逼,而是一旦他真正决定搏命厮杀起来,场面完全就不一样了。 轰轰轰! 几人手中的武器,皆是被极为雄浑的罡气所包裹,而后互相重重的轰撞在一起,爆发出狂烈的凌厉气息。 “哼!” 再次硬接姬正腾一道竹竿拍击,老枪赵怒三人的面色也是再度齐刷刷一变,那人手中的竹竿及其周身弥漫的气机,仿佛是一座山岳一般,力量惊人。 “碎星枪!” 面色凝重,老枪赵怒忽然狠狠一抖手中银枪,体内精纯气机仿似火山喷发,灌注而出,那雄浑的罡气,竟是在银枪之上,隐隐凝成厚重枪形,一枪点出,夹杂着一股轰然撕裂的亟爆力量,狠狠对着姬正腾当头点下。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八章 天地亮堂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在老枪赵怒碎星枪出手的同时,那杨青与唐小川二人体内气劲也是暴涌。 九节鞭士杨青,猛然后退一步,长鞭犹如毒蛇伸缩,却不是朝着姬正腾袭去,而是倏然钻进地面沙土之中。 雄浑气机顿时灌注,那长鞭骤然崩直。 雄浑气劲顿时潮水一般顺着铁鞭融入地面。 “起!”杨青怒喝。 然后,他面前的地面便是直接被生生撕裂而开,无数沙粒喷薄而起,这些沙粒互相滚走着、交缠着,铺天盖地对着姬正腾呼啸而去。 嗤! 唐门毒客唐小川,借助那被九节鞭士杨青震荡而起的沙粒尘暴,掌心嗤地喷薄出两团迷蒙雾气,混入那铺天盖地绞杀而去的烟尘之中。 这还不完,身形瘦削脸色稚嫩的少年郎,屈指、翻腕、震袖、扬发,一抹抹肉眼几不可见的流光自其身上激射而出,那些流光在离开其身躯之后,霎时融入夜色,拖曳出发丝一般笔直诡异的线条,倏然消逝。 三人的攻势,几乎是在霎那间变得极端凌厉起来,一个正面暴击,一个协防辅助,还有一个阴险袭杀,多重杀招之下,森森杀气铺天盖地,显然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姬正腾击杀! 还有一名箭客,隐匿在暗处。 绞杀场外,不知何地,一道极为微小,但却仿似毒蛇吻一般的危险气息倏然穿进沙地,急速逼近。 重重杀机,犹如瓢泼大雨。 面对如此杀招,斗篷之下,姬正腾的脸色依然平静。 唰地一声,手中竹竿被他重重插进沙地之中,没有气机迸溅,甚至都没有震荡起沙土。 他放下适合群战的竹竿,伸手一探,自腰间抽出更适合群战也更适合近身搏杀的制式朴刀,右脚重重一踏,脚下沙土如同水雾一般荡起。 姬正腾身形暴起,朝前冲去。 一身天地大气,轰然暴发。 那仿似无穷无尽的力量,灌注到他的身躯每一处,把他的速度被提升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姬正腾冲进那铺天盖地的杀招里, 那片迷蒙的尘暴之中,有锋锐的枪形气机在喷薄锋芒,有毒雾在涌动吞噬,有诡异的鞭影吞吐气芒,有发丝一般纤细的毒针带着笔直一线的细微轨迹在穿梭,更有滂湃的杀气在卷荡…… 迷蒙的尘暴,这一刻独属于杀伐的空间。 这空间里的空气,都扭曲变形。 一身浩然天地阴阳正气,充斥并遮掩着姬正腾的每一寸血肉肌肤,甚至于透体而出,充盈在黑色的斗篷之上…… 斗篷臌胀而起,变得像是铁块一般坚硬。 噼里啪啦,裹挟了厚重杀机的迷蒙沙粒,恐怖至极,落在姬正腾那臌胀而起的斗篷之上,响起滚油落在白雪之上的嗤嗤声。 唰! 姬正腾挥出一刀,斩向这片沙土喷薄杀气卷荡的晦暗天地。 他眼中的天地明亮了一丝。 唰! 姬正腾又斩出一刀。 铿的一声爆响,这一刀斩在杀伐空间里,那锋芒毕现的枪形气机之上。 旋即他猛然身形一拧,再次斜劈一刀。 唰! 刀芒闪过,天地又明亮了一丝。 姬正腾连斩数刀,每一刀过后,那尘暴充斥杀机敛聚的晦暗迷蒙天地里,便会出现一道清晰而磅礴的刀痕。 就好比姬正腾手中捏着的、然后斩出去的,不是刀,而是一方饱蘸了清水的布条。 布条挥洒而出,其上饱蘸的清水便像是一窜窜晶莹的珍珠一般,离开布条,喷洒了出去,喷洒而出的清水,沾染着肮脏的尘雾,噼里啪啦的飞了出去。 但姬正腾捏着的确实是刀,他挥洒而出的也不是清水,而是刀气。 刀气喷薄,卷动暴动的尘雾,倒卷而回。 姬正腾冲进肮脏而饱含杀机的迷蒙天地中,挥刀,无数啪啪的清脆声音响起,那是杀气之尘撞在他斗篷上的声音,也是他刀气卷动气机,撕烂晦暗天地的声音。 姬正腾继续迈步,然后挥刀,根本无视这片恐怖的迷蒙天地,也无视这迷蒙天地里的杀机。 他只是挥刀挥刀再挥刀。 然后天地亮了。 姬正腾一下子冲出,一刀辟出,一步迈出,一拳砸出,一指捻出。 一下冲出,冲出迷蒙天地。 一刀辟出,刀气卷动那饱蘸杀机的肮脏沙土,划出惊艳大弧,斩向那满脸震骇的唐门毒客唐小川。 一步迈出,迈向银枪直刺而来的老枪赵怒。 一拳砸出,拳头重重轰碎那枪形气机锋锐的银枪枪头之上。 一指捻出,指影幢幢,犹如九天玄女舞动身姿,一把捏住了那九节鞭士杨青舌头一般探过来的鞭头。 沙尘里,滚动沸腾的杀机和那令得空间都扭曲起来的气机波动,没有杀死他,除了身上那件斗篷变得更加蓬松了一些之外,他的身上竟连一道伤都没有。 这个时候,一道倏然而现、笼罩着微妙气机的锋锐气劲,才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太慢了!” 姬正腾捏着九节鞭,仰头看着头顶上方,那渐渐蔓延开来的迷蒙沙尘。 刀锋一旋,姬正腾挥刀。 不是砍,也没有斩,而是拍。 砰! 铁刀横拍而出,撞上一道锋锐气劲,碎铁崩溅。 姬正腾的朴刀崩碎了,与之一同崩碎的,还有那跟笔直刺来的铁箭。 不会有谁看到,在那崩飞的碎铁之中,那属于龙庭制式朴刀的百炼钢片之上,有数块碎铁之上,存在着几个细密堪比毫末的细微小孔。 那些小孔里,原本插着一些细微堪比毫末的小针。 在姬正腾挥刀,崩碎那根袭来的铁箭,铁刀与铁箭一同炸碎之时,那些插在刀锋之上堪比毫末的小针,瞬间离开锋刃,被那迸溅开来的气机裹挟着,飞掠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他还捏着九节鞭士杨青的鞭。 笔直绷紧的铁鞭一端,是那在姬正腾冲出迷蒙天地的那一刻,就愣住了的杨青。 当铁刀与铁箭在头顶崩碎气机迸溅的炸响震荡开来,微微出神的杨青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那站在自己身前一步之遥的漆黑身影,眼角的余光看见原本站在自己身侧的那名使毒的少年郎轰然暴退,胸腹之间,一道厚重刀气裹挟迷蒙沙土缓缓旋转着,推进着,像是一弯灰蒙蒙的弯月,一点一点旋转蔓延向少年郎的胸腹。 少年郎的脸上布满了惊骇之色,那惊骇之色久久不曾变换。 杨青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暴喝出声。 去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杨青感觉时光仿佛静止了。 时光仿佛在除了他眼前那人之外的地方静止了。 那人捏着半截断刀,朝自己的喉咙捅来。 杨青心念急转,迫使做出一切努力使自己的身形急速倒退,同时握住铁鞭的那只手重重一旋,就像放生了一尾游鱼。 鞭影在杨青的眼里闪现出来,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鞭变十六鞭,十六鞭变三十二鞭,到后来,鞭影浑圆,像是一个圆形的盾牌出现在他眼中。 这是他独有的使鞭手法。 拖鞭。 然而,那人的手,以及他手中捏着的半截断刀,却从浑圆鞭影之间,穿透了出来。 就像穿透一盆水。 断刀闪烁锋芒,“嗤”地没入杨青的咽喉中! 一阵冰寒袭来,杨青头皮一阵发麻发凉,踉跄后退。 这一刻,那仿佛凝滞了的时光,才瞬间恢复了正常。 杨青看到,那被自己的长边震荡而起的、蒸腾缥缈如云如雾的迷蒙烟尘,沸腾如滚水。 身侧,使毒少年郎的惊呼声,重重地传进他的耳膜之中,右前侧方,老枪赵怒的怒吼声越来越远。 在倒地的那一刻,杨青发现,那原本在自己眼中,使得无比圆满的仿佛一面浑圆盾牌的“拖鞭”手法,其实只是铁鞭在无力地转着旋,一圈又一圈,就像微风中一根摇头晃脑的狗尾巴草,疲软而无力。 血自他咽喉孱孱流出来。 “怎么这么快……” 杨青感到难以置信。 “太慢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那高高伫立在自己面前、浑身笼罩在黑暗里的人开口说道。 杨青闭上了眼睛,没有死不瞑目。 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太慢了。 ……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抓得住我的针?” “你怎么可能抓得住我的针?” 凄厉的尖叫之声,自半边胸腹血流汩汩血肉模糊的少年郎口中传来。 姬正腾扭头看向这名善使毒针的少年,迈步朝之走去。 少年郎口角溢血,站在那里,身形踉跄,看着他,神色怨毒:“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一点都没伤到你,我伤到你了,对不对?我的针怎么可能伤不到你?” 姬正腾破天荒止住身形,然后原地转了一圈。 身上衣衫绣有蜀中唐门标识的少年郎目瞪口呆。 姬正腾戏谑道:“我身上真的没有你的针,我以前杀过不少唐门的人,你不是还有一招吗?要不再给你一次机会?” “如你所愿!” “你给我去死!”少年郎厉啸,身上衣衫无风自动,蓬地一下,少年郎一袭青衣之上所绣“唐门”二字处,猛地腾起一团蒸腾的雾气。 “唐门”二字不见了,化作了一团雾气蒸腾起来。 不,那不是雾气。 那是一根根飞缠交错的丝线。 根根丝线顶端,皆是衔着一枚枚纤细犹如毫发的针。 无数丝线,交错缠绕,铺天盖地网罗而来。 !! 第九十章 大暴箭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兵书有云,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 箭,终于是来了。 来自于那沙窝子之后的沙丘上,某一处。 姬正腾等到了那名善射者的箭。 然而他不明白,为何这善射者,现在才发箭。 在方才他与老枪赵怒的近身搏杀中,应该是擅长远攻的射箭者最好的发箭时机,但那一场厮杀开始结束直至赵怒死亡,过程里确实没有一支箭镞射出。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 还是因为那次反击? 自杀战开启,姬正腾被那人接连射过很多箭镞,每一箭都诡异凶险,想要贯穿他的头颅或是心脏,钉死他。 姬正腾自然不可能任由那人如此嚣张。 他曾经做过一次反击。 在击杀九节鞭士杨青之前,他曾扬刀,劈碎了那人诡射而来的一箭。 而在姬正腾劈刀碎箭之前,姬正腾那柄龙庭制式朴刀,曾经在那片迷蒙惨淡的天幕杀机里,震翻了老枪赵怒的枪芒,砍断了唐门毒客唐小川借助天幕杀机贯穿而来的那些纤细犹如毫末的毒针轨迹线,更是砍出了一个清朗月明天…… 那个时候,朴刀之上,就被钉射了数枚纤细犹如毫末的毒针。 一箭袭来,姬正腾拍刀。 刀与箭尽皆崩碎。 借助暗淡月色里,那肉眼难辨的箭来轨迹,崩碎的铁刀碎片之上,那数枚纤细犹如毫末的毒针被姬正腾的气机贯注,顺着箭来的轨迹,倒刺而回…… 姬正腾当然不可能寄希望于那数枚毒针能杀死那名善射者。 但这善射者现在才射出一箭,难道是因为负伤了吗? 还是说…… 这名善射者,叫什么暴箭客的,只是单纯地想吃独食? 姬正腾自始至终,心神注意力就一直没有从那百十步开外的沙窝子离开过,他知道,矮胖糙汉王大盘、九节鞭士杨青、唐门毒客唐小川、碎星枪赵怒四人,连带着十余名打手,自那沙窝子旁走出,向着姬正腾联袂杀来,那个时候,这善射者就隐匿到了暗处。 如此善射人物,自然不可能是苟有德手下卖命冲锋作炮灰的打手,那么就是与其余四人一样,都是苟有德请来的了。 苟有德请人,花费必不会少,毕竟这是卖命的事情。 如果这名善射者,将王大盘、唐小川、杨青以及赵怒一干人等,都当作炮灰来使,为的就是消耗他,而这名善射者不时在一旁胡乱发两箭,倘若姬正腾今晚被几人砍死在当场,那么事情就是大家做成的,苟有德的钱大家都有得拿,可是如果姬正腾没有死,那么这名善射者此时才站出来,格杀已经经过一番血战消耗不少的姬正腾,只怕其余几个战死之人的钱份子,很可能都会算在他头上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善射者也未免对自己的箭术太过自信了些。 不去深思,那箭,反正是来了,气势汹汹。 这一箭,确实很强。 迅疾如电,裹挟风雷。 姬正腾眼明手快,猛然飞掠而上,一手抄住来箭。 但这一箭,所蕴之力,大得不可思议。 箭锋箭尾,吞吐气芒,锋芒毕现。 箭镞身后的夜空之中,一道巨大弧形白线横空而过,正缓缓消逝。 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喝啊!”一声怒喝, 姬正腾长身而起,死死捏住那箭,虎口立即被那电芒一般的锋利气机震裂。 这一刻,姬正腾竟不敢一把甩去这支颜色呈金黑色、拇指粗细的箭镞,整个人生生被箭镞顶撞而退。 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白天里才捏碎了一杆由十二石大黄力弩贯射而来的巨镞,差点被洞穿心脏,整个人都要被撞碎,现在又来一箭。 他竟又有了面对大黄力弩的感觉。 那箭余力未消,余劲尚在,姬正腾步步后退,就像捏住了一条怒龙的脖子。 这条龙随时要穿透他的心。 姬正腾一退数丈,巨箭依然直钉不休。 正当他就要发力捏碎手中箭镞,忽地,“呼”的一声,另一箭犹似在洪荒射来,直刺其眉心。 相似的一箭,像是凝练了所有的锋芒,激射而来,刺破夜空,带着细长的白线,锐劲之狂烈,仿似沛莫能御、无坚不摧。 姬正腾抬起左手,一把按在那朝着自己眉心激射而来的箭镞锋锐之上。 后退之势愈疾。 就在这个时候,嗖,又是一箭激射而来。 姬正腾头皮酥麻,这一箭,目标是他的天灵盖。 嗖! 沙窝子上的沙丘之中,某地沙粒微动,又一箭飙来。 姬正腾自觉如鲠在喉。 这一箭,直刺他喉咙。 嗖嗖嗖! 又是数箭,夜空里的细长的白线渐渐交织,然后缠绕,像是十余条小白龙,缠绕成一条大龙,撞向姬正腾。 姬正腾只有两只手。 怎么办? 砰砰! 两声惊天爆响,姬正腾终于是将手中按住的两条细小白龙生生捏炸。 箭碎。 化作碎屑崩飞。 飞屑如刀。 姬正腾胸臆一阵刺痛。 他白日里,被那十二石大黄力弩撞破的伤,溢出血丝。 旋即,足尖一点地,身形骤然急退。 就在这时,突然间,炸响轰鸣,犹如一道道惊雷,轰鸣在耳际。 那十余支激射而来的箭镞,轰然在半空中,就炸开了。 轰轰轰! 雷鸣之声连绵不绝。 霎时间,姬正腾眼里,便乍起了片片凌厉的白芒。 一根箭镞,炸开出八九片白芒。 一片白芒,崩飞过程中,骤然崩解成七八片更加细碎的白芒。 于是,白芒便不止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而是无数片。 白芒闪烁,掠过姬正腾的面颊和眼瞳。 顿时,骤然疾退的姬正腾,就感觉自己犹如面对着一片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大湖。 每一片白芒,尽皆厉烈无比。 每一缕粼粼波光,森亮逼人。 这还没完。 沙窝子所在沙丘之上,忽左忽右地,嗖嗖之音连绵不绝。 无数根箭镞激射而来。 箭镞刺透夜空,在墨黑空间里划过的白线,渐渐复杂起来,交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在这张大网之王,无数激射的箭镞轰然炸开,爆溅出寒意森森的锋锐白芒。 这那里还是射箭? 这是雨。 箭雨。 铺天盖地的箭雨。 以及仿似自九天之上垂落、闪耀着粼粼波光的箭瀑。 真他娘好一个暴箭客宋子行。 姬正腾扭头,他转身就跑。 速度很快。 眨眼之间,就已经掠过了那根竹竿。 那根在他挥刀冲进迷蒙杀伐空间里斩杀杨青、唐小川二人的时候,就被他插在地上的那根狭长竹竿。 他掠过了这根竹竿,继续往后飞奔。 这证明,他今夜的突进,完全白费了。 今夜,对敌不足一百,就已经有两人将他逼退,一人,乃是西部马仔盟三当家大戟手周浪,另一人,就是这暴箭客宋子行。 这让他感到很不爽。 长箭厉啸,锐劲激荡。 箭雨磅礴,铺天盖地砸落下来。 每一滴雨都注入了大力,每一片白芒,都像是飞掠的刀芒一般。 噗噗噗噗…… 姬正腾身后的沙土地面,瞬间如同沸水滚油一般,轰然暴动了起来。 沙土冲溅,地面气劲撕裂如刀,那极为狂暴的气劲冲击,直接是周围十数丈范围内,撕刮得如同烈火烹油一般。 姬正腾的耳际,传来的箭雨落地、大地滚沸之音,喧哗得像千军万马在浩荡冲刺。 暴箭客,真他娘好一个暴箭客。 饶是姬正腾狂奔的身形如何潇洒,都有一种被人打狗一样追撵的狼狈。 姬正腾亡命飞奔。 但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要找出发箭的人。 那名早早便隐匿起来的善射者――暴箭客。 这是一个一直躲在暗处、工于心计、善于掌握时机的高手。 在他的感知中,对面,苟有德背后的沙丘之上,尽管一直接连不断激射而出数十上百箭,但是他却没有在沙丘上感受到气机波动。 或者说,没有感受到属于活人的气机波动。 这让他很困惑。 这个情况说明,如果这暴箭客不是一个死人,那么就是隐匿在了更加阴险的地方。 他更宁愿相信后者。 所以才没有贸贸然出手。 他滚地避箭,但有箭雨砸落,有森白碎芒崩溅飞射; 他纵身上掠,但有箭雨砸落,有森白碎芒崩溅飞射; 他向左闪,还是有箭雨砸落,有森白碎芒崩溅飞射; 他向右闪,依然是有箭雨砸落,有森白碎芒崩溅飞射; 箭如蛆附骨,箭如影随行。 “找到你了!” 就在某一刻,姬正腾忽然停止了狼狈狂奔的身形,他猛然转身,手中竹竿高高举起。 面对着那漫天箭雨,面对着那如同一挂银河一般轰然砸落的碎芒,竹竿重重挥下。 铿铿铿铿! 气机炸鸣。 随着姬正腾的挥竿,其周身三丈之内,箭雨雨势骤乱。 璀璨森冷的森白箭芒,像是受到惊扰的漫天萤虫,又像是炸碎的水珠,还像是阳光下光影细碎的珠帘,铺天盖地地散落…… 这当间,姬正腾慢慢地长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气势骤然一变,变得像是一支搭在满弦上的箭矢。 一触,即发。 姬正腾朝前激射,迎向漫天箭雨。 箭雨炸碎。 姬正腾一手捏住竹竿中部,高高举起,整个人朝前大踏两步,右臂后拉,而后重重前挥。 竹竿破空激射而出。 如同一直饱含箭气的巨镞。 这只巨镞一朝脱离弓弦――也就是姬正腾的右臂,顿时便炸响雷霆轰鸣之音,气势骤然磅礴,变得像一道倒冲上天的瀑布。 瀑布轰然倒卷。 所过之处,漫天箭雨崩碎。 粼粼波光骤然崩解开来,细碎仿若流萤。 气势雄浑的竹竿,在夜空里一闪而逝。 轰! 旋即,在漫天崩碎的箭雨之中,数百丈开外,那座沙丘,猛地乍起一道冲天沙尘。 血光陡现。 血花在空中炸开。 那根竹竿直直插在沙丘之上,三丈竹竿没土二丈余,如同一只激射而出的箭镞,竹竿尾部兀自震荡不已,可见劲道之绝顶恐怖。 箭雨落。 天朗气清。 结束了吗? 还没有。 那箭又出现! 暴箭客没死。 他又来了! 而且近在咫尺。 姬正腾骤然转身。 月色皎洁,朦胧如轻纱。 一个穿暗赭色的绸袍的人,诡异地自姬正腾面前两步之遥的沙地里站了起来。 他手里一张弓。 金芒光辉的大弓。 弓里搭着一根箭。 一根已经离弦而飞的箭。 那可怕的、可怖的、可畏的,像是可以夺去任何求生者志魄的大箭,挟着仿佛自盘古以来就聚集的呼啸,向姬正腾的眉心飞射而至! 姬正腾眼睁睁看着那人站起,然后抽箭,开弓,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而他自己,却一动不动。 他不需要动。 “怎……怎么可能?”暴箭客宋子行喃喃开口,满脸震骇,眼瞳里,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我的箭……” 他的箭已经射出。 他的箭却没能射出。 他的箭确实已经射出,因为箭镞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指,甚至离开了弓弦。 但他的箭确实没能射出,因为箭镞在离开弓弦以后,就那么稳稳地停住了。 诡异地滞空不动。 在那箭镞锋锐直指处,是姬正腾的眉心。 那根离弦而出的箭镞,一动不动,诡异悬停在他的眉心之外半寸之地。 那箭镞,如入泥潭,不能自拔。 姬正腾踏前一步。 铿的一声,那根箭镞寸寸崩裂。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这些破箭吗?” “操你娘,想把你找出来还真是不容易。” 一步之遥的距离,姬正腾伸手,自小腿上拔出那根锋利的尖刺,噗嗤一下,一下子扎进对面那人目瞪口呆的头颅里。 “怎么可能?” “我明明算计好了一切……” 姬正腾嗤笑:“这叫算计好了一切?死人……即便是才死的人跟活人之间的气机我都分辨不清楚吗?” “傻逼,演戏给你看呢!” 暴箭客宋子行仰天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至此,今夜姬正腾前冲而行,想要抓捕北大荒麻黄粉中毒事件的罪魁祸首苟有德的行动,所遇到的一切阻拦,都已经倒下了。 姬正腾遥遥看向那高高站立在马车之上的苟有德,缓步走了过去。 他好想看看,他还能怎么办? !!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一章 站着坐着蹲着躺着死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如同一柄利剑直接耸入苍穹,气势磅礴的大鹰崖,在月色之中,于晶莹大漠之上,投照下大片的阴影。 大鹰崖脚下,在漆黑到了极点的阴影中,火光闪烁,人声鼎沸。 无数人聚拢在这里,眼瞳和面庞在火光和阴影的照射中,扭曲了光与暗,闪烁着狰狞、兴奋、嗜血、暴怒、失落、悔恨等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是一堆堆啸聚的鬼面。 困兽台五大大战台——东南西北中,杀戮正盛,血光冲天。 啸聚人流群情激奋,围着战台,激昂情绪,肆意挥洒内心中喷涌沸腾的各种暗黑胸臆,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欲望。 血与火,铁与骨,金钱与屁-股,极尽暴-露和赤-裸。 唯西战台北角,要略显拘谨些。 因为这里,战台上的厮杀已经结束,围拢在这里的人群,在被那璀璨激射的剑光摧枯拉朽震碎了几十人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于站上擂台去,挑战那名优哉游哉口中叼着狗尾巴草的青衫木剑年轻人。 战台旁的人们,此时皆是转了身,看向战台更北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沙窝子,沙窝子背后有个连绵的沙丘,沙窝子前方,有一块刚好挣脱大鹰崖投射而下的阴影,被月色笼罩的沙地…… 沙地之上,残肢断臂洒落一地,死状凄惨的死尸横七竖八,地面血流汩汩,腥风蒸腾…… 一场厮杀曾经在这里展开。 现在,这场厮杀临近末了,还有最后的一个照面。 这场厮杀得以展开的缘由,很多人不甚了解,也不想了解。 但还是知道一点。 那名浑身笼罩在漆黑斗篷之中、捏着一根竹竿便大开杀戒的斗篷竹竿手,在寻仇,其寻仇的对象,是北大荒协律郎刘满刀大人手下的一条疯狗,苟有德。 人们不知道他为何寻仇,只听见了什么八九百条命…… 想来这场厮杀早有酝酿,因为那苟有德竟请来了诸多江湖人士助阵,但那数十名打手以及五六名助阵的江湖人士,竟都被那寻仇者捏着一根竹竿就全杀完了。 就在此前一刻,那竹竿手与那被苟有德请来的江湖人士暴箭客,进行了一场稍显绚烂的厮杀,那暴箭客当真可以称得上暴箭,那铺天盖地的漫天箭雨,以及箭雨之中炸开而出锋芒毕现的利刃白芒,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 而那暴箭客也是一个极尽阴险之人,竟布置了诸多杀招,想要击杀那名斗篷竹竿手。 但在最后一刻,那斗篷竹竿手一把扔出了他手中的竹竿,像是扔出一柄标枪,激射而出,裹挟滂湃气劲,生生撞碎了漫天箭雨刃芒,然后划破夜空,刺进了那被暴箭客布置了杀机重重的沙丘之上,血光冲天,震碎了一堆血肉。 谁曾想,那堆血肉竟不是那暴箭客的。 这就是那暴箭客的阴险之处。 因为自那斗篷竹竿手扔出竹竿之后,那暴箭客终于出现了,诡异出现在那竹竿手身后,就像是他仿似知晓那名竹竿手会出现在那里,然后一直埋伏在那里等待,最后发动致命一击一般。 那暴箭客确实成功了。 但他还是失败了。 因为他在距离那竹竿手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出直指竹竿手头颅眉心的最后一箭没能击发。 不,他击发了,可是那箭却在离弦之后,生生止住了。 那箭,完全陷入了那斗篷竹竿手密布周身的护体弧形气机之中,一动不动,旋即寸寸崩碎。 然后,那斗篷竹竿手屈腿,伸手从自己小腿肚里抽出一根笔直锋锐的尖锥,一下子就扎进了那暴箭客的头颅之内。 尖锥拔出,暴箭客倒地毙命,简单粗暴。 难道那暴箭客当真就只会射箭吗?手头一点武力也没有?半点不反抗? 当然不是。 在那一刻,旁观者清的人们,都是真切看到,那斗篷竹竿手周身笼罩的护体气机,在那暴箭客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一刹那,就像是一堆堆透明的的烂泥一般,轰然透体而出,缭绕在其周身,将那暴箭客完完全全“瀚”在了其内,根本动弹不得。 那暴箭客的布置,也是当真阴险狠辣,人们都知道,善射者诡,却不知道这暴箭客的诡,他究竟是如何布置的。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兴致盎然地看完这场免费的热闹。 “天呐,那人体内气机,究竟累积到了一种怎样的恐怖程度?自始至终半点力竭的感觉都没有,这还是人吗?” “一竹竿爆头、一竹竿洞穿胸膛、一竹竿连人带马拍碎大戟士,一竹竿激射而出裹挟气机如同倒瀑轰碎漫天箭雨……这年头,竹竿这么好用?” “是啊,难道‘不怕短粗,就怕细长’这句话……也适用于……武器?” “傻逼,那是人家体内真气足够充盈,一力降十会,你真以为什么人都能耍竹竿了?” “我就说嘛,这苟有德今晚要饮恨当场,那可是提督境界的猛人!” “提督境又怎么样?很猛吗?要是放在其他地方,那确实一等一天下有数,可是放在这北大荒困兽台……哼哼,你觉得够看?” “对,是这样,不一定,或者说,那苟有德没那么容易死,两人间谁死谁活还不好说,那竹竿手很强,又如何强得过困兽台一堆执事者?谁不知道困兽台乃是咱北大荒的坐地虎,那人即便是过江龙,又如何能教这头老虎低头?” “而且你看那人会像是过江龙的样子吗?困兽台五大战台,哪一个战台的擂主那不是真正的猛人?他能强过这些人?” “你是说,这苟有德会请困兽台的执事或者擂主们帮忙?” “那不然咧,你以为在看着自己请来的打手全被人干掉之后,人家还稳稳站在那里,真的只是单纯装逼啊?肯定是有凭仗的么……” “也是,这一场没有发生在战台之上的厮杀,早已经违背了困兽台立下百年的规矩不说,单单那人一人一杆杀无赦的姿态,就足够让人不爽,那斗篷竹竿手自己把自己放在困兽台的对立面了,像是来砸场子的一样。” “正是如此!” “可是那竹竿手好像并不惧怕的样子,依然摆出了那般作态,是他傻吗?” “是你傻!傻子能练成这么强的武功?” “那这么看来,那斗篷竹竿手也有所依仗咯?” “这么来看……怕是呢!” “他朝苟有德走去了,看看苟有德怎么办……” “看来这一场好戏还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精彩在后头啊……” “哥们儿,小板凳分我坐一半呗,站得腿酸……” “成,你兜里瓜子儿分我点……” “成!” “然后你晚上再让我睡一次……” “操,我把你当朋友,你他娘竟想睡我……” “操,大家素昧平生的,不约-炮,难道真要交朋友啊,傻逼……” 轰隆隆! 话音未落,议论中的某两人顿时反目成仇,干了起来,扭打在一起。 惊呼声、赞叹声、议论声、嬉笑声……响起一片。 …… 一个黄沙晶莹的圆润沙丘之上,一道身形高高伫立。 这人影纤细修长,一袭大红大紫的袍子迎风鼓荡,一头乌黑长发,以一根丝编红线随意那么绑了,负手而立,顶着朦胧月色,像是一朵妖异的花,绽放在孤独冰凉的连绵壮阔至无边无际的沙丘之中,恍惚间,竟有一种飘飘飘忽遗世独立的感觉。 “他这是慢了吧?是不是慢了?杀几个人浪费了多少时间?啊?半个时辰了吧?我高估他了吧?我这是高估他了吧?他这么些年白过了吧?啊?是白过了吧?小提督?日了狗了,我以为他能更霸烈些,谁知道他如此让人失望?” 人影眼眸不眨不动,紧紧盯着远方一处,轻启朱唇,说出来的话,却仿似连珠炮一般,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是的,轻启朱唇。 他的唇,很红,很艳,很美。 眉眼狭长,一张娟秀脸颊灿若桃花,俊美得妖异,仿似女子。 但声音,确确实实是男的。 “或者……老大他只是……心情好?” 人影脚边的沙丘穹顶,蹲着一人,坐着一人,躺着一人,死着一人,四人姿态各异。 坐着那人开口,脸颊方正,呈国字形,一脸正气。 此时他若有所思,手中,一枚青绿树叶形物事,在掌指间翻飞如蝶,语气很不确定。 “心情好就杀得更快了,我认为他只是境界低,或许武功被人废了吧……” 钝刀刮锅底一般的声音传出,瓮声瓮气,那蹲着之人,身形粗壮魁梧无比,粗壮双臂长长伸出,那不经意间开合的五指,大如蒲扇。 “不然不然,武功被废算什么?境界低又算什么?想当年在楼观台盗宝,去偷那经书《天星点命参同契》,老大被那观主一掌震碎浑身经脉,重伤垂死,不照样一口咬掉了那老观主的耳朵,把那经书生生抢了出来么,我认为他根本没有受伤,也不是境界低,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被人震碎了雪山气海,重伤垂死,现在正漏气儿呢,使不出力气来……”最边上躺着一人,身形枯瘦到了极点,平铺在地上,衣衫覆盖之下,几乎看不出形状来,到是其身边插着的一根铁棍,异常笔直雄浑。 第四人没有开口,因为那是一个死人。 不,那只是一颗死人头,摆在沙地上,面目铁青,满面虬髯。 (含泪求收藏,求推荐啊,有人吗~)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二章 弟弟的头掉了下来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三人说完,相视一眼,低声嘿嘿地笑。 “好笑吗?好笑吗?当我没读过几年书,听不出来你们在戏谑我?”那遗世独立的身姿,扭头头来,看向三人,怒气冲冲。 三人霎时噤声。 迟疑了一下,那坐在沙地上把玩手中绿蝶、身形尚算正常的方脸中年男子开口,说道:“菀公子,或许老大他这些年,只是口味被养叼了,没有被那些蝇营狗苟的打手撩拨到杀气蒸腾的点,你知道,那暴河滩阿鼻狱里,关的都是些什么猛人啊,那可都是些……” “口味养叼了?杀人还需要撩拨?我叼他个鸟毛!撩拨他鸡毛!我看他呀,纯粹是被那小骚-浪蹄子给迷了心窍,锐气都给磨没了,作任务还他娘打情骂俏,活该作死!” “你听听,那家伙说的是什么话?啊?那骚蹄子说的什么话?老公呀,等等我呀,老婆呀,伦家在自里啦……” “这叫什么话?啊?” “恶心!” “下流!” “贱!” 紫菀怒气勃发,尖着嗓子学着某腾和某仙两人说过的话,惟妙惟肖,一张娟秀脸颊仿似紫菀花在怒放。 “哇,竟说了这么多下流言语?老大真是太不厚道了……”蹲在地上,仿似一座铁塔一般、一张紫红脸颊如同铜浇铁铸而得的魁梧巨汉,瓮声道。 “就是,太骚-浪嗨了,两奸夫淫妇一点也不自尊自爱,菀公子真是好强的耳力,我们真是佩服啊佩服,哈哈哈……”那名瘦子伸出大拇指。 大家都知道这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公子哥儿,一双耳朵是如何灵敏恐怖,那女捕快最后一句“老公等等我嘛”,三人到是都给听见了的,只是其他的,什么“伦家在自里啦”,什么什么的,几人是真没听见。 “什么奸夫淫妇,瞎扯淡,人家只是单纯的暧昧,暧昧,懂吗?”那端坐在地之人,伸出巴掌,就要抽出。 身侧,一壮一瘦两名汉子赶忙捂脸。 “哼,说话也不动动脑子……”那方脸中年男子缓缓抽回手,露出义正言辞的表情。 啪! 一声脆响,方脸男子捂着脸,悻悻地缩头。 “暧昧你妹!” 紫菀怒瞪过来,甩了甩手。 一壮一瘦两汉子,将头埋进裤裆里,吃吃地笑。 方脸男子在兄弟面前被折了面子,顿时大囧,看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姬正腾的紫菀,知晓是打翻了某人的醋罐子,顿时就转移话题,说道:“嘿,其实吧,那些蝇营狗苟,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其他人不说,你就说这什么劳什子暴箭客吧,还挺有想法的,不是吗?诡箭一道,走得相当准呐,是吧,罗根?” 那方脸汉子推了推魁梧大汉。 “是咧是咧,相当有想法。”魁梧大汉将头从裤裆里抽出来,赶忙认同,旋即又赶忙将头埋进裤裆里去,还是笑。 方脸汉子背对那一袭紫红大袍无风自动的修长身影,看着魁梧巨汗罗根鸵鸟一样的动作神态和表情,无声地骂了句娘,就要抽出手去噼里啪啦来一顿,但想想又止住了,勉强开口鼓励道:“是吧,罗根也这么觉得?那么你来说说,你看出啥来了?” 魁梧汉子又从裤裆里抽出头来,深吸一口气,说道:“那箭,会在空中爆开,激射隐藏在箭镞中的利刃,相当漂亮!” “是的,相当漂亮。”那方脸汉子满意点头,“还有吗?”方脸汉子凑过去,一脸和善地看着自家兄弟,眼中满是鼓励。 那魁梧汉子看着自家大哥那充满了鼓励的眼神以及和善的脸庞,特别是那张和善的脸庞上五根红艳艳的手指印,顿时一张紫红脸颊更红了。 他憋得极其辛苦,赶忙开口,“……没有了……”。 说完迅速将头向裤裆埋去,但为时已晚。 “噗嗤!”一声,唾沫星子飞溅。 他破功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实在憋不住了,这一笑就再也止不住,整个人笑得花枝招展。 方脸中年男子大窘大怒,喝到:“罗干,你来说!” 身侧插着一根浑圆铁棒的枯瘦汉子,蠕虫一般从沙堆里抬起头来,脸色在笑脸与正经脸之间来回变幻多次,最后终于勉强确定在了正经脸的神色上,说道:“嗯嗯,除了一手爆箭术,还有弓簧的奇巧技艺以及开弓技巧都不差,一人带着那么十余张弓,还能悄无声息地在沙丘里进行布置,人走之后,那些布置的弓弩还能一张不废,十余张弓连续开箭近百,无愧暴箭之名啊!” “对对对,正是如此,因为谁也没规定过,一个人之能有一张弓啊,对吧?”方脸男子击掌赞叹,说道:“其实最棒的是什么咧,不是他的这些奇-淫技巧,而是他的心计,箭道在诡嘛,首先,他背上只有一张弓,但其实他不止有一张弓,其次嘛,还能因地制宜就地布置,再次,他还能在悄无声息作出一切布置的情况下,将一名打手捅得半死然后埋在布满了弓弩的沙丘里,以将死之人缓缓消逝的生机来蒙蔽老大的气机感应,最后,他还能悄无声息地耐心潜伏起来,注意,他潜伏的地方,也是经过算计的,为什么呢?因为他那些激射而出的百十来箭,射箭的方向是有选择性的,一切都是为了逼迫老大在暴箭如雨的攻势之下退走,退朝他早早潜伏的地方,以方便他发动最终一击。也就是说,无论是那十余张弓百十来箭的布置,还是那蒙蔽气机感应的将死打手,还有他的潜伏方位的选择,其实都是早就了然于胸的,早早就有了想法的,至于这些心计和想法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恐怕没人知道。” “而这也是那暴箭客的恐怖之处。” “所以我说这暴箭客的‘箭道在诡’这条路,走得相当正确。”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错估了老大的真正实力,以致于最后一箭他根本射不出来,就那么被老大捅死了。” “但我们要知道一点,为什么老大这么猛的人……额……这个事实暂时只有咱们几兄弟知晓哈,为什么老大这么生猛的人,就会被这暴箭客完完全全算计了呢?狼狈逃窜,然后朝着那暴箭客定下的路线退走,然后被人用箭顶住眉心……” “从老大的最后一击,我们可以看出来,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落入圈套了的。” “按老大的脾气来说,他不应该会顺着别人的思路走,他会直接一竹竿震死那潜伏在地下的暴箭客,但为什么他没有呢?” “我认为,他是找不到那暴箭客。” “他必定知晓那暴箭客如此阵仗的暴箭攻击,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如此一来,沙丘里的气机感应……也就是那被暴箭客捅得垂死的打手的气机,必然不是真正的暴箭客,那么真正的暴箭客躲在了哪里呢?” “我猜想他不知道。” “但凭借他的实力,他不应该不知道。” “从他气机的雄浑程度来看,那自然是无话可说,磅礴刚猛到了极点,更甚从前,但是对于气机感应这一块,似乎远远不如从前了。所以我认为,老大要么是身体出现了问题,要么是所练的功法出现了问题,毕竟,他当初入狱的时候,那一身登峰武力,举世难寻……” 方脸中年男子真情流露,眼光看向杀戮场里,那道浑身笼罩在暗黑斗篷之中、缓步慢行的身影,一锤定音道:“他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我们见不到的苦……” 一壮一瘦两汉子,从裤裆里抽出头来,脸上带着浅笑,端坐在沙地上。 双手负后高高伫立的紫菀,眼光闪动,沉默不语。 四人沉默良久,气氛越来越微妙。 “嗯哼……”终于,方脸中年男子脸上挂不住了,咳了咳嗓子,舔了舔嘴唇,说道:“大家……就没啥想说的吗?” 说完下意识就要扭头看向那一袭紫红大袍,头转到一半就赶忙扭向自己的两个兄弟。 魁梧巨汗竖起大拇指:“老大好!” 枯瘦汉子竖起大拇指:“老大棒!” 日他妈,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听这个? 中年男子横眉怒目。 魁梧巨汗一脸疑惑,表情像是在说:“不是吗?”他用力将竖起的大拇指朝前顶了顶,认真说道:“老大真的好!” 一旁的枯瘦汉子依样画葫芦,也用力将自己竖起的大拇指朝前顶了顶,满脸庄重肃穆:“老大真的棒!” “操……”中年男子再也无法忍受,大怒,恶狗扑食一样爬起,扬起巴掌就朝两个欠揍的家伙脸上铺天盖地一阵猛拍。 “罗叶闪开!” 突然,中年男子脖颈上的衣服被人拎了一下。 紫菀一把掀开中年男子,扬起纤细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几下,掌掌生风。 好不容易紫菀终于住了手。 枯瘦罗干,捂着红艳艳的半边脸,看着那重新恢复遗世而立身姿的娟秀公子,小声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冲下去帮老大吗?” “你怎么这么没公德心,怎么老想着自己怎么办?也不为别人想想?” 罗干满脸疑惑,看向语气明显变得正常的紫菀。 “现在最要紧的,不应该是帮迷路的小苟有武回家吗?他哥还等着他咧……” 罗干、罗叶、罗根三兄弟,六只眼睛齐齐看向摆在一边的那颗青灰色头颅,然后齐齐竖起了大拇指。 “花间,过来……” 紫菀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那里,起伏沙丘之上,一个马尾圆脸雀斑小侍女,抱着一盆喷涌倾泻如同凤尾一般炫目多姿的紫菀花,正四处摆放着。 在圆脸侍女不远处的地方,地面沙土凌乱。 三五名打手模样的死尸,暴毙在地,骨肉腐败,像是满地烂泥,徒具人形,死状凄惨渗人。 闻听自家公子召唤,圆脸小侍女扬起脸来,一脸无奈,说道:“公子,摆哪儿都好看呐,咋办?” “随便放那儿吧,记得不要吹了风就行,过来,抽球!” 紫菀将那颗满脸虬髯颜色铁青死不瞑目的头颅摆在脚下。 远处,圆脸小侍女一个助跑,横冲了过来,一脚抽射而出,下一刻,那颗头颅便高高抛起,带起小蓬沙土,划出一个巨大圆弧,朝着地面上,那道高高立在马车上、不知缘何,竟显得有些孤独的瘦削身影落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三章 做头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月下,广袤的大漠,沙丘轮廓清晰、层次分明,丘脊线平滑而流畅,像是一条条漂浮于水面的巨大游鱼。 然而,游鱼死寂,沙海也是一片死寂,仿佛上苍在这里把那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了起来,让它永远静止不动。 无边的黄沙蔓延在这片无边的土地上,任凭眼力耗尽,也看不到一丝杂色,没有潺潺流水,没有巍巍高山,有的,只是死寂。 无边无际无时无刻的死寂。 两座沙丘相对而立,其间,丘脊线笔直横切,将两座沙丘分割得泾渭分明。 正如同两座沙丘之上,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一人,浑身笼罩在漆黑色的大袍子里,脸上,带着一张森白的面具,面具上,漆黑笔墨描绘出一个纵横交错的方格,一眼看去,那方格横平竖直,法度森严,却有一只狰狞的爪,死死抠在方格一角,似是要极力挣脱出那方格的束缚。 这便是困兽了。 另一人,身材矮胖,满脸横肉虬髯,却身着一身方正的衣衫,腰佩朴刀铁尺,挺着将军肚,立于沙丘之上,即便比对面那戴着森白面具之人矮上不止一截,却也有几分不俗的气度。 这气度,或许已经是这腰佩朴刀铁尺的矮汉,能拿出来的最佳气度了。 沉吟许久。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矮汉开口,询问。 矮汉对面,那附带困兽森白面具之人缓缓开口,语气清冷,“没有!” “为何?今夜的人头,所值不是小数,这也不够?” 附面之人再次开口,语气夹杂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不够!” 矮汉再问:“那苟有德究竟给了你多少?” 附面之人冷笑:“哼哼,你这问题一点也不聪明,但不妨告诉你,刘满刀的拳头有多重,就约莫给了多少,所以你觉得今夜那些骨碌碌滚落的人头,还值不值钱?” 矮汉低头,沉默。 附面黑袍人微微偏头,看向矮汉身后远处的。 那里,几颗头颅同时缩了回去。 黑袍人冷声道,“别装模作样了,曹骑龙,在我面前收起你假仁假义的那一张嘴脸,据我所知,你应该巴不得闯进台里那两人死,不是吗?一个是不服你管束、在你眼皮底下拉帮结派的女捕,一个是横插一脚抢了你捕头位置的新捕头,你会想捞他们?你今晚竟冒如此大险,出现在这里约见我,教我有些意外,但我现在真的没空陪你装,台里来了几个小家伙,我得赶紧回去客气几句……” “至于今夜之后,希望咱们还能继续合作愉快,蚊子腿儿,也是肉不是吗,失陪了……” 附面黑袍人转身,缓步走下沙丘,走了没几步,黑袍人再次扭过头来,森白面具直直盯着沙丘上那名大荒捕快,“而且,我觉得你还应该为了今晚而感谢我,所以咱们下次见面,抽成的事情,应该可以再议一议了……” 说完,转身,朝着大鹰崖投射下的巨大暗影之中走去。 沙丘之上,大荒老捕头曹骑龙,伸手抚了抚自己那有些冰凉的髯须,盯着那缓缓走远的暗黑身影,目光闪烁。 “曹老大,怎么样?” “怎么样了?” 在那附面黑袍之人走后,曹骑龙身后,一道蜿蜒丘脊线之后,奔出几道身影。 赵平安、武国利、杨山海、万小秋、王炳、张小仙,统共六人,正是州衙一众捕快。 今日白天,姬正腾获得“线报”,带领着李木华仙、赵平安、武国利以及杨山海四人,奔赴协律郎刘满刀业下不望雨作坊,寻找“麻黄粉中毒事件”一案的案犯嫌疑人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 而对姬正腾的线报明显存疑的老捕头曹骑龙,带领其余人等在州衙内整理卷宗,审问并收集线索。 这之后,前往不望雨作坊调查的姬正腾等人一无所获,却在准备离开时,姬正腾再次收到“线报”,于是来到了困兽台,寻找可能藏匿在困兽台里的苟有德和苟有武。 困兽台外缘,姬正腾与李木华仙两人潜伏进入困兽台内部,留下赵平安、武国利和杨山海三人把手外缘,并嘱咐联络州衙其余人等。 如今,很明显,两队人马已经汇聚在此。 “怎么样了曹老大?”张小仙一马当先,焦急问询。 曹骑龙看着满脸焦急额头溢汗的削瘦女捕,摇了摇头。 “啊?怎么会这样?你发展的这内线一点屁用都没有嘛,华仙姐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真是急死人了,要不我们冲进去吧?” “不妥!”曹骑龙道。 “那怎么办嘛!”张小仙焦急跺脚。 其余人等围了上来,纷纷看向一脸沉默的老捕头。 身形矮瘦、面色铜黄的苗人武国利站出,看了那远处那缓缓消失的黑袍人影离去的方向一眼,低声问道:“曹老大,那人……是您的内线?” 很明显心情不怎么好的曹骑龙,冷冷看向看向这个性格醇厚耿直的捕快,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似乎是困兽台的执事者吧?也就是困兽台的幕后管理者?” 曹骑龙脸上横肉抖了抖,嗯了一声。 “这样的人……”武国利看着曹骑龙,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捕快的内线…… 这其间,必然是有利益交换才能使得两个阵营很明显完全不同的人物搭上伙的,毕竟,一方是代表伟正光的龙庭公差,一方,则是黑道蝇狗…… 北大荒苦,当北大荒的公差更苦,这大家都是知道而且有切身体会的,因此,平日里,大家利用职务之便,挣些外快,也是无可厚非被默许了的,这样的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知,人尽皆知,不敢明目张胆放到台面上来,但是也不是绝对不可接受,所谓约定俗成,大约如此。 州衙里的捕快,在日积月累的查案过程中,多多少少会牵涉到一些切身利益,收点好处,对某个不痛不痒的案情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会。 胆子大路盘活的,手就伸得更长一些,胆子小的,也能积少成多,大家各搞各的,一团和气,日子也就那么一天天过着。 但没想到,曹骑龙的手,伸得这般长…… 要知道,那可是困兽台。 困兽台,不是一个普通的黑道帮派,或者说以前是,但是如今,早已不同往日。 知道得更深一些的,甚至知道,这困兽台,不止这北大荒有,几乎整个中州大地,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存在这样一个以暴力、金钱和铁血为主要戏码的地下帮派,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它早已从北大荒原先的普通帮派厮杀调停之形式,升华,然后蔓延开来。 困兽台的当家人物,那是翻翻身,就能在江湖上震荡起滔天巨浪的枭雄人物。 人家都居家搬迁到京城去住了嘛,这还不够猛? 那可是天子脚下,全天下最白的地方,随地吐痰都能吐到某个大官脚背上的地方…… 而作为困兽台的发祥地,这北大荒困兽台,尽管依然延续着它往日的组织形式——快闪,大家打完玩完杀完砍完就走,但是困兽台的幕后掌管体系,早已经不一样了。 可以说,整个困兽台上下,早已经形成了一座类似于天上人间一般,在贫瘠的沙丘之上,拔地而起,层层登天,富丽堂皇的大楼结构的帮派。 曹骑龙竟能与困兽台搭上伙,而且是稳定的、合作愉快的…… 这令杨山海武国利几人感到老江湖的老道。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烁过莫名的神采。 “是……帮忙擦屁股?还是其他的什么……”杨山海试探性地问道,问完,不好意思地咧着嘴,解释道:“纯属好奇,纯属好奇”。 这样的问题当然很不聪明。 曹骑龙可以选择回答,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人家的屁股,还轮不到咱们来擦呢,只不过是纯粹的废物利用而已……”曹骑龙悠悠叹了一口气。 废物利用? 几人都是不解地沉吟下来。 “啥废物啊?”暴牙的万小秋舔着脸,认真问道。 曹骑龙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说道:“像你这样的……” “哈哈哈……” 其余人等皆是笑而不语。 万小秋茫然不解,自认为并不是废物,于是扭头看向脑子最灵活的赵平安。 赵平安低声对他说了两个字。 “人头!” 万小秋终于恍然大悟。 这困兽台是什么地方啊?绞肉刀啊,蝇营狗苟齐聚,以互相厮杀为乐,那么这困兽台一晚上,得死多少人啊,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全国各地犯了案子的案犯,逃到这北大荒来的,聚集在这困兽台里,然后厮杀死去。 这些死人的头,有许多是值钱的,龙庭刑部为了抓住这些凶名赫赫的案犯,大多都会发布悬赏。 这些悬赏,有些价值不菲数额很高,有的则是几十两几百两乃至千两白银不等,但都是钱,不是吗。 为了这些来自公家的钱,这些人头不可能就那么随地扫了埋起来,那多浪费啊。 所以就要拿去卖。 当然,出面向龙庭刑部卖头的,自然不可能是困兽台的人,否则他们还想不想混了?这就要有出面的人。 既是在这北大荒被格杀的案犯,当然由北大荒州衙出面最好不过了,名正言顺,捕快嘛,不就是抓案犯的么? 州衙里当然也不可能人人来搞这事儿。 所以这事儿,就落在了素来在北大荒名声不弱的老捕快曹骑龙的身上。 “这事儿,以前是吴捕头在搞,吴捕头暴死之后,就由我接上了,你们如果想搞,我让给他……”曹骑龙看着身周一个个年轻人沉吟不语的模样,很是认真的说道。 “算了算了,哈哈,啃不动啃不动……”杨山海摆手讪笑。 “是啊,这种事情,不是人人都有那牙口的……”王炳咧嘴。 这卖头钱,不是谁都敢伸手拿的。 一边是黑道巨头,另一边是龙庭刑部,夹在中间,一不小心权衡不好,就会被生生挤死,尸骨无存。 “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呀?打什么哈哈?”场间,恐怕也只有张小仙一脸茫然了。 “赶紧想办法呀,去救华仙姐跟屈捕头呀,他们两还在里面呢,快想想办法呀曹老大,我叫你曹大爷,好么……” “别慌小仙,容我再合计合计……” “合计屁,我不合计,去晚了他们就要被砍死了,我要去救他们,我要去救华仙姐……”张小仙一甩手,捏着刀与尺转身就朝着远处喧嚣沸腾的困兽台方向走去。 “胡闹!” 曹骑龙一瞪眼,杨山海立马站了出来,将张小仙扯住。 “你知道那困兽台是什么地方吗?回来!” “我不回!”张小仙挣扎。 呼…… 就在这个时候,困兽台那边,一阵山呼海啸的惊呼声,响彻天际。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得其中一个战台之上,血光冲天。 六柄狭长锋利到了极点的长剑,裹挟着轰隆隆的炸雷声,冲天而起,却齐齐崩裂。 一道璀璨耀眼到了极点的白芒,在那处战台上倏然乍现,在月色里,划出一个令人惊艳赞叹不已的巨大圆弧。 旋即,一颗头颅连带着大半边身子高高飘起,一道矮小的身影倒下。 等到白芒散尽,一个猪肉佬一样的汉子,捏着一柄油亮亮的菜刀,站在台上,摆着造型,风骚不已。 张小仙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双股颤颤,小脸煞白。 那人,被人给一菜刀砍成了两瓣,血光冲天死状凄惨,令她惊恐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张小仙盯着那里,两眼无神。 大家赶忙把她拉了起来,遮挡其视线。 “知道怕了吧?让你不要来,跟着周如志和司有仙好好收着衙门不好吗”杨山海骂道。 “这样吧,咱们这几个人,人手严重不足,只怕还没冲进去,就被人给砍杀殆尽了,所以现在,必须求助。” “像谁求助?敦煌府吗?”赵平安问道。 曹骑龙摇头,“敦煌府太远,根本来不及,只能在咱们自己身上想办法,人手这种事情,恐怕没谁比那个人有办法了。” “您是说……” “没错,协律郎,刘满刀刘大人,咱们衙里那些乡勇民役,也只有他才喊得动,去请他调派人手吧……” 几人面面相觑。 刘满刀是谁? 如果说困兽台是北大荒坐地虎,那刘满刀就是那条盘踞的龙! 恶龙! 谁会想去请他? 而且他会帮忙吗? 要知道,那苟有德苟有武,可是他自己的手下,这不是让他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对对对,请刘大爷,赶紧,走走走……”张小仙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其他人一个也没动。 “怎么了?大家都愣着干啥?走呗,我去,谁跟我去?刘大爷人不错的,以前给我买过糖葫芦,他会帮忙的,他是协律郎啊……” “没有吗?” “那我去了啊,你们等着啊,不要妄动啊,当心被砍死,注意点儿情况,我很快就回来……” 张小仙甩着手跑了,朝着来时的路奔去。 剩下几人沉默不语,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哭得梨花带雨。 “谁跟我去,离家太远了,我……我不认路啊,我的天……” 赵平安咬了咬牙,看了同僚们一眼,赶紧冲了过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四章 晚来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困兽台东面,也就是毗邻大鹰崖山体底部,黑魆魆夜色的最深处,有一间方正的竹棚。 这竹棚较之其他竹棚,除了选地更加开阔些,可以清晰看到整个困兽台五大战台之外,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或许有一点。 那就是这里比较安静,没有什么人会特地过来这里,即便这里的视线很好。 因为这里,以及周身的数个篷位,都属于困兽台执事们管事的地方。 一张还算结实的四方榆木桌,端正摆放在竹棚中央,木桌底下,一盆红灿灿的炭火,微微飘着淡青色的火苗。 约莫是有些不适应苦寒的气候,蹲坐在炭火旁边久久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身上那件色泽饱满圆润的名贵貂裘,向着炭火身边靠了靠。 竹棚内,方桌下首,不宽的四方小厅两侧,各自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椅子,椅子内,空无一人,仅有右手侧第二张座椅内,歪歪斜斜坐着一个黑袍宽大的老人。 那名老人垂眉闭目,似乎是没有注意到高座上首的年轻人那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沉思模样,竟有些昏昏欲睡。 竹棚内,人并不多。 除了锦衣貂裘的年轻人身侧,站着的那名皮肤黝黑、小眼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块石头一样的黑衣人之外,还有那名昏昏欲睡的老者身后,两名身躯笼罩在宽大斗篷中、带着森白面具的人影,恭恭敬敬立在那些椅子后面。 小小竹棚,竟因为人数和炭火盆的衬托,显得冷清无比。 神色稍显困顿百无聊赖的年轻人,靠在方桌上,眯着眼睛,看向座下那些空荡荡的座椅,由看了看那名耳聋眼花的黑袍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场间气氛很是死寂。 年轻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然而他也毫不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端坐正了身形,看向老人,说道:“不等了,那咱们……开始议事吧……” “七叔,辛苦你了。” “我此番来,主要有两件事情,要跟大家……跟三叔你一起议一议,这第一件事嘛……” “北大荒困兽台暂主执事施瑾,拜见青龙使阁下。” 年轻人话未说完,竹棚外响起一道声音。 一道带着冷冽气息的漆黑身影走进门来。 身影进门之后,四处环顾了一下,看了一眼那名缩在椅子里的老人家,脸上那张画着囚狱与怒爪的森白面具很好的掩饰了他此时的表情。 待得他那只有自己知晓的表情散去,这才摘下面具,走到一张空置的木椅处坐了下来。 他动作流畅自然,像是进自己家门一样。 这本就是他的家。 在他看来。 年轻人看着那名自顾自走进门来的黑衣执事,愣了愣,旋即笑了,“施瑾执事终于来了么?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可把我们等苦了。” 年轻人说完这句话,发现场间那张椅子内,老人笑了。 老人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在睡梦中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但年轻人可不会认为老人是在做梦,于是问道:“三叔,笑啥呢?” 那被年轻人呼做三叔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要说架子么,只怕还是小侄你要大一些,多少年了,都没人拿那困兽令,啊,把我们这些老骨头从家里热被窝中,给召到这儿来,看来小侄在长安,排场学得不错啊,然而北大荒苦寒,不吃你这一套,难怪人家一个也没来。” “哎,三叔……”年轻人苦笑,说道:“我也知道自己鲁莽了,不过这还不是因为有事儿要跟大家商议来着么,这困兽令的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不得已而为之? 不就是想试试困兽令还有用没用? 老人撇嘴。 年轻人没有理会老人的撇嘴,知道这是老人善意的指点,微微一笑,继续看向那施执事。 “哦,这个嘛……让青龙使久候了,属下方才事务缠身,不得已来迟了,还望青龙使恕罪。”那施瑾执事,赶忙行了一礼,歉意道。 年轻人眼尖,从对方那从对方那貌似恭谨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丝漫不在乎与对自己的轻屑。那是一种极有底气的神态流露。 因为那施瑾执事,竟是在笑着。 “是什么事务啊?竟然如此迫切,要知道,我三天前就已经发出了今晚议事的困兽召集令召谏,甚至派了人到府上进行告知,今晚也早早便在此等候,我很看重这件事,不知施瑾执事……以及其余几位主事的当家,有什么天大的事物缠身,竟将我晾在这里了呢?”年轻人也笑了,问道。 那施瑾执事微微微微一愣,似乎像是有些不解年轻人为何这么没礼貌再三逼问。他缓缓坐到座椅里,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就是有个江湖人物,在辱我困兽台百年规矩,所以遣人调查了一番。” “哦?”年轻人极有兴趣地扬了扬狭长的眉毛,“有人辱我困兽台百年规矩,在施执事看来,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年纪约莫在四五十岁的施执事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感受了一番场间的气氛以及年轻人的情绪,赶忙开口道:“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言下之意是说,我困兽台百年威严的维护,自然是天大的事情,只不过那闹事的,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罢了,青龙使不要误会。” 年轻人偏了偏头,不依不饶继续开口,问道:“那么,施执事可查出什么来了?” “此事牵连甚广,暂无讯息。” “哦,牵连甚广……”年轻人似乎真个被有趣的事情勾起了兴趣,“施执事说的,可是当下,正在西北角战台外发生的那件事?” 施瑾顿了顿,答道:“正是。” 那被称呼做青龙使的年轻人拢了拢身上的貂裘,疑惑道:“可是那件事情,不是发生在西北角战台外么,施执事怎么会去了东面呢?” 那施执事闻言顿时便呆住了。 旋即他红润脸色缓缓转青,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青龙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调查属下吗?” 年轻赶忙摆手,笑道:“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我没有调查你,只是刚好有人看见了,白虎,是不是?” 年轻人朝着门外喊道。 一股冷冽气息冲进门来,炭火之中,青焰缥缈。 门外走来一个魁梧巨汗,整个人仿佛一面大碑似地,瓮声瓮气,说道:“是,属下刚才撒尿咧,正巧目见施执事去了东面。” 眼见那魁梧如碑石的壮汉走进门来,施瑾执事瞳孔微微一缩。 正巧目见? 撒尿? 谁他娘信你? 想想自己在赴约之时,几番确认,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 施执事脑海中盘旋着这年轻人的来意,看了看周遭空荡荡的几张座椅,心还是微微提了起来。 老家伙们没来。 所以自己不要阴沟里翻了船才好。 被人约出去一趟,然后回来,没想到刚好成了这年轻人泄气开刀的楔子,正好撞刀刃上了? 施瑾执事内心冷笑。 就怕你这刀不够硬啊。 感受到年轻人毫无保留肆意倾泻过来的压抑怒气,施瑾两根粗重的眉毛像是大刀一样挑了起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高扬起头颅,道:“属下只是去东面遣人去了。” 年轻人好似不知好歹,咄咄逼人,盯着那脸色变幻不定的施瑾,毫不停歇地继续发问道:“遣人?莫不是遣了几名官差?” 施瑾脸色微微一变。 他内心里的猜想终于得到了确认。 这伢仔,是要把对老家伙们的怒气,都发在他头上啊。 “施执事可不要急着否定哦,有人看见了的,是吧,白虎?” 那长得像碑一样的巨汗应道:“是的,六名!” 年轻人好整以暇,说道:“施执事要不要说说,遣了那六名官差什么事情?” 施瑾没有说话。 他缓缓抬头,盯着年轻人。 年轻人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施瑾执事缓缓低头,眼光不着痕迹地朝着侧边瞟了一瞟。 那名老者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死了一般。 年轻人瞧见了他的眼色,摇头微笑道:“施执事真是好大的本事啊,竟能遣派得动官差?我困兽台之中,有几人能有施执事这等本事啊?” 施执事张嘴,就要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一段悠悠的话语。 “行了,盛帆小侄,施执事也是为了咱们困兽台好,与官府打好关系,能让咱困兽台在这北大荒,省却许多麻烦,咱们困兽台总台,不也去了京城长安,傍了庙堂几个大佬的腿肚子了吗?这不才有了小侄你今天,锦帽貂裘锦衣玉食架鹰走狗的富贵气象啊,更何况于,我北大荒困兽台苦寒,不像你们其他各处,啊,如何就不能,在一定的程度上,与官差搞好关系啊?” 一道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瘦削人影,出现在小小竹棚门口。 那是一名神色怡然自得精神矍铄的老者。 老者背有些驼,就像背着一颗圆滚滚的石头。 “六爷,终于来了么?”年轻人看着老者。 那驼背老者却没有看年轻人,只是哼了一声,说道:“困兽令都出了,谁敢不来?抱歉啊小侄,六爷年老体衰,路上也耽搁了一下,来晚了。” 老者径自走到一张空椅上坐下,坐正之后,才瞟了年轻人一眼,感慨道:“这天啊,不好看,只怕要起风……”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五章 天欲雪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这名驼背老者的到来,就像一颗石头撞进了水潭里,那不知何时,感觉身体微微有些燥热的施瑾执事内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老者这一段话语夹枪带棒。 年轻人不为所动,只是看向驼背老者,微微笑着。 驼背老者饮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呸地一口吐在地上,像是才瞥见年轻人的目光,他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道:“盛帆小侄这么盯着你六爷,是六爷脸上长花儿了么?” 年轻人摇头,说道:“没有。” 驼背老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好险好险,还以为老子都变成小白脸儿了呢……” 驼背老者蓦然抬头,盯着年轻人,一字一句问道:“那么小侄你这么盯着六爷看,是个什么意思呢?” 年轻人微微笑道:“六爷,咱们现在议事儿呢,麻烦您还是称呼我为青龙使要合适些,六爷方才所言极是,然而,我却是听说,咱施瑾执事,与那六名官差所搞的关系,不是关于解决咱困兽台一些事务的麻烦,而是给困兽台招惹麻烦的呢?” 青龙使? 那驼背六爷张嘴,露出满口没有了牙齿的龈肉,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将手伸向年轻人身侧的火盆,自顾自烤起手来。 施瑾执事轻轻呼出一口气,挺了挺腰,说道:“不知青龙使何出此言呢?” 年轻人转头看向他,忽然露出一副看猪头肉的表情,说道:“有人听见了的,是吧?白虎?施瑾执事与那六名官差说了啥?” “说的是卖人头,捞官差的事情。” 那被称为白虎的碑形大汉回道。 年轻人疑惑,看着施瑾,“卖人头?捞官差?卖什么人头?捞什么官差?” “这……卖的是……” 施瑾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咬了咬牙。 “卖的是死人头,为的是……增加台里的收入,为台里好,此事……是六爷我点头认可了的。” 椅子里,那名才到来的驼背老者,头也不回,开口说道。 “哦,六爷,六爷开口认可的,为的是台里好。”年轻人看向那名老者背上的肉坨,不住地点头,他扭头看向施瑾,问道:“那么捞官差的事情呢?哪里来的官差要捞呢?” 一旁,那被唤做白虎的汉子瓮声道:“捞官差的事情,施瑾执事没有同意!” “是是是,我没有同意,那官差,正是在西北战台之外大开杀戒,罔顾我困兽台立台规矩的斗篷蒙面人……”那施瑾赶忙点头。 事情好像有转机。 已经有一名老家伙前来,并且开口帮衬了,年轻人不要不识好歹。 他内心恨恨地想到,你他娘再把自己当成楔子敲,小心反弹撞折了牙口。 就在这时,施瑾却是忽然注意到,旁边,方才开口的老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施瑾瞥到了这个一闪而逝的眼神,顿时脸色煞白。 如遭雷击。 难道不是吗? 看见这一幕,年轻人就像是一个当着小伙伴的面吃了一颗巨大糖葫芦的小女孩儿般,舔了舔嘴,笑问道,“那人是一名官差?” 施瑾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看向方才所看的方位,只见到一团肉山高高鼓起,于是说道:“是的,而且是咱北大荒今年新来的捕头大人。” “哦,捕头大人?他为何会到此呢?”年轻人饶有趣味地盯着施瑾。 “来寻找……苟有德和苟有武。” “为何会寻找苟有德和苟有武呢?” “这……” “因为苟有德和苟有武犯了祸事,贱卖劣质麻黄粉,毒杀了近千名百姓,是吧?这个事情你调查清楚了吗?施执事?” 施瑾微微躬身:“没有。” “没有?” 施瑾将头压得更低一些,诚恳说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拒绝了那些官差想要捞出他们捕头的事情呢?不是说要与官差搞好关系的吗?” “因为……因为这事关我困兽台百年威严,所以……” 施瑾面有惶恐,语气真诚,但那低垂的扭向那两把椅子中其中一把的眸子里,却是一股子试探与寒冷逼人的神色。 年轻人对此视若无睹:“所以这是你在不知那苟有德和苟有武两兄弟所作所为的情况下,做出来的错误决定,是吗?” “是的!” “很好,那么……我告诉你,你没有调查清楚,但我调查清楚了,为了跟官差搞好关系,那么现在我提议,我困兽台不仅要插手那官差与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的事情,而且要把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绑了,送给州衙,以弥补过错,我困兽台的名声不可辱,为了给北大荒城那千条暴毙的人命,以及信任我困兽台的江湖好汉们一个交代,不知道施执事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没有……” “没有,没有那么你就去办吧?反正你是台里如今的暂主执事……” “啊?这……”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施瑾暗中投递的眼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上缓缓低落下来。 那个老人方才那淡淡的一眼,让他感觉今晚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说实话,有点吓到他了。 他知道那些老家伙的恐怖。 老家伙们今晚姿态很高,但太谨慎了。 这让他微微有些惶恐。 “去啊!”年轻人神色揶揄,催促道。 施瑾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知道辱了我困兽台的名声,是个什么下场吧?” 年轻人自始至终,对他始终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知道!”施瑾执事咬了咬牙。 年轻人猛地站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还是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又或者说……是因为你拿了那苟有德的钱,现在帮不到人家,没脸去见人家了?” 年轻人的语气毫无预兆陡然加重。 其身旁,炭火盆里,青色火焰被其周身气流带动,呼哧一下拉得老长,呼啸冲起。 老伸手烤火的老者像是被冲溅的火焰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双手。 年轻人一字一句,盯着那颤颤巍巍的施瑾,恨声道:“那是什么钱,你也敢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够了!” 猛然一声怒吼。 驼背老者猛然扭头,怒目圆睁,自椅子里站立起来,盯着年轻人,冷声说道:“盛帆小侄,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在我们几个老家伙面前摆架子装正义凛然的吗?是为了跟我们讲仁义道德而来?是为了来说教?谁教你的?啊?你想干什么?” 老者眼神森冷:“青龙使?狗屁青龙使,在老子面前你摆什么架子?啊?” “你别忘了,困兽台是什么地方,干的是些什么事情,忘了?别以为去了长安洗了个干干净净,就以为自己屁股是白的了,是,你们是去长安过好日子去了,留我们几个老家伙守着这里,啊,你们干净得很,就嫌我们脏了?今天这事儿,是你的意思啊还是你爹的意思?如果是你爹的意思,就让他亲自来跟我们谈。” 年轻人扭过头来,抬眼看着盛怒的老者,缓缓向前一步,说道:“六爷,我没忘,我爹也没忘,是你六爷忘了,是你们中有人忘了,你们忘了我困兽台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了。” “困兽台如今能够雄踞天下,占据大座江湖,盘活无数龙鱼虫蟒,靠的是什么?是十六字戒言!你们有人老眼昏花了,坐都坐不住了,可还记得什么是十六字戒言?” “放肆!” 那六爷眼神之中,冷光如刀,逼视着昂扬挺立的年轻人,冷声说道:“伢仔,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爹在这里,他都不敢跟我们几个老家伙这么说话。” 年轻人笑了,迎视过去,嘴角翘起,说道:“我爹如果在这里,跟你们几个老家伙这么说话了,会怎么样?” “我今天就站在这里,跟你们几个老家伙这么说话,跟你六爷这么说话,又会怎么样呢?” “六爷,我很想看一看。” 年轻人怡然无惧,迎面盯着老者盛气凌人的眼光。 狭小的竹棚里,原本便一片沉闷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凝固起来。 一股压抑沉闷的气势,像是大鹰崖般覆压而下。 对视良久,年轻人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驼背老者怒极反笑,“伢仔,真要跟你六爷动手?” “我只是想看一看,我今天,就这么跟你六爷说话了,六爷你想怎么样?” “混账东西!” 老者一声怒喝。 犹如闷雷轰鸣。 整间狭小竹棚俱是嗡嗡一阵。 黑袍高高震荡而起,像是一片夜色缓缓舒展开来。 那桌下的炭火,表面一层洁白的炭粉倏然脱离了火红的炭面,纷纷扬扬飘荡起来,然后骤然崩乱,四溅。 炭粉飘洒,落在漆黑的黑袍之上,就像下了一场不大的雪。 年轻人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驼背老者。 在其身侧,那一动不动仿似一抹夜色一般皮肤黝黑、小眼睛的黑衣人人,缓缓睁大了眼睛,然后咧开了嘴。 他的嘴里、鼻腔里同时长长喷出一股气流,那气流滚滚喷出,源源不断,像是两条不断在云雾里高高腾起的白龙一般。 瞧见这一幕,施瑾执事目光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双手皮肤筋膜之下的青筋,霎时坟起如龙。 这当间,高高立在竹棚门口一侧,那巨碑一样魁梧粗壮的汉子,轻轻扭了扭脖颈,发出咔咔两声脆响,其左右两边肩膀上的肌肉像是铁条一般崩了起来。 汉子那裸露的胸膛之上,肌肉如同波浪板抖动,无形的气浪四面迸发,粘在他身上的浅浅一层汗渍,瞬间无影无踪。 “何须如此?” 旁边,椅子里,那被年轻人呼为三爷的神色怡然自得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微暇的双目,挑了挑眉。 在其身后,两名浑身笼罩在黑袍里、带着森白面具的人影身子微微震了震。 “老六,你跟一个孩子干啥呢?” 就在场间厮杀一触即发之时,门外又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有人开口,带着冷冽的风。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六章 狗子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老六,你跟一个孩子干啥呢?” 门外走进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皆是黑袍宽大的老者,白发苍苍。 一名老者面目凄苦,双眉像是被孤魂野鬼揪住了,直直往下坠,带得他一双眼睛都是向下弯曲起来,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褐斑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像是承受了无穷无尽的苦难一般。 另一名老者,鹰钩鼻,长下巴,鼻子和下巴,就像两个钩子几乎贴在了一起,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眸光冷冽。 两人缓缓走进门来。 年轻人扭过头去。 看向说话的苦面老者。 “一爷,九爷!” 那面目凄苦的老者,颤颤巍巍,走将过去,拦在年轻人与那驼背老者之间,颤声说道:“干啥呢这是?都坐好……” 老者声音沙而不哑醇而不厚,轻声嗡鸣,隐隐带着某种柔和而悲悯的气息。 眼见苦面老者出言,年轻人身侧,那驼背六爷冷冷一笑,缓缓做回椅子里,说道:“一哥,龙头养了个好儿子咧……” “即便是龙头的儿子,也不能如此无礼吧,难道龙头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鹰钩鼻的老者开口,瞥了一眼年轻人,声音冷淡。 四个老人都坐在了椅子里,气氛一时间复杂难言。 年轻人站在竹棚中央,沉默了片刻,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词。 比如老气横秋,比如倚老卖老,比如敬酒不吃,比如老而不死…… 他的情绪很快变得难以抑制起来。 特别是有人用他爹来压他。 他看向鹰钩鼻的老者,眼睛一眨不眨,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反感的意思,缓缓开口,说道:“几位长老,此番盛帆回到祖台,确实是有两个事情相商。” “哪两件事?”鹰钩鼻的老者眼观鼻鼻观心,缓缓沉声道。 年轻人此时确实想起来自己父亲嘱咐的那两件事。 但他不准备说那两件事。 而是另外的两件事。 他临时想起来的两件事。 年轻人从鹰钩鼻老者身上收回厌恶的目光,笑了一声,做出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动作,缓缓开口道:“这第一件事嘛,是请几位守好规矩。”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施瑾执事之感觉自己周身上下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像是山巅的石头,又冷又硬。 四道锋利的目光,像是刀锋一样闪耀开来,落在年轻人的身上,似是要将他一刀刀切断一般。 年轻人就好像没看到这些目光,依旧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动作,缓缓抬起桌上的暖茶,轻轻嘬了一口。 既然为老不尊老而不死还作妖,他也就没有必要客气什么了。 驼背老者就像是被人重重垂了一下然后即将发怒的狗一般,微微低垂着头颅,双眼冒出寒光,狠声道:“‘请几位守好规矩?’龙头就他妈让你来跟我们几个商量这事儿?” “老六,跟青龙使怎么说话呢?”那苦面老者冷着眼,盯着年轻人,对那驼背老者低声念道,语气枯燥,仿似经年累月的敲更声。 年轻人看了一眼那像是背着颗圆滚滚石头的驼背六爷,缓缓摇头,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利刃一般,杀机毫不掩饰。 然后,他低头继续嘬茶,假装掩饰自己的杀机,也假装没有看到那苦面老者伸出去,按在那驼背六爷驼峰之上的手臂。 然后说道“正是。” “哼!”鹰钩鼻老者低低冷笑一声,“敢问青龙使,我们四把老骨头,哪里规矩没守好啊?是没向龙头上供啊还是造龙头的反了怎么地?” 年轻人从茶杯里抬起头来,看向鹰钩鼻老者,轻声问道:“九爷自认为守好规矩了吗?” “没有吗?” 鹰钩鼻老者反问。 年轻人摇头,放下茶杯,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散发着莹莹光辉的黑色令牌,轻轻放到桌子上。 黑色令牌之上,有数抹猩红颜色,如血。 见到那令牌,场间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 “当然没有!”年轻人道。 鹰钩鼻老者冷笑。 驼背老者嗤笑。 苦面老者笑而不语。 另外那被称呼为三叔的老者,睁了睁眸子,然后又缓缓闭上,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第一,我持困兽令而来,令至如龙头亲至,你们却对此视若无睹,姗姗来迟,如果不是瞧不起我爹,那么我想这应该是欺负我年纪小了?还是几位元老……也竟他娘的不认识这困兽令?” “荒唐!” 鹰钩鼻老者勃然大怒。 “盛帆小侄,我等几位,年老体衰,来到台里并不容易,却不知为何被你理解成了欺负你了?” 年轻人没有去看鹰钩鼻老者,却看向了那苦面老人。 因为他要说一句话。 一句很重的话。 如果说,这小小竹棚里,唯一还能叫他微微看重些的,没有别人,只有这苦面老者了。 这老者是一颗真正的又冷又硬的石头。 有可能还很臭。 他盯着苦面老者,一字一句说道:“年老体衰?意思是……几位长老这么些年练武,都练到狗子身上去了?” 这一刻,那被年轻人直直盯着的苦面老者,双眸骤然大开。 小小竹棚虚空生电。 施瑾执事之感觉自己眼前一亮。 刹那一亮。 一道无比强大、仿佛沧海般的气息,瞬间笼罩住了整间竹棚。 施瑾执事感觉到了那道寒冷的寂灭味道,整个人仿佛都堕入寒冷的冰窖里,睡意燥意全无。 问题是,这间小小的竹棚之内,昏暗的光线并没有真的亮上一丝。 施瑾执事那像是忽然出现在脑海之中的亮光,骤然熄灭。 浩瀚如沧海般的气息,涓滴不存。 如果不是身上那缓缓回复的温度,施瑾执事一定以为先前的一瞬,只是一个自己脑海之中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不真实的念头。 他的身子微微抖动起来。 这不是恐惧。 而是激动。 年轻人的那柄刀,磨到了一块老石头。 而不是他这块。 年轻人忽然低低叹息一声。 他的身上,那件名贵到了极点的锦裘,轻轻飞落两根细软的毫。 大家都看见了这两根毛。 但他对此浑然不在意。 只是叹息了一声。 像是有些失望。 失望于怎么自己说了这么重的话,还是没人敢于动手呢? “龙头确实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苦面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淡漠,不带丝毫烟火气息。 “我是不是我爹养的好儿子,这个……就不劳守卑长老费心了……”年轻人轻声说道。 苦面老者没有再开口说话。 但是早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翌子,你放尊重些!” 驼背老者怒喝。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守卑长老,您说是么?”年轻人没有看向疯狗一样的驼背老者,只是盯着苦面老者看。 苦面老者,被驼背老者呼为一哥,也曾被年轻人唤做一爷,但是现在,年轻人又改了口,叫他守卑长老,甚至之前有意无意将之比作了狗。 这其中的态度变化,已然像是昆仑山下的那条河的河水一般,蜿蜒曲折到了极点。 但这老狗,终于还是没有真正动手。 但大家,都开门见山地摆明了彼此的态度。 所以说话就简单了起来。 年轻人缓缓开口,语气轻柔,话却不可谓不重:“我今天持令而行,代表的是困兽台总台龙头亲至,不是什么龙头的儿子,而是青龙使,几位都是登封境界的大武夫,用什么年老体衰的慌来诳我,你们当我脑子不够用还是你们脑子不够用了?” “不得不说,作为台里的元老,你们几位的表现,真的令人十分失望。” “看来龙头,对于我们几个老家伙,真的很看不过眼去了……”鹰勾鼻的老者,摸了摸尖锐的下巴,将年轻人一直盯在苦面老者身上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沉声道。 “是的,特别看不过去。” 年轻人扬着下巴,说道。 “当年,我父……哦不,龙头,带着‘知字四老’远去长安开疆扩土,留下你们 ‘守字四老’驻守祖地,然而,我观今日之困兽台,不得不说,几位承袭了守字辈的老祖宗,你们真的没守好这个‘守’字。” “也就是说,我们不配做这个长老之位。”鹰钩鼻老者继续说道。 年轻人咄咄逼人道:“确实可以这么说。” “所以青龙使今日,是来剥了我们这身皮的?” 年轻人看着鹰钩鼻老者,有些疑惑不解,说道:“守雌长老你的耳朵是聋了的吗?” “嘿嘿嘿……没有哇……” 鹰钩鼻老者守雌,咧嘴森冷嘿嘿一笑,盯着年轻人,眼神脸色平静漠然得令人心悸。 “那么您为什么就没听清楚我刚才所说的那个‘请’字呢?我说了,我是来‘请你们守好规矩’的。” “哦,‘请’……”鹰钩鼻老者圆着嘴,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那么既然没有不上供,也没有造龙头的反,却不知我们四个老家伙,究竟哪些规矩没守好呢?” “这不就是吗?”年轻人指着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的施瑾执事。 他扭过头来,盯着施瑾,问道:“你怎么还没去?” 施瑾执事内心顿时咯噔一下,脸色煞白一片。 怎么刀刃又回到他身上来了?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七章 斩头,脖子痒?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施瑾执事确实是比较担心的。 因为几个老家伙,似乎也都被年轻人那块放在桌面上的令牌,以及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给镇住了。 双方剑拔弩张,他这个“暂主执事”还有可能真一个不小心就翻了船。 他早知道今晚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成现在这样。 背上那团老肉像是一颗圆滚滚石头一般的守黑长老,给他通过气,他大概知道这年轻人此番到来所为为何,却不曾想到竟如此赤裸裸。 他是来夺权的。 刚才就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年轻人又将准头指向了他。 他必须小心谨慎处理才行。 最稳妥的,自然是结结实实站到几位老人的阵营里去。 “我……” “施执事,麻烦你站起来,在我的面前,没有你的座位!” 施瑾执事还没有说什么,年轻人却已经重重开口,喝斥于他。 这是一次严厉而果决、半点情面不留的直接呵斥。 年轻人看着他的表情,厌恶到了极点。 施瑾执事先是一愣,旋即脸色铁青一片。 打自困兽台建立至今,数百年时光,主执事都是高高在上,即便想要废位,也要经过重重审判,却从来没有如此直接粗暴过。 更不用说是被人如此简单而直接的一句话就抹了,那人还带着极尽羞辱的语气和神色。 “青龙使,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瑾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按理说,他的确应该很愤怒。 但其实他却似乎没有那么愤怒。 或许是因为先前,这年轻人已经重重羞辱了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家伙,让他忽然有了一种“我其实没有比你们惨”的感觉。 要知道,这些老家伙,在这困兽台,都是一言九鼎的。 他施瑾,作为“暂主执事”,不过是一个被推到前台来的傀儡。 年轻人连老家伙的脸都打得啪啪响,他施瑾的脸还能被打得更响,而他还可以接受。 所以,他大半以上的愤怒都是装的。 他必须装得极尽愤怒。 这样,也可以让几个老家伙在他身上找些带入感,以使得自己更好地与老家伙们站在一起。 他根本不相信几只老狐狸,会被这年轻人像是捏泥巴一样地乱捏一通,也根本不相信这年轻人能拿这些老家伙能怎么样,就算是总台来的青龙使,又能怎么样呢?要知道,这里是北大荒,这里是北大荒的困兽台。 想到这里,施瑾内心是有些放松的。 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扭曲,仿佛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苦难和羞辱,他委屈而难过夹杂着巨大的愤怒,盯着年轻人。 年轻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或许在他看来有些好笑,因为他勾了勾嘴角,盯着施瑾,厉声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撤座,没有位置。 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不已经很明显了吗? 正是因为已经很明显了,施瑾才有了更多表现的空间。 “青龙使!” 施瑾更进一步,“胆大包天”地伸出一只手,指向年轻人,手指头几乎都要伸进他的鼻孔。 “青龙使大人,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年轻人十分配合地冷笑起来。 “是你欺人太甚!” “我困兽台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施瑾的余光,朝着身侧瞟去。 在他的感知中,几只老狐狸,又微微被调动起了情绪,于是施瑾再次应话的语气便变的狠了起来:“青龙使大人,不知我施瑾,究竟如何得罪了大人?要你如此羞辱我?” “得罪?羞辱?不不不……”年轻人摆手。 “你没有得罪我,我也没有羞辱你,而是你在羞辱我。” “若说得罪,你得罪的不是我,你得罪的是北大荒此次毒食中毒事件的一千多条人命,你得罪的是无数信任我困兽台的江湖好汉,你得罪的是整个困兽台的先烈,你得罪的是我困兽台。” “我知道,四位长老,这些年因为身体、年纪以及精力的原因,对于台里的事务,管控甚少,所以我今天,要请守好规矩的人,其实是你,施瑾执事。” “你不守规矩。” “你对困兽令不敬,对龙头不敬,对困兽台不敬,你勾结公差,卖江湖好汉的头,卖江湖好汉的命,卖他们的讯息,那郎朗的命,是你卖的吧?” “那郎朗,就因为安南道旱灾灾区的官府和富乡豪绅们,在重灾之下死死抠住自家那点粮食不放,不去开仓赈粮,致使上千条人命暴毙,几万户百姓流离失所,于是砍了几个乡绅的头,砍了几个官员的头,率众开了粮仓而已,不得已才逃到了北大荒,来到咱们困兽台。” “是你卖了他的讯息吧?” “他的头被刑部悬赏了多少钱?你又拿了多少钱?” “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那些江湖好汉不知道吗?” “你知道为了这件事情,我困兽台总台在长安,承受了多少压力吗?千夫所指,天下英才差点群起而攻之。” “你这不是羞辱我困兽台,又是什么?” “你这不是得罪我困兽台,又是什么?”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做我困兽台的暂主执事?” “我不撤你的凳子,难道还要把你供奉起来吗?” 年轻人说道最后,已然是声嘶力竭之状,愤怒到了极点。 装? 比你更会装! 施瑾愣愣地看着年轻人,喃喃无语。 眼见几位老人还是沉默不语,他要增强代入感。 这年轻人不就是要来收拾你几个老家伙的吗?羞辱我施瑾,不就是羞辱你们几位点头同意我干那些事儿的老家伙吗?拿我施瑾开刀,不就是割你们的肉吗? 施瑾狠声道:“青龙使难道就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撤了我的位置?我施瑾这些年,为了困兽台,兢兢业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的功劳和苦劳,不就是你几个老家伙的功劳和苦劳吗? 绑在一起,年轻人你怎么算? “怎么地,你还想要苦劳?”年轻人反问道。 “怎么地,难道你还想砍我的头?”施瑾立即针锋相对。 既然已经是一个困兽台的罪人,那么没有苦劳,剩下的只有砍头了吧? 砍我施瑾的头,不就是砍你们几个老家伙的头吗? 都要砍头了,看你们几只老狐狸还坐不坐得住? 哈哈哈哈…… 还不赶紧做点什么解救老子? 施瑾勃然大怒,暴喝出声。 然而……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 砍我施瑾的头…… 是砍你们几个老家伙的头吗? 这是一样一样的吗? 好像……不是…… 施瑾突然就后悔了。 然后惶恐起来。 年轻人也没有继续发问,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年轻人只是仰天长喟,苦笑无语。 这头猪,撵来撵去,终于把你撵到套子里了吗? “我就是要砍你的头!”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说过,辱我困兽台,会是个什么下场你知道吗?你说你知道。” “看来你并不知道。” “给我斩了!” 年轻人目光灼灼。 一侧,身形如碑石的巨汗踏前一步,平伸出一只手。 指端,锋锐气机骤然乍现。 “不,你不能杀我!” 巨臂如刀,横切而过。 施瑾执事眼瞳剧缩,猛然侧身,双臂高高格起,黑袍剧震。 同时他急踏一步,身影一虚,便准备向竹棚外退走。 但来不及了。 嗤的一声轻响。 施瑾执事格挡而起的双手手腕齐刷刷离腕而落。 “长老,你们……” “不,救我……” 那只巨臂,像是刀切豆腐一般,带着锋锐的刃形气劲,直直穿透他格挡的两只手臂,然后贯穿了他的喉咙。 噗嗤! 巨臂斜斜扬起。 一颗大好头颅落地。 鲜血爆冲而起。 施执事的头,掉了下来。 嗡鸣声中,锋锐气机倏然隐没。 碑形壮汉手臂之上,光洁如初。 施瑾是提督境界的强者,但在碑形巨汗的面前,不要说逃走的机会,即便想格阻一下都无法做到。 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 直到死亡临身的那一刻,施瑾依然不相信那年轻人会这么轻易就杀了自己。 他不仅仅是自己。 他身后站着四个他平日里奉若神明的老家伙呢。 他身上还有很多牵涉到的利益,与这些老家伙纠缠不清。 他一开始就并不认为自己会死,顶多日子会难过些。 但他还是死了。 四个老家伙什么也没做。 或者做了,而他没有等到。 高高飞起然后重重落地的头颅之上,施瑾执事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里不是北大荒吗? 还是长安? …… 血腥味骤然弥漫了整间狭小的竹棚。 森冷的意味,不加掩饰地四处弥散开来。 眼见头颅咕噜噜,无头尸体轰然倒塌,年轻人挥了挥手。 “送去给朱雀!” 碑形巨汗点头,俯下身,捡起那颗头,拖起那具无头尸体,大步走出狭小竹棚。 殷红血渍在地面上,浸染出触目惊心的妖异颜色,就像年轻人身侧的木桌上,那块散发着莹莹辉光的漆黑令牌之上,那抹抹的猩红。 年轻人缓缓扭头,盯着四名老人中的三名,眸子森冷,缓缓开口,问道:“脖子痒了吗?脸疼吗?”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八章 一身燃灯气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年轻人的姿态,已经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此时,他微微偏着头,微微挑起了下巴,眼角微微眯起,嘴角带着微微的笑。 张扬而跋扈。 驼背老人盯着眼前的贱种,浑身仿佛铜浇铁铸一般一动不动,他目眦尽裂,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里。 他很想暴冲而起,将这狂妄的小杂种给撕成碎片。 但他跳不起来。 一只枯瘦的手臂轻轻搭在他的驼背上,那手臂伸屈的角度,很像某户豪宅大院门口,那按着圆滚滚石秋的狮爪。 驼背老人牙齿不停轻轻颤着,眼珠几乎跳出眼眶来,随着年轻人的眼光瞟到他身上,一道鲜血竟自驼背老人的唇角缓缓溢出渗出。 这是驼背老人唯一能做出来的动作。 因为那只手的存在。 那只手当然来自于驼背老人邻座的苦面老人。 苦面老人额头上的皱纹往上凸,皱纹的两端便往下坠,与之相似的还有他的眉毛、眼角以及唇角,整个人就像一个悲惨的老葫芦。 苦面老人整个人端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就像一颗茅坑里不断被屎尿浇灌凄惨的顽石。 连带着他手下按着的驼背老人,也成了那样的一颗石头。 眼见两个老人一动不动,年轻人将眼光瞟向鹰钩鼻的老者。 鹰钩鼻老者眼神阴翳,下巴和鼻尖就像两座小山包,几乎撞在了一起。 但他也还是没动。 动的,是另外一名老者。 那名身子骨看起来很衰朽、整个人直直沉到椅子里一动不动直至如今的老者。 老者真的很老了,与苦面老人一般,面目之上,同样长了大片的褐斑,点点褐斑分布在老人脸上,就像溪水里的一块块石头一般。 年轻人曾唤老者为三叔。 老人呼吸抑扬顿挫,极不规整,他缓缓睁开双目,一只老树根样枯瘦的手臂,自笼罩全身的夸大黑袍里伸出来,轻轻抓住了身侧的茶杯,递到嘴边,嘬了一口,然后看着地面之上那滩呈牡丹怒放之状的血渍,有气无力地叹道:“何至于此……” 旋即,老者轻轻放下茶杯,缩回手臂,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像是翻身看了一眼地面上那无趣线团的一只衰老垂死的瘦猫。 场间,另外三名老者的眼光,有意无意都落在了缓缓闭上眼睛的老者身上。 见到这一幕,三名老者都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这就完了? 这就完了! 那名老者在这之后,再没有了任何动作,像是死去了一般,又恢复了那副众人皆醒唯我独醉的姿态。 瞧见这一幕,苦面老人缓缓松开了按住驼背老者的手。 他觉得再没有必要按着自己的驼背兄弟了。 因为那名老者那短暂而毫无意义的动作和话语。 场间,除了那名老人,恐怕再没有人能令眼前的年轻人收回他那副嚣张而鄙夷的可恶嘴脸。 所以没必要了。 苦面老人抬头,盯着年轻人,悠悠问道:小侄今天来,就是为了要打我们脸的吗? “原本不是。”年轻人答道。 “那么原本所为为何呢?”苦面老者再问道。 “请几位上长安,享福。” “哼哼,享福,不就是为了把我们几个老家伙从扎根的位置上扯下来吗?”鹰钩鼻老者沉声冷笑。 “龙头这一手,未免做得太绝了些。” 苦面老者也缓缓摇头。 “骆驼刺,栽到长安,是栽不活的……” 年轻人扬了扬眉毛,说道:“有心活,怎么都会活,不想活,怎么栽都是死,谁知道呢?” “呵呵呵呵……” 苦面老人发笑,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数十年以来,我北大荒困兽台,一直在为长安困兽台总台,源源不断提供粮钱,输出力量,这么多年,从未出错,更不用说其他,不知盛帆小侄这般行事,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龙头的意思。” “这有区别吗?”年轻人问。 “有的。”苦面老者答道。 年轻人沉吟了一下,伸出手指指了指木桌上那块沉甸甸的令牌,说道:“我持困兽令行事。” “那么可以认为这就是龙头的意思了吧……” 年轻人想了想,没有否认。 苦面老者幽幽一叹,眸光深邃,像是在追忆,又像是将目光自眼眶里沉下,在自观自省,也可以说是目中无人。 “龙头做大了困兽台,如今洗白,想要改道,可以理解,但如此对待我们这些老臣,未免太令人心寒。” 年轻人道皱眉,表情不耐,道:“我说了,请你们上长安,为的是享福。” 苦面老者极有耐心地再次开口,说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我们几根老树,不是什么良材,只是骆驼刺……” 年轻人看向悠然自叹的苦面老者,眼睛里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耐。 “要我们守规矩,要我们上长安,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死啊。” 年轻人沉声道:“那我无话可说。” 苦面老者道:“那么,既然如此,既然龙头认为在困兽台里没了我等的位置,我等也不想上长安,不如,我等的几张椅子,也就此撤了吧。” 撤椅子,是年轻人对施瑾做的事情。 施瑾是困兽台暂主执事,椅子说撤也就撤了,甚至砍了头,都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苦面老人提出自撤椅子。 对于困兽台来说,苦面老人与施瑾,自然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 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知尊守卑。 十六字戒言。 四知四守。 如今,困兽台一家人,“四知”远在长安,陪伴年轻人的老爹,撑起了雄踞中原的地下暗黑势力困兽台的总台,像是在城里买了新房。 “四守”则蜗居大荒,多年以来,源源不断为长安困兽总台提供一切支持,扮演着困兽台人祖宅的角色,撑起的是困兽台一半的家当。 而苦面老人,则是北大荒困兽台这一半家当里的当家人物。 是顶梁柱石。 撤了他的椅子,这北大荒困兽台,自然也就垮了。 苦面老者这么说,不是赌气,而是在拿守字四组全体势力来压人,是拿困兽台的一半家当在威胁这张狂毕露的年轻人。 然而年轻人自从决意挑事儿起,就放下了一切。 “准了!”他毫不迟疑地开口说道。 “准了?哼哼,小侄,你如此咄咄逼人,知道不知道你这句话,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苦面老者忽然笑意吟吟地看着年轻人。 “就不怕困兽台的天,裂开么?” 年轻人摇头,说道:“只要我在,这困兽台的天,裂不了。” “确定?”苦面老者笑意更甚。 “确定!”年轻人重重点头。 “小侄别忘了,这里不是长安,这是北大荒!”鹰钩鼻的老者龇牙,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 “我知道这里是北大荒!” 年轻人负手,遥遥看着竹棚外的天空。 月明星稀。 “几位不是觉得盛帆年纪小好欺负吗?不是觉得我爹派我这毛头小子回来请你们不够分量么?不是觉得我李盛帆拿着困兽令很不够分量所以你们才打我脸么?你们觉得这么些年来我爹和困兽总台对不住你们了是么?委屈了?骂娘了?拿我爹压我了?拿我娘来辱我了?倚老卖老打我脸?现在再来打啊?” 苦面老者缓缓收起笑意,道:“莫非小侄真以为自己带着几个养蛊一般养出来的高手,什么朱雀玄武白虎贪狼,外带自号一个青龙,就有能力在这穷山恶水的北大荒搞事情?” “不得不说,这些称号真的很恶俗,烂大街……”一旁,鹰钩鼻老者缓缓笑道。 年轻人收回看天的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已经没了耐心,点头,说道:“确实烂大街,确实很恶俗。” “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试一下。” 他扭头看向苦面老者,说道:“您想不想试一下?” 然后他看向鹰钩鼻老者和驼背老者,说道:“六爷,九爷,你们呢?想不想试一试?” “一爷,六爷,九爷,你们一起上吧,我有没有能力搞事情,你们可以一起来试试看!”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翌子狂妄至极,那么你就试试吧!” 话音才落,苦面老者面色更苦。 苍白的发丝,在老者头顶微微拂动。 老者凄苦的面色之上,浑浊双眼瞬间变得异常专注而冷漠, 露在黑袖外的双手微微颤刹,老者举起一手,五指如莲,缓缓拢合,拇指指腹缓缓划过其余四指指腹,就像是随意的一拈。 空气里什么也没有。 按理说老者不可能拈到什么。 但他确实拈到了。 “我心如狱!”老者轻声呢喃。 狭小竹棚内,天地气息骤然一阵剧烈扰动。 无中生有。 一个小小的笼子,出现在老者竖起如莲的五指之间。 那小小的笼子,横四,纵四,平四,规矩到了极点。 看起来就像一间囚牢。 在这间“囚牢”之内,隐隐有着一股似有若无却令人莫名心悸的气息在涌动。 年轻人知道,那是这天地间某种令人恐惧的力量层次。 这才是困兽。 老者屈指一弹,小小囚牢瞬间无影无踪。 竹棚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 就在苦面老者手中玄之又玄的小笼子消失的那一刻,驼背老者猛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动作很剧烈,以至于打翻了身后的木椅,木椅落地,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驼背老者张嘴,怒喝,却怪异地没有人听到他骂了一句什么…… 驼背老者浑身剧震,他猛然佝身,一步踏出,以双拳及背上那圆滚滚的肉坨,像是一头狂怒蛮牛一般,带着磅礴彷如山岳一般的气息,重重朝着年轻人撞去,在其脚下,沙土迸溅…… 在驼背老者动的一刹那,鹰钩鼻老者咧嘴,森然冷笑,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冷笑声。 鹰钩鼻老者猛地抬掌,像是虎豹一般扑了出去,其前冲之势太过猛烈,以致于那轰然后摆的袍缘,重重撞在其座下那只木椅上,木椅爆碎,玄奇地没有发出那声该有的爆裂响声…… 鹰钩鼻老者一掌朝着年轻人的头颅拍去。 势如巨浪拍空! 年轻人身后,那小眼睛的黑衣人重重踏前一步,龇牙咧嘴,身上,黑色衣袍猛烈震荡,蓬蓬鼓起,像是有无数重锤由内向外在敲打他的衣衫。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张开嘴巴说了句什么,同样诡异的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小小竹棚之内,天地一片寂静,了无声息。 闭目老者均匀的呼吸声,喉咙里痰液的颤鸣声、竹棚外原本喧嚣鼎沸到了极点的喊杀声、欢呼声、喝骂声、吐痰声、铿鸣声…… 甚至于,这天地间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才能听到的空气里那微渺到了极点的气丝呼啸声、粉尘碰撞声,乃至于暗合宇宙节拍的天地的呼吸声……什么声儿都没有了…… 苦面老者端坐在椅子里,仿佛雕塑。 小眼睛的黑衣人站回原地,身体微微佝偻,双膝微屈,胸膛起伏不定,像是在扛着什么不堪重负的无形重物。 年轻人踏前一步。 一脚在前。 一脚在后。 双膝微屈。 手臂自肋下缓缓收拢于胸间,而后又平平地横推了出去。 年轻人平推而出的双臂,十指纤细洁白,像是两条连绵优雅的青山。 一臂没有伸向怒牛一般撞来的驼背老者,另一臂也没有格挡鹰钩鼻老者重重朝他头颅拍来的手臂…… 驼背老者裹挟如山重势轰然撞在了年轻人的左侧胸腹之间。 鹰钩鼻老者的手掌重重拍在了年轻人的头颅之上。 年轻人一动不动。 甚至连发丝都没有飘起。 三人僵持了一瞬。 时空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但下一刻,陡然间,一圈无形有质的气浪,自年轻人双脚之下生起,然后倏然扫向八方…… 这之后,年轻人脚下的沙土,齐齐一震,猛然离地跳起,而后像是退潮的海浪一般,朝着竹棚的四面八方倾泻开来…… 这当间,一道强大的气浪自年轻人身上生出,仿佛潮水在涌动。 在那气浪生出的一刹那,小小竹棚之内,倏然之间,光明大绽。 年轻人的发丝间、眉眼间、鼻翼旁、唇齿中、裸露的毛发间、紧裹的貂裘里……浑身上下,透体而出一阵璀璨光芒…… 光芒喷薄,浩荡席卷。 整间竹棚轰然一震。 闭目而坐的老者身后,两名带着森白面具的黑袍执事,身形重重后仰。 在其后仰之时,面目之上,那森白面具倏然化成雪白齑粉,流沙一般飞逝而起…… 两名执事双眼紧闭,眼角处,殷红血丝汩汩而流。 两人重重倒地。 也就是这一刻,那整个人都裹挟着重势重重撞在年轻人胸腹之上的驼背老者,身形猛烈震颤,旋即整个人轰然倒飞而出,撞破了竹棚那简陋的棚盖,撞进了皎洁的夜色里…… 另一侧,鹰钩鼻老者一阵龇牙咧嘴。 那股浪潮以及那滂湃的光芒,瞬间将其整个淹没。 鹰钩鼻老者双脚仿似生了根一般死死扎在地面之上,两腿如犁,撕裂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整个人竟生生被那浪潮往后推出,向后横移数丈之远,震碎了竹棚西侧边的围棚,然后其双腿骤然离地而起,整个人像是一张纸片,倒飞而出,烟尘大作…… 小小的竹棚里,像是炸开了一轮金色的太阳。 与年轻人浑身上下那透体而出的光芒相比,那几盏闪耀微光的灯烛,就像是青天白日里的萤火虫一般微渺…… 璀璨到了极点的光芒里,隐可见三道身影——闭目而坐的昏昏欲睡的老者、面目凄苦的老者,以及那双臂横推的年轻人。 喀嚓…… 璀璨光芒喷薄中,竹棚之外,不知何处的夜空里,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炸响声。 在这炸响声传来的那一瞬间,年轻人身上的无尽光芒陡然隐没。 铺天盖地的光芒霎时无踪。 烛火飒飒而响,歪斜的火苗霎时端正了身姿,就像是狂风里的野草又扬起了头。 昏暗的光芒,重新笼罩了整间狭小的竹棚。 年轻人缓缓收手,站定。 空气里,传出他微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竹棚之后的夜色里,传来山石崩裂滚落的声音。 那里,是大鹰崖的方向,也是驼背老者倒飞而出撞向的那片夜色的方向…… 沙沙沙沙仿似蚕虫在吞噬桑叶的声音轻轻响起,那是冲溅而起的飞沙簌簌落地的声音…… 竹棚西侧边的围棚出,一根扭曲的竹竿,终于支撑不住那被震开而后覆压而下的棚盖,发出嘎吱的一声,折断在了那里,棚盖翻落,发出一连串凌乱的响声…… 竹棚内,闭目老者均匀的呼吸声,喉咙里痰液的颤鸣声…… 竹棚外,困兽台方向,那喧嚣鼎沸到了极点的喊杀声、欢呼声、喝骂声、吐痰声、铿鸣声…… 渐次传来。 年轻人缓缓直起了有些弯曲的腰背,转身,走向那张简陋的木桌,在桌侧的木椅上坐下。 苦面老者那伸向空中五指开合如莲的手臂,缓缓收了回来。 咳咳咳咳…… 闭目而坐、昏昏欲睡的老者,忽然一阵咳嗽。 啪地一声,老者咳出了一口惨绿的浓痰,呸地张口吐在了地上。 老者看向年轻人,重重点头。 “好一身燃灯气!” …… 苦面老者七窍溢血,颤悠悠自木椅中站起身来,扭看了一眼年轻人,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口惨绿浓痰,迈步朝着四面漏风的竹棚之外走去…… 年轻人看了看那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黑衣人影,对他点了点头。 小眼睛的黑衣人转身向竹棚外走去。 已经睁开眼睛,不在闭目昏睡的老者,瞬间就猜到了年轻人准备做什么,神情骤变,准备出言阻止。 年轻人对他摇了摇头。 老者低下头去,声音微颤,轻轻说道:“何至于此呢?” 年轻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老者说道:“龙头只怕没有让你这么做吧……” 年轻人嗯了一声。 老者抬起头来,看向年轻人,笑道:“困兽台要改道儿,年轻人要出头,伢仔,做得很不错,只是不错,毕竟,你刚才那些个理由,看起来冠冕堂堂,但其实都太幼稚了,让人看起来,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够有力量,尽管如此,你的实力,却撑得起你的野心!” 老者真挚感叹道:“我们盛帆啊,长大了!” 年轻人神色有些疲惫,扭过头诚恳道:“谢谢三叔!” “谢啥呀,你是三叔我拉扯大的,三叔不帮你帮谁啊?” “你也知道,你三叔我啊,自年轻时起就是废物一个,武功不行,脑子也不行,在咱们人才济济的困兽台呀,像是根榆木疙瘩,这不,就被你爹留在家里带孩子啊,想不到拉扯出你这样的一个娃儿,这说明老子带孩子,还是很有一套嘛,对吧,我家那小调皮鬼,也不差吧?你以后啊,要好好待她……” “我晓得咧……” 年轻人起身,走过去,半跪在老人面前,双手握住老人干瘦的手掌,轻声说道:“三叔,去长安吧,享福,真的。” “嘿嘿……” 老者笑了,伸手摩挲着眼前这个自小不被父亲疼爱、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轻声道:“三叔老咯,该老了,也真老了……” “您可别这么说……” 年轻人想起北大荒的人们对于“老”字的理解,不由得有些哽咽。 老者摆手。 “三叔啊,是真的没什么用,老一辈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才侥幸承了个守辱长老的名儿,这下好了,临死之前,把‘守辱长老’这个名头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那些事儿啊,都好好地交给你,也算干了件不差的事情……” “比起你爹和你其他那些叔叔伯伯,三叔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两件事儿,干得不赖了……” “是哩,是哩,您是盛帆这辈子,最敬爱的长辈。” “走,我送您回家……” “最尊敬的长辈……” 老人喃喃,旋即苦笑一声,缓缓站起。 老人扭头,环身四顾,看了一眼竹棚之后的大鹰崖,又看了看地上的两条沟壑,和那口浓痰,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但我不是一个好兄弟,你说是不是……” (ps:求推荐收藏……)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九十九章 执事的头也掉了下来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一个圆滚滚的物事,带着呼飒的风,以及一小蓬飞溅的沙粒,在皎洁月色中,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形,朝着地面坠去。 当这圆滚滚的物事,从那座沙丘背后冲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它。 惊呼声响起。 那圆滚滚的物事,不规则,它不是一颗被遗忘在草丛里饱经风霜的蹴鞠,也是不酒囊,到有些像饭袋。 然而它带着毛。 那物事坠得近了,人们才发现,那原来只是一颗头,一颗颜色铁青、满面虬髯丑陋的头。 啪嗒一声,那颗头掉在了地上,就像熟透的果子坠到了地面,滚了两下,沾染了很多黄沙。 惊呼声倏然扩大。 人们将眼光凝聚向那颗颜色死灰的头颅。 它自沙丘后来。 人们不知道它来自沙丘后方的哪里,但想来沙丘后方的某个地方,曾经发生了一场杀害。 没有人有前去沙丘后方看看这颗头颅究竟来自哪里的想法,因为这颗头颅自己飞到了众人的面前,那么围绕这颗头颅即将上演的戏码,也肯定就在眼前。 特别是当人们看清楚那颗头颅的主人所属为谁时,这种想法就更加确定了。 头颅属于苟有武。 人们纷纷露出戏谑的目光,从那颗头颅上离开,看向那颗头颅坠地处后面,那个站在沙丘下、沙窝子口里的那架三马驱驾的高大马车之上的人影。 那人是苟有德。 是那颗头颅的亲生哥哥。 这就好玩了。 有坐在小板凳上的看客,囫囵吐出几片瓜子皮儿,两只手抽出来,手掌差点就合在了一起,发出那声清脆的“啪”的响声,但顿住了。 人们差点为自己脑海中预演的、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戏码喝彩起来。 然而还不是时候。 …… 是的,还不是时候。 大鹰崖身躯万丈,遮掩了大片的皎洁夜空,投照下万丈暗影。 然而,万丈暗影,于浩渺天地来说,终究是渺小的。 大鹰崖投照的暗影,在那仿似无穷无尽接天连月连绵朦胧又晶莹一片的沙海之中,就像是落在黄布上的一块细小黑布碎片。 那颗头颅突兀飞来的那一刻,远离了万丈暗影之中火光闪耀人山人海的困兽台,在那了无人息的茫茫夜色深处,一道鬼魅一般的纤细白影,无声无息自夜色深处滑出。 在那鬼魅白影即将挣脱那黑魆魆的夜色,踏上被月色笼罩的晶莹沙海之时,白影顿了一顿,发出了一声饱含讥讽的冷笑声。 “不怕死的人还挺多。” 两粒比黑夜更黑的点,倏然闪烁过一道冷冷的猩红锋芒。 旋即,白影缓缓后退,滑进夜色深处。 …… 苟有德愣愣盯着自己弟弟的头。 站在沙窝子前,就像是站在桃子屁-股上、臀-缝之间的一粒小虫一般的苟有德,愣愣地盯着地上那颗属于自己亲生弟弟的头,那颗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永远那么憨厚可掬、听话懂事、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血肉相连的头颅,那颗曾经一起横在一个枕头上,互诉趣事、心事、苦事、恶事、一起掐架,撞在一处摩擦、喷吐唾沫和笑骂、一起求学,被扇、打、拧、掐以及指点的、活灵活现的头颅,现在冷冰冰的,失去了血色,就那么凄惨地滚在了那里,虽然大睁着眼睛,饱含痛苦,但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颗头颅,与自己顶着的这一颗,互相经历的昔日种种,浮光掠影一般浮现在苟有德的眼前。 那应该是两颗永不分离的头颅。 一颗叫弟弟,一颗叫哥哥,血浓于水。 但是现在,弟弟的头颅没了。 哥哥的头颅还在。 心脏深处,滚烫炽烈到了极点的悲愤,像是烧红的铁水一般,冲溅了出来,瞬间直贯天灵,怒发冲冠。 “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撕烂了喧嚣鼎沸的这一方小天地,远远地震荡开来,直冲向明月。 “是谁杀了你?是谁杀了你?” “有武啊,我的弟弟,是谁杀了你?” “啊!……我恨呐!” “你这家伙啊,我的天呐,让你探个路而已嘛,你这废物啊……” 砰砰砰砰…… 沉闷的重击声,像是擂鼓一般响起。 扭曲的身形、高高挺起的胸膛、不断挥动向自己胸膛的拳头…… 这一刻,与地面之上,弟弟那颗圆滚滚、带着婴儿肥的头颅长得毫不相象、但确确实实、他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爹的事情、所以真真切切是亲生两兄弟的、那颗属于哥哥的、尖瘦如猴的头颅,狰狞痛苦扭曲得像是一头直欲择人而噬的凶兽。 “我恨呐!”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离开大荒飞黄腾达的吗?” “不是一遍又一遍告诉我,就算娶不到媳妇儿也要当哥哥的伴郎的吗?” “人家姑娘嫌你丑,你还不高兴,趾高气扬,我嫌你丑,不让你做伴郎你就蔫了?但哥哥的伴郎永远都是弟弟嘛你这家伙你死了干什么……” “你嫂子我都给你物色好了啊,是个良人,只等去掳她了,我只是没告诉你而已啊……” “你让我回祖宅的时候怎么跟妈说啊,你这废物啊我的天呐……” “啊!……” 凄厉的哀嚎声,盖过了整个困兽台战台之上、之下那喧嚣鼎沸的喊杀声和砍杀声和看杀声,响彻夜空,震得人耳膜发颤,心尖发颤,便是连困兽台四周,那些临时搭建的孱弱棚帐,都在那哀嚎之音下,嗡嗡震了起来。 “是谁杀了你?” “是谁???” 苟有德像是一头被人抓住,捏着小拳拳认真捶打了一顿,然后忽然被他逃脱,之后龇牙咧嘴的狼一般,拧着头,龇着嘴,眼睛里露出红通通的血丝,爆射出森冷冷的光芒,盯着前方,那道缓步而来、浑身笼罩在漆黑斗篷里的身影。 “是你?” “是不是你?” “你是谁?” “你他妈究竟是谁?” …… 在那颗头颅飞来时,缓步而行的姬正腾也是愣了一下。 那是苟有武的头? 苟有德的弟弟? 这苟有武,在他初次侦查到两兄弟在这沙窝子里卖粉的时候,确实是还在的,只不过在自己出现并引起了杀戮之后,这两兄弟低声交谈了几句什么,这苟有武就带着几个人走了。 当时苟有德没走。 彼时苟有武身边除了有几个人之外,也没有带走什么,像是轻装上阵去探路的样子。 所以姬正腾也就放任他去。 但是现在苟有武回来了。 只是头回来了。 这头是谁送来的? 谁杀了他? 刘满刀? 州衙里的其他人? 又或是想要搅乱浑水火中取栗的一些毒食大佬? 还是…… 姬正腾有些不确定。 会是他们吗? 心念急转,微微一愣之后,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这两兄弟是死是活,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他要的,只是以这两兄弟为代表的一个理由,一个借口。 一个让他可以向北大荒地下暗黑世界伸手、同时又正大光明的理由和借口。 他要借助这两个人,这次事件,撕开北大荒的那片夜色。 只要他们两存在,并被握在自己手里,就好,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这并不重要。 “我说了,我是你的讨债者!”他重重说道。 “讨债者?我他娘欠你什么了你要杀了我弟弟?”苟有德面目扭曲,恶狠狠吼道。 姬正腾摇头:“苟有武不是我杀的,但我想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北大荒城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千余人中毒惨死……” “人家自己吃毒食吃死了,管你什么事儿?”苟有德怒啸。 “当然不管我的事儿,管你们两兄弟的事儿。”姬正腾语气不疾不徐,像是一把钝刀。 “你他妈凭什么认为人家中毒管我的事儿?”苟有德难以自控,神色怨毒无比。 “因为人家是吃了你的粉才死的……” “真是日了狗,吃粉吃死的大有人在,你凭什么就……” “好了苟有德……”姬正腾出言打断,朗声道:“扯嘴皮子没什么意思,跟我走吧,否则别迫我动手……” “跟你走?你走得了吗?”苟有德咬牙切齿,嘴角带着疯狂的狞笑。 “我为什么走不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姬正腾反问道:“难道不是困兽台?” “你也知道这是困兽台?你他妈知道还敢在此杀我兄弟以及一众江湖好汉?”苟有德又吼了起来。 “麻烦你稳定一下,控制一下情绪……”姬正腾对着苟有德横推双手,示意他深呼吸,然后他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 “我……”苟有德脸色铁青狰狞,面目神色几经变换,几乎跟不上节奏。 他浑身颤抖。 但最终还是缓缓平复了下来。 “阁下这意思就是说,有能力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困兽台作对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呢?”姬正腾问道。 “你不知道?”苟有德冲姬正腾歪着脸,露出像是小女孩儿一般天真的神色,问道。 “我不知道啊……”姬正腾耸了耸肩。 杀了一场,出了一身汗,现在他格外轻松。 “不知道……我……”苟有德身子一僵,几乎又要怒骂出声,但这回他很快就恢复了强行抑制出来的平静,冷笑道:“哼哼,阁下真是好胆!” “施执事,快来呀施执事,你困兽台的脸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呢!” 苟有德忽然不再盯着姬正腾,而是扭头看向东南方向,拉长了脖子,仰天轻喝。 “你快来呀施执事!” 他令人惊异地暂时压抑住了暴怒的悲愤情绪,高声喊道。 姬正腾了然。 这家伙,又在叫人帮忙咧。 执事? 叫的是这困兽台的幕后大佬? …… 困兽台,自成一统,是这北大荒一个赤裸裸的杀戮之地,实打实的黑道大派。 困兽台原本无序,只是江湖人士为了朝廷远离官府的眼皮子而聚众厮杀解决纷争的地方,但经过数百年时间的发展,它早已经有了管理者。 它的管理者,就是困兽台的幕后大佬。 既然有了管理,那么自然有了相应的规矩。 困兽台的主体,是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规矩自然不可能太大,除了参与者要缴纳相应的金钱之外,最大的一条,就是不可擅自造事,一切的纷争必须在困兽台提供的台面上来解决,无论这台面是厮杀的战台还是谈判桌。 这是困兽台自建立以来,定下来的最大的规矩,这一条规矩,帮助困兽台很好地解决了各方势力的各种纠纷,也稳固了困兽台的地位。 如果有任何势力或个人,擅自造事,这无异于是挑衅困兽台的威严。 会遭到整个困兽台的全力击杀。 困兽台本就是在数百年前最初的一些具有纷争和冲突、从而彼此厮杀不休的江湖势力之中产生,其老祖宗自铁与血中诞生,它像是一头老虎一般以胜利者的姿态强硬攥紧整个斗兽场,睥睨所有来到这里的江湖虫蟒,如果有人搞事,自然是摸到了老虎屁股。 这就是苟有德会将自己逃亡前的最后一夜放在这困兽台的原因。 困兽台,其实是他为很可能发生的刘满刀的雷霆报复而准备的,却没想到刘满刀没来,来了这么一个扛竹竿披斗篷的人。 还把自己亲弟弟的头给莫名其妙地搞掉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让他怒不可遏。 但愤怒于事无补,他不认为自己在目前的情况下,能打赢眼前这浑身笼罩在斗篷里步步紧逼的贱种,这家伙靠着一根竹竿就连续击杀了暴箭客和碎星枪赵怒等五名战力与他不相上下的武夫,更何况于屁股下面的马车老让他分心。 所以他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他早就准备好了。 有钱都能使鬼推磨,自然也可以让老虎钻火圈。 他现在就要请出这头老虎。 “施执事,你快来呀!”他冷眼扫了眼前快速逼近的斗篷怪人一眼,以和善而小心的口气,呼唤那头老虎。 就像一个请大哥哥来池塘里捉泥鳅的小妹妹。 他眼睛里的猩红血丝没有半点消退。 他的脸庞狰狞无比。 但连他,都必须小心翼翼。 …… 眼见那苟有德忍住了出手,强行抑制情绪,然后像是盯着个死人一般盯着自己,姬正腾也是愣了愣。 看来这困兽台真的有自己不知道的规矩。 那么接下来,可能厮杀还要继续。 但无论面对多少龙蛇虫蟒,他都能保证活捉这苟有德,并且逃离这里。 除非…… 面对的是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里,那样的情况。 神游境界的大武夫…… 那光想想就令人颤栗的战力…… 这些人里有那样境界的超级强者吗? 这困兽台有吗? 应该没有吧…… 他有些忐忑,但并不害怕。 毫无来由的,信心格外的强大。 谁让他见多识广? 这困兽台确实足够凶悍,但与那暴河滩阿鼻狱相比较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不是一丁半点儿的一丁半点儿…… …… “施执事,你快来呀……” 苟有德还在轻声呼唤着。 像是拉起裙子躺在草丛堆里等待着大哥哥来一起捉泥鳅的小妹妹…… 但随着姬正腾的走进,那什么施执事一直没有出现,苟有德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 大哥哥没来,小妹妹难受…… 怎么办呢? 姬正腾与苟有德之间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 “看来施执事下班回家吃饭了,是么?” 摇头冷笑一声,姬正腾浑身气息骤然一凛,就要闪电一般出手。 但他却突然止住身形,猛然扭头,看向东南方向。 那里,无数江湖草莽高高扬起头颅,看着空中划过的那颗圆滚滚的物事,发出“哗”的惊叹声…… “来了么?” “这就是施执事?” “这就是苟有德呼唤的后手?” 姬正腾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神色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他娘,算是个什么事儿?” …… 一个圆滚滚的物事,带着呼飒的风,以及一小蓬飞溅的沙粒,在灯火通明锣鼓喧天的气氛中,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形,朝着地面坠去。 当这圆滚滚的物事,从那间小小的竹棚里冲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它。 惊呼声响起。 那圆滚滚的物事,不规则,它依旧不像是一颗被遗忘在草丛里饱经风霜的蹴鞠,也依旧不是酒囊,到也有些像饭袋。 然而它也带着毛。 那物事坠得近了,人们才发现,那原来也是一颗头,一颗颜色铁青、面目森白恐怖的头。 啪嗒一声,那颗头掉在了地上,还是像熟透的果子坠到了地面。 那头也在地面上滚了两下,也沾染了很多黄沙。 惊呼声倏然扩大。 人们又将眼光凝聚向那颗颜色死灰的头颅。 它自竹棚里来。 人们不知道它来自的竹棚里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一场杀害。 没有人有前去那间竹棚里看看这颗头颅究竟怎么来的的想法,因为那竹棚是困兽台西角战台的执事们主事的地方,而且这颗头颅自己飞到了众人的面前,那么围绕这颗头颅即将上演的戏码,也肯定就在眼前。 特别是当人们看清楚那颗头颅的主人所属为谁时,这种想法就更加确定了。 头颅,属于困兽台暂主执事施瑾。 人们纷纷又露出戏谑的目光,从那颗头颅上离开,又看向那颗头颅坠地处后面,那个站在沙丘下、沙窝子口里的那架三马驱驾的高大马车之上的人影。 那人当然还是苟有德。 正在轻声呼唤大哥哥的小女孩一般的苟有德。 这就更好玩了。 两颗头颅摆在那呼唤声戛然而止的苟有德的面前。 苟有德与那两颗头颅,大眼瞪小眼。 有坐在小板凳上看到这一幕的看客,囫囵又吐出几片瓜子皮儿,两只手又抽了出来,手掌又差点就合在了一起,几乎又发出了那声清脆的“啪”的响声,但又顿住了。 人们又差点为自己脑海中预演的、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戏码喝彩起来。 然而真的,还不是时候。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百章 修罗杀场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一颗头颅自沙丘之后飞来,除了苟有德和西北角战台那些因为擂主诞生而显得有些无聊的看客们积极响应之外,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没过多久,忽然,又一颗头颅飞来。 这颗头颅来自于西北角战台方向,属于困兽台的执事们所在的一间竹棚。 这颗头颅划过喧嚣鼎沸的人群,啪嗒落地,引起很多人的惊呼声以及瞩目。 特别是当第二颗头颅落地之后,围观的人群霎时哄闹起来,这扩大了影响。 毕竟,那是一颗属于困兽台执事的头。 困兽台执事的头掉了。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敢在困兽台砍了困兽台执事的头?而且…… 还是困兽台的主执事大人——施瑾。 很多常来困兽台玩耍并不死的人,都或多或少见过这颗头,尽管这颗头平日里经常带着一张绘有囚笼和利爪的森白的面具,但也有不戴的时候。 人们知道施瑾是困兽台的主执大人,这几乎等于说他是这北大荒困兽台的当家人也不为过。 现在他死了,有人砍下了他的头。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有人在造困兽台的反么? 人群一时议论纷纷,眼珠子乱转,想着是否可以趁火打劫大肆劫掠一番,但看看困兽台四周巡事的其余执事们却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困兽台内部矛盾? 很多人呼啸着向西北角战台围拢过来。 困兽台当家人施瑾,头颅给人砍下,像是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虽然这可能是人家的家事,但是看热闹总是免费的,不是么。 如果不是困兽台的家事,那么热闹就更好看了。 施瑾的死,闹得太大。 这困兽台是什么地方?尽管在大部分江湖人士看来,这困兽台就是个给人打架看场子望风的,但是真实情况是什么谁都知道,能够进入在困兽台来玩儿的人,基本都相当于默认了困兽台的规矩,默认就等于遵守,遵守别人的规矩,在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江湖人士之间,无异于被人征服。 况且,这北大荒困兽台,延绵数百年,看起来破破烂烂一成不变,可是那些黄沙一般洒在战台之上残肢断臂碎尸血泊里的银子却半点掺不得假,困兽台这么些年到底闷声发大财到了什么程度?谁都知道,这些能够延绵几百年的江湖大派,无一不是真正恐怖的千年老王八,身家底蕴究竟积攒到了什么程度,只能堪称无法想象。 有些能够延绵江湖几百年的帮派,即便宗门之内仅有寥寥数人,但一出世,那就是光芒万丈。 更不用说困兽台这样人数众多的大派。 真正的超级强者当然不会来这里,在别人家的屋檐下低头。 这说明困兽台确实是被真正的强者和超绝势力所平等看待的存在。 能够在北大荒这样一个苦绝逆乱之地,数百年屹立不倒的超级大派,现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当家人死了。 如果这不是由于困兽台内部人员的斗争,那么必将在江湖上掀起一阵猛烈的腥风血雨的狂潮,而这狂潮的起始,就在今晚,就在此地,或许就在下一刻。 “呜呼!!” 有人惊声尖叫。 这太刺激了。 真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啊。 是的,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今夜,困兽台那残酷的擂主争霸厮杀,已经到了尾声,赢者通吃战台上的所有赏金。 最宽阔的中央战台,那由刚硬的原木搭建起来的、像是一个铁桶一般的战台之上,一个头戴汗巾、面皮呈古铜之色、胡茬花白的老者,微微佝偻着腰,左手中杵着一把锄头,右手搭着凉棚,朝着西北角战台看去。 老者微微喘息,他面貌朴实,身形瘦削,着短褂,胸腹和手臂尽数裸露出来,胸骨和两排肋骨清晰可见,就像是随处可见的一位田间地头,才用锄头敲碎了一地硬泥块,此时直起身来略作休息的贫苦老农。 但这名老农,锄头下敲碎的,可不是一地的泥块。 都是死人。 老者双脚下,延绵平坦铺展开来,最终几乎覆盖满了整个中央战台的,是一地碎状均匀细小,宛如泥块的骨、与肉、与血、还有铁。 搭着凉棚看了一眼西北角战台的方向,老着憨厚地笑了一声,然后他收回视线,双手杵着锄头,开始扫视自己锄下来的“田地”,老者伸出一只脚往外搓了一下,一块带着黑色毛发骨茬森然的头颅碎块就炸裂开了,碎得更细了些。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佝偻下身躯,开始在这块锄下来的死尸地里捡金子。 一颗铜板、一块碎银、一片金箔……老者一丝不苟,捡了往自己的裤裆里塞,他裤裆里有个袋子,若是偶尔运气好,能捡到女人家用的钗颦和胸衣,老者就笑得更加高兴些。 熟悉的看客们都知道,这老者,确实是一名老农。 他自称锄禾者。 是困兽台里赫赫有名的杀神之一,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每到农闲季节,总要来到困兽台玩几次,次次都是擂主,无一例外。 …… 以围石搭筑的东战台,撕裂状的沟壑纵横密布,条条触目惊心。 战台之上,血流汩汩,死尸堆成一座小山一般。 在死尸堆最上头,摆放着一颗头颅,那是一颗猥琐的头颅,大饼脸,缝线眼,浓厚的颧骨,还有着俩颗突出硕大的兔牙。 一个满脸油光衣衫油腻头发成褛的大汉,踩着汩汩而流的血河,面对着那座尸山,看了一眼那颗猥琐的头颅,轻蔑一笑,转身,迈步。 这大汉坦胸露乳,其身形矮胖,脸圆眼小,在其臌胀的双乳之间,竟长着一坨鸟窝一样浓密的卷毛。 大汉穿着邋遢,衣袍质地粗劣,上面满是油渍,甚至沾染着许多碎肉残渣和血,他边弹着鼻屎,边缓缓走下战台,在其屁股上,一柄微微有些扭曲的菜刀,不停地拍打着他挺翘的双-臀。 大汉名安介。 人称屠夫。 …… 南战台,一个嘴里叼着一根木棍,面无表情的道士,脸上那黑眉隆鼻像是木头一般僵硬着,正小心地用双手将凌乱披散的发丝高高拢起,盘成髻,一手按着散髻,一手从嘴里取下那根木棍,斜插进发间。 在从嘴里取下那根木棍之后,可以见到,道士嘴角,缓缓溢出一缕猩红的血丝。 血丝倒挂而下,像是一条恶毒的红蛇。 然而,随着一阵冰凉的夜风拂过,转眼之间,道士嘴角那道猩红血渍,竟变得一片漆黑,像是墨汁一般,看起来诡异无比。 “咳咳咳……”道士捂着嘴咳嗽了一阵。 待得咳嗽平复,道士细心整理了一下破烂的道袍,这才缓缓佝偻下身躯,将脚边那窜红彤彤的物事提起,挂在肩上。 当这名面目森白得像是僵尸一样的道士,从地上捡起那串以他腰间那根原本用来当做腰带的草绳为引,贯穿在一起,像是某种果子一般红彤彤的一连串物事的时候,战台四周,看见这一幕的人群纷纷惊恐后退,赶忙别开了眼睛。 那串红彤彤的物事,哪里是什么葡萄哈密瓜,那都是心肝啊。 活人的心肝。 一幅幅心肝,有的还冒着热气咧。 人都说,心肝,宝贝儿。 这道士今晚可吃了不少的宝贝。 作为人身上气血最盛的地方,特别是血气强盛气机充盈的武夫,对于某些异人而言,那心肝是真正的至宝。 这道士活生生就给那心肝从人身上抠了下来,血淋淋就往嘴里塞。 这不,没吃完,剩下的打包带走。 …… 北面战台,战台上站着的,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深蓝短裤的矮个儿老人。 老人头不很大,圆眼,肉鼻子,两条眉很短很粗,一张老脸晒得干黑,两鬓斑白,头顶中间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但那短短的花白胡子却像是钢针一般刚硬,显得特别精神,特别是那一对深陷的眼睛,明亮得像是两颗琉璃珠子。 老人古铜色的脸上,深深地刻着一道道皱纹,但两颊处,那高高臌胀而起的颊肉,却像两根铁条似地。 老人有着铁扇面似的胸,与直硬的背,个子不高,双手却长过膝盖,在老人两只蒲扇似的大手中,紧紧捏着一根棒槌。 大睁着锋利的双眼,老人肃穆地扫视了一眼战台四周,战台上,那尸山血海骨断筋折的景象,没有令老者肃穆的神情有过哪怕半点儿变化,高高将棒槌扛到肩上,在老人顾盼之间,竟令人有种看到蛮荒时代上古神人正在巡视山河,磅礴如山的身躯覆压天地、万类霜天唯我独尊的奇异感觉。 …… 锄禾者、屠夫安介、剖肝道人、槌人氏,以及西战台的挂剑子…… 今夜,困兽台五大战台的擂主,尽皆产生。 血腥味铺天盖地地蒸腾起来。 残肢断臂像是一堆堆的枯枝烂叶,堆在各大战台及其周围的地面之上。 高空中,夜鹰啸鸣不已。 整个困兽台,变得像是一片修罗杀场一般,恐怖到了极点。 擂主已经诞生,正在收取战利品,人们以为今晚的困兽斗就要结束了,在此情况下,困兽台当家主事人被人砍了头,又将掀开另一波高潮。 看客们沸腾了。 人们紧张地投入到下一场戏码的观看氛围之中,潮水一般往西北角战台哪里涌去,想看看那颗头颅,能带来怎样的风雨。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一章 屈直不阿是什么鬼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暂时定住了脚步,站在那里,表情若有所思。 苟有德说他冒犯了困兽台的威严,会迎来困兽台的雷霆击杀。 但是现在,那像是苟有德为自己所留的后手——那个施执事,准确地说,是那施执事的头,就静静地摆在他的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与苟有武的头颅摆在一起,像是两堆屎,摆在两条争锋相对的野狗中间。 这让他很是搞不清楚状况。 这就是苟有德的后手? 一个死人? 苟有德要让一个死人来对他发动雷霆一击? 很明显这不可能,从苟有德那完全呆愣住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苟有德自己也根本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么……这是有人在帮他姬正腾? 会是谁呢?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苟有德缓缓从地面之上,那两颗头颅之上,抬起眼来,面目阴沉,看向后一颗头颅飞来的方向。 “困兽台这算什么?”他沉声怒喝,朝着那个方向吼道。 “这究竟算他妈什么?” “算他妈什么?” 苟有德恨欲狂,目眦尽裂,几乎压抑不住那狂怒的心脏,整个人变得像是一只伤痕累累愤怒至极的野兽。 “你喊什么喊?” 忽然,一道醇绵的女声响起。 喧嚣沸腾的议论声里,人群缓缓排开,露出三道人影。 一个黑衣曼妙的女子当先而走,步履轻盈,灵动得像是一只跳跃不已的鸟。 女子头上插着一支簪子,簪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优雅大鸟,大鸟的翅,就像女子的黑衣,飘逸,灵动。 最好看的还是她的脖子,比雪还白,修长如鹅。 鹅的胸脯是瘪的,但是女人的胸脯是饱胀的,便是飘逸的黑衣,都掩盖不住那种喜人的饱胀,看上一眼,就会令人不自禁的想到而且似乎感觉到黑色衣衫下的那种柔软,那种温暖。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看不见女人的脸。 女人脸上,附着一张面具。 面具猩红,像是一片璀璨的血火在燃烧。 在其身边,是一个浑身肌肉虬结、身上缠着一根成年人大腿一般粗细的巨大漆黑铁链的光头壮汉,光头壮汉整个人像是一座被铁链死死缠绕住的高大铁塔,壮汉脸上同样附着一张面具,面具之上,惨白底色上以浓墨重重勾画了几笔粗-硬的线条,虎须一般,看起来十分凌厉。 在光头壮汉的身侧,同样是一名附面的、身材魁梧到了极点的男子,那男子身材挺拔无比,高高耸立,如同一座丰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浑厚威严的气势。 当这三道身影出现的刹那,整个喧嚣鼎沸的困兽台瞬时便安静了下来。 这三道身影,来自于西战台一侧的竹棚里。 那是困兽台执事们呆的地方。 也是苟有德面前两颗头颅中的其中一颗,飞来的方向。 “施执事不是给你送来了吗?你还在吼什么?” 当头而来的女子,缓缓开口。 闻听此言,人群中一阵失望叹气的声音,连绵不绝。 这三人,看来真是困兽台的人。 也就是说,那施瑾执事的死,真的是人家困兽台的家事。 这让一些想要趁机作乱的人们感到遗憾不已。 苟有德盯着那款款而来,散发着强大气势的三道身影,阴沉开口问道:“困兽台这是什么意思?” 当先而走的女人在距离苟有德十余步的距离开外,缓缓停住了脚步,指着苟有德面前那两颗头颅中,属于施瑾的那一颗,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苟有德冷笑道:“这又算是什么意思?” 苟有德对面,姬正腾微微有些冒汗,不得不说,苟有德这家伙,嘴炮功夫真的有一套。 “哼!”一声冷哼。 那头顶凤钗的女子,没有去回应苟有德这句带着无穷怨毒意味的问话,她微微扭转头颅,看向身后,那团团涌聚而来的人群,朗声开口道:“各位好汉,我困兽台暂主执事施瑾,因违反台规,擅自收受别有用心之人的贿赂,做出了那有违江湖侠义、伤天害理之事。” “我困兽台自古以来,一直承秉江湖好汉们的厚爱,一步一步发展至今,这全承蒙诸位好汉的拥戴,对于暂主执事施瑾之作为,我困兽台深恶痛绝。” “今,为弥补过错,给大家一个交代,遂退还贿金,并斩杀之,以儆效尤,惩之戒之,还望各位江湖好汉海涵!” 女子抱拳,“困兽台总台四方座下朱雀,在此给大家赔罪了!” 女子身侧,两名壮汉同样齐齐双拳一抱:“困兽台总台四方座下玄武(白虎),给大家赔罪了!” 雄浑声涛滚滚,响彻夜空。 “好!” “鼓掌!” 人群里乍响一阵欢呼。 “这狗日的施瑾,把我三哥头给卖了,还他娘不分我钱,早他娘该死了!” “就是,这不守诚信的卑鄙小人,明明说好了要帮我弄死我大哥,他妈的没成想我那龙头大哥不知怎么地就好端端回到了帮里,我裤子都没提就跳墙逃走了,我那大哥差点没把我砍死在粪坑里……” 人群里诡异地群情激奋起来,纷纷鼓掌嚎叫。 女人朝着竹棚方向一挥手。 两名身穿宽大黑袍、脸带森白面具的黑衣执事,抬着一个箱子,排开众人,缓步走来。 箱子被抬到那三个困兽台的执事与苟有德之间的沙地上。 一名黑袍执事掀开箱子,顿时一阵璀璨颜色冲起光芒,五颜六色,光彩照人。 当那璀璨颜色冲天而起的一刹那,整个困兽台,全场俱静。 无数下巴脱臼的咔嗒声响起,无数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无数难以抑制的低沉喘息声响起…… 成千上万道锋利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箱子上,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开。 “我了个乖乖……” “宝……石啊……” “金……砖……” “珠……宝……” “玛……瑙……” “还有大……白菜……” “呼哧……” 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逼人的,群众们的呼吸声在随着越来越雪亮最终变得一片惨绿的眼珠子,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所有直勾勾望着那箱子的目光,其间暴闪的欲望不加丝毫掩饰。 那小小的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着一箱的宝贝,颜色金黄纯粹的金砖,晶辉闪耀的宝石,圆滚莹润的珠宝,通红如血的玛瑙,绿意沁人的祖母绿,星辰一般的猫儿眼,甚至于,在那箱子中央,被无数珠玉金黄围绕着的,竟是一颗肥嫩嫩的大白菜……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大白菜。 那是翡翠。 一颗跟真的白菜一样巨大、甚至比真的白菜更加肥嫩喜人的翡翠大白菜…… 在那翠玉白菜上甚至还有两只虫,一只蝗虫,一只螽斯虫。 “嘶……” 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我的天,这是真正的至宝……” 月色下,珠光闪耀,宝气蒸腾,那小小的箱子之内,一片晶莹雾霭缓缓浮动,像是有一片银河被拘禁在了那里,令人神往…… 瞬间,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轰然沸腾起来,所有人甚至都下意识里开始朝前迈步。 轰轰! 两声轰然爆鸣。 一阵气浪凭空横扫而出。 在那女子身侧,两名高壮魁梧到了极点的壮汉,齐齐踏前一步,身上筋骨皮膜猛然炸弹起滂湃劲风,气势锋利雄浑,逼迫人心。 在两尊巨大如塔如碑的凶横武夫,那滂湃的气势震慑之下,人群从那种被金玉眩晕了头脑的境地中清醒过来,顿时一个个眼神不善,像是被人打扰了好梦一般。 无数双目光彼此交汇,闪动,透露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人心骤乱。 瞧见这一幕,姬正腾也是从最初的刹那恍惚里回过神来,冷眼看着这一切。 对于金钱和宝贝,他以前也是为之疯狂到了极点,这才有了失去青春和幸福、以及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美好,然后在世间最恐怖的囚牢里坐了七年牢,承受了无尽恶孽的后事。 这么些年来,对于金钱,他已经看得很淡了。 有就用一点,没有就不用,反正孑然一身没半个家人,自己吃饱就不用理会什么的,凭借手头的本事,想填报肚子易如反掌。 他当然不是是金钱如粪土的圣贤。 眼前这些钱,如果给他,或者让他不用拼命就可以得到,他当然也会想也不想就开干。 但是倘若要用自己的命去拼、或者用一些比金钱更值得珍惜的东西去换,那他无论如何也做不来的了。 他已经为此吃尽了苦果。 瞧见那无数闪动的眼神,感受到场间骤然沉闷压抑起来的气氛,那像是面对着一群野兽一般的暴戾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姬正腾轻轻呼出一口气。 厮杀将起。 他准备好了。 …… 苟有德神色狰狞,一张脸已经隐隐现出惨白的颜色。 他猩红着双眸,盯着那女人,狞声冷冷道:“拿了钱不办事,现在又把钱退回来,算怎么回事?耽误了人家的事儿,一句海涵就完了?” 那女子不去看身后那两尊大神镇压着的一众妖魔鬼怪之间,那似乎不断酝酿升腾的情绪,她毫无畏惧地迎上苟有德的目光,斜斜扬起右手,重重划下,说道:“遂斩施瑾执事!” 旋即,女人扬起下巴,朝着那颗头颅努了努,“诺,头在这儿呢,你拿去吧!” 砰的一声轻响,在苟有德高高站立在马车之上的身体内部响起,就像是锅里炸响的一颗黄豆。 姬正腾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住体内那随着他心境的狂怒而翻腾不已的气海,那些强硬胜于百炼钢却流转蒸腾于体内仿似绕指丝柔般的气,要炸开了,这说明这苟有德,已经到了行将崩溃的节点。 苟有德指着那女人,怒喝道:“困兽台出尔反尔,一个人头就算完事了?这未免太令人心寒了吧?” 女子冷笑一声,“那你想怎么样呢?跟我困兽台算账吗?来呗,我们就是专门干这事儿的!” 说到这里,女子微微扭转皓颈,看了一眼姬正腾,又扭了回去,盯着苟有德,冷声道:“但我认为,你目前还是先解决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比较重要吧?” 苟有德仰头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抑制愤怒,吼道:“你们就容忍别人在你家门口这般闹事?困兽台百年规矩何在?” 女子道:“我困兽台的规矩,自然要遵守,两位不顾我台规,在此私自砍杀,我困兽台一定会与两位一起算一算,但是现在,似乎这位屈……” 女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屈直不阿的江湖好汉,与你苟有德的账要紧迫些吧?” 女子说道。 听到这里,姬正腾霎时瞳孔骤缩。 这些人,认得他。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二章 铁菠萝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屈直不阿? 那是什么鬼? 稍微念过几天私塾的人,都应该知道什么是刚正不阿吧?这女人来个什么屈直不阿,有这个词儿吗? 而听她那停顿的口气,她明显是口误了,想要说出口的话语硬生生被扭转,显得十分尴尬。 那么她想说什么呢? 姬正腾心里自然已经猜到了。 因为那句话,是这女人对苟有德说的,同时也是对与苟有德有矛盾的自己说道。 这女人想说的是屈直,或者是屈捕头。 但话才出口,就被她扭转了。 很明显,那女人的那句话,是真切的口误,他们清楚地知道姬正腾的身份,却没有点破。 这是想干什么? 这样的掩饰,对于姬正腾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半点坏处。 这些可以砍下困兽台暂主执事人头颅、来自什么困兽台总台的家伙,想做什么? 为何在帮他? “嗯哼……”女人咳嗽了一声,强硬地继续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掩饰尴尬,道:“无论你来,或者不来,困兽台就在这里。” “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们慢慢算,我们的解决条陈是,你们先算完,我们与活着的人算,这就要简单很多……” 其语气和作态,无论如何去看,都像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底层姑娘,强行掉书袋装逼的样子。 习武的姑娘,能有多少文化底蕴呢? 在大多数人的心中,真正的好女人,人家都是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无所不通,如何会去学那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丢人事儿? 所以女人这个掩饰的腔态,很好理解。 这样的女人,不知道刚正不阿,来了句什么屈直不阿,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苟有德竟也对此没有多加注意。 毕竟世人对于女子的印象,早已经形成了特定的思维习惯,舞枪弄棒的女人,大多属于来自社会最底层的清苦人家,如今强大了,有权有势了,言谈之中夹杂几句文词来装模作样,这样的女人他苟有德见得多了。 眼中地鄙夷不加掩饰地投射向那女子,苟有德大声吼道:“困兽台如此明目张胆偏袒一方,这般行事就不怕天下英雄寒了心吗?” 他这话,当然是吼给那一众眼冒绿光的江湖草莽们听的。 姬正腾警惕起来。 这苟有德心思活络,已经又开始在耍心眼了。 那女人冷笑道:“这与天下英雄何干?你等两位违背了我困兽台的规矩,那么这件事就是我困兽台与两位之间的事情,所以我困兽台针对两位违背我台规之事,提出以上纠纷解决条陈,两位可以选择遵守,当然也可以选择不遵守,如若选择不遵守,那么两位打可以与我困兽台上那战台打上一场,两位自行选择。” 姬正腾顿时举起双手,喊道:“我举双手赞同困兽台解决提议……” 这他娘明显是在帮他啊。 如果这都不答应,难道还真要跟困兽台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杀上一场? 姬正腾脑子打铁才会这么干呢。 毕竟现在,整个局势对他来说,并不明朗,很多人物和势力躲在暗中,操纵这件事情。 女人看了一眼高高举起双手的姬正腾,点了点头,又转向苟有德,问道:“你呢?苟有德?” 苟有德顿时低头,眼神闪动,沉默下来。 他的后手没了,他现在孑然一身,被无数人围着,都要找他搞事情,而他的武力并不绝顶,堪堪不过一品巅峰,这样的武力值,在这困兽台,最多算是中级。 他能怎么办? “没事儿,你慢慢想,我困兽台,本就为解决纠纷和厮杀而立……”女人不疾不徐说道。 苟有德双肩整个垮下来,低沉着,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他扭转头颅,盯着地面上两颗沾染了黄沙的铁青头颅,旋即跳下马车,走到两颗头颅之前,蹲下身子,伸手,翻了一下两颗头颅中的一颗,嘴角露出不屑地冷笑,眼瞳中隐有绝望色彩闪烁。 收回手,苟有德缓缓将另外一颗头颅揽起,抱在怀里。 这一刻,这个在北大荒素有疯狗之名的黑道人物,双眼通红,脖颈臌胀。 站起身,将那颗头颅轻轻放在那架骨架大得非同一般的三马齐驱的大马车上,苟有德再次转身,看着那女人,指着地面之上那珠光宝气蒸腾闪烁的箱子,说道:“这是我的钱吧?” “毫无疑问这是你的!”女人说道。 苟有德走过去俯下身,将那分量不轻的箱子抬起,转身走向马车。 “吼!” 这一刻,那被困兽台两尊凶神散发的气势镇压住的一众草莽之中,顿时有人嘶吼出声,瞪大了眼睛,猩红着眼眸,几欲喷火,怒吼道:“放下,拿我的钱干什么?” “放下!” “赶紧给老子放下!” “见者有份,苟有德你他娘的在干什么?找死吗?” 无数人齐齐嘶吼,魂儿都被那箱子给勾走了。 苟有德对此不闻不问,将那沉重的箱子小心地摆在马车上,放好,这才扭转头颅。 苟有德看了一眼那脸上带着猩红面具头顶凤钗的女人,旋即看向姬正腾。 他冷笑着摇头。 “我去-你-妈-的吧!” 他说道。 旋即爆冲而出,对着地面上那颗属于困兽台施瑾执事的头猛然一脚抽射。 砰! 头颅飞起,裹挟着弥漫的黄沙,对着姬正腾铺天盖地而去。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姬正腾听见旁边,那女人说道,语气中像是很欣慰的样子。 姬正腾也很欣慰。 现在事情就简单了。 拿下苟有德,然后给困兽台道个歉,赔点钱,走人。 毕竟谁也不想跟困兽台对着干。 苟有德的选择很聪明。 完美。 姬正腾踏前一步,浑身气机爆绽,对着那飞掠而来的头颅一拳轰出。 忽然,他鼻尖动了动。 在雪山气海被那名恐怖的老僧封住之后,他的五感灵识已经不同以往那般灵敏,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靠着一双鼻子,以及常年在生死杀场里练就的杀机感应来规避危险。 现在,他的鼻尖里隐约间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味道,与四周飘散的劣质麻黄粉的味道,有一定的相似,却要更独特些。 四处弥漫经久不息的劣质麻黄粉味道,掩盖了那一丝独特的味道,使得姬正腾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反应过来。 就在下一刻,姬正腾心尖大颤,像是爬着一条毛毛虫在蠕动不已。 姬正腾竟被那爬虫的感觉弄得浑身顷刻溢出一阵冷汗,牙关紧咬。 这无疑是大危险。 那颗飞来的头颅里,隐藏莫大杀机。 真是大意了,狮子搏兔,尚需用尽全力。 眼角余光里,那苟有德已然猛然转身,跳上了那架马车。 “喝啊!” 后退已经来不及,毕竟是他挥拳,主动迎向那颗飞砸而来的死人头颅。 姬正腾长喝一声,浑身气机如同开闸大水,轰隆隆从体内席卷震荡开来。 那颗头颅在姬正腾的拳头上炸开。 带着漆黑毛发的头皮像是一块块被撕裂的小草地一样被掀开,森白的头骨碎茬四分五裂,脑浆一下子像是一朵白里透红的花朵绽放开来。 姬正腾眼神一凝。 一个怪异的物事在崩炸的头颅中,出现在他的眼瞳里。 那是一个样子形状都很奇怪的东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描述它的形象,如果非要形容……姬正腾脑子里一时间就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吃的一种东西——菠萝。 作为南方人,他对这种喜热的怪异水果很熟悉。 那玩意儿很像一颗菠萝。 圆柱形,头顶上有着几片狭长的叶片,叶片的边缘有些细小的刺,像个扎着瓣子的圆滚滚的小姑娘,但这小姑娘浑身上下就跟套着盔甲似的。 那“菠萝姑娘”,小巧玲珑,不过拳头大小,一晃眼的功夫,其上闪烁着的金属光泽,霎时便波光粼粼起来。 那玩意儿炸开了! 一股令人心悸的气焰,裹挟着轰然席卷开来的恐怖气息,铺天盖地朝着姬正腾喷薄而出。 这一刻,姬正腾也终于回过味儿来,鼻尖那丝特殊的味道,不他娘就是硫磺和硝石吗? 那玩意儿——是火药? 裹着菠萝样金属外衣的火药? 是呀,这苟有德他娘的是个炼丹术士啊。 这些神神道道的家伙最会搞这种玩意儿了。 那可以喷吐巨大铁弹丸杀敌的金乌大炮,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嘛。 这狗日的…… 姬正腾咬牙,浑身气机毫无保留尽数倾泻而出,形成护体罡气,死死将自己包裹。 “死吧!” 耳际传来苟有德疯狂又怨毒的怒吼。 轰! 一声惊天爆响,那“身着铁衣的胖菠萝姑娘”彻彻底底轰然炸开。 火舌席卷,无数铁片带着呼啸的风暴,覆盖了姬正腾整个周身方圆二十丈以内的广阔空间,地面之上,铁片旋转呼啸着钉入沙土,整片地面仿佛滚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这片天地都仿佛震颤起来。 风暴席卷开来。 除了那名女子,及其身后的两名壮汉,还有那早已经远远避开的苟有德,无数人惊呼着后退,眼神中对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充满了惊恐骇然的神色。 铺天盖地的烟尘之中,那女子及其身后两名魁梧壮汉身形巍然不动,女子甚至轻轻扬起双臂,像是站在山巅享受清风拂面一般,拥抱向那滚烫炙热无比的冲天尘暴。 待得烟尘散尽,场间,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撕裂状巨坑。 姬正腾就站在坑底,他浑身衣衫破碎,斗篷早已被撕裂成布条,右臂之上,鲜血淋漓,被那种滂湃崩裂的金气铁屑给生生撕裂。 他缓缓扬起头颅,盯着坑外那蜷缩在马车旁的苟有德,狞笑一声,一把撕下身上破烂的衣衫,大踏步从巨坑里走了出来。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三章 热兵时代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武夫能不能硬抗火器呢,这个问题,姬正腾今日终于亲自验证了结果。 答案是不能。 他今日确实是抗住了,凭借一个提督境界的武夫一身水磨打熬了二十几年的滂湃气机,硬生生扛住了。 侥幸没死,只是被震爆了护体罡气,撕烂了他的那只平伸而出的臂膀皮膜。 他现在整只手臂都麻了,刺痛不已,像是有无尽嗜血的虫子在叮咬。 他确实扛住了那颗不过拳头大小的铁菠萝的轰炸。 但这代价何其大? 他辛辛苦苦苦修了二十几年,人家随手丢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铁菠萝,就将他轰得护体罡气尽碎衣衫化成碎布,受了个不轻不重的伤。 换成普通人呢? 姬正腾还在大自-由-门下的时候,曾随老家伙见识过对龙庭对金帐王庭的一场战争:广阔无边的战场上,千军万马的杀阵之中,九根粗壮的炮管自高大厚重如山岳般的城墙上斜指长天,炮管底部,那小屋一般巨大的基座内,堆满了火药。随着九声几欲震爆苍穹的雷霆轰鸣,火药爆燃生成的大量炙热气体,将九颗铁球自粗壮狭长的炮管之内外推挤出去,铁弹丸滚出炮管之时,已经被灼烧得滚烫通红如一轮太阳一般,九颗通红铁丸旋转呼啸着,高高自九天垂落,有几颗铁丸带着震耳欲聋的啸音轰然砸在大地上,大地瞬间就被撕裂出巨大的豁口,冲天而起的泥土和碎石像是倒冲而起的大瀑布,遮天蔽日,大地一片昏暗,血肉横飞。 通红铁丸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军阵中穿过,弹起,落下,然后再次弹起,落下,无数的战马、骑军、和战车、军士……在这弹起又落下然后滚动的铁丸之下形同虚设,铁丸轻而易举地将无数拦在它面前的战士给撕成了碎片,碾成了肉酱,有的肢体段成数截,有的连人代马一起被震碎,有的则直接被撞爆,粉碎成一团粉红色的雾气…… 那些铁丸就像一个金色的幽灵,生生在无坚不摧的军阵中,轻而易举滚出数条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血路…… 还有的铁丸,则像是撕碎纸片一般,轻易便撕碎了庞大的攻城塔,而那些与大山齐高、高高耸立力大无穷的投石车,在铁丸的面前,变得像是衰朽的老人一般不堪一击,拦腰被撞得粉碎…… 等到铁丸停止了前进,它们中的每一颗,至少夺走了数百人的生命,并令得又数百人生不如死,也就是说,九颗铁丸一轮滚动,战功至少近万人,当收拾战场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每一颗圆桌一般巨大的铁丸之上,各自都沾染了一层厚厚的血泥,血泥里什么都有,毛发、骨茬、碎铁、爆裂的眼珠……根本分不清那究竟是泥还是肉酱…… 一气震杀千人。 而且是以生生凿穿军阵的姿态。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超品武夫自然可以做到,但绝不可能做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世间超品武夫能有多少? 而龙庭的金乌大炮有多少? 姬正腾确实扛住了那颗拳头大小的铁菠萝,但要是换成金乌大炮射出来的那颗红彤彤的铁弹丸,他今晚还能扛得住吗? 他没有试过,也不想试,因为结果可能令人悲观。 也正是因为火器的强大,龙庭朝的威严比之之前那些逝去的皇朝,前所未有的煌煌难挡。 这天下,早已经不再是武夫当国的天下。 姬正腾心有余悸。 那颗铁菠萝,在轰然炸开的一瞬间,那天地间倏然出现的力量,何其集中、而这股力量的爆发力,又是何其猛辣,简直像是可以轰到人的灵魂中去一般,力量绝不弱于小提督境界的强者拼死全力一击,甚至还要强出那么一线,令他的头颅之内嗡嗡作响。 但侥幸他扛住了,终于没有死在这铁菠萝之下。 他迈步自巨坑之中爬了出来。 他不会再给苟有德任何的机会。 他下定了决心,铁菠萝这种东西,以后要大力发展才行。 苟有德又爬到了他的那架马车之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颗铁菠萝是在半空之中爆开,因此姬正腾浑身衣衫尽碎,但裤子尚算完好。 轻轻深吸一口气。 来源于浩荡天地之间的煌煌大气,像是这个世间微妙到了极点的细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强大的力量和生机,从他的口鼻、毛孔之间灌注而入,然后分散游走在他浑身的筋骨皮膜之间。 这一刻,无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人们好奇地看着他,想看看这样一个当众击杀了不少好汉的家伙,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家伙是谁?” “呼,看起来蛮强悍啊……”有身形健壮的糙汉眼神不屑。 “瞧那一身腱子肉,瞧那胸肌,跟铁疙瘩似地,我喜欢……”有皮肤细嫩的白脸少年郎咧嘴轻笑。 “他背上那些是什么?龙鳞一般,好霸道的文身……” “你确定那些月牙一样的不是疤痕而是文身?” “什么疤痕能那么多?” “对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疤,土鳖,那是最新的马蹄文身!” “马蹄文身?” “对,你也可以称为龙鳞文,你喜欢的话晚上来我家我帮你弄啊……” …… 姬正腾毫不在意那些蝇营狗苟齐聚的江湖草莽里,那些凝聚而来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苟有德。 “你这是找死!” 他冷冷盯着苟有德,迈步而走。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似乎不曾记得招惹过你……”苟有德窝在马车上,同样冷冷地看着他。 姬正腾停住脚步,看着苟有德的右手。 在方才那颗不知何时被苟有德藏在施瑾的头颅里的“铁菠萝”爆开的那一瞬间,苟有德便飞快地奔回了那架高大得非比寻常的马车之上,牵制住了因为剧烈爆炸而受惊的三匹驾马。 此时苟有德一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掌中有一只火折子,还有另外一颗铁菠萝,他的手指轻轻压着那颗“铁菠萝”上的短短一截火线…… “你究竟是什么人!”眼见姬正腾放缓了步伐,苟有德怒声怒啸。 “讨债者嘛,说过了的……”姬正腾狞笑着开口,就要扑过去。 “咦?这不是……这不是咱北大荒新来的捕头大人吗?”这时候,人群里,忽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闻听此言,有人惊疑。 “捕头?” “新来的捕头大人?” “那叫什么屈直的?” “好像是他!” “没错儿,是他。” “就是他!”有人惊呼道:“我见过他……” “没错儿,就是屈直,他那晚在点将台一刀砍下了布里托斯的头,可是风光得很呐!” “他是捕快?” “龙庭的走狗!” “朝廷的鹰犬,来这里做什么?” 人群一时乱了,很多人看着姬正腾,眼神不善,就要逼近过来。 “屈直,你来这里干什么?” “捕头大人,今晚可玩得尽兴么?” 无数人齐齐逼近,面色阴狠,像是一头头的狼,盯着姬正腾,直欲择人而噬。 姬正腾眉头一皱,准备暴起发难,直接将苟有德擒下,然后逃走。 但苟有德手中还有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的铁菠萝。 苟有德已经冷笑着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大声喊道:“困兽台竟容许官差进来的吗?这置天下英雄的安危何在?” 困兽台作为黑道大派,当然不能容许官差的出现。 毕竟,每一个来到困兽台找乐子的江湖草莽,都是奔着困兽台的名声而来的,困兽台能为每一个出现在这里的江湖龙蟒人物,提供安全的、可以尽情挥洒武力去厮杀掠夺的擂台。 这样的地方出现了官差,这算怎么回事? “没错儿,正是如此!” “官差来此做甚?” “屈直,你好胆,找死吗?” 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对姬正腾怒目相向,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狂烈的杀气迅猛自人群里冲出来,像是一股冷冽的劲风狂扫在姬正腾身上。 一旁,困兽台三位执事者互相对视一眼,那光头大汉扬起手在自己头皮上挠了两下。 “诸位!”姬正腾站住身形,向着一众气势汹汹的江湖龙蟒抱拳,朗声道:“在下确实是北大荒城州衙捕头屈直,屈某今夜到此,全因荒城近日发生的麻黄粉中毒事件,众所周知,此次劣质麻黄发中毒事件,已经导致我荒城近千条人命暴毙,上万百姓中毒,而此次中毒事件的幕后真凶,就是这苟有德与苟有武两兄弟。屈直今夜到此,正是为了抓捕这苟有德与苟有武归案,接受惩处,此事,全在于北大荒那暴毙的近千条人命以及这苟有德苟有武,与其他人无关,屈某为保证对困兽台和众位好汉的足够尊敬,已经遮掩自身前来,万望众好汉海涵。” “海涵个屁!” “老子肚量小,绝不海涵!” “正是,官差都能跑到困兽台耀武扬威了吗?那么以后怎么办?” “对,以后谁还能保证来到困兽台是安全的?” “困兽台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如果都能困兽台允许官差来,那么困兽台将来如何保障江湖好汉们的安全,绝不容许!” “杀了他!” “杀!” 姬正腾怒声喝到:“诸位,屈某说了,今夜只为苟有德苟有武而来,绝无半点对困兽台以及诸位好汉的不敬,不要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又如何,你待怎么地?” 铿铿! 两声清脆金属铿鸣响起,雪亮光芒乍现。 人群里已然有人无法忍受姬正腾的存在,对他出手了。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四章 托舍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深夜,吹过金色瀚海的风,从高高的天空里,覆压下来,融入皎洁月色之中,带着浓重的寒气,在起伏不定连绵不绝的沙丘海洋中翻卷腾挪,仿佛带着恐怖啸音的妖魔,变幻莫测。 鼻尖里,血腥味一刻不停地往脑子里冲。 已经揪紧了一整夜的心脏,在妖魔鬼魅般的腥风吹拂之下,变得像是被盐渍在了浓醋罐子里一般,憋闷、刺痛、黑暗、恐惧、酸、乏、冷、硬、腥…… 念头转过去,李木华仙的视角一路延伸到那片血淋淋的沙地里,那盐渍了她心脏的浓醋罐子里,顿时又多出了很多死状狰狞的尸体。 大地寂静无声,连一丝虫叫都没有。 李木华仙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她怀中的光头小朋友,也在微微颤抖着。 不止因为冷,也因为不断丝丝侵袭缠绕两人全身的恐惧。 刚开始,那人才离开她身边,在那片沙地里杀伐的时候,李木华仙是不怕,可是随着死人越来越多,浇灌在那片沙地里的红色浸染的范围越来越大,她慢慢地就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不由得将怀中的小朋友越抱越紧。 这小朋友,就是白天里,在不望雨作坊外,那个送信的拥有鸡蛋一般一头尖一头圆光头大脑袋的那个孩子。 李木华仙印象里,似乎见过这个孩子。 当时没有想起来,当他被屈捕头一竹竿挑去了斗篷然后扔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孩子是某个可怖而变态并且拥有高强武艺、在江湖中声名赫赫的畸形儿。 但随着这孩子落地,痛呼出声,她也就发现这孩子只是个孩子,除了头大一点,没有什么特别。 而且印象中似乎曾经见过这孩子。 好像是……朱讼师家的孩子? 这让她啧啧称奇。 竟在这里见到了他。 早就听说这孩子学习不好,整日架鹰走狗,没想到他竟已经开始混迹到了这样的地方。 她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她想要套话,但这孩子什么也不说,刚开始还想逃跑,被她捉住的时候不停地扭动自己的头颅,不想别人看清他,但随后,砍杀声响起,这孩子就蔫了,缩在她怀里,一动不敢动。 她没了套话的兴致。 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然后李木华仙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了那人身上。 甚至当一具浑身洁白衣袍之上鲜血淋漓、脖颈之上一道狰狞血口、鬼魅如幽灵一般、煌若妖鬼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对她及她怀中的小光头遥遥作出一些令人不解的妖异动作,她都毫无所觉。 李木华仙的整个心神,都像是被那个人、被那片杀戮场,所牵引了。 她不敢随便冲出去,她时刻注意着那名厚脸皮的捕头大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在人群里,捏着竹竿冲杀,恐怖的杀伐景象渐渐令她由观望变成了躲藏。 他说的没错,死人真的死得很快。 不要命的快。 她所在的沙地,位置较脚下那片沙地和沙地对面的那个沙窝子略高,因此她的视线也就更加广阔一些,她清楚地看到了那片沙地,也清楚地看到了那五个笼罩在巨大火把照耀里的杀戮战台,以及战台上那些不断冲上去互相砍杀在一起的人们,当然还有那些人们在冲上战台之后很快就被劈烂、震碎、扭断、剜掉、砍掉、锄掉的身体碎片。 生命在这个地方,变得毫无珍贵性可言。 人命竟能够下贱到这样的地步吗? 究竟那些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心脏,才能够如此对待那一条条自己或他人背负着的鲜活生命? 她并不是一个惜命的人,也并没有菩萨的心怀,她也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但是长久地看着生命脆弱成一地倾颓的碎片,并且乐此不疲,那四周围绕着碎成一地的死尸,不断呼喊着、兴奋着的一张张扭曲脸颊,这个场面还是令她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 她的心脏不断揪紧揪紧再揪紧,仿佛一根弓弦,不断地绷张绷张…… 事情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她内心的那根弦,还在不断地绷紧中。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小腹下,阵阵尿意不断刺激着她的脊骨,那游蛇一样光滑冰冷的意味,一次又一次地沿着脊骨冲上她的头颅。 她很想逃离这里。 这里是地狱。 红的是血,黑的是夜,扭曲着灵魂的生灵,是恶鬼…… 这是一场修罗的饕餮盛宴。 她竟成了这场盛宴的旁观者。 她不断揪紧的心脏,变得像是被白雪淹没的石头一样,她的呼吸,随即细若游丝。 身体越来越冷。 她蜷缩起来。 躺在冰冷的沙地里。 怀中的温暖,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 …… 那洁白妖异的身影,就在她背后数步之远的地方,盘坐着,微笑着,双手像是在拨弄着一些无形有质的丝线,作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动作。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但在其那双笑意吟吟的眸瞳之中,却有无数纯白的线条,正在交结,缠绕,像是一团恶毒的纤细白蛇,正在凭空腾挪。 线条自其指尖流注而下,层层堆积,彼此交错。 洁白身影眸子似闭还开,心念似即却离,神情专注而又放松、双手缠绕的动作流畅而又灵动,渐渐地,其动作越来越快,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向。 在其眼眸中,那些纯白的线条,正像是一根根白蛇腾出,朝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网罗而去,它们张开了纤细、尖锐又恶毒的口器,高高腾起,从天而降,刺入两人身上头顶、太阳穴、泥丸宫、脖颈、檀中等全身各处,从两人身上,采撷出一阵又一阵迷离的波动,那种渐次传回的波动,使得洁白身影眸眼弯弯,滋味妙不可言。 洁白身影就像在织绣一副美妙的风景。 他的指尖,心念浑化如一,不分彼此,似有若无间,虚无的观想世界,仿佛一副画卷,徐徐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 李木华仙的状态慢慢变得很不好,最开始是恐惧,然后冰冷,接着饥饿,心脏传来硬邦邦的疼痛,口鼻之间又腥又涩又麻又痒,脑子里不断闪现那些双眼冒着绿光神色扭曲狰狞的恐怖人影,到处都是血与骨,死尸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恶臭…… 她感觉自己盯着那沙地里、大鹰崖下阴影里两片血腥滔天的杀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眼皮却越来越沉…… 她感觉到怀中的孩子挣扎起来,像是溺水一般用力,她想问问他怎么了,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整个身体变得冷冰冰硬邦邦的,仿佛有无穷无尽冰冷的丝线,逐渐将她越缠越紧。 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么? 脑子里,那些双眼冒着绿光神色扭曲狰狞的恐怖人影越来越多,沙地里的一块块一股股血渍,像是倾泻的瀑布一般冲溅开来,眨眼之间,便合流在一起,滚滚成为一条猩红的大河。 大河内,裹挟着无尽的尸骨,恶臭的血河,碎肉断骨铺天盖地,其间妖魅游动,双眼闪烁绿光,獠牙森白,恐怖无比…… 幻觉? 李木华仙想要从这种鬼压床一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艰难地在沙地里支撑起双臂…… 她看到了怀中的光头孩子,他几乎“溺毙”,脸色铁青,双眼臌胀,死死抠着自己的脖子…… 这究竟是怎么了? 这不对…… 有怪异。 她不知不觉沉沦在了一个恐怖的世界里。 她想要张口呼救。 但什么都喊不出来。 原本浑身上下流转圆润的气机,变得像是一条条充塞在筋骨脉管里的石块。 她无能为力。 下一刻,那冲天的血河冲溢上来了,裹挟着巨大的声势,像是熊熊的鬼火,瞬间将她淹没。 …… 泥丸宫中,原本一片空无的黑暗中,随着丝线传来一波又一波令人妙不可言的波动,渐渐地,黑暗里渗入了别的颜色。 这是一种压抑到了极点的黑与红的颜色。 血与骨的猩红大河,流淌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流进泥丸宫深处。 “阎罗庭!” 洁白身影轻轻开口,无声无息。 默念无声,可某种贯彻其中玄之又玄的意念,却在瞬间凝实,以至于突破了真实与虚幻间的某种界限,攻入观想的层面,化身烙铁,在漆黑无尽的泥丸功深处重重一烙。 轰! 一阵仿似开天辟地的震动,瞬间传遍整个黑暗世界。 “成了!” 洁白身影的指尖,那些跳荡组合的纯白银丝,似乎也感应到他心头强烈而纯粹的意念,成百上千华密密麻麻的丝线瞬间交缠,化繁为简。 “哗啦啦”的声音,出现在黑暗之中,一条血河横亘的泥丸宫世界之内。 两条白得诡异的铁链,一端,各自扎在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的天灵盖之中,另一端,则像是白色的巨蟒一般,出现在洁白身影脑海的泥丸宫世界之内,一头扎进血河中。 …… “呵呵……” 就在意识即将全面崩溃,陷入一片黑暗的一刻,李木华仙听见了浅浅的一声轻笑,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她猛然扭头。 那一直在干扰破坏她心境、思想乃至于身体魂灵的妖鬼,猝不及防之下,终于显现出了它诡谲的模样! 一具衣袍洁白血渍如花的修长身影。 一团若隐若现的人形黑雾,完美的融入皎洁的月色以及那具修长身影之中,只有光耀如火般的双瞳,在煌如鬼魅的黑雾之中,闪烁着妖异的色泽。 李木华仙眼前一黑,手足挣扎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她怀中的小光头,则早已经闭目沉沉晕死过去。 …… “呼……” 洁白身影轻轻呼出一口气,站起声来,他伸出一手,在虚无中重重一扯。 铁链哗哗之音响彻泥丸宫世界。 下一刻,那在只有洁白身影才看得到的世界里,两道缥缈如烟的影子,就被两根森白的铁链扯动,自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的天灵盖之中轻轻飘出,像是两只虚无缥缈的风筝。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五章 剖肝道人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粗壮堪比成年人大腿一般的漆黑铁链,像是一条巨蟒蜿蜒在地上,铁链巨蟒的一端,被铁塔一样的光头壮汉捏在手里。 光头壮汉冷冷扫视躁动的人群,像是一头狰狞的恶兽。 姬正腾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光头壮汉,旋即低垂下眉头,盯着地面上的两把将碎未碎的铁兵,眼神里渐渐开始积蕴怒火。 一弯锋利如钩的轮刃,锋芒雪白如月,绽溢森冷的杀气。 一柄粗壮到了极点的独脚娃娃铜人槊,厚重无比,斜插在地,沙地都被震得撕裂出数道裂缝来。 就在方才,人群中有人对他暴起发难,那弯轮刃,恶毒地朝他的头颅削来,森冷兵气绽溢的光芒,仿若明月一般。 那柄独脚娃娃铜人槊,呼啸有声,像是一块巨石一样砸来,裹挟着的气机,震得虚空都隆隆炸响,想要将他轰成肉酱。 就在姬正腾要暴起迎敌的时候,那来自于困兽台总台的什么玄武使,猛地前踏一步,身躯一震之下,乌黑铁链横空而过。 横空铁链带着呼啸的气机,犹如狂怒的巨蟒嘶吼。 铿铿两声爆响,两柄直直朝着姬正腾攻伐而来的铁兵,就那么被撞得飙飞了出去,插在沙土里。 铁塔一样的壮汉,眸光冷冽如刀,冷冷扫过一众即将暴动的人群,冷声道:“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困兽台又是什么意思?”人群深处,有人冷哼道。 “找死!” 光头壮汉眼神爆绽森芒,手臂一样,手中乌黑铁链哗哗作响,像是一条怒龙般腾起,气机灌注之下,巨大铁链裹挟着滂湃气机,朝着冷哼声传来的方向撞去。 那处人群骤然四散。 轰! 一个躲在人群后头、披头散发眼神凶戾的中年男子,眼见巨大铁链朝自己撞来,骤然怒喝一声,衣衫鼓荡之下,捏着拳头朝着那粗壮到了极点的铁链一拳砸出。 砰! 拳头与那轰然撞出的铁链猛一相交,骨骼炸裂的声音随之响起,下一刻,那人顿时整个就横飞了出去,像是一个破袋被掀飞,撞入身后不远处的西角战台之下。 烟尘冲溅起来。 待得烟尘散尽,那人倒在沙土里,浑身血肉模糊,大半个身子一片破碎,骨茬森然,已然被击毙。 铁塔一般的壮汉身上虬结的肌肉猛然一震抖动,他轻轻一扬手,巨蟒铁链倒撞而回,落地轰然有声。 “我困兽台正在调停此事,不知诸位忽然出手,是不是不给我困兽台面子?” 大汉冷声道。 当即,他的行为就在人群里炸了毛。 无数人怒吼着踏步上前,恶狠狠地盯着壮汉,眼神里杀机毕露。 “困兽台这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仗势欺人吗?” “不知困兽台这是想干什么?要对所有英雄好汉出手吗?” “我等已经给足了困兽台面子,可困兽台面对潜伏进来的官差,竟什么也不做,甚至明显偏袒,暴起杀人,不知这是何意?” 铁塔壮汉一动不动,瓮声道:“我台朱雀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此事是我困兽台与这位屈捕头,还有苟有德之间的事情,我困兽台的解决方案已经提出,不知诸位贸贸然出手,想干什么?难道也想与我困兽台算一算账么?” 声如炸雷,震颤人心。 一众蝇营狗苟短暂一静。 “玄武使此言差矣……” 这当间,一道优哉游哉的声音响起。 人群某处响起惊呼声,然后骤然散开一条路。 一个面无表情的道士,脸上黑眉隆鼻像是木头一般僵硬着,排开人群,缓缓走了出来。 这道士身穿稍显破烂的粗布麻衫,背上背负着一柄桃木剑,头上发髻以枯木别住,看起来散乱而悠闲,若不是其身上那股像是从骨子里透发出来的阴沉血腥气息,这一定会是一位仙风道骨的人物。 但是现在,人人见到这道士,莫不退避三色。 除了道士散发的阴冷如蛇蝎的气机令人不安,在其身上,以草绳为引,穿结起一连串红彤彤的物事,那散发着浓重血腥味道的一颗颗红彤彤物事,竟是一副副心肝。 这道士背负一连串心肝,就像肩上搭着一颗颗熟透的柿子一般,令人惊惧不已。 困兽台今夜南战台的擂主,剖肝道人。 那剖肝道人排开众人,走上前路,瞟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姬正腾,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机。 对于一名合格的龙庭官差来说,剖肝道人这样的魔道人物,自然是见之必杀,双方之间,毫无半点回环余地可言。 反之亦然。 所以一见到竟有龙庭官差出现在这困兽台,并处于劣势,他便毫无顾忌地走了出来。 剖肝道人看向那一身滂湃气机引而不发的高大玄武使,对其手中怒蟒一般狰狞的巨大乌黑铁链更是丝毫不惧,说道:“此人既是官差,那么他的到来,便毫无疑问对来到困兽台的每一名英雄好汉造成了威胁,他已然站在了我等的对立面,而至于困兽台,对于此人的到来,掌控不力,陷我等与危险境地不说,对于此事的处置,于贫道看来,竟有颇多不公之处。” 一旁,安静伫立、黑衣妖娆血面猩红的朱雀,盯着剖肝道人,轻声道:“敢问道长,不知我台玄武使所言,有什么不对之处?” 剖肝道人森然一笑,说道:“当然不对。” “玄武使所言,此事是困兽台与这位屈捕头,还有苟有德之间的事情,其实不然,自打着屈捕头的斗篷摘落的那一刻起,此事已然变成了这屈直捕头,与我等一众来到困兽台寻欢作乐的人等,还有你困兽台三者之间的事情,不是吗?按照困兽台的规矩,官差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吧?却不知你困兽台今夜行事,如此偏袒这位屈捕头,不知所谓为何?” 朱雀摇头,说道:“我困兽台自认为并没有偏袒任何一人。” 剖肝道人指着那于西角战台之下浑身血肉模糊的死尸,笑问道:“那么玄武使这是什么意思呢?” 朱雀上前一步,说道:“那人在我困兽台的面前,一言不合大动干戈,骤然发难挑衅我台威严,我想,按照我困兽台的规矩来说,应该是死有余辜,不知道长觉得呢?” 剖肝道人盯着朱雀,眼睛一眨不眨,咧嘴一笑,说道:“那么……对于我等三方之间的矛盾,按照困兽台的规矩,不知困兽台又要如何解决呢?” 朱雀皱眉。 她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那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的什么屈捕头,内心里一阵火大。 这家伙好死不死,竟连身上的斗篷都保不住,眨眼之间,先前以困兽台一颗头颅换来的大好局面一朝尽逝。 她已经对不起青龙老大一次了。 没错,她确实是对苟有德这样卑贱下流又作恶多端的人物痛恨不已,所以在知晓北大荒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导致近千条人命暴毙、数百户人家流离失所的事实,幕后真凶是那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之后,对于躲到困兽台来想要扯虎皮的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她早已看不过眼。 但两人是施瑾保着的,她尽管反感到了极点,但是却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没想到后来,这个什么屈捕头,竟然顶着一声斗篷,捏着竹竿就来抓人来人,这还叫她高看了一眼,顺水推舟也就让他持续闹腾下去。 在困兽台闹事,代价是很大的,特别是闹事的一方,还有困兽台的人护着的情况下。 所以这捕头今晚的情况,无论如何不会好到哪里去。 没想到,青龙老大却看穿了她的心思。 青龙老大,以及身边两尊凶神恶煞的人物,都是她朱雀的兄长,他们知道她的情况,知道她的家是怎么没了的,也知道她是怎么进入困兽台里那个惨绝人寰的养蛊机制里的,所以青龙老大一句话,就随她闹腾去。 后来甚至给她送来一颗头。 形势一片大好。 可为什么偏偏到了这最后一步,那家伙就暴露了呢? 随着那家伙身份的暴露,这一下,不止是他,便是困兽台,都被迫站在了这群蝇营狗苟的对立面。 对于官差,无论是困兽台,还是这些行走在黑夜里的凶煞人物,其态度都是坚决的,那就是一个死。 如果今夜处理不好,这北大荒困兽台可能明晚也就没法开张了。 该怎么办呢? 朱雀心念急转。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缩了头,那么她朱雀还如何坐镇四方台? 尽管满头满脸的鬼火绿,朱雀还是想尽量救他一救。 为民请命? 这样的人物,连凶名赫赫的困兽台都敢捏着一根竹竿就来了,世上委实不多。 如今能救他的,只能是先令其束手就擒,依靠困兽台的名,来强行镇压这些暴动的蝇营狗苟们。 于是朱雀开口,朗声道:“对于此事,我困兽台建议,这屈捕头今夜乖乖束手就擒,交由我困兽台处置,我困兽台,一定会给在座的好汉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屈捕头,你意下如何?” 这已经是明显到了脚趾头都看得出来的偏袒了。 朱雀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在被拒绝之后,她会用困兽台的名,来搏一搏。 只要那家伙,脑子不要打铁。 令朱雀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是,那家伙很快举起了双手。 “我同意,我同意!”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六章 群雄暴动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我同意,我同意!” 姬正腾举起双手,赞同决议。 他作出这个决定,当然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毕竟现在,他面临的危险太多了,一人独面成千上万个江湖虫蟒,如此悬殊数量,即便那是一群蚂蚁,都令人胆颤心惊。更不用说,这还是一群以嗜血和杀戮为趣事的杀神。 无尽森冷如毒蛇的杀机,铺天盖地地向他笼罩而来,饶是他经历过一些大场面,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更令他心尖颤动不已的是,隐隐中,他感觉像是被人盯上了一般,脑门儿直跳。 后背,脊骨上莫名其妙就像是被贴上了一柄冰凉的刀锋。 眼前人数众多的一众草莽,其中他自认为也只有几个擂主,以及一些深藏不露的人物对他威胁甚大,但他自信就算正面硬撼,即便不敌,浴血搏杀一番,然后亡命逃走应该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是背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危机感,却令他感到丝丝不安。 暗中还有敌人?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这股令他心神难宁的危机感的来源。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运转到极限,全身血肉化身无数细微到了极点的触手,伸展向天地之间,朝着那弥漫浩渺天地的滂湃气机撷取而去。 …… 听见及姬正腾的回答,朱雀转头看向剖肝道人,然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剖肝道人森冷笑道:“我不同意!” 剖肝道人扭头看向一众跃跃欲试的蝇狗,问道:“你们呢?” “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 “砍死他!” “干他娘的!” “敢来这里装逼,弄死他!” “剥皮抽筋!” 群情激奋。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剖肝道人冷笑出声,他伸手自身上的那串“果子”里摘下一颗,长大嘴巴咬了一口,嘎吱嘎吱地嚼着,满口猩红。 剖肝道人扭过头来,盯着朱雀,边吃边笑,耸了耸肩。 “那不知道长及诸位,想要怎么样呢?”朱雀冷冷看着剖肝道人,冷声问道。 剖肝道人吃得稀里哗啦,此时咕嘟一声,像是吞咽下一口猩红而鲜嫩多-汁的果肉,这才咧着嘴笑道:“我等三方之间,既然无法协调出一个结果,那么就按照困兽台的规矩,大家杀上一场吧!” 朱雀冷声笑道:“那么道长想怎么杀呢?” 剖肝道人又从那颗血淋淋的心脏上撕下一大口肉嚼进嘴里,含糊不清说道:“困兽台从古至今,不一直都是江湖纷争解决的旁观者么?那么在旁边看着就好了,我等一众江湖龙蟒,今晚便好好陪这义薄云天、艺高胆大的屈捕头,战上一场!” 朱雀摇头冷笑,“这难道不是这位屈捕头、与道长等一众江湖好汉,以及我困兽台三者之间的纠纷么,为何我困兽台便要在旁边看着呢?” 剖肝道人咧嘴,“困兽台真要横插一手?” 朱雀毫无畏惧地于是对视道:“盖因道长咄咄逼人啊……” 两人对视着。 朱雀收敛心神。 对面,剖肝道人冰冷而暴戾的嗜血气机,像是一头蛮荒猛兽一般,蠢蠢欲动。 朱雀体内,隐秘而炽烈的气机,犹如掩盖在山体之下直欲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 一场事关战力与杀力的力量对峙,就此展开。 只要这剖肝道人对困兽台还有哪怕那么一丝忌惮,很可能这场对峙眨眼就会结束,风波得以平息。 如若不然,那就是一触即发的惨烈厮杀瞬时展开。 针尖对麦芒。 在这样微妙而短暂的对峙中,哪怕是一个轻微的念头,都能决定最终的结果。 这无异于烈火即将扑上烹得滚烫的油锅。 但就在这样的时刻里,有人却投下来一颗铁菠萝。 是的,苟有德动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三声,然后一下子甩出一颗铁菠萝。 那颗铁菠萝直直朝着朱雀飞来。 “闪!” 在那颗铁菠萝从苟有德手心里脱离飞出的那一刻,姬正腾的示警之声也已经脱口而出。 作为一个旁观者,一心想要弄清楚场间形势以及令得自己如芒在背的危机感来源的姬正腾,自然不会放过场间的任何风吹草动,而手中捏着一颗威力巨大堪比提督境界全力一击的铁菠萝的苟有德,他自然不会漏掉。 按理说,这苟有德与他,才是今晚的主角。 他今夜全为苟有德而来。 却不明不白承了困兽台的好意。 有人想帮他,有人想杀他,他搞不清楚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动作,他只能盯着苟有德。 然后准备一力降十会,竭力杀出一条路来。 这完全处于被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真是受够了。 如今苟有德一动,他便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猛然踏前一步,伸手,轻轻在那浑身紧绷、像是一只黑色大公鸡一般与人对峙想要打架的困兽台四方座下朱雀使身上按了一下。 顿时,那被朱雀和剖肝道人两者对峙所挟制从而一片萧瑟的天地气机,骤然如潮水般涌动。 一身黑衣缭绕、风姿错约的朱雀使,整个朝着侧边轰然飞去。 轰隆隆! 铁菠萝凭空引爆。 骤然崩炸开来的锋利气机,裹挟着呼啸的万千铁片,铺天盖地当头而落。 姬正腾浑身气机骤然自体内席卷开来,形成护体罡气。 旋即他疯狂后退。 在有所防备的状态下,那灵活运用远不如人体自如的铁菠萝,是可以部分躲避的。 “噗!” 就在姬正腾竭力躲避那铁菠萝轰然炸开的猛辣火舌和蛮横冲击波的当口,剖肝道人踏前一步,口中一下子喷出一口猩红如血的雾气。 那猩红雾气喷薄而出,竟聚而不散。 “死吧!” 剖肝道人一指点出,手指穿过那片猩红雾气,指尖气机骤然席卷,那片猩红雾气霎时涌动,层层凝聚,竟在其指尖,形成一颗锋锐猩红的血箭。 那血箭猩红无比,锋锐无比,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泽,撕拉一声撕破空气,与剖肝道人的指尖一道,笔直朝着后退不已的姬正腾眉心刺来。 “死吧!” “砍死他!” 撕拉! 剖肝道人指尖,那锋锐无比的猩红箭镞在空气里撕开一条笔直的裂缝,倏然钉在姬正腾那层层撑开的浑厚护体罡气之上。 姬正腾步步后退。 “杀!” 眼角余光中,群雄暴动。 整个困兽台西北角处,霎时一片大乱。 哗啦啦! 粗壮的乌黑铁链横空而过,犹如巨龙腾渊,拦在那一众暴动的蝇狗之间。 嗡! 一阵气浪横空扫过,一道高壮如碑如岳的身影,横推了出来,裹挟着浑厚无比的气势,冲撞向那些开始狂奔展开攻伐的暴动身影。 呜呼呼! 惊马长嘶,紧接着,轰轰! 两声惊天爆响。 姬正腾微微扭转头颅,就见到了血肉横飞、万千铁片激射的画面。 有人趁机冲向了苟有德,然后被铁菠萝轰得粉碎。 看来他身上的铁菠萝真不少。 “驾驾驾!” 苟有德要逃走了。 三匹骏马齐驱的巨大马车,轰然驶动,苟有德就站在马车上,狰狞地笑着,他手中还有铁菠萝,他边走边扔出铁菠萝。 轰轰轰! 冲天燎起的火舌,漫天激射的恐怖铁片,一路惊天炸响,血肉横飞,那些朝他冲去居心不良者的尸体,像是破麻袋一样远远抛飞,或者直接被铁片撕得粉碎,脑浆迸溅开来,浑身像是筛子一般,血洞密密麻麻,前后通透。 “来啊,来啊!” 苟有德狰狞狂吼,神色疯狂。 砰! 一声炸响,就在姬正腾一愣神的功夫之间,周身气劲一片骤乱。 那剖肝道人指尖的猩红血箭已然刺爆了他的护体罡气。 “死吧!” 剖肝道人死死盯着姬正腾,眸眼之间一片妖异。 姬正腾猛一咬牙,右手手掌一掌横推出去。 噗嗤! 他的手掌一下子被那猩红血箭给穿透,血肉模糊。 姬正腾狞笑一声,被刺头的右掌整个按在了那剖肝道人的手指之上,他疾速后退的身形骤然一顿,双脚一前一后,重重在地面一跺。 轰! 漫天黄沙自脚下冲天乍起。 姬正腾生生止住后退身形,那血肉模糊的右掌之中,气机骤然凝聚,裹挟向那根饱含着莫大杀机的猩红血箭,这当间,其右掌趁势往上一拧,喀嚓一声,顿时剖肝道人那被姬正腾捏住的手指便传来骨头折断的炸响。 而姬正腾的左手也在同一时间紧握成拳,对着那剖肝道人的胸膛就是一拳砸了出去。 眼见这大荒新捕始一交手,便是如此不要命的打法,那剖肝道人狰狞一笑,毫不畏惧地一手捏拳,同样笔直一拳轰出。 轰! 两人的拳头霎时重重撞在一起。 撕裂般的爆炸气劲自两人拳头的交接处轰然席卷向四面八方。 蹬蹬蹬蹬…… 姬正腾连续后退了数步之远。 剖肝道人站在原地,双脚顿时下陷一尺之深,周身烟尘倒瀑一般冲溅起来。 就在剖肝道人与姬正腾硬撼一记,周身上下烟尘冲溅的那一刻,在其身后,铺天盖地的烟尘瞬间狂暴起来,夜空里发出一声恐怖的轰鸣。 一道漆黑婀娜身形,缓缓拔地而起,而后轰然撞下。 时机把握得堪称精妙。 剖肝道人身后的数丈高的夜空里,朱雀飘然而至,在其重重轰落的身形前端,一道锋利明亮的气机大弧,像是一弯圆月,斩向剖肝道人。 “困兽台真要出手,站在天下英雄的对立面吗?” “喝啊!” 剖肝道人猛然转身,双手举起,在其举起的双手之间,骤然风起,那里的夜色模糊一片,轰然迎上那骤然斩落的大弧。 “恶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朱雀怒喝出声。 姬正腾当然不能干看着。 那支仍旧插在那右掌之中,被他抽调而出的气机裹挟成团的小小血箭,已然无法凝聚成镞形模样,但其间那些仿佛带着意识一般疯狂暴动的血雾,却蕴含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怖波动。 这又是一颗菠萝。 一颗血菠萝。 姬正腾一下子冲了出去,右手抬起,重重一按,将那颗血菠萝一下子按在那被朱雀牵制住的剖肝道人后背之上。 轰轰! 两声惊天炸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剖肝道人身上血雾弥漫,骨茬森然。 剖肝道人痛呼一声,身形暴退,怨毒地回看了一眼,然后闪身一下子窜进了暴动大乱的人群之中。 朱雀瞟了姬正腾一眼,旋即不依不饶地追了过去。 姬正腾扭头看向苟有德驾车逃走的方向,猛然咬牙,狞笑一声,拔脚追了过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七章 铁凿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轰隆隆! 三马齐驾,一骑当先。 惊马长嘶,黄沙滚滚。 苟有德所乘那架高大宽阔迥异寻常的马车,在三匹骏马的驱驰之下,奋力前冲,惊荡起滚滚冲天烟尘,也不知其如何就寻到了三匹明显质素颇高、气力惊人的战马,在那起伏不平的沙地之中,马车仍旧以高速前冲而去,气势惊人。 苟有德高高站在马车上,神色疯狂而狰狞。 “嘿嘿嘿,来啊,来啊,钱,都是钱,来啊!”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不断地蹲下身,从那被高高栅栏围困住的车厢里,捡起一颗颗铁菠萝,用手中的火折子引燃了那细短的火线,然后轻飘飘丢出去。 隆隆声中,血肉飞溅。 苟有德那车马之上,单单车厢里,就有不少东西。 原本用以遮盖的麻带、捆线以及那简单钉合的木板,早已经被掀开,露出乌褐色的部分格板,格板中,那个装载着无尽金银珠宝和翡翠大白菜的木箱,摇摇欲坠,从中滚落出许多的金砖和珠玉来,在洒落的珠玉之中,更有一颗颗乌黑的铁菠萝在四处滚动,与那颗铁青色的狰狞头颅一起,撞得马车内壁硌硌作响。 无数人悍不畏死地朝着马车冲杀过去,想要截停了那架装载着巨量金银珠宝的车马,飞斧砍刀纷纷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地将那马车笼罩。 但苟有德毕竟不是吃素的。 一身一品巅峰的武道境界,在势若奔雷的大马车前冲之势的辅助之下,竟有如神助,那泼天大雨一般的隔空攻击,十之八九都落了空,剩余的一二三,被那苟有德抬手便破去。 “喝啊!” 一名心思活络的蝇狗没有像是疯狗一般随着疯狗大军竞逐那辆马车,他斜斜绕远,然后自远处激射而去,借助一个早已注意到的缓坡地势,双脚重重跺地,整个人高高弹起,手中大刀高举,朝着那疾驰的车马一刀劈下,刀芒仿似洁白匹练,撕得空气轰鸣爆响,一刀斩下。 苟有德狞笑一声,猛地丢出四五颗铁菠萝,轰轰声炸响,铺天盖地的火浪和凄惨嚎叫声中,他佝下身子,自车厢内捡起一柄单手矛,猛地自身侧斜刺了出去。 轰! 刀芒炸碎。 噗嗤一声干脆利落的穿透声,那名心思活络的蝇狗顿时成了一条死狗,挂在高高擎起的单手矛上。 一名在江湖中久负盛名的神箭手,抓住这个绝佳机会,静静屏气凝神,猛然间手中铁胎牛角重弓挽弓如满月,弓弦崩出砰一声巨响,朝那车马内高高站立、单手擎杀刀客的家伙头颅射出一箭。 凌厉利箭破空而去,箭头精准刺向苟有德面门。 苟有德扭过头来,双目猩红一片,噗嗤一声自那倒霉刀客胸腔内拔出单手矛,死尸坠地,矛锋一挑,砰地与那箭镞撞在了一起。 斜指向天的单手矛微微一偏,那只激射的箭镞顿时箭杆折断,麟羽飞溅。 “嘿嘿嘿……” 射手咧嘴一笑,又是拈箭出囊,三根箭镞搭在铁弓之上,准备射出。 噗嗤一声,鲜血冲天,头颅坠地。 一人提刀从他背后走出,鄙夷地看了无头尸体一眼,说道:“你把他射死了,然后怎么办呢?马车停下了,你在这么远的地方,能挤得进潮流里去吗?让他们先耗着,这都不懂?” …… 轰隆隆! 马蹄重重落地,黄沙扑溅。 巨大的马车像是一架猛兽一般,狂冲而过,三匹马头马脊处,皆覆有简易轻甲的战马,就像是来自缓缓拱伏起身形的巨大土龙龙首里的灵兽一般,矫捷而灵动,拖着巨大车架隆隆前行。 一往无前。 咔嚓咔嚓,骨断筋折的声音不断响起,有拦路的蝇狗像是稻草一样,有人被撞飞,有人生生被撞断,然后践踏在马蹄底下,整个一片大乱的困兽台,朝着苟有德的马车聚集而来的人流瞬时人仰马翻,身躯连带着地面上的黄沙一起,被马蹄撕碎,血水混成泥泞。 金虫上脑导致没有脑子的人很多。 巨大车架紧随而过。 碎肉和肠子,以及脑浆,像是泥巴一样被碾过的车架从身体里挤出来,马蹄踏在人的脑壳上,噗的一声就好像踩碎了一个哈密瓜一样,眼球从眼眶里飞出来,落在滑腻腻的马毛上,然后掉下,粘在马蹄子上也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巨大车架碾过的地方,一片残肢断臂,血肉成泥,红着眼睛盯着车厢里那箱子财富、悍不畏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足足数百上千人,全部聚集过来,可依然抵挡不住苟有德的那架车马横冲直撞的碾压出去。 真个如螳臂当车,一片土鸡瓦狗。 “战车,那是战车!” 一个人艰难挤出冲杀的人流和那架疾驰的马车,站在一旁,浑身鲜血淋漓,小腹上一道狰狞的豁口汩汩地流淌着血水,浑然不顾浑身上下淋漓的血洞,这些血洞有的是铁菠萝的弹片给撕开的,有的则是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蝇狗们冲上去的时候捅出来的,若不是他逃得快,就算不被那马及车架给撞死,也会生生被潮水一般的人流给踩死,那人一边用手搂着掉出来的肠子和胃袋,一边沙哑着嗓音大义凛然地嘶吼着。 那确实是一架战车,魁梧异常。 那人小腹上的狰狞豁口,就是在他侥幸躲开了三马的冲撞,以及苟有德随手丢出来的铁菠萝,还有那接连不断从车架内捅出来的单手矛,几乎已经被他钻了空子冲上马车的那一刻,马车横推而过,车架四周的栅栏上,一根凸出的尖刺给生生划拉出来的。 此人兴奋到了极点。 那竟是一架战车。 他还活着,并且差点就成功了。 尽管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冲上去了,但他感觉到了一场刺激。 他看着苟有德那三马齐驾的巨大战车,在那些麻布袋和木质栅栏的包裹之下,竟密布着锋利的铁刺和狰狞的刀锋,这简直是一头猛兽。 一架战车连带七十二名战士,为一乘。 千乘万乘,则代表着一国国运之昌明盛隆。 当今龙庭君主,实打实万乘之君。 一国之强弱在乎兵,一国之兵的强弱在乎战车的数量,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对一国战力的衡量标准。 昔日,龙庭神将霍青,在与彼时的北莽蛮子、今日的金帐王庭对战之时,曾以“兵车三千,当虏数万,大挫其锋……”,对此,“边方之人谓百十年来无此堂堂正正若此一战!” 龙庭的战车,便是当世最强力量的代名词。 尽管如今这个代名词,逐渐被那些会喷吐通红铁丸杀敌的炮管给抢了去,但这并不妨碍龙庭战车一如既往在战场上发挥其绞肉机的杀力。 这并不是说战车战力减弱了,而是那些通红铁丸太强太无解。 苟有德所驾战车,车厢四壁呈方形结构,拥有四个巨大的车轮,那车轮之高,足有八尺,与一个寻常壮汉相近乃至于更高,车轴上有辕,辕连车衡,车衡上连接着拉车的三驾马匹。 四个巨大的车轮之上,车毂往外突出,其上装有一尺余长的锋利铁刺,那锋利铁刺滚滚绞杀向前,沾碰着非死即伤。 车厢四壁,外加装了青铜甲札,青铜甲札之外,以破布破麻袋包裹,如今那些遮掩战车的烂布破袋逐渐被铺天盖地的攻击给撕开,那战车也逐渐露出了其狰狞的面目。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苟有德的那架马车有异常,但谁都没想到竟会是一辆战车。 他从哪里搞来的战车? 这苟有德,好阴狠的心机和算计。 难怪他敢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有恃无恐。 看那战车的模样,很类似于一辆龙庭制式的标准“铁凿”,这铁凿战车很明显经过改装,早已非原先真正的模样。 龙庭标准制式的杀器——铁凿战车,除了其制式如车轮、其四方大小等与苟有德所驾那战车类似之外,统共共有四个折叠式牛皮巢塔楼,牛皮巢塔楼之上,最顶层安有床子弩,其余各层四周皆安装得有几十支大枪以及各种兵戈,车前安有兽面木牌,旁侧有毡幕遮挡,每车以六马推进,可蔽士兵二十人。行军时,上载辎重器甲,驻营时,挂搭如城垒,敌不能近;列阵时,铁凿战车列在阵前,弩车作阵门,可射出如凿大矢,一矢能洞穿十几人。 是战场上敌对双方进行对阵作战和错毂拼杀的第一利器。 苟有德这架铁凿,早已面目全非,原有的攻伐之备十去八九,饶是于此,单就那全数武装的、仅剩的小半层车厢,以及四个巨大的车毂,在这困兽台内,同样是势无可挡的重器。 那粗砺方正的模样,在拥挤的人潮中,像极了洪水弥漫的大岸礁石。 如果有人有心,就能发现,苟有德的阴狠心机和算计远不止于此。 那三架齐驱的马匹,奔走起来,势若雷霆万钧,马-眼猩红,马匹的口鼻处,明显沾染着麻黄粉。 除此之外,苟有德手中,铁菠萝一颗又一颗地甩出来,源源不绝,轰鸣声震耳欲聋,火舌铺天盖地,高高抛飞的尸体,在万千激射飞旋的铁片中被撕烂成片片碎肉,雨点一般落下。 战车、骏马、铁菠萝,配合着苟有德那一身本就不弱于人的一品武夫巅峰的武道境界,一时间,在整个困兽台霎时大乱的情况下,苟有德竟在无数蝇狗、虫蛇、鱼蛟、龙蟒、虎豹之中,有了千军辟易无人敢挡的威势。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八章 出闸虎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北大荒城,西南方五里地。 皎洁朦胧月色笼罩,莽莽黄沙无尽绵延之中,仿佛一柄天剑倒冲而立直指长天高耸如云的大鹰崖下,困兽台,这并特别不固定地点的江湖蝇狗齐聚之地,今夜如同往夜一般,聚集了大批来自中原各地乃至于外部洲地的凶神恶煞,人数之多,足以令普通的雄城风声鹤唳。 今夜,困兽台发生了一场势如风雷的暴乱。 暴乱原因之始,还是在于那点黄白之物。 对于苟有德那只送出去又被迫收回来的箱子,以及其驱驰着的那三马齐驾的煌煌战车之内,装载着的无数金银珠宝,人人心神往之,对此大打出手。 至于在开打并暴乱之前,那点微乎其微的面子尊严以及规矩的争吵,在轰然大乱的潮流之中,早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去理会。 暴乱一发生,几乎所有人就都朝着苟有德和他的马车扑了去。 但苟有德和他的马车,以及他手中的铁菠萝,竟展现了不俗的杀力,犹如江海大潮之中,巍然不动的大蘸礁石。 这令得原本如火如荼的暴动,竟短暂的僵持下来。 尽管难以冲垮礁石,但浪潮始终不会停止奔涌。 想要平息暴动,自然也已经是不可能了,红了眼睛的疯狗和脱了缰绳的野马,不敲碎它的头颅、砸断它的脊梁,是不可能令其停止疯狂行径的。 都是将刀口舔血日子过惯了的人们,都是脑袋别在腰带上活着的人们,如今为了共同的目标放开了手脚厮杀起来,哪里还能收得住? 今夜的困兽台,注定一片尸山血海。 “苟有德,你哪里走!” 姬正腾的目标,当然也是那在涌动人潮之中肆无忌惮绞杀而走的苟有德和他的马车,今夜一切的厮杀,都源于苟有德和他的马车,现在既然暴乱已经开始,大家放开了去杀伐争夺,他自然不会再瞻前顾后有所顾忌。 杀战已起,今夜不杀出一条路来,是出不去的了。 无数人被苟有德的马车上那些黄白之物蒙了眼,为了得到那些东西,所有人都可杀,所有人都在互杀,谁都没办法置身事外,只要你出现在视野之中,只要你向苟有德和他的马车伸出了手,今夜,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止不住这场愈演愈烈的杀戮。 这一场为了黄金、宝石、毫无约束力的规矩,以及莫须有、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展开的大乱战,谁都不敢说自己可以笑到最后活到最后,因为人真他娘的太多了。 杀场之中,姬正腾大踏步而行,浑身气劲澎湃,身形如平地滚雷,朝前逼近。 这位冒名顶替的大荒新捕头,此时上身衣衫尽碎,血星点点,在其后背上,片片如同鱼鳞一般层层叠叠的月牙形伤痕,一眼看去令人汗毛倒竖。 一刀袭来。 有人对姬正腾出手了。 这困兽台里很多人会对他出手,这其中最紧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官差身份。 困兽台里这些蝇营狗苟对官差恨之入骨。 姬正腾当然不会再去解释自己今夜只为苟有德而来,与别人无关,因为此时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一个杀字。 人们互杀,你杀,我杀,他杀,甚至有的人莫名其妙的自杀。 姬正腾也开始杀。 真正的搏杀。 这袭来的一刀很快,刀锋雪亮如水,角度奇诡。 那模糊的出刀人原本只是在与仇敌的搏斗中“无意间”撞来,就猛地对姬正腾出了一刀。 那人身上原本没有刀,可是在临近姬正腾之时忽然弹出了刀,不长的寒刀一出,刀气大绽,锋锐刀芒见风就长,像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雪势忽急忽缓,诡异而美丽。 这是极具气势的一刀。 姬正腾也出了拳头。 他的出拳姿态潇洒,身形像是大山倾覆一样压过去,然后递出拳头。 滂湃的气机像是倒冲而出的瀑布,自他体内隆隆向外撞。 他一拳就轰碎了那片刀意森然的雪,然后他双脚在地面上一拧,身子旋了一圈,屈肘往后一砸。 砰的一声,那名出刀者的头颅霎时就被他一肘给撞得粉碎。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出刀者长成什么样。 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本捕是来抓捕嫌犯苟有德的,无关者闪开,攻袭官差者杀无赦。” 姬正腾喊出这句话之后,就真的无所顾忌了。 话音才落,不远处传来噗嗤一声,一个头颅被人抽刀砍下大半的死尸,跌撞着往这边倒来。 在那接近姬正腾的死尸倒下的时候,一根漆黑无比的细丝,比毛发还细微,闪电一般刺破那具死尸的头颅,像是一根飘落的头发一样朝着姬正腾飞来。 姬正腾伸手一拈,拇指与食指指尖顿时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冒出青烟。 他屈指一弹,那根黑毫倒射而回。 远处有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口鼻之间冒出黑魆魆的浓血。 铿! 铁器铿鸣之音炸响,某种怪异的武器裹挟着浓重的气机隆隆而来,那武器很怪,像是某种狰狞恶兽的口器,尽是雪亮刀锋。 袭来的武器中,那密布的刀锋之间,空气被撕成无数细碎的湍流,可见这武器的恐怖于霸道。 姬正腾一脚挑起地上那具只有半边头颅的死尸,往那恶兽口器里填去。 噗嗤噗嗤! 那具死尸霎时被分解成了无数块,落在地上。 这当间,姬正腾早已高高跳起,然后躬身,手臂像是重锤一样延长敲下,一拳砸在那能瞬间撕烂血肉的恐怖武器之后三尺的地方。 喀嚓。 头骨炸碎的声音响起,旋即是身躯倒地的沉闷声传来。 嗡嗡! 空气里传来昆虫振翅的颤鸣。 北大荒很少能见到昆虫,特别是拥有能够颤动出如此嗡鸣之声的大翅昆虫。 姬正腾猛然回头,轻轻侧了侧身。 一柄雪亮长剑倏地递了过来,削落了他几根发丝,然后又缩了回去。 好剑! 这是一柄好剑。 那剑锋极其锋利,能倒映人影,姬正腾在那剑锋之上看见了自己的眼瞳,以及脸颊上一道细微的血痕。 那剑又递了出来,嗡嗡长吟。 姬正腾双手闪动,残影斑驳。 七十二式滚沸流水谣。 一指弹出。 铿! 那剑锋竟轻作龙吟之声,微微一偏之后,倏然回旋,在空气里割出一道细微的白线,再次递了过来。 姬正腾敛震筋骨皮膜。 浑身血肉像是湿漉漉的棉,被瞬间拧紧,那充斥上下的气机,瞬间被拧了出来。 姬正腾出拳,一拳砸在那刺来的剑锋之上。 铿! 那柄清冽长剑炸鸣,清越颤鸣之音滚滚传递,仿似虎啸。 那剑又借力缩了回去,耍起剑式来,空气里骤然出现数条细微的白线,空气震荡中,清冽长剑挥舞,铿铿作鸣,自成音韵。 姬正腾皱眉,旋即浑身气机大绽,像是无数条锋利的刀锋,刺透筋骨皮膜而出。 姬正腾欺身而进,挥臂格挡,整个人蛮横冲撞了出去。 噗噗两声响,姬正腾手臂之上护体罡气霎时被剑锋撕碎,出现五六条红线般的血痕。 而他已经像是一块石头一般,与一道倏然疾退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那道人影大惊失色,长剑倒刺而回。 姬正腾伸手,猛然将那道轻飘飘想要疾掠而走的身影一把扯了回来,双臂大张,横向一撕。 噗嗤,那人整个像是稻草人一般被生生撕烂,而姬正腾的后背之上,那无数弯弯犹如马蹄的疤痕之上,霎时出现了一道狭长细微的血线。 血线裂开,鲜血汩汩。 姬正腾龇牙咧嘴,这一定是个名声在外的剑客。 原本与他无冤无仇,现在两人却生死相向,眨眼之间便死在当场。 江湖就是这样,报仇、泄愤、雪恨、争权、夺利、邀功、好胜、伐异、逞能……一切的一切,造成打打杀杀绝无休止的一个血色深潭,每一个在这血色深潭里打滚的人,都身不由己。 如果在这血色深潭中抽身而走了,那还算混江湖吗? 姬正腾脚尖一挑,那柄清冽长剑落在手里。 他一身所学驳杂,对于剑术,当然有所涉猎,最基本的一套攮剑术,便是从大自-由-门下、小登峰境界的捧剑堂堂主修斯手里习得,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现在,他在他们的眼中,一定是一个直欲除之而后快的叛徒。 除此之外,他还从暴河滩阿鼻狱里学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剑,自古便是人间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是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其道艺之精深,遂甚玄奇。 剑术一道,万千变化,很有意思,有些手段,玄奇恐怖到了极点。 他对剑道一直心怀敬畏,即便他杀敌基本不靠此“君子之器”,但剑这东西,生而为杀,所以他也从不敢落下。 姬正腾以气驭剑,长剑嗡鸣,剑芒倏然冲起半丈之长。 他轻拧手腕,剑锋斜指大地,激越的剑芒倏然暴涨,姬正腾手中剑锋轻轻一划,撕拉一声,黄沙地面之中,一道狭长的裂缝内,鲜血冲溅而起。 大地流了血? 那当然不是大地流的血。 一个想要从地底发动袭杀的蝇狗,在即将破土而起的那一刹那气机波动被姬正腾感应到了,所以那人就被他手中剑一下子拦腰斩断。 姬正腾提剑而走,浑身气机炸鸣,血气滂湃,横推而进。 剑芒在其手中吞吐明灭,倏长乍短,像是闸中老虎,冷冽眸眼开合。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零九章 水中礁石,人间恶客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大地在无数蝇营狗苟的砍杀声和不断轰鸣的气机绽溢声中,震颤不止,黄沙弥漫,遮天蔽月。 今夜的困兽台,彻底成了一个死战之地。 血花灿烂。 拥挤如潮的人流之中,滂湃气机不断隆隆炸出,像是一颗颗的滚雷,倘若有人自高空万丈之地俯视而下,就能发现,这场面像极了大瀑布那高高垂落,然后一头撞在青石之上一片粉碎的晶莹水花。 暴乱之中,充满了一种妖异的韵律。 一名蝇狗手中捏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一把龙庭天元钱庄的银票,巨剑砍向一名重伤垂死歪倒在地的蝇狗头颅,一剑将那人头颅砍下之后,那名蝇狗赶忙蹲下,开始在那死尸身上翻找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根长枪自背后捅来,一下子将那名蝇狗给钉在了那里。 手持长枪的蝇狗顺势而下,一下抢走那名还来不及将手中银票塞进怀里就被他一枪钉死的倒霉家伙手中染血的金色票单。 手持长枪的蝇狗拿到那代表着稳定和万全无失的、属于堂堂龙庭天元钱庄的金色票单,狰狞一笑,一把抽回长枪,就要奔赴下一人。 忽然他猛地一头,长枪抬起横格在胸。 砰的一声。 一个浑身血渍的汉子抡着一柄重锤,带着呼啸的狂风,一下子砸在那名蝇狗横格的长枪之上,长枪骤然弯折,随着那柄带着铁刺的狰狞重锤一起,重重倒撞在那名蝇狗的胸膛之上,顿时那名蝇狗整个就倒飞了出去,落在地上,胸膛凹陷,一片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 捏着重锤的汉子走将过去,一下撕开那死尸的衣衫,顿时,从那死尸身上就咕噜噜滚出一堆东西,除了碎银铜板和那几乎被捏成一团团的金色纸张,那堆东西里大部分都是带着血口的耳朵和断指,那些被连根割下的耳朵和断指,有的属于男人,有的属于女人,耳垂下吊着金银的装饰,手指上缠绕着黄白的戒指…… 捏锤汉子一把将那些东西囫囵拢了塞进自己胸膛,继续抡着重锤,朝着下一人悍猛冲撞而去。 有两人滚在地上,呼哧呼哧搏斗着,衣衫撕扯得一片凌乱,气氛凶险而暧昧,两人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奇妙感觉中,相爱相杀。 有人瞧见了这一幕,快速冲过来捡漏,双手高举着一块不知什么年代从大鹰崖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啪地砸下,将那两颗头颅一下砸得爆碎。 有被别人砍得半死的蝇狗,装作全死的模样躺在地上,手中捏着凶器,趁着猝不及防的蝇狗走过,一下子挥舞凶器将人双腿齐刷刷砍断,然后扑在人身上将之残忍砍死,掏走了财物之后翻身滚在地上又开始装死…… 整个困兽台到处上演的都是类似疯狂而血腥的惨烈场景,像是一锅滚沸的红油。 滚沸红油火辣异常,然而却有几个地方例外。 那例外的几个地方,在滚沸如油的、成千上万人彼此绞杀的厮杀场中,显得并不特别显眼,但这几个地方那诡谲的模样,却令人无法不去注意。 这几个地方,各自缓步却稳定地推进着几个人。 这几人周身,在人挤人人杀人的杀场里,有违常理的出现了部分的空白。 那有违常理的空白,是杀出来的。 杀得人不敢近身,自然周身空白一片。 一个个子不高却异常精壮的老者,蒲扇一般长过膝盖的大手中捏着一根大棒槌,浑身肌肤犹如铜浇铁铸,呈现莹莹青铜之色,缓步朝前。 老者看着满地厮杀景象,一语不发,满面肃穆,眸转顾盼之间,像是古之大能在巡视山河,霸气无双。 …… 一个头戴汗巾,肩扛锄头的老人,一边擦汗,一边行走,步履维艰,老人的裤裆里鼓囊囊一大坨,里面叮当作响,有金属在碰撞。 这扛锄老者,以贫苦的面容看着四周厮杀的人群,每每有不长眼的人闯进自己周身十步之内,老者就会叹息着,双手拢起锄把,像是锄草般一锄头挖出去,将那些不长眼的杂草头给锄烂,脸给锄走,胸给锄空,腰给锄断,骨给锄碎,命给锄没…… …… 一个青衫飘逸的年轻剑客,身背一柄木剑,嘴里叼着一根有些干枯的、不知从那里找来的狗尾巴草,年轻剑客神色散逸,眉眼狭长,嘴角带着快意恩仇的笑容,一手背负在后,一手食指中指,二指并指如剑,在空中纵横上下,凌空虚画,条条笔直的锋芒白线自其二指指尖显露而出,然后铿鸣有声,横推而出,在混乱的人流之中,砍瓜切菜一样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 一个身形矮胖,脸圆眼小、满脸油光衣衫油腻头发成褛的大汉,邋遢着质地粗劣、满是油渍,甚至沾染着许多碎肉残渣和血的衣袍,坦胸露乳,顶着臌胀的双乳之间那坨鸟窝一样浓密的卷毛,风骚走位,每每遇到不长眼撞进来的蝇狗,这糙汉顿时就伸出圆滚滚的肉-臂,杀猪一般搋住其衣裳,一下子按在地上,然后一拳砸烂其下巴头颅,或是一拳洞穿其心脏,坚强一些的人们,则是被他抠住哀嚎的嘴巴,生生撕烂……在这糙汉屁股上,一柄微微有些扭曲的菜刀,随着他蛮横至极的动作,不停地拍打着他挺翘的双-臀。 …… 轰隆隆! 破空风声呜呜而鸣,乌黑铁链像是黑黝黝的粗壮巨蟒在盘旋扭曲,震荡起冲天沙尘,数名蝇狗在遒劲的铁链横扫之中,顿时就被抽碎了身子,模样最好看的,也是脑壳整颗炸开的下场。 铁塔一般的光头壮汉玄武,带着笔画凌厉的森白铁面,一只雄壮手臂伸直,其上缠绕乌黑铁链,那如蟒如龙的狰狞铁链,以其不断屈伸的手臂为圆心,在其周身横扫出一个骨肉纷飞的空心大圆。 …… 一名魁梧壮汉,身高一丈,如山如岳如碑,根本无视某险恶蝇狗的刺杀,任由利剑直直刺向其宽阔后背,他一手按住一名蝇狗的头颅,一手按在那蝇狗的肩膀之上,双手骤然发力,那名蝇狗惨叫,头颅与肩膀之间的肌肉霎时撕裂开来,一把就被那碑形壮汉给生撕了,利剑刺中壮汉后背,结结实实地抵在其血肉之上,但任刺剑者如何发力,终究存进不得。 那壮汉往后一靠,那利剑顿时崩折,刺剑者想要快速逃走,却一把被那倏然转身的碑形壮汉给抓住了脚踝,壮汉踏前一步,一脚踩在那惊恐万状的刺剑者两-腿-之-间,旋即碑形壮汉手中那只死死扯住的腿,就生生给他从那脸色铁青生无可恋的刺剑者身上给撕了下来,鲜血冲溅而起,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白虎,生而为战,杀伐之神。 …… 疾风之中,响起一声清越鸟鸣之音。 黑袍血面的身形婀娜的女子,浑身气势暴涨,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黑色大公鸡,横推而走,在其周身冲溅的气机之中,锋利光芒一片刺激惊动,女子双手划动,指间流转莹莹光彩。 一个矮胖巨汗,像是一尊泥塑佛陀一般,怒喝一声,高高跃起数丈,一沉而下,急若星丸,势无可匹,朝着炸毛黑色大公鸡般的女子沉下。 女子双手横推而出,洁白掌指之间,莹莹光彩霎时变得一片火红,发出霹雳之声,直向上推去! 只听见“啪啦”一声,朱雀那炫目的双手裹挟着那团火星子爆溅一般的气机,重重撞在那肥胖到了极点的壮汉身上。 朱雀双脚霎时沉陷入地面。 那高高砸落的胖汉整个人扭曲变形,骨头自圆滚滚的肥肉中突出,没有刺破皮肤,却接连炸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折断声。 肥胖壮汉轰隆落地,皮肤上霎时蜿蜒其猩红的血线,然后缓缓裂开,炙热的血像是通红的岩浆一般自其体内喷了出来,就像是泥塑佛陀给人从神龛之上推下,胖汉身躯碎得一塌糊涂。 …… 前胸一道狰狞豁口、后背之上骨茬森然却侥幸不死的道人,衣衫褴褛,手捏桃木剑,身上背负颗颗通红如某种果实般的心肝,其僵尸一般的脸面之上不带丝毫情绪,在其周身,猩红血雾缭绕,道人每每在这流转不息凝而不散的猩红血雾之中屈指一弹,颗颗通红血珠便激射而出,洞穿人的眉心、胸口、丹田等周身要害,等到那锋利的血珠穿透身体而出之时,便轰然爆开,在人身体上炸开碗口大的血洞…… …… 一个长着稚嫩脸庞,穿着如同寻常百姓人家小孩儿模样的孩子,不去放牛和吹箫,手中却捏着一柄大铡刀,大铡刀舞得凌厉,像是一面雪白的盾牌,水泼不进,滚走砍杀向前…… …… 一个手托陶罐的女子,款步而行,在其刻画着狰狞鬼面的陶罐中,装满了灰烬样的物事,每每有人近身,这女子便抠出一把灰烬劈头盖脸地洒出去,顿时来人就开始浑身冒烟,嘶嚎声中,血肉化成脓血,落地之时已经成了白骨一副…… …… 一个身着青衣的儒生,左手捏着一本《金瓶梅》,右手提着一柄雪亮长剑,红着脸,咬着牙,将人追得遍地跑…… …… 一个带着丑角面具的人,笑呵呵弹指之间,崩出根根细如毫发的笔直铁线,将人撕得一片粉碎…… …… 数十名绝顶高手,像是一颗颗礁石一般,在浪潮一般滚荡的人群之中,缓缓推进,朝着那策马狂奔的苟有德杀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零章 挂剑子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困兽台藏龙卧虎。 槌人氏、锄禾者、挂剑子、屠夫安介、白虎、玄武、朱雀、剖肝道人、铡刀放牛郎、尴尬儒生、托罐毒女、小丑面具者、血浮屠…… 姬正腾感应到了这十数股或暴戾、或嗜血、或疯狂、或锋芒毕现、或血气如炉、或阴冷如蛇蝎的气机波动,顿时大感头痛。 但困兽台中隐藏的高手绝不止于此。 他半点不会大意了在自己前进路线之上,所遇到的一些蝇营狗苟,或许在这些疯狂的人群中,就隐藏着某个隐而不发的令人惊惧的大高手大武夫,一下子跳出来就能砍了他的头。 更何况与,在他的心尖,以及后背,还有一股如芒在背却始终无法锁定的诡异杀机,这股杀机,很像是小时候窜进山林里玩耍,不经意间落在他背上的巨大毛毛虫,他感觉微痒,伸手后挠,一把摸到那狰狞的毛毛虫,吓得他心肝直颤。 那股杀机,一定会在紧要的时候,对他发动致命一击。 但现在它隐而不发,看来图谋甚大。 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还是想要苟有德和他的财富以及自己的命? 这会是哪一方的高手? 来不及细细思索,十数股高手气机中,已经有人逐渐加快了速度,都是朝着苟有德和他的马车而去,对于姬正腾的官差身份,这些人中或许有人一定要杀他,但绝不会在此刻。 十数名绝顶高手,像是一颗颗礁石一般,在浪潮一般滚荡的人群之中,缓缓推进,若是换在以前,这十数人并不会叫姬正腾胆战心惊,但是如今,他的武道也仅仅约莫只是小提督境界而已,这些人中,已经有人处于大提督乃至于小登峰的境界。 面对这样的诸多强者,姬正腾能够凭仗一身死候功阴阳浩然气,支撑起杀敌之心,已经对自己的战力作了最高的评估,但是想在这些人中,抢走苟有德和他的马车,这确实殊为不易。 倒不是他开始势弱了,而是他的心境,没有了才出牢狱时候的那种冲天煞气。 出狱一年,躲躲藏藏变换身份,然后来到北大荒,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地,心里那根紧绷着的锋利的弦,开始松动了。 他对自己的情况是了解的。 他自我的解释是他累了。 他好想有个家,然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早该听她的话,随她一道冲出百断山裂天崖,然后策马狂奔,相忘于江湖,那时候必定不是如今这样一幅孑然一身的凄凉场景。 现在一切成空。 她是别人的,孩子没有了,宝藏消失了,朋友不见了,青春也一去不复返了…… 曾几何时,他入狱之前,走在街上,都有妹子叫他哥,来玩一下,现在呢?北大荒勾栏里的妖艳贱货们见到他巡街,都只叫大叔,有本事进来坐坐…… 他茫茫然不知所谓。 一个人在这冰冷凄凉的北大荒的夜里,与一帮素不相识的人奋死搏杀,为的是什么? 报仇? 扳倒老家伙。 获取滔天富贵。 然后呢? 然后怎么样? 然后…… 姬正腾猛然扭头。 骤然警觉。 头皮像是炸开了一般,一股凉气从天灵盖冲进来。 不对,这心境不对! 眼神中,一抹迷离之色一闪而逝,锋利如刀的眸光暴绽而出。 他不该有类似的心境。 他当然是为报仇而活。 这是他内心中最坚固的信念,不可违逆,触之必怒! 不然,失去了的一切该怎么算? 七年囚狱生涯,又该怎么算? 有人在动摇他的心志。 在这样惨烈的搏杀中,他竟一瞬间感觉到了疲惫,这令他毛骨悚然。 七年牢狱生涯,面对老家伙布置的无数凶险,他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怎么可能会在杀场之中走神呢? 有高人在作怪。 “该死!” 姬正腾怒喝一声,声如雷霆滚滚冲霄而起。 他纵剑向前。 以杀养杀,消磨心底里那丝诡异的疲惫感。 作怪之人,必定是那令他感觉如芒在背不得安宁的隐蔽高手了,那人竟有如此手段,令他心惊,但绝不可能叫他恐惧,乃至于退缩。 今晚之事,必定功成,如此,才能迈开他复仇的第一步。 有人竟在他才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就要阻挡他,这着实令他杀气滂湃。 一名蝇狗提挝锤来,挝上铁刺森然,姬正腾一剑辟出,看似轻描淡写,但手中剑气却倏然暴涨一丈有余,将那不知死活的蝇狗连挝带人一剑斩断。 姬正腾四处环顾一周,汇聚而来的天气气机没有感受到特别的异常,到是那十数股气机波动,已经隐隐都加快了冲杀的步伐。 大家的目标都只有一个,苟有德和他的马车。 十数个点,汇聚向一个点,总会相遇。 姬正腾放眼望去,前方百丈开外,苟有德与他的马车,堪称惨烈。 那家伙,今晚凭借手中铁菠萝和那辆战车,所格杀的人数竟出奇的多,数也数不过来,车厢四壁都拖着残肢断臂,马车血淋淋一片,一路驶去,满地猩红。 苟有德神色狰狞,仍旧高高站立在车架上,面对着如狼似虎铺天盖地的蝇狗,没有半点弃车逃走的模样,但他的嘴角已然溢血,浑身衣衫也被撕得几近赤裸,成为布条挂在他身上。 车衡上连接着的拉车的三驾马匹,也已然被人轰死了一匹,死马身躯残破,马头因为被绳索拴住没有坠地,高高扬起,马肚子却开肠破肚拖在地上,大半边身子都被碾成了肉泥,被另外两匹马拖着走,速度已经逐渐慢了下来。 但苟有德手中的铁菠萝却没有减少的征兆。 他两兄弟这些年,究竟搞了多少铁菠萝? 每一颗铁菠萝都能爆发出小提督境界的武者至强的一击,今晚他已经连续发出这样威力巨大的攻击几何? 这家伙是个名副其实的疯狗,恐怖而阴毒。 姬正腾手持三尺青锋,朝着那处行去,眼神坚定,阻之者皆是血溅当场。 “屈捕头,玩两手?” 就在姬正腾大踏步前进的时候,身侧传来一个温和的嗓音。 姬正腾扭头看去。 眉眼狭长、青衫飘逸的年轻剑客,身背一柄木剑,嘴里叼着一根有些干枯的、北大荒没有的、不知从那里找来的狗尾巴草,站在身侧十丈之地,一手背负在后,一手食指中指,二指并指如剑,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挂剑子。 随着距离那苟有德和他的马车的逐渐接近,姬正腾今晚终于遇到了第一个堪可一战的对手。 “你叫什么?” 姬正腾问道。 “盖继!” 年轻剑客毫不迟疑地回答。 挂剑子盖继! 看着带着温和笑意的年轻剑客,这位今夜困兽台西角战台的擂主,姬正腾洒然一笑。 总要相遇,总要厮杀。 最终站着的,只会有一个人。 那还等什么? “来!” 姬正腾提剑,纵横而去。 眼见这个赤裸上身、浑身杀气逼人的大荒捕头扑杀而来,年轻剑客散逸神色顿时一敛,嘴角快意恩仇的笑容消失不见,他那并起的二指顿时抬起,在空中纵横上下,凌空一阵虚画。 年轻剑客四周,天地气机一阵暴动,条条锋芒毕现的笔直白线自其二指指尖显露而出,铿鸣有声,横推而出,撕破茫茫夜空,朝着姬正腾斩来。 撕拉撕拉! 空气像是裂帛一般被撕烂。 线剑笔直纵横,上下左右四方,尽皆封死,像是一张锋利的大网,朝着姬正腾笼罩而来。 凝气化形。 运用自如。 这是实打实的大提督手段。 姬正腾怡然无惧。 一手提剑,一手伸向夜空猛然一扯。 掌指之间,滂湃天地气机骤然凝聚。 线剑高速破空而至。 姬正腾那只伸向夜空的抓取天地气机的手猛然压下,就像捏着一块沾了水的抹布,朝着那些笔直纵横的线剑抹去。 一抹再抹。 嗤嗤的声音霎时响起。 那是气机与气机在互相撕割,然后湮灭。 一阵狂风自姬正腾身侧席卷而过,在其背后,沙地无声无息出现数道纵横交错的笔直裂痕。 更远的地方,两名匆促奔行的蝇狗忽然便拦腰而断,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好一手驭气成剑!”姬正腾点头。 “这叫寸芒!”盖继扬了扬下巴。 方寸之间显锋芒! 姬正腾一手甩出手中那团“破布”,姿势很随意。 “还你一手!” “破布”撞向一动不动的年轻剑客。 “你也懂剑?” 年轻剑客眼神一凛,咧嘴笑了起来。 他从那团直接由天地气机凝聚而得,生生抹去了他线剑的“破布”里,看到了剑和剑意。 “会两手,不敢说懂!” 姬正腾说道,想起了自己学剑的时候,那些丑陋的姿势,和那些笑得人仰马翻的逝去的影子。 青衫仗剑的年轻人,看着那团“破布”,点头不止。 “重器无锋,大巧不工!” “好一柄剑!”他说道。 并起二指倏然递出,嗤嗤声起,气芒自指尖暴涨延伸出去,瞬间刺透那团“破布”。 轰! 气爆之音轰鸣席卷。 空气里传来令人牙酸的切割挤压声。 “这叫什么?”年轻人问道,浑然不顾身上青衫那些骤然出现的细微切口。 “攮剑术——抹布!”姬正腾回道。 年轻人低头轻轻一笑,“好不潇洒的名字,好潇洒的剑……” 青衫盖继抬起头来,浑身衣衫一震,五根狗尾巴草从他身上跳了出来。 “呸!” 盖继张嘴一吐,嘴里那根狗尾巴草也同时跃出口腔,与飞跳的那五根狗尾巴草落在一起。 盖继伸手凌空一抹,六根颜色枯黄的狗尾巴草顿时笔直一线,整齐排列。 “再来一手!”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一章 青龙气长撼昆仑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年轻剑客吃了亏了,衣服上出现了很多细微的豁口。 是那团“破布”一样的剑气散溢的时候,给崩开的。 第一次与眼前之人交手便吃了亏,而且还是在他引以为傲的剑道之上。 尽管表情看起来还足够平静,但盖继内心里翻腾的味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么难以咀嚼。 绕指柔化百炼钢,百炼精钢千磨万击方成寸芒。 为了练成这一身锋芒毕露的剑气,年轻人不知道在家乡小镇后面的那座大山之上的蜀道里,与那些嶙峋的峭壁铁石,结结实实互相折磨了多少年。 那些风吹日晒了几千几万年,都依然棱角分明的粗-硬铁石,被他磨得像面疙瘩一样,而他自己,却已然是被磨成了一柄锋利无匹的剑。 浑身上下都是。 那寸芒剑气,一朝透发,便可连绵不绝,除非身死,或者被人击碎雪山气海,否则不要钱免费随便送。 但这不要钱的寸芒气,只是对于他自己而言。 倘若扔给别人一道寸芒,别人能不能接住都还是两说,更不用说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透发寸芒剑气。 年轻人心中对自己的寸芒剑气一直有一个认识,如果将他一道寸芒剑气比作一块金子,那么他就像坐拥宝山的富人,而他随便扔出几道寸芒剑气,便足够天赋平平的武夫琢磨好几年了。 这个评估自他走出大山,遇到第一名捉对厮杀的武夫开始,一直持续到他今夜战上困兽台西角战台的擂主之位,屹立不倒。 在年轻人的打算中,在其他擂主决出胜负来之后,他还要找其余几位擂主掂量掂量自己的剑的,但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破事。 这样更好。 随地都是铸剑石! 年轻人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柄绝世的剑,就像传说中的那位成仙作圣的先祖挂在天上的那柄一样。 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被家中长辈赞为“百年来盖家村第一剑胚”的年轻人,一直对自己的剑道天赋颇为自傲,他知道“百年来盖家村第一剑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所以年轻人自大山中走出来,早已经作好了光芒万丈的准备。 今夜是他最后一次淬剑。 他基本做到了。 这所谓藏龙卧虎的困兽台,所谓凶名赫赫的江湖龙蟒,在他手中剑气滚滚之下,土鸡瓦狗一般崩解,全然不堪一战。 或许也只有那几位擂主,才能够任他放手一杀。 所以明天,他这柄剑就要出鞘。 一剑光寒十九洲。 从明天起,这江湖之后的一百年,剑道之上,将以他为魁首,只有他的锋芒最为闪亮。 然而今夜,一身引以为傲的寸芒剑气,被人随手摘下一块“破布”给抹得干干净净,他感到毫无理由。 虽然这对他而言开胃菜都算不上,但看那人抹去他剑气的姿势模样,他还是感觉很不爽。 而且,那人确实是在使剑。 破布一样的一团剑气。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对方年纪太大了。 对于这个解释能够站得住脚的基础是——对方的天资不再自己之下。 有的老人家,习武一辈子还是连内观都做不到,看不到自己的雪山气海,所以年纪跟实力没有太大的关系,最主要的还是悟性与天资。 如果对面这捕头,与自己拥有一样卓绝的天资,那么加上其比自己多活了几年,做到随手抹去自己的寸芒,也就勉强可以接受了。 但那人使剑的姿势确实太丑。 操破布抹桌子一样。 搞得自己千锤百炼的精钢剑气,好像很不值钱的样子。 他还有很多手,如果那人还是那样懒散的姿态接他的剑,他就要生气了的。 六根颜色枯黄的狗尾巴草笔直一线,整齐排列在年轻人的面前,桔梗在后,毛茸茸的尾巴朝着对面那倒提长剑的捕头,就好像六条青灰色的小龙,狰狞怒目。 “再来一手!” 年轻人说道。 “来!” 姬正腾点头。 “别怪我没先提前告诉你,这一手,名制霸!” 年轻剑客特别点出自己剑招的名字,说明了自己的重视程度,他任由六条草梗平悬在前,身形轻轻一动,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双手往两肋外一拉,然后平直推了出来。 随着其双手递出,在其身前,天地气机一阵暴动。 年轻人身前横十三丈、纵七丈面方圆内的空间霎时扭曲起来。 皎洁月色洒落。 黄沙地上,血流汇聚成溪,反射着妖异的月光。 崩裂的铁兵,雪亮的碎片折射出笔直的光束。 月色、血光、以及碎兵之刃折射而来的光束,在这片扭曲的空间之内汇聚,变得流光溢彩。 年轻人横推而至的那片夜色,泛起诡异的波纹。 就好像一个竖着的湖面。 一个倒映着蓝天、白云、青草、红日和血色晚霞的湖面。 在这湖面之中,六根青灰如龙的草梗,齐刷刷飞了过来,姿态各异。 六根草梗,一根斜着飞,一根旋着飞,一根摇头晃脑地飞,一根像是炸了毛样地飞,一根卷着飞,一根一前一后地拱着飞。 姬正腾眼神霎时一凝。 他终于知道为何年轻人这一招名叫制霸。 这一招能发出来,就已经很霸道了。 年轻人这一招的威力,暂不去说,但就他一心至少七用的卓越天资,就叫人瞠目结舌。 姬正腾将手中剑插在地上,端正了姿态,凝神以待。 尽管没有了上衣,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做出了撸袖子的动作。 年轻的青衫剑客这一招“制霸剑”,速度并不很快,但在其双手一推,那片“湖泊”霎时凝现之时,天地却骤起一阵大风。 腥臭的大风,自地面八方汇聚而来,灌进那片倒立的“湖泊”里,然后再从“湖泊”里往外冲开,带着森冷如冰的气息。 隔着数十步距离,姬正腾的面目以及裸露的上身,一阵寒风刺骨。 六条青灰草梗,仿似笔走龙蛇。 斜着飞的那一根草梗,高高扬起毛茸茸的“头颅”,梗身却诡异地弯折,像是一柄犁头,朝着姬正腾的神庭穴飞来。 在斜着飞的草梗之下,是拧着飞的那根草梗,这根草梗在飞射之中,头尾不断拧动,带动着整根草都缓缓旋转,就仿似一柄在激射之中,被人拧了一下杆柄,飞速旋转的大枪,朝着姬正腾的天突穴钉去。 旋转草梗之下,是摇头晃脑的那根草梗,毛茸茸的头颅左右摇摆,梗杆却笔直不动,朝着姬正腾膻中穴拱来。 摇头晃脑的草梗之下,是“炸了毛”一般的草梗,草梗毛头炸开,笔直崩紧立向四面八方,连带着其周身上下的气机,都崩成了蒲公英的模样。 摇头黄脑的草梗,目标是姬正腾的关元穴。 卷着飞的草梗,在炸了毛的草梗之下,这根草梗与拧着飞的草梗类似,只不过弧度更大一些,带动着絮状气机,像是舞女手中甩出来的匹练一般,向姬正腾的神阙穴钻来。 最后一根草梗,则像是一条蚯蚓一般,拱着来,身躯弯折,对准了姬正腾的气海穴,崩弹而至。 六根草梗,形态各异,姿势不同,力度不一,却法度森严地保持由上至下笔直一线,朝着姬正腾身前,那同样笔直一线由上往下的几处要穴重穴激射而至。 颜色诡异的“湖泊”重重往前横推,像是一片倒竖着的真正的大湖。 六根草剑,在大湖中游走, 草梗身形所至,在“湖泊”中带着一条清晰至极的线,天地气机都在往那条线外荡开,草剑像是水中龙蛇一般。 “果然霸道!”姬正腾赞叹不已。 形在意先,意在气先。 这一招,以细微的草梗意象,抽离出霸道如龙、如蛇、如枪、如犁的剑形,霸道的剑形裹挟着霸道的剑意,霸道的剑意以极其霸道的剑气为支撑,虽为草梗,却不乏煌煌大气。 眼见“制霸”剑轰然袭来,姬正腾仰头看天,摊开双手,胸腔霎时臌胀起来,长长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他体内气机与身体血肉一同炸开,每一丝肉每一滴血,都像是恶鬼张开的嘴巴。 姬正腾扭了扭脖子,身躯喀嚓作响,连绵不断,发出如一大串黄豆爆炸的诡谲声音。 “制霸”剑已然轰至。 姬正腾摊开双手在空前合手一拍,身躯四面八方,无数浩沛的天地气机像是倾泻的流水一般,哗哗朝着其双手涌聚而来。 双手之内,无数清冽水流一般的天地气机哗哗作响。 姬正腾双手横推出去。 掌指之间缠绕蜿蜒流转的清冽精纯气机,与那片倒竖的“湖泊”一朝相遇,顿时,那片“湖泊”之上,便泛起了一阵絮乱的网状波光。 轰的一声闷响声中,姬正腾仿似给万钧重岳砸中,身形往后一倒。 其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死死钉在地面的双脚,在沙土之中撕拉一下,在其身后撕开一个数丈长的狰狞裂缝。 “攮剑术——搅汤!” 姬正腾一声怒喝,那与“湖泊”紧紧相贴的双手,猛然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一阵搅动。 下一刻,“湖面”骤然崩碎,仿似镜面遭受重锤砸击。 数十步开外,青山仗剑的年轻剑客霎时发出一声闷哼,蹬蹬后退两步。 “制霸”剑意,那丝毫不敢分心的气机牵引,霎时被那一句“搅汤”搅得七零八落。 “起剑!”年轻人嘴角溢血,怒喝一声。 “青龙气长撼昆仑!” 破碎镜湖之中,霎时剑意森然,六根带着如龙似枪般锋芒毕露剑芒的草梗,轰然炸开,裹挟着匹练一般的浩荡气机,四散开来,朝着那身躯赤裸的捕头周身要害钻去。 “再搅!” 这时候,盖继听见那人喊道。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二章 还你一锅泥鳅汤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嗤啦嗤啦! 细微而森冷的摩擦声,令人耳膜发颤,压根发酸。 镜面一般闪烁着妖异光泽的气机湖泊骤然崩碎,倏然绽发的锋利剑气隆隆炸响,铺天盖地地朝着姬正腾轰然压来。 姬正腾被这面崩碎的湖泊生生压得倒退,他的双手却不停地在身前搅动。 那搅动的动作,像是揉面,像是擦桌,像是拢蚂蚱,但更像是在搅一锅汤。 因为他手里有“铲子”。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铲子,那是来自天地之间的浩沛气机化形凝聚而得,蕴藏着森森剑意。 攮剑术——搅汤! 这一招,确实是很俗气的名字,因为教姬正腾这手攮剑术的他那名曾经的朋友,其身世来历很是卑微,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遭受变故双亡之后,便进入酒楼里当了小厮,任劳任怨。 至于其后来为何成了堂堂天下第一门大自-由-门下捧剑堂的堂主这样威震八方的人物,这其中的过程姬正腾没有细问,毕竟,谁能没有点儿秘密呢? 但姬正腾想,那段悲苦的日子对自己那位曾经的朋友影响一定很大,所以剑术里才会带了那样俗气的字眼。 这又不得不提到那句话,武道来源于生活。 姬正腾并不懂剑,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会两手,正如他会打拳,也会劈刀,剑术造诣并不比其他武学要高明。 这手攮剑术,当初也曾苦心孤诣,才学得了有形无意有意无神的一招半式,所以面对年轻人的制霸一招,那森然凌厉气势如虹的森森剑意,令他倍感压力。 特别是,对面那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青衫剑客,竟实打实是一位大提督境界的武夫。 比他如今的境界还要强上一线。 也是他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夺天地造化,能够像饕鬄一般凶狠吞吸天地气机,才生生扛住了那覆压而来的滂湃气湖。 姬正腾双手死死横推而出,指尖精纯气机缭绕,吞吐清冽光芒。 他硬生生顶住那片骤然炸碎的镜湖,身形屹立不倒,但其脚下及后背之外的空间和大地,却骤然被撕烂,扭曲,庞大气机压制,使得空气里传来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姬正腾借助那片镜湖的覆压之势,双手往上猛地一搓。 由其双掌处开始,那些缭绕的精纯气机,带着攮剑术的剑意,与那崩碎的镜湖绞杀在一起。 晶莹的碎湖,与清冽的精纯气机,搅在了一起,然后变得浑浊起来。 这是由于有无数的剑意在极其细微的层面,互相撕扯,切割,撞击,然后湮灭。 随着姬正腾双手的搓顿,那饱蕴着湮灭气息的浑浊气机,缓缓散溢开来。 就像在清水中倒入了添加了奶汁儿的骨头汤锅底。 乳白色的汤汁儿迅速在清冽镜湖中扩散。 倒影在崩碎镜湖中的血光、月光和兵刃的寒芒,以及那六根草梗,霎时变得像是枸杞、金针菇、黄瓜片以及蒜叶子一般。 姬正腾双手搅动,正在搅拌这锅汤。 攮剑术——搅汤。 年轻剑客自草梗之中,抽离出大枪、铁犁、龙蛇的剑意,谓之制霸。 而教授姬正腾这手攮剑术的人,也从作小厮时候所嘴馋的一锅浓汤里,那些黄瓜片、番茄块、金针菇以及枸杞之中,抽离出了锋利不弱于大枪、铁犁以及龙蛇的剑意。 即便那镜湖之中,没有血光、月光和兵刃的寒芒,以及那六根草梗,这片清冽的镜湖,也必定会在姬正腾的搅拌之下,变成一锅乳白色的浓汤。 只不过看起来会单调一些。 但添加了乳汁儿和油盐的骨头汤,即便单调,也照样很好喝,不是吗? 因为那是剑意与剑意的碰撞和交锋。 这是滋味儿极其美妙的一锅汤。 这或许就是那名曾经的朋友,在其曾经身世凄惨的时候,于酒楼的厨房,里看着掌勺师父做汤,经过了十几年后,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一刻,某一个特定的情境中,忽然想念起那锅喝不到的可口的汤,悟出这手搅汤剑的时候,所存的心态。 剑道,至尊至贵,神鬼咸崇。 不得不说,学剑的人,其立意之奇、之怪,寻常人很难理解。 筋骨皮膜之下,深藏体内的十二颜色的筋脉之中,气机滚走。 凭借着十二阴阳脉功所带来的浩沛天地气机,姬正腾扛住了年轻人一身大提督境界的战力压迫,然后搅碎了那片气机镜湖,将之搅混成了一锅汤。 这还不够。 姬正腾一搅再搅。 汤在锅里,开始旋转。 无数的剑意在极其细微层面的互相撕扯、切割、撞击以及湮灭,导致这锅越来越浓的、世界上最锋利、最美味的一锅汤,开始旋转起来。 搅汤的那口铁锅,横十三丈、纵七丈面方圆,而汤汁儿,自然是对战的两人凭借如今的武道境界,所能够牵引而至的横十三丈、纵七丈面方圆的所有汹涌滚动的天地气机。 就在汤锅骤成的那一刻,对面的年轻人忽然开口。 “起剑!” “青龙气长撼昆仑!” “汤锅”里,六根带着匹练般气机,形似“蒜叶”的草梗,倏然炸碎。 巍巍剑气轰然暴涨,仿似六条青龙,自那浑浊的“汤锅”里一跃而出。 那里,原不是汤锅。 是年轻人气机拢聚而成的“镜湖”。 六龙自镜湖里一跃而出,撞向那巍巍昆仑。 镜湖。 腾龙。 昆仑山。 都是煌煌浩大的意象,果然制霸! 但真有人见过青龙吗? 真有人可以撞倒天地山川龙脉之始,那巍巍昆仑山吗? 不一定。 至少姬正腾是没有的。 他猜测,年轻人可能也是没有的。 因为他在那年轻人煌煌浩大、霸道无匹的剑意之中,感受到了一种仿似空中楼阁的空虚感,尽管看起来巍峨堂皇,却好像海市蜃楼一般可见而不可即。 但有人却真的见过汤锅。 各种各样可口的汤锅。 存在的,便是真实,便是强大,即便只是一锅汤,或者一坨晒得干硬的狗屎,也如山如海一般,不可摧毁。 不存在的,便是幻想,是虚幻,是抓不住的缥缈,管你是洞天福地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重天宫,无论如何美丽堂皇,都是虚的,说没有就是没有。 抓起那团真实的狗屎,一把扔出去,照样穿破你那虚幻的洞天福地九十九重天宫,砸在你的脸上。 这就是真实与虚幻的区别。 此时的境况,到没有那么夸张,那只是姬正腾对于虚与实之间,一种忽然生出的玄之又玄的感悟。 还是那句话,武道来源于生活。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一个人,最自然的事情是什么? 是生活。 是一生下来就每时每刻每年每月都必须面对着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生活。 为了生活,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从那些理所应当的事情里,因为各种各样的心境和感悟,撷取到一丝丝迥异于寻常的体验,这就是道。 而且是最强的道。 于武夫来说,那撷取到的东西,当然就是最强的武道。 六条青龙齐齐腾出,声势浩大无匹,气焰隆隆,飙射向姬正腾全身各处要害,仍旧维持着森严的法度,精准而致命。 在姬正腾的眼里,场面却已经截然不同。 那片浑浊的气机,早已经不是年轻人的镜湖,而是他一手造就的汤锅。 六条腾跃而出,仿似匹练般的草梗青龙,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跳出了汤锅的泥鳅,或者说——蒜叶。 “再搅!” 随着姬正腾双手的再次搅动,浑浊的汤锅水势骤然一变,汹涌滂湃。 “汤”面之上,乍起气旋。 硬生生将六条腾起的青龙给拽回了汤汁儿里。 姬正腾咬牙,双手猛力在“汤锅”里一撕,六条青龙炸碎,混入汤里去。 双手猛力抡动,整片汤锅里的汤汁儿疯狂旋转起来。 姬正腾面前,便竖立起来了一锅疯狂旋转的汤。 “好一手制霸剑,好一剑‘青龙气长撼昆仑’,我这昆仑你撞不倒,现在我还你一锅泥鳅汤,你喝得动否?” 双臂发力一推,那一锅汤朝着年轻人隆隆倒撞而回,轰轰如雷霆轰鸣之声中,所过之处,大地撕裂,沙土冲天乍起。 嘴上说得好听,姬正腾看着隆隆滚走的大汤,呼吸一口,胸腹间犹如烈火灼烧,痛入骨髓,看来还是被那叫盖继的年轻人透发的浩沛剑气给伤及了心脉。 “来得好!” 对面,年轻人青衫被凌冽劲风撕刮得猎猎作响。 年轻人猛然双手长伸,手掌合拍,并于胸前,像是要游水前准备跳下水中一般,双手手掌笔直前戳。 “拔剑当空,气云错!” 话音一落,锋锐剑形气机,轰然自年轻人体内透发而出,自其双掌相交的指尖,倏然直刺而出。 那倏然出现的剑形气机,宽阔无比,厚重无比,锋利无比。 剑锋出现的一刹那,天地气机暴动,剑锋四周,空间霎时撕裂,看起来恐怖无比。 剑锋迎风暴涨。 如果说姬正腾甩出去的那“一锅汤”,除了像一锅汤,以及一挂旋转的星河之外,还像是一个锋利无比、疯狂旋转切割的巨大气轮,直接铺天盖地撕砍过去。 年轻人此时透发的剑形气机,就好像是一柄剑。 不,那就是一柄剑。 一柄宽三尺三分,厚二指,长约十丈的气剑。 铿锵的气剑瞬间贯穿并斩破了那个气轮,那锅汤,那挂星河。 轰的一声,天地剧震。 无数道汹涌凌乱的空气湍流,向着四面八方震荡开来,夜空里充斥着空间撕裂的声音。 密密麻麻缤纷凌厉的剑气,如丝如缕,斩落向年轻的间客。 地面上,平静的沙地,瞬间掀起无数波涛。 沙浪不停起伏,延绵向外。 平地起波澜。 那些震荡而起、滚动如浪涛的沙土之中,斑驳洒落的淋漓鲜血,瞬间被凌乱肆虐的剑意,直接蒸发出无数呛鼻的腥臭烟雾。 烟雾渐散。 沙浪渐平。 两名对峙的剑客身周四侧,密实的沙地已然被撕裂了数百丈,裂痕如蛛网密布。 远处,惨遭波及的倒霉蝇狗哀嚎声一片。 年轻人背上的那柄木剑,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他跨在一道巨大的裂缝之上,黑发乱飘,浑身衣衫像是被狗咬过,烂了很多洞,看着有些狼狈。 姬正腾拔出仍旧稳稳插在地上的清冽长剑,走将过去。 两手已经玩完了,是该杀人了。 说实话,这种有些讲究打法、讲究形、意、气、力、神的战斗,真的不很适合他,他比较擅长近身厮杀,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那种。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三章 袖里青蛇胆气粗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眼见那捕头提剑大踏步而来,年轻剑客手中木剑也是倏然相向。 姬正腾没有招引天地气机大势,只是那么走了过去。 年轻人却是不敢如此。 在年轻人的家族训诫之中,一直秉持着某些理念,年轻人一直牢记心中,因为他很听话,也孝顺长辈,最重要的是他觉得那些训诫简直对头到了极点,相当符合他对于剑与剑道的一些认知和看法。 比如——剑是杀人之兵,剑道却不是。 如果只是单纯的厮杀,他早就扑了过去。 但他今晚是来淬剑的,是来砥砺剑道的。 剑道是一条很长、很直、很明亮的路,真正能走上这条路的,都是腰间佩戴有铁条的君子,那铁条是那条路的征象,却不能代表那条路。 能代表那条路的,是且只能是“君子”二字。 所以他的“铁条”,也可以是“木块”,只要它很长、很直、很明亮…… 虽为木质,却很长、很直,不知涂了什么在上面,显得很是明亮的木剑,捏在年轻剑客纤细的五指之间,笔直前伸,直指前敌。 那敌,指的是剑锋所指之人,当然也指的是年轻人走的那条很长、很直、很明亮的路上,拦阻的十万大山。 眼前这捕头,便是那拦路大山中的一座。 因为他真的很像一座山。 只不过没有那些翠绿绿的大山漂亮。 然而他的气势同样极其雄浑,山势同样十分险峻,那冷硬的眉眼鼻梁,霎时变得像是可以喷溅出刀锋一样逼人,在其四周,隐隐间似乎天地气机都被他那裸露的强横体魄排挤出去一般,形成一个似有若无的空圈。 这样的体魄,堪称恐怖。 犹如金刚。 年轻人感觉,整个困兽台,似乎也只有那名手中捏着大棒槌的老人家,能有这样的筋骨。 但是年轻人怡然无惧,他在走出家乡的时候,不知道以手中剑气开了多少厚重又坚硬险峻的大山。 这招才是最磨剑的。 …… 那人倒提长剑,像是一座真正的大山逼迫而来,气势雄伟,一夫当关。 年轻人手中木剑高举。 热血沸腾。 青衫袖口中,那只高举的手臂之上,青筋霎时如同条条游走在满地金黄落叶里的青蛇般坟起。 霎时,手中剑便成了一个风暴眼,无数天地气机骤然袭来,凝卷如漩涡一般,聚向那柄笔直油亮的木剑。 袖里青蛇胆气粗。 “开蜀!” 年轻人重重挥出一剑。 中正平和,沛然莫御。 剑锋割裂夜空,留下一道清晰笔直的线条,这线条很高,直接延伸向了年轻人头顶之上的夜空深处不知道多远。 或许有一座大山那么高。 年轻人的面前,整片浩大的天地,似乎都被这笔直的一剑给分成了两半,那根线就立在那里,看似柔软微毫,却无坚不摧,笔直而锋利。 木剑之上,滂湃汇聚而来的天地气机,以那条细线为起始,开始朝着两侧的天地排开,滚滚如潮。 细线骤然笔直横移,无声无息,朝着阻拦在它面前的任何事物割去。 …… 人家砍出了一剑,你不躲,就太没内涵了。 姬正腾当然要躲。 他又不是年轻人头颅里,那些耸入天穹的翠绿大山。 即便他的气势如山岳一般巍峨。 他会动。 年轻人的这一剑,凝实到了极点,比那什么寸芒凝实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道直线,在年轻人的剑锋撕下之后,便倏然出现,然后瞬间破空而至,无视两人之间的距离,来到了他的身前,要将他整个给切开。 当那一条笔直的竖线清晰得出现在他的眼瞳里,他就知道,攮剑术的抹布抹不掉它,甚至还能切开他的汤锅。 那是一条锋利凝实到了极点的线。 他半吊子的攮剑术,很难将其击溃。 无论他如何直面那条线,那条延伸向夜空里极高处的线,都不是他在刹那时间内可以抹掉的,最终那条线或者会将他切开,或者会将他从头到脚钉在地上。 所以他只能选择避其锋芒。 就在那条细线生出,然后光芒闪现在他的瞳孔里的时候,他便已经动了。 他要的是击杀,不是比拼。 他的双脚像是大浪中的两叶小舟,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之上倏然滑动,身子随着沙地的高低起伏而起伏,脚掌半点也没有窜进沙土里,而是紧紧贴着沙土的表面。 但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姬正腾身形所过,黄沙倒冲而起,仿佛瀑布。 趟泥步。 姬正腾的身影顿时残影簌簌。 笔直的线条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切了过去,凝而不散。 簌簌残影在狂潮般排开的滂湃冲击之中,像是一道雾气被搅烂。 一小蓬血雾被冲散在直线左侧天地的狂潮里,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当姬正腾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距离那条直线已经三丈之远,他的右臂之上,指腹般大小的一块皮肤不知所踪,那切口红艳艳,仿佛包裹红玛瑙的石皮被切开,露出里面的鲜红的肉。 姬正腾站在地上,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鲜红可口的切口,凸起了一块圆润无暇的红玛瑙。 那是流出然后又凝固了的血。 他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那圆润无暇的红玛瑙之中,一十二种鲜艳颜色一闪而逝。 随之一闪而逝的,还有他的身影。 …… 年轻人再次劈剑。 又是数道笔直剑光破空而去。 他当然不怕那捕头闪躲。 开山当然会有落石,而且是铺天盖地的落石。 那就劈石。 嗤嗤嗤嗤! 凄厉的破空声不停响起。 黄沙滚滚之中,剑光像是闪电一般游曳。 空气里不停有笔直的线条出现,细微而清晰,锋利无匹。 沙地里出现很多道残影。 每一道残影都像是疯了的狗一样,作出各种各样扑杀的姿势,然后被凌乱而笔直的细线搅碎成虚无。 噗嗤一声。 无数残影消失。 姬正腾的身影,在距离年轻人数丈之外的沙地里凝聚,站定。 姬正腾微微皱眉。 他的左肩之上,出现一道不深的伤口。 那年轻人的剑,即便不是那深入高高夜空之中的那笔直一剑,也还是能切开他的护体罡气。 那道伤口很快就凝固了,开始愈合。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他的每一丝血肉都像是饥饿的饕鬄一般,不停吞噬天地气机,以致于周身都出现了空洞。 他体内气机充沛如海,所以他的护体罡气同样凝实到了仿若金刚的地步,他也可以不停地躲避下去。 但那年轻人的剑却十分锋利。 每一剑都较那“开蜀”一剑,不弱分毫。 年轻人是实打实大提督境界的天才人物,大提督境界的气机精纯程度,自然比之小提督更上一个档次,那是千锤百炼的绕指柔,所以年轻人砍出来的剑才那般锋利无匹。 他要撕破这些剑气,自然唯有不断压实自身吞噬而来的气机,达到大提督乃至于更高境界的气机精纯程度才可以。 如果说小提督境界的他,此时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吸纳而来的天地气机是棉花,那么如今他所绽溢出来对敌的气机,就是消化过的棉花屎,看似一大坨,却相对而言太过蓬松。 而要拉出来的不是棉花屎,是石头,那么体内的血肉就必须要运行到某种程度。 某种会暴露十二阴阳脉死候功的程度。 他当然可以拼着受伤也要冲过去将那年轻人头颅给摘下,但那不知身在何处令他如芒在背的杀机,让他不敢放松警惕。 夜色如水。 游鱼一般的剑气,在水中飞速游荡,然后缓缓消逝开来,重归于天地。 怎么办? 没得选,当然要干! “认输吗?”对面,青衫招摇的年轻人,木剑负在身后,看着他。 “那苟有德的头,归你,那些钱,归我,怎么样?说实话,你这捕头看起来人不错,捏着根竹竿单枪匹马就为北大荒的老百姓请命来了,哈哈,虽然很可笑你这做法的不值当,但你这行为却值得盖继敬佩!” 姬正腾摇头,看着他,说道:“你就这点程度了吗?” “什么?”年轻人歪着头看着他。 “我没听错吧?” “善意的提醒一句,我希望你在下一招拼尽全力,否则没机会了!”姬正腾道。 这年轻人还是可以的,剑道天才,不出几年,应该又是一个照耀江湖的豪侠人物,在感觉砍中了姬正腾之后,便主动停了剑,这虽然在姬正腾看来是纯粹找死的行为,但无疑这是年轻人心性的一种体现。 当然也有可能是年轻人自认强大的自信。 如果是后者,那么真的就是纯粹找死了。 但他主动撤剑的行为,让姬正腾愿意多跟他说上几句,毕竟姬正腾不是嗜杀成性的人物,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愿意与他结交的兄弟? “你有没有搞错,捕头大人,你小小提督境界,我……” “厮杀这种事情,有些时候,境界并不是决定制胜的唯一因素。” 姬正腾打断年轻人的话,看了一眼苟有德的方向,那边的情况有些不妙,时间紧迫。 “我来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扬起剑。 双手握柄。 右脚踏向身前的黄沙,力量尽数传输到脚底,体内,十二大正经如龙蛇起陆,仰天长嘶。 无数天地气机如大河涛涛涌聚而来。 砰! 恐怖的力量,瞬间让地面裂开数道缝隙,黄沙倒冲而起,姬正腾的身体拖出一道残影呼啸而出。 一十二种妖异颜色仿似一贯长虹,一闪而逝。 一剑斩落。 这一刻,高高跃起一剑劈落的姬正腾,后背上腰脊处,像是有无形的毒蛇咬落,刺痛了两下。 对面,年轻人脸色骤然大变。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四章 挂剑青壁中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苟有德遇到麻烦了。 他遭到强攻,艰难驾着马车强行突围,左支右绌。 姬正腾一眼扫过,就知道这家伙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已经很坚强了,可是今晚注定是他的死期。 即便是成千上万只蚂蚁,都能转眼之间将一只大象给淹没,啃噬成白骨一堆,更不用说认。 任谁在成千上万个凶神恶煞的攻击中,都很难活下来。 尽管苟有德每扔出一颗铁菠萝,都能成功重创数人,而他自身也是一位一品巅峰境界的武夫,甚至还操纵着一辆改装过的战车,但蝇狗们太多了,苟有德活不下来。 驱驾战车的马匹,早已经被轰死了两匹,残肢碎肉挂在车横上,触目惊心。只剩余一匹,鼻腔里喷吐着灼热的气,红着眼睛,艰难支撑着。 苟有德本人还站着车里,身形摇摇欲坠,像是一座被掏空的大山,他的境地很不好,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车上栽下来,被人轰成肉酱。 苟有德浑身鲜血淋漓,右边胸腹之间凹陷下去,似乎断了不止一根的肋骨,而那里是他肝胆之所在,他的左臂也断了,骨茬森然,右膝盖处也一片焦黑,鲜血沁然出一大片褐红的渍迹,他的头皮也被什么东西撕下了一大片,连带着小半张脸的脸皮都撕烂了开来,血肉红彤彤的,鼻子、眼角、嘴巴、耳朵都溢出了血丝,似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眼看着他要倒下了,这个时候,围攻他的人反而诡异的少了不少,更多的是在自相残杀中,似乎都在争取杀光敌手,独占宝藏。 姬正腾必须尽快赶过去。 轰轰轰! 四周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气机轰鸣声,姬正腾一眼扫过去,冷笑起来。 看来逐渐逼近苟有德之所在的几大高手之间,也是互相遇上了,开启了一场疯狂的大乱战,那气机的轰鸣之音,犹如道道雷霆重重轰在地面上,大地都摇晃起来,震人心魄。 他不能再作犹豫了。 现在可不是交朋友的时候。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全力发动。 体内,十二大正经盘踞蜿蜒,龙蛇起陆,像是盘踞于大山巅、瀑布旁、高川脊、大河中、雪原上、林海里、深渊底的龙蟒,各自吞吐滂湃云气,引动气海涛涛。 手之三阴,从胸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 六阴六阳十二脉,贯穿全身。 妖异的死候气机透体而出。 姬正腾横冲而起,一剑斩落。 剑芒如虹,闪烁十二妖异颜色。 这个时候,高高跃起一剑劈落的姬正腾,后背上腰脊处,像是有无形的毒蛇咬落,刺痛了两下。 早就等待这一刻的姬正腾,顿时悚然一惊。 暗中,竟有不止一个人在看着他。 两道微妙至极的气机一闪而逝。 耳朵里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惊噫声。 姬正腾霎时溢出了一身冷汗。 绝对至强的高手。 他猛然扭头看向大鹰崖下方,那片漆黑无比灯火稀疏的竹棚,又扭头看向身后,自己来时的方向。 大鹰崖下那片竹棚里,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人,但是身后,自己来时的方向,那边,有李木华仙,还有那个小光头。 那里会有高手? 那个小光头? 这一瞬间,他思绪纷乱。 但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年轻剑客已然在霎时色变之后,凝神对敌。 “开蜀剑起!” 嗤啦声中,年轻剑客青衫飘荡,剑气纵横,无数道剑气游鱼再次在夜色中游荡开来,笼罩向姬正腾。 年轻人的这开蜀剑阵,威能足以翻天覆地。 有开金裂石之能。 嗤嗤的声音,并不清朗,却异常恐怖清晰。 夜幕扭曲如水。 剑气纵横似鱼。 姬正腾纵身一跃,速度已经是快到了极致,霎时间,他便跃进了那片暗沉的水幕中,与那些游鱼相遇。 水幕当然是被年轻人剑气引聚而后排开的天地气机,无数道交织的游鱼,自然是锋利笔直如线的剑气。 这就是年轻人的“开蜀”剑阵了。 年轻人红着眼睛,咧着嘴,一身锋芒毕露的气机尽数透体而出。 即便是无数圆桌一般巨大的重石落在里面,都要被搅碎,一个小小提督境界的武夫,年纪这么大了,凭什么能破开它? 唰! 姬正腾对着那片满是银亮游鱼的暗沉水幕,一剑劈下。 就像是随手泼出一盆十二色的水,又像是大风卷起一阵十二色的雪,更像是笔墨一笔描出十二色的虹桥。 璀璨剑芒斩落, 一道雄浑至极的力量,随着剑芒斩在那片满是游鱼的水幕中,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冲溢。 水幕乍破。 无数道细微如线的“游鱼”,被那妖异的虹,纷纷搅碎。 两人所站区域,方圆数十丈之内,黄沙大作。 “再起!” 年轻剑客大喝,木剑斜指向天,黑发狂飙,周身气机狂暴汹涌。 他手中的木剑震颤起来。 嗡鸣声响起。 嗤嗤嗤嗤! 数百道剑影,脱离剑身而去,瞬间充斥了年轻人身前所能看到的全部空间。 “破!” 漫天细微如线的剑气纵横之中,姬正腾一声清喝。 眼瞳之中,闪烁着十二种妖异的色彩,他眼中的世界变得更不一样了,清冽如洗。 他双手持剑,按剑覆压而下。 十二色剑气,像是一柄诡异而炙热至极的刀子,砍在那片满是剑气游鱼的剑幕之中,就像是砍在了黄油里。 简单而粗暴。 开蜀剑阵霎时崩碎,无数剑气失控,朝着四面八方撕割而去。 噗嗤噗嗤! 两人四周很远的地方,人影兔起鹮落,响起血肉生生被斩断的特殊的声音,以及狼奔豕突鬼哭狼嚎的叫。 水波骤乱,剑气游鱼被片片搅碎。 斩破了剑幕的十二色虹剑,与年轻人高高挑起的木剑撞在一起。 一个巨大的白色气团,出现两剑之间。 那白色气团先是只有拇指般大,却在瞬间充盈开来,变得像是一颗滚圆的月亮。 那“月亮”骤然炸开。 光明大绽。 两道身影骤分。 姬正腾向后掠出十余丈外,然后站定。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越过耳际,传向身后不知多远的夜空里,在延绵的沙丘之中,引起雷霆般的轰鸣声。 地面上,黄沙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冲向四面八方。 年轻剑客的身影同样往后倒了出去,然后开始翻滚,在空中翻了很多个圈,远远地坠下。 啪的一声,盖继重重地落在地上,双脚着地,膝盖半蹲,没有倒下。 姬正腾平息了一下体内翻腾的气机,提着剑冲了过去。 盖继站起来,手中木剑寸寸崩碎。 眼见姬正腾一刻不停地冲了过来,年轻剑客赶忙倒掠。 “接我最后一剑!” 身形疾退的年轻人盯着姬正腾,伸手往皎洁夜空一指,划拉下来,他的气机交感到了一条早已切进茫茫夜色深处、或许有山岳那么高的笔直的线。 开蜀第一剑。 那条线骤然生出反应,像是在拉扯什么,重重往下一坠,然后崩断,消散如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屈捕头,后会有期!” 年轻人一口血咳在地上,然后掉头就跑。 姬正腾猛然顿住身形,仰头看天。 明月当空。 一剑似自天上来,笔直而落。 剑首长须,剑尾生气。 仿佛大龙。 风起,然后云飞扬。 姬正腾头皮一阵发麻,感受到了天大的杀机。 那剑气垂落所过,仿佛日月星辰都扭转开来。 姬正腾知道,那只是那柄“挂在”“天上”的“剑”其牵引的天地气机扭曲了夜幕,但那副几乎与移星易宿雷同的场景,着实令人恐怖。 下一刻,他猛然一脚跺地,杀机透发。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姬正腾身周十丈之内,地面沙土齐齐倒冲而起,像是地龙翻身,不断有一道道黄色龙卷破土而出。 “喝啊!” 姬正腾怒喝一声,提剑一飞冲天。 地面沙土如龙如瀑,倒冲而起,遮天蔽日。 姬正腾瞬间腾空而起,迎向那道高高垂落,杀机直贯他天灵的剑。 不是他不想躲,而是躲不掉。 那剑太过高悬。 因此所落之处太过宽泛。 而且经过那年轻剑客的牵引,那剑认准了他的头颅。 “好一个挂剑子!” “好一招挂剑青壁中!” 隆隆之音骤然响彻耳际。 那剑裹挟风雷而落。 姬正腾已然无法分神去看是否有人注意此间动静。 但想来必定是有的。 因为整个困兽台的喊杀声,在这一刻,诡异地消失了。 一股锋利无匹的剑气自高处轰然垂落。 姬正腾霎时对上了那道不知道原本挂在多高的天空里的剑气。 那剑气三丈有余。 剑首刺破空气,锋刃两侧因为撕裂夜空从而生出两根仿似龙须一般的气线,蜿蜒不绝。 三丈剑气周身,无尽弥漫的森冷剑意之中,滋滋电芒缭绕。 这剑真的是挂在天上的吗?否则怎地招引并蕴含了雷电? 磅礴剑气肆意纵横。 三丈剑气凌然浩荡,摧枯拉朽。 “碎了吧!” 十二阴阳脉死候,一气生长虹! 长虹光耀夜幕,妖异葳蕤。 身后,黄沙卷荡,被其周身席卷滚动的气机生生拧旋,拔地而起,仿似一根巨柱。 姬正腾举剑,迎上那三丈浩然剑气。 两两相撞。 铿! 万里沙海之上,骤然响起一声撞钟巨响。 以姬正腾与那三丈剑气相交之处为圆心,一团璀璨光芒汹涌绽放,一圈滂湃气团向外迅猛滚动散开。 雷霆轰鸣之音连绵不绝。 姬正腾身在半空,三尺长剑高擎向天。 在其脚下的大地之上,漫漫黄沙瞬间塌陷出一道规则的菱形巨印。 磅礴剑气倏然临体。 像是昆仑大山压顶而至。 姬正腾深吸一口气,十二阴阳脉死候功鲸吞天地元气。 天空中蓦然出现一个风卷云涌的气机漩涡。 裸露体魄之上,筋骨皮膜像是擂鼓一般跳荡起来,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气机涟漪横扫而出。 下一刻,十二色长虹倏然炸碎。 与之一同崩碎的,还有那柄自天而落的三丈剑气。 姬正腾倒飞而回。 重重落地。 大地剧震。 黄沙厚土龟裂,以姬正腾落点处为起始,撕裂出一张仿佛蛛网的图案。 …… “没……没死吗?” 数百丈开外,脸色惨白的年轻剑客盯着那个仿似蛛网般图案的中心里那个恐怖而狰狞的巨坑,嘴唇颤抖。 “咳咳……” 年轻人又咳出一口殷红浓血,浑身气息萎靡不振,像是被抽了根的小草。 “剑胆都给人撞碎了,这回玩大发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老祖宗诚不欺我啊……” 说罢,年轻人转身离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五章 槌人氏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 一剑生虹的姬正腾,原以为自己的十二阴阳脉死候引动的全力一剑,已经足够强悍,诚然如他所想,那一剑将年轻剑客的开蜀剑阵搅碎得涓滴不存。 但没想到这个时候,一剑自天上来。 面对着一剑,饶是他体内十二根阴阳正经以及全身上下无数大大小小的经脉血肉尽数压榨,以致于一气生长虹,直贯长天,也是生生被撞了下来,差点被镇杀当场。 年轻人的最后一剑,高屋建瓴,仙气弥漫,煌煌浩大,剑意浩然如山岳。 这样的一剑,其意象之奇诡霸道,绝非寻常武夫可以领悟。 如此来看,年轻人盖继,应该属于某个家学渊源的大族之中的不世天才。 大坑之中,残留的剑意森然凛冽,黄沙都覆上了浅浅一层晶莹的冰霜。 浑身炸溢血珠的姬正腾,雄壮身躯在那像是无数只蚂蚁叮咬一般的残留剑意之中,站起身来,缓缓爬上“岸”。 一道笔直的猩红血口,自他中胸竖切而下,鲜血汩汩。 将那柄早已尽数碎去,徒留剑柄的清冽长剑丢进坑里,姬正腾佝偻着腰,双手低垂,看着那恐怖的巨坑,及其周遭四分五裂的密布蛛网,感觉一阵后怕。 若不是十二阴阳脉死候功足够霸道…… “咳咳……”想到这里,他顿时咳出一口猩红的血来。 体内,十二正经中的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足厥阴肝经三条主经,生生被崩断了部分,像是被震炸的竹节,与之对应的诸多络脉,更是残破不堪,被震得一片粉碎。 五脏六腑都在火辣辣的疼,几乎连吸气都不能。 气机运行更是霎然阻滞,体内的无数条气机通道很多都断开了,犹如山路被山洪泥石流给生生截断。 “呼……”姬正腾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艰难轻吸一口气,含而不吐。 尚算完好的其余主经,再度开始吞食天地气机,修补残躯。 那一剑垂落,剑气纵横,几乎是以要将他生生碾碎轰杀成齑粉的姿态落下,霸道万分。 逆天阴阳脉死候功运行的十二主经,都被崩炸了三条,可见那一剑的恐怖。 如今想要再次搭建起这三条主经,姬正腾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去开辟络脉才可以。 扭头四顾,年轻人早已经不知所踪。 姬正腾苦笑一声,这就是瞻前顾后的后果了。 他直起身来,迈步向前。 苟有德还是没能逃出困兽台,被层层包围了,在艰难支撑,但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拿不下他,这是一条不想死的疯狗。 满地残肢断臂,地面沟壑纵横,到处都是厮杀留下的痕迹,血迹斑驳,碎裂的铁兵和随处洒落的脏腑肠子互相映衬,十分好看。 原本冷意森森的沙地,此时一片火热,热气自沙粒之间蒸腾起来,有些朦胧。 前方一千丈外,便是热火朝天的蝇狗群了,互相厮杀着,有的朝着苟有德冲去,有的彼此砍杀在一起,乱作一团。 但是那种血气冲天的暴戾态势已经削减不少。 苟有德的求生意志十分顽强。 那满马车的铁菠萝,以及他自身一品武夫的战力,还有那辆车马,对他助力不少,战力无限接近小提督境界的巅峰武夫。 而满地蝇狗,大多也不过是七品、六品、乃至于九品的小角色,真正厉害些的一二品武夫,才是对他造成杀力最大的,这部分人的数量约莫数百,但这些人在其余蝇狗的冲击之下,想要率先拿下此时战力无限接近小提督境界的苟有德,也并不容易,蝇狗之间互相冲突,厮杀十分惨烈。 至于真正厉害的人物,根本不会去在意那些小喽啰,即便不敌人多势众,在抢夺了大部分财物之后也可以拼命逃脱,最重要的还是与其他战力不相上下的高手之间决出胜负,或者达成协议,如此才能无后顾之忧。 “吼吼!” 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人群扑杀而至。 身形摇摇欲坠的苟有德,满脸狰狞和怨毒,扔出一颗铁菠萝。 轰! 一声震天炸响,漫天铁片激射,数十名围拢向马车的蝇狗之间,一阵惨嚎,有人眼珠子掉了出来,有人整颗头颅都被铁片钉穿,倒霉一点的整个人都成了漏风的筛子,鲜血飙射。 黄沙冲天而起。 在漫天气劲飙射之中,数十人中就倒下了一片。 这一下可把后头冲击而至的蝇狗给高兴坏了,趁着苟有德取铁菠萝的空当,纷纷踩踏着倒地之人的尸体和垂死之躯,一跃而起,朝着马车扑杀上去。 苟有德边捡铁菠萝边挥矛迎击。 但从他那无力的挥矛姿态之中可以明显看出,他已经力不从心,就要崩溃。 噗嗤! 单手矛一下子斜向下,扎进一人喉咙,从其后背透穿而出。 这当间,已经有人将大砍刀往他的双足砍去。 “喝啊!” 苟有德目眦尽裂,拔出单手矛,迎向左边挥刀之人,这个时候,右侧方已经有人将手搭上了那铁凿战车,那战车原本经过苟有德的改装,森森铁刃密布,此时那些铁刃大多折断,或是刃口翻卷,带着诸多血肉,像是牛耙的刺头之上裹了太多田里的杂草,威力大减。 苟有德危在旦夕。 姬正腾弯腰,从地面捡起一根弯折的铁枪,灌注气机之后就要一把扔出。 这个时候,轰隆隆! 一柄大刀忽然裹挟着风雷之势,唰一下凌空而过,落在即将攀上苟有德马车的那群蝇狗之中,霎时,人头飙飞,鲜血爆冲而起,刀气生生劈烂了三五人,并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一般,将十余人生生撞飞了出去,肠子脏腑以及扭曲的尸体,流了一地。 姬正腾扭头看去,身侧百丈开外的地方,气机如河水奔流的隆隆声连绵不绝,喝杀之上此起彼伏,是十数名高手在大战,互相捉对厮杀,想要抢夺先机。 那大刀不知是谁掷出。 冷笑一声,姬正腾嗖一下,将手中铁枪掷了出去。 如射大镞。 撕拉一下,铁枪撕破空气,落在苟有德的马车之后,一下子钉穿了两人,铁枪去势不减,生生横推过去,又是撞飞了三五人,这才被挂在枪身上的尸体给沉坠在了地上。 与姬正腾一样,大家的心神,必定都在那苟有德的身上,时刻关注着那里的动静,确保那苟有德暂时“帮忙看管”着财物,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些金钱,太过诱人,不说其他,单就那颗大白菜,就足以引发大乱战。 除了那个送给困兽台执事施瑾的箱子,苟有德的那架马车之上还藏着有多少金银财宝,谁能说得准? 总之,那是滔天的富贵,足以值得为之抛头洒血。 姬正腾拔脚朝前走去。 他与西角战台擂主挂剑子一战,声势浩大,一定也被那些高手暗中关注着,如今他脱出手来,一定会有人来拦他的。 果不其然,才想到这一茬,人就来了。 带着血腥味儿的迷蒙雾霭之中,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哼。 一道漆黑人影疾疾撞来。 雾霭骤然滚动,姬正腾迎了上去,才发现冲撞而来之人,却不是正面袭来,而是倒退而至。 那人手提雪亮长刀,长刀格挡在胸前,双脚在地面撕出一条如犁沟壑,在姬正腾身前十余步远之处生生止住倒退身形,站定之后,赶忙便是身形一闪,侧朝一边,警惕地往后看来。 姬正腾发现,这提刀之人前胸后背各处,存在着数个恐怖的凹陷,碗口般大小,似是被人以重拳轰出,黑衣内溢出不很明显的团团血渍。 在那人让路的一刹那,姬正腾便将前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带着丑角儿面具、身披绿袍的人,手中捏着数根拇指粗细、其上倒刺森然的铁线,铁线紧绷半丈长,绞住一根碗口粗细的大棒槌。 大棒槌被捏在一个身着短褂、双臂过膝的精壮老人手中。 那老人个子不高,穿着草鞋的两只腿上,裤管卷起,露出的小腿,却仿似铜浇铁铸的柱子一般,两团高高坟起的肌肉铁疙瘩似地。 此时,那带着丑角儿面具、身披绿袍的人,正将手中带刺铁丝死死绞住老人手中的大棒槌,猛力扯动。 “赵兄,砍他啊!”眼见那提刀之人倒飞而处便没了动静,那丑面之人霎时扭过头来,看到姬正腾与那提刀之人互相警惕,霎时一愣。 这一愣之间,那捏着大棒槌、面无表情的老者手中棒槌霎时滚动,将那铁丝往前卷动。 嘎吱嘎吱的扭曲声,叫人牙酸不已。 槌人氏。 “屈捕头,一起上,砍了他,苟有德我们不要,金银平分,如何?”那丑角面具之人身形整个往后倒仰,双脚如犁钉在地面,死命挣扎,咬着牙喊道,声音嘶哑而尖细。 姬正腾皱了皱眉头。 “没机会了!”这时候,只听见那捏着大棒槌的老者哼声到。 大棒槌猛然卷动。 带刺铁线拉出来的半丈距离霎时缩短。 那丑角面具之人整个被带动,就像是被人死命拉扯却不想前进的一头野兽,口中挣扎之声倏然狰狞起来,“赵兄!” 那提刀之人一动不动。 因为姬正腾死死锁定了他。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六章 太盘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前头,精壮老者槌人氏一手捏棒槌,身形轻轻一旋,侧身将那大棒槌扛槌柄在肩上,而后一手捏拳,猛然一拳擂出。 那丑角面具之人怒喝一声,霎时松开手中紧握的带刺铁线,双臂横起格挡。 拳头重重撞在那横挡而起的双臂之上。 喀嚓一声炸响。 丑角面具之人双臂耷拉着,弯折出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恐怖弧度,像是骤然折断的树。 丑角面具之人疾退。 手捏大棒槌的老者欺身而上。 手中大棒槌饥渴难耐,裹着那带刺的铁丝,像是巨大的狼牙棒,直接由下而上撩了起来。 呼呼声起,裹挟一阵大风。 撕拉! 身形疾退中的丑角面具者顿时便被开肠破肚,由胸腹之间往上,一直延伸到下巴、面门及额头,一片鲜血淋漓,皮肤被撕烂,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胸腔里的心脏、喉咙里的喉结、丑角面具之下的一张不知长成何种面目的脸皮,一下子就那么被撕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被从侧边竖切而下一般。 大棒槌上,沾染了无数的衣衫碎片、撕裂的皮肤以及毛发,两颗眼珠子挂在上面,整个长满了倒刺的大棒槌,就像一个狰狞的怪物,一口就咬烂了一个高手。 就在这眨眼的时间里,那提刀者便动了。 他朝着姬正腾砍出刀气纵横无匹的一刀,一刀之后便朝着后方逃去。 姬正腾侧身一避,没有追击。 他在意的是眼前的这个老人家。 “哼!” 槌人氏冷哼一声,狰狞大棒槌从手中弹了出去。 大棒槌一下子便追上了那提刀者。 “啊,饶命……” 那提刀者惊恐哀嚎,早已经被吓破了胆。 他转身,砍出颓然一刀。 刀未扬起,只听得啵! 一声轻响,那大棒槌一下子杵在了他的头颅之上,然后弹了回来,落在老人的手里。 那提刀者整个头颅猛然一震,旋即其身形踉跄,霎时后倒,手中刀无力地脱了出来。 提刀者重重仰天摔倒在地,面门之上缓缓凹陷出一个恐怖的凹陷,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部挤到了一起,深陷在那个凹陷之中,就像是从树梢上落在地上,不小心撞到一个小石头的熟透柿子儿一般,汁水儿漫溢。 姬正腾伸手一招。 铿! 那柄明显不俗的刀猛地弹进了他的手中。 姬正腾持刀,与那手捏大棒槌的老者对峙。 擂主槌人氏。 身体矮小却精壮犹如铜浇铁铸一般的老者槌人氏,定定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山,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捏到而立眼神警惕的姬正腾,却没有急于动手。 他细心地扣下那些深深嵌进铁丝里的人皮和毛发,就像在剥烤得喷香四溢的红薯一般,然后才小心地解下那些缠绕在大棒槌上、铁刺扭曲的铁丝。 “屈捕头好俊的功夫!” 槌人氏边解铁丝,边开口。 头顶秃毛、两侧鬓发斑白的老人家,拥有一双鹰隼一般的贼亮的眼珠,以及浑厚粗犷的嗓音,那声音自他口中说出,就像是胸腔里在擂大鼓似的。 “老丈过奖了,老丈阻拦在此,也是为了击杀屈某,独吞金银的吧?”姬正腾低头,以指腹去试手中刀的刀刃。 刀在手中,轻轻嗡鸣着。 很明显,这是一柄宝刀。 这刀通体闪烁乌黑嗜血的光泽,刀身厚如拇指,刀尖部平,不朝前突,宽六寸,长三尺三分,刀柄长十二寸,刃长柄也长,柄直,上为太盘巨蟒盘缠之纹,为前唐陌刀制式,却相较陌刀大了十倍,是一柄阔刀,刀身镂空,应为一柄家传的宝刀,而不是满大街随处可见的破烂货色。 刀柄之上,以古篆刻有两个字——太盘。 太盘? 太盘刀赵蟒? 原来这刀便是太盘刀,那人便是秦川刀客赵蟒。 这赵蟒在江湖中,声名不小。 据传闻,这赵蟒是一个老卒之子,家中有祖传拳谱,手头有些把式,将就着教给了他,但这并不算习武。 赵蟒母亲早死,有一个姐姐,一家人生活清贫,住在一个僻壤之乡,其生活之艰苦,据说他那患有骨病的老父亲在风雪的夜晚中没钱买药,只能靠着烟膏止痛,涕泗横流,其那早该出嫁的姐姐,二十好几的年纪仍旧穿着到处破洞的衣服,每日打柴担水放牛喂猪,一家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只能红着脖颈吃糠米,自小想要念书入仕成就事业的赵蟒,写字的地方只能是沙土地…… 赵蟒尽管习武晚,出名却不晚。 令得其踏上武道之路的,是其姐。 赵蟒十八岁的时候,数十个盗匪至村中打家劫舍,与老父出门做工的赵蟒逃过一劫,但其姐却在家中被悍匪奸杀羞辱至死,老父亲看着惨遭悍匪蹂躏已经不成人形的姐姐的尸体,一言不发从猪圈下抠出这柄大刀,交出性命一样的交给他。 听说赵蟒在接刀的那一刻,气机无中生有,并如龙腾起,身体内如竹节炸裂一般脆响,步步高歌。 在一个人一口气独自挑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匪窝以后,第一天踏上武道的赵蟒便凭借一己之力将强盗老巢一窝端了,那一品境界的强盗头子连人带马给一刀劈成了两瓣,村里村外都在说他的事,官府也奖赏了银钱。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武功一日千里 太盘刀赵蟒的声名,也就越发响亮起来。 如今,太盘刀在手,它的主人却如此窝囊地死了,真是可惜了这柄刀。 “嘿嘿,老咯,老夫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也带不进阴间换粮食……”听到姬正腾问话,老者缓缓将那些自棒槌上解下来、犹自带着淋漓血肉的铁丝扔在地上,轻蔑地笑道:“歪门邪路,小道尔……” 精壮老者槌人氏将染血的大棒槌扛在肩上,扭头看着姬正腾,原本一片肃穆的老脸,忽的裂开嘴角,泛起吟吟笑意。 就像是遇到了可堪一猎、质素颇佳的山货。 姬正腾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浊气喷吐在竖起的乌沉刀锋之上,顿时那刀锋便嗡嗡地颤鸣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钟磬。 “那么不知老丈为何拦阻在此?” 老者槌人氏看了看姬正腾手中的刀,然后看着他的脸,直言不讳,笑道:“为你那贯长虹!” 十二阴阳脉死候,一气生十二色大虹,直挂夜空,熠熠生辉。 姬正腾一挑眉,“哦?老丈有兴趣?” 老人点头,说道:“很多人有兴趣,不缺我一个,不过这些人自视甚高,云里雾里,心思可难捉摸着咧,不劲道。” 姬正腾点头,“确实是这样。” 老者道:“把你那贯虹法门授给老夫,老夫保你今夜平安无阻,包括苟有德以及那些金银,也包括帮你解决暗中觊觎你功法的那些王八,如何?” 姬正腾龇牙咧嘴,说道:“老丈蛮识货的啊,这么大方……” 槌人氏笑了笑,没说话。 登一重山,看一重景。 那十二色长虹,在老人眼里真的很美,美得不似人间物。 那像是一座能通往长生无敌大道的虹桥。 姬正腾迟疑道:“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下未免也太吃亏了些。”姬正腾抬眼,正眼看着眼神贼亮、血气仿似汪洋一般浩荡、像是一头太古凶兽蛰伏在眼前的老人。 “吃亏?”槌人氏冷笑一声,说道:“哼哼,屈捕头,看来你是没有交感到一刻钟前,脱离于困兽台的那场厮杀?” “您说的是……”姬正腾扭头看向大鹰崖下,那片寂静无声灯火稀疏的竹棚。 “对,正是那一场了,你感应到有人像是囚禁了一片天地吗?你听到那像是天穹裂开一般的声音了吗?你感觉到泥丸宫里像是掉进了一轮太阳一般光明大绽了吗?那掌指之间搓念成囚的凶险手段、那充斥天地如一轮大日升起一般的浩荡光芒,竟都收放自如到滴水不漏画地为牢的境地,那般恐怖的巨力倘若散溢出来,只怕整个万仞大鹰崖,都要颤三颤……” “恐怕只有登峰境界的大武夫,才能做到这一步吧,屈捕头没有交感到吗?” 登峰境界的武夫,已经是站在这天地之间最高处的一群人。 至于更高的神游,几百年来,全天下能达到这一步的人物,不过双手之数。 而神游之上的大自由,则已经类似于神话一般,数百年来都没见过了。 神游大境不常见,登峰境界的武夫却好比世间名山胜景,不多,却绝对不少。 这部分人才是江湖中真正的蛟龙。 整座江湖的最高楼,站着的是这样的人物,他们高高俯视人间,笑看那些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的鱼虾,是砧板之上的提刀者。 今夜困兽台,竟有这样的大人物在暗中厮杀,罕见到了极点,可惜无人得见。 “你猜?”姬正腾歪着头,看向老者。 “屈捕头,不用跟老夫打哈哈,你大可慢慢理气,老夫丝毫不会催促于你。” 姬正腾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者扭头看向竹棚的方向,悠悠道:“今夜的困兽台,四大登峰境界的护法尽出,你知道活着离开了几个吗?” 不待姬正腾回答,老人自顾自竖起一根指头,“一个!” 旋即补充道:“而且还是故意被人放走的。” “所以屈捕头你可以想想,如今坐镇在那间竹棚里,冷眼看着遍地厮杀之人,武功修为有多么恐怖。” “而对于屈捕头而言,还有一个悲观的消息就是——西南方那鬼鬼祟祟的家伙,比竹棚里那人,境界只高不低。” 老人点破了门道,却不待姬正腾作出反应,就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总看不到那人吗?他明明就在那里……” “因为他遮蔽了天机。” “屈捕头应该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 老人看着姬正腾,认真说道:“你如今知道自己不仅不亏,而且赚大了吧?” 姬正腾道:“为什么是对我而言更悲观呢?难道对老丈来说,不也一样吗?武道一途……” 老人挥手打断姬正腾,说道:“你当今夜你打的是老丈我的脸而不是困兽台的?你当西南方那股子直贯霄汉的杀机,是冲着老丈我来的而不是你屈捕头?” 老人最后掷地有声,一把将肩上大棒槌杵在地上,蒲扇般的大掌按住槌柄,如同按压着一座大山的山巅,说道:“给句话,行就散,不行就打!” 天机…… 姬正腾咀嚼着这两个字。 老人说的,都是事实。 无论如何来看,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垂下头,盯着地面,沉默不语。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七章 捧罐毒女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轰! 气浪滔天席卷,沙尘轰鸣成暴,铺天盖地。 身形魁梧,浑身肌肉疙瘩的光头壮汉,站在满是平铺血肉的中央战台之上,像是一头拦路的猛兽,挥舞巨大的乌黑铁链,轰击四方,铁链之上,呼啸的气机压落,隆隆作响,像是一头蛟龙在怒吼。 这幅场景震撼人心,那自称玄武使的困兽台执事,太强大了,那铁链足足数百斤重,捏在手里甩动不已,神勇到了极点。 很多心思活络的蝇狗全都远远避开,担心一个不慎就要被那铁链给生生撞碎。 “赚两文读书钱有那么难吗?能不能对读书人好一点!” 轰! 然而,让人吃惊的是,一个脸色涨红,左手中捏着一本《金瓶梅》、右手中倒提三尺青峰的青衣儒生,大袖招摇,横击而来,他想要自中央战台横穿而过,赶往苟有德的马车,遇见铁链横空的光头壮汉拦路,霎时脸色更加涨红,怒吼一声,整个人扶摇而起,并未退避那像是蛟龙在腾挪冲撞的乌沉铁链,手中《金瓶梅》裹挟气机高高迎上,像是一张小巧的盾牌,流转如刀的气机缭绕其左手,轰地一下子撞在那乌沉铁链之上。 霎时,那如蛟龙怒啸的铁链顿时歪了方向。 红脸的尴尬儒生一剑斩下,手中三尺长剑划出一个锋利笔直的剑弧,撕拉斩向光头壮汉玄武。 玄武侧身一避,战台地面之上顿时出现一道狰狞豁口。 尴尬儒生落地,姿态翩跹,神色尴尬无比,持剑向前攻伐。 轰隆! 玄武猛力一个扯动,手中铁链回旋,裹挟劲风,呼啸撞向尴尬儒生的后脑勺。 尴尬儒生看也不看,手中剑往后一递,便准确送入乌沉铁链之上的一个铁扣之中,而后剑锋一拧,铁剑与乌沉锁链交缠在一起,两人霎时抽身而起,玄武捏右拳,一拳轰出,尴尬儒生屈左肘,一肘迎击砸去。 轰! 两人顿时厮杀在了一起。 中央战台上,被那锄禾者用一柄锄头锄出来的满地断骨碎肉,顿时像是林间树叶一般,在两大高手的厮杀中,被滂湃气机震荡得飞洒不已。 …… 黄沙漫天,气机喷溅起来如岩浆般洒落,炽盛而恐怖。 带着火红面具的朱雀出手,攻杀向前,像是一只愤怒至极的黑色大公鸡,婀娜的身段不停旋转,双手划动指间,炽烈的气机仿佛浪潮一般汹涌。 在其身前,托着一个阳刻狰狞鬼面的古朴陶罐的女子,满头青色发丝飞舞,眸光如电,带着吟吟笑意,在对面那火爆黑衣女子的攻伐之下步步后退。 “死开!” 正拼命厮杀向前的朱雀,忽然一声怒喝,猛然向着身侧出手。 “噗”、“噗”…… 血光闪现,几个趁着两女人针锋相对于是想捡漏偷袭的蝇狗,那隐蔽性极强的飘忽身影霎时显现,并倒飞而回,有人头颅眉心被捶出一个巨大的凹陷,脑浆流淌,有的胸口则是被生生洞穿,伏尸当场。 趁着这个空档,持罐女子霎时素手轻轻在托举的陶罐口一撩,一片黝黑粉末铺天盖地地席卷而出,朝着身形瘦削却奇猛无比大开大合刚猛无铸的朱雀笼罩而去。 嗤嗤嗤…… 顿时,朱雀通体缭绕的护体罡气便嗤嗤作响,不断发出青黑色浓烟,快速消解起来。 持罐美女一脚蹬了出去,正中朱雀小腹。 顿时黑色大公鸡便往后倒了倒。 持罐美女身形一个旋转,纤细大长腿猛地回旋踢抽出去,一脚激乱了簇簇青烟,带动一团抹着漆黑粉末的气机,砸在朱雀的脸颊上。 砰! 顿时朱雀脸上那火红的面具便被抽得歪了起来,其上嗤嗤作响,被腐蚀出几个恐怖的焦黑孔洞。 “吼……” 缓过一口气的朱雀仰起头来,一声大吼,滂湃的炙热气机像是海水倒冲向天,自其周身喷薄而出,那缭绕周身不断腐蚀其护体罡气的漆黑雾气顿时滚荡不已,生生往外逼迫而出。 持罐美女穿透那撑开的黑雾,满头青丝被那黑雾卷起,飘飞舞动,毫发无伤,她左手抱罐,纤纤右手作刀,横起一个手刀,就要一下斩断朱雀修长的雪白脖颈。 “啊!” 就在这个时候,持罐美女忽然龇牙咧嘴,张开嘴巴惊声尖叫,其满口雪白牙齿尽数暴露,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她横斩出去的手刀霎时往后一抓,扯住自己的头发,旋即猛然扭头。 一道碑形的高壮身影,带着线条凌厉的铁面,不知何时悄悄出现在了其身后,浑身散发着凶戾的气焰,通体血渍。 碑形的高壮身形白虎,一只粗壮铁臂死死扯着持罐女子飘荡的青丝,猛力往后一拉,持罐女那一绺头发的发根处,青白的头皮都鼓了起来。 持罐女神色狰狞,被人扯住头发的痛苦不堪忍受,她鼓起口腔,就要往左怀中的陶罐口吹一口气。 砰的一声,玄武捏拳,一下子砸在了她的脸上。 持罐女头的颅被这一拳捶得响起轰的一声,面门上弥漫的护体罡气霎时炸开,顿时持罐女-干净洁白的脸面之上就青了一大片,牙齿掉出来一颗。 其鼓起的口腔也张了开来,在玄武的铁面之上吹了一阵凌乱的喷香口气。 对面,早已经缓过来的朱雀一脚踹出来,回了持罐女的小腹一脚。 持罐女右手捂着肚子顿了下来,神色痛苦无比,手中的陶罐却不曾掉落。 “放手,我能搞定她!”朱雀大怒。 旋即快步冲上前来,朝着持罐女左怀中的陶罐又是一脚踹出。 “啊!” 持罐美女神色惊恐怨毒。 喀喇一声炸响。 那陶罐被朱雀一脚踹碎在持罐女的怀中,顿时,一阵铺天黑雾席卷而出,带着浓烈的腥臭气息,冲溅而起。 朱雀与白虎护体罡气撑到最大,齐齐后退。 “啊!” 持罐女顿时便被黑雾淹没,响起凄厉的哀嚎声。 其修长婀娜的身躯蜷缩抽搐不已,满地黑雾之中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煮沸的铁锅,待得黑雾缓缓散尽,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堆粘稠的浓血。 嘶嘶! 嗡! 两声微不可查的声音在那滩浓血中响起。 朱雀和白虎同时有了动作。 朱雀猛地一伸手,一条自那滩浓血中激射而出的漆黑小蛇准确撞在她的手中,炽烈的气机透体而出,涌向手掌,顿时那条细小的黑蛇便扭曲挣扎起来,最终化成一撮灰烬自朱雀手中掉落。 白虎则没有那么幸运,他猛然倒退,左臂上一个拳头大小的血包快速隆起。 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巨蜂,身上长着一撮撮浓密的黑毛,嗡嗡颤动着幽蓝的双翅,盘旋在白虎身前,尖锐的屁股伸缩,吞吐锋利的针芒。 噗嗤一下,白虎并掌为刀,猛地削下左臂上的那个带毒血包,顿时其左臂骨茬森然。 黑蜂一击得手,盘旋两下就要逃窜。 “喝啊!” 白虎猛地踏前一步,一巴掌拍了出去,将那剧毒的黑蜂一下子拍在了地上,大脚一跺,啪啦一声,将那黑蜂跺得稀巴烂。 地面上,那滩浓血之中,鼓起一个小包。 噗! 地一声,一条猩红无比的“匹练”自那鼓起的小包之上伸了出来,旋即又缩了回去,快如闪电。 空气里一阵嗤嗤作响。 朱雀与玄武两人对视一眼,即便一直在龟息,护体罡气也始终撑开着,但两人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呕吐的欲望不断在胃里翻腾。 朱雀朝着那滩浓血里鼓起的小包看去。 “不要多事,走!” 白虎大手一挥,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滩浓血,旋即转身扑杀向前。 朱雀悻悻地收回目光,迈步追上白虎,朝着更前方杀去。 两人走后,一只浑身密布着猩红鼓包,如同粒粒红玛瑙镶嵌在上的黑色蟾蜍,自脓血里跳了出来,钻进不远处血流汩汩的黄沙地里一具尸体身上。 一条漆黑的蜈蚣,身形在黄沙里一闪而逝。 …… “吼!” “无知小儿,不去放牛和吹箫,玩什么刀?” 一声低沉的咆哮传来,一个浑身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体剧震,横飞而起,整条手臂血肉模糊,鲜血点点,露出了白骨。 “哈哈哈!” 一个脸色稚嫩、粗衣麻布的少年郎,手持一柄大铡刀,快步冲出,神色张狂至极,一刀又一刀闪电一般辟出,宛若一道又一道银色匹练在黄沙弥漫中激荡,势无可挡,将那横飞的老者给生生搅碎成一片淋漓的血肉。 …… “提督境界又怎么样,将我等当为鱼肉了吗?” “堆死这老狗,否则什么也拿不到!” 有人大喝,啸聚数十名蝇狗围杀一个老者。 那身形高壮的老者,大袖一挥,轰隆一声,气劲漫天,将一群人都给击飞了,其中有数人直接撞在老人的衣袖上,生生粉碎成了血泥。 …… “丑逼!就你也想捡漏……” 浑身鲜血淋漓、道袍裂开道道口子的道人,手捏桃木剑,背上一个狰狞血口,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幽光,不断将手中捏着的一颗心脏咬进嘴里,手中桃木剑劈出道道凌厉的气劲,将对面一个长相凶神恶煞,脸上疤痕纵横,像是在火盆里好好翻滚、烧烤过一番却不死的一名矮小老人,给砍得步步后退。 “老烧烤”浑身骨断筋折,血肉模糊,没几招之后,就被喜爱生食心肝的妖道给一剑劈下了头颅,倒毙在地。 …… “拦路者死!” 轰隆隆! 一个髦身、朱发、铁臂、虬筋的壮汉,浑身一片猩红,像是一头狰狞的恶鬼,迈步向前,怒吼一声,吼声仿似天神擂动巨鼓,数十名一品、二品境界拦路的蝇狗,当先的几名顿时眼白一翻就栽倒在地。 壮汉扑进人群,如猛虎跃进羊圈,鲜血霎时飙射。 …… 一个身形细小、衣衫邋遢的瘦子,裸露的胸膛排骨突兀,但两粒乳-头却粉红不已,这瘦子捏着小拳拳在人群里转悠,小拳拳不断捶打出去,每出一拳便将一人活活震死。 …… “轰!” 大碰撞展开,成群的强者向前闯去。 今夜的困兽台陷入了一场大乱战,无数蝇营狗苟飞扑,很多人扑向苟有德与他的马车,也有很多人扑向身边的人,扑向任何人,展开夺命的大厮杀。 气劲喷薄,仿似一个个刀锋气轮在滚动,暴戾而恐怖,无数质素良莠不齐的江湖人士乱战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已,动辄鲜血喷溅,残肢断臂坠入黄沙。 提督境界的高手也早已动了,无需再隐忍,现在就是爆发时,谁能无敌此地,谁能胜出,谁就能得到苟有德和那些财富。 “杀!” 谁若是不出手,肯定就是活靶子一个,十余名强大的提督境高手横扫这里,舍己之外全是敌手。 有心思活络的蝇狗,不想为提督境的高手徒做嫁衣,啸聚好手,围杀提督境的高手。 “闪开,不然全都去死!” 髦身、朱发、铁臂、虬筋的壮汉血浮屠,大开大合,如入无人之境,向前杀去。 但不是所有提督境的高手,都能撑得住一品二品境界的高手围杀。 那名身形高壮、衣宽带广大袖招摇的老者,被数十人围攻,气劲轰鸣,兵戈如莲,当即便被轰得鲜血淋漓,“噗”的一声,血光迸溅,被人立劈,死于非命。 整个困兽台,十余个方位,激烈厮杀,在迅速接近苟有德和他的马车。 毫无疑问,困兽台要被杀到沸腾,以武为尊的强者为了财富展开厮杀争霸,场面简直如同灭世一般。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八章 食气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大鹰崖山体底部,黑魆魆夜色的深处,那间视线开阔的方正竹棚。 破了棚顶的竹棚之中,死寂一片,四四方方的榆木桌下,红灿灿的炭火飘着淡青色的火苗,暖意弥漫。 愣愣看着竹棚外那无数凌乱的厮杀场,蹲坐在炭火旁边,一身名贵貂裘的年轻人,神情若有所思。 年轻人身侧,空无一人。 其右脚边的地面上,那条沟壑像是一道凌乱的墨迹,撕至竹棚之外。 竹棚外,安安静静站立着十余名脸带森白铁面,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执事,无声无息。 年轻人忖着脸颊,凝神屏息,不见其吸气,凝神看去,却有一道道细若游丝般的气息,一刻不停地自其口鼻之间,轻轻垂挂而出,带着一阵阵不已察觉的血腥味道,弥散在天地之间。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这名凭借一己之力,生生镇压了整个北大荒困兽台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端坐着。 只是年轻人那不时轻轻扬起又落下的狭长眉毛,以及嘴角偶尔变换的微渺形状,证明这叫做李盛帆的年轻人,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百无聊赖。 “嗯……” 某一刻,年轻人轻咦一声,双眉高高挑起,像是两根扁担,很久之后才落下。 “好妖异的虹,有点儿意思……” 年轻人自言自语。 在其双瞳之中,十二根细弱毫芒的诡异丝线盘根错节,旋即一闪而逝。 “好一个屈捕头啊……” 正当年轻人兴致盎然之时,其脚下炭火青苗一阵摇曳,有冷风袭来。 “贪狼使!” 门外,黑衣执事们行礼。 一道浑身浴血的漆黑身影走进门来。 来人衣衫破烂,殷红血渍凝固成一缕一缕仿似红色的珠玉,黏在其破烂黑袍之上,惨白月光洒落,落在其身上、脸上的铁面具上时,显得恐怖至极。 森冷的气息带着嗜血的意味,缓缓充盈整间原本意味中正平和的小小竹棚。 来人解下脸上的森白铁面,露出一张平白无奇的脸,皮肤黝黑、小眼睛。 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着满身恐怖伤痕的黑袍人,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完了。” 黑袍人点头,声音嘶哑道,声线像是自一口被崩裂的铁锅之中崩出。 年轻人轻笑,道:“看来伤得不轻。” “不碍事!” 黑袍人长长呼出一口腥味弥漫的气息,答道。 黑袍人撕下几乎碎成布条的宽阔染血黑袍,露出瘦削的身躯,说道:“老人家临死反扑,确实恐怖,若不是少主你崩了他的雪山气海,便是再来十个贪狼,都不一定能拿下他。” “辛苦了……”年轻人点点头,旋即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原本还想着,解决了几个老东西,以后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但是现在,我竟恨不得今晚来的人不够多……” 黑袍人道:“那人很强。” 年轻人赞同道:“确实很强。” “你的伤……” 年轻人润了润嗓子,感觉从胸腔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几近于无,才说道:“无恙!” 黑袍人扫了扫年轻人轻轻敲击膝盖的手,说道:“这还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你对除了爆乳少妇之外的人,第一次青筋勃-起,而且还是男人,可千万别强行装逼……” “去你妹的!” 年轻人哑然失笑,说道:“大不了死战一场吧,这一回也算是一个小清算了,免得到时候抢机缘的人太多……” 机缘…… 这个词一出,场间顿时肃穆了下来。 沉吟了一会儿,黑袍人问道:“少主,这北大荒……真的有机缘吗?” 李盛帆点头,看着浑身浴血的弟兄,说道:“当然,否则我爹也不至于让我把你们都叫上。” 黑袍人沉默,了然。 机缘,非是指众生信受佛法的根机和因缘,而是指事物发生的枢纽和契机,用在武道界,则是指某种意义上滔天的富贵,比如天材地宝,比如秘籍宝典,比如宝剑神兵。 武道一途,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只能一步一步艰难攀登上山。 山是一样的高山,然而攀山的人却不同。 每一个攀山者,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一个独一无二的攀山者,统看起来,却有着强弱之分,善恶之分,好坏之分……由此,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也绝不一样,这就导致武夫在山中的所遇所求也不一样。 武夫习武攀山,身在山中,便有了机缘一说。 机缘一事,于步步攀登的武夫而言,就是件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不靠谱小概率事件,世间机缘分大小,福分分厚薄,根骨分高低,机缘、福分、气运、根骨……落在谁头上,这与人命好不好,关系密切。 有人在山中转悠了一辈子,一无所获甚至迷了路,无奈老死山中。 有人才迈步上山,抬脚便捡了一大坨金子,飞黄腾达。 这便是机缘于武夫习武的重要性。 今天在这里撞见颗宝药,明天在那里捡到柄神兵利刃,后天不小心落到悬崖下捡到本秘籍,回家吃完饭躲在野地里拉泡屎遇到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撒尿的时候精神恍惚看着黄浊的水线溅在鞋上,说不定不知不觉就已经攀到了山顶,抬手可摸云。 这就是机缘。 年轻人怅然一叹,说道:“机缘这两个字,在如今的江湖,应该很久很久都没人提起过了吧……也就只有在这北大荒,远离了钦天监的眼皮子,才能冒出‘机缘’这么个东西,自那条布衣真龙,把世间所有神仙鬼怪妖魔魑魅魍魉都请上天之后,世间的漏网之鱼就越来越少了,也就是这万恶的逆乱之地,或许才能跑出那样的东西吧,天地大变之后,所谓的修士,已经不能称之为修士了,都快被纯粹的武夫完全取代了,而所谓的机缘,可能以后越来越多的是那种跳下山崖捡到秘籍的事情了,至于这北大荒这回诞生的机缘,应该是修士时代的最后曙光,北大荒届时必定风云际会,风起云涌,届时谁能称王号霸,坐镇这修士时代最后的百年江湖,哼哼……” 说到最后,年轻人已是冷笑出声。 黑袍人道:“少主是觉得那家伙也是被人安插过来的?来意跟咱们一样?是来捡机缘的?” 年轻人洒然一笑,说道:“不然以他的境界,如此鬼鬼祟祟做什么?那家伙应该是某个千年老王八下的暗子儿,却没想到今晚栽在了沟里,食气的时候被人一刀给切开了脖颈,漏气儿了,哈哈哈,我真是好笑,好好一招暗棋,就这么不明不白暴露了,也不知道他为了躲避龙庭钦天监和十八神将,以及那条布衣真龙,究竟耗费了多少代价,如此轻轻巧巧被人切了一刀,什么都没了,那家伙一定恨死了那屈捕头,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了,这或许就是天机不可忖度吧……” 年轻人自说自话,若有所思:“所以做人呢,还是心向光明的好,就算脚踩黑暗。” “食气?”黑袍人喃喃问道。 年轻人点头,“食气。” “炼气士?”黑袍人再问,细小的眼缝几乎眯在了一起。 “那般恶心,当是炼气士无疑!” 年轻人肯定道。 黑袍人恍然,面目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世间炼气士,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天下江湖的共识。 “那机缘……应该不会那么快冒出来吧?否则……” 年轻人毫无保留,说道:“不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朝夏至时节,应该初见端倪了。” “尚有小半年时间,时间还长,或许不急这一会儿,我实在担心那个家伙……你的伤……”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黑袍人不善言辞,但言语中的关切展露无疑。 年轻人气笑,一拳捶过去,将黑袍人砸得身形晃荡,说道:“管好你自己吧,我的武道,停留在小登峰巅峰,已经很久了,那人再强,也不可能超越大登峰,否则早就被龙庭皇朝那些护道者撵狗一般了,这回既然遇上,择日不如撞日,就借此一并冲击大登峰,登上山巅吧。” 年轻人转过头,盯着浑身伤痕累累的黑袍人,指了指身后的大鹰崖,浓重夜色的最深处,说道:“朱雀玄武和白虎都在场上,暂时脱不开身,我已吩咐他们,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所以你就要辛苦些,先休息会儿,然后去山崖下面把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头给摘下来……” 原本脸色黝黑,此时却失去不少血色,变得像是在碳棍上洒了薄薄一层面粉一般的黑衣人迟疑道:“那家伙是刘满刀的人,那些人应该是刘满刀的后手,我们这么快,就要与北大荒坐地虎刘满刀对上吗?” 年轻人负手而立,盯着竹棚外皎洁的月色,说道:“反正终究都是要干的,否则我今晚也不至于撕破了脸,把整个北大荒困兽台的力量全捏在了手里,不妨就在今夜张开獠牙,大家好好咬上一场吧。” 黑衣贪狼点头,舔了舔嘴角的猩红血渍。 年轻人道:“你小心些,刘满刀那属下体内有股怪气,应该是疯狗一条。” “疯狗?嘿嘿……” 黑衣贪狼狰狞一笑。 “我是狼!”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一九章 桁架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提着手中乌沉古朴的大刀,确实在认真思索着老人的提议。 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他都没有拒绝老人的理由。 苟有德那边的形式,越来越复杂,已经有高手想要冲击他,却被数十个一品二品的武夫联合围杀,暂时止住了冲击的势头。 其余的十余名提督境的大高手,还在乱战厮杀着,主要以困兽台的三名执事杀得最厉害,仿佛纯粹为了杀人,按理说困兽台这么做不应该的,没有理由,这相当于砸自己的招牌,很彻底的那种,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三名杀力极强的困兽台高手,互相配合着,截杀那些冲击向前的江湖高手,已经有数名提督境界的好手死在他们手中。 毫无来由的乱战之中,人人杀得眼红不已,似乎苟有德和他的马车,在那种见人就砍的、无差别的、舍己之外全是敌手的杀伐中,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州衙其余几名捕快的身影,姬正腾至今没有见到。 李木华仙和那个小光头,也不知境况如何,但想来远离了厮杀场,他们应该还能应付,所以姬正腾现在完全是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他也不需要援助。 但倘若树敌太多,今晚那苟有德就要被人瓜分掉的,姬正腾能不能分到点什么,很难说,如果负了一身伤,出了那么大力气,却半颗铜板儿都没捞着,很明显得不偿失。 姬正腾眼神看似专注思考这扛着大棒槌的精壮老者槌人氏的提议,但警觉却一刻也不曾放松。 槌人氏似乎吃准了他,也不催促,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好整以暇。 老人体内那似有若无的煌煌气势,好似一座巍峨的大山,随时要倾覆过来。 忽然,沉默的姬正腾吸了吸鼻子,微微抬了抬眼帘。 苟有德的马车那里,如火如荼。 铁凿战车艰难行驶着,拉车的那仅剩的一匹战马,口鼻之中喷吐着粗壮的白气,浑身大汗淋漓,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血口和碗口般巨大的血洞,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满嘴皮都抹着厚厚一层麻黄粉的战马,七窍都已经溢出了血丝,坚持不了多久了。 两匹被人轰死的战马残尸挂在车横上,血肉淋漓。 无数江湖蝇狗,屌在车尾数十步远的地方,像是一堆剧毒的蛇,彼此互相砍杀,又都想冲向马车,却被浑身鲜血淋漓摇摇欲坠的苟有德,不时扔出来的一颗铁菠萝给轰炸得花枝招展。 苟有德在艰难支撑着。 他撑不了多久了。 但他却根本没能掏出无数江湖蝇狗的围困范围,只是堪堪远离了困兽台四大站台的地界。 战车一路行去,满地残尸,一地猩红。 苟有德逃不了,今夜被人分尸轰碎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姬正腾心念一动,抽了抽鼻子,抬眼看向那边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 姬正腾哑然失笑。 那是一个小姑娘,圆脸,扎着马尾辫,身材纤细修长,两只乌黑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怀里抱着一盆花。 一盆倾泻如同凤尾的璀璨紫菀,鲜艳夺目。 小姑娘有意无意地朝姬正腾这里看了一眼,旋即扭过头去,捧着花盆,远远避开那些砍杀在一起的蝇狗,装模作样漫不经心地吊着苟有德和他的马车。 姬正腾长长呼出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加快节拍跳动的心脏。 他们果然在。 姬正腾放心了,今晚再不用担心分身乏术,拿不下那苟有德。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不让别人染指那苟有德,然后逃命。 格杀是万万不可能做到,但只要他能拦下那些高手武夫们的步伐,那么自会有人将这苟有德装进口袋里。 那自小生活贫苦,却不幸染了女人疾、公主病的妖艳贱货,为了钱砍起人来,是相当可怕的。 姬正腾旋即扭头看向眼神变得有些阴翳的持槌老人,这老家伙直接跃过苟有德那一步,将主意打到了本人身上了。 姬正腾将太盘刀锋竖格在手臂之上,看着老人,说道:“老先生,我的法,你学不会。” 肩扛大棒槌的老者抬起头来,眼神阴翳,看着姬正腾,沉声道:“屈捕头这便做出了决断了么?不再考虑一下?年轻人做事,可要量力而行啊……” 姬正腾道:“屈某确实量力而行过了的。”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摩挲着手中饥渴大棒,说道:“你有多少力?能与今夜困兽台内想打你主意的人量力?” 姬正腾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力,不过……可堪一试!” 姬正腾说的是实话,除了在初到北大荒的那一夜,对上那恐怖的老僧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全力一杀了,究竟十二阴阳脉死候功比起原本的河海峰那条武道,战力究竟如何,确实未曾真正检验过。 老人横持大棒槌,说道:“那便先试试老夫手中的棒槌,如何?” 姬正腾道:“请!” 槌人氏森冷一笑,雪亮双眸不带丝毫情绪,看着姬正腾,仿佛看着一个即将落入陷阱的山货。 老人手中的棒槌,长约莫三尺,远处看来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棒槌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横在那里,像是一座山脉。 槌身之上,似乎以某种生硬的笔画,刻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景,姬正腾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些山川鸟兽之类的东西,整根大棒槌像是一截某种虬枝铁干的枯树树根一般,极其粗犷,捏在老人手里,流转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给人以无尽古朴与沧桑的大气感觉。 轰! 姬正腾说完“请”字,下一刻,身材瘦小精壮的老人,一瞬间气势勃发,滂湃的气机滚动霎时间如同一座大山轰然降落在此,将四周的空气压得嘎吱作响。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老子亲自来取!” “来吧!” 姬正腾自然不会退缩。 小提督境界,在江湖中,并不少见,因此在一众眼高手低的江湖看客们眼中,并不算多么高强,然而一旦真正厮杀起来,就绝对没人敢于小觑,至少拼了命一气镇杀十数名一品二品的武人绰绰有余。 姬正腾一人一竹竿,杀进困兽台来,在看热闹的蝇狗们口中,被贬到了尘埃里,认为其自不量力,但如今整个困兽台乱做一团,成千上万名互相乱战厮杀的江湖武人之中,提督境界的武夫,其高强的杀力便瞬间显现了出来,像是浪潮中的礁石一般,令人不敢无视。 姬正腾与槌人氏两人,同为提督境界的高手,目前两人没有逼近苟有德与他的马车,因此没有遇到浪潮一般涌聚的江湖武人,如今两人站在距离苟有德与他的马车数百丈远的地方捉对厮杀,两人透体而出的雄浑气息震人心魄。 像是两头猛兽忽然降临在此。 而年老的一头,气势明显滂湃。 因为老人,乃是一名大提督境界的高手。 武夫体内有命山,命山拥一百零八窍穴,以九品境界为统领,称九寻桥。 每十二窍穴通透,乃搭一桥,一桥既搭,便为九品武夫。 以此叠加,九桥之后,一百零八窍穴尽数贯通,为一品武夫。 这之后,引领滂湃气海贯通九桥,搭建根基,是为提督境界。 一桥十二窍穴,气海贯通十二窍穴,搭建起登峰神桥,并且稳固,为一品提督,以此逐渐往上,直至九品提督,九品提督之后,立于山巅九桥共举之处,开始交感天地,为大提督。 大提督境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遥望天河,心有所感,开始搭建去往天河之路,登堂入室。 老人乃是九品大提督。 已经遥看天河。 而姬正腾,因为情况特殊,体内河海峰尽数沉寂,变得像是冰封的石头一般,却修习了十二阴阳脉死候功,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的气机感应,于外人看来,仅仅不过小提督境界。 这是因为其体内,六阴六阳十二条正经,如同龙蛇蛰伏在山巅、瀑旁、雪原、林海、渊底……吞吐天地大气,而倘若龙蛇起陆,十二龙蛇仰天长嘶,届时又将是另外一番景象。 比如那贯长虹。 比如那被他生生撞碎了剑胆的大提督境界的年轻剑客。 即便受伤,姬正腾也很有信心将槌人氏斩于太盘刀下。 很明显,大提督境界的老武夫,也同样很有信心将他杖毙于槌下。 舍我其谁,这就是武夫! “喝啊!” 黄沙地头,炸起一声如龙清啸,令人耳膜发颤。 姬正腾骤然发力,呼啸冲出,如猛虎下山。 其奔跑之姿,展现出一种极具动态的美感,被夹杂着血腥雾气的冷风冲刷过的肌肤内,肌肉规律颤动。 太盘大刀颤鸣。 在距离持槌老者还有数步距离时,姬正腾已经一扭腰身,身子旋转间一气腾跃而上高空,右手长刀拉至左肩,狠狠斜劈而下。 “桁架!” 气势巍峨如山的老人,猛然一声怒吼,声音仿似天神大擂鼓,直震得四周黄沙地簌簌而颤。 老人一个踏步横冲而出,手中棒槌横格而起。 “斩!” 姬正腾一刀力劈而下,刀气森然,仿似一挂银河洒落。 浩然死候气由全身十二正经内冲起,滚走在皮肤筋膜之下。 刀落。 斩在老人横格的大棒槌之上。 “铛!” 震耳欲聋的炸响,如惊雷降落人间。 这一刻,姬正腾虎口发麻,浑身剧震。 “起!” 持槌老人却仿佛不受影响,一手持槌,一手推出,手掌撞在自家横格而起的棒槌前端,将整根棒槌重重往上一推。 像是撑起倾颓的大山。 一股大河冲撞般的气势涌来,姬正腾身形不及落地,便轰然疾退。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零章 杖朝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蹬蹬蹬蹬…… 双脚连续在黄沙地里疾退了十余步,姬正腾才止住那那股大河冲撞一般的气机轰撞。 “死吧!” 不容姬正腾半点喘息,十余步开外的持槌老人熊罴一般狂吼一声,杀意弥漫,裹挟着冲天乍起的烟尘,横冲而来。 姬正腾猛一咬牙,长刀倒提。 双方对冲而奔。 武夫意气之争,不死不休。 姬正腾一刀劈了出去,刀气森白如雪,撕裂空气,发出“唰”一声响,像是泼出一瓢水,呈现出一个圆润的弧度,砍向槌人氏。 槌人氏一个侧身,双手持槌,猛地将棒槌后拉,而后重重敲回。 棒槌所过之处,空气瞬间变的像是滚油一般嗤嗤作响。 持槌老人无招无式,就那么平白一棒槌来,简单粗暴,是可以杖毙虎豹长蛇的狂猛招式,绝无拖泥带水。 姬正腾一刀砍出,刀锋自老人身侧斜斜擦过,眼见老人一棒敲来,赶忙轰然后撤两步,跃起,十二种颜色在手臂之上齐齐闪现,天地气机轰然齐聚而来,倏然暴动。 一拳擂出。 砰! 拳头与那将空气抽得滚油一般滋啦作响的大棒槌重重相撞。 姬正腾之感觉撞到一座城池。 “很有意思!”槌人氏大喝。 想来老人在姬正腾全力一拳之下,也承受了巨力。 两人站在原地,周身三丈之内的黄沙地面猛地一颤,两人各自顿了顿,摇一摇身形,瞬间,双方脚下齐齐塌陷,黄沙飞扑而起,遮天蔽日。 “喝啊!” 姬正腾双手持刀,又是一刀横斩而出。 雪亮刀芒凭空乍现。 呼啦! 持槌老人一棒拉至头顶,重重轰下。 两人不闪不必,刀与棒再次撞在一起,决不后退,以力搏力,你强我更强! 这是武道上的争雄。 轰! 一股圆形气机,自刀与槌相交之处,朝着四面八方震荡开来。 两人周身,那冲天乍起的烟尘被这震荡开来的透明气机霎时搅碎,变成无数道蒸腾滚荡的湍流,席卷翻腾不已。 两人像是身处滔天巨浪之中。 持槌老人蒲扇一般的巨掌,铜浇铁铸一般的手指如如刀锋一般直刺而出,迅捷无匹,刺向姬正腾腹部,姬正腾并未格挡,不去看即将触及心尖的如刀指尖,一掌推出,按在老人古铜色的面门之上,旋即五指拧紧,要生生捏碎老人尖瘦的头颅。 “吼!” 持槌老者像是被激怒的猛兽一般怒吼一声,直刺而出的手指瞬间转为上戳,照着姬正腾的下巴,要将其头颅自下而上贯穿而过。 姬正腾脚下一拧,身体旋转,漫漫黄沙呈扇形溅射开来。 刀随人转,避过老人上戳的巨掌之后,刀锋缭绕身躯猛然横斩而出,想要斩断老人往上探出的手臂。 持槌老人心生警惕,左脚使出千斤坠,将满地黄沙像是水面一般生生踩得炸裂塌陷开来,老人大半边身子霎时一矮,歪头缩手,堪堪躲过横斩的一刀。 却顺势一棒槌由下而上撩出,大棒槌裹挟巨力,呼飒有声,空气滋啦作响。 姬正腾一咬牙,趁着老人歪头矮身的去势,想要一把抓住老人的脖颈和头颅,甩-刀将之斩下。 却没曾想,老人脖颈粗壮,与面颊和头颅一样大,手一滑抓了个空,姬正腾贼心不死,手指紧揪,却没能抓住老人的头发。 因为老人秃了顶。 心思用尽,不建其功,这时候那身形歪斜的老人却一棒槌朝着他的双腿之间撩来。 姬正腾双膝微屈,重重在地面一跺,整个人一下子跃起一丈高,险之又险地避过老人撩出的棒槌,姬正腾猛使千斤坠,重重落下。 姬正腾整个落在身形歪斜的老人身上,顿时老人双脚沉陷入地,身上的某根骨头便响起一声脆响。 老人狞笑一声,反手一抓,一把抓住姬正腾的一只脚踝,歪曲的身形入铁弓一般弹起,挥手将姬正腾像是土鸡野狗一样砸在地上。 轰! 黄沙地沉陷出一个巨坑。 姬正腾落在坑里。 老人左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不放松,森然一笑,右手中大棒槌高举,挟带刚猛势头,一棒砸下。 姬正腾身体灵活,在被人捏着腿轰砸而下之时,像是蚂蚱蹬腿一般,自由的那只腿猛力往后一蹬,直接蹬在了老人的胸膛之上。 老人身形一震。 撕拉一声。 借着后蹬的右脚传回的弹力,姬正腾像是一只跳水的青蛙一般从老人的手里弹了出去,身形在地面诡异的横滑半丈,脚尖一点,瞬间弹起,持刀而立,只感觉被老人抓住的左边脚踝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轰! 老人的大棒槌重重落下,轰砸在坑里,烟尘四溅。 烟尘被透体罡气朝着四面八方撕扯开来。 姬正腾手持乌沉太盘刀,老者持棒槌,两人各自鼻腔中喷出的气柱皆如龙蛇一般,带着冷冽杀意,逼视彼此。 手一甩,扔掉一块自姬正腾左边脚踝之上撸下来的血淋淋的皮,老人扭扭脖颈。 姬正腾抖抖手腕。 双方都没有给对手停歇的机会的意思。 再杀! 各自欺身而进。 姬正腾手持大刀太盘,刀势滚动,搅碎空气,呼啸有声。 嘎吱嘎吱…… 老人双脚踩在沙土里,响起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扛着大棒槌,一步一步走来,浑身气势如同嗜血猛兽,胸膛起伏仿似擂鼓,威风凛凛如上古天神,气势骇人。 “我要将你一寸一寸捶碎!”老人语气森然,一步一个脚印,深一寸,沙土四溅。 “你不死,我不活!” 姬正腾咧了咧嘴,一抖手中太盘刀,身子如炮弹激射。 一刀斩下! 铿! 棒槌之上,暴绽金铁铿鸣之音,响起令人牙酸的撕刮声。 一刀之后又一刀。 姬正腾身子一旋,太盘刀横斩,朝着老人的脖颈。 横持棒槌挡刀的老人忽的手腕一拧,大棒槌由横变竖。 又是铿鸣一声巨响。 姬正腾一刀旋斩去势已尽,老人趁势身子一拧,屈肘一肘朝着姬正腾的面门砸去。 避无可避的姬正腾微微偏头,右膝一抬,一个膝撞冲向老人小腹。 砰砰! 两声闷响。 姬正腾头颅剧震,面门之上的护体罡气瞬间变被老人的右肘给撞爆,给生生砸在了头上,顿时蹬蹬蹬后退几步,气血激荡。 老人生受一记膝撞,面色不改,巍然不动,手捏遒劲古朴的大棒槌,如一尊天神,神威凛凛直直镇压在坚实大地之上。 身形踉跄的姬正腾赶忙拧转身形,变换打法,方才一记膝撞,老人小腹像是弹性极好的皮球一般,毫不受力,显然老人的气机充盈程度已经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程度。 太盘刀刀锋绽起。 趟泥步动。 姬正腾游走起来,气机滚荡,卷起阵阵猛烈狂风。 席卷着锋锐的刀锋,不断游走在老人周身,肆无忌惮的切割冲撞。 两名提督境界的武夫,一静一动,一沉稳一张狂,战出如癫气势! 老人狞笑着一槌轰出,似乎得了远古战神力量的加持,越战,气势越发雄浑难挡。 一槌既出,卷起千层风浪。 似乎万物都要低头。 磅礴气势随着大棒槌所指,如影而行,像是大山倾覆,轰砸向持刀猛劈的姬正腾。 滂湃壮阔。 姬正腾手中,太盘大刀气势如虹,周身地面惨遭蹂躏,被切割出条条纵横交错的巨大凹槽,触目惊心。 刀锋割人眼。 姬正腾逆狂流而上,像是在倾覆的大山那乱石崩天中起舞,趟泥步一动再动,太盘刀一斩再斩。 铛铛铛…… 久攻不下,老者手持棒槌,巍峨屹立,固若金汤,无物可摧,防御几近于无敌。 太盘刀无数次在老人的大棒槌上无功而返,刀锋滚烫。 “若为将朽质,犹拟杖于朝。” “结束吧,吃老夫一记杖朝!” 老人猛然扬起大棒槌,口中乍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几乎刺破人耳膜。 劲风拂面,空气中隆隆轰鸣作响,随着老人扬起棒槌,棒槌四周,空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瞬间朝着四面八方排开,像是两线钱塘江狂潮,声势恐怖无比。 老人一棒点下。 简单,中正,平和。 却沛然莫御。 姬正腾内心凛然,太盘刀刀锋剧震,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全力透发,十二正经龙蛇起陆仰天长嘶,整柄乌沉长刀瞬间变得虹光熠熠,试图接下这几乎是生平仅见的浩然一棒。 却是徒劳。 他先前疯狂猛劈,轰击老人,如今正值一口旧气已尽,新气未生之际。 老人不仅武艺高超,战斗时机的选择经验也是异常丰富。 老者槌人氏这一棒,不是拍捶轰砸,而是点。 指点的点。 世间最为高强的武技都蕴含着对生活与生命的感悟,老人的这一招就是如此。 八十岁可拄杖出入朝廷。 似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这其中包含着老人的武道至理。 那便是武者的尊严。 即便老去,也仍旧要屹立在人间最辉煌尊贵的殿堂,不容侵犯,不容置疑。 这是个不服老的老人。 一棒点下,要以最霸道的姿势,教训敢于质疑其为“将朽质”、以小欺老的姬正腾。 不知是否错觉,这一刻,姬正腾发现老人身上,那透体而出的气机,在其古铜色的肌体映衬之下,忽的变幻出阵阵的紫金颜色,喷薄而出,如一轮紫金大日。 “一眼刀锋,百年成空!” 姬正腾怒喝。 早已冲贯十二妖异气机颜色的太盘刀,一刀迎斩而上。 姬正腾这一刀之狂猛,甚至于持刀的手臂、胸膛、面门之上,筋骨皮膜之下,全都绽溢出了道道妖异葳蕤的色彩。 刀与棒轰然相遇。 十二颜色的刀虹与那轮轰然落下的紫金大日重重撞在一起。 姬正腾裸露的躯体之上,泛起一阵涟漪,涟漪如水波在皮肤上蔓延,延伸至手臂,肩背,后背…… 姬正腾身后,一大片空间内,天地气机尽数被压榨一空。 涟漪与涟漪之间,生出血缝,冒出血珠。 浑身上下,那道道覆盖全身的妖异葳蕤的色彩,瞬间崩碎、熄灭了一大半。 “噗!” 一招败北,姬正腾整个人横飞出去,大口喷血。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一章 象形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槌人氏简单一棒敲出,中正平和却沛然莫御,气象辉煌。 姬正腾横飞而退,倒撞在老人身前十余丈外,周身炸溢崩乱的气机生生在地面撕扯出一个恐怖巨坑。 “喝啊!” 一声怒吼,巨坑之中生异象,像是开出一朵十二彩-金莲。 葳蕤颜色映衬得整个沙坑之中流光溢彩。 姬正腾一下子从坑内拔地而起。 浑身十二妖异颜色骤然熄灭却又骤然绽溢光芒的大荒新捕头,浑身血珠滚滚,仿佛点坠了无数殷红玛瑙珠玉的琉璃金身。 “不死吗?” 老人持槌而立,口角咧开狰狞弧度。 “想我死哪有这么容易,你这一棒,比那挂剑子挂壁一剑,还差了许多!”姬正腾抹去嘴角血珠,浑身一片火辣辣,气机蒸腾如铁水,让他像是深处岩浆之中浴火而游一般。 身上无数的血肉都像一条条猩红的小龙一般,被这一棒震醒了,纷纷从主动的蛰伏之中醒来,仰天长嘶。 很爽。 正如他之所说,老人这一杖,无论是气象意境还是威力,都比挂剑子的青天挂剑三丈剑气要弱了很多,在他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全力透发之下,接下那杖朝一棒并不艰难。 “哈哈哈,那么再来!” 眼见姬正腾被杖朝打翻,像是一块巨石崩飞撞进深坑却不死,知道其身负功法的强悍,老人不怒反笑,再来。 老人没有冲锋。 站在距离姬正腾十数丈开外,双手持柄,一棒横扫出去。 老人直接将黄沙弥漫的晦暗天地,当作了一面无形的大鼓,一棒擂响,瞬时引来一副天地暴动的恐怖景象,在其身前棒槌横击的空间里,翻天覆地,无数飞洒的黄沙烟尘湍流齐齐一静,旋即轰然朝前凹陷,凹出一个三丈方圆的气机大弧,朝着姬正腾隆隆撞去。 气机大弧隆隆炸响,以挟太山超北海之势,碾压而至。 其力拥有拔山断河的无敌气概,宏伟至极,雄浑至极! 姬正腾一震三尺乌沉太盘刀,身上瞬间覆盖蜿蜒十二色彩,样状诡异至极。 右手中,乌沉太盘刀刃之上,十二条蜿蜒彩线如同仙人手笔,死候气笔走龙蛇,在刀锋之上滚滚前冲,瞬间就将乌沉大刀变得流光溢彩,缤纷斑斓。 长刀吐气。 妖异刀气离刃数丈之长。 姬正腾高举长刀,一刀划下,斩向浑圆如盾的气机大弧。 这一幕,犹如长虹贯日! 嗤嗤的切割声微妙而恐怖。 气机大弧骤然分成两瓣。 刀气凝聚而成的十二色长虹在气弧撕割绞杀与碾压中纷纷崩碎,沙尘漫天,遮天蔽日。 气机大弧有挟太山以超北海的滂湃气势,可姬正腾那妖异的死候气劲凝聚一斩,仍旧生生将之斩成两瓣,气机大弧凝而不散,撞向姬正腾。 姬正腾一拳轰出,身子一震。 两道气弧霎时崩解,气劲漫天激射。 这当间,虽然十之八九的长虹被那气机大日给生生贯碎,但仍有一截锋锐长虹,穿透气弧,涌荡向持槌老人。 脸色肃穆的老人踏前一步,一棒撩出。 棒槌周身,空气湍流涌荡,炸响起惊雷之音。 十二色长虹瞬间扑在棒槌之上,爆绽起一阵绚烂光芒。 犹如玉石俱焚。 轰隆隆! 老人手中的棒槌几乎拿捏不稳,往后重重一弹,差点撞上老人的鼻梁和面门。 姬正腾一刀切开气机大弧,旋即一拳并一撞,蛮横撞碎两道厚重滂湃气弧,手中刀笔直前伸,无声无息飘然而至。 十二色刀气迸溅流淌,绽放光芒,自老人身体之内汹涌而出的紫金气焰,亦是汹涌无边。 两人皆沉默,散发着滔天血腥气息,杀走向彼此。 一个誓要将敌手击毙在大刀下,一个誓要敌手轰碎在棒槌中。 一刀斩下。 刀锋裹挟十二色贯体长虹,重重斩在老人那不知是何种材质、看起来像是一根泡在泥泞沼泽之中千万年的一截枯树枝的大棒槌上。 铿鸣之音震人耳膜。 姬正腾牙关紧要,死死扛住自老人棒槌之上传来的巨力,左手五指伸缩了一下,握成拳头,十二色弥漫拳指关节,大踏步间身形一动,一拳砸在了身着短褂胸膛高高鼓起如大鼓的槌人氏胸膛之上。 咚! 如两头角斗的猛兽,将最具巅峰力量的部位轰在对手身上。 死候气在体内浩荡奔腾,筋骨皮膜齐齐震荡。 不动如山的老人在这一拳之下,身躯仅有不易察觉的一个小幅晃动,看上去纹丝不动,可是其双脚却瞬间深陷沙土,沙地炸开手臂粗细的蛛网裂纹,姬正腾拳头所砸之处在槌人氏前胸,老人后背之上短褂却高高鼓起,滚出一阵强风。 “死!” 老人狞叫一声,与乌沉太盘刀格杀在一起的棒槌,槌势一滚,往上一冲,姬正腾往后一仰,避过被棒槌冲碎面门头颅的凄惨下场,老人扭胯,近身贴在身形粗壮的姬正腾身上,肩背一撞,姬正腾顿时轰然倒飞出去。 拔出陷在泥地里的双腿,槌人氏本就匹力惊人,如今一身大提督武力展露无疑,更是雄浑宛如天神。 但老人才将将踏出一步,一阵气势稍逊却同样滂湃的璀璨风暴去而复返。 “撕拉!” 一声裂天巨响,浑身绽溢缤纷死候气劲的姬正腾呈冲牛之势,双手握刀如犄角刺出,不顾老人横推而出的棒槌撞向其胸腹,太盘刀生生避过棒槌,刀锋撕烂空气刺向老人胸膛。 “翌子安敢欺我耶!” 这一次槌人氏暴怒,终于后退,蹬蹬倒退,紫金气劲大绽的雄浑体魄如大山往后倾倒,同时横推而出的大棒槌往上大棒槌往上一举,刀锋划过老人的下巴,将那里割出一道血口。 后撞而出的槌人氏轻抬大棒槌木柄,往左侧一推,荡开姬正腾的太盘刀,老人右脚往后一错,重重踏在地面,止住后仰之势,双手猛地一扯,左侧横推而出的大棒出木柄就朝着姬正腾的面门撞来。 姬正腾拖刀而回,左肩高耸,以肩膀硬抗之。 又是一声沉闷撞响。 两人身形剧震。 老人老当益壮,血气充盈浩沛。 姬正腾年轻力壮,气势雄浑。 “吼!”一声怒吼,一步踏出,一拳挥出,姬正腾高高扬起拳头,往下一砸,砸向老人歪斜的身躯胸膛。 槌人氏猛地身躯一拧,像是一头猛兽翻身而起。 咚咚! 劲风扑面。 两位武力不俗的超品高手,依靠强壮如猛兽金刚的体魄以及浩沛充盈至极的气机,左一拳右一腿你一刀我一棒,争锋相对。 一撞接一撞,如两头疯狗互相撕咬,气势十足。 “呔!” 槌人氏怒喝一声,浑身青铜颜色精壮肌肉坟起,气机在体表炸响仿似雷鸣, 横格棒槌挡刀,而后趁势一肘将姬正腾蛮横推出去数尺距离,蒲扇般的大手迅猛探出一扯其首,揪其头发,拉拢头颅,撞向倏然抬起的右膝。 惨遭撕扯的姬正腾借势佝腰,一手递刀刺向老人胸腹,一手裹住老人那条肌肉疙瘩似铁托一般的老腿,腰肢一拧:“起!” 拔萝卜似的将想要一棒槌下砸烂姬正腾头颅的老人强行拔离地面,旋转一圈后丢掷出去,滑出去数丈远。 不待老人爬起,姬正腾一跃随行,朝其头颅一脚踩下,后者横棒格挡,顺势扯住姬正腾右腿,一拉一扯将姬正腾放倒,棒槌如山,呼啸当头砸下。 周遭沙土如遭牛犁。 两人近身凶险搏杀。 姬正腾猛一蹬腿,于泥地横滑,避开狂猛棒槌,身子弹跃而起,一把拖住老人秃顶头颅,借势一拧,槌人氏还以颜色,一手后伸,反手搂住姬正腾肩背,借着姬正腾腰力弓弹起来,猛然翻身站直,一头撞出,以肩膀冲撞姬正腾胸腹。 踉跄中的姬正腾不及躲避,又被槌人氏一肩推倒,又一次被抓住脚踝,如抓住青蛙腿一般用力抡了出去,姬正腾摔在数丈远的地面,趟泥步借势滑行,勉强站定。 “啊!” 槌人氏再次冲撞而来,这场厮杀不倒下一个不会停止,必有一人成为尸体! 双方你来我往,都往对手胸腹肩背脑袋上砸拳,轰棒,砍刀,每一次攻伐过后,战神一般的老人看似安然无恙,鼻息却逐渐粗重起来。 不是他动了情,对搏命相杀的赤裸姬正腾有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看法,而是他已经年老。 拳怕少壮是武道谶语。 双方脚下的地面则是寸寸撕裂,姬正腾身上早已血珠成串,死候气机在筋骨皮膜之中窜动,像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两人不断厮杀后退,老人手中棒槌灵活不足,退步中随手抄起地上一根遗落的骑枪,一枪递出,将姬正腾左肩生生洞穿,铁枪弯折扭曲。 姬正腾一刀劈下,将老人手臂上一大片血肉切了下来。 老人口中凶芒毕现,终于忍无可忍,庄重竖持手中古朴棒槌,竟然在死战之中闭上了眼睛,口鼻猛吸一口天地浩然正气,旋即口中言语炸出,如惊雷暴绽。 “象形!” 一语既出,天地暴动。 周身紫金气机护体缭绕的老人,这一刻浑身气劲咆哮如怒海,席卷而出。 一股股苍茫厚重的滂湃气息,充塞天地间。 紫金颜色粼粼之间,老人手中庄重竖持的棒槌之上,咆哮气劲怒卷之中,似有一座座山岳巨峰,接连涌现。 厚重高耸的巨峰之中,有猛兽嘶吼,声震苍穹,有大鸟振翅,劲风飒飒,更有远古先民,捣衣燃火…… 那是摹刻在槌身之上的稀疏图形。 这一刻,不知缘何,竟在老人的气劲灌注之下,轰然显现。 老人周身,像是缭绕着一个逝去的远古苍茫大世界,老人屹立在这世界之中,比山岳更加高大,覆压天地,如神如魔。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二章 升天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老者槌人氏,浑身蒸腾起恐怖气焰。 玄奥气机之中,异彩纷呈,如大世界缓缓衍化诞生,飞鸟、走兽、巨蟒、大岳……不一而足。 更有远古先民的象形在捣衣、燃火、狩猎…… 老人比山岳更高,俯视苍生,覆压天地。 被老人无端绽溢恐怖气势逼退数十丈的姬正腾,眼见这一幕,却咧嘴冷笑。 又一个海市蜃楼。 不过空中楼阁而已。 说到底,终究不过是武夫之形、意、气、力、神在气机之上的精妙形化。 姬正腾怡然无惧,伸手拔出插在距离心脏不远位置的铁枪,悠悠呼出一口浊气,高举太盘大刀。 形意气力神? 哼哼…… 七年牢狱生涯,暗无天日。 曾经在阿鼻狱内,不间断的生死搏杀以及武道上一刻不停的思索感悟,让他在一个被称呼为“放风”的、能看见狱外世界的难得日子里,刚好遇见了一个金阳初生的早晨。 那副景象,他永生难忘。 那个时候,他才经历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惨烈厮杀,杀死了很多人,包括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凶煞、大登峰境界的超级强者黑金刚,艰难活了下来。 气若游丝的他,站在礁石上,任凭冷冽劲风撕刮残躯,心中满是不屈的意志。 一轮金黄大日自浑浊汹涌的大河滩之中,缓缓升起。 任暴河滩水如何汹涌激荡,那金黄大日依旧不疾不徐步步高升,最终璀璨夺目,紫气席卷天下,照耀苍穹。 那一刻,他突然悟到一门法。 自悟武功,已是无敌境界。 如今太盘刀在手,那么那门法,便可以是一记刀法。 当然它还能是一招剑法,一记拳法…… 但现在,它就是一记刀法。 这一记刀法的产生是在太阳艰难穿过重重暗黑乌云以及汹涌却徒劳的怒涛之后,奋力的一跃,金光漫天照耀世间。 这一记刀法来源于一句话,不是宝剑锋从磨砺出,不是阳光就在风雨后,而是…… 姬正腾手中太盘刀缓缓高举,作刺天状。 像一根历经数九寒冬却宁死不屈的草,长在天地之间。 “不疯魔,不成活!” …… 姬正腾对面,神色庄严肃穆的老武夫槌人氏,周身恐怖气机覆压开来,满地黄沙被死死压制,纹丝不动,不见半粒沙土漂浮震荡。 并吞八荒,席卷天下。 气势煌若一方世界,雄雄镇压。 “一气长虹可贯日,能贯天地否?” 槌人氏周身缭绕大世界,状若仙佛,抬眼看向身前数十丈开外、浑身缭绕十二妖异的姬正腾,雪亮仿若两颗小太阳一般的双眸之中,不带半点感情色彩,充斥着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淡漠和蔑视。 老人横推手中棒槌。 周身那由气机象形凝聚而成的大世界,隆隆覆压而去。 象形大世界碾压虚空,嘎吱作响。 霎时,在姬正腾与老者槌人氏之间,就出现了一方模糊却巍峨至极的象形大世界,这由气机凝聚虚拟而成的大世界,隆隆而走,不断撷取天地气机,演化、递增、壮大,山岳大川、长河巨日、飞龙走兽、大鹏龙象……纷呈异彩,朝着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巨刀刺天的姬正腾覆压而来。 这一刻,神色同样严峻的姬正腾扭了扭脖子,乌沉长刀紧握。 膝盖微微弯曲几分。 以姬正腾为圆心,其身周一丈之地,天地之间的滂湃气象尽数被搅乱,连同脚下杀土,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态漩涡,沙粒狂风飞溅间,姬正腾前冲而走,如同一只搅起天地扶摇飙风的大鹏。 镇压一切厄难,神鬼退避。 撕拉一下! 裹挟十二色气机、样状妖异至极的姬正腾,就那么生生持刀,冲进了那方碾压而至的象形大世界之中。 轰! 天地剧震,气机迸溅。 姬正腾整个人都撞进了象形大世界,深陷那世界之中。 但是下一刻,那巍峨大世界便已经滂湃到了覆压数十丈之远的程度,其气势节节攀高,真的像是一个真实的远古洪荒世界在这里演化成长一般,厚重的气息覆压而至,地面沙土皆是大面积开始凹陷。 十二色长虹深陷象形大世界之中,寸步难行,遭受磨灭和碾压。 姬正腾双脚死死扎根大地,须发皆张,狰狞怒目,试图用刀戳破这方世界。 但终是徒劳。 他整个人如同深陷泥潭,动作艰难。 刀锋到了最后,几乎寸步不能进。 姬正腾舍弃太盘刀,太盘刀凝固在原地,丝毫不动。 姬正腾双手划动,艰难前推,试图用肩膀狠狠扛住这方象形大世界的碾压,但仍旧是步步被推挤向后滑去。 “退!” 整个人倾斜像是一根立在墙角枯木的姬正腾,怒吼一声,作蛮牛冲撞之势,双手前撑,整个人浑身流转十二色气机,变得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妖龙,头颅、脖颈、胸膛、肩背、双臂,尽数朝前压去。 与那大世界生生硬抗。 下一刻,整个大世界嘎吱作响,轰然顿了一顿,剧烈震颤起来。 如果仔细聆听,便能发现姬正腾整个身体,都传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啃噬之音。 这是因为在这一刻,不去说蜿蜒在他身体各地的十二正经如龙蛇起陆,便是他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每一丝肉,都纷纷狰狞了起来,像是一条条恶毒的小蛇,正在疯狂吞噬天地大气。 换做寻常武夫,无人敢这般硬抗槌人氏一棒敲出来的这方象形世界。 “退避!” 姬正腾再次怒吼一声,牙龈流血,使劲往前一推。 象形世界剧震。 其内,走兽怒吼,飞禽唳啸,阔岳巨峰摇晃不已。 “哼!” 对面,槌人氏重重冷哼一声,伸手一抬棒槌,招引天地气机如长河之水天上来,涌入象形世界。 噗嗤! 姬正腾身上某根血管炸开,浑身鲜血浇灌流淌而下,额头之上青筋爆溅鲜血,其死死前撑的双手更是皮肤炸裂,血肉模糊。 脚上一双皮靴早已变得像是两团浆糊粘在那里。 忽然,姬正腾全上下所有关节发出一连串黄豆炸裂的刺耳声响,他双手猛然朝外一张,将那象形世界生生撕出一个口子,然后一脚侧踏而出,轰然踏下,整个人双膝微微弯曲,任由那象形世界当胸碾压而过,而后他肩背往上一送,作霸王扛鼎势。 一肩担世界! 轰! 象形世界终于静止。 这还不够。 只见在象形世界的覆压之下,佝偻撑天的姬正腾浑身上下,一条条凝聚如虹的气机不断从身体上汹涌而出,如同十二颜色的岩浆喷薄,流淌凝聚在一起。 十二颜色充盈了那里,淹没了血气蒸腾的姬正腾,虹光璀璨至极。 如一轮妖异大日,生于皎洁月色之中的瀚海黄沙。 十二色大日,光芒照彻天地。 模糊不清的象形世界被那妖异光芒尽数笼罩,一阵天崩地裂。 轰隆隆! 巨峰轰塌,飞禽崩解在天空之中。 腾跃而起的走兽龙蛇骨断筋折。 这一刻,不断在一旁加持蓄势的老者槌人氏终于色变,眯起雪亮双眸,出言暴喝道:“逆乱凡俗,不法天,不相地,竟还妄想蚍蜉撼树吗?” “既是如此,赐你升天!” 不是老人废话多,而是源于他这一刻的心境使然。 老人已然将自己当成了那方象形世界的主宰,言出法随,成圣作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自我为尊。 象形世界之中,老者法相巍峨,俯瞰众生。 一掌凌空拍下。 象形天地之内,气机一阵风卷云涌。 整片象形世界都颤栗起来。 随着老人一掌轰压而下,天地色变。 姬正腾周身沙土,瞬间塌陷,姬正腾站在深陷数丈的坑底,像是一颗铁钉,一肩力扛整个世界,但其那微微弯曲的身形,更像一株草。 一株锋利不屈的草。 “不疯魔,不成活!” 这一刹那,在槌人氏眼中,浑身妖光大绽光明与皓月争辉的姬正腾,周身缭绕的道道妖异虹光,竟霎时绚烂炸碎,在大地之上如一水缸破裂后铺散流泻开来。 姬正腾伸手,一把摘下那柄摇摇欲坠颤鸣不已的太盘大刀,在周身上下一撩,刀芒暴涨,牵引那流淌倾泻的十二色气机洪流,笔直往上冲起。 一抹刀芒锋利切出,裹挟璀璨逆流,呈现扇形分开天地,气势雄壮。 刀芒在象形世界之中,如倒瀑逆天而上,直贯云霄,霎时刺透那只覆压而下的巨掌。 巨掌轰然爆碎。 刀芒冲破象形世界,铿鸣之音响彻困兽台数十里地。 如一叶小草,在风雪之中傲然扬起头颅。 “怎么可能?” 刀锋无匹的一幕,令槌人氏怒目圆睁,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 “武道先贤有言,一粒尘可填海,一株草斩尽日月星辰。” “老匹夫,凭你夜郎自大,也敢于我比拼意象?” “凭你固步自封贻笑大方,也敢与我作形意气力神之争?” “破去吧!” 刀芒如草叶弯腰,骤然切开整片象形世界。 轰隆! 姬正腾整个人从崩解的象形世界之中,横冲而过,一往无前。 不顾老人横冲而起的棒槌撞向自己肩头,姬正腾一刀递了出去。 气象煌然的持槌老人就这么被他一刀捅入胸膛。 姬正腾去势不停,冲撞而去。 两人轰然撞进一座沙丘之中。 那处沙丘瞬间烟尘风暴席卷,像是一条本腾长河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沙土如水,咆哮冲出,遮天蔽日。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三章 向前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黄沙滚滚,直冲霄汉。 气机割裂碾压沙土的嘎吱声,一刻不停。 惊天动静,引得无数人为之侧目。 浑浊奔腾不已的黄沙巨河之中,一道十二色光虹猛然冲天而起,而后重重落地。 十二条颜色各异的浓重气机,像是一条条璀璨的光龙,围绕着那道轰然落地的身形肆意游曳。 轰隆隆! 甫一落地,姬正腾便举刀拔腿狂奔,冲向人群,冲向苟有德与他的马车,丝毫不像是才艰难斩杀了一名大提督境界高手的样子。 一鼓作气。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浑水,至于摸鱼的活计,有人自会帮他做成。 土龙自脚下冲霄而起。 手中太盘刀被精壮老人槌人氏临死前的一震,给生生震断了大半刀刃,如今捏在他手中的,不过是半柄乌沉大刀。 这一番与槌人氏的一场大战,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气机生灭变幻的景象,异彩纷呈,像是神祇在厮杀,令人惊恐。 很多人都在关注这里,看到模糊的象形世界与一株十二色草刀气机的互相切割,姬正腾一刀将那持大棒槌的老人槌人氏捅死撞进沙丘,如今轰然落地,冲向苟有德和他的马车。 顿时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牵一发儿动全身。 今夜的困兽台,众多高手以低品武夫为帘幕,遮挡各自伸向苟有德及其马车的手爪,这些高手之间彼此互相牵制,展开厮杀,如今姬正腾率先发难,很多人顿时被引动。 原本便像是一锅沸水一般的困兽台,顿时爆炸。 十数名提督境界的高手,轰然发难,全都戾气惊人,像是杀神一般,刀锋一般的气机完全绽开,冲击向前,杀向苟有德和他的马车。 提督境界,不似登峰境界的高手,称王一方,也不似一品至九品的武夫,为蝇为狗。 看起来不上不下,其实在武道境界之中,只属于中下层级。 江湖之中,提督境界的高手,数量众多,如此人物,一身武力高强无匹,如果放得下尊严,自然可以在俗世之中,获取富贵,但很多的提督境武夫,更愿意凭借自己的武力去获取自己所想,因为不愿意出卖尊严作人鹰犬,而且活得更加自由一些。 所以江湖中最为活跃的,除了随地可见的不入流的地痞流氓,以及多如杂草的九品至一品的武夫,就是提督境界的高手。 这一类人,也是需要生活的,他们既放不下尊严屈居人下,那么就需要自己动手去丰衣足食,满足口腹。 生活这件事情有多艰难,相信每一个人活着的人都知道。 人的欲望需求,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追求权势,有的追求富贵,有的追求心理的满足,有的什么都想要。 但所有追求的基础,归根结底都是富饶物质生活,也就是大把金银。 这就需要人为之奋斗不已。 今夜困兽台所至的十数名高不成低不愿就的提督境界的高手,就是如此。 那苟有德,小小一名一品巅峰境界的武人,不知为何竟在协律郎刘满刀手下,积累了如此巨大的财富,单单就送给困兽台执事施瑾那冒出来的冰山一角,就足以令人疯狂,而苟有德那架马车上藏着的所有财富,也不过是协律郎刘满刀财富的冰山一角。 这两个家伙到底多有钱,人们想都不敢想。 但敢干。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协律郎刘满刀是个什么货色,平日里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他拿的都是什么样肮脏的钱,而在他手下办事的苟有德,从刘满刀手中撷取的钱财,脏成什么样子不难想象。 这么脏的钱,不拿白不拿。 更何况于,就算这钱是国库的赈灾银,在无数江湖蝇狗眼中,也是照抢不误的,只要是钱。 浑身璀璨光芒缭绕的姬正腾一刀捅死槌人氏,如今马不停蹄奔向苟有德和他的马车,霎时引动风云。 无数疯狗抢一窝屎,一条疯狗跑得快些,其他疯狗顿时就更疯了。 “啊……” 仅一瞬间,困兽台四处就传出凄厉惨叫声,高手杀招尽出,横扫一众江湖蝇狗,都是手头有超强杀力者,矬子里挑将军,在提督境界的高手在一众蝇狗之中,强大到离谱。 “死开!” 一声大吼似怒雷响彻,震颤四野,走石飞沙,髦身朱发铁臂虬筋的高手血浮屠体型外表渗人无比,散发着滔天凶戾气势,狂奔而杀,脚步声像瀑布般隆隆炸响。 血浮屠大手一扬,当即就将一名蝇狗头颅给拍烂,而后他一拳砸出去,洞穿一人,旋即他横腿扫出,三名蝇狗像是稻草一般被其铁腿生生拦腰折断。 “杀了他!” 有蝇狗惊呼,纷纷祭出杀招抵抗。 血浮屠狰狞冷笑,浑身上下绽溢一片妖异的血色光芒,隆隆在周身体表炸开,血色气机顿时将其周身绞杀得一阵血肉模糊,残肢断臂高高抛起,无人可当。 “挡我者死!” 血浮屠咆哮,一路血杀而过,向着蝇狗最为密集的苟有德与其马车冲去,如同浴血修罗王,凶猛无敌。 “呜……” 狂风大作,一名长着放牛郎的面容、黑发飘洒的少年,手持一柄大铡刀,周身刀芒如电,向前扑杀,一刀扫出去,三四人拦腰而断,地面都被撕裂了,锋芒慑人,将数十名蝇狗砍得暴退不已。 “噗!” 忽然,少年郎手中大铡刀之上,雪亮光芒凝而不散,凌空绕刃而舞,像是仙女的裙带一般,道道璀璨的光刃,生生绞杀进入拦路的数十蝇狗人群之中,很多人顿时被搅碎,化成残肢碎体,血雾喷薄涌动。 真正无情的大杀戮开始了,这是一片流血不止的世界,无数蝇狗在提督境界的高手全力绞杀之下,只能哀嚎、逃遁。 “雅蠛蝶拳法!” 人群中,一道矮瘦身影飘逸如蝶,捏着粉红色的拳头,朝着很多人胸口捶去,姿态翩跹,每每一拳捶出,遭拳者便生生扭成一颗麻花。 那人有着一头黄发,浑身上下高度不超过三尺四寸,衣袍宽大,遮不住瘦小的身板,露出突出的两排肋骨和两粒红艳艳的乳-头,其双眼之中也是两道粉红色的光芒在闪耀,周身气机滚动诡异无比,一双铁拳呈现诡异的粉红色,气机运转十分玄奥,似有若无,有时如大锤轰砸,无时却涓滴不存,难以交感。 一拳四五十度捶出,无声无息,与一名强者对撞了一记。 “你不是我的朋友小明!”中拳者怒吼,鲜血狂喷,身体扭曲着死亡,死前面目神情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三重门的韩掌门死了!”有人难以置信。 “他是铁血攻四郎!”人们惊叫着往后倒退,脸色煞白。 此人看似软弱阴柔,却攻力无双,令人担惊受怕。 “识货,正是四娘我!” 那人邪魅狷狂一笑,冲到人群之中,他四周围绕着无数慌乱的膝盖和屁股,却怡然无惧,双拳绽溢粉红颜色,浑身气机像是一条悲伤的河流,倒逆而出。 轰隆隆! 大片人惨遭巨大攻力而死。 血雨飞洒,这等凶人大开杀戒,其境界远超常人。 这一幕,令闻者无不退避三舍。 血色的沙丘,混乱的人流,所有强者都在互相砍杀,有人逃,有人叫,更有的人双目赤红,妄想独霸苟有德和他的马车,根本不曾被铁血杀伐所吓到。 无尽剑光闪烁,一人青衣大袖招摇,在人群之中,兔起鹮落,扑杀进乱哄哄彼此发大招的蝇狗群中,让无数人惊惧四散开来。 那人一手捏剑,一手持书。 书名《金瓶梅》。 那人面色涨红,左肩处一个恐怖的不规则凹陷流淌血浆,令人触目惊心。 他是尴尬儒生,他的目的很明显,要杀出一条血路,获取财富,对自己好一点,对读书人好一点。 嗤嗤嗤! 雪亮的长剑锋锐无比,长达两丈,横扫而过,数名蝇狗被直接斩杀,剑芒过后,上下两截尸体才缓缓分开,血肉畅想丝滑,黏-腻腥稠。 尴尬儒生之后,一道魁梧身影脸附铁面,手中一道乌黑大铁链,隆隆拍空,追杀而来。 粗壮铁链仿似虬龙蝰蛇,身躯狰狞,滚荡而出,碾杀众人摧枯拉朽,铁链蛮横铁体横空而过,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无数蝇狗头皮发麻,感觉恐惧,颤栗不止。 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被十数名提督境界的高手碾杀,其中,也不乏提督境界的武夫被一众蝇狗围杀至死者,场面血腥而残忍。 这一次,真正是舍己之外,全为敌手,人影绰绰,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赶至,涌聚着、厮杀着,滚滚绞杀向苟有德及其马车。 “喝啊!”姬正腾黑发飘洒,气势雄浑无比,浑身上下虹光涌动,璀璨非常,妖异无比,像是一尊敦煌古迹里,壁画上的飞仙。 他一下子捡起地面之上一柄遗落的巨大铁锤,手捏锤柄,气机灌注之下,将那脑袋大的铁锤给一把扔出,铁锤轰隆一声砸出,呼啸破空而去,砰砰砰,将前面百米远处五六人砸的血迸溅,爆碎在地。 “杀!” 对面,一人嘶吼咆哮,大刀如猛兽獠牙一般,气机炸开,向他斩来。 “杀!” 姬正腾同样一声咆哮,音波如雷霆轰然炸开,对面那人身形一个踉跄,脸色煞白。 姬正腾横冲而走,太盘断刃一切而过,噗的一声将那人头颅割下,鲜血狂涌。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四章 一株草刀意气长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视野内晃动的都是互相疯狂攻击厮杀的身影。 人疯狂起来竟然如此可怕。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尸体一具一具倒在血泊之中,沙土变得像是沼泽一样粘稠。 在十数名提督境界的高手疯狂攻击下,涌动的人潮像是坚冰被破冰大船给生生撞开,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急速向前突破。 有高手仆倒在前进的过程中,被数不清的人流给淹没。 砍杀仿似无休无止。 尽管姬正腾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与无数人厮杀过很多次,战斗经验丰富,但每一次与人互相砍杀,体验都不一样。 喊杀声震天。 兵戈撞击,铿鸣炸响。 红着眼睛的人们,狰狞的嘴脸带着饱满的恶意、杀意、敌意,互相扫视着,每一张脸看起来都不一样,但好像又都一样。 姬正腾感觉自己与别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内心里一阵悚然。 这世界变得鬼一样可怕。 姬正腾早已深入人群,距离苟有德与他的马车仅有百尺。 他感觉到两侧身外,都有高手的气机涌来,像是猛兽在接近。 心一横,果断斩断摒弃忽然冒出来的彷徨,姬正腾冷眼看向身后来时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那边那名暗中窥视着的恐怖高手给下了招,他有些担忧李木华仙与那光头小子,但他与他们其实并无太多情感,即便两人已经死了,也只能怪那女捕与小光头命不好。 他姬正腾可不是什么圣人。 “杀!” 提督境界的高手,已经正式加入到争夺财富的厮杀当中,互相袭杀,恐怖异常。 一点星芒忽然掠过,像是一颗璀璨星辰,带着锋锐森寒的气机,倏然直刺姬正腾喉咙,手持笔直长戈的蝇狗,飞扑而来,长戈锋刃撕裂空气,戈锋变得像是一尾银色游鱼。 小提督境界。 姬正腾感觉到了袭来之人的强悍武力,长戈朝着他喉咙洞穿而来,姬正腾手中断刃笔直一划,铿鸣之音炸响,将那长戈生生震荡开来。 长戈再起变化,借势一沉滑出一个浑圆弧度,再一挑。 姬正腾不愿缠斗,如今所有超品武夫都在抢夺先机,倘若被拖住,后继乏力之下,根本不可能获得那车财富。 姬正腾当然不是为获取财富而冲杀,但他要阻挡其他人。 长戈攻势凌厉,气机灌注之下颤抖不已,挑向姬正腾心脏。 略一侧身,一个飘然旋转,姬正腾不退反进,横冲而过,以太盘断刃格挡森寒长戈,整个人贴着戈柄逆势而上。 那人厮杀经验竟也丰富异常,姬正腾以短搏长,以近杀远,那人霎时果断舍弃长戈,沉重戈柄横斜如山,重重撞来。 姬正腾以胸膛硬抗,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原本便在与槌人氏的厮杀中遭受重大创伤的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疼痛,他要紧牙关,拼着身中一招,与敌手贴身而近。 长戈铁柄骤然被姬正腾往前一撑,凹弯成一个半圆。 面面相对之下,姬正腾面目森冷恐怖,绽溢十二色诡异光芒,如神如魔。 正要施展后手的那名小提督境界的武夫,眼神惊骇。 姬正腾一拳砸出,轰碎那人护体罡气揪住其胸膛,那人脸色涨红,鼓动气机就要反杀,姬正腾手中太盘断刃猛烈划过,直接将那人大半颗头颅一下子切开,脑浆迸裂。 姬正腾伸手在不及到底的死尸上重重一推,死尸向后倒飞而回,撞得几名想要袭杀而至的蝇狗人仰马翻筋骨寸断。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惨叫声,怒吼声,残肢断臂,鲜血,刀光,一齐冲溅、汹涌…… 轰隆隆! 铁链横空。 一声剧烈炸响。 姬正腾警惕回头。 一道身影出现在姬正腾身侧,气势凶戾无比。 魁梧高大的光头壮汉玄武,手持乌沉铁链,与一名持着斩马大刀的蝇狗,疯狂对轰,乌沉铁链在空中划过黝黑的狰狞轨迹,发出风雷轰鸣之音,犹如炸雷霹雳,震得人心脏都跟着颤抖不已。 “嘿嘿嘿,屈捕头,我困兽台此番为了助您维护北大荒治安,活捉麻黄粉中毒事件的罪魁祸首苟有德,为惨遭毒食之祸的百姓们讨个公道,代价不小啊!”早已得到自家龙头老大放手杀人示意的魁梧壮汉,边战边瓮声瓮气说道,眼神古怪地看了流光溢彩的姬正腾一眼,身上猩红剑痕道道,流淌鲜血。 “本捕感谢困兽台的倾力相助,相信北大荒州衙和百姓,也都会铭记困兽台今夜的相助之恩。” 嗤地一声,姬正腾手中断刃之上充盈的草刀意气狂风暴涨,将一人生生切成两瓣,扭头看了一眼魁梧壮汉,没有与之动手,继续往前轰杀,冠冕堂皇地回应道。 “会给予奖励吧,比如发几文钱买酒喝什么的……” 铿铿铿! 粗壮铁链与斩-马-刀撞在一起,迸溅闪耀的火花,响声惊天动地。 魁梧壮汉玄武,真个如同一头怒龟,脖颈肩背之间的肌肉,粗壮到了极点,一扬手中腾蛇般的铁链,轰击向那手持斩-马-刀战力狂猛无匹的蝇狗,铁链再次重重与斩-马-刀撞击在一起,在气机轰然迸溅的刹那,铁链霎时抖动如响尾蛇尾,直接将那斩-马-刀给震得自那蝇狗手中崩弹而出。 铁链呼啸砸落,将那蝇狗头颅和胸膛都给敲碎,死尸和血肉一起落在地上,满地猩红。 “这是自然,美酒管够,饭肉管饱,还有美人!” “嗡”的一声,姬正腾斩出一刀,刀锋像轻飘飘的柳絮掠起。 看起狂猛无匹的一刀,竟走阴柔路子,如同草叶点头,划过一连串奇妙的弧线,似曲似直地斩了出去,当即力劈了数名拦路阻杀的蝇狗。 这些蝇狗即便不受人鼓动去截杀提督境界的高手,他们也会互相砍杀起来,一切为了财富! 姬正腾杀起来丝毫不手软。 砰砰砰砰! 数声沉闷的响。 数名蝇狗身形倒飞落地,一袭黑衣双拳爆发至刚至猛的气机,滚烫如岩浆一般肆虐,犹如斧削刀凿,彪悍威猛,掀起滚滚气浪,巨山般压穿透蝇狗人潮,横移杀了过来。 “屈捕头好俏的刀!” 来人盯着姬正腾,乌黑瞳孔映衬着缤纷光彩。 那是姬正腾身上流转轰鸣的十二色虹光。 “朱雀使好重的拳头!” 姬正腾咂舌赞叹道。 一个女人,拥有这般巨力,一双粉拳捶得尸横遍野,叫人惊惧。 三人聚在一起,皆为提督境界的超品高手,轰杀向前,气势锋锐无匹。 “困兽台对苟有德与他的马车,没有兴趣吗?”姬正腾问道。 “我困兽台自古以来,就以解决江湖纷争、维护江湖安定为己任,尽管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但与全天下的捕快、乃至于龙庭刑部那些官老爷们,操地心是一样一样的,对于苟有德那些肮脏的钱,我困兽台不屑伸手,但是对于天下正义的维护,我困兽台义不容辞!”朱雀手下不停,眼睛却看着姬正腾身上蒸腾的虹光,舔了舔嘴唇,说道。 她感觉这一身虹光,更适合自己。 要是自己身上绽溢而出的气机,不是如血一般的炽烈颜色,而是如此漂亮璀璨,那该多好呀。 “那不知困兽台今夜付出与砸招牌般的大代价相助屈某,所为为何呢?” “困兽台不求什么,该求的,我台少龙头与老龙头,都与龙庭长安刑部等各部的官老爷们谈好了,不是朱雀故意针对,屈捕头你一个才来北大荒没几天的小小捕头,带着还没混熟的州衙几个人,可给不了我困兽台什么东西,所以屈捕头大可放心!” 朱雀眉眼狭长,尽管附着猩红铁面,但那脖颈之间以及胸前,涌动的风景叫人心猿意马。 她鄙视地扫了一眼姬正腾,继续说道:“不过屈捕头若真是对我困兽台感激涕零,不若以身相许如何?” 姬正腾肩背朝前冲撞,撞飞两人,挥刀割下两颗头颅,扭头看了一眼左侧的黑衣朱雀,又扭头看了一眼右侧的壮汉玄武,再扭头看向朱雀,在其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扬眉笑道:“我很乐意为朱雀使宽衣解带,策马扬鞭,驰骋疆场,来回冲杀啊!” “屈捕头说笑了,在下说的是以身相许给我困兽台,而不是朱雀!” 朱雀瞥了姬正腾一眼,眼神不屑,眼珠里却散发盈盈光波,一双铁拳狂猛无匹,身姿间的风情却柔弱无骨盈盈可堪一握,十分矛盾。 姬正腾不置可否。 “屈捕头可敢一战?”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冷冽清喝自前方响起。 铿铿铿! 那处有锋利气机气冲天而起,映照了夜空,像是由地面激射向夜空的巨大光柱。 姬正腾眼眸一凝。 是刀! 屠夫安介的刀。 屠夫安介和他的杀猪刀。 姬正腾咧嘴一笑。 倒提断刃,撇开朱雀玄武,冲杀向前。 “怕你不成!” 一株草刀意气,疯狂暴涨。 前方数十步开外,屠夫安介手中油光闪亮的菜刀,轰然砍下。 狂风呼啸,两道刀气骤然凝聚在夜色之中。 一道刀气如草,闪烁十二色光芒。 一刀刀气雪亮如弧,像是一勾弯月沉坠而来。 两道刀气在人群头顶无端生出,然后相遇, 一瞬间,皎洁夜空霹雳乍起。 铿! 沙尘蔽空之中,略显晦暗的天色里,骤然响起一道惊雷。 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从众人头顶覆压而下,然后朝着开始四面八方传去。 沙土荡起轻柔却势不可挡的涟漪,像是退潮的海,往遥遥相对的两人之间,朝着两侧冲去。 拦在两道刀气之间的所有人,身上瞬间腾起血光,头颅和身躯接连炸开,碎成一地烂肉。 持刀的两人,在瞬间生出来的、落满了死尸碎肉的巨大沟壑之前,对峙着。 “妈-逼的,真要我死吗?” “我偏不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饱含悲愤的唾骂声,响彻夜空。 轰隆隆! 所有人仰头看去。 看向苟有德和他的马车。 苟有德站在车上,浑身浴血。 原本摇摇欲坠的他,此时却安稳如山站立在那里。 他双手伸向夜空,高高仰头,浑然不顾周身上下铺天盖地的兵戈和气机轰击即将临体。 一阵晦涩难言的波动自其小腹处生出。 “老子今夜入提督!” 一阵透明涟漪扩散。 顿时,所有袭向苟有德的攻击,都在他周身上下,静止了。 人们都暂时放下手中的伙计,看向苟有德。 “这龟孙,破境了吗?” “真可惜啊……” 有人说道。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五章 天命大臣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苟有德本人还站着车里,身形摇摇欲坠,像是一座被打废的大山,境地很不好,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车上栽下来,被人轰成肉酱。 苟有德浑身衣衫早已碎成了布条,鲜血淋漓,右边胸腹之间凹陷下去,似乎断了不止一根的肋骨,而那里是他肝胆之所在,他的左臂也断了,骨茬森然,右膝盖处也一片焦黑,鲜血沁然出一大片褐红的渍迹,他的头皮也被什么东西撕下了一大片,连带着小半张脸的脸皮都撕烂了开来,血肉红彤彤的,鼻子、眼角、嘴巴、耳朵都溢出了血丝,似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他早该死了。 但他确实还活着。 他一直站在车上,麻木地扔出一颗又一颗轰然炸开威力超越小提督境界强者全力一击的铁菠萝,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单手矛,将想要爬上他车架的所有人双手砍断,死死坚守着那痕迹斑驳的铁凿战车,守护着那些不义之财,想要逃出生天。 这很难。 自他露财的那一刻,在无数的蝇营狗苟眼中,他就像一堆香喷喷的鲜屎,所有人疯狂地围了上去,互相厮杀去争夺他,若非他自身拥有一品巅峰的实力、若非他拥有铁凿战车、若非他拥有铁菠萝,若非他弟弟被人割下了头颅,以及提督境界的强者暗中帮他解决困局,在人潮的汹涌冲击之中,他早应该成了一堆碎肉,被人撕刮殆尽。 但是现在,他不仅没死,反而破镜了。 由一品巅峰,晋升小提督境界,雪山气海勾连轰鸣,引发异象。 一圈透明涟漪自其小腹处荡漾而出,那些朝他铺天盖地轰击而去的攻击,尽数静止了,而后纷纷消解,兵戈破碎成齑粉飘扬而走,气机无声无息消散天地之间。 苟有德的周身,一片空荡荡。 所有人都停止了对他的攻击,仰头看着他站在马车上,双手伸出,双目紧闭,怀抱上苍。 这确实是接受天地馈赠的姿势,那一阵自其小腹处荡漾开来的波动,尽管短暂,但也确实拥有着无可抗逆的煌煌天道威严。 他竟破境了。 犹如加官进爵,高升一品。 这一刻,没有人敢于打扰他,倘若妄动,将会引得上天震怒,降下雷霆之罚。 因为这是上苍的馈赠。 这是天命的封禅。 众所周知,武夫习武,逆天而行,犹如登山,虽艰难,但却可收获风景,获得感悟,甚至能撷取丝丝天机,有所得者,步步高升,似庙堂为官,天道封臣,上苍威严不可抗逆。 从诸神林立的上古时代一直发展到今日,江湖鼎盛的时期,群雄林立,与庙堂两分天下,便是很多帝皇,都是响当当的大武夫,自马背上取得天下。 先古纣王商,武艺高超,身材高大、膂力过人,能倒拖九牛,能托梁换柱;唐宗世民,号称弓箭天下第一,马槊天下第一;宋祖匡胤,一双拳头一条杆棒打下了大宋朝四百座军州,被称为帝王中“武功第一”,有“一条棍棒打天下”的美誉;南朝武皇帝刘裕,霸气无匹,被词人赞誉“气吞万里如虎”……还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一剑斩白蛇的真命天子汉高祖,以及那位开天辟地的千古一帝秦始皇等等等等,都是绝世的武夫,数不胜数。 这个世界上有两座大山,一座名曰江湖,一座名曰庙堂。 武夫撑起江湖,官爵撑起庙堂。 二者相得益彰。 庙堂有帝有皇有王有爵,江湖中自然也有,只是没有严格的区分以及令得整个人世间上供的待遇,完全靠个人的武力和杀力来排名。 可以说,如今坐镇江湖各处,统领无数武林势力的大登峰境界的高手,其地位绝不弱于朝堂之中黄紫公勋,都属封疆大吏级别的人物。 庙堂中的官爵,由皇帝封予。 而江湖中的官爵,却是天道馈赠。 两座大山上的人,如果按照各自的体系对比起来,其实区别不大。 世人只道当官如何如何不易,媚上欺下的官场水磨功夫多么考究,想要当官,考科举是多么难如登天,想要通过院试考秀才,成为秀才后参加乡试考举人,考上举人参加会试成为贡士,成为贡士后参加还要殿试,这才堪堪有了踏入官场的资格,在此之后,由九品芝麻官混到封疆大吏之间,一步一重天,所以当了大官的人衣锦还乡是多么的令人世人震动…… 只有习武之人才知道,武道一途,想要登堂入室,并不比当大官弱了多少,甚至更难。 习武之人混江湖,最为渴求的,便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纵使侠骨香,不愧世上英。”的侠客行径,这与穷书生想要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兼济天下是同等的境界。 想要成为一名顶级的江湖武夫,武力必须傲视群雄。 而武力的增益,每一品的成就都不亚于官升一级甚至更甚之。 从一个会点把式的痞子,成长为打架斗殴充当炮灰的九品武夫,一直到手头有个一招半式的二三品武夫,努力成为帮派头目一级的一品武夫,这时候一个武人,基本老了,如果运气好,某一日拉屎或者撒尿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成了一个武道上开始寻求趣理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超品武夫,如果还苟活着,更进一步便是开山立门光宗耀祖的登峰小宗师,普通登峰宗师,到死的时候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在灵魂消逝的一霎那成就天人合一的大登峰,至于那遨游星海的神游境界以及感悟宇宙节拍的大圣人,几乎都已经是传说,因此,从一个市井之中苟活的草芥达到大登峰一样的境界,您觉得的这比入朝当官,九品至一品大员要容易么? 两条路,都艰难无比,危机重重,上一刻或许还风光无比,下一刻便已经头颅坠地,能站在顶峰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无论是庙堂还是武道,更进一步,都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儿。 庙堂晋级,由皇命赐予。 武道晋级,由天命恩赐。 皇恩浩荡,不容挑衅。 天恩浩荡,不可忤逆。 违犯者,都会招致雷霆震怒。 由此看来,每一名登堂入室的武夫,都可算作天命之臣。 如今,苟有德于危难之中,心有所悟,受到天道嘉赏,晋升小提督境界,入超品武夫之列,引发异象。 但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恭喜他。 除了他自己。 因为大家都要杀死他。 待得上天垂怜的气象一过,任凭他晋升小提督,还是会被人轰杀成渣滓。 这才会有人替他感到可惜。 但这一刻,他所获取的天道威严,却是绝不容许侵犯的。 整个困兽台基本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看向那里,歇口气,等待着他所负异象的消逝。 涟漪扩散,笼罩苟有德周身方圆数丈之地。 那里一片气象氤氲之感,玄奥非常。 有过经验的武夫都知道,此时此刻,苟有德体内,必定是河、海、峰轰鸣,气海大浪拍天,互相勾连,引动体外天地气机,搭桥建道的煌煌气象。 但不能对苟有德动手,却不代表不可以对其他人动手。 …… 破了蓬顶的安静竹棚之内,小登峰境界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各色的光彩,如果有谁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风景,必定会震撼无比。 年轻人眼眸深处,那里,数道玄奥景象一一列立,秋毫不犯,有十二色虹光互相勾连上下流转,也有蛇形气机首尾相咬合,构造出浑圆一体,还有一块似乎延绵无尽的黄土地,黄土地之中,一柄锄头仿似参天大岳,巍峨耸立,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紫色丝线,贯穿天穹,自九天垂落而下,落入一片河海峰交织的轰鸣天地之中,牵引天地大势…… 四道玄奥景象,在现实之中,各自对应四个被年轻人盯住的身影。 十二色虹光流转,如十二条龙蛇起陆,仰天长嘶,对应那名胆大包天的捕头。 蛇形气机首尾相咬合,构造出浑圆一体的气象,对应的是那名胸前长着鸟窝一样一丛体毛的糙汉和他手中的菜刀。 那块延绵的黄土地里,歪斜立在泥块之中的的锄头,是那自称锄禾者老人的模样。 至于那根贯穿天穹,自九天垂落牵引天地大势的紫线,则是那个正在晋级的倒霉家伙体内的景象。 年轻人盯着这些景象,饶有趣味。 竹棚之后,大鹰崖遮天蔽日,投映下的巨大黑幕之中,蓦然响起一阵难以察觉的弓弦紧绷之音。 年轻人身侧,浑身鲜血淋漓的安静站立小眼睛黑衣男子,伸手指了指弓弦紧绷之音传来的方向。 年轻人对他摆摆手。 小眼睛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旋即咧着牙,像是猛兽一般生生撞开遮蓬围,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黑夜之中,便传来了砍杀声。 血肉淋漓、脏腑从体腔内喷出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年轻人正推敲着自己眼底深处,那四副景象中自认为比较有趣的一些细节,忽然,他敲击木桌的手指顿时止住,脸上的微微笑意骤然消散。 年轻人猛地自凳子上站了起来,扭头看向竹棚之后。 “好胆刘满刀!” 年轻人怒喝一声。 只听得一声声砰然巨响传出,像是有人重重撩拨琴弦。紧接着,“撕拉撕拉”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一声接连一声,仿似有人一下又一下,撕开了一张破布。 那当然不是有人撕开了破布。 而是弩矢撕烂了夜空。 这一刻,年轻人瞳孔骤缩。 在他头顶,那破开的竹棚棚顶之上的皎洁夜空之中,无数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巨大弩矢,铺天盖地,仿似一条条狰狞的蛟龙,锋锐之上带着令人胆寒的湍流,撕破夜色,笔直撞向人潮涌动的困兽台那尸山血海一般的修罗杀场。 大黄力弩! 年轻人早就知道刘满刀布置了后手,然而他却没想到那老狗竟有如此手笔。 他哪儿来那么多军国重器?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六章 冲天杀阵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困兽台厮杀如火如荼。 苟有德破境入提督,使得整个沸腾无比的困兽台短暂安静了一下,就在这个空档之中,大鹰崖下,低沉的闷哼砍杀声中,忽然传出无数声砰然巨响。 旋即,黑夜之中,弩矢攒射,仿若条条条怒蛟,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湍流,呼啸嘶吼破空而去。 弩矢粗如成年人手臂的十二石大黄力弩,威力惊人,拉一石,约需气力六十斤,十二石拉满,所需气力叠加之下,能达千斤。 一矢之下,威力巨大,如平地炸惊雷。 虚空撕烂,大风飞扬,气势骇人。 远远望去,千百弩矢,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如飞蝗,漂浮掠空,裹挟万钧大势,狠狠激射。 弩阵局面大张,笼罩整个人群之所聚集之地,铺天盖地。 呼啸如惊雷的破空声中,这一刻,整个困兽台,所有人莫不胆颤心惊,齐齐抬头看向皎洁月色,顿见千百大矢突兀撞来,脸色霎时发白,有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裤裆里升腾起白烟,流淌出浊尿。 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内心一阵颤栗。 弩矢裹挟大势如斗,这是真正的泰山压顶! 弩矢密集如瓢泼骤雨,这是真正的黑云摧城! 死亡大矢在夜空里蜿蜒出弓弧,在人们连腿都尚未迈出做出逃命反应之时,便已经瞬间袭至。 刹那静寂之后。 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震天巨响,在困兽台前被鲜血冲刷得一片粘稠的沙土中响起,掀起无数沙土,沙土倒冲如瀑,仿佛要把天穹都掀开! 一股排山倒海磅礴的大力,猛的轰在人群里,瞬间就有十数名蝇狗被巨大的压力震死,周遭的蝇狗被吹的七零八落。 第一根弩矢落地。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轰轰轰! 漫天飞舞的沙土中,夹杂着碎尸、头颅以及鲜血,像是被搅动的炭火灰烬,纷纷飘飞而起。 “逃啊!” 这时候,终于有人惊恐大叫。 声音淹没在弩矢落地的轰然亟爆声里,低不可闻。 涌聚的人流霎时涌荡。 一名蝇狗高高跳起,手中刀猛然斩向一柄直刺而来的弩矢,轰的一声,刀戈炸碎,弩矢自夜空而落,一下子撞碎了他的护体罡气,贯穿了他的胸腹,将他钉在了地面,沉入了爆溅而起的沙土之中。 一名蝇狗伸手扒开挡路的人群,倒退着向厮杀场之外掠去,眼睛盯着地面,流露出无穷的恐惧,嘴唇颤抖,亡命飞逃,下一刻,他脑袋轰然炸碎,一根弩矢从高处落下,自他的背后贯穿,他的脑袋和脖颈肩背一瞬间就被弩矢噗嗤一声直接戳爆,弩矢势如破竹贯入地面,无头尸体被紧随而至的冲天沙土掩盖,旋即被弩柄刺入大地造就的剧烈爆炸给震飞,又露了出来,成了一地碎肉。 噗噗噗噗! 肉体被轰爆的恐怖声音里,无数人腾空而起。 鸡飞狗跳,莫不如是。 “快跑啊!啊!” “是谁在放大招?是谁??啊!” “中埋伏了,是谁如此恶毒?啊!” “妈呀……我不想死啊!啊!啊!” 很多人在一瞬间死去,弩矢撕开血肉的声音连成一片,就好像铺天盖地的哈密瓜从高处落在青石板上炸开,沉闷而干脆。 弩矢撞碎人体,刺入大地,震荡起倒瀑般的黄沙,声音隆隆如雷,漫漫瀚海,在密集的巨响中像一张振动的鼓皮,残肢断臂和碎开的头颅,夹杂着漫天沙土,离开地面飘起很高很高。 噗噗噗噗,弩矢射中人体,射中人体,还是射中人体,无论是胸膛,大腿,还是头颅,整个人体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洞穿,然后炸开。 弩矢射中不同的蝇狗,射中不同蝇狗身上的不同部位,却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噗嗤!那是刺爆的声音。 是生命炸开的怒吼。 那些蛟龙般游曳而来袭杀而至的弩矢,能够洞穿一切。 蝇狗们身上的护体罡气变得像是气泡一般,轻而易举就被撞碎,发出放屁一般的“啵啵”声,十分滑稽可笑。 但这场面没人能笑得出来。 代表死亡的“啵啵”声与哀嚎声还有人体被弩矢戳爆的炸碎声,不停响起。 困兽台里,五大战台、无数密布的帐篷竹棚、以及拥挤的人群,纷纷惨遭撕碎,漫天烟尘里,到处都是死亡。 凄凉悲哀的喊声此起彼伏,困兽台内所有蝇狗们都恨不得肋生双翅飞离这里。 这幅场面太恐怖了。 人命成了真正的草芥,被肆无忌惮的收割。 轰隆隆! 忽然,一声真正的惊雷炸响之音,响彻修罗杀场,一道紫色的闪电蜿蜒着,像是一株倒置的大树,自皎洁的九天皓月夜空之中,突兀生出,蜿蜒而下,落在人群之中某地,顿时,那个地方炸开,被闪电轰中的那片沙土瞬间变得像是岩浆一般滚烫炙热,然后迅速变得焦黑,冒出滚滚的黑烟。 一股极其不寻常的、令人闻之感觉心尖都在颤抖的气味,弥漫开来。 闪电击中的地方,距离苟有德与他的马车不远。 天上并没有雷云凝聚。 这道天雷无中生有的突兀的生出,与苟有德的破境有关。 一根弩矢偏离了原本落地的方向,激射向苟有德与他的马车,弩矢撞在苟有德周身方圆三丈之内,凝滞不动,然后炸开,碎成齑粉,其裹挟的巨力将正处于玄之又玄状态的苟有德周生,那荡漾而出的天道涟漪给震得一阵惊荡。 下一刻,那雷霆便轰然自九天垂落。 苟有德与他的马车四周,原本凝聚如蚁群一般的人流,顿时惨遭雷霆轰杀的厄运,倒霉至极的数十人被闪电的光鞭给抽中,哀嚎着炸开,爆溅出蓬蓬血雾。 “天道雷霆!” “哪个天杀的?!” 蝇狗们在无数激射而至的弩矢和雷霆的轰击中,惊恐到了极点,屁滚尿流,有人怒吼出声。 那根偏离方向的弩矢,惊扰了正在破境的苟有德,以致于引来无中生有的天道雷霆轰击。 势如破竹的弩矢,自然不会无端偏离方向。 那是有人荡开了它。 如果说,在万千蝗虫群一般激射的弩矢冲天杀阵之中,在惊慌失措肝胆欲裂的蝇狗群中,尚自还有人能够勉强沉着应对这铺天盖地的死亡弩矢,大概也只有十数名提督境界的强者才能做到了。 他们是这一场杀阵之中,唯一极有可能有微渺几率逃出生天的人们。 一身锦帽貂裘的李盛帆,站在竹棚之内,盯着头顶划过大弧然后轰然砸落的无数弩矢,就要出手,他能感觉到,修罗杀场之上,那些勉力镇定的提督境界的武夫,个个都在颤抖着,想必手心里早已溢满了汗水,他们脸色发白,连气机运转都凝涩无比,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的兄弟们还在场上。 一个去了大鹰崖之后,前去袭杀激射这些弩矢之人。 三个站在修罗杀场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钉死当场。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这一场势在必得的谋杀,其布置,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何人接应,使人无可察觉。 即便是他,一名小登峰境界的超品武夫,也未能料敌于前。 大黄力弩这种军国重器的出现,很是让他吃了一惊。 李盛帆知道有人在大鹰崖之后作了埋伏,也知道那是北大荒协律郎刘满刀的人马。 但他却不知道,杀招竟是大黄力弩。 大黄力弩是大国重器。 非军人拥有这种大武器,是要被砍头的。 这刘满刀,竟胆大包天至此。 如果真坐实了拥有大黄力弩的事实,这已经无异于谋反了。 按理说,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谋杀,其布置在李盛帆所掌握的困兽台情报能力之下,他绝不可能毫无察觉,但他确确实实是今夜到了困兽台,等待几名长老的到来之时,才感应到的。 而他今夜,在困兽台始一布置完毕就已经到了。 因为他要保证自己做好足够充分的准备,从几名长老手里把困兽台完完全全地拿过来。 而这也就是说,在他到来之时,困兽台后大鹰崖下的那些布置,早已经完成了。 然而困兽台的立台之处,为了保证安全,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尽管很长时间以来,困兽台基本没人敢来挑事儿,特别是北大荒形同虚设的官府,但流水的困兽台每每举行杀戮盛宴,都不在同一地点,而是在数个稍微相对固定的地点之间来回流转,这种形式一直得以保留。 刘满刀的人马竟可以事先得知困兽台今夜在大鹰崖下立台,所以才能及早布置出这样一出声势浩大的杀招。 那可是十二石大黄力弩啊。 以弩床控发弩矢,开弓之力都要千斤,至少五六名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才可以做到。 千百发弩矢,如此布置,绝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完成。 毕竟,北大荒城,距离大鹰崖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却也并不很短,十余里的距离是有的,数百张弩床,数千枚碗口般粗壮的弩矢,其搬运及布置,绝不是偷偷摸摸就能完成。 这也就是说,这杀招的布置,难道竟是在一天之前,或者更早的什么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这可能吗? 作为一个在江湖之中声名不弱的大势力,困兽台里,倘若没人接应,这种事情可能成功吗? 年轻人想到这里,眼神阴沉下来。 刘满刀布置下这冲天杀阵,是要屠戮他困兽台。 李盛帆咧嘴森然冷笑。 他原以为自己初到北大荒,才将将从几名老人手里接过困兽台就贸贸然开始针对威名赫赫的协律郎刘满刀,这种行为已经足够有魄力了,但老谋深算的刘满刀,才他娘是狼子野心。 北大荒坐地虎,果然名不虚传。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七章 她披挂星河而来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刘满刀狼子野心,早早便已经布置杀招,要屠戮困兽台。 在别人头顶上悬刀子,安的什么心自然不言而明。 那么这杀招的布置,很显然是连困兽台今夜被李盛帆重手击伤,而后被贪狼割下脑袋的困兽台长老都是不知道的。 可是要在困兽台的脖颈上放刀子,自然不可能做不到一个困兽台的内部人员都不知道,必然在困兽台内部有内应。 困兽台有谁会知道这事呢? 李盛帆也是初到北大荒,对于刘满刀到底收买了台里的哪个执事,这种事情是真的不可能短时间内搞清楚。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大鹰崖下,站着的那名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也就是贪狼即将面对的家伙,是刘满刀身边时刻紧随的一名杀手。 他叫何人。 十二石大黄力弩。 刘满刀针对困兽台的这一杀招,今夜暴露而出,刘盛帆感到一阵后怕,然后,他心里对于杀死三名老执事的丝丝愧疚,终于消逝无踪。 李盛帆所后怕的,当然不是担心自己被大黄力弩给击杀,而是为北大荒困兽台的未来而担忧,他实在不敢想象,倘若自己没有到北大荒困兽台来,倘若他今夜没有接手北大荒,那么当明天朝阳升起之后的北大荒困兽台,竟会成为个什么模样,或许就已成了刘满刀的囊中物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几个老家伙,对于刘满刀的安排布置,半点风声也没有,北大荒困兽台,早已经衰朽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候了。 但他既然今夜出现在这里,就不会让困兽台大厦倾颓。 这到不是说刘满刀今夜的杀招不会成功,毕竟,年轻人出手格杀三位困兽台长老的行为,无异于帮了刘满刀的大忙,而是说,困兽台绝不会如刘满刀所想的那般,被他吞并。 万千弩矢激射,整个困兽台血流成河。 大地黄沙被戳爆,倒瀑一般冲起,无数蝇狗奔逃着撑起护体罡气,但护体罡气被那裹挟万钧巨力的弩矢给泡泡一般冲破,然后刺入人体,鲜血冲天溅起,残肢断臂像是风中凌乱的枯枝落叶一样飘飞,哀嚎声此起彼伏,一片恐怖惨淡的血腥景象。 李盛帆伸手,作摘星势,就要牵引气机,搅碎铺天弩矢蛟龙。 然而他却顿住了。 他的眼睛看向东北方向。 那个他今夜足足盯了一晚上的方向。 若不是为了盯那个家伙,他恐怕在送走三叔之后,就早已经去天上人间快活去了。 木桌旁,炭火盆里微微浮动的微弱蛋黄色焰光,映衬在李盛帆褐黑的瞳孔里,凝儿不散,像是两颗火种,掉进了干枯的草叶之中。 然后火势逐渐壮大起来,开始绽溢光明。 “你终于动了么……” 年轻人目光所至,浑身上下,流淌出一些纯白的丝线,开始绽放如雪光芒。 如同朝阳初升。 金光灿烂。 在破败的竹棚里。 熠熠生辉。 …… 晚春,无雨,夜空皓洁无云。 连绵沙丘交织成海,瀚海在朦胧月色中凄迷。 一道沙丘旁,六道身影并排而立,气氛沉默。 六道人影沉默肃立,黝黑如铁的制式衣袍中,腰上所配的刀与尺互相轻轻撞击,铿铿作响。 矮胖的大胡子曹骑龙,站在最靠前的地方,目锐似鹰,紧紧盯着下方那恐怖杀场,眸光流转不定。 沙丘幢幢林立,月色中,沙脊线明暗互生,扭曲蜿蜒如蛇。 “曹老大,张小仙和赵平安,怎么地还没到?不会是请不来刘满刀吧……” 曹骑龙身侧,身形魁梧的捕快杨山海,眼睛盯着那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另外几人闻言,顿时扭头往身后的连绵沙丘放眼望去,某条沙脊线上,依旧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心情烦闷不已的曹骑龙,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脖颈上的衣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粗眉一挑,声若惊雷,扭过头,冷冷地盯着杨山海,说道。 杨山海神色一僵,惨白面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嘿嘿,再等等……” 几人扭头,再次看着那在千百弩矢之中,烟尘遮天蔽日的困兽台,又陷入了沉默。 “别他妈抖了!” 过了一会,沉默中的老捕曹骑龙,忽然低沉着嗓子,扭头朝着身体两侧吼了一声。 站在曹骑龙身侧的几名捕快,各自伸手,按住了腰上,那不住颤抖着,轻轻互相撞击发出细微铿鸣的刀与尺。 但因为按住刀与尺的手也在抖,所以那烦人的铿铿声,并没有消失。 反而更大声了。 像是一种嘲讽。 脸色铁青的曹骑龙张口欲骂。 “来……来了!” 就在这时,站在队列最左侧、身上刀与尺撞击声最大的暴牙万小秋,忽然开口,颤声说道。 几人同时扭头看去。 东南方向,朦胧沙海之中,明暗互生的一条沙脊线下,有一骑疾驰而来。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急促似雨点。 在那骑之后数百米的距离之外,一道蜿蜒的沙丘后头,忽然冒出一粒火光,紧接着又冒出一粒,第三粒,一粒接一粒的火光从那里蜿蜒而出,接连起一条凌乱的光珠般的线。 珠帘般的火光线条,渐渐繁密。 苍茫的皎洁夜色下,那明暗互生的沙脊线下,蜿蜒的黑暗被发光的珠帘缓缓照亮,变得光明起来。 那当然不是发光的珠帘。 而是一支又一支的火把,擎在人的手中,随着人的走动,而不断流转着。 一束接一束的光点,萤火虫似的,又像是一挂温暖的星河,落在瀚海之中。 最当先一骑,马背上,一个瘦削的身影青丝凌乱,在夜空里飘舞,荡漾着一种特殊的美感。 气喘吁吁的张小仙,策马而来,披星戴月。 她小脸通红,口鼻之中喷吐着粗壮的白烟,在马背上癫狂不已,偶尔泛着白眼。 她不是因为狡黠和得意而翻白眼。 而是因为极度的劳累。 “呼哧呼哧……” 她座下的马匹与她一样劳累,口鼻之中同样喷吐着白烟,那州衙里的瘦马,被她骑得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 待得临近了,她一下子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座下那匹瘦马,双前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那里,把她压在身下。 几名捕快赶忙迎上前去扶住她,将她架了起来。 年轻女捕身形跌撞,一个人就做出了前仆后继的动作,像是晕船一般,双腿根本站不住。 “曹老大,我……我请来了……我请来了……刘大爷,还有……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呼呼……很多人……呼……” “呼……呼……情况……情况怎么……怎么样了……” 始一落地,通红脸色霎时转白的瘦削女捕,后仰着脖颈,白眼一翻,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但她胸膛急促起伏几下,强撑着缓过了几口几乎充盈得堵住了心肺的浑浊气息,艰难开口,询问道。 曹骑龙使了个眼色。 杨山海与王炳两人架着张小仙,将她拖往沙丘之后,说道:“没事儿,没事儿,下面基本没打架了……” “让我……让我看看,咳咳……呼……呼……华仙姐,还有屈……屈捕头……他们……他们……” “没事儿,没事儿,甭看了,他们马上就上来了,据我所知,他们安然无恙!”曹骑龙看着气喘吁吁的张小仙,笑着说道。 虚弱至极的年轻女捕快,忽然挣扎着站立起来,猛力推搡着杨山海与王炳,煞白小脸顿时就扭曲了。 “你们别拉着我……” “给我让开!”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来晚了……” “我就知道……他们若是安然无恙,那么你们怎么还没下去,而是等在这里?” “给我让开……呜……华仙姐……” 衣衫早已被浸湿、发丝凌乱不已、浑身热气蒸腾的张小仙,仰天哀嚎起来。 她跌撞着推开两名遮挡的捕快,一下子朝前扑倒,卧在沙土里,仰头看向那巨大暗影里的困兽台。 当见到那巨弩激射、尸骨横飞大地陆沉般恐怖的一幕时,她终于撑不住了。 “华仙姐!!” 她口中发出临死般的一声呼喊,白眼一翻,青丝凌乱的小小头颅一下子砸在沙土中,整个人双腿弹动了两下,不动了。 “还不救人!” 脸色铁青的曹骑龙,重重一喝。 似乎处在呆愣中的武国利才赶忙上前,扶起晕厥过去的张小仙。 几名捕快看着身形矮小瘦削的女捕那煞白的脸色,脸上顿时又青又紫。 “没事儿,只是晕过去了……”武国利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万小秋递过水壶。 曹骑龙脱下身上的捕服,重重盖在张小仙那浑身被热汗浸湿的瘦弱身躯之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马蹄声又起。 夹杂着身侧几名捕快的惊呼声。 “都说十个闺女不如一儿,我看,这句话放在你们几个身上,应该反着来啊……” 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曹骑龙冷冷抬头,看着马背之上那道巍然端坐的声影,抱拳,淡漠道:“协律郎教训的是!” “哼哼!” 披着貂裘、内里一身铜钱纹饰绸衣的老者,脸色漠然,策马走上沙丘。 老者无声冷笑,伸手从身侧一名一语不发的白发年轻人手中接过火把,环视众人,策马上前,仰观大鹰崖下困兽台。 火把摇曳的火光之中,一头墨绿色的怪物,悄然自老者身侧窜出,那怪物面目狰狞斑斓,像狮非狮,似虎非虎,腰如铁柱,双眼亮得像金黄色的铜铃,透出灼灼凶光。 火光照在老者苍老的容颜上,就像是清澈的溪水流进龟裂的田野,初初滋润片刻,瞬间便被吸噬,再也看不到丝毫。 那片田野的裂缝,似乎深不可测。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八章 坐地虎遇河东狮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北大荒坐地虎刘满刀,带人来了。 刘满刀高坐马背,屹立在沙丘上,手中掌着一支火把,俯瞰着下方远处,大鹰崖投照而下的巨大阴影之中,那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甚苍老的面容之上,古井不波。 老人身边,一头异兽凶焰滔天。 那异兽名獒。 传闻,是刘满刀在天山里捡来的。 一人一兽,就那么立在那里,像是两座大山。 北大荒州衙老捕快曹骑龙,看着这个气势巍峨的老人,没有开口。 曹骑龙抬头看看天色,旋即闭着眼睛估摸了一下时间。 约莫是清晨时分,太阳还没有从东面的沙海之中升起,天空里却是一片湛蓝,皎洁月色清冷如水,所有的一切映射在人的眼睛里,都只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和朦胧的细节。 一人一兽两座大山的背后,有十数名身着协律服的身影,持着笔直的长枪,安静伫立。 在这十数名沉默却散发着仿似乞食饿狼一般凶戾气息的协律卫中,曹骑龙多看了那名异常惹眼的白发男子几眼。 那男子端坐在马背上,双腿几乎都圈住了马肚子,这是一个个子奇高的男人,神情冷峻,手中不停揉捏着一团黑糊糊的烂泥一样的东西,十分怪异。 除此之外,在协律卫之后,还有数十名身着端褂、持着短刀的民役,神情坚毅而冷漠。 除了协律卫和民役,曹骑龙还看到了北大荒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带着各自的人马。 今夜,以刘满刀为首,掌火而至的人马,总人数约莫五百左右。 五百余支火把,像是一连串的红花,开在那一人一兽身后,延绵倾泻而下,火光绽开金光,在满地朦胧黄沙的映衬下,像是一头气势煌然的金龙。 身形矮胖、浑身大汗的老捕暗想,这就是刘满刀在眨眼仓促之间,所能调动的势力吗? 自张小仙花费时间奔回荒城,找到并见到刘满刀,旋即刘满刀调动人马,然后赶至大鹰崖,十余里的漫长路程,往返、调动人马、准备以及出发,所耗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能聚拢这么多人,曹骑龙自认为凭自己的能力,这件事情给他三天时间他也做不到。 这就是差距。 而想来以刘满刀的尿性,他这样的人物,即便他人在这里,可是却绝不可能不留下最大的力量,去护卫他的本营。 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刘满刀的人马,能够有留守在荒城中人马的十分之一就已经是最大的估量了。 他曹骑龙在北大荒生了长了近五十年,而刘满刀比他年长不过十岁而已,曹骑龙以及冠之年加入州衙,成为一名捕快,籍籍无名,而那个时候,正是刘满刀这个北大荒这片穷山恶水中出的最大的刁民,声势如日中天之时。 这个刁民在北大荒,屹立四十年不倒。 这一刻,曹骑龙脑子里蓦然出现一副画面。 那是一副很遥远的模糊画面。 隐约记得,那是一条喧嚣的街。 一个脸上纹刻着青黑色纹身的光头壮汉,搂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娇媚女人,带着笑意,正在街头缓步而行,这里买小鞋,那里买小鼓。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躲在街角,看着一个少年郎,带着三五人自街头走过,他们的腰上,都别着用布条包裹起来的长刀。 小男孩看着那少年郎走在大街上,与人谈笑风生,刚想要打声招呼,就看见那少年郎毫无预兆地抽出布条中的长刀,指着那个光头壮汉,大喝一声“打架了!” 顿时,街头巷尾,就涌出来无数的持刀者,那些持刀者,全部跟在那吼完就扬着长刀挤开疯狂奔逃的人流冲杀向前的少年郎身后,一齐涌上前去,朝那光头壮汉和那大肚子的女人冲去。 街道那头,光头壮汉和那大肚子的女人四周,涌聚而来同样很多持刀的人,双方砍杀在一起。 光头壮汉护着女人,不断后退。 小男孩看着少年郎在人流中挥刀狂砍,不时从他口中绽出的喊杀声,像是闷雷一样。 少年郎周身,倒地而亡的持刀者铺在地上,头掉了的、手断了的、肠子和粪便搅在一起的,数不胜数,血水在街道上流淌开来…… 那少年郎却在满地死尸和敌人中,露出张狂的笑容。 光头壮汉加入到了砍杀的队列之中。 小男孩满脸煞白,沉吟了许久,然后一把掏出怀里沉甸甸的小刀子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跑。 他实在没有勇气捏着刀子冲过去,然后…… 用那被自己称呼为“刀哥”的少年郎的话来说,“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出其不意”地将小刀子捅进那女人的大肚子中。 小男孩惊慌失措地逃跑,他在街道外很远的地方,竟“出其不意”地遇到了自己的爹爹,和他的那些捕快同僚们。 那个时候,小男孩发现,自己那当捕头的爹爹和他的同僚们,同样躲在街角后,看着那在街道中冲杀的少年郎,满脸煞白。 小男孩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名本该死在自己手里的大肚子女人,他骇然地发现,那大肚子女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大肚子上汩汩地冒着血,那血像是泉水一样涌出来,那女人哭着,怎么捂都捂不住。 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孩,捏着被血染红的小刀子,挤开惊呼不已的人流,眨眼就不见了。 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小孩的模样,因为他用搅和了尿的泥灰抹了脸,并且“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而来,“出其不意”地将小刀子捅进那女人的大肚子中,然后扭头就走。 但小男孩不会认错,那小孩是比他大一岁的小伙伴,两人玩得很好。 那小伙伴姓吴,他那铁匠老爹总是叫他三炮。 …… 记忆如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一股冷冽气息吹来。 曹骑龙自回忆中回过神,有数道人影从刘满刀所带来的队伍最后的人流中,骑马挤向前来,来到了他的身边。 曹骑龙感到有些惊诧。 来人竟是知州李定竹,当看清楚李定竹身后跟着的两骑时,曹骑龙眼中的惊诧之色更加浓重。 那两骑中,一人,是知州李定竹那不是幕僚却胜似幕僚的人物,北大荒大讼师朱青玄,而在朱青玄的一骑,是个女人,曹骑龙见过那女人,是朱青玄的妻子,叫什么柳絮的。 他们来做什么? 曹骑龙看向头也不回的刘满刀那黑魆魆的背影,感到不可思议。 很多人都知道,知州李定竹与协律郎刘满刀之间不对付,李定竹曾经几次三番想要因一些事情,找刘满刀的麻烦。 就在不久之前,李定竹还状告过刘满刀。 那次状告事件之大,甚至都惊动了敦煌府的刺史大人前来。 知州李定竹在那次状告事件中,几乎把整本《龙庭律例》都甩在了协律郎刘满刀的脸上,为刘满刀编排了上百条罪名,《龙庭律例》六律总目,包括《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每一大律都为刘满刀网罗了数十条罪名,比如作为协律郎,刘满刀按《吏律》,没有遵循相应的职司法规及公务职责,吃空饷,以权谋私,按《户律》,刘满刀擅自买卖田土、偷税漏税,并侵犯盐法﹑茶法﹑欺隐田粮、别籍异财,掩扣商税,按《礼律》,刘满刀婚姻礼法有亏,与人偷奸,作为协律郎,阻挡百姓上书陈言、亏礼废节、造御膳,犯食禁,房子造太大,不合礼制,按《刑律》,刘满刀涉嫌贼盗、人命、斗殴、骂詈、受赃、诈伪、犯奸,按《工律》,刘满刀擅自包揽工程营建,在官局造作以及河防﹑道路﹑桥梁方面存在收贿受贿、违法开工等行为,乃至于最严重的《兵律》,刘满刀都犯下了擅拥军器、擅造军火等罪名。 可以说,在那次状告时间中,整本《龙庭律例》,就没有刘满刀不犯的罪。 每一条都能将刘满刀打入死牢,但最后事件还是一如既往的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因为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曹骑龙知道刘满刀不会直接弄死李定竹,而是就将他那么按在知州的位置上,死死地钳制着,尽管李定竹给他找了很多麻烦,但刘满刀对于李定竹,就像是看猴子一样。 但曹骑龙绝对不会想到,今夜,知州李定竹竟与刘满刀一同前来。 与刘满刀一起的,还有他的讼师朱青玄。 讼师一职,承袭春秋战国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那些游走天下的政客和纵横家。 讼师之祖,是个叫鬼谷子的人物,鬼谷子长于持身养性和纵横术、精通兵法、武术、奇门八卦,是诸子百家之一纵横家的开派祖宗,教出了苏、张、孙、庞四大弟子,皆战国时风云人物。 那个时期,天下习鬼谷纵横术者甚多,著名者十余人,如苏秦、张仪、甘茂、司马错、乐毅、范雎、蔡泽、邹忌、毛遂、孙膑、庞涓、郦食其、蒯通等。 纵横家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号称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 春秋战国时期,割据纷争不断,群雄逐鹿,王权不能稳固统一, 这就需要在国力富足的基础上利用联合、排斥、危逼、利诱或辅之以兵之法不战而胜,或以较少的损失获得最大的收益。 纵横家的智谋、思想、手段、策略等,是当时处理国与国之间问题的最好办法,春秋战国时期,是史上独一无二的历史阶段,其在历史条件下所创造的智慧,是后世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超越的。 纵横家中,人物多出身贫贱,他们以布衣之身庭说诸侯,可以以三寸之舌退百万雄师,也可以以纵横之术解不测之危。 苏秦佩六国相印,能联六国逼秦废弃帝位;张仪雄才大略,以片言得楚六百里;唐雎机智勇敢,直斥秦王,存孟尝封地;蔺相如虽非武将,但浩然正气直逼秦王,不仅完璧归赵,而且未曾使赵受辱…… 天下一统之后,连横合纵、纵横捭阖的纵横家,早已在诸子百家的争流竞渡中失势,但纵横家并没有消失,有的隐世不出,有的则是暗中潜伏。 尽管为当政者所不容,也屡遭诸子百家的打压,但纵横家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仍得以存续与发展。 当今世间最常见的纵横家,就以讼师的形式出现,他们生活在人世间的最底层,在龙蛇混杂之中,牵线搭桥,合纵连横。 古时候,国与国,是纵横家们存在的基础。 如今,老百姓才是讼师们存在的基础。 讼师素来受人轻贱,他们的形象……是贪婪、冷酷、狡黠、奸诈的,最善于播弄是非,颠倒黑白,捏词辨饰,渔人之利。 但北大荒大名鼎鼎的讼师朱青玄,却算是一个异类。 朱青玄受人拥戴,常代百姓写书状,立遗嘱、订契约、呈诉状,以及工、商各方面与官府打交道的事务,在北大荒深得人心。 知州李定竹状告协律郎刘满刀的诸多罪状,基本上全是这朱青玄一手操刀而行。 由此可以想见,刘满刀对于李定竹、以及这讼师朱青玄两人,是如何的一种态度。 如果说,李定竹的存在是因为刘满刀不想让人在州衙钉楔子,他需要李定竹这个小家伙死死占据知州的位置,方便他堂而皇之地掌之控之,所以李定竹无论做出多少事情来,只要没有超过刘满刀的忍耐限度,都可以接受,那么朱青玄呢? 朱青玄帮李定竹挑起那么大的事儿,李定竹根本保不住朱青玄,刘满刀却为何又留着那看起来羸弱不堪的讼师性命? 这其中的缘由,曹骑龙只怕挠破了脑袋也永远不可能想通了。 如今,看到这几人走在一起,曹骑龙内心的思绪,真是一团乱麻般。 但他不会问,也不会去深究。 因为管他什么事儿呢? “怎么样了?”知州李定竹走上前来,身后,朱青玄与其妻子,也都下了马。 曹骑龙扫视了一眼。 李定竹的情况,曹骑龙一清二楚。 所以他的眼光,多在那讼师及其身侧的女人身上停了一会儿。 朱青玄人长得英俊非常,一袭素淡布衣,身子羸瘦,唇薄眼尖,顾盼之间,神情透着警惕与不安。 而朱夫人…… 曹骑龙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很漂亮。 饶是他已年近五十,该睡的女人都睡过了,但看到这女人的时候,仍旧感觉心脏都快了半拍。 这女子紫衣黑发,腰间系着根宽宽的殷红布带,整身衣饰却素雅干净,完全没有突兀的感觉。 就像枝头一朵梅。 女人黑发随意披在肩头,却一丝不乱,长而略疏的睫毛下,乌黑瞳孔之中目光平静,显得有些冷漠,白皙的脸颊微圆,没有任何太过明显的表情变换,只是眉头微皱,薄而红的嘴唇抿着像一道直线,神情看起来淡漠而忧虑。 忧虑的表情,衬托得她整个人更像是一朵风雪中的枝头寒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男人讲究气势,女人讲究风韵。 无论曹骑龙怎么看,这女人与面色尤显稚嫩的知州李定竹,以及那身形孱弱的讼师,站在一起,都显得很别扭。 见多了粗犷与妩媚女人的曹骑龙,乍见这样一个梅花般的女子,站在两名良莠不齐的男人身侧,散发着遗世独立的冷漠气息,顿时挑了挑眉。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纷乱的思绪,回答道:“下面……杀得很严重……” 不用曹骑龙过多说明,几人已经快步上前,往困兽台看去。 顿时,两个男人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都很白。 白中带青。 知州李定竹浑身颤抖。 讼师朱青玄也抖了起来。 两人气息凝重,呼吸紊乱。 那朱夫人也抖了起来,紧抿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 “把赵智给我拖上来!” 猛地,女人一声大喝。 顿时,几个身着家丁服饰的人,就架着一个身形瘦弱、衣着邋遢带着瓜皮帽的男子,走了出来。 “夫……夫……夫人……饶命……” 女人伸手揪住那浑身散发着浓烈恶臭、乞丐一般神情惊恐不已的瓜皮帽男子,怒道:“我的娃如果掉了一根毫毛,我剥了你的皮!” 脸色铁青不敢再去看那修罗杀场的讼师朱青玄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知州李定竹,又盯着女人,说道:“夫人,稍安勿躁,司腾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可能只是去哪里捉蝎子壁虎去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他没做过,或许现在他已经回家了呢,我反正是不……” “还不都怪你们!”女人横了一眼过去,怒气冲天。 顿时那讼师就低下了头。 知州李定竹面色尴尬。 曹骑龙啧啧称奇。 这女人,何以竟如此胆大包天,吼得两个男人不敢接话? “哈哈哈……” 这当间,俯瞰困兽台的协律郎刘满刀扭过头来,看着梅影一般的女人与两根瘦竹竿,哈哈大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作孽不可活啊!”素有北大荒坐地虎之称的老人开口讥讽道。 下一刻,不止是曹骑龙,场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笑你妈!” 那朱夫人直接朝着那坐在马背上的老人喝骂出声,神情冷漠无比。 河东狮遇上坐地虎。 奇了。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二九章 小男孩的故事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女人话音一落,场间所有人顿时目瞪口呆。 刘满刀身后,协律卫队中,那高大异常的白发男子,手中揉捏的泥团霎时变得像是糖浆一般,沿着其手臂流淌,凝而不散,一股冷冽如刀的气息霎时冲开来。 “吼!” 一声低沉如闷雷一般的兽吼,自刘满刀身侧的那头恐怖巨獒口中缓缓蔓延出来,那獒兽扭转头颅,看了过来,龇牙咧嘴,两只眼睛射出诡异的绿芒。 这一刻,知州李定竹与讼师朱青玄,两人俱是猛地一颤。 便是心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态的曹骑龙,都是被那牛犊一般的巨兽给吓得心肝一跳。 所有人噤若寒蝉。 满脸火光却并不显得光明的老人,将火把递给一名协律卫,缓缓收起笑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看着开口唾骂的女人,点点头,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气势还是那么足”。 语气里,竟没有半点愠怒。 这头凶名赫赫的坐地虎,也没有露出半点吃人的神情。 神情诡异地很平静。 这一刻,夜风,重新欢快地呼啸。 火把在寒风里猎猎作响。 屏住呼吸的朱青玄和李定竹,都扭转头颅,盯着怒气冲冲脸色煞白的女人,瞪大了眼睛。 朱青玄皱了皱眉头,微有疑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尽管知道自家夫人今夜会有如此作态,全是因为找不见了孩儿的缘故,但却从未想见,她竟如此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与以往的她大相径庭。 眼前这是什么人? 能这样跟人家讲话吗? 就算因为自己与知州大人的缘故,从而对这协律郎刘满刀没有半点好感,就算找不见了孩儿,内心焦急,也不能在如此场合,去肆无忌惮地冲撞刘满刀啊。 这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太莽撞了。 朱青玄的额头上,流淌下缕缕的汗珠。 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 身侧,知州李定竹同样大气都不敢喘。 一张小白脸红艳艳的。 越想越后怕。 朱青玄扭头,面有不加掩饰的愠色,看向差点害死自己的妻子。 这女人…… …… 这女人流了泪。 她咬着牙,双手死死揪着瓜皮帽的赵智脖颈。 赵智,只是街头一个无赖懒汉,曾经因某个富家子酒后在街头与人殴斗,错手杀了人,恰好就睡在路边的赵智就被诬陷,那三流的富家子只说与人因争吵而殴斗,却并不承认杀人,将杀人的事情尽数推给了流浪汉赵智,说他在自己走后,见到因为受伤和醉酒而躺在地上的死者,于是见财起意,夺财杀人。 赵智由此被状告上衙。 一穷二白的懒汉在讼师朱青玄的帮助下,写了诉纸,澄清诉状,经过多番周旋和辩解,在知州李定竹的主持公道下,终于洗脱了罪名。 此事曾经在大荒城闹得沸沸扬扬,无数流浪街头的乞丐流民,奋起支持,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便是敦煌府,都对此次事件表示了关切,派人前来协助调查。 庭审判决的那一日,无数流民涌至州衙,兴庆、汴梁、鸣沙等五个主干道尽数被脸色酱紫神情激动的流民乞丐们围得个滴水不漏。 流民的力量得以体现。 以赵智为代表的北大荒流民的生计和尊严问题,得到很多曝光,流民乞丐们纷纷指着有钱人像是猪狗一样对待他们,犯了事就找他们顶包,赖在流民的头上,流民们生不如死。 知州李定竹在此次状告事件之后,对北大荒流民的生活和尊严问题极为关切,甚至以身作则,捐助物资,帮助穷人,修建私塾,张罗着帮忙找活计……拯救了无数的流民乞丐,在穷苦老百姓心目中获得了良好了声望。 而以赵智为首的流民,自然而然地与被人架空的知州李定竹以及讼师朱青玄搭上了线。 他是李定竹与无数大荒流民们沟通的桥梁。 遍布大荒的无数流民,每日里像无数苍蝇一样,将他们那沾染着屎的口器上的信息收集,汇聚而来,由这赵智,呈递给知州李定竹和朱青玄。 女人对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可以说,这赵智,是她身侧那两个男人野望中的一环。 但她可不在乎这些。 她只在乎她的孩子。 她现在有苦说不出。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一定在这里。 他是来赚钱存钱的呀…… 那光头的小家伙啊,他拖着两根长长的鼻涕,甩着他鸡蛋一样的大脑袋,他还好吗?他现在饿了吗?困了吗?害怕吗?…… 顾清影很后悔。 她不该教自己的孩子武功,不该告诉他那些事情,不该告诉他青蛙的故事,不该编撰“只要存够了十万两,那个男人就会来接她们娘两个”的谎言给他听,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知道他还有一个爹…… 什么“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哪里会有老虎一样大的青蛙?哪里会有喜欢吃蝎子吃壁虎的青蛙? 那个该死的人啊,她那个时候太想他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大荒里,他曾经给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金枝玉叶的的她,编撰的小男孩与青蛙的故事,小男孩与瘸腿道士师父的故事,小男孩与捕蝉的故事,小男孩与蒙鸟的故事,小男孩与竹子里可以吃并且很好吃的蛆虫的故事,小男孩与地上的蘑菇的故事,小男孩与万丈梯田的故事,小男孩与金黄稻子的故事,小男孩与蚂蚱的故事,小男孩与螃蟹的故事,小男孩与炖的稀烂的猪脚以及白米饭的故事……很多很多的故事,被她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地讲了给襁褓里的娃听…… 这娃渐渐长大,也渐渐跟她一样魔障了,疯狂地相信着那虚幻的一切。 相信老虎一样巨大盘坐在池塘里养精神的青蛙,相信万丈阳光梯田雪,相信风吹千里稻花香,相信吴树依依,舟楫好游……相信有朝一日一个雄姿勃发的男子,会笑吟吟的出现在她与娃的面前,挽起她们的手,迎着夕阳,走出干瘠大漠,踏着皎洁的月色,走入天蓝草青的江南,走到一个远离人世的田园里,九亩田地一方塘,三间青瓦房,有鸡有鸭有瓜架,还有春蚂蚱…… 在那些忍受不了的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盗窃,勒索,抢劫,然后存钱,想要离开这里,去寻他。 小小的孩子,才学会走路的孩子,不知何时开始学起了她的那一套,开始存钱,他的压岁钱,他捡到的钱,他看着别的小孩吃糖葫芦也碎碎念着一定要吃糖葫芦的钱,他进入私塾之后欺压小朋友的钱,被小朋友们联合揍了一顿之后不敢重操旧业只能帮人做作业换来的钱,他没有蝉和蝴蝶去捉只能捉蝎子壁虎换来的钱,他偷来的钱……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对那人以及他描述过的一切开始失望的。 但她的娃却从来没有失望过。 他一直坚持在做她做过的事,做她做过的梦…… 只是因为他相信,有一个真正的父亲,会来接他和他的娘亲。 她不知道她的在北大荒里生出来的娃,为何会那么笃定地相信着那虚幻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在那无数个艰难的日夜里,他看着他那终日悄悄以泪洗面的娘亲,然后悄悄长大,悄悄懂事的缘故吧…… 司腾,娘亲对不起你…… 你若出了什么事…… 娘亲…… 娘亲无能为力…… 只好随你一起,到那阎罗庭里,永为母子…… 咱们以后永远不等那人了好不好…… 没谁会来接咱们……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江南田园…… 有的只是北大荒…… …… “你快掐死他了……” 讼师大声喊道。 女人恨恨松开手。 然后回过头去,看着困兽台里那冲天杀阵,开始揩眼泪。 瓜皮帽的邋遢流民赵智早已面色青紫,意识都要昏迷,呼吸艰难。 场间一片沉闷。 只有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 刘满刀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一旁木头一样没有半点行动的老捕曹骑龙,沉声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曹骑龙顿了一下,说道:“就是协律郎看到的这个样子。” 老人眯起眼睛:“没有变化过?” 曹骑龙笑了一声,说道:“都是杀人和死人,变化多么繁复,还不都是死吗……” 高座马背之上的老人,伸手抚了抚身侧巨獒钢针一样的毛发,摇头鄙夷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把自己的胆小懦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曹骑龙,你他娘也算是北大荒的奇葩一朵了。” 曹骑龙冷笑一声,低头沉默不已。 老人扭头,对着身后的协律卫:“既然几位捕爷身心俱疲,那么来两个人,去打探一下情况。” 协律卫内,两道身影应声沉默点头,朝着连绵沙丘下方的困兽台而去。 困兽台里,轰鸣音连绵不绝。 老人重新扭头看向困兽台内那血肉横飞、弩矢轰爆大地的恐怖景象,自顾自开口问道:“这屈捕头……无缘无故跑到这困兽台来做什么呢?” “这恐怕就要问协律郎大人了。”曹骑龙抬起头来,看着老人高大的背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副场景中。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零章 谁能阻我泼天富贵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两声,“问我?” 曹骑龙道:“据我所知,此次屈捕头会来着北大荒,完全是因为要抓一个人。” “谁呢?” 短短两个字的一句话,曹骑龙却听出了刘满刀语气中饱含着的戏谑。 “苟有德!” “苟有德?” “没错儿,就是协律郎的家业——不望雨作坊的管事人。” “哦……我的家业,不望雨作坊的管事人,苟有德,不知屈捕头为何要抓他呢?”老人慢悠悠问道。 知州李定竹上前一步,冷笑道:“协律郎大人此时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装模作样,可就没意思了。” “喔唷!”高坐马背上的老人屁股一跳,像是在马背上受了惊吓。 老人回过头来,眯着眼,笑着看向一脸铁青颜色的年轻知州,说道:“不知知州大人此话怎讲啊?老夫听不懂啊,可莫吓老夫啊,老夫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啊……” 年轻知州舔了舔那咬得几乎裂开的嘴唇,冷声道:“北大荒城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闹得整个大荒城纷纷攘攘,近万百姓中毒,上千人暴毙,用来催吐洗胃的粪水,掏空了州衙积淀了十几年的粪坑,据州衙的调查,此次麻黄粉中毒事件,全是由协律郎的这管事苟有德而起。” 马背上的老人恍然大悟地扭过头去,像是逗小孩儿般撅着嘴巴,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人挠了挠头,说道:“不望雨作坊呢,确实是我刘满刀的家业,而那苟有德,也确实是我请来的帮工,但我不望雨作坊这么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恪礼守法,做的都是合法生意。” “虽然我不望雨作坊做的是合法生意,但是我手底下那么多的人,其中一个两个的会做出什么事来,这还真是管不了多少。” “对于此次大荒城麻黄粉中毒事件,老夫也确实有所耳闻和目见,但对于其中的事件真相,可真是没有什么头绪,毕竟老子他娘的也不是捕快,是吧,既然州衙众位捕爷大人们几经调查,得出来此次中毒事件,与我不望雨作坊有关这样的调查结论,那么我刘满刀身为协律郎,自当全力配合州衙的调查啊,以免落人口舌,然后状告朝廷,说我协律不力,或者以权谋私什么的,大盆大盆的屎盆子扣过来,最后导致朝廷要扣我工资啊,是吧。” 老人说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讼师朱青玄,还有面色尴尬又铁青的年轻知州,扭头哈哈大笑。 笑完,老人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念叨道:“扣薪资,罚俸禄,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处罚,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哼!”李定竹冷哼一声,扭头不语。 困兽台里,血光冲天。 凄厉的哀嚎声震天彻底。 一条又一条硕大的弩矢,蛟龙一般,怒吼着,撕烂夜空,划出带着巨大白线的圆弧,洞穿人体,刺入大地。 遮天蔽日的沙尘之中,残肢断臂高高飘起,然后哗啦啦坠地,场面异常血腥恐怖。 “这些劲弩是哪里来的?究竟是谁,竟动用十二石大黄力弩,拥有如此军器,这可是谋反的大罪!”讼师捏紧了拳头,大声吼道。 他自顾自鼓起勇气,盯着那冲天杀阵,没有看向任何人。 “啧啧……不知道哟不知道,这可说不准……”刘满刀扭头看着一脸肃穆的讼师,又扭头看向眉头紧皱的年轻知州,意态闲适,笑道:“大荒城自驻军退守敦煌之后,大部分的军器都收走了,但还有一些,就贮存在州衙里,不知道那些军器还好吗?知州大人?” 李定竹盯着老人的眼睛,冷笑道:“那些军器好不好,协律郎大人心里没点逼数吗?” “这我怎么会心里有点逼数呢?”老人惊讶道。 “哼哼……”李定竹冷笑不语。 “知州大人冷笑,这是个什么表情呢?究竟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如果是不知道,那么知州大人这一州知州的履职,可没做好啊。” 老人扭头看向眼神闪动的曹骑龙,问道:“曹捕爷知道吗?那些军器,曹捕爷日日在州衙里办差,应该知道的吧?” 曹骑龙扬了扬眉,抬头笑道:“呵呵,协律郎说笑了,小人小小一捕快,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些军器怎么处置呢?那可不都是有专人保管的么?小捕可没有权限接触这些……” “哦……是这样……” 老人扬起头,扭头看向讼师,说道:“那么作为协律郎,等我有空的时候,我到是要去看看,那些军器还在不在武库里,如果在,那当然是很好,但是今晚这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朱讼师也点出来了,那是十二石大黄力弩啊,属于军中重器,北大荒除了州衙,谁敢拥这军器啊?我想没人吧?可是应该存在于武库里的军器,又怎么会在这里呢?当然,我也不是说这些正在杀伐的大黄力弩,就是州衙武库里的那些,如今社会上也不乏很多居心不良胆大包天之歹人,敢擅拥军器,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可是要履行好身为协律郎的职责,好好查一查州衙武库,如果那些军器不在了……啧啧,这问题就大了啊,哼哼,届时恐怕还得麻烦朱讼师,帮忙写篇诉状啊,老夫做生意很有一套,可是这文采嘛,却是比肚子里的生意经,略输一筹啊……” 老人以遛狗的眼神看向年轻知州。 年轻知州嘴唇颤抖,怒不敢言。 “嗯哼……” 曹骑龙轻轻咳嗽了一声,扭头扫视了一眼自己身后六七名自刘满刀出现之后,便垂头不敢言语的捕快们,问道:“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坐地虎刘满刀仰天长长吸了一口气,神情快意至极,说道:“等呗,等我协律卫查探清楚情况,照目前这情况看,我相信诸位,没谁有胆子冲下去吧……”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低声啜泣的女人扭过头来。 她早已经揩干了眼泪。 “我等不了!” 女人看着讼师,轻声说道。 说完,扭头就走。 “柳絮,你要去哪儿?”讼师惊恐大吼。 “我要去找我的孩子……” “柳絮,听话好吗,都说了,司腾他不一定在这里!”讼师翻身下马,拔腿追去。 女人头也不回,脚下速度很快。 “柳絮……” 轰隆隆! 这个时候,天际忽然炸响一声惊雷。 一道炫目至极的亮光,抖地自湛蓝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地垂落而下。 那亮光缭绕紫气,像是一株参天大树倒竖而来。 分明是雷电。 那雷电,竟真个如大树一般粗壮,蜿蜒而下,张牙舞爪。 雷霆轰鸣,炸在血肉横飞的困兽台中某地。 顿时,那里大地撕裂。 拔脚欲追的讼师顿时被这惊雷一震,整个人毛发倒竖脸色乌青,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 无数人为那雷霆侧目。 纷纷在惊惧之中,看向困兽台中那落雷之地。 只见得在烟尘蔽空中,那里,一道在恐怖雷霆的轰击中,诡异毫发无伤的身影,高高立在四方的马车之上,那身影周遭缭绕混动不已的涟漪,就像是一个将破未破的巨大泡沫。 那身影张狂大笑,驱驰着那被巨大“泡沫”笼罩在内,同样毫发无伤的马车与马,朝前奔去。 轰隆隆! 毫无征兆地,又是一刀粗壮雷霆自天而落,轰击在那道浑身荡漾气泡般涟漪的身影四周,缭绕紫气的电芒烧灼得空气一阵滋滋作响,一股令人惊惧的刺鼻味道,瞬间就缭绕在今夜出现在此地的所有人鼻尖。 那味道,带着极致毁灭的意味,叫人心惊肉跳。 整个大鹰崖,仿佛都在这雷霆的轰鸣声中,震颤起来。 这一刻,除了场间那拖车而行的马匹诡异地毫无半点惊恐之状,其余出现在此地的无数匹马和骡,皆是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屎尿齐流。 很多人与骡马一般,瞬间就跪在了地上。 身形出奇矫健的北大荒坐地虎,一下子从瘫倒的马背上跳到了獒兽身上。 “吼!” 獒兽面对紫雷,仰天怒啸。 “那是苟有德!”捕快杨山海惊呼出声。 “他正在破境吗?”与张小仙一同回荒城请人,此时浑身被汗渍浸湿的赵平安,满脸震骇。 “他驱车而走,想干什么?干扰了天恩雨露,以致于降下天道雷霆,他不想成功晋阶提督境界了吗?” “这会毁了他的武道!” 轰隆隆! 轰隆隆! 无数人在震骇与惊恐中,惊呼不已。 这当间,又是两道粗壮雷霆接连轰然砸下,落在那道驱车而行的身影周身。 这一刻,交感天地晋阶提督境界的苟有德,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动九天雷霆轰然砸落,而他却在雷霆轰鸣之中,往前冲出,毫发无伤。 这就是天道恩典。 “谁还能阻我泼天富贵?” “谁?” 所有人都听到了苟有德的哈哈大笑之声响彻大鹰崖,前冲之中,他神鬼辟易。 …… 等到讼师自惊惧之中回过神来,感觉自己裤裆微湿,他坐在沙土中,扭头茫然四顾看去,哪里还有女人的身影。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一章 雷霆天网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轰轰轰! 无数弩矢犹如怒蛟,拖曳着令人惊恐的粗壮白线,裹挟风雷之势,从天而降,将整个困兽杀场淹没。 这里成了毁灭的修罗场。 沙土爆冲而起,烟尘遮天蔽日。 这是屠杀。 无数蝇苟死去,被弩矢戳碎,血肉迸溅。 这幅场景,即便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望,仍旧是令人小腿肚打颤。 威力无匹的惨烈军器杀阵之下,人命如狗。 天地晦暗一片,血光在沙尘之中迸溅,显得无比妖异恐怖。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连绵不绝,数千蝇苟想要逃走,纷纷腾起或是狂奔,但原本简单的活命一事,此时成了奢望。 性命还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很多人都不会珍惜,肆意挥霍,如今真正要死了,所有人都在怕,都在嚎叫,后悔不已。 但来不及了。 “是谁如此恶毒?”有人不甘地怒吼。 “啊……” 困兽台沸腾了,蝇苟们惶恐大叫,这样的大劫难,有几人可以抗过去?大家都是来找乐子的,却不曾想到会遇上这样的祸事。 轰! 粗壮弩矢刺入大地,剧烈爆炸开来,炸碎的木屑变得像是兵戈一般锋利,困兽台此刻每一寸空间都是劫难,骇人到了极点。 “我不想死啊……”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放过……放过谁啊……操……啊……”凄厉的叫声,在冲天杀阵之中,像是蚊子在雷霆的轰鸣声中煽动翅膀一般,低不可闻。 轰隆隆! 满地疮痍。 弩矢殛爆,震得天地都像是崩碎了。 “啊!”一位提督境界的武夫大叫,大半边身子破碎,护体罡气像是气泡一般稀薄,他才撑过两根粗壮弩矢的轰射,此时面对雨点一般落下的弩矢杀阵,惊恐万状。 根本逃不出去。 “过瘾吧?”一道人影诡异滑来,像是混动泥泞中的泥鳅一般。 不,是金鱼! 那道身影之上,十二彩光芒熠熠生辉,透体而出,十分夺目。 “你想干什么?” 这名提督境界的武夫心神大骇怒目圆睁,他不曾想到,在如此惨烈的杀阵之中,竟还有人想要互相格杀。 “你……屈直?!” 提督境界的武夫指着袭来的身影,惶恐后退。 “正是捕爷我!” “你要干什么?” 这名武夫大叫,体内残存气机透体而出化为罡罩。 “斩你!” 姬正腾手中太盘断刃倏然吞吐十二色刀芒,刀芒状如草叶在微风中拂动,一闪而逝,噗嗤一下洞穿了惊恐后退的武夫重伤的身体,那醇厚的护体罡气在十二色刀芒的捅杀下,根本一击即溃。 “啊……” 这名几被姬正腾立劈当场的武夫,往后倒飞而出。 轰! 恰在这时,一声炸响,一根粗壮弩矢当头灌顶而下,这武夫头颅破裂,脑浆流淌,紧接着整个身体都炸开,成了一地崩飞的碎肉。 “浪费力气!” 姬正腾轻轻呼出一口气,干瘪下去的胸膛瞬间又鼓胀起来。 他此时在杀人。 他此时就要杀人。 顶着铺天盖地的弩矢蛟龙,顶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冲天杀阵,去杀人。 他知道紫菀在此地,却并没有出现在困兽杀场之中,那么他必定在场外,做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猥琐事情。 而罗家三兄弟,也在今日传递出了信息,告知他苟有德苟有武两兄弟藏在困兽台的消息,以他这几名兄弟的本事来说,既然都来了这北大荒,没理由不聚在一起搞事情。 他现在很放心。 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住性命,然后尽可能多地去杀人。 富贵险中求,大抵就是这样子了。 这十二石大黄力弩的劲道,白日里他才亲身领教过,硬抗一矢都差点被洞穿,没曾想,今夜头顶上铺天盖地落下来无数弩矢,他心肝都在颤动。 他早该有所防范的,因为他知道有人在暗中搞事情,但他确实是大意了,因此落入了杀阵之中。 弩矢撕烂夜空的声音,撕拉撕拉,像是裂帛一般,十分干脆,源源不断地自大鹰崖下方的夜色之中传来,无数弩矢自那里激射而出,一波又一波。 杀阵笼罩的范围太过庞大,短时间内想要在混乱的人流之中逃出生天,这十分困难,想要在这杀阵中活下来,能做地,只有冷静冷静再冷静,倚靠一身武力,还有运气,沉着应对。 弩矢尽管威力巨大,但终究是死物,激射而来,弧度大而路线长,是可以预判的,只要不倒霉到被笼罩在数根弩矢之中,活活惨遭殛爆之力震碎,就还有希望撑过去。 倒霉的是很多低品武夫。 这些人体魄脆弱得一塌糊涂,气机更是孱弱,护体罡气根本撑不住弩矢的冲撞,霎时惊恐之中,一慌乱,命就没了。 姬正腾持断刃而行,他曾硬抗过一弩,但很幸运地没有被多根弩矢同时落在身上及周身数尺之内。 “啊……” 另一边,一个三品武夫惨叫,浑身皮开肉绽,白骨森森,注定不能活着走出这杀阵。 姬正腾脚踩趟泥步,小心翼翼,身形摇动,就像在粪坑里的石头上前行,生怕沾到一丝大便。 噗嗤噗嗤! 草刀意气横贯而出,斩下两名惊恐的武夫头颅。 姬正腾早已不顾十二阴阳脉死候功的暴露,一身滂湃雄浑的十二色气机惊天动地,这套功法不为常人所知,与世间盛行的“河、海、峰”修炼体系并不相同,但这却丝毫不妨碍姬正腾肆意吞吐天地气机,展露身为提督境界武夫的巨大杀力。 这门法,威力无穷。 十二色阴阳气机互相依存,并行不悖,杀力较之“河、海、峰”内天地吞吐而出的炼化的精纯气机,更加恐怖。 同样吸进去的是气,有的人只会放臭屁,有的人不止放臭屁,还会崩出稀屎,有的人却在放屁的刹那就将其点燃,喷火! 姬正腾感觉自己吸进去的是气,喷出来的是岩浆。 体内十二正经与每一丝血肉都苏醒了过来,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吞噬天地气机,等到姬正腾一念起,流转在筋脉血肉之中的气机透体而发,就成了杀力恐怖的十二色虹。 十二色气机撕烂寻常气机,就好比百炼金钢斩向豆腐乳一般轻而易举。 是什么造就如此差异? 难道只是因为功法的不同吗? 还是说另有深意? 千年之前,千古道尊为何会将那老妖怪以亿万钧覆水镇压在暴河滩下那不为人知的地方?老妖怪凭什么能活得那么久? 很多疑问,姬正腾只是闪念而过,并不深究。 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武夫对气的利用和炼化程度,是不一样的。 但都是力量,仅此而已。 巨弩落地,扎穿无数蝇苟身体,巨大的冲力和重力,震荡起阵阵血雾,崩碎的血肉在漫天烟尘之中,像是灰烬里的火星子一样璀璨。 姬正腾一心二用,向前袭杀而去,不仅时刻注视着头顶上的动静,周身四面八方,同样不敢怠慢了半点。 轰隆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之间,天地一阵光明大绽。 姬正腾仰头看去。 一道蜿蜒的雷霆,仿似倒垂的大树,隆隆覆压而下,朝着整个困兽台笼罩而来。 姬正腾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 又是天道雷霆。 姬正腾顿时裤裆微湿。 难道苟有德那里…… “苟有德跑啦!” 这当间,有人怒喝。 姬正腾才一扭头,便见到那高高立在马车之上浑身浴血的苟有德,神情快意至极,怒喝一声:“我看谁还能阻我骤然富贵?” “谁?” 猖狂大笑响起。 苟有德策马狂奔。 轰隆隆! 又是一道天道雷霆轰然砸落,整片天地都像是要炸碎了一般,簌簌震颤不已,这一刻,所有人心惊肉跳,很多人被天道雷霆轰杀,直接化成一地飞灰。 那策马而走的蝇苟苟有德,其周身上下,竟是自有云雷绕膝而生,紫气萦绕,衬托得像是神仙中人。 真他娘的没天理了。 但天道就是没有天理的道。 天道循环自有规矩。 这规矩就是他娘的没规矩。 一道雷霆轰然砸下,紧接着,雷声轰鸣,紫电交织,第二道雷霆轰然垂落。 电行半空如狂矢。 姬正腾身处冲天杀阵之中,距离那苟有德不过数丈之远,此时那雷霆轰然砸落,顿时在裤裆微湿中,亡命飞逃。 那雷霆席卷而下,裹挟风雷之势,像是一道诡异的大瀑布,尽数落在苟有德身上。 一道透明气泡般荡漾涟漪的气罡,三丈浑圆,将苟有德与他的马车和马笼罩,在那毁天灭地的雷霆之中,毫发无损。 但其他人可遭了殃。 距离苟有德和他的马车近一些,原本想要待时而动的倒霉蝇苟,在那雷霆的轰砸之下,直接汽化了,整个人涓滴不存于世。 所有人头颅之内轰鸣炸响。 这一刻,杀阵之中,所有还活着的蝇苟武夫们,耳际缭绕着的,除了隆隆雷霆之音,还在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无数天庭仙人在大声怒斥。 闪电雷鸣,天空如同炸开一个窟窿。 第三条紫雷轰然坠落! 姬正腾心神震骇。 一而再。 再而三。 这壮阔无双的第三道天道雷霆,在无中生有自高空垂落在那策马而奔的苟有德身上之后,突然溅射成千万条粗不过手臂的紫雷,杂乱无章地铺展开来。 就像是瀑布落在了石头之上,雷雾崩碎,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天网恢恢。 八方雷动。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二章 我身吞龙纳蟒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姬正腾知道,这苟有德的武道路途,算是彻底断了。 他拒不接受天道恩赐。 一而再,再而三。 天道雷霆都留他不住,只好散去。 有外物阻人破境,这是对天道恩赐的玷污,会遭受天道雷霆的轰杀。 但倘若破境之人自行拒绝天道恩典,那么事不过三,三次挽留不住,破境之人便永远失去了接受天道恩典的资格,永远丧失了“食天之气”的能力。 这苟有德,竟有如此魄力,干脆利落地自毁了破境之恩,利用天道雷霆,生生在无数蝇苟的包围中,杀出一条无人可挡的生路来。 这一刻,有谁能阻他逃脱这里? 铺天盖地的雷霆天网,一闪而逝,空气里滋啦有声,滚油里的水珠一般炸响起来。 顿时,其四面之敌,在天道雷霆轰杀之下,清明一片。 雷霆如鞭,抽之即死,嗡地一声,燃烧炸碎。 嗡嗡声连绵不绝,无数惊恐逃命的蝇苟,在雷霆天网之中化成一地炙热的劫灰。 苟有德驾车所过之处,一片煌煌坦途。 这实在太过恐怖。 武夫破境,为了保证武道的圆满,无不是小心翼翼对待,绝不敢出半点纰漏,大多找个清净的闭关之所,了无人烟之地,全心全意承恩饮露,不敢怠慢,生怕一不小心,引得敌手干扰,断了武道圆满无缺的堂皇大路。但这苟有德,今夜不仅在血战之中直接破境,如今更是拒绝了天道恩典,将护佑的天道雷霆当作了自己逃出生天的杀招,其代价就是他的武道永远的停止,以及那传言中的不详——不得好死! 有手段,有头脑,当机立断。 这苟有德,倘若在武道一途,天资再为卓绝一些,一定会是一名杀伐果敢的枭雄人物。 看着这一幕,就在姬正腾心神震骇无比之时,一抹血光忽然映现在其眼角余光之中。 姬正腾猛然扭头。 旋即狰狞而笑。 “你终于出现了,剖肝!你这扑街!” 一道瘦削的身影,在漫天烟尘和一闪而逝的璀璨雷光之中,倏然来袭。 原本挂了满身鲜嫩心肝的妖道,此时身上所剩心肝不过一二副,剖肝道人身形狼狈,浑身血渍,其背上那碗口般巨大的血洞犹自流血不止,此时这拥有老鼠一般瘦削面颊的暗黑道人,满脸阴沉,一语不发,手持桃木剑,了无生息一剑斩向姬正腾脖颈。 毒蛇一般骤然发动袭杀的剖肝道人,口角带着鲜红肉芽,明显才啖过心肝。 引而不发的滂湃猩红气机,像是一片赤红的霞光,笼罩在剖肝道人周身。 双眼闪烁怨毒凶芒,周身上下滚动着的那蕴含着恐怖杀力的强横气机的道人,须发尽张,脸色怨毒而狰狞,一手并指如剑,一手死死地握着手中不知何时断了半截的桃木剑,砍向姬正腾的脖子! 这一斩蕴含了道人全身的功力,八桥提督的实力,全部都在这酝酿蛰伏了很长时间的一剑之中,暴发了出来! “你不知你已是弱鸡!” 姬正腾狞笑,猛地大手一扬,一下子便抓住了那斩向其脖颈的一剑,然后死死地钳住了剖肝道人这怨毒的一斩! 剖肝道人眼瞳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可置信,脸上一阵潮红之色。 “你这究竟是什么法?” 才一接触,剖肝道人便感觉到这浑身绽溢多彩颜色的捕头,酣战至今,接连斩杀一众高手,甚至还有挂剑子、槌人氏这样的顶级武夫,但其浑身气劲不仅没有半点削弱,反而有越挫越勇的势头。 就像一块铁,越是锤炼,品质越是精纯。 不会累吗? 是人吗? 反正他剖肝是要撑不住了。 但剖肝道人可不是一个人。 他冷笑一声。 手上杀招不停。 剖肝道人却是不知道,他的疑问,同样是姬正腾所诧异之处。 尽管身上的伤势不轻,甚至可以说很重,但他感觉自己一直拥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毫不停歇。 那力量越来越饱满,就像是每一丝血肉、每一条筋脉都像蟒蛇一般,鼓胀了起来。 自暴河滩底那老妖怪身上学会这门法以来,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放开了手脚施展十二阴阳脉死候功,这门功法的霸道与强大,令姬正腾自己都心惊胆颤。 好像自己永远不会力竭似地。 他早就知道这门功法很强,在那永生永世隔绝天地气机自成一统的暴河滩阿鼻狱中,这门功法给了他极其强大的助力——他竟能在那个地方,吞噬天地气机。 尽管所撷取而得的气机,微弱到了极点,但涓涓细流,却仿似大漠黄沙里的毛毛雨,少得出奇,但却能令生命不会干枯成渣。 这令他得以斩杀黑金刚王,斩杀一众顶级恶煞,然后活命,最终走出阿鼻炼狱。 在走出暴河滩阿鼻狱的那一刻,姬正腾体内,完好无损的河海峰内天地,霎时与外天地互相交感牵连,滂湃浩荡的气机涌来,那个时候姬正腾忘却了死候功,在河海峰的轰鸣之中,十二根颜色各异的正经,如同怪异的蛇蟒,窜进了黄沙之中,窜进了枯草团中,窜进了嶙峋乱石之中,窜进了干枯的树干之中……蛰伏在了他体内。 及至河海峰被封,姬正腾的内外天地之间的联系再次断绝,在胖子老板邱明格的小酒馆外,这些蛇蟒又一次次悄悄扬起了头颅。 但这一次,他们所蛰伏的地方,不再是炽热的黄沙,干枯的草团,嶙峋的乱石,衰朽的树干……而是姬正腾生机勃勃的血肉之中,那巍峨的大山之巅,那垂天而落的瀑布旁、那蜿蜒如龙的高川脊、那崩腾咆哮的大河中、那广阔无垠的茫茫雪原上、那生气冲天的涛涛林海里、那险峻幽寂的深渊底…… 各自如龙似蟒,吞吐滂湃云气,引动气海涛涛。 一念起,龙蛇起陆,仰天长嘶。 这是一门叫人在世间最为险恶之地中,都能存活千古而不朽的大法。 …… 眼见剖肝道人一剑斩来,姬正腾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剖肝道人怨毒的一剑。 鲜血从姬正腾的虎口中滴下。 面对着剖肝道人阴险至极的袭杀,姬正腾森然冷笑,手臂轻轻一震。 只是这样轻微的一抖,剖肝道人脸上的潮红之色顿时变成煞白,手中崩断的桃木剑都要握不住了。 姬正腾伸手,就要将太盘断刃捅进这妖道的胸膛,但猛地顿住了。 剖肝道人脸上还是带着狞笑,怡然无惧。 他不是一个人。 和他一同起意袭杀这名功法怪异的捕头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很强大的人。 一柄锄头无声无息地,自剖肝道人的身后探了出来,朝着姬正腾的头颅锄来。 那柄锄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长长的褐色木杆,因为经年累月的摩擦而磨得光亮,锄根上沾满了血泥,但锄头的刃还亮亮地闪着光儿。 一个头戴汗巾的老人,一手搭在锄头把上,一手还搂着自己鼓囊囊的裤裆,也许是在锄地时拾的黄金吧,那鼓囊囊的裤裆看起来沉甸甸的,在夜风中摇摇晃晃,让人好笑,又觉得恐怖无比。 因为老人的神情十分喜乐。 挖锄老人灰裤子高高地绾到膝盖上,腿上还沾着一点点血色的肉酱,裤子也被血水打湿了,姬正腾一眼就看见了他身上的那件引人注目的鲜红背心,像是一只红色的乌龟马甲,罩在老人精壮的身躯上。 姬正腾记得,这老人站在中央战台上的时候,这背心还是灰白色的。 老人个子不高也不矮,眼睛陷到深深的眼窝里,兴许是裤裆太重了,他厚厚的嘴唇紧抿,有点儿发白。 但他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 姬正腾如临大敌,瞳孔骤缩。 锄禾者! 这老农,绝对是今晚所遇见的最强的敌手之一。 “我脚踏实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披星戴月,餐霜饮露,看旭日东升,望红霞吻沙丘,听百鸟归巢,喜乐无忧。” “你且吃我一锄,感受我的喜悦!” 老农神情愉悦而专注,笑容淳朴,语音醇厚。 单手持锄,一锄锄下。 动作很简单,那柄锄头看着也很普通,老农的姿势也很寻常,看不到任何特异之处。 这一锄甚至都没有引动天地间的气机波动。 但只有锄头下方的姬正腾,才能感受到这一锄头,里面蕴藏着恐怖到足以掀翻天地的狂暴能量。 “我感受你妈-逼的喜悦!” 眼见锄头当头锄来,姬正腾森冷怒喝。 “老瘪三,我身吞龙纳蟒,你吃我一刀,来试试我的喜乐!” 姬正腾那只捏着太盘断刃,准备捅向剖肝道人胸膛的手臂,转头向捅朝那锄头。 乌沉寒光闪烁,草刀意气霎时吞吐而出,扶摇而上。 眼见刀气如草,老农脸上的喜乐世界里忽然落了一场风雪,显得无比肃杀。 顶级武夫的厮杀,一招一式已经不是决断胜负的所在。 超品高手,重在形意气力神之争。 而其中,又以意气之争最为紧要。 你强我更强。 而现在…… 农民最怕草了。 有草就要锄草。 天地之间,杂草何其多? 杂草很不容易锄,特别是最坚强的牛筋草,要讲究方法,否则锄头会弹回来,崩到自己的头或者牙。 意念微转间,那柄简单锄下的锄头,在夜空里的位置发现了一些极微妙的变化,微风无由而生。 老农浑身散发出来的喜乐气息,霎时被浓浓的狂躁意味所取代,深沉如夜色的气息,随之变得异常黑暗幽深,仿佛魔鬼。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三章 剖肝之扑街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老人锄禾者一锄头锄下。 锄尖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微微发亮,拖曳着一道细细的淡青色尾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扫把星,璀璨而诡异。 姬正腾手中乌沉太盘断刃,一刀递出。 草刀刀意气势如虹。 两两相交。 淡青彗星撞十二色大虹。 没有意料之中金属撞击的铿鸣声传来,却有一声轻微的裂音在夜空里响起。 那声音,似皮革被切成两半,似牙龈咬断菜根,又像是镰刀割断麦梗,但更像是锄头挖开草地、斩断青草梗…… 唰…… 彗星般闪耀着淡青色星辉的锄头,星光骤乱,锄头周身,一片星汉灿烂。 这当间,十二色长虹瞬间大绽光明,泾渭分明的十二颜色,像是万千丝线交缠在一起,然后融化开来,变得像是一颗金色的太阳一般。 银河般的星汉灿烂死死困住那颗熔炼在一起的煌煌金阳,场面璀璨而恐怖。 这是无比凝实精炼的气机,在消解,在互相吞噬,凶险到了极点。 一片漆黑的断刃,自金阳与星汉灿烂中迸溅而出。 姬正腾倏然疾退。 但晚了。 在他改变太盘断刃递出刺向剖肝道人胸膛的方向,迎向那柄锄头的时候,剖肝道人便已经出手了。 在因为举刀斜刺而中门大开的姬正腾倏然疾退之前,剖肝道人已经狞笑着,怨毒而凶狠地一掌拍出。 剖肝道人这一掌,出手极重,而且怨毒无比。 猩红色的气机弥漫中,剖肝道人那只递出的手掌,一片血红,那血红颜色,晶莹剔透得像是整只手掌的血肉,如同红玛瑙一般夺目。 晶莹血色手掌,裹挟着大片猩红妖魅的气机,带着某种恶毒到了极点的意志,重重地拍在姬正腾那罡气汹涌的胸腹之间。 两名大提督境界的高手,同时爆发出恐怖一击,袭向姬正腾。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身形暴退数丈的姬正腾,周身烟尘大作,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枚流星一般倒撞了出去,猝不及防之间,一根轰然降落的粗壮弩矢,竟被其周身强大的护体罡气所震,轰地一声,不及落地便整根炸开,碎屑崩飞。 噗! 接连受创的姬正腾一口鲜血喷出,腰腹上剖肝道人手落之处,以及后背上粗壮弩矢刺下的地方,都各自出现了一个恐怖的伤口,碗口般大小,像是两朵猩红的花。 周身滂湃气机汹涌,如惊涛骇浪。 姬正腾嘴角溢血,站立场间,不敢妄动。 不说那暴雨一般铺天盖地砸下的十二石大黄力弩,单单就是面对身前两名提督境界的高手中的任何一名,都叫他不敢分心以对。 重重危机,使得浑身上下气血涌荡的姬正腾,丝丝血肉都滚烫起来。 他整个裸露在外的身躯,变得通红一片,在其体内,像是蕴藏了一座气焰蒸腾的巨大烘炉一般。 一根根颜色各异、肉眼几不可见的细微丝线,在其身上两个碗口般巨大的伤口里蔓延,至于其当胸那道被年轻剑客挂剑子挂壁一剑切出来的笔直血口,则早已经闭合,不在流血。 两只眼睛闪烁凶光的剖肝道人一击得手,得势不饶人,大袖招摇之间,整个人捏着断掉的桃木剑扑杀了过来。 在其身后,扛锄老人脚步不疾不徐,却稳定而不可阻挡。 姬正腾狞笑,一把扔掉两次断裂已经报废的太盘刀,双手猛地作虚势,一抬。 瞬间,战意昂扬。 几乎一辈子都在打生打死中度过,对于厮杀,以及如何活下来,他早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姬正腾捏拳。 轰隆一声炸响。 紧接着,像是有无数爆竹,在其周身上下炸开,噼里啪啦。 无数游蛇一般的气机,丝丝缕缕自其周身上下流淌而出,然后缭绕上下,翻飞腾挪。 仿似一尊彩带飘飞如烟霞彩凤的修罗战神。 姬正腾一步踏出。 与飞扑而来的瘦削道人,蛮横对撞而去。 噗嗤! 眼神凶戾的剖肝道人,断裂的桃木剑刺穿一条在姬正腾身躯缭绕腾挪的紫色气带,一下子扎在姬正腾左胸之上。 姬正腾怒起一拳砸在剖肝道人胸口。 一剑一拳互换。 姬正腾一动不动,那剖肝道人身形剧震。 姬正腾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满脸喜色不及消退便转换为骇然之色的剖肝道人拔剑欲退,那木剑却扎在姬正腾胸口一动不动。 姬正腾伸手一牵,周身缭绕的十二色彩带呼啸而上。 脸色大变的剖肝道人那捏着木剑笔直前刺的手臂之上,衣衫顿时炸碎,手腕拧转,骨骼炸响。 姬正腾咬着牙,又是一拳轰出。 剖肝道人格起左臂阻挡。 砰地一声,剖肝道人乌发倒竖,整个人被这一拳捶得像是惨遭天雷击中头颅一般。 姬正腾横推着剖肝道人往后退去,大踏步向前。 这一次只有他出拳了。 一步向前重重踩地,双膝微蹲,左手向前伸出,右手握拳后撤。 上半身赤裸,血肉精壮的姬正腾,周身十二色气机彩带缭绕,如神似仙,脚下沙土向着四面八方退潮一般涌离。 一拳接一拳。 剖肝道人竖起格挡的左臂,砰砰作响。 两人之间,多次传来崩裂的声响。 “老哥,救命!” 终于,剖肝道人凄厉大叫。 他耐不住了,很疼,这样下去会被活活捶死。 即将扑街。 在其身后不远,锄禾者脸色庄重严肃,目不斜视,不疾不徐举起手中锄头,那锄头闪烁着彗星一般不详的淡青色光芒和尾迹,一锄锄下。 简单干脆的一锄。 丝毫没有在意锄头下那几乎都叠在了一起的姬正腾与剖肝道人。 姬正腾咧嘴狞笑,这剖肝道人本事不低,脑子却一塌糊涂。 本就都是凶神恶煞,还搞什么结盟,联合袭杀,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姬正腾咬紧牙关,头颅微低,两眉稳重如山,体内充盈到了极点、始终不见丝毫减弱的滂湃气机,毫不吝惜地如巨浪一般涌了出去,沉腰闷哼,一脚跨前,再压一步! “啊!” 剖肝道人神色惊恐,浑身剧震。 他终于知道自己成了两堵隆隆合璧的铜墙铁壁之间的蚊子。 临死反扑,一股夹杂着血腥气息的巨大力量,从他瘦削的身躯内暴发出来,右手一松那被姬正腾紧紧挟制住的木剑,那只被姬正腾身躯缭绕的气机彩带生生拧断搅碎的断臂便软哒哒垂下,剖肝道人脸上神色怨毒到了极点。 他脖颈鼓胀,浑身上下青筋毕露,整个人都膨胀起来。 下一刻,剖肝道人噗的一声吐出漫天血雾,却是借着喷血之势暴喝一声,舍生忘死地将整个身体都伸展开来。 “那就一起死好了!” 剖肝道人怨毒大叫,神色疯狂。 姬正腾眼皮狂跳。 这家伙,要自毁雪山气海。 人肚脐下小腹三指之地,内有天地。 内天地之中,有河有海有峰,这是世间武夫的本源力量之所在。 自毁内天地,那是一个武夫毕生功力的轰然殛爆,积累了毕生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炸开,威力毫无疑问,绝对骇人听闻。 更何况,眼前还是一名提督境界的武夫要自毁雪山气海。 不到最后一步,没人会走这条路。 姬正腾想不到,这剖肝道人会如此经不起扑街,这样子就要自毁雪山气海同归于尽,太经不起摧残和算计。 但他绝不回撤。 因为,在剖肝道人身后,那一脸沉着庄重的锄禾者,绝对比剖肝道人的自毁内天地,其杀力还要恐怖。 他必须以自己最强大的姿态,与这锄禾者厮杀,如此才有胜算。 意气之争,遇强越强。 姬正腾整个身躯朝着剖肝道人压了上去,双手一推,滂湃气机震得那想要完全舒展身躯殛爆开来的剖肝道人双手都死死在自己身上,发出咔擦咔擦骨骼炸裂的恐怖声响。 一股股猩红的血雾,自满脸疯狂神色的剖肝道人浑身上下涌了出来,那模样,就好像剖肝道人整个人都像是一支饱蘸了朱红浓墨的毛笔被丢进了洗砚池中。 猩红血雾铺天盖地,狂喷而出。 “死!” 剖肝道人怨毒大吼。 他是一名大武夫,本不该死得如此憋屈,却被两位强者当成了制胜的手段。 当其话音落下的瞬间,只见得剖肝道人那道袍炸碎、部分裸露的瘦削身躯上,气机充盈之下,竟是出现了诸多裂纹,紧接着,像是有着一轮血色大日绽放,亿万道光芒透体爆发出来。 血色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困兽台。 这里像是沉坠下一轮血色的太阳。 轰! 惊天动地的声音响彻而起,血色光芒仿佛是充斥了整个世界,无法形容的毁灭冲击波肆虐开来,所过之处,一切都是被极端毁灭的力量冲刷而过。 整个天地,仿佛都是在此时变得犹如灭世一般,那种炽热的温度,令得下方的黄沙大地直接燃烧,然后开始沉陷。 大地陆沉! 一个方圆十丈的巨坑,瞬间出现。 巨坑中的三人,一人在同一时间化成了一地的飞灰,纷纷扬扬,那是剖肝道人。 另一人,保持捏拳前冲之势,周身十二色气机彩带缭绕,如仙如圣,自然是姬正腾。 还有一人,自号锄禾者的老武夫,一脚前踩,一脚后撤,一手搂着裤裆,一手高举锄头,作挖锄势,一锄锄下。 “喝啊!” 姬正腾拼了命。 在其周身上下,十二色彩带互相牵引,猎猎作响,十二气机彩带,浑然一体,构造出一个强大浑圆的罡体,护佑他的身躯不被那恐怖到了极点的能量冲刷给撕成齑粉。 饶是如此,姬正腾也浑身上下炸溢出无数细密的血珠,双手都像是要燃烧成灰烬一般疼痛。 剧烈的冲击和疼痛袭来,姬正腾咬牙切齿双目猩红,但他一步不退。 那锄禾者,竟也是没有半点后撤的意思,那高举的锄头,还是那么坚定而简洁地锄下。 两位强者,打的都是一样的心思。 火中取栗。 在剖肝道人自爆雪山气海的一瞬间,两人都要发动最强一击,将对方斩杀当场。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四章 葱花的喜乐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神色怨毒、充满了不甘的剖肝道人,整个人瞬间便爆炸开来,烧成无数飞灰。 一轮血色大日绽开。 血红大日两侧,两名高手,一人身披十二色彩带,一拳轰出。 一人高举锄头,一锄锄下。 无尽血色光芒中,两人的身影只留下一个异常简洁却强大无比的轮廓。 血色光芒在二者之间,掀起滔天风暴,大地都是沉陷了下去。 蕴藏着极致毁灭能力的狂暴能量潮汐,汹涌浩荡,疯狂的席卷而开。 姬正腾与锄禾者,两人身上的护体罡气皆是千疮百孔,但两人一步不退,强悍而蛮横地朝着彼此冲杀而去。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姬正腾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以他如山岳般厚重滂湃的气机,以及常年出生入死的杀伐气焰,绝对不会错过这样格杀对手的时机。 遇强越强。 深吸一口气,胸膛暴涨,左手一震,迅即化作一只裹挟彩带的铁钳,像是巨蛇扬起头颅,朝着那锄下的锄头捏去,另一只手,则是紧握成拳,一拳擂出。 那锄禾者一手搂裤裆,一手挖锄头,姿势很嚣张,但半点不影响他的强大。 锄禾者手中的锄头,不详的淡青颜色光芒大绽,几与一颗真正的彗星划过无异,那充斥天地的血色大日,一下子就被那淡青颜色给生生撕开,然后崩散。 就像天狗一口咬掉了半个初生的太阳。 姬正腾大蟒一般弹出的那只手,轻而易举便捏上了锄头的锄把,死死扼住。 但下一刻,那只手臂剧震,探起的手臂响起骨骼炸裂的声响,然后霎时弯折,那柄锄头仿似不受影响一般,重重锄下。 与此同时,姬正腾的右手已经裹挟十二色匹练气机,像是一颗流星般,一拳重重地击打在锄禾者胸腹上。 噗嗤一声,紧接着砰然闷响! 姬正腾身上爆溅起冲天血光。 左臂上,数条绞杀而上迎向那柄锄头的气机匹练,与姬正腾的手臂一同,骤然弯折,骨骼响起炸裂的声音,那气机匹练则是生生崩碎。 锄头一下子就锄在了姬正腾高高挺起的胸膛之上。 姬正腾脸色一白。 但他的眼睛红得可怕。 噗嗤一下,一大块血肉就那么掉了下来。 姬正腾左胸之上,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像是大地上被铁犁犁出来的一条深沟。 而姬正腾的拳头,也同时砸在了锄禾者干瘦的身躯之上,响起一声剧烈的闷响。 老人干瘦的身躯,出奇地硬。 姬正腾这势大力沉没有半点落空的一拳,就像捶在了晒得干硬的牛皮上。 老人黑黝黝的面容之上,顿时就像抹了一层面粉。 砰! 强大的冲击力,各自轰然撞在对方身上,两名以力搏力的武夫,俱是在黄沙地里蹬蹬而退,一路踏炸地面,震起烟尘。 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鼻腔。 姬正腾五脏六腑剧震。 每一丝血肉都像是被镰刀收割了头颅的草梗,那锄头上透发而出的杀气,自那道伤口处,向着他全身弥漫开来。 “哦啊,糟逼糕!” 一声猴叫似地声音,自搂着裤裆踉跄后退的老武夫锄禾者口中炸出来。 老人神色惊怒不已,他耷拉着两撇倒运的掉梢眉毛,半秃的脑袋上凝着一片大汗珠子,迟迟不往下流,满嘴龇出黄牙,脸色由白转红,整个人散发出被人偷了粮食、或是被别人家的牛马吃了地里玉米禾苗的狂躁情绪。 他终于放开了一手搂着的裤裆。 鼓囊囊装满了金银的裤裆来回晃动。 双手持锄。 老人脚步不动,整个大地之上,那因为剖肝道人的自爆而像是浪潮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冲刷开去的沙土,却骤然凝滞,而后生生逆流。 老人就像踩着一条拱动的怒龙,高举着锄头,轰然朝着姬正腾头颅挖去。 老人的打法,似乎画地为牢一般,一丝一毫的力量尽在掌握,收敛凝实,精妙到了极点,干净简洁,却强大到令人心惊。 “喝!” 姬正腾怒吼一声,浑然不顾身体的伤势,理顺了一口凝滞的气之后,捏拳伸腿一脚踏出,印出一个举重若轻的脚印,带动着自己的身体朝前撞去。 周身十二色气机彩带,如匹练当空而舞。 这浑圆一体的十二色气机罡气的出现,也是大大出乎姬正腾的意料之外,那由体内气机凝聚而得、看起来极其炫目的彩带,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气机自发透体而成。 在姬正腾浑身上下的血气尽数沸腾之后,在他感觉自己满身血肉都化作了条条细蟒吞吃天地气机之后,滚烫炙热膨胀到了极点的血肉,就开始绽溢气机彩带。 那种圆转如意的感觉,仿似吃饭喝水一般,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出现了。 这些彩带,透体而出,缭绕上下,比之敦煌壁画中的天女的裙带还要鲜艳夺目。 更令他惊奇的是,每一条气机匹练,都像是活物一般,心念之所至,匹练游蛇一般蹿起,当空而舞,爆发出强横的战力和无匹的防御力。 这是十二阴阳脉死候功,第一次展现出除了刚猛的力道和精纯的气机之外,一个大大的玄机。 匹练绕体而舞,气机互相牵引之下,防御堪称滴水不漏。 锄禾老农双手持锄挖下,锄刃绽溢淡青尾迹。 这是老人周身上下,唯一显露出不凡的地方。 但老人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不凡。 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打法,直达武夫厮杀的本质,凶险异常,看起来没有气机随处乱炸那般炫目,但杀力却令人惊恐。 身含气机,手头有个一两招,谁都能打得花样百出,但真正的生死搏杀,往往总是近身厮杀中,转瞬即逝的高下生死立判。 姬正腾捏着拳头,浑身气机臻于巅峰,不敢掉以轻心,十二色匹练圆转如意,防御己身。 两人霎时接近,姬正腾一拳擂出。 锄禾者又是简简单单一锄锄下。 当那闪耀着不详淡青颜色的锄刃,撞在姬正腾的气机彩带之上,咔擦一声,滚走游动的彩带气壁,霎时传来炸响,紧接着瞬间溃散。 姬正腾不管不顾,捏着拳头直接砸了过去。 砰! 硬桥硬马的一拳,砸在那气机含而不吐的老人干瘦的身躯之上,怦然炸响。 精瘦武夫锄禾者皱了皱眉眉头。 他手中的锄头敲在那些颜色各异的匹练上,就像是敲在了石头上一般,尽管那圆转如意的匹练崩碎了,可是他的锄头也是猛地在双手中跳了一跳,几乎拿捏不稳。 老人双手死死一按,青筋毕露。 挖下去的锄头终于恢复纹丝不动的模样,但那锄刃却已然被弹歪了方向,他的这一“挖”也随即变成了“砸”。 锄头砸在姬正腾的胸腹之间。 下一刻,姬正腾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了出去。 但双脚扎根大地巍然不动的老武夫锄禾者,生生受了一拳,也是浑身剧震。 姬正腾往后倒飞,屈膝立在大地上。 黄沙在他的脚下冲天乍起,像是倒冲而起的大瀑布。 姬正腾倒退出十余丈。 双腿在地面撕出一道恐怖无比的沟壑。 …… 不知何时,落在困兽台内那铺天盖地的十二石大黄力弩,已经稀疏很多了。 连天炸响渐渐归于沉寂。 烟尘渐敛,皎洁月色重新落下,满地疮痍。 整个困兽台一片破败,到处都是死尸,以及小房屋一般巨大的坑洞。 无数哀嚎的声音传来。 很多人死去,很多人即将死去。 在即将凌晨的天光下,皎洁的月色中,灰黄一片的沙海,呈现一种寒冷腐烂的颜色,就像是一只黄毛狗的死尸一般。 大地上,到处是令人震骇的深坑,那坑像是一座座的房屋一般巨大。 无数凌乱的坑洞,像是由调皮的孩子,用木棍在烂泥里捅出来的,布满了整个困兽台。 漫天弩矢激射的恐怖场面,已经结束了。 大致算一下,其实这场看似漫长的恐怖杀阵,持续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整个困兽台聚集的数千蝇苟,死伤十之八九。 能逃出生天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哀鸿遍野。 姬正腾狰狞地抬起头来,双腿在地面猛力一蹬,整个人倏然前扑。 那自厮杀开始之后,便始终一语不发的老人,终于化简为繁,双手一抖手中锄把,锄刃一甩,划出一个气势磅礴的浑圆,朝着扑杀而至的姬正腾头颅扫来。 速度快至堪称恐怖。 奔袭中,姬正腾脚尖一点,相距五步时,身形侧向拧转,间不容发避过要将其头颅锄烂的一击,整个人面朝湛蓝夜空,在那锄头一扫之后迅疾变换为挖锄的老农身侧划过。 姬正腾伸手往侧方一揽。 揽向锄禾者瘦削的腰腹。 锄禾者顿时脸红。 不是害羞。 而是勃然大怒。 始终不动如山沉稳如岳的老人,这一刻声如闷雷撼动天地:“你敢!” 姬正腾狞笑,揽出去的双手,一掌回撤,掌心朝内,一掌推出,掌心向外,整个环住了老人的胸腹。 下一刻,他挺腰而起。 “老家伙,既然你这么喜欢玩锄头,不如来个倒栽葱吧,也好感受一下葱花的喜乐!”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五章 老农与日蚀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一力降十会。 姬正腾双臂圆揽而出,整个人拦腰而起,想要给双腿死死扎根大地的老武夫来一个倒栽葱。 姬正腾如此胆大欺身而进,靠的是浑身那汪洋恣意的滂湃杀气,浑身上下,独属于年轻武夫的旺盛血气犹如滚烫烘炉,全然与锄禾者浑身气机紧缩、画地为牢却又一针见血的杀伐手段截然不同。 锄禾者手头杀招毫无花哨手段。 姬正腾却给杀出了狂烈的豪气。 身形侧向拧转,就要倒拔垂杨柳。 “找死!” 这当间,勃然大怒的老武夫捏拳,一拳朝着姬正腾胸腹之间狠狠抡下。 姬正腾心神一震,周身彩带紧随心意倏然窜起,紫罗兰一样互相缠绕然后绽放开来,拦在老人的拳头之前。 老人简单一拳砸下,霎时间,彩带炸碎,化成凌乱的气机湍流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开来,像是一团团璀璨的云丝一般,华丽非常。 姬正腾浑身剧震,双脚下陷沙地,没过膝盖,不躲不避生生扛下了这摧城撼山的一拳,猛然挺腰。 “如是我闻,佛国有山名般若,其重十万八千钧,能填风暴海,能镇一应妖魔!” 锄禾者口中念念有词。 整个人双膝微屈,深深陷进沙土之中,僵硬不动,仿佛老树盘根。 “喝啊!” 怒吼一声,下一刻,姬正腾整个人挺腰而起。 好似地龙翻身! “嗯……” 钢针一般的短发尽数花白的枯瘦老农,怒气横生的老脸顿时煞白,但最终只能娇-吟一声,无力地随着姬正腾的动作而动作。 双腿死死扎根大地的老农,整个人被姬正腾给扛了起来。 然后重重砸下。 倒栽葱! 老人双脚下的沙土被其身上绽溢的无数气机裹挟,紧随老人双脚撕拉而起,这一幕,使得锄禾者整个人变得像是一颗参天大树的树根一般,姬正腾将这树根整根拔起,撕裂了两人脚下大片的土地。 这个过程中,姬正腾龇牙咧嘴。 浑身骨骼传出炸裂的响声。 老人像个石女一般,又僵又硬,整个覆压在他身上,姬正腾都能听到自己自已的骨骼响起数声炸响,觉得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到自已的身上。 半空中,锄禾者一压再压,姬正腾身下,无数沙土溅射开来,砂砾呼啸之音,仿似离弦疾矢。 饶是如此,姬正腾依旧半点不松手,直接将老人整个重重倒栽,插进大地。 噗嗤一声,老人大半个身子整个撞进沙土之中。 两条青铜色的枯腿露在外面。 稀里哗啦地,老人鼓囊囊的裤裆里滚出来大堆的金银钱财,无数铜板和碎银熠熠生辉。 “呜嗷!” 夜空里,忽然炸响一声凄厉如被棍棒敲打了的狗叫一般的哀鸣。 哀鸣声来自地下。 老人锄禾者已然被迫放下了手中的锄头,两只干枯如铜枝铁干一般的手指,重重在地面一撑,然后猛然一撕。 大地撕裂。 无数的铜板碎银崩射飞溅。 面无表情的姬正腾早已经一脚踹出,轰向老人的雪山气海,才堪堪撕开地面漏出头颅的老人,顿时被这一脚给踹中,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头颅插在沙土里,割出一条耻辱的沟壑。 滑出七八丈远的距离之后,老人像是一块厚重的门板被推倒,横躺在地上。 紧随而至的姬正腾抬脚朝着老人的头颅踩去。 砰! 一声沉闷的闷响之后,老人头颅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剧烈震动,重重往后仰了一下,像是被捶了一拳的蹴鞠。 地面沙土飞溅。 但姬正腾势大力沉的一脚,却并没有立功。 老人的头像是狗头一样,很硬。 踹了一脚,他知道。 一脚踹出,姬正腾紧接着重下死手,周身缭绕飞舞的十二色彩带霎时凝聚在右手之中,一拳轰下。 老人猛然抬起头来。 接连受创,锄禾者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奇迹般地,勃然大怒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庄重肃穆。 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的老人,望向一拳撕裂空气彩带飘飞砸向自己头颅的拳头,肃穆的神色中,两颗浑浊眼珠之内,闪烁荧光。 仿似星辉璀璨。 老人两颗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珠子中,看不到什么愤怒的情绪,有的只是一片漠然。 下一刻,老人眼中的萤虫之光骤然大亮,像是两颗星辰,又像是被火把照亮的黑暗中的狗眼,绿油油的,渗人无比。 老人嘴中同时低声吼出一声野兽般的哼鸣。 模样凶相毕露。 姬正腾可不管这些,他只是翻身、抡拳,一拳砸下。 锄禾者终于动了。 趴伏在地,身受年轻人一而再再而三捶打的屈辱老人,浑身气机轰然炸开,双腿在地面猛地一蹬,上一刻还趴伏在地,下一刻,他便比姬正腾轰出的拳头更早地临近了姬正腾的身躯。 老人原本趴伏的地方,地面沙土轰然塌陷,空中传来一声剧烈爆响,一圈气劲涟漪刀子般倏然出现又消失不见。 在老人忽然弹出的那一刻,一拳抡下的姬正腾骤然心生警兆。 他知道,老家伙拼命了。 老人终于舍弃了画地为牢的打法,开始奋力搏杀他。 他没有想到,这老狗爆发起来,竟会如此恐怖。 迅猛而壮烈。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姬正腾浑身气机陡然炸开,流转全身上下,彩带猎猎作响,形成浑然一体的防御。 然而,扑杀的老人迅猛无俦的身躯,却比他的心念还要迅疾,重重后蹬的两条腿,踩沉大地,蹬炸空气,带动老人的身躯扑杀而出,这个过程中,老人枯瘦的身躯动作极为怪异而强悍地强行一转,避过了姬正腾那势大力沉彩带气机缭绕的拳头,只是瞬间,便突破了姬正腾周身彩带气机的浑圆防御,与姬正腾近身贴在了一起,毫不犹豫,沉默而冷酷地用古铜色的苍老拳头,轰向了姬正腾的腹部。 巨大的冲撞力,提督巅峰境界武夫的爆发力,迅疾如电的厮杀攻伐之能,被满脸庄重肃穆的老人发挥的淋漓尽致,用最简单的动作,霎时便给姬正腾营造出了一个头皮发麻的生死时刻。 老人第一次真正动了。 一动便戾气勃发,冷静的苍老面容间,竟隐隐有着气吞山河的霸气。 速度更是快地令人难以想像! 姬正腾毫不怀疑,老人那苍劲枯老的手臂,其上蕴含的恐怖力道,一拳之下,足以洞穿他的身躯——即便他有十二阴阳脉死候功。 老人裹挟着巨大力量和高速度而至,似乎无从闪避。 姬正腾绝不闪避。 在老人的拳头即将轰击在其身上的那一刹那,姬正腾两腿横跨拧腰抡拳下砸的大势微微一变,左腿微微向后蹬了一步,带动其整个身躯都往后一靠,而他那原本抡向老人头颅的拳头没有丝毫停留的,继续一拳捶下。 一拳砸出,尚未落在实处,老人已经由趴而撞,由此可见,老人速度之恐怖绝伦。 满地疮痍哀嚎遍野的凌乱沙土大地之中,浑身赤裸彩带绕体而舞披头散发的年轻武夫,与一脸庄重肃穆的年老武夫,一人横扑递拳,一人抡拳下砸。 两人的双拳重重撞在一起。 各自挟杂着属于武夫个体那气吞山河的无穷霸气和杀意。 在那一瞬间,两人身形剧震。 就像是有一颗星辰,砸落在此地。 大地轰然剧震,撕裂出巨大的沟壑,蔓延向远处。 烟尘遮天蔽日。 气机碰撞然后湮灭而迸发的声音,犹如雷霆轰鸣,连绵不绝。 两声怒喝在漫天烟尘中骤然响彻。 紧接着,两道身影迅疾冲出飞扬的沙土,近身互相厮杀在一起。 …… 轰轰轰! 空气嗡嗡而鸣。 两道身影如同虎豹冲出烟尘,厮杀在一起。 在两名互相攻伐厮杀的武夫气机牵引之下,漫天飞舞飘洒的砂砾,变得像是箭矢一般激射。 两名武夫,一拳又一拳递出,重重轰砸在对方全身要害之上,两人周身上下,俱是气机轰鸣,犹如大江大河,奔涌不歇…… 空气震荡,然后蓬蓬炸裂。 这一刻,满脸严肃、穿着打扮仿似一名老农的老人,以一个严肃的事实证明,拳不怕少壮! 老武夫的拳脚干净利落,大开大阖,刚猛无俦,枯瘦却霸气身躯之中,充斥着一股疯狂狠烈的气息,面对着身强力壮气血旺盛的年轻武夫,老人拳拳到肉,将之一拳又一拳轰砸得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不可思议。 这就是武夫。 即便年老色衰,也凌驾于天下。 姬正腾浑身剧震,屈肘,突膝,横挡,进身、抡拳……勉力硬抗锄禾者的拳脚。 他完全无法想象,如此一位枯瘦的老人,何以竟有如此充满震慑力与压迫感的攻势。 头顶传来一股凌冽罡风。 那是老武夫的一双铁拳重重砸下。 “死!”怒吼声毅然决然,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愤怒。 姬正腾骤然感知到一股气势磅礴的杀机,他闭上眼睛,没有慌乱。 锄禾者是高手,但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的真正的高手,也不是最厉害的高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高手。 感受着头顶砸下的伟力,姬正腾飞掠途中右足猛然一跺,沙土炸裂飞溅。 身形陡然拧转。 一拳轰出。 老人的双拳已经迅疾如电,直接砸在了他的右肩内侧连着脖颈的地方,整个人也直接贴撞到了他的身上。 “咚!” “咚!” 两声闷响。 两人互相击中了对方,各自倒飞而出。 气机崩炸之中,姬正腾喉咙一甜,几乎晕厥过去,整个右肩传来一股剧痛,肯定是有骨头断了,整条龙骨传来酥麻的感觉,一瞬间蔓延了整个身躯,几乎像是被炸雷劈中,扑倒在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老人却再次动了。 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肃穆的脸颊之中,两颗绿油油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姬正腾,一脚踢出,空气撕裂,很直截了当的一腿呈笔直一线撞向了姬正腾弓虾一般的身体上。 姬正腾整个被踢得飞起。 落地。 脖颈被人提起,他整个人被枯瘦老人揪起,提到空中。 浑身气机彩带在老人骤然合拢的掌指之间炸裂。 饿狼一样的老人,杀神一般抬起一记凶狠膝撞,姬正腾再次抛飞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在老人彻底放手一杀之后,姬正腾就彻底落在了下风并完全丧失了先机,处于待宰羔羊的境地。 但姬正腾并没有放弃抵抗,他曾是在血与火中厮杀过的人,在炼狱中活下来的修罗,在气机骤乱被老人当做沙包一般踢来打去之中,他没有丧失意识,反而更加清醒。 浑身气息仿似饿狼般的老人,在出拳发力透发杀机之时,经意不经意间,有过数次不易察觉的停顿。 姬正腾对自己的杀力很清楚。 寻常河海峰爆发的气机,根本无法与直接调动天地大气的十二阴阳脉死候功相比。 老人以河海峰为根基,却爆发出了生生碾压十二阴阳脉死候功的战力,那必然是体内气机寸劲的叠加,如雷滚雷,浪拍浪,但这根本就是有悖寻常武道常理的,一般人习武小成,都会知道一气贯注和一气呵成的重要性。 武学与人体真是奇妙,这或许是另一种用劲用气的方法。 老人是真正的杀神,虽然被姬正腾同样势大力沉的拳头擂得面皮青紫嘴角溢血,但他体内气机雄浑厚重不弱于十二阴阳脉死候功,气机运转方式更是奇妙,仗着年长,习武练气的水磨功夫比年轻人深,占尽了优势。 不待才落地的姬正腾爬起,老人走将过来,一把拖拽着姬正腾的一条腿,丢垃圾一样把他重重掷了出去,轰砸在沙土之中。 老人一步一步朝着趴伏在地的姬正腾走来,凝视着其身上缭绕不息的气机彩带,冷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屈捕头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身形瘦削的枯瘦老人,这一刻终于不再压抑体内那股充沛到了骇人境地的浑厚气机,只见他骤然身体绷直,劲气吞吐之下,在其周身四周,空气爆炸,出现了一声声沉闷压抑的连串声响。 狂烈的杀气自老人身上排山倒海地汹涌出来。 不详的淡青色气焰,火焰般熊熊燃烧而起。 老人整个就像一枚日蚀一般,散发出不详而恐怖的煌煌气焰。 老人双膝微屈,青蛙一般躬身,而后高高弹跃而起,旋即轰然下坠。 双足前段,锋利气机如刀似锥,朝着那仰面摔在沙土中的年轻武夫坠去。 老人重重踩在年轻武夫的小腹上。 下一刻,大地剧震。 地面撕裂出数道恐怖的沟壑。 以老人和年轻武夫为中心,四周沙土朝着四面八方层层递推,犹如浪涛席卷而过。 远处的沙丘一瞬间便被推平了三五座。 原本坑洼不平遍地疮痍但尚显平静的黄沙地,变得像是狂暴浪涛一般,更有沟壑纵横,向远处蔓延,触目惊心。 遮天蔽日的沙尘飞扬中,彻底放手一杀的老农,不动如山,瞧了一眼脚下晃荡起伏的连绵沙土,发出一声冷笑。 “想跑?” 先前那一刻,老人一脚跺碎大地。 那被老人身形跃起一脚跺在小腹丹田雪山气海之上的年轻捕头,在老人一脚造就的大地陆沉般的恐怖声势中,沉陷进了漫漫黄沙地里,不见了踪影。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六章 一只两只三只鬼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一团云,不知何时,出现在皎洁的月色之中,湛蓝的青天之上。 那片绞动不安的云,像极了一张痛苦扭曲的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烟尘终于渐敛,皎洁月色重新落下,落在大鹰崖上,以及大鹰崖前,猩红粘稠的大地上,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光芒,极遥远处终于露出一抹鱼肚白的延绵沙丘接连碧空的地方,朝阳即将升起,那里的天穹红的像是染满了血。 光明即将到来。 但光明之前的黑暗,越发渗人。 大鹰崖投照下的巨大暗影最深处,一身雪白衣衫的翩翩公子,似笑非笑,听着脚下延绵数百丈外那几间小竹蓬里,那道窜出来的身影冲杀向自己所在方位而来的厮杀声,眼瞳里露出比黑夜更黑的光芒。 噗嗤噗嗤的声音格外悦耳。 白衣的何人公子静静负手而立,想着先前那间小竹蓬里发生的那场大登峰境界的战斗,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 两只剑眉之下的眼睛,黑得像是楼观台里那口世间最恐怖的老井,瞳孔都看不见了,黑魆魆一片。 相传,那被大钟镇压着的、由无数道人扛着镇妖鼓守护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那口老井,是连接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里面有妖魔。 “大登峰……果然是大登峰……” 何人公子喃喃自语。 嘴角翘起,却满含讥讽。 脑海里似乎又瞧见了那像是可以禁锢一切、玄之又玄的气机囚笼,以及那透发一切、如同金阳烈日般照亮黑暗、令人不敢正视的无穷光芒。 何人摇了摇头。 别人不敢正视,但却不包括他。 他眨了眨眼睛,黑魆魆的两颗眼睛,油光锃亮,像是要流出比黑夜更黑的黑来。 眼见着自己的人马将数十张许久许久之前便早已布置完毕的强弓硬弩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身雪白衣衫、眼睛却比黑夜更黑得何人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场针对困兽台的杀招,今后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尽管这一场布置,原本就没指望它能发挥多少杀力,但今晚上困兽台里死去的蝇营狗苟已经足够的多,若非有那浑身气机炸开来像是炸开一轮烈日一般的年轻人的存在,北大荒困兽台今夜很可能就会不声不响被吞掉。 老爷说暂时不能与困兽台开战,否则会引起波澜,那就不开战。 北大荒困兽台如今大势已去,而且还是那个年轻人亲自动的手,这不能不说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想到这里,何人公子扭头,看向那瑟缩在一边一动不敢动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脸面之上,覆盖着森白的铁面。 何人公子微笑着,走了过去,伸出一只修长手臂搭在那人身上,轻声道:“好了,都结束了,你做得很好。” 那人赶忙躬身。 数十张弩床,成百上千发威力惊人的弩矢,针对在江湖之中声名不弱的大势力——困兽台,这一场杀招,其布置绝不容易,倘若没人接应,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成功。 可以说,这一场杀招的布置以及能够发挥出今夜这般屠戮数千人的杀力,全得益于眼前这一名普普通通的困兽台执事。 北大荒困兽台,早已经衰朽,却占据着巨大的茅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 这北大荒,在坐地虎的面前,又如何盘的下一头所谓的龙? 何人公子,以及他背后站着的刘满刀,自然不会任由这个延绵了几百年的江湖大物要死了还恶心人,所以针对北大荒困兽台的杀招及阴谋自然也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布置了很长时间、弩床几乎都快朽烂了的十二石大黄力弩,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但由于一些牵涉到帝都长安城里坐镇的某些大人物的不可对人言的原因,这些对北大荒困兽台的阴谋很少有能够成功实施或者实现的。 除了今夜。 何人扭头看着困兽台上哪原本存在的五大站台此时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恐怖模样,转过头轻轻拍着那名执事的肩膀,轻声道:“你做得这么好,协律郎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不敢不敢。” “呵呵呵,有什么不敢的,这是你应得的,走吧,与我说说,你想要些什么?” 那名执事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看厮杀声传来的地方,然后转身,与身侧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白衣公子缓缓前行,朝着大鹰崖下黑夜之外、月色朦胧的无尽沙海走去。 “在下……不想要什么,只要家人都……好好地,以及您之前承诺给予的富贵……” 家人?富贵? 何人仰头看天,想着此时此刻正在北大荒某户张姓人家里发生的一场无端杀害,笑眯眯说道:“这是自然,我承诺过你的,还有呢?” 背叛了自己宗门的黑衣执事这一刻思虑颇多,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时间,听着身后噗嗤噗嗤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惶恐不安的黑衣执事这才说道:“其实……在下……在下……并不知道……总台来的那四人……” “哦……我就说嘛,你憋了老半天,屁都不敢放一个,跟你与我谈条件的时候大相径庭啊,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呀,哈哈,无妨无妨!” 何人摆了摆手,制止了这名胆战心惊的黑衣执事不清不楚的话。 “可是……青龙使武功很高很高,说是大登峰境界,贪狼使也要杀上来了……何公子,这……我……” “呵呵呵,你别怕啊,我都不怕你怕啥呀……” “可是青龙使他……那可是大登峰啊……我我……我……” “放心吧张执事,你们那什么大登峰境界的青龙使,他来不了的。”何人扭头,笑吟吟看着这名贪生怕死却又欲壑难填的张姓执事,说道:“大登峰确实可怕,可我不也还在这儿吗?大登峰的武夫杀起人来多么恐怖,我会比你知道的少?不要说杀你,就算是杀我何人,那不也还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吗?我也怕死,可我还在这里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不会死啊,我不会死又说明了什么?说明你也不会死啊,为什么呢?既然大登峰境界的什么青龙使要杀你我是弹指一挥的事情,我也怕死,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呢,为什么不跑呀?因为我根本一点儿也不担心啊,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竭力抑制自己身躯在白衣公子的手掌下不去瑟瑟发抖的张姓执事,竖着耳朵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厮杀声,颤声道:“您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担心呢?” 何人公子边走边转过身,对着身后已经收拾完毕的控弩手下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尽快撤离,这才转过身,看着一张森白铁面在黑夜里格外显眼的执事,笑道:“因为我知道他根本脱不开身来杀我们呀。” 黑衣执事顿时沉默不语。 不用去想,何人也知道此事这名反水的张姓执事森白铁面之下的脸是茫茫然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困兽台今夜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信息不对等,只能靠着本能,对这世界摇尾乞怜而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就是下位者的悲哀。 想着此人即将到来的结局,何人顿时又笑了起来,拍着张姓执事的肩膀,说道:“你一定觉得我如此笃定你们那什么青龙使不会一下子冲上来击杀我们,太儿戏了,对吧,毕竟那可是大登峰啊,不靠谱,哈哈,但是你也知道,你们困兽台里藏污纳垢,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困兽台里刚好就有一个人……哦不对,一只鬼,他可以拖住你那什么青龙使,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大登峰境界的武夫,你们那什么狗屁青龙使啊,想要杀了我们窝在大鹰崖下的这一堆人,也就是反手一巴掌的事情,可是你看看,我们今晚老早就躲在这里了,还发了大招杀了很多人,那什么青龙使不要说反手一巴掌,屁都没放一个,然后呢,你再看看,前面,看到了没,月光美吧?哈哈,就要走出暗影了,我们就要走向光明了,你们那什么青龙使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是站在那间小竹蓬里一动不动,为什么啊?因为他不敢乱动,知道为啥吗?就是因为那只今晚上躲在困兽台里的鬼。” “一只大登峰境界的鬼。” “所以我们现在要走快一点咯,不然等会儿两个大登峰境界的大武夫杀起来,我们这些小鱼苗会死得很惨呀。” “您……怎么知道有只鬼呢?还是大登峰境界的鬼……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额……” 黑衣执事停住脚步,扭头静静地看着语塞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满脸尴尬:“这……这个嘛……” 黑衣执事再次问道:“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白衣何人挑了挑眉,尴尬道:“这个……你……你很单纯啊……这世界上怎么不可能会有鬼呢……” 黑衣执事摊手再问道:“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 何人头大,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单纯的叛徒。 恰在此时,身后一阵骚动。 轰隆一声爆响,沙尘冲天乍起。 人的身体被击碎的声音在在爆响中,噗嗤作响,显得有些沉闷。 沉默跟在两人身后的控弩队伍惊乱起来。 一道黝黑身影在漫天烟尘之中,漫步而来。 黝黑身影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猩红血色。 “上!” 低沉的喊杀声过后,紧接着便是凶险而沉默地厮杀。 “贪狼使……” 黑衣执事惊呼一声,赶忙躲在白衣公子身后,瑟瑟发抖。 何人回过头去,伸手一弹,砰地一下崩碎惊恐的黑衣执事脸上森白的铁面,看着那张嘴唇紧抿眼神惊恐至极的脸,笑道:“看你的样子……是见鬼了吧?” “啊?”猝不及防之下被崩碎铁面的黑衣执事脸上愤怒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堆出惶恐地笑脸,呵呵道:“何……何公子说笑了,贪狼使……” “还没见到?” “什么?” “鬼啊,这就是呗……”何人指着那道在控弩队伍中厮杀的身影。 “世上到处都是鬼,不只是小时候妈妈在被窝里讲给你听的那种,你都长这么大了,还看不到?你觉得自己还是孩子?一个四十几岁满脸胡茬的孩子?……” “啊!鬼啊!” 看着嘴角带笑的白衣公子两个眼珠子那越来越浓烈的黑色渐渐黑成了墨汁儿,惊恐不已的黑衣执事哇哇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何人伸手往后轻轻一挥。 气机圆弧凭空而现。 噗嗤一声,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喷溅。 无头尸体狂奔数步,扑倒在大鹰崖投照下的暗影与皎洁月色的分界线上,再也不可能动了。 何人看着眼前厮杀正烈的战斗,抬脚迈步,躬身,一下子捡起地面上一根散落的弩矢,气机轰鸣,猛然将弩矢一把投掷而出。 撕拉! 弩矢撕裂空气,撞向那道在人群里杀神一般的瘦削身影。 轰地一声爆响。 紧接着噗嗤一声。 烟尘遮天蔽月。 裹挟了锋锐气机的弩矢生生撞碎那道身影的护体罡气,将其洞穿,而后撞得倒退而出,深深陷进一堆沙丘里。 烟尘渐敛。 何人呸地吐出一口唾沫,讥笑道:“还他妈有脸说自己是狼呢……” 眼见那堆即将崩散的沙丘里再无动静,何人满意地拍了拍手,扭头,看着某架艰难冲出了困兽台的马车以及马车上那血迹斑斑的人影远去的方向,呵呵一笑,迈步向前走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七章 月下飞天镜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即将光明降临的天穹,不知何时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云。 夜很冷。 沙丘上静静站立着四道身影,凝视着那惨烈无比的修罗杀场逐渐变得安静下来,沉默不语。 炸雷一般的喝喊声,不时从灰蒙蒙一片的困兽台杀场里传出。 色彩斑斓的气机罡罩,像一个个不断闪现的泡沫,出现在杀场上。 这是在万千弩矢射杀之下存活下来的蝇苟们与那些提督境界的武夫们在厮杀。 今夜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 困兽台的黄沙地里死了很多人。 大家都在往前冲,都想要独吞苟有德与他的马车。 但大家都互不相让。 于是在厮杀中前进。 提督境界的大武夫们犹如礁石一般推进,气机罡罩璀璨得仿若七彩的琉璃。 残余的蝇苟们哀嚎着逃命,却在大武夫们的出手下一个个倒下。 提督境界的强者之间互相厮杀,爆发出的气势惊天动地,像是一个个闷雷抽打在大地上,轰鸣炸响,整个区域都嗡嗡作响,震颤不已。 四道身影中,一道身影一席紫衣,大袖招摇迎风而立。 另外三道身影参差不齐,一瘦一壮一寻常。 瘦的很瘦,像猴子,背上背着根用条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事。 壮的很壮,像铁塔,手里拄着一柄才从屁股下抽出来的巨大铁剑,人与剑就像一幢铁塔样的高楼,与高楼前的丰碑。 寻常的,很寻常,手里滴溜溜转着一柄昆虫羽翅一般的绿叶。 “结束了吧?” 瘦的罗干问道,紧了紧背上的条状物。 “怕是要结束了。” 壮的罗根,一手从拄着的巨大铁剑上抬了起来,挠了挠头,瓮声答道。 两人脸上,巴掌印还很明显。 “那老大他……”罗干舔了舔看了一场血腥的好戏之后,有些干燥的嘴唇。 “看起来是被那老农打怕了啊,躲起来了……”身材寻常的罗叶,手中滴溜溜转的翠绿飞刃倏然消失不见,不知藏在了那里,吸了吸鼻子,然后紧了紧有些松散的腰带,说道。 罗干道:“那老农民可真厉害,杀人来像鬼一样……” 罗根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胳肢窝,语音如同擂鼓,宽阔胸膛嗡鸣震颤,问道:“老大会不会死?他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似乎……” 罗干呸了一声,扬眉道:“这不废话嘛……神游境的老家伙都没干翻他,就凭那老瘪三?” 罗叶和那袭紫衣没有说话。 四人战立的沙丘之上,场间气氛隐隐有些沉默。 大家的语气很轻松。 但眼神却很凝重。 那浑身气机绽溢开来仿似一枚日蚀的老农,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老瘪三。 那是一个一只脚踏入了登峰境界的老瘪三。 即便是放眼全天下,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中,也无不威名赫赫。 四人紧紧盯着那沙地里出现的巨大沙坑,以及沙坑旁那个身材瘦削气势勃发的老农。 “那是什么……” 沉默中的罗干,忽然扭了扭头,皱了皱问道。 众人朝他的视线看去。 然后都是一愣。 旋即愁眉紧锁。 落在四人眼中的,是一片湖泊。 不,那更像一面镜子。 一面光洁的、凭空出现的、流转着透明涟漪的镜子湖泊。 镜湖。 镜湖凭空悬浮在离地不过三丈的高度里,缓缓扩溢,面积逐渐增大。 皎洁的月色映在湖面。 困兽台里,不时闪烁的气机罡罩的色彩,落在那片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镜湖”里,就象是一颗颗七彩的小月亮似的。 碧澄澄的。 那镜湖分外妖娆热闹,像是拘禁了一片夏夜里的萤火虫在里面。 一片臃肿的白云忽然缓缓地移过池面,仿佛是一群老妇,弯着背,一步一步吃力地从月亮前面走过,想把月亮遮住,月亮却透过云片的空隙倾泻下皎洁的光芒。 铁塔高楼般的雄壮罗根抬起头,长大了嘴巴——高天里,真的有一群老妇一般的云飘过。 那是云落在镜湖里的倒影。 如此…… 那镜湖,该有多么平滑清澈和光洁? 枯瘦如猴的罗干眨了眨眼睛。 壮阔静美的瀚海夜月,在那片凭空出现的镜湖之中,忽然显得那么暗淡无力。 清亮平滑到了极点的镜湖,就像是一块琉璃的碎片,落在了沾满灰尘的纱布上,把原本看起来壮美无比的北大荒瀚海夜色,映衬得乌沉沉脏兮兮的。 带着寒意的清风,裹挟着呼啸的沙尘,不时飞掠而过,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犹如地狱中,森森的鬼气。 “又一位引而不发的高手?为何之前,半点气息也无?”身材很寻常罗叶,嗓子忽然有些低沉。 大袖招摇的紫菀语气清冷:“他隐藏了自己……” 罗根扭头,瓮声道:“再加上先前竹楼里昙花一现……额……可以用这词吧干哥?” “昙花一现……的那位……” 瘦削罗干没有回答没念过多少书的粗壮大汉,只是接着说道:“还有那捏菜刀的……” 众人眼神更加阴沉。 罗叶语气玩味:“这困兽台高手很多啊……” 罗干惊道:“那人……是在那女捕与小侄子在的方位吧?” “那女捕和小侄子呢?” 罗根又挠了挠头,说道:“怕是还趴在那沙丘后面吧……” 罗干摇头:“糟了,我感觉不到他们了,刚才还……” 罗叶的脸色也是霎时一变,扭头看向一动不动地紫衣秀美男子,问道:“咱……还不动手?” 紫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动,怎么不动,那么多钱,几辈子都够花了。” 罗叶皱眉:“那老大那里……咱……” 紫菀叹了口气,说道:“罗根去帮忙,顺便看看那女捕和小侄子怎么样了,是不是悄悄走了,罗叶与罗干跟我走,刘满刀手下那条疯狗很有些气力,但苟有德那架马车必须拿下!” 罗根瞪眼道:“就去我一人?” 紫菀恨声道:“不够吗?你看到姬正腾他拼命了吗?还没有吧?这说明他还有再战的气力,如果等会儿他拼了命都活不下来,那咱们几个上去也没用,都要死。” “而我不想死。” 另外三人无言。 紫菀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至少……不是白白去死。” “这世界……活着的人总要活着的。” “离了谁都一样。” 紫菀从更远处的地方收回视线,瘦削猩红的嘴唇抿了一下,看着几兄弟忽然露出来的视死如归的神色,冷哼一声。 很明显,三兄弟并不同意他的观点。 “干活儿了!” “你们想死那就去死吧。” “反正我要去抢劫苟有德。” “如果姬正腾活不下来,不是还要替他报仇吗,如果他活下来了,有钱才能吃香喝辣不是吗,简直是三头大傻逼,无语!” 说罢,吸了吸鼻子,当先而走。 闻着夜空里,某个逃了一辆马车的方向,一个远远吊在马车后鬼鬼祟祟的圆脸小侍女手里捧着的那盆凤尾般倾泻的花香。 凝儿不散的花香。 紫菀花香。 紫衣大袖招摇。 三兄弟面面相觑。 “记得帮我和老大报仇啊……”罗根瞪了瞪眼,旋即将手中巨大铁剑扛在了肩上,开始往沙丘之下走去。 罗干与罗叶不约而同地抬起脚来,在粗壮大汉挺-翘的双-臀上各自蹬了一脚。 “傻-逼,开玩笑而已,咱们兄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说罢赶紧迈步,紧随紫衣其后。 …… 镜湖绽溢涟漪,当空而浮。 镜湖之下,一身雪白衣衫沾染了大片淋漓血迹、触目惊心不已的秀美公子仰头看天,看着不断扩散的镜湖涟漪,缓缓点了点头。 秀美公子脖颈之间,那被一刀切开的狰狞豁口仿若深渊。 阴寒的气息还在持续不断从秀美公子的身体里向沙海及秀美公子头顶的镜湖里释放,那些无形无质的气息与真实的自然相遇之后,落在秀美公子的眼里,便变成了寒冷的黑色气旋,卷集起地面的沙砾,绕着他的身体不停地呼啸狂舞,看着就像是一头头凶猛无铸的恶鬼野兽。 “这样就看不到我了吧……哈哈……” 秀美公子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踏前一步。 头顶上的镜湖向前横移。 秀美公子回头,在他的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身材婀娜的女捕,与一个拥有着鸡蛋一样尖而大头颅的孩子,两人双眼无神,梦游般也向前踏了一步。 秀美公子哈哈大笑,对自己的手段感到十分满意。 秀美公子又是磨脚一步,仿似唱戏的似地,腰柱提起, 起步的一只脚离地少许,然后脚跟徐徐落地, 带动上身, 随着腰摆动方向, 轻轻地颤动一下。 大方、华贵而气派。 志得而意满。 “蹬蹬蹬蹬……”秀美公子嘴里飘出大戏开场的锣鼓声,小碎步欢快前进。 忽然,他站住了身形。 微微扭头看向自己的肩头。 旋即,他掸了掸自己的肩头。 那里的衣衫上,闪烁着亮晶晶仿似沙粒在月色里闪烁的颜色。 那是光明? 秀美公子扬眉。 他抬起头。 然后笑。 一个锦衣貂裘的华贵公子,自竹棚里走出。 那衣着华贵的公子,走起来脖颈直立, 眼睛平视前方, 两肩松弛,腰部直立撑住劲,收了小腹,闭住胸,起步脚迈出离主力后脚尖最多半步,开步时,身子稳而不出胯,不提胯,落脚时脚跟徐徐着地,身子随同前移, 随脚跟落地脚掌用力压下,落地的脚似鲤鱼打挺般,正迈步朝他而来。 浑身都闪烁着亮晶晶仿似沙粒在月色里闪烁的颜色。 光明大绽。 锦衣貂裘的华贵公子大声喊道:“哪里来的蠹虫,妖艳贱货,敢在人间作乱?” 秀美公子咧嘴,满嘴的猩红牙龈毕露:“瘪三,等你呢!”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八章 星蚀海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浑身戾气安静伫立在巨大沙坑旁的瘦削老农,就像一头被激怒的恶兽,两眼散发着淡青色不详的光芒,连带着他整个的人,都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 老人安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一跺脚,地裂山崩。 武夫之力,登峰造极。 此刻老人眉眼低垂,微微扭头瞟了一眼满地狼藉尸横遍野的困兽台原西北角站台的方位,看到那面诡异至极的月下飞天镜,又扭头看向中央站台后方,大鹰崖下那片倾颓的竹棚中的一处,皱了皱眉头。 在老人的气机感知里,两头洪荒莽兽一样的怪物,正缓缓在大鹰崖下的这片天地间醒来。 两名大登峰境界的武夫,正在煌煌然蓄势,随时可能爆发大战。 饶是老人一身武力登峰造极,此时此刻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气势勃发,在大登峰境界的武夫那浩沛乎几乎充塞天地的恐怖的气机感应之下,仍旧是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年轻人啊……” 老人低声叹息一声。 两名大登峰境界的武夫,竟是两个不过二三十岁年纪的年轻人。 这让他这七老八十的老农情何以堪? 甚至于…… 老农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下。 这个被他一脚跺入大地黄沙里的年轻捕头,也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武力看似仅仅只是小提督,可是这捕头今夜杀了多少高手了? 不说境界远远高于他的那什么劳什子的挂剑子和槌人氏,单单就是随手斩杀的一众蝇营狗苟,就不是一个小提督境界的武夫能做到的事情。 跨境而战,以一杀众。 这除了年轻捕头天赋异禀之外,很可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身上的那贯长虹,以及那些翻飞缭绕如同敦煌飞仙的浑身气机彩带。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门法? 两名大登峰境界的年轻武夫在对峙,两人年纪轻轻就练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武力,其身上所练法门自然玄之又玄,可是要老农去打两个大登峰境界的武夫的主意,这万万是不敢的。 瞧见身边不远之处,就是两名登峰境界的武夫即将神仙打架的地方,老农此时此刻不跑已经是天大的胆色了。 要知道,大登峰的武力,抬手之间山河变色。 那么他自然只能从这年轻的捕头身上去找找看。 那门可以越境而战以一杀众的法,那妖异的虹,那飞仙般的彩带,究竟是一种如何玄妙的气机运行之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 老人再次轻声感慨一声。 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们的强大,感慨他们的好命,感慨他们拥有着的宝贵的青春…… 旋即老农蓦然满脸狰狞神色。 他在羡慕青春。 时光的逝去,才是不可阻逆和获得的世间最宝贵财富。 而他,永远不可能再有了。 除非获得传说中的天地至宝春神遗蜕。 春神遗蜕就是春神的遗体,传言,那名被朝廷封为春神、享万世香火的大慈大悲的道人,其尸体具有生残补缺、生生造化之功。 而春神,在生前,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绝世大武夫。 可春神遗蜕自八年前被那顾尊己找到在孤山寺现世之后,那夜再次被人抢走,而后复又消失,从此再无半点讯息,天下之大,全天下之大的人们都在找,多少大势力、大高手、大武夫都不能找到,又怎么会轮到他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农身上呢? 既然那等天地至宝不可得,老人只能期望一点点积攒气力,希望集百家之长,尽可能地活下去,倘若有朝一日,在有生之年一步入神游,少不得又能再活个百十年时间,又能在人世间享受个白来年。 而这名杀力极强的年轻捕头身上那门法,就很有意思。 看着被自己一脚跺裂的巨大裂缝蜿蜒向远方,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狰狞的神色上露出一抹浓重的讥讽神色。 “你跑不掉!” 老人低语一声,决心立刻击杀了那名年轻捕头,剥了其身上的玄奥法门,便赶紧逃离此地。 那两名大登峰境界的年轻人,要打起来了。 …… 姬正腾被老人一脚跺下趁势藏入地下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老农开始迈步负手而走,就像巡视自家稻田的寻常农夫般,偶尔会轻描淡写抬脚搓搓地面的沙土,将锋利的气机灌入沙土之下。 原本蜿蜒起伏弧度平缓如美人小腹的大地黄沙,无数沙丘砂砾剧烈晃动,烟尘冲天乍起,更有沟壑纵横,向岸上蔓延,触目惊心。 蓦然间,老人瘦削身形腾空而起,而后重重坠地。 轰隆一声闷响,老人裹挟滂湃气机,一下变刺入大地黄沙之中,沉下。 随后,以老人沉坠之地为起始,整片区域内的大地黄沙霎时沸腾,依次炸开,末尾声响已是百丈之外传递入耳。 大地黄沙滚沸如水,层层倒卷开来。 下一刻,在无尽沙土之中隐匿身形的姬正腾再次与老农相遇。 轰然沉坠的老农一下便找准了他的藏匿之地,裹挟滂湃气机如陨星轰砸大地一般高扬起一脚,直接朝着沙土中的姬正腾头颅踩去。 “喝啊!” 硬生生受了老人一脚此时才堪堪缓过气来的姬正腾怒喝一声。 周身气劲如刀。 弥漫的沙土如同亿万钧倾覆的海水一般,翻滚起滔天巨浪。 姬正腾周身被缭绕的气机彩带与护体罡气推挤,出现一个宽丈余长丈余的大坑。 老人当头落下。 气机彩带如鲜花盛开,交错缠绕,迎上老人势如山崩的一脚。 轰隆! 一声爆裂的炸响,崩碎的气机彩带化作丝丝缕缕倾泻流逝,每一缕崩散的气机都如同世间最为锋利的利刃,向着四面八方切割而开。 轰然沉坠一脚踩下的老农这一刻微微有些心惊。 他那只跺下的古铜颜色、布满了老皮的脚上,霎时出现了无数道细微的白线。 那是皮肤裂开的口子。 老人惊的不是这年轻捕头竟可以真正的伤到他,而是这年轻捕头一身雄浑气机,由开打至今,竟毫无半点势弱的迹象,反而越发强悍,就如同千锤百炼的精铁,越发纯柔恐怖,那根根飘荡在其周身,激射蜿蜒随心而动的气机彩带,灵活得仿似无数条狰狞的蛟龙毒蛇,即便一拳捶碎之后,也可眨眼再生。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门法? 世间从未见过气机运行和应用如此怪异而强大的法门。 提督境界,世间武夫又称之为小宗师,较之一品至九品武夫气机的引而不发,提督境界的武夫气机透发起来,沛然外泻,千锤百炼的气机与体外大天地互相勾连,产生了各种各样复杂玄奥无比的美妙变化,可绽溢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形态,可谓是异彩纷呈。 可是如同眼前这样形似彩带飘飞整个人都如同敦煌飞仙一般的,老农可委实没有见过。 要知道,气机外泄开来,就如同大水出闸,四散崩碎飞洒,哪里还能保持精妙而凝视的形态?只有对敌只是,控心念力去交感外泄的气机,使之凝而为兵翻飞杀敌,才堪堪能显现出各种模糊气兵的模样,比如剑气,刀气,以及拳罡,然而像彩带一样的,甚至还具备着强大的攻伐防御力量的,可以随心而动顺意而发的……老农是真没见过。 江湖武学博大精深这个说法,在老农看来其实有些无趣,七十余年的武学生涯中,老人见识过太多太多所谓的绝学新招,大多不过是新瓶装旧酒,难逃前人定下的规矩, 尤其在于气机运行和变化之道上,一代代前贤攀登所至的山峰委实高不可攀,后人大多仅在登山途中,故而在这期间无论气机运行如何花哨复杂,都毫无新意可言,挣不脱前人的束缚。 只是眼前这年轻捕头,身上那鲜艳璀璨得近乎妖异的气机彩带,以及其似乎越战还越强的态势,让老人见猎心喜不已的同时,也微微有些惊心。 拳怕少壮。 老人原本想用化繁为简的那一套,引而不发画地为牢,去渐渐消耗这叫做屈直的年轻捕头浑身气势磅礴的充沛气机,趁着其气消耗殆尽之时一举拿下,可没想到自己束手束脚的打法反被这年轻捕头逞了强,给自己来了一个屈辱的倒栽葱不说,头都被生生砸了几下,痛得老人几乎骂起娘来。 老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一脚猜下。 那年轻捕头霎时被老人一脚给生生撞得向后倒飞而出,在其周身,松散流泻的无尽沙土轰然想着身躯两侧滚滚而流。 老人轰然踩在地面之上。 年轻捕头倒撞而出三丈之远。 这是何等的巨力? 要知道,此时此刻,两人可是深深下陷于无穷沙土之中,周身尽是漫漫灰黄砂砾,倘若没有护体罡气的存在,霎时就是被掩埋捂死的下场。 而老人的一脚将年轻捕头撞飞,便是相当于用楔子钉入铁壁之中,老人是锤,年轻捕头的身体就是楔子,而无穷覆压的大地黄沙,其由四面八方覆压而来的密实压力无异于铜墙铁壁。 年轻捕头倒撞而出三丈之远。 两人之间顿时出现一条宽阔的通道,只不过在通道在眨眼之间,又要被四面倾覆而来如同大河之水倒灌席卷的无尽黄沙淹没。 老人怒喝一声,霎时迈出一步。 一步三丈远,杀向口角溢血的年轻捕头。 老人身形所过之处,倾覆黄沙再次倒卷如同劈波斩浪,凶猛朝着两侧拍击而起。 在老人拳罡之所向,十几道宛如七彩匹练的气机彩带再次从年轻捕头身上绽溢而出,交错缠绕之中,将之死死的包裹起来。 那些彩带如壁画飞仙,袖长竟瞬间暴涨,长达数丈,每一条匹练都牵扯有一抹云雾般的气机,衬托得上身衣衫尽碎裸露出雄健体魄的年轻武夫愈发灵动如天神下凡。 老人手上杀力不减,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 “蚀!” 任你是真正的天神又如何,在老夫的星蚀海气机中,天上的太阳都照样沉坠!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三九章 心千千结,不解不敢死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气势无双的老人又恢复了喜乐无忧的模样。 老人曾脚踏实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披星戴月,餐霜饮露,看旭日东升,望红霞吻沙丘,听百鸟归巢,喜乐无忧。 由此,老人才在耳顺之年,悟得老人口中的“星蚀海”气机运行之道。 喜乐无忧,为何会喜乐无忧? 老人喜乐的,不是山、不是林也不是鸟,更不是披星戴月,红霞以及沙丘。 这些意向,太过生机勃勃了。 老人当然不喜欢。 老人喜乐的是那片海。 瀚海。 死海。 也就是无穷的沙海。 大漠孤烟直,瀚海沙如雪。 白骨露于野,万径人踪灭。 一望无垠的大漠,空旷而高远,壮阔而雄浑,当红日西坠,地平线尽头一片殷红,磅礴中亦有种苍凉感。 强大的烈日变得一片血红,一点一点被死气沉沉荒凉贫瘠的瀚海吞没。 万古不朽不灭的死亡沙海呀,任你如日中天,任你光芒万丈,我自巍然不动不死不灭,在多么精彩的过去最终都只能沉坠,然后堕入无穷黑暗之中…… 最是符合老年人的心境。 荒凉,无情,冰凉和强大,无坚不摧。 安稳不动,与世长存。 这便是星蚀海。 年轻捕头浑身彩带飘飞,丈许长短的气机彩带如龙蛇缠绕,长嘶不已,看起来仿似一尊威武天神。 老人脚步不停,浑身气罡大绽,双手往左右一撑,气机铺天盖地涌出,无穷涌聚而来的灰黄砂砾与砂砾之间,气机牵引之下凝而不散,一粒粒沙土在气机弥漫之中,就像是无数沉坠在海洋中的陨星一般。 “不死不灭!” 老人低吼一声。 双手猛然摊开,无数松散砂砾之间,无数细微青紫电芒疯狂流转,仿佛星海。 与老人相识的人都知道,老人厮杀,向来不讲花哨,只凭杀力。 但此时此刻,气势骤然勃发的老人动静之间,周身大片砂砾电光闪烁,弥漫扩散开来,竟有了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观感。 老人裹挟星蚀海,猛然撞向那被无数气机彩带缠绕包裹的年轻捕头。 无尽沙土翻天覆地的漫漫黄沙之下,猛然传来一声惊天炸响。 势若雷霆万钧! 姬正腾身周,无数彩带再次崩裂炸碎。 “就凭你也敢跟我较技?” 仿若一枚日蚀般的老人狰狞大笑,抬手屈膝拉出一个威武拳架,对着周身气罡炸碎彩带崩飞的年轻捕头就是当胸一拳。 这一刻,浑身气机流转速度早已攀至巅峰以至于十二条正经尽数刺痛不已的姬正腾,硬生生承受一拳,身躯剧烈震动不已,嘴角血丝粒粒崩碎化成雾气,整个往后再次倒飞,身体弯曲如弓。 嘴角血丝散尽,再次流溢出乌黑血渍。 老农毫不留情,展开碾压式击杀,只见地下沙土疯狂四散倾泻,布衣短褂的老农气焰彪炳,年轻捕头不断被击飞倒退,在沉闷的地底,生生往后打出了百余丈距离。 下一刻,老人一下抓住机会,猛然一拳擂在年轻捕头下巴之上,直将其砸得气罡崩碎两眼翻白往后倒仰而出。 老人跨前一步,一掌推在年轻捕头胸膛之上。 年轻捕头身体斜上而起,撞破沙丘,一气撕烂大地,划出数百丈才瘫倒在地。 …… 姬正腾仰面躺在地上,浑身骨骼炸响不已。 整张脸面以及裸露身躯之上,四处沾益猩红血珠,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血衣,覆盖在其身上。 但他仍旧没死。 只不过情况有些糟糕,心中也生出了绝望。 老农有多强,他深有体会。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强横之处,自然无可挑剔,即便不去刻意调动形意气力神,天地之间的气机还是丝丝缕缕延绵不绝往身体里自发灌注,尽管浑身经脉刺痛到了极点,但在那玄之又玄的功法锻造之下,竟还勉强能够支撑,今夜的一场杀战,姬正腾气机调运之频繁、之浩大,对于筋骨皮膜都是严重的负荷,倘若换作寻常武夫,在如此高强度厮杀之下,只怕早已经雪山气海翻腾,寸寸炸碎。 但他没有。 但他也自觉打不赢这老人。 这老农,一身武力气机雄浑浩瀚如海,厮杀经验异常丰富可怕,难以制胜。 以往,以河海峰为根基,姬正腾曾经势如破竹,一举如登峰,可是此时此刻,自巅峰坠落,然后寻了一条不同以往的道路,再次慢慢往上攀登,饶是十二阴阳脉死候功杀力巨大,能够跨越一个大境界,与槌人氏和挂剑子等高手力敌而败之,已经是天地间骇人听闻的壮举,但仍旧难以逾越几乎两个境界的差距去与一只脚迈入登峰境界的老农一战。 姬正腾此时此刻浑身剧痛无比,头颅之内嗡鸣作响,被老农擂了不止一拳,只怕头骨都已经生出了裂缝,浑身上下的骨头更是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很多经脉窍穴都崩碎和坍塌了,就像是一座原本钟灵俊秀的大山,在天威浩荡地龙翻身之下,草木折断,土石崩摧,只是堪堪能保持整座大山不倒,但情况已然摇摇欲坠,几乎山崩。 真的打不赢了吗? 死候功已经足够强横,但面对老农堪称浩瀚无垠的气机,仍旧是大河面对干涸沙海,有去无回的模样。 姬正腾苦笑一声。 周围的地上,都是雾状的血滴, 都是从身上喷出来的。 右肩、前臂、左耳、下巴、大腿,都渗出鲜血。 耳孔都在汩汩冒着血泡。 头被擂了多少拳?胸膛呢? 面对厮杀经验异常恐怖的老农,他学来的很多手段都起不到半点作用,尽数被老人轻而易举地化解。 姬正腾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那老人,在气机感应中,像是一轮初升的日蚀,自沙坑里升了起来,不详的光芒照耀开来。 是真的要死了吧? 此番来到北大荒,心怀侥幸,身背大仇,在长安朝堂里那位贵人的暗自契合之下,胸中藏有抱负,要狠狠-干一番大事业的。 但出了大狱,孤苦伶仃浪荡,来到苦寒的大荒,才发觉,很多事情都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存在着。 姬正腾心中生出丝丝遗憾。 这一生过得太苦太快,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悲凉的,全家被杀,师父也因自己惹出的祸事惨死,自十二岁其,便一直开始杀杀杀,杀人与被杀,至如今即将死去,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竟还有七年都是在大狱之中悲惨度过,快乐的日子很少。 童年,还有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童年已经模糊了,因为不愿意回想那一年的春神节,那些头颅骨碌碌滚落的声音…… 而那如同昙花一现般的儿女情长,也最终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姬正腾啊,这就是你的人生? 以后,你还要受多少苦? 浑身血汗淋漓,每一个地方都在哀嚎着痛苦。 但思绪却异常清晰……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挽回她了…… “我的家恨……” “我的深仇……” “我的抱负……” “我的幸福……” “我的青春……” “我的媳妇儿……” “我的娃……” 意识如云烟翻腾,似乎直要消散无踪…… 今夜所受之苦,所展开的厮杀,都不如在暴河滩阿鼻狱中的艰难与绝望,但他此时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觉前所未有的艰难,前所未有地……想死…… 因为支撑他活下来的柱石,已经倒了…… 她不要他了…… 他失去她了。 也失去了一切。 “啊……就此死去,结束这悲苦的一生,也很好……” …… 老农一步一步慢慢自沙土向四周翻腾而成的巨大沙坑内走上地面,步履稳重如山,老人身后,两人一路打来气机划破的地下,一条宽达三丈的深深沟壑,连绵百丈,如同浓重的墨笔在漫漫黄沙之中画出来大龙,触目惊心。 老农边走边微微喘息,心中暗自想着,老子打人都打得够累,任你年轻气盛血气旺盛,这回也定站不起来了吧? 但下一刻,老农瞪大了眼睛。 那个年轻捕头,翻个身,爬起来了,呕血不止,但很快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同样瞪大了眼睛。 与老农对视着。 两人大眼对小眼。 …… 姬正腾此刻,如遭雷击。 “……腾……” “……腾……” “……腾……” 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腾……” “……腾……” “……腾……” 是她的声音。 是她的声音。 他绝不会认错。 他绝不可能认错。 七年牢狱生涯,她的一颦一笑,声音,模样,酒窝,发丝……他什么也没忘记…… 那是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画面…… 是顾清影的声音。 “……腾……” “……腾……” 她在呼唤,在焦急的呼唤…… 错觉吗? 姬正腾甩了甩头。 然后屏气凝神。 “……腾……” “……腾……” 什么腾? 除了自己,还能有什么腾? 哇靠! 那个声音还在。 尽管虚无缥缈,低不可闻,但确确实实还在…… 她在寻找自己吗? 她来了? 她怎么会来? 姬正腾热泪盈眶。 “媳妇儿来找我了……” “我不死了……” 姬正腾喃喃自语。 拳头紧握。 …… 老农此时此刻也迷茫至极。 他竟看到那年轻捕头转过头,在对着自己笑? 在哭着笑? 这是怎么回事? 失心疯了? 下一刻,老人骤然警觉。 因为那年轻捕头生龙活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 向死而骤然获得新生的姬正腾浑身绽溢气罡,身体笔直如枪般,凌厉而霸道的气息缓缓散发开来,扭头盯着竖着耳朵警觉不已的老农,咧嘴灿烂一笑,就像回到了那少之又少的快乐时光里。 我心有千千结,不结不敢死。 “你想要这门法,是吗?你知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门法?” “你知道我为何自杀战开始至今,始终越战越强吗?” “确实是因为这门法。” “你想要吗?” 姬正腾朝老农招手。 “来嘛!” “有命,就来拿!”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四零章 不愿死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看着忽然又满血复活过来的年轻捕头,站在那里,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浑身气势勃发。 面色犹显得有些狐疑的老人在满地金黄沙粒中停住了脚步,愣了愣神,然后狐疑的脸色之上,再次荡漾开来老菊花般的讥讽笑容。 “我承认你这后生是有些蛮力,可是就凭你这牛犊般的气力,想要与老夫角力,未免太过天真了。” “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所习法门,老夫兴许还可饶你一命!” “老夫老年无子,看你这后生意气风发,说不得还能认你做个义子,百年之后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授与你,对比一下三拳被老夫打死在拳罡下的结果,我想很容易抉择。” 此时天边金阳已经开始绽溢光芒,大片天色猩红如血。 圆月已经斜挂在于朝阳对峙的另一方天空里,光芒有些暗淡,但依旧皎洁清冽如水。 大鹰崖投照下的无尽暗影一寸一寸缓缓褪去。 满地金黄沙粒熠熠生辉。 困兽台上,厮杀不止。 一众蝇营狗苟死得死跑的跑,受了重伤的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此刻仍旧在厮杀的,大多是境界高深的武夫,有困兽台的黑衣朱雀,光头铁链壮汉白虎以及整个人高大如同一座丰碑般的玄武,还有一手捏铁剑,一手拿《金瓶梅》的红脸书生,不去放牛吹箫却舞大刀的少年,浑身血气缭绕的健壮武夫血浮屠,以及手中菜刀绽放如弯月般雪亮光芒的猥-琐屠夫,更令人惊诧的是,一个身材瘦小满头金发的小个子,也不断捏着拳头在四处捶杀,这小个子脸色俊逸,衣衫松垮,露出两粒红艳艳的乳-头,对比胸口长着一团鸟窝一般浓毛的猥-琐大汉胸前那两粒紫-葡萄,小个子的那两粒堪称椒-乳。 但小个子血气旺盛,围绕着一众膝盖,仍旧杀得热火朝天,攻力无双。 朱雀、玄武、白虎、尴尬儒生、放牛郎、血浮屠、屠夫安介、铁血攻四郎…… 此刻,尴尬儒生、放牛郎、血浮屠、屠夫安介以及铁血攻四郎四人,竟不约而同地朝着困兽台的白虎、朱雀和玄武展开围攻,打得难分难解。 屠夫安介等人想要往前冲杀,想要赶往苟有德及其马车逃走的方向,而朱雀等三人却拼了命地展开阻拦。 一众高手乱战在一起,场面花哨无比,十分热闹。 按理说,五人围攻三人,应该可以轻易取胜才对,特别是五人中还有屠夫安介这等大提督的大高手压阵,但此时的形式确实是胶着难分的场景,原因是困兽台三人确实杀力无匹,气机雄浑,攻伐起来气焰彪炳,打得悍猛无比,但更主要的还是尴尬儒生等人没有放开手脚。 略微一瞥,就能发现一众乱战的高手,其实心思都不在这里。 所有人的心思,此时此刻都集中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两个对峙的人。 一个,是一名负手而立、锦衣貂裘的黑衣公子,容貌诱人,嘴唇有些薄,看起来有些冷酷,但双眉如剑,高高扬起,儒雅中带着一丝英气,一头乌黑长发,肆意随风招摇。 另一人,是一个容貌同样俊秀无比的白衣人。 白衣人站在沙丘之上,衣袖招摇遗世而立,头顶一片如镜面般光洁清冽的气机湖泊,森寒却圣洁气息弥漫,湖水晶莹闪耀。 白衣人脸色森白如雪,洁白衣衫之上,猩红血渍如妖异花朵,朵朵盛开,令人感到遍体生寒的是,在其脖颈处,竟有一个狰狞豁口皮肉翻卷,里面骨茬森然。 这白衣人,竟受了重伤。 而如此重伤,竟未死去。 那个狰狞豁口,恐怖得妖异,像是一朵大红花,翻卷开来,红艳艳的,大半个脖颈的血肉都被切开了,脊柱骨都露了出来,换作寻常人等早已经死去,可那白衣人不仅没死,反而带着吟吟笑意站在那里,样状诡异。 此刻,众人能感觉到,对峙的两人都在蓄势。 那引而不发的气势,就像是两座即将沸腾的火山口,一股股惊人的气息不断在酝酿,令人心惊肉跳。 一众乱战的高手,看似厮杀不已,其实心思全都在这两人身上。 这两人,实在太过强大,体内气机流转,煌煌然似猛兽蛰伏,丝丝外泄便如开闸洪水,压迫得场间一众人等心惊肉跳,呼吸都艰难起来。 登峰境! 手捏菜刀的屠夫,这一刻眼神阴沉,游走在尴尬儒生、血浮屠和铁血攻四郎以及放牛郎四人围攻困兽台三人的杀场外围,不时劈出一道洁白匹练,刀气森森撞向场间,复又警惕回头,看向那贵气逼人的锦衣公子。 那黑衣公子看似与白衣人对峙,气机却像是锋利的刀子高悬头顶,遥遥锁定了他。 只是偶尔传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令屠夫胆颤心惊惶恐难安。 这就是登峰境界武夫的威势! 若非如此,他早已经跑了。 现在还没跑,只是因为那黑衣公子与那白衣人还没有打起来。 其余四人想来也是差不离的光景。 一众高手不敢与困兽台三人全力一战,倘若这两个登峰境界的高手厮杀起来,大家都还得留着力气逃命呢,这才打了个势均力敌的场面。 原本尴尬儒生等人,自终于发现两大原本蛰伏的高手现身以后,都是准备逃命的,只是困兽台的三个家伙一直拼死阻拦,这才不得不厮杀在一起。 姬正腾只是略微一瞟,就已然将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来,方才在于挂剑子等人厮杀时候就交感到的两股山岳般厚重的气息,就是这两人了。 姬正腾感觉惊诧无比。 那白衣人…… 不就是被他一刀切开了脖颈然后死去的食人魔吗? 想想那间帐篷里的凄惨光景,饶是见识过诸多人间黑暗面的他,都是一阵恶心和愤怒。 那白衣人竟没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 他确认过那白衣人已经死掉了的。 但现在……那白衣人不仅又站起来了,反而浑身上下透发着令人惶恐地气息。 李牧华仙和那小光头呢? 姬正腾头皮一阵发麻。 心脏陡然纠结起来。 他很快就瞥见了女捕和那拥有着鸡蛋头的孩子的身影。 就在那白衣人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 他们没事。 但感觉状态有些不对…… 姬正腾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此时顾不上太多,知道李木华仙和小光头没死,他也就不愿去深思她们发生了什么,眼前,有老农锄禾者步步相逼而来,远处,有白衣人不时瞥来意味难明的眼神,数百丈之外,困兽台的三人与那几名提督境界的高手厮杀在一起,心神都在互相牵引,随时有可能发生不测,而他此刻更在意的,还是那个显得有些恍惚的声音。 “……腾……” 这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似水如歌,清澈动听。 在他耳中,这声音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音符。 她来寻他了……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确实是她。 声音时远时近,很焦急,她似乎在急切的奔走着。 他听不清楚她在喊什么,像是“正腾”,又像是别的什么,但确实有“腾”字,绝不会错。 她也知道了今夜困兽台有大高手在乱战的事情了吗? 她知道自己今夜来了困兽台? 姬正腾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在有心求死的时候,竟会听到她的声音,这无论如何是没有理由的,但确确实实是她在呼唤。 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来了。 那么他也就不愿死了。 满心欢喜兴奋到无以复加的同时,他也警惕起来。 在于挂剑子、槌人氏等人厮杀之时,他就感觉到一股像是毒蛇一般的气机,时刻锁定着自己,甚至以未知的手段影响他的心志,使之差点在生死厮杀中走神, 如今看来,那人就是那白衣人。 那食人魔。 那被他一刀切开脖颈而不死的怪物。 他想做什么? 如今看来,不外乎就是杀死自己。 一个登峰境界的高手要杀自己…… 今夜想活下来,要拼命啊! …… 姬正腾扭头看向一步一步走来的老人。 那老人同样感受到了那两个在修罗杀场之中遥遥对峙的两个年轻人的气势。 但老人没有在意更多,只是盯着他,就像盯着长生果,两只淡青色的眼珠散发着微光,模样渗人。 姬正腾冷笑。 “就凭你想要三拳打死我?” 老农摇了摇头。 “你的法确实强横无比,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古怪,但这些古怪并不足以令你活下去,屈捕头,既然你想死,那么你就去死吧,你的法,我自有办法从你的尸体上剥下来!” 一个人习武,不外乎内天地与外天地之间的和谐与共鸣。 体内筋骨皮膜牵引外天地气息,锻造形意气力神,总会在身体上发生些什么。 老人习武的年月很长很长,知道得很多。 很多事情,见微知著。 知道一点点,就可以推测出很多东西。 只要将姬正腾的尸体剖开来,看看他最强韧的几根筋骨经脉窍穴,其气机运行之道很可能也难不倒他这样浸淫武道日久的老餮。 姬正腾冷笑出声音。 “我说了,你有命,就来拿!” 老人叹息一声,旋即开始挪动脚步。 第一步踏出,还不足常人一步的一半。 第二步步子稍快,与常人无异。 第三步已是寻常百姓脚力的两步间距。 以此类推。 眨眼之间,天地一道横雷,奔向姬正腾。 老人周身,气机滚滚荡开,浩沛如江河倾泻的气机裹挟无尽沙土,就像是大海淹没了宇宙星辰。 其间甚至有电芒激射,滋啦炸响。 姬正腾目光冷冽,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胸前背后,雄伟的身材充满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气机古荡之下,本就不弱的气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气机彩带翻飞中,古铜色体魄之雄壮,仿佛是古代战场杀神英灵坐镇其中,煌煌然威势无匹。 我心有千千结,不解不愿死。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四一章 修得门窗接天碧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奔行之中,伸手一扯。 大地撕裂。 黄沙如瀑布,一泻千里。 金黄沙粒凝而不散,层层堆积在老人周身。 裹挟星蚀海气机轰然撞来的老人,如同一座巍峨大山,阴沉着脸色看向浑身气机仍旧节节攀高的年轻捕头。 按照老人以往杀人不眨眼的行事风格,早就一举出手格杀之,可眼见年轻捕头一身气机流转仿似每个尽头,无论怎么大肆挥霍始终要战便能汲取到似乎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机,老人知道自己撞了大运。 见识到了一门举世罕见的法。 浸淫武道一甲子,老人看待世间万物,早已有迹可循,有法可依。 老人虽然不知道年轻捕头身上为何会怀有这样的一门法,可是并不妨碍老人想要得到这门法。 这法门,必然有助于老人对自己止步不前的武道查缺补漏,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举入登峰。 年轻捕头在力战中,多次鲸吞天地气机,其形意气力神一举一动,无不在老人散发淡青光芒的双眼注视之下,一个个精妙的玄机,大部分都能使老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年轻人每涨一分气韵,老人就能够了解得透彻两分,事后就裨益三分,老人绝不认为一个小提督境界的武夫会对一只脚迈入登峰境界的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威胁,循循诱引,让其使出几手压箱绝技,供他参悟,老人何乐不为呢? 但此时此刻,不知这年轻捕头忽然发了什么失心疯,原本萎靡不振的气机霎时又是气势勃发,老人不愿再生事端和不测,他要这年轻捕头去死! 因此,老人这一击,透发了全力。 老人周身三十丈之内的黄沙,尽数被气机渗透牵引而起,裹挟而至。 每一粒黄沙,都有着穿金裂石的威力。 老人如山如岳。 瘦削身材,却有着睥睨天下的巍巍气象。 …… 姬正腾面无表情地看着轰然来袭的老人,蓦然一道强悍的气息释出体内,周身十丈之内,遍地黄沙狂舞而起,在狂风中形成一个拔地而起的龙卷。 下一刻,姬正腾双足之下,沙土骤然下陷,形成一个丈许的圆,借着恐怖的反震力,姬正腾身体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气势暴涨的气机彩带随风招摇。 粒粒金黄沙粒落地。 姬正腾一闪而逝,朝着对撞而来的仿如山岳的老人开始奔跑。 脚重重地踩在沙地上。 黄沙倒冲而起。 蛛网般的裂缝在脚下蔓延。 气机的轰鸣声透过沙土网地下更深处延伸,发出沉闷的响声。 咚咚! 咚咚! 就如同鼓槌重重地敲打着战鼓。 姬正腾击打战鼓的频率并不高,所以速度并不很快,但每一记落下却是那般的有力。 仿佛每一步都跨过一道山河。 不过刹那时间,两人高速奔跑的身影便已经轰然相遇。 两人身后,残影道道随风而逝。 两位武道巅峰强者,拥有绝对的力量,当把力量转化为速度与气势轰杀向前,那种气势和恐怖程度,很难用语言或者对比来形容。 只是一眨眼,两名武道强者高速奔袭的身躯,悍然轰迭在一起! 气劲没有漫天飞舞,只是两人相撞之处,大地黄沙层层倒卷,一浪高过一浪,翻滚个没完,蔓延向百丈之外的远方。 姬正腾身躯剧震,空气都被震得炸裂开来,爆鸣有声。 锄禾者不动如山,眼神阴狠而残忍。 老人举拳,轰击。 姬正腾横臂格挡。 缭绕的气机彩带,随心念而动,化作刀,化作剑,化作狰狞恶毒的蛇,肆无忌惮交错缠绕,追着老人身躯上下的要害,凌厉地绞杀穿刺。 老人浩沛无匹的气机裹挟紫电,淹没牵引大片黄沙,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岳,巍然不动。 翻飞绞杀不已的气机彩带缠上那座山岳。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对方的招式。 一拳换一拳,一腿换一腿。 交击而出的气机就像缭绕在两人周身上下喷溅而出的水渍。 致命的水渍。 转眼间,两人便已气势磅礴的向彼此递出上百招,骇人的是,两个始终站在原地,各自一步不退,绝不退让,绝不闪躲,只有狂猛的轰杀。 轰轰轰! 噗嗤! 姬正腾肩头炸裂,洒出热血,左臂上一大片皮肉不知道飞到哪里,但双脚依旧强悍地钉在地上,他的双眼没有去看老人轰袭不断势大力沉的拳头。 他只盯着一双淡青色的眼睛。 像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不断强横轰击的老人开始有些无法相信。 如果说,此前的年轻捕头就像是一头顽劣的牛犊,会使出蛮力反抗,这一刻,年轻捕头就像是一个任打任踢的皮球,丝毫不反抗。 这是怎么了? 老人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年轻捕头的眼神太过沉稳。 老人不信邪。 任你有什么古怪,一拳轰杀! 老人手刀横劈,飞指击气! 攻势令人眼花撩-乱,大地顷刻间炸裂崩坏,黄沙漫天飞舞。 拳罡、掌气,化劲、蛮力……这一刻,老人浑身透发的力,寻常武夫只要结结实实挨上一记,恐怕立刻死得不能再死。 轰! 蓦然一声低沉炸响。 老人身躯微微摇晃,吃了年轻人的当胸一拳。 年轻捕头向后倒退两步,胸膛凹陷。 老人惮惮胸前的断卦,捏拳。 姬正腾左脚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稳住,鼻孔划出两道鲜血。 才分开,两人却又再次对撞而攻,轰然厮杀在一起。 姬正腾左膝微屈,气机炸鸣,耳孔冒出血泡,生生以血肉之驱承受老人至刚至猛的拳头,一语不发。 轰轰轰! 又是势大力沉的数百记攻击,其中小半数都落在了年轻捕头的身上。 年轻捕头却依旧悍猛承受。 老人打得又有些累了。 真有些累了。 微微气喘。 怎么像嚼不烂咬不动的铜豌豆似地? 年轻就是好啊…… 老人暗叹。 “不尽心力的还手,是在蓄势吗?” 老人手上不停,讥讽一笑。 “知道了,你在强行扩充筋脉。” “哈哈哈,这是想要冲击大提督吗?” 老人讥笑出声。 在知晓了年轻武夫不去尽力与自己格杀,反到任由自己拳拳轰击身体的由头之后,老人满脸鄙夷。 “想要学那苟有德去倚靠老天降下雷霆,借此逃过老夫的拳头?” “年纪轻轻地,武道之路就不走啦?” 老人扬了扬一对白眉。 “还是说……在借我的力去锻造你的筋脉?” “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是有点儿想法。” 老人边打边摇头。 “但你能积蓄的力再多又如何,任你鲸吞海吸,片刻时间的功夫,你又如何与老夫一甲子的积蓄角力?” 老人一锤定音。 “投机取巧!” “便是任由你破境入大提督又如何?” “你还能上天不成?” “习武之道,只要不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境界,破绽就会很多。” “你这样的,轰杀成渣!” “就这么结束吧!” 老人眼神冷漠,甚至闭上了眼睛,伸出双手,当胸一揽。 轻声呢喃。 “我登楼观百川,入海即入我怀。” 老人个子矮小瘦削,这一刻,浑身透发的气势却是威严无比,像是俯视天地乃至于宇宙星空的神魔。 老人双手合十。 如同俯瞰天地的一尊大佛双掌合十,轰向姬正腾的头颅。 无处可躲。 姬正腾却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便是你想要迈入登峰境界的凭仗?” 姬正腾满脸讥讽,忽然开口。 “什么?” 老人抬眼,霎时便见到了年轻捕头不屑的神色。 老人微微皱眉。 莫名有些不安。 年轻捕头的眼神依然平静。 下一刻,老人忽然扭头四顾,然后惊惶起来。 铺天盖地的气机彩带,毫不停歇地自年轻捕头身上喷涌出来,层层卷裹,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团团围困。 “你……” 轰! 狂暴的杀气从老人身上喷薄而出,这是一股悲怆不已的杀气,仿似天地末世,大道凋零,海枯石烂,举世同悲。 在这股悲怆杀气的冲击之下,姬正腾颤颤巍巍,几乎战立不稳。 老人发疯一般,一拳又一拳,重重擂在他身上。 咚咚作响。 姬正腾身子剧烈震颤,浑身绽溢血珠,七窍都溅出血丝来。 但他在笑。 生机勃勃却又张狂毕露的笑。 好似一个粗犷的汉子被自家婆娘拧了腰肢上的肉一般,咧着嘴,又疼又欢快。 饱受老人重拳轰击的姬正腾嘴角溢血,却不管不顾,喃喃微笑自语。 “裂天崖前战神游。” “阿鼻狱底吞老妖。” “身缠千丝不愿死。” “修得门窗接天碧。” 姬正腾仰头观天,这一刻似乎早已身在九霄云外,见识到了云海之上的风景。 一股惊人的气势自姬正腾体内骤然而生,这种惊人的气势,给人刹那的错觉,仿佛一尊永恒的神明降世,在力毙妖邪,浑身金光万丈,吞没世间。 此刻,东方天际,朝阳初生,金光洒满天际。 连绵起伏的沙丘中,遍地黄沙熠熠生辉。 西方天际,残月高悬,皎洁月色清冽如水。 沙海万里无垠,一片朦胧。 阴阳交错,华光璀璨中,可以看见,彩色的气机匹练像是五光十色的重重波浪,在沙海晨风中翻涌,漫天飞舞。 它们尽情展示着绚丽的色彩,灼灼生辉,比金阳和残月还要美,比彩霞和朦胧沙丘还要绚烂,比山谷的野花盛开得更鲜艳,比炙热的火苗更热烈,比翱翔的苍鹰更骄傲! 这是生命的色彩! 蓦然一声高喝自姬正腾口中如雷炸响,慑人心魄。 “你欲入登峰?” “我也曾入大登峰,意气之狂,天下无双!”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四二章 我是龙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在老人勃然大怒的一瞬间,那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体数丈翻飞腾挪不已的无数气机彩带,随着姬正腾的心念一动,骤然围拢而后开始绞杀。 就像无数的丝线,想要结成一个茧。 姬正腾便是那个结茧人。 当空飞舞的气机彩带,在他心念迅疾如雷的掌控之下,呼啸有声,一下子笼罩了老人四周的天地,然后收紧。 说不清是武道还是战意,老农只感觉眼前铺天盖地的气机彩带,大有一气激荡三千里的气魄。 无数气机彩带翻飞如龙蟒,条条龙蟒直扑老人,身躯长达数丈数十丈,翻滚而冲,裹挟浑浊泛黄的沙土,恰似千万龙蟒汲水,吞吐光辉,气机龙蟒所至,漫漫黄沙悉数给裹离大地,要么随着气机龙蟒而呼啸飞舞,要么荡到四周的空间,使得这无数龙蟒翻飞缠绕的情势极其惊人。 且不说杀力如何,但神韵十足,已然有了吞天吐地的气概。 浩瀚而恐怖的气机嗡鸣着,充斥这方天地,暴虐的能量精纯不已,百炼钢成绕指柔,一丝一缕,都有穿金裂石之威,丝缕恐怖气机,结而成带,带状气机结而成网,欲化成茧,生生困死老人。 在无数翻飞缠绕的气机彩带中间,如神如魔的老人身体不断发出嗡鸣之声,可怕的凶煞杀气,喷薄而出。 老人身躯体表之上,筋脉蠕动不已,仿似一条条恶龙盘踞。 这一刻,在察觉到年轻捕头的意图之后,老人顿时心惊,然后勃然大怒,周身一条条蜿蜒狰狞如龙的黝黑筋脉血管,竟顿时发出恐怖而渗人的低沉咆哮声,阴森的淡青光芒散发出来,抵御着那种龙蟒气机的绞杀。 嗡嗡。 空间轰鸣剧震。 老人挥拳,捶向绞杀而来的气机龙蟒。 无数气机彩带翻飞,在灰蒙蒙的沙尘中高速飞行,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鸣啸,像是某种野兽的死候,诡谲的鲜艳色彩充斥了这片天地,翻飞彩带不停轮换方位,前后上下相联,两名互相对峙厮杀的武夫四周尽数填满。 气机彩带在月色下、朝阳里、黄沙中流畅飘逸而飞,时而擦着沙地低掠而过,溅起大蓬灰尘,时而在灰蒙蒙的夜空里割出道道深刻而一闪即逝的裂痕。 姬正腾与锄禾者二人 就站在这片鲜艳到了极点的彩带气茧之中,织成这道茧的每一条彩带都代表着锋不可阻,代表着死亡。 但…… 随着老人的挥拳,拳罡所向,饶是那被姬正腾自身躯内尽数压榨而来的气机彩带较之先前,不知暴涨了多少,仍旧是被老人一拳一拳捶碎。 “吓老子一跳,就凭这?” 老人身上,杀气不减丝毫,讥讽出声。 姬正腾同样面色讥讽,不言不语。 这片空间里,不停转来一声接一声仿似闷雷一般难听的炸响,随姬正腾心念而动的气机彩在老人浩沛的拳罡之下条条崩裂炸碎。 姬正腾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嘴角讥讽笑意不减。 他蓦然伸出两只手,手臂在身前的空中缓慢而吃力地划过,就像怀中拥抱着一座大山一般,缓缓举起,裸露的身躯被老人的拳罡震出无数颗细微的血珠,在极其细微的尺度上,这些殷红色的血珠大蓬飞溅,异常璀璨。 瞧见姬正腾的动作,老农面色微凝。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这年轻人如此作态,必然有古怪。 而在生死厮杀中,任何古怪都是不能跳脱出自己的掌控的。 想到这里,不去理会那些翻飞缠绕的气机彩带,老人挥拳的双手缓缓合十,旋即,老人合什于胸前的手掌微微侧翻,一道极为精纯的淡青色气息,顿时油然而生,似光罩一般护住自己的身体。 姬正腾这个时候,却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一些过往。 一些强大到了极点的过往。 正如他之所说,他曾入登峰。 百断山裂天崖前,他以小登峰境界,力战天下群雄,甚至于神游境界的大武夫顾尊己。 这之后,他被投入大狱。 他在裂天崖前,没有被顾尊己杀死的原因很简单,顾清影逃了。 在阿鼻狱中,天地气机隔绝,却侥幸习得十二阴阳脉死候功,八年前出狱,饥渴干枯到了极点的身体霎时再次与天地相连,他入大登峰。 海阔心无界,山高人为峰! 武夫以雪山气海为根基,气海贯通雪山之上一百零八窍穴,,立于山巅九桥共举之处,开始交感天地,为大提督。大提督境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遥望天河,心有所感,开始搭建去往天河之路,为登峰。 登峰之道,有腾龙者,有驭云者,有奔月者,有乘鹏者,有搭建自身圣象想要一步登天者…… 大登峰境界,玄之又玄。 不攀登到那座山的山顶,便看不到那里的风景。 老农是没有看到过的,虽然说他还差半步就能看到。 但没看到过就是没看到过。 这半步,犹如天堑。 它是有与无的交界。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无论老人再如何强大,他始终没有看到过云巅的风景,所以很多玄之又玄的事情,不是老人能理解的。 姬正腾看到过。 虽然他如今从山顶上掉了下来,但看到过就是看到过。 老人很强大,对如今的他而言,强大到了极点。 所以即便十二阴阳脉死候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与老人积蓄了一甲子之多的功力一较高下,必须以常理之外的手段战胜他。 也就是除了气机之外的手段。 除了气机之外的手段? 姬正腾所能想到的,就只有大登峰。 还有…… 姬正腾想着自己的肚子。 想着自己小腹肚脐下三指地方里面那像是塞了一块冰冷硬石的地方。 …… 老人如今的境界,才堪堪想要看到小登峰的风景。 而他却早已看过大登峰之上的风景。 但风景终究是风景,如何能化而为气去杀敌? 只有一个办法了。 恐吓! 修得门窗接天碧。 这一刻,姬正腾开始交感天地。 十二阴阳脉死候功所裹挟的气机,循照着某些很久没有运行过的筋脉轨迹,向着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奔腾而去。 泥丸宫! 脑为泥丸。 八冥之内,细微之中,玉精流液,下镇人身。泥丸绛宫,中理五气,混合百神,十转回灵。 泥丸宫,是姬正腾在大登峰境界的时候,看到过的最绝美风景之一。 人体丹田分三。 上、中、下。 上丹田位于两眉之间,印堂穴与百会穴之交汇;中丹田位于两乳-头之间,膻中穴与百会穴下延长线之交汇会;下丹田位于脐下三寸处,关元穴与百会穴下延长线的交汇处。 世间武夫,达到大提督境界,亦即是九桥共举之处,便是下丹田勾连了中丹田。 倘若大登峰,气贯全身,气机便勾连了上丹田,亦即是泥丸宫。 而至于神游,更在登峰之上……武夫气机已经跨越天河,到了彼岸。 而那所谓的彼岸,也就是人体内天地雪山气海头顶的那条天河的源头,很多人都猜想,便是在泥丸宫的更深处。 泥丸宫的更深处究竟有什么,姬正腾不知道。 但他知道泥丸宫里有什么。 泥丸宫里,有魏巍昆仑。 昆仑,乃神明居所。 在《大筋著》这部流传世间最广的习武练气书籍中有言,“泥丸之中,其中不同节度,皆能与全身各部的神气息息相通。” “各脏腑之神气能通过息息相通之路,上潮泥丸,同时,泥丸之神明又能通过“息息相通“之路,下行脏腑和各节度,从而形成上通下达之传达通路,而效神明之德。” 简而言之,气机勾连了泥丸宫,人仿若神明! 剧烈的疼痛袭来。 姬正腾身躯摇摇欲坠。 随着姬正腾的气机牵引,陡然间,一股气机循着某个曾经打开旋即又闭塞的通路,贯入泥丸宫中。 下一刻,一股煌然浩气自姬正腾体内席卷而出。 “这是……” 在这股气机诞生的那一刻起,双手合十的老人陡然怒目圆睁,神色惊惶。 老人早已料定这年轻捕头有古怪,于是就在他隐隐感知到年轻捕头体内的气息有些诡异之时,他提前做出了应对。 惊惶之色才显露,老人便动了。 合十的双手之上,青色光芒大绽。 看上去,整个老人就像是被阴森鬼气缭绕了的大佛。 但老人不是佛。 老人整个跃起,裹挟浩瀚气机,犹如不详的大星坠落,划过夜空,撞向缓缓睁开双眼的年轻捕头。 睁开双眼的姬正腾,摊开拥抱苍穹的双手猛然一震,周身上下,翻飞气机彩带轰然炸碎,随选犹如云絮一般倒卷而回。 “我心如龙,身便如龙……” 姬正腾眼里,对轰然如大星陨石撞来的老人视而不见,只是看着自己的身前,喃喃自语。 “龙起!” 下一刹,空间骤缩,一条流光溢彩的彩虹陡然出现在姬正腾身前。 虹长百丈! 深邃的夜空,一道美丽的彩虹出现。 没有人见过如此完美的虹——有半圆形弧线,清晰地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柔和的色彩过渡,令人不得不惊叹造物者之力的神奇。 但它却不是真正的虹。 姬正腾称呼它为——龙! 龙是什么? 《龙符》说,“何谓龙?力拔山河,翻江倒海是为龙。自强不息,勇猛精进是为龙。道德厚重,教化黎民是为龙。文采风流,流传千古是为龙。热血慷慨,义薄云天是为龙。大气豪爽,视死如归是为龙。慈悲怜悯,救苦救难是为龙。惩恶扬善,镇恶降魔是为龙。谦和恭敬,温润如玉是为龙。秀外慧中,静贞优雅是为龙。铁骨铮铮,威武不屈是为龙。……” 龙不是百姓口中的神话传说,也不是虚无缥缈的象形意向。 它是心灵! 它是志气! 它是梦想! 它是意志! …… 它是一个人形意气力神以及性格道德等等一切的终极体现! 姬正腾身前,出现了一条七彩斑斓气机腾龙。 这龙,像是吸收了世界上一切的柔和色彩,凝固在这里,洒下无数亮斑,映照天际。 这龙,如虹,气势雄伟地横卧在前。 它从姬正腾身上轰然透发而出,画个圆弧,撞向大星一般袭来的老农。 光明无比! 绚丽无比! 强大无比! 美妙无比! …… 陨星落! 虹龙腾! 老农钢针一样的胡须斜斜扬起,像是星蚀海气机侵吞了灵魂,整个人化身成一颗不详的大星。 陨星与虹龙轰然相遇。 狂潮席卷开来。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四三章 霸者横拦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淡青色的陨星,与流光溢彩的虹龙撞在一起。 恐怖的能量冲撞,迅猛到了极点,沙土狂澜就像是一道洪水冲破了堵塞河道的石堆,呼啸而走,喷薄而出,冲向四面八方。 彩虹气龙慢慢消失了,淡青陨星炸碎,气息融化在天地间。 待得沙尘渐敛,场间一个能令得寻常武夫震骇不已手脚发麻的巨大深坑之中,姬正腾与老农相对而立。 老农身上的短卦早已经不知道化成了多少碎片飞向了哪里,老人微微气喘,眼神阴沉到了极点。 对于自己的全力一击,老人能够想象到这道力量会给眼前这浑身伤痕血流汩汩的年轻捕头带来怎样的伤害与痛苦。 但令老人不解甚至惊惧的是,这年轻人还是没死。 此时两人姿势很是怪异。 老人合十的双手并起如犁,犁尖便抵在年轻人的胸腹之间。 年轻人却仍旧保持着双手摊开拥抱天地的姿势。 先前一瞬,两名武夫鼓荡气机对抗,皆是爆发了全力一击,气机凶猛如潮,似山崩,似落石,滚滚奔流,尽数朝着对方涌去,老人嘴角有些抽搐,年轻武夫的全力一击几乎炸裂了他的气海,那种疼痛,就像是将人活生生一丝一丝撕烂,钻心得难以忍受。 年轻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他相信自己的全力一击,绝对会将年轻人活活震杀在面前,变成一地碎肉。 但是现在,这捕头还是好好站着的。 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丝。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股令老人惊惶不安的气息,早已经不知道消散去了何处,老人静静地凝视着年轻捕头的样状,微微有些疑惑。 这个年轻人,命何至于这么硬? 他确认年轻人已经身受重伤。 因为疑惑,也因为年轻人没有死去,而且身体状态甚至变得有些莫名其妙,因此老人开口询问。 却因为很多不明所以的不明所以,老人的问题有些不搭边。 “不痛吗?” 年轻人咧了咧嘴。 “很痛啊……” “那你为什么不死?” 老人有些焦急地问道。 年轻人嘴角轻轻咧开一个弧度:“我为什么要死?”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老人,反问道:“你知道差点被人生吃了,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每天每夜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持续整整几年,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一不小心连吃饭的时候都会被人灌注在馊米粒里的气机洞穿脖颈炸开头颅,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手无缚鸡之力赤身裸体呆在群狼环伺的冰雪里,是什么感觉吗?” “你见过妖怪吗?” “你曾有过被镇压在十万钧深水之下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望吗?” “你曾被人一寸一寸打断过全身的骨头吗?” “你失去过一切吗?” 年轻捕头高高扬起一只手,重重挥下。 “所以你这点疼痛算什么?” 年轻捕头语气不重,却饱含轻蔑,问出来的问题也不如何尖锐,但他的表情却十分……狰狞,就像是有人在用刀子撕刮他的心脏一般。 这一刻,念头一动,老人须发皆竖,骤然警惕。 年轻人很高大。 老人站在年轻捕头面前,才到了他的肩头。 老人惊讶抬头。 一道无比强大神秘的气息,随着年轻人讥讽的表情以及高高扬起的下巴,霎时生出。 那是一种高贵而又冷傲的气息,缓缓攀升,虽然微妙,却仿似朝阳的光芒那样不可阻挡。 老人挟制在年轻人身上的气机再也无法支撑, 伴着无数密集的噼啪碎响,变成了无数片淡青色的透明气丝,自年轻人身上剥离,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一道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机,从姬正腾的身间,向着四面八方散去,瞬间便将面前的老人整个淹没。 在这道气机生出的那一刹那,大鹰崖上,夜鹰啸鸣出声。 紧随气机而出的,是一道血色的光浪。 大片沙丘被这血色光浪照亮,变得血红一片,仿佛在燃烧。 “登峰啊……”黑袍的李盛帆说道。 “有点儿意思……”与黑袍李盛帆对峙的白衣妖异年轻贵公子哥般的异人,喃喃咂摸嘴唇。 此刻,大鹰崖前,困兽台上,所有还活着的蝇苟们,以及厮杀的大武夫们,无不为这道并未延伸出大片区域的血色光浪和那道恐怖的气机而侧目。 无数飞翔的夜鹰,感知到了这来自峰下的那道血红光浪里蕴藏着的两那道无比高贵而强大的气息,纷纷唰唰煽动羽翅,落在崖顶,不敢有任何妄动。 “登峰!” 姬正腾身前,老人龇牙咧嘴,眼神惊恐震骇不已。 紧接着,老人目露凶光,顶在年轻人胸腹的双手骤然向下滑去。 “任你是登峰又如何?” “老子现在就击碎你的气海,看你还登什么峰!” 老人无比怨毒,无比嫉妒,无比惊恐,无比盛怒。 他不相信,即便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竟得以爆发出登峰境界的恐怖气焰,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年轻人还能如何挡下他的攻击。 而只要击碎年轻捕头的气海,什么登峰,什么天才,什么逆袭,什么反转……都只是无根浮萍,挥手即散。 …… 年轻人身上喷薄而出的血红光芒,就像是一片火海。 老人的双手离开了年轻人的胸腹,在迅雷之间便想年轻捕头的小腹下捶去。 老人的双手陡然开始嗡鸣振动,破开那片血色火海,如将要破云的真龙,强硬地不停向前突进! 咚! 一声闷响。 就像是重锤击打在皮革之上。 老人的双拳撞在了年轻人的小腹上。 无数丝絮般的拳罡疯狂顺着老人的双拳钻进年轻捕头的身体里,那里是一个武夫的根本,雪山气海。 “就算是金刚钻老子也给你一拳捶碎,更何况是肉眼凡胎!” “这下看你还……” 但只在一瞬间,老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硬! 年轻捕头的雪山气海里面好硬啊! 老人只感觉自己的拳罡就像是无数流云,撞在了山巅的冰冷巨石上。 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的气海怎么可能会变得硬邦邦的? 气海充塞气机,气机宛如百炼钢化就的绕指柔,存在于丹田之中,怎么可能是硬的? 硬气? 老人惊恐抬头。 短暂一愣。 那因为被老人双拳擂实在身上浑身剧震的年轻捕头一口滚烫的血就喷在了老人的脸上。 紧随这口鲜血而至的,还有年轻人的拳头。 这个时候,老人脸上的喜色尚自来不及发散,就已经开始挥发。 年轻人的拳头,裹挟着一道难以想象的宏大力量,横摆撞来。 老人雪山气海之内的气机紧随这老人眼底惊恐的情绪一同涌上头颅,当惊恐情绪在老人眼睛里闪现的时候,几乎转瞬便从下丹田延伸至头颅体表之内的气机便已经覆盖了老人的头颅,使得老人的整颗头颅都变成了青色。 老人只来得及作出这个反应。 仓促之间的应敌,又如何能敌得过精心算计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的一拳? 老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浑身气机充沛到了极点几乎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年轻捕头,他的雪山气海竟然有如此古怪。 雪山气海是世间武夫的根本,这是共识。 绕是老人见识过了太多新瓶装旧酒的气机和武道技巧,也没有见过不靠雪山气海就能拥有一身滂湃气机的武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门法…… 老人眼球瞳孔霎时紧缩。 除了那门法,他再也想不到别的了。 但当老人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年轻人势大力沉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老人震惊错愕的头颅之上, 直接撞碎了老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气机。 那道裹挟在年轻捕头拳头上、带着原始洪荒气息的宏大力量,沿着夜色里满脸鲜血、整颗头颅呈现淡青颜色仿似鬼面一般的老人头颅体表的无数细微通道,向着内部涌去。 啪! 清脆的声音之后,紧接着无数道细微的声音密集地响了起来,就像盛夏陡然迎来一场霜降的林子里,无数昆虫落到了微硬的地面上。 那是老人的头颅炸开,然后碎肉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还不完。 老人死而不倒。 姬正腾的身影已经如闪电般紧随而至。 他的右脚重重踩在地面,震起尘砾与沙土,腰腹发力,左脚膝盖重重往上一抬,轰地一膝撞在老人的无头尸体上,滂湃气机骤然爆发! 哗哗声起,如暴雨骤然出于阴云,在死候气机的强大威力之下,老僧失去了意识的身体变成无数血肉碎块,四处溅飞。 片刻后,那些血肉碎块从空中落下,落在冰冷的沙海地面,发出密集的啪啪轻响,就像是阴云里落下的暴雨终于抵达了地面。 轰轰! 当场血肉暴雨降临的那一刹那,陡然两声炸雷响彻耳际。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天雷。 但声势比天雷还要浩大! 姬正腾扭头看去,那两个对峙的黑衣白衣年轻大武夫,动手了。 无尽光芒喷涌。 大鹰崖剧烈震动。 大地之上,无尽砂砾陡然腾空而起。 天地变色。 大鹰崖顶,无数夜鹰惊惶飞起,想要远离此地。 一只只展翅飞翔的夜鹰,在夜空中轰然炸碎,被那两道冲天而起的煌煌气势震碎成了猩红的雾气,缓缓飘散,那片天空都猩红了起来。 与夜鹰一同想要逃离此地的,还有数名武夫。 屠夫安介,血浮屠,铁血攻四郎,放牛郎,尴尬儒生…… 这一刻,五名武夫作鸟兽状散。 白虎、朱雀和玄武奋起直追。 姬正腾浑身一震,长身而起。 手臂一扬,一株草刀意气自掌刀之上轰然透发,横贯数十丈之远,朝着那砍出弯圆般一击震退玄武,想要逃离的屠夫安介斩去。 姬正腾浑身凄惨伤痕。 却气势煌然。 像是一株不屈的野草。 顶着被朝阳照亮得晶莹剔透了的露珠。 “可敢一战!” 他朝着那被阻了原本算计好要逃离路径,此时眼神阴狠回望他的屠夫喊道。 第一卷 胸里刀 第一四四章 吞吃光明 - 恶捕大荒 - 张敢夫 大鹰崖下,人间地狱。 带着血腥味儿的冰冷的夜色,忽然间就燃烧了起来。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燃烧。 无穷无尽的光与热,从哪个黑色貂裘大衣的年轻人体内喷涌出来,然后席卷,光芒自年轻人浑身上下向流水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荡开。 在这样的光芒里,年轻人纤毫毕现,血肉都变得像是红彤彤的炭火,毛发像是覆盖在炭火上那层淡淡的白灰一般。 年轻人四周的地面,瞬间变得火红一片,砂砾发光发热,冒出青烟,然后变得通红和粘稠,有的化成了飞灰,有的成了铁水,那铁水积少成多,就像是毛孔里溢出来的血珠一般璀璨。 光带来光明和热度。 晨色晦暗的大鹰崖这方天空,瞬间从黑暗来到了光明中。 仿若白昼。 天边只露出一个微渺弧度的金阳,黯然失色。 年轻人仿佛变成了时间最明亮的一盏灯。 圣洁的光辉,弥漫了整个大鹰崖下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几乎耸入天穹的大鹰崖,在这些光明的照耀下,变得像是一座金山,又像是一根巨大的柴薪。 光与热顺着这道天地间最大的柴薪,照耀到天穹之上。 天空里没有多少云,很是碧蓝洁澈,偶尔两朵,也白得喜人。 当那些光芒喷涌到 天穹之上时,那些云边缘都被镀上了一道金边,变成了如同火焰一般的形状。 磅礴的热气席卷淘淘。 天地间仿似只剩下了光明。 所有仰头看这光明的人们,都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天帝的神宫之中,无限的敬畏涌聚在内心之中,几乎直要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画面,仿佛神迹! 无尽光芒喷涌。 大鹰崖剧烈震动。 大地之上,无尽砂砾陡然腾空而起,在光明中熠熠生辉,像是无尽星海在沉浮。 这就是登峰境界的武夫那令得天地变色的气势! …… 在无尽的光明之中,唯一不和谐的,便是那片黑夜。 活着的蝇苟们,以及仍旧在漫不经心厮杀着的提督境界的武夫,扭头看向那在光明之中摇曳不定的那片黑夜。 此时大鹰崖这片被无尽光明笼罩的天地之外,世界的大片范围都还在黑暗中沉睡,未能醒来,漫天星斗和残月只是黑夜中的点缀,任由那名黑衣的年轻人如何发力,黑夜巍然不动。 大片大片的黑暗中,一片光明绽溢,看起来很漂亮的画面,却莫名充满了不详的意味。 这其中,令得这种不详的意味更加明显,或者说存在的物事,便是那无尽光明中的那一片黑暗。 只见在大片黑夜笼罩着的无尽光明中,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在光明中翻飞荡漾,那片黑夜,来源于那个浑身雪白身上血渍点点的白衣公子。 黑夜就在年轻公子周身翻滚,像是黑色的火烛。 真正的夜色、黑衣公子身躯绽溢的光明、被黑衣公子绽溢光明笼罩的那片夜色、那片夜色之下的白衣…… 乍看之下,黑夜笼罩光明,光明笼罩黑暗,黑暗再次笼罩光明,层层递推,看起来有些玄奥。 如果从天空里往下俯瞰,这幅场面,很想一只眼球。 一只复杂的眼球。 或许是黑白对比太过强烈和频繁,大鹰崖的这片天地,虚空似乎都在扭曲。 浑身夜色被无尽光明压迫得如风中烛火,白衣公子脸上仍旧带着吟吟笑意,不去看那漫天的光明,身形纹丝不动的白衣人轻轻开口,嘲讽道:“酝酿了一宿,就这点本事?” 浑身光明大绽的黑衣李盛帆开口,朗声道:“这点本事儿杀你足够了!” 白衣公子摇摇头,“我今夜现身,不过是私人恩怨,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这不是多管闲事,你们这些躲在粪堆角落里的腌臜,胆敢出现在人世间,见之必杀!”黑衣李盛帆平伸双臂,拥抱光明。 白衣人扬了扬眉毛:“真以为自己是光明的代言人了?” 李盛帆想着自古以来人世间对于眼前之人这样的妖物的态度,冷声道:“我不一定是光明的代言人,但你以及你们这些人,却必定是渣滓!” “是渣滓就要被清楚!” “是黑暗,就要被光明清荡!” 白衣人笑了。 “呵呵,你杀得动我?” 李盛帆也笑了:“杀不杀得动,杀上一场不就知道了吗?” 笑意吟吟的对峙中,黑衣李盛帆目光闪动。 这白衣妖怪是个大敌。 今夜其身份之所暴露,得缘于那名捕头一刀割断了这妖怪所寄生的身躯脖颈,使得其食气之机遭到泄露。 这白衣药物隐藏在人海蝇苟之中,今夜若不暴露,今后必将是个大敌。 北大荒有机缘。 除了那个机缘,他想不到别的可以令得这个妖物冒着被龙庭帝国乃至于天下所有正道人士发现和击杀的下场,出现在这世间然后苦心孤诣小心隐藏在人的身体之中的理由。 那个机缘,确实大到足以诱惑这些世间的渣滓这样做! 今夜这场厮杀是无可避免的。 暴露的敌人已经不可怕,怕的是暗中隐藏着的那些。 眼前这名妖物,今夜的暴露,一定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到。 自大秦王朝以后,练气士便是整个人世间的公敌,他们祸国殃民蛊惑人心,带来灾厄的战乱,甚至于吞噬天地之间的清气和气运,为了自己的长生,危害整个人类的利益,三教圣人早已订下下规矩,练气士不该存在在这个世间。 但世界是相对的,有阴就有阳,有光明,总会有黑暗。 尽管世间大多数的练气士都被联合起来消灭的仿似过街老鼠一般,他们仍旧坚强地存在着。 眼前这名白衣飘飘的俊逸公子哥儿体内,就存在着一只倚靠蚕食天地为生的蠹虫。 那片不和谐的黑夜,就是它带来的。 北大荒即将出现的这个天大的机缘,相信天地间所有闻风而动的能人异士都不会放弃,想要掺和一脚。 这个妖物寄生在人体之中,想来用意不过如此,也算是用心颇深了,却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会被人割了喉咙暴露了身份。 李盛帆扭头看了看那名没有被人打死,再次与人展开对峙即将又是一番厮杀的年轻捕头,心想这算得上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作为对北大荒机缘志在必得的人物,李盛帆此番来到北大荒,为了抢夺机缘必定会跟多方人马对上,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练气士。 无论从哪方面去看,这场厮杀,都无可避免。 饶是年纪轻轻便入登峰,堪称天下少有的奇才,李盛帆仍旧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劲敌。 但如果让对方逃走,就会再次隐入人海藏身黑暗中,那个时候就不会那么好对付了。 “那便杀上一场吧!” 白衣妖物蓦然开口。 浑身漆黑夜色滚滚涌动,开始席卷。 就像是浓墨滴入清水,无尽光明之中,黑暗在蔓延。 只见漫天的光明之中,一道道弧度优美的漆黑线条,带着淡墨一般的黑色,在滚荡,在跳跃,在席卷。 一道幽黑的圆球,以白衣人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黑暗的气息所至之处,砂砾嗤嗤作响,黑霜覆地,生息全无! 黑夜越来越黑。 无尽沙漠的瀚海地面之上,黑色的气息围绕着白衣的身体狂啸舞动,那带着冰冷和死亡的气息,翻滚对抗着光明,向着四面八方以及高远的天穹上而去。 如果是黑衣李盛帆是灯,是烛火,照亮了天地,那么白衣人就是饱蘸浓墨的笔,染黑了天地。 黑白在互相吞噬着,绞杀着。 黑白交接之处,虚空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光线在扭曲,地面上,细碎的砂砾化成了更加细碎的齑粉,齑粉惨遭碾压和绞杀,变成了粉末…… 陡然间,黑暗与光明之中的虚空,忽然一阵剧烈地卷动,然后骤然间静止。 白衣年轻人的周身,除了黑夜,什么也没有了。 黑衣年轻人的周身,除了光明,什么也没有了。 还活着的人们,看着被光明与黑暗分割开来的天空,没有惊呼,没有尖叫,喃喃自言自语着,仿佛失去了灵魂。 黑夜与光明不可能和谐地存在。 两者只能有一样出现在世间。 短暂的对峙过后,黑衣李盛帆跺了跺脚,像是抖落身上的尘土。 由其跺脚之地为起始,天地剧震。 虚空和大地,以及身后的大鹰崖,霎时剧烈震动起来,肉眼可见的波纹自黑衣年轻人身上荡漾出来,然后席卷,抖动、波荡、扭曲! 地面在这一跺脚之下,瞬间变成了波涛上摇晃的舢板,可以目见的范围内,小山般的沙丘瞬间被吹走荡平,大地撕裂,圆石炸碎然后化成粉末随风飞舞,大鹰崖都像是被扭曲变了形。 光明中的那片黑夜再次被挤压得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会熄灭。 “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盛帆喝吼出声。 吼! “那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 一声磅礴的怒吼之声,自几欲熄灭的黑暗中涌来。 声音的波动令人震骇。音波团在一起,席卷着黑暗,像是恶鬼狰狞的重拳,狠砸在人的耳门上,又仿佛一头猛兽,就把血盆大口抵在人的面颊边,怒声咆哮。 “装神弄鬼!” 李盛帆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下一刻,在他那黑白分明的丹凤某种,渐渐地染上了一层血色。 那层血色,是世界在他眼中的倒影。 光明里,自黑夜中吹来的风有些寒冷, 一股血腥的味道随着微风的兴起,渐渐蔓延了整个光明的世界。 在黑衣李盛帆的眼中,他的整个光明的世界,悄然间已经染上了大片的猩红。 那些猩红,就像是朝霞染红了云朵,落在他的光明里。 光明开始变得不光明。 光明红得像蒸糕。 吃了这个蒸糕的,是白衣妖物周身,那已经张开了狰狞血口的黑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