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魇 草虫嗡鸣,日光煦暖,仿佛是榴月午后。霁光懒懒倚在太爷爷膝旁,揉着自己撑得滚圆的肚皮,头顶传来太爷爷吟诵的声音。花木香气袭人,吟诵声裹挟在其中,显得有些缥缈。“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寒收引,皆属于肾……”太爷爷挥着蒲扇,如今,那蒲扇也被暖风蒸出香气。霁光深深吐吸,从很久以前,她就喜欢这种气味。 “霁光,来跟太爷爷背书啊,你把这些都背熟了以后,见到病人开方之时才不会忙乱,知道吗。” “太爷爷,我都十八岁了,不是八岁。教我背病机十九条这种入门医理……也太看不起我啦。”霁光不满地拍打太爷爷的膝盖。 “哈哈哈哈……霁光,我的小霁光。嗯,雨霁冲出重重云雾那第一缕曦光,你长大以后,会是怎样一个人呢?”太爷爷似乎并没听到她的话,抚着霁光的柔发朗声笑起来,胡须微微颤动。阳光很好,那胡须似乎是金色的。 “太爷爷?太爷爷!”霁光不满老人家自说自话,继续伸手去拍太爷爷的膝盖,却见太爷爷的笑脸渐渐模糊,透明,消散在空气之中。她惊恐地起身环顾。身边依旧是自家药圃,远处还是那熟悉的自家茅屋,蜂儿蝶儿如常忙碌在缤纷花草之间,只不见太爷爷的身影。方才这是……梦? “太爷爷?”霁光跌跌撞撞朝茅屋跑去,一个趔趄被脚下的药草绊倒,她忽而惊觉自己回到了六七岁时的样子,粉粉嫩嫩的小胳膊被绊倒她的特大号葎草划出条条血印。伤口很快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霁光伸手触摸自己稚嫩的脸庞,“我,我……” “姚家狗!姚家狗!霁光就是姚家狗!”映入眼帘的是公孙家那两个讨厌的小胖子。大红罗衫上是盘金刺绣的公孙家徽,灼人眼目,两人一边蹦跳一边指着霁光做鬼脸,口中不依不饶。 “霁光才不是姚家狗!你们别到处胡说欺负人!”远处,一青衫男孩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爸爸说了,姚家是叛逆之家,罪人之后,你这呆瓜什么都不知道!”“听见没有!我哥说你是大傻子!”“哈哈哈哈!仲孙大傻子!” 两人兀自哄笑,青衫男孩顾不得为自己辩解,只急道:“那你们也不能说人家是狗,狗是骂人的说法!” “我们偏要说!姚家狗姚家狗姚家狗!”“哈哈哈!仲孙狗仲孙狗仲孙狗!”公孙兄弟变本加厉的做着鬼脸,叫嚷得更欢腾了。 “你们!你们简直!”青衫男孩儿喊不过他们,气的发抖,抓起地上的石头便要教训二人,却因为身单力弱被一把推倒在地。 霁光恍惚地看着这出太熟悉的闹剧,胸膺中慢慢升起浊气。 “全都给我滚开!”她是真的动怒了,公孙家的小子们几次三番来找自己麻烦,无非是欺负姚家没人,不会去与他们理论而已。可姚家不是没人,现在,现在不就……霁光双手一撑,跳起来把头一低,不管不顾直冲着公孙兄弟撞过去。她想好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拦腰一起摔倒,然后撕扯头发,用牙啃咬,挥拳相向。她心跳得砰砰作响,热血翻腾,却不防被一个柔软的怀抱中途接住。 “放开我!”霁光双脚乱踢,竭力挣扎,眼前的青衫女子不答话,只是温柔而不失坚决地抱着她。 “霁光这孩子天资聪颖,将来必有大作为,只是你们姚家的环境实不能让她静心。我与夫君一直想要个女儿,只是一再错失机缘。若你们同意,将霁光放到我们仲孙家抚养如何?”青衣女子抱着霁光,轻轻帮霁光拢起额前发丝。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太爷爷!霁光努力想开口,却喊不出声音,急得泪流满面。 “至于你们姚家的传承,”青衣女子又补充道,“她是姚家人,长大之后自然是该为你们姚家出力,我们也不会阻挠她与你们见面的。” 太爷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胡须灰白而颓唐。他轻轻叹口气,朝两人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别再像你父亲那样……” “霁光!霁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远处隐隐传来声声呼唤。 “姚霁光!——着火了!”霁光心中一恸,猛地弹坐起身,抹了把脸,还有点湿意。 门外少年不耐烦地踱来踱去,“姚霁光!下暴雨啦打雷啦你的懒癌再不治可要病入膏肓啦你究竟起不起床!”一边走着一边还用竹竿敲打门窗,“铛、铛、铛、铛”,声声敲击让霁光头痛。“才寅时!”霁光压着火气朝门外吼道。 “你让我早点叫你起床的。”少年一副故作委屈的音调。“你可要讲讲道理啊姚霁光,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大早晨起来就如此暴躁今日可要怎么去对待患者。你看我日日为你费心操劳耗尽心力你却对我非打即骂,我这脆弱的身体还要怎么再承受你每日数击……” 霁光闭上眼睛,轻抚胸口,慢慢平静心情,任他聒噪不休。 “你又做噩梦了?”门外终于消停下来,语声中藏着点关心。霁光微阖眼眸,扬声道:“这就起。” “好嘞,我去开堂门。” 慈荫堂坐落在京城西坊的居民巷里,原本只是普通民宅。姚霁光16岁那年云游至此,租下这宅子,略做整改,便挂牌开做医馆。两年来,慈荫堂每日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言语纷杂。霁光也多曾受人白眼,嘲弄讥谤,背地指摘,早早学会把糟心事置之笑谈一忘皆空。可堪庆幸的是,短短生涯,已经遇到二三知交好友,可以共沐风雨,畅谈春秋。比如,门外那名叫应纯的少年。 第二章:李家小姐符瑶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续多日闷热之后京城中终于见得一丝清凉。傍晚时分,伴着落日西渐,胡同里的男女老少们纷纷呼朋携子,在院外搬出一条条长凳,贪婪的沐浴这丝丝凉风。 远处,一顶蓝缎小轿急急而行,见这边人多,轿中姑娘吩咐一声,小轿缓缓落地。“这位大娘,慈荫堂可是在这附近?”轿帘掀开,一眉清目秀的女子探出头来。 “前走,这条胡同走到尽头再右拐,走几步就看到了。”没等中年妇女回答,对过的大爷先搭上了话。 “谢过大爷。”少女朝轿夫轻轻抬手示意,轿帘未放稳,轿夫们便抬起轿子小跑起来。 “老张,你对慈荫堂可是了解的很啊,经常去吧?”瞟了一眼走远的小轿,中年妇女笑侃道。话音刚落,顿时哄笑四起。若说慈荫堂的医术,自是精湛无比,那坐诊的姚大夫年纪不大,经验却比一般的市井大夫要丰富太多。只不过听说那女孩已过十八,却依旧未曾许配人家,且非但诊病之时男女不避,一年前还收留来历不明的少年同住一宅。 当然,八卦之人各有各八卦的乐趣,只不过单凭姚大夫年轻貌美却不嫁人,就足以让医馆周围的女性街坊们警惕了。 “嗨!你们这些人!”老张无奈,也懒得搭理这些长舌妇。他是被姚霁光救过的,自然万分感谢这位医术精湛的大夫。 转过胡同,是一条崎岖难行的石子小路,阿秀这才发现自己已快走到西城墙根了,按照大管家的指导数着槐树,到第五棵,看到高悬于余晖中的红色牌匾和半掩的堂门,阿秀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 “姚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夫人!”推开堂门,阿秀正撞到门内女子,那女子妙龄年纪,身着月白色棉布直裰,头发简单挽于脑后,一双银质珍珠耳铛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她手扶扫帚,扫帚的另一端却是恰被阿秀踩到。阿秀羞窘的收回脚,低着头偷偷打量眼前女子。那女子虽是不精修饰,气质仪态却颇为大方,白皙的面庞上,一双英气的剑眉斜飞入鬓,剑眉之下那一双黑眸似是包揽星辰,深邃之中泛着点点星光,此刻,这眸子正盯着阿秀,三分愠怒,七分无奈。 “是……姚大夫吧?”阿秀想自己应不会认错人,却没想到大管家所说的大夫是这样朴素的一位女子。见眼前的女子点头,阿秀忙说明来意,“我家夫人前几日新产,原本是生产顺利,母子平安,只是可能产后过于劳累,夫人为了准备太子妃大婚要送的绣礼,勉强支撑拒绝休息……” 霁光可没耐心听阿秀讲她家主人的爱恨情仇,她轻叹口气,将扫帚顺手扔到堂后,拿起笔坐到桌前,“这样吧,我来问,你来答可好?” 阿秀似也是意识到自己解释的过于繁琐,羞红脸点点头。 “她现在是什么表现?” “时而昏睡,时而发狂。” “具体如何发狂?打砸过东西吗?可有惧热的表现?可有意识模糊或者说胡话?”若说发狂的病因,从心论治,从肝论治,从实论治,从虚论治……单是这之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霁光就能够讲上一个上午。只是现在已近傍晚,她须得尽快掌握情况,只能慢慢引导对方来回答。 “我家夫人身出名门,教养很好的,并未打砸东西,”小丫头抢先把这句话补上,之后又歪着头细想片刻,“惧热也没有,不过倒是有点惧光,也有点怕人。夫人是有说胡话,有时还会说见到鬼神……” “如此几天了?之前可有吃过什么?”霁光心里大概有了些计较。 “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小姐说夫人平日时常熬夜读书,肝火过旺,不宜过于滋补,奴婢们也不敢擅自为夫人多做主张。只不过前几日夫人目中干涩,小姐取熟地与白芍为夫人泡茶,姑爷常年在外,无暇回家,我家夫人自从嫁到府里,依靠的都是小姐,小姐平日对这位嫂子也向来诚心照料,不敢丝毫懈怠……” “好了,可以了。”霁光实在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语,仆人霁光也不是没见过的,不过三句话不离夸奖自家主人的仆人这时间却真是不多。“想必你家夫人是不可能亲自来这里了。” 阿秀自然是点点头,想到小姐嘱咐她的话,忙施一礼自报家门。 “夫人住在正东坊李家宅院,我家主人是李学庸大学士。近几日老爷姑爷都不在家,宫内的太医我们联系不到,家中几位女眷,自己贸然去请男大夫回家又怕给夫人落下话柄,惹老爷责罚。眼看夫人的情况已不敢再拖延,恰好大管家说您医术精湛,心思淳厚,这才穿越半个京城来找您。我家大管家姓李名福生,说您曾经救过他女儿的性命。” 李学庸之名霁光是听过的,毕竟时处乱世奸臣当道,清正廉洁的好官已不多见,况且李学庸不仅自身洁身自好,更是善于治下,其对下属恩威并施又善于举用人才,多年来为这倾危之朝做过不少贡献,据说其年轻时曾治三县,每次卸任之时百姓皆是十里相送,连圣上都嘉其德行,赠以“小海瑞”之称。至于李福生的女儿,霁光多少有点印象,只不过被如此赞许,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医术精湛霁光倒是很爱听,只不过心思醇厚嘛…… “那就尽快走吧。趁现在医馆还没来患者。”霁光见人家如此抬举自己,自然不好拒绝。去药柜前清点好药箱,与阿秀一同出门,锁上门,突然想到差点忘记还有一人,抬头朝屋顶随便一个方向吼道,“应纯,我去正东坊李府诊病,你随我一起吧。” 话音甫落,房顶扑簌簌落下一人,那是一名青年男子,身着皂色短袍,脚蹬纯黑长靴,面容不算冷峻疏远,却带着一丝不可亵渎的傲气。阿秀有些害怕,“马车停在西大道上,这边胡同太窄马车进不来,我们只带了一顶小轿,三个人恐怕……” “你看我像坐轿子的人吗?”男子轻轻笑道,脸上傲气消融,多了些平易近人,“你们走吧,我跟得上。” 李府的宅院不算大,却也设计的优雅别致,假山奇石配以修竹藤蔓,不似北方庭院之大气,却是带点江南风情。“就是这里了。”阿秀停在一间安静,或者说是寂静的宅院前,轻扣院门。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随即门扇轻轻开启,“秀姐,你终于回来了。”门内的丫鬟闪身为一行人让路,霁光刚要开口询问,另一丫鬟看到了应纯,忙机灵的接话,“少夫人现在见不得光,听不得声音,就连丫鬟们的低语都会把她惊醒,大家无意冒犯大夫贵人,只是想请贵人进屋时稍微轻一些,还有少夫人闹腾了这么久,有些……衣冠不整,还请两位大夫见谅。我家小姐也在屋里,贵人有何疑问但问小姐便是。” “知道了。”霁光毕竟不笨,见丫头们言语间颇多尊敬,自然也不过分为难,忙嘱咐应纯留在院外,不可随便乱跑。 屋内,一蓝衣少女正坐在床边发呆,听到有人进屋,忙拭干泪水,回头张望。霁光朝少女点了点头,打量一下屋内。屋内的摆放虽是简洁,却也足够精致,一张素雅的兰菊刺绣屏风简单将屋子分为内外两室。外室的梳妆台上首饰香粉一应俱全,内室中摆放一张小桌,上面简单的放着一把烛台,几本书和绣到一半的一条丝缎,应该就是所谓要送给太子妃的绣礼了吧。 床边是一个木盆,内中点点清光,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酸臭,应是患者刚刚吐过,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走到床边,借着屋内微弱的光亮查看了一下卧床女子的面色,又伸手轻触患者脉搏。尽管动作已极尽轻微,女子却仍是轻颤一下,缓缓睁开双眼。无神的眼睛瞟过霁光,患者惊恐的坐起,蜷起双腿躲到李家小姐身后,“符瑶救我!” “嫂嫂不要怕,这是慈荫堂的姚大夫,是来给你治病的。”李符瑶轻轻抚着患者后背。 “对不起大夫……我、我失礼了。”患者紧攥双拳,面颊通红,似是极力忍耐,却终是牙关紧咬,两目直瞪,难以再出声。 “嫂嫂、嫂嫂不要这样……”少女轻轻环住患者,想要再说什么,两行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下来。 霁光最不喜欢看的便是这些哭哭啼啼的场面,她瞟一眼眼前这个爱哭鬼,从药箱取出四只银针,转身一个拂手,已将银针甩到患者头上。见患者情绪稍稍安定,霁光再上前轻轻撵转银针,扶患者慢慢躺卧于床上。手掌触及患者背部,却见只这一小会儿,那女子衣衫已被汗水打透。 李家小姐已被霁光推到床尾,眼角还挂着泪痕,呆呆的看着霁光行云流水的做完这一切,才蓦然反应过来,“这是……四神聪!我怎么就没想到!” 霁光却是不理会这位小姐,再次把脉确认后找过纸笔开完药方。 第三章:治病必求其本 距离去李府诊病已过去四天了,这期间阿秀已来取过三次药,虽然料想那位夫人应已半数痊愈,但见符瑶亲自来拜访,霁光还是有些惊讶。 “家嫂此次罹病,多亏霁光大夫及时救助。”李符瑶轻轻施礼,身后的阿秀适时将诊费及答谢礼双手奉上。 “李小姐言重了。”霁光轻描淡写的回到,微笑的看着李符瑶,身为女子却喜好钻研医学,这让霁光不由生起相惜之情。只是她素来做事直爽,对于这种神情忸怩的富家小姐还是多少有些不习惯。当然,这位大小姐的三脚猫功夫也是很难让人恭维。 “另外……”谢礼呈上,李家小姐却并未要走。低着头,面色略有纠结。 “请说。”霁光一边应着一边将诊金收进堂桌下的小匣子里,开始把玩起谢礼。这是一只绣工精致的山水荷包,水纹与山势顺着荷包的褶皱而变化起伏,匠心独具又不失风雅。打开荷包,里面是用油纸严密包括起的一团香料,掀起油纸一角,一股甜腻中透着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 “檀香、白芷、辛夷、麝香……这是你嫂嫂所做吧,只不过她现在身体未完全恢复,可不能接触太多麝香。”嘴上这样说着,霁光心里却乐开了花。好的麝香并不多见,霁光原本手中的存货已在云游之时分发一空,现在这个香囊虽是混合香气,毕竟是以檀香和麝香作为主料,关键时刻可以给不少人施用了。这些东西,在富家小姐手里是增添韵味的香料,去了姚霁光手里,可是有机会变作救命神药的。霁光将油纸重新包回去,不舍得这就用掉。 不过此刻符瑶却并未听进姚霁光的嘱咐,微微低着头尚自沉思,似是依旧有话要问。而霁光,自也是与符瑶较上了劲,她既支支吾吾的不肯问,霁光才不要做那贴心女子,主动去解释。反正,堂里也有贴心小姐姐可用。 “这就是你提到过的李家小姐吗?”堂后,一杏衫女子施然而入,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明澈的凤目正盯着霁光,长长的睫毛掩不住眸中的戏谑,待到霁光转头与她对视到,她轻抿回上翘的唇角,挑衅的斜眼瞟一眼霁光,反而是看向符瑶。显然是对霁光欺负小朋友这种卑劣行径的不满。 来者名唤风栾,是京城晋商商会会长风叔宴家长女,也如符瑶一样,因为机缘巧合与霁光相识,又因为在这飘摇乱世之中女子之间那一点互惜之情而与之成为知交好友。风栾虽是接受世家教育,性格温婉,聪慧机敏,但因为从小便跟随父亲四处经商,却比符瑶多了些勇敢与侠气。 “我与应纯正在后院收药呢,李家小姐可愿意过来帮忙?”风栾早在后堂便听到两人对话,料到李符瑶不想这就离去,却又羞于出口。这才出来,朝符瑶招手。 符瑶征求的眼光看看霁光。“那就麻烦你了。”霁光不减笑容。闻得此话,符瑶开心起来,这才提起裙摆,招呼阿秀一同去往后院。 “看我做什么,前厅又没有患者,你不该去帮忙吗?”见霁光正歪头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风栾适时的揪住这个懒鬼。 霁光眨眨眼睛,无法反驳,只好收敛起笑容,轻叹一口气,紧跟着去了后院。 夏季天气闷热,柜内草药一个不慎便要发霉生虫,只能在天气好的时候勤拿出来晾晒一下,只不过晒药和收药着实是一个伟大的工程。霁光和应纯平日习武,倒是做的毫不费力,至于风栾和李符瑶就只有打下手的份了,特别是李符瑶身材娇小,在她接连打翻两筐草药之后,再也没人敢让她做主力。 把药材分批打包进屋已是傍晚时分,女孩子们实在没有了力气,干脆直接在地上铺一块粗布席地而坐。霁光虽然不累,鉴于自己也是女孩子,自然也随其他人围坐到一起,乐得应纯一个人干活。 “你之前是不是想问我一些问题?”呷一口茶,霁光转头看向符瑶。 符瑶正专心的品着阿秀沏来的茶叶,听霁光突然问题,一时有点紧张,“我可以问吗?” 霁光笑笑,“你一定在想,你家嫂子素禀肝火,为何我还敢重用姜、桂一类温通之药,明明用龙眼、人参等温补之药,又加五味子以收敛,为何患者却恶露下而病止?” “恶露?”风栾医书看的不多,在一边插话。 “就是产后胞宫之内淋漓不尽的恶血,我猜符瑶家嫂子发病前恶露一定是突然中止。”姚霁光今日心情不错,乐得与大家讲解。 见符瑶连连点头,霁光又接着解释道,“治病必求其本源,抓其主症。患者虽有握拳,怒目上视,牙关紧闭等实证的表现,但这些都不是主证。要知道,你家嫂子真正的主症是闻声则惊,见生人则惕,这可是正气大虚的表现。” “若说症状上让你困扰,望闻问切,切脉是辅助诊断的最直接方式。她的脉象并无洪大的表现,反而是细涩又微弦,再加上她所表现出来的症状考虑,她正气大虚加上腹内虚寒、气血不通的证型就很明显了。”见符瑶瞪大眼睛,依旧一副懵懂的样子,霁光想了想,继续道,“你可有想过,她呕吐出的清涎量少质清,几无酸臭味,又怎可能与肝火扯上关系?你的辨证,恰恰是辨反了。” “是了!若是肝火过旺,应是大量呕吐黄腐臭秽之物才是!”符瑶这才豁然开朗,“在这之前,我竟未注意到呕吐物也算症状的一种。可真是读再多书也是纸上谈兵了”符瑶感叹,“那为何她会突发惊厥?可是与我给她开的药有关?” “之前她目中干涩,可能只是产后血少不能荣养的缘故。熟地与白芍均是性寒之药,功效又可收敛,让她原本的虚寒之体更加凝涩不通,甚至恶露都不能顺利流下。体内积聚了太多寒湿淤血,自然会发惊厥。” 霁光指尖绕着茶杯口轻轻打转,仔细回想着诊病过程。“这类疾病正常应用桃仁、红花之类温经活血的药物,只是她身体太过虚弱,一旦用桃仁、红花破血行血,很可能会血流不止而亡,太过于危险了。我便只好给她一边用生姜、桂枝温通中焦,一边用人参、当归、龙眼大量补血。《内经》素问篇里有说过,“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凝而不流,温则消而去之”如此稳中求胜,才不失医人之道。” “你可是看过宫中的《内经》全本?”这次李符瑶虽是听懂了霁光的意思,注意力却完全被《黄帝内经》给吸引住。 《黄帝内经》文章晦涩,章节繁多,流传千年,已有太多章节难以寻到,普通大夫别说读懂,就算家里能集齐一两章都属少见。就算李符瑶家中也是只有《素问》篇中的八卷而已。据说宫中太医院中有《内经》全本,但那是属于太医院的书,他人不可借阅抄录。 “宫中那套可不是全本。”霁光淡淡笑笑,面上流露出些许傲气,“宫中那套书如果没说错应该是唐朝王冰所校正吧?至唐朝之时,内经早已丢失太多卷,王冰也只是在他所能搜寻到的基础上整理修改,又加上一些他自己的推测而已。里面不少错漏之处。” “那、那你看的版本是……” “放心吧我这里根本就没全本!”霁光看符瑶惊成这样,又恢复了那一脸戏谑。见符瑶的表情瞬间没落下来,霁光真是感觉自己坏的有些过头,“呐,这些传说都是我游历江湖的时候听一位老者谈起的,他教我好多《内经》和《伤寒论》的知识,如果你感兴趣,以后可以经常来,我讲给你听。” 《黄帝内经》相传上古时期岐伯所作,是医学著作的始祖,但其真正的传承岐山医学流派几已失传。而《伤寒论》则是东汉医圣张仲景所做,至今已形成医界最为尊崇的经方流派,不少宫廷御医均是此流派的学生。不管是岐山流派与经方流派,都不是普通医者所能接触到的。 “父亲总说我一介女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平日不会阻止我看医书,但却不许我擅自为他人诊治。”符瑶语气之中透着欢喜,“你如此见识广博!若你真能让我常来随你学习,真是……真是感激涕零!” “我也只是对岐伯与仲景有着特殊感情而已。”霁光语气忽而淡了许多,简短的解释道。只是特殊的……感情吗? “这样啊,我之前最崇拜的医家是药圣孙思邈真人……”还好李符瑶并未发现霁光的感情变化,反而是渐渐开朗起来,“是因为他的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那我最喜欢公输般,”风栾看着两人聊开了,也笑着加入话题。“从小时我便向往,这一生若是能坐一坐他设计的木鸢,在天上飞一遭,那该有多好。你呢,应纯?”风栾招呼一声独自在药柜前忙碌的应纯。 “我吗?”应纯回过头,看那三位小姐连带阿秀一人捧一杯茶笑盈盈望向他,胸内突然冲起一股郁气,“我就最喜欢整理药柜吧!” 第四章:风雨欲来 距离符瑶与霁光等人的相识,已是过去大半个年头。这大半年中,符瑶抓紧一切机会去医馆与大家见面,医术精进之际,与众人的感情自也是渐渐深厚。 今日是清明时节,一行人提早就商量好出门踏青。之前的清明节,符瑶大多是在皇室举办的清明活动中度过的,男人们各有各家祖先要探望,女儿们则汇聚一堂,荡秋千、折柳或是行梅花令赢花糕。第一次参加慈荫堂的清明活动,符瑶不知该准备什么,原本还想带个丫环或小厮帮忙拿东西,却被霁光狠狠鄙视了。 “大小姐啊,我们就不能自力更生吗?”姚霁光一边翻箱倒柜的找她的大布袋,一边抿嘴笑着瞟一眼符瑶。 “是啊符瑶,霁光还想多奴役应纯呢。你可别打乱她的计划。”风栾四顾屋内,见应纯不在,一副正经的样子说道。符瑶这才意识到她们在开玩笑,四面瞟了一眼,见应纯确实不在屋内,便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可没有奴役应纯。”霁光终于找到了她要的大布袋,直起身子,认真的轻踹风栾脚后跟,风栾洁白的绣鞋后便多出了一个灰灰的印子。都怪你踏青穿白鞋,霁光偷偷在心里为自己找理由。 于是,应纯背起两包糕点,两坛酒饮,一块桌布,再加三四个布袋,抢过三位小姐手提的小铲,笑嘻嘻随她们上路了。 按照霁光与风栾的说法,民间的清明节最重要的活动便是挖野菜,春日万物始萌,正是野草野菜最嫩的时候,难得出来踏一次青,不挖几袋子回家过过嘴瘾怎么可以,毕竟有的野菜一年也只能吃上那一两次。 一路上霁光便如将军附身,双目锐利,指挥若定,“那里那里!车前草,放到应纯的袋子里去,那个做成包子才好吃,不能与其它野菜放混了。” “应纯你别太贪心啦!留几棵留几棵,不然明年就不长了。” “这边一堆荠菜,你们快过来个人挖!” “等等符瑶你别过来,你旁边有棵枸杞!右边右边!笨啊谁让你挖枸杞根的,挖断了秋天怎么结果,枸杞是吃嫩芽的,炒菜或者裹面油炸都是鲜嫩无比。”还是风栾最懂我,霁光叹口气擦一擦额头的汗珠,正准备走,忽见脚底一朵小小的鲜黄色蒲公英迎风开的正欢,“归我啦”霁光俯身轻轻摘下小小的花朵,插到鬓角。 在霁光锐利的目光之下,不到晌午四个布袋几乎全满,再看看小山坡上其它几个挖野菜的人,提着半空的袋子,兀自踩过那一堆堆各色野菜而不识,嘴里却在叫嚷着这个山头野菜太少,四个人得意的笑了。在应纯的强烈建议下,几人爬到坡顶几棵树荫下铺下桌布,将糕点、甜酒、杯盘依次摆好。清明节不开火灶,但三位小姐前一日准备的各种糕点足够她们吃上三天三夜,看着摆的满满的各种糕点,应纯叹口气,“你们又吃不下这么多,为何要都带到山上?白白增加我的工作量。” “为什么不都带上山?”三个女子反问道。带各色各样的糕点上山食用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霁光打开符瑶带来的糯米甜酒,一股香甜的味道立即冲入肺腑。为了口感,符瑶前一日特意将酒放到井底冰镇过,如今这糯米甜酒虽在应纯包里颠簸了小半天,却依旧透着丝丝凉意。霁光忙将酒均分到四个杯子里,递给众人。 “看现在还不到晌午,不如我们先行酒令如何?”风栾提议,“不如简单点,就行以春为主题的诗句吧。” “好呀!”符瑶拍手,说起行酒令,符瑶还未曾输过。 这可苦了霁光,风栾与符瑶从小遍读诗书,自然不怕诗令这种简单的游戏,霁光可是从小除了医书很少再接触过其它种类书籍。应纯嘛……虽不知他文化素养如何,但至少他并不惧喝酒啊。霁光不愿落于众人,正四处打量着看有没有什么转移大家注意力的东西,却真是让她找到了。 “下面是怎么了?”霁光指一指坡下的河边,只见一群官差服饰的人围在河边,每人手里一根长竹竿,似是在打捞着什么。 “可是有人溺水了?”符瑶个子最矮,看不太清下面的状况,急切的探着身子张望。 “确实是在打捞尸体的样子。” “天啊。”听罢此话,符瑶却是放下酒杯,提起裙摆便往山下跑去。 “等等,你要做什么?”霁光着急的朝着李符瑶背影喊道。李符瑶不会是要去救人吧。她只是想要转移注意力而已,她可不想坏了如此美好的春日小聚。“就你那技术……”霁光又气又急。 “走吧先去看看再说,可别让她给自己惹上什么事情。”风栾此刻心中也是略有不安。姚霁光叹口气,却也不敢耽误,见应纯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她忙三步并两步跟上。 姚霁光稍稍有点武功底子,却是比符瑶到的更早些,她挤开人群,见官差们已将溺水之人打捞上来,那人浮肿的有些看不清相貌,装束却是有些奇怪。霁光不接触朝廷中人,自也是不清楚,只听得人群里官差们在低声讨论,似是“未搜到信牌”之类。恰好李符瑶赶来,霁光忙一把拉住正要挤上前的李符瑶,“小心,溺水之人多有戾气,不要被他给传上了。这人死去多时,绝对没救了。” “这身行头……”此时,风栾和应纯也赶了过来。 “这是边疆传信兵的装束,看那衣服上绣的纹样……”李符瑶眉头微微皱起,不再说下去,却是坚定的从人群中挤出,“我怕是不能陪大家游玩了,我得先回家一趟!” “快去吧。”风栾也不让符瑶解释,只是催促道。符瑶朝众人施了一礼,慌忙离开。只留下应纯与霁光依旧是不明所以。 “她这是……” “这是东北军的传信兵。”风栾解释道。一瞬间,大家恍然。东北军是李符瑶的哥哥李嵩所带军队,自贞帝高启登基之后,东北边境向来安定,少有变数,如今传信兵遇袭,可别是边疆出了什么问题才好。 见这边聚拢过来百姓已越来越多,霁光忙带着另外两人走开,“咱们先回医馆再说”。 第五章:荧惑守心 若说有哪个官职,工作闲散,俸禄优厚,官位世袭却又不受改朝换代的影响,那自然是该首推负责观星记录的钦天监。这些老学究们常年居住于天文台上,日间记录,夜间观星,不用上朝,不参与政治斗争,生活的可谓惬意之极。然而今晚,那些平日里连上个台阶都要喘半天的老学究们却是被天文台总管太史令全部招来,急急的奔走于天文台上,一遍遍记录着观测数据。 “荧惑守心?!”龙榻上,大贞皇帝乍然起身,手中金线琉璃杯应声而落。 “皇上息怒。”寝宫里里外外瞬间跪了一地。钦天监太史令司马常更是吓的趴伏于地,浑身颤抖。 荧惑守心是指荧惑星掉头逆行,在心宿附近徘徊。心宿为帝星,宿内三颗星分别代表了天子、太子和庶子,而荧惑主司天下人臣之过,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均为之所主。因此,荧惑守心的出现往往代表着皇室的灾祸,甚至朝代的崩塌。 原本遇到荧惑守心,天子多要引咎退位。只不过天子退位震动朝纲,更引动乱,解决办法便演变为天子亲领朝臣祭天,宰相代天子引咎辞职。这算是给上天表明决心,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 “荧惑守心不可等闲视之,根据记载,上一次荧惑守心发生于百十年前,当时前朝崩塌,旱灾肆虐,光是在那一场灾难中饿死的百姓就数以百万计,且这次荧惑守心持续时间之久,千年未见。”司马太史惊惧之下,却也不忘将现在的情形解释清楚,只等完成任务,天子自有天子的担忧,自己倒是可以回天文台继续过悠闲的日子。 皇帝颓然坐到龙榻之上,真是大贞王朝气数将尽了吗……贞帝高启,号天佑,自他二十六岁执政之后,真正可谓焚膏继晷,未敢片刻休息。自己的父亲爷爷太过相信宦官,荒废朝政,以致国家蠹虫横生,国运衰竭。为了扭转大贞这倾危之厦,十年来他可谓倾尽心血,励精图治,为了办事效率,他甚至允许急事之时二品以上文武官员可不限时间直接入宫面圣,三品以下官员上朝时间随时面圣。勤勉至今,这个国家才稍有稳定之象,没想到上天却依旧不饶他。 大贞王朝并无丞相职位,内阁首辅便是相当于丞相的最大官员。要让李学庸引咎辞职吗?贞帝脑中飞速的思索着,朝中大臣中有能力办事,又不涉党派之人目前唯有李学庸。虽然贞帝即位以来,也提拔不少清正有才学之官,但后来这些人或能力有差,或勇气不足,而官场混久了,被江浙系、晋鲁系各党派收买拉拢的又是十有八九,如此算来,真正归于自己统辖的臣子真是少之又少。若是临时提拔他人顶替呢?如此欺天行径……贞帝不敢再想。 “你们都先退下吧,朕需要安静片刻。”贞帝无奈的挥挥手。待众人走后,他把灯吹灭,一人独坐于黑暗之中。 然而是夜,同是焦头烂额的却不止是贞帝一人。京兆尹府内,赵壬独坐于书房之中,几乎扯光了头发。下午,衙门里的官差已把阜成门外捞出的尸体运回官衙,他再三确认过了,确是东北军传信兵无疑。这东北军是由内阁首辅李学庸家长子李嵩统帅,平日多驻扎屯粮,少有战事,如今突然闹这么一出,可要如何是好。 若这传信兵是敌国奸细所杀,那倒好办,最多是都城之内混入奸细,他多受累几天,严加盘查便是。可这如果是李家人动手呢?赵壬未见战报,并不知前线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前线战败,将领为避免受罚,假传战报之事大家都是司空见惯了,谋害传信兵一事赵壬倒真未听说过,这之中又是谁与谁的交接不成,谁与谁的利益冲突,不是赵壬这小小的五品官员所能猜想到的。 正愁眉苦脸之际,忽闻下人来报,兵部侍郎吕仲尧登门拜访。 这吕仲尧虽是比李家三子李泰年长十余岁,但与李泰同年登科,同供职于兵部,素有左右侍郎之称。如今深夜拜访,可是听闻风声来替李家人打探消息?如今人已在门口,赵壬纵使心里发怵,却是非接待不可,忙整理衣冠,唤左右将人请到前厅。 “几个月未见,赵大人可是别来无恙啊。”吕仲尧双手后背,信步走来,却是一派悠闲风骨。 这吕大人年终祭奠上曾于赵壬有过几面之缘,赵壬倒没成想他还能被记住,也不好失礼,忙客气的回道,“徒劳无获而已,看吕大人这气色,倒是悠闲许多啊。”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下人递上新茶,早点退下。 “哪里哪里,像咱们这些小官,也就百姓面前风光一下,真在圣上与各位达官贵人面前,任谁不得劳心劳力。”见赵壬连连点头称是,吕仲尧啜一口茶,直接进入主题,“不过赵大人所说的“徒劳无获”,我看这根结,还是因为没遇到贵人。” 赵壬心中一禀,见吕仲尧这么快就进入主题,自己也不好太过含糊,“那是、那是,咱们李大人乃朝中栋梁,若能得李大人赏识,是必当效犬马之力的,可惜,又有几人能得此运气呢。” “赵大人……”吕仲尧将茶杯放下,语气却突然严肃起来,“咱们同为国家效力,真遇到事情,还得对得起天子才是。” 见这吕仲尧倒是批评起自己,赵壬反倒是迷糊了,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气氛略显尴尬起来。 “赵大人想要加入晋鲁系,已经好久了吧。”半晌,吕仲尧突然又换了副和缓的语气。 赵壬这才明白过来。晋鲁系一派首领为内阁二把手王夫伦大人,目前是超越于江浙集团的第一大官僚体系,赵壬出身陕西,一直想找关系被介绍到晋鲁系而不得,却不料这吕仲尧为官不久,已是开始为王大人效力了。 “是下官愚钝了!多谢吕大人提点!下官一定秉公办案。”赵壬忙起身作揖。对于他来说,加入晋鲁系可比加入李学庸麾下有价值多了。李学庸少有拉帮结派,虽得皇帝信任,朝中人脉自是不多,而晋鲁系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扇新世界大门,只要跨入进去,加官进爵,结交豪友均是不在话下。 见赵壬领悟如此之快,吕仲尧也放心了下去。忙将赵壬扶起,说话也不再顾及,“赵大人快人快语,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王大人说过,扫除朝廷蛀虫至关重要,事成之后像咱们这些一心为朝廷效力的自是该多多照顾。”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此书册是王大人数年前办案偶然所得,因事关重大,一直不知该交于谁处理。见赵大人如此为国分忧,想来此案也是可以放心交于你了。” 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赵壬也只能讪笑着接过书册,疑惑的翻开。没看几页,手却是抖了起来,“这……此事可是当真?” “赵大人为官多年,怎的问这种幼稚的话。”吕仲尧低头只顾饮茶,“当真不当真,事情均可多面看待。想想朝中多少元老,为了避嫌,家中子弟及冠之前不许省试,他李家子弟却是各个年少之时便高中状元。李首辅自恃光明磊落,我们这些下级官员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这次东北全线溃败,那当初那些关于他科场舞弊的检举,我们却也不能视而不见。” “东北军真是溃败了?!”赵壬惊讶,见吕仲尧却是低头品茶,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只好不再过问。出门招呼下人将师爷叫起,速赶出两个案卷,他也好明早面圣。赵壬虽没资格上朝,但高启登基之后,向来有三品以下官员急事可直接上朝禀奏的规定。这也是王大人把此任交给我的原因吧,赵壬这样想着,心中有了底气。 =========== 西域昆仑山上某座观景亭里,一位红袍中年男子悠闲的把玩着五只精致的玉雕奇兽,苍白的面庞上,一双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稀疏长须随风飘摇,为他增添了些许难以描述的高深。他的前方,一人正跪伏在亭外,谨慎的汇报着情况,“京城中所需眼线均已重新联络到,王大人也很高兴与我们合作,他还许诺,若您下次到访京城,他定全力接待。” 男子嘴角带笑,“等此事过去他就不会如此说了。那那个时日呢?” “司马常处得到消息,还差三天,预计时间可能达到半年。” 男子叹口气,“有些长了,可也没办法。辛苦你了,这几日静心等待便好。” “只是……侄儿尚有一事未明。”地上的人微微抬起头,清秀的面庞透着一丝戾气,见那男子面上并无不快,继续说道,“咱们这次几乎将京城人脉全部赌上,就为了……” “放心吧,值得的。”男子轻轻捻须,“只要咱们稍加推手,姚家那丫头定会追查下去,拼了命的替我们对付东南那块臭石头。有那小丫头为我们在前挡箭,我们才好安心筹谋大事。” 山风吹过,灌入两人鲜红的衣袍之中,将那衣袍鼓起,猎猎作响。 “走吧,起风了。” 第六章:朝堂风云 今日天子面色并不甚好,这倒让底下那几个早已准备好厚厚奏章的言官们有些忌惮,荧惑守心之事贞帝原本还想朝后与李学庸再行商量,故而并未向众人提起。但天子脸上笼罩的那层厚厚的阴云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毕竟言官大人们可以不惧天子淫威,可以以庭杖为荣,但要是为了所谓“谏言”付出自己的性命,可要再三掂量了。当然,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是有的。 “启禀圣上,臣有本启奏。”兵部侍郎吕仲尧迈步站出队列。 “准。”贞帝挥手,却一副并不想听的样子。 “臣欲参奏同为兵部侍郎的李泰李大人。”待吕仲尧从容不迫的将这话说完,朝堂顿时沸腾起来。“大手笔啊”吕仲尧隐约听得底下有人偷偷幸灾乐祸道,他只充耳未闻。 停顿一会儿,见贞帝微微抬头,略有感兴趣的样子,吕仲尧再上前一步,“昨日本不应是下官值班,只是下官忽记有文书未取,便于下午未时返还兵部,却见两名小厮在兵部后院焚烧文书之后匆匆离去,下官着急去救,这才发现自己所沾染上的事情并非我小小侍郎可以解决。下官不敢耽误,今日一早便上朝以求将这残本面呈圣上。”吕仲尧轻抖衣袖,掏出一个精致的布包,当着众人面将其打开。内中是一张被燎焦的文书,看纸纹与印章确实为东北军战报无疑。吕仲尧恭敬上前几步,将战报呈给御前公公。 “好、好一个忠肝义胆吕仲尧“贞帝冷笑着接过文书,表情却渐渐凝固。 “吕大人,你这分明是诬陷!”李泰显然刚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素来与人无争,自恃与吕仲尧的关系也不错,吕仲尧刚站出的时候,他甚至并不认为吕仲尧是在参奏自己,“昨天一天我均在兵部值班,你说的文书我根本未曾见到,何况后院生火这么大的动静,我又怎会不知?!” “有些事情李大人自是不知的好。”吕仲尧的话有些阴阳怪气。 “你!” “李家小厮李仁与李贵我已派人押下,只等日后提审。”吕仲尧这话看似反驳李泰,实则说给龙椅上的人听。只是有些细节,可能连他也不太清楚。李仁与李贵虽是李家人,但却并不是李泰的小厮,而是打点李学庸起居的贴身亲信。昨日他两确实奉夫人之命给李泰送过点心。王大人找他之时只让他检具李泰,他原以为之后王大人便会出面针对李学庸,只是未曾想自己却成为了这只出头鸟。 “爹?!”李泰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望向李学庸。 “爹什么爹!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李学庸没好气的斥责着一根筋的儿子,后背却是冷汗涔涔而下,后悔昨日不该对符瑶之言不加重视。可是就算真是重视了,恐怕对方的陷阱已布好,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正在众人胶着之际,赵壬却似掐好时间般感到。 “圣上英明,臣有要事禀报!” 贞帝目光从那残卷中移开,面色铁青。“你又有何事?” “下人禀报,昨日午后,有人从阜成门外河中捞出一具尸体,身着东北军传信兵军服,却不见战报与信牌。微臣恐此事涉及国外细作,不敢怠慢,火速前来禀告陛下。” “放肆!”听此言论,皇帝大怒,赵壬以为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却见皇帝望向李泰,“李泰,你可知罪?!” 李泰毕竟还是个少年,未经太多风雨,只是应声跪下,额头冷汗沁出,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李学庸缓缓跪下,不卑不亢应道,“启禀圣上,李仁与李贵实是微臣身边主事小厮,二人昨日确是未归,臣已差家丁寻找,自今日早朝,各方矛头均指向李氏父子,臣虽千疮百孔,但惭愧所参之事,闻所未闻。” 李学庸虽不善权谋,跟随贞帝十年,却也是知道皇帝性格,几句话将众人针对之事简要点出,也确实让皇帝将事情联想到党派之争上。李学庸的话贞帝是听进去了,可是这并不能让他的脸色好转多少,他冷哼一声,将那半张战报扔向李学庸。纸虽烧焦,字迹却依稀可辨。只见上面写着,“四月一日,主帅李嵩临战失踪,营子夜遭袭,副帅方宏宜战死、刘墨重伤,士死伤千余,退守辽阳,求援。” 李学庸一阵眩晕。他突然明白,自己战战兢兢这十年,这次是无论如何不能全身而退了。他年岁已高,首辅做与不做他倒是不在乎,只是原本他还与贞帝商量好两年之内整顿军纪;他已准备好改革人才选拔制度的腹案;他手里已掌握了十数名清正博学之士的名单,都是他近几年明里考量,暗中观察的。只要将这十几位后生给予适当提拔,朝中颓靡局面必当大改。他只后悔自己没能更快一些,如今自己定要遭贬,两个儿子前途也定要受影响,他这满纸计划,可是要交托给谁? “圣、圣上,臣还有一事。”赵壬伏于地上,战战兢兢。 “最好别是关于李大学士的。” “这……臣今日收到往届几名考生联名举报,关于李首辅科场舞弊,提拔亲信一事……”赵壬这声音越说越小,朝堂却越来越安静起来,到最后一字说完,周围死一般寂静。 “圣上英明,此事件件事关重大,还要等查清楚了再说啊!”礼部尚书方济源站出来,方家与李家素来有亲,大女儿方筠宜嫁与李家长子李嵩,而唯一嫡子方宏宜也作为李嵩的副将与好友,追随他守护东北边界。自是不愿李家受难,何况方济源也相信以李家之人断不能做出这些事情。 “方大人,您如此为李家着想,可知东北军副将方宏宜已经由于李嵩的背叛战死沙场?!” 方济源只觉头脑嗡的一声胀开,看向李学庸,却见对方回避过他的目光,望向吕仲尧,一字一顿,“吕大人,现在说背叛还太早了。” “全都给朕住口!”龙椅上的贞帝早已是怒不可遏,“暂且退朝,常将军,你带一队禁军去李府保护李家父子,待事情查明之后,另行定夺。邹卿,此事事关重大,三部恐不能做主,你负责从旁协助。另外派人前往边境,查明情况。若东北战线真是败退……哼!”贞帝口中的邹卿是内阁三把手邹天明,此人虽结党营私,却与李学庸并无太大利益冲突,平时也无太多针锋相对,贞帝虽是极度气愤,但恐也想到王夫伦与李学庸的直接利益冲突,既避免王夫伦参与此事,多少还是愿意相信李家的。不过不管如何,东北边境不仅仅是兵败这么简单,以贞帝的性格,李嵩就算是找回来,也是仕途尽毁。 第七章:再入李府 清明之后便是耕种的时节,只要不是病的起不了床,寻常百姓都会选择忍过这段时间,先忙春种。慈荫堂的患者便更加少了起来。 晚饭过后,霁光搬出两个板凳,与风栾坐于院前,一边捣药一边闲聊。家长里短的话题两人俱是不感兴趣,霁光游历江湖的事情又讲过不知多少遍,没过多久,两人便无聊起来。 “喂,两位小姐,符瑶已经两天未来了。”应纯见两人呆在院内,便也搬个板凳坐下,没好气的指责起两人,“以符瑶的性格,清明那天那样匆忙离去,过头是一定会尽快回来赔礼的。如今两天未见身影,你们却也不担心一下。” “非是不担心。”沉默一会儿,霁光突然问道,“风栾,我对朝堂之事并不太懂,不然你给我讲一下吧。” “朝堂之事我也不太清楚,”风栾拍一拍裙摆的泥土,开始回忆,“只是听大表哥说,现在朝廷党派林立,朝纲混乱,圣上虽有心扶持社稷,但一则自己说了根本不算,二则自身疑心太重,刚愎自用。实非善人之地。” “咦?大表哥……”霁光与应纯却是及时抓住重点,似是抓住她小尾巴一样,坏笑着看着风栾。 风栾自然知道两人什么意思,只做不懂,白两人一眼,“这人虽然无聊至极,但是脑子还是有的。他之所以选择远离朝堂,去江浙做官,也是有这份考量在里面。” 霁光轻笑,“能去江浙这种地方做官也是不错了。”她虽远离朝堂,却不笨,风栾稍加点拨便识得其中关窍,“那李大学士不参与结党,可得是太多人眼中钉了。”转而又忽然想到,“不知那传令兵的尸体可是什么算计。” 风栾叹口气,“我始终有些不放心符瑶。索性你刚蒸了荠菜小包,不如我们以此为由头去李府探望一下如何?” 转头望去,那两人的眼睛俱都亮了起来。 自上次诊病之后霁光再没去过李府,路线自是记不清楚,还好应纯识路较准,免得几人白白奔波。到得李府,却见那不大的小院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几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拦下。 “几位到这李府是有什么事情?”一个队长模样的中年男子小跑过来盘问,进出李府的人多半非普通百姓,他们虽奉命看守却也不敢缺了礼数。 未待霁光回答,李府里却探出个双丫髻,“这是我们小姐的朋友,来找小姐的。”原来正是阿秀恰好在门前。 霁光见男子面上仍有疑惑,也不说话,只是拿过应纯手中的篮子,掀开一角,菜包与糕点的香味便飘出来。那男子想也是饿了,咽了口口水,没有多问,便放几人进府。 符瑶这几日闷于家中,日日担忧父亲,心情不甚爽朗,如今见朋友肯来探问,倒是难得展开笑颜。一路上,符瑶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与众人讲了,末了,却是带她们转向父亲的书房,“现在家中还有其他客人,你们若是有时间,我带你们一起去见见可好?也算是为我们出出主意。”想到最近家中的遭遇,李符瑶心中又是忧虑起来。 众人点点头,她们原本也正是为此而来。 进得屋内,霁光见两女一男站在那里,其中一位女子霁光倒是认得的,就是当年她的患者方筠宜,此刻她正双眼通红,愁眉不展的站在书桌旁。想她孩子未满周岁,便是丈夫失踪,胞弟战死,也着实可怜。另外一位女子长相倒是与方筠宜有些相像,也是柳眉紧蹙,只是看那一身罗衫与腰间环佩便知不是一般人家。 “这位是太子妃,也是嫂嫂的胞妹,嫂嫂霁光该是认识了,那位是我三哥李泰,想必你们也听说过。”姚霁光还在猜测着那女子身份,李符瑶已上前一步先做了介绍。 “想必你们就是符瑶常说的霁光和风栾吧。”太子妃倒是不自矜身份,自我介绍道,“我叫方蔓宜,是筠宜的妹妹,大家都年龄相仿,又都互为好友,就不要拘泥于身份,直呼名字就好。” “看来符瑶不常提起我了。”应纯耸耸肩,几位女子轻笑,李符瑶倒是脸蛋微红。 见气氛轻松一点,霁光也不见外了,直接望向李泰,“距离发现浮尸也不过两天而已,李家伯父怎么这么快便被收押?” 风栾与应纯倒是一惊,来时李符瑶还未提到李学庸入狱一事,自己自然也未想过,现在看这阵势,连女眷都直接入书房讨论,确实李学庸若在家不至如此。 李泰轻轻叹一口气,“证据核查无误,东北前线后来又受袭击,也很快传来新战报,如此形势明了,父亲已是无从辩解。” “证据怎么能核查无误呢?”几人皆是不解。 李泰见李符瑶未将事情说全,便又为他们补充了一下。原来,那李仁与李贵二人并非是被收买,那天确实有人吩咐他们去给李泰送些糕点,并瞒着李泰在后院烧张符纸,以示清明为他辟邪招福之意。 只不过,那日吩咐他们的人不是李学庸,也不是夫人蒋氏,而是蒋氏的丫环碧蓉。那碧蓉与一来历不明的书生私通许久,也是书生哄骗碧蓉,只要她做了此事,便可被赎身,从此与那书生长相厮守。碧蓉只道烧张符纸没什么问题,自己也检查过糕点内并未藏毒,她这才假借夫人的命令吩咐李仁与李贵种种。 李家一出事碧蓉便向蒋氏招供了,只是那书生名字住处均为伪造,碧蓉不善绘画,也描述不出那书生的样子,只拿这一个小丫头出去交差,任谁也不会相信。反倒是碧蓉的招供让蒋氏火气攻心,一病不起,已是昏迷了整整一日。 而那李仁和李贵更是傻。因为那符纸便是仿造战报的特殊纸纹而做,大小裁剪更是相同,那两人为了及早证明清白,未及细看便把战报错指认为符纸,又坚称那纸是自己亲眼看着烧光的,不可能还有残留。这下倒是再怎么解释在别人看来都是越抹越黑了。 霁光深深叹一口气,简直怀疑李府的下人都是从傻子国买来的,不过再看看李泰与李符瑶那耿直的样子,霁光又觉得仅仅鄙视李府的下人并不公平。最可气的是现在明明知晓事情的真相,但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何况下人监管不严,主人自是要承担责任。而像李学庸这样的高层官员,将如此国家大事顶罪到一个小丫头手里也确实不是他的作风。朝中有如此心计深沉之人,李学庸居然还能撑到现在,霁光真是无限感慨。 “所以说现在的关键在那个吕大人手里。”霁光总结到。 “然而吕仲尧那厮早已归顺了王夫伦,现已是晋鲁集团的主力,断断不可能帮助我们。”李泰苦笑道。 “可是这个王夫伦王大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应纯不解。 “应纯你怎么这时候傻了,”风栾奇怪道,“李伯父若遭诬陷,那王大人自然就是内阁首辅,位次虽是一席之差,权利却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应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忍住,“可是,再过一天便是荧惑守心了啊。” “荧惑守心?”众人中除了太子妃和李泰,其他人并未听闻此种说法,俱是惊奇起来。 “荧惑守心是天象上的大灾,代表着皇室灾难甚至是政权的崩塌。据说要天子亲领祭天,宰相引咎辞职才可消弭。”方蔓宜解释道,“只不过荧惑守心是钦天监的人才能接触到的知识,应公子怎么会了解?”方蔓宜望向应纯。 “我家族中多数人出海倒卖奇货,若是不懂天象知识便无法在海上航行,故而全家人对天象自是要多了解一些。”应纯解释道,“只不过我没有仪器辅助,也只是能提前一天推测出而已,恐怕皇上那里却是早就知道了。” “若此事为真,说不定李伯父和李嵩大哥都能得到大赦。”方蔓宜忽然想到。 “也有可能是严刑处置父亲以敬天。”李泰不无担忧道。 “这件事情我可以处理,想要知道父皇最近的心情和动向,去问我弟妹便好了。”总算找到一点突破口,方蔓宜柳眉终于舒展开,狡黠一笑。见众人一副不解的样子,她这才向众人解释,二皇子宵王夺嫡之心不死,花费重金收买贞帝身边的太监宫女,因此贞帝宫中有什么动静,近日心情是好是坏,又接见过哪位大臣,宵王府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方蔓宜与宵王妃关系并不坏,近日的情况还是可以打探清楚的。 一行人这才感觉轻松下来,总算事情是有了一点眉目。此事方家其他人不可贸然插手,能依靠的只有这些小辈了。还好此事有太子支持,众人也可略微放心。 “那就有劳太子与太子妃多多费心了。”李泰不无感激的行礼。 那方蔓宜轻叹一口气,“李家出事,于情于理,我都是要管的。太子哥哥现今远离朝堂纷争,对朝廷之事反而看的清楚,李首辅若不在这朝上,怕是这朝堂再无安宁。你们也不要责怪父皇,这十年来,看着百官们为名为利互相欺压,他也是谁都不敢相信了。” 李泰点点头,“也是我们过于疏忽,着了那些小人的道。” 见众人都已商量妥帖,霁光等人也不好多呆,“不知蒋伯母现在情况如何?我可去为她诊治。”见霁光主动提出为蒋氏看病,李家之人忙不迭带霁光去往蒋氏房内。至于其他人,也暂时安心,回去休息了。 第八章:最后的请求(上) 霁光坐在慈荫堂后院的石凳上遥望天空,繁星满空,银河烁然,霁光却是看的头晕,“算了,我连荧惑星在哪里都不知道。”霁光笑着摇摇头,应纯也不只是会吃会睡啊。 门外依稀有人轻轻扣门,“邹府手下白书有事求见。”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邹府?是负责李学庸案件的那个邹天明吗?霁光也不应答,只是轻轻起身,贴上门板仔细倾听,外面确实只有一个人。她这才将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门外是一名颇为养眼的白衣男子,白皙的面庞上,一双微眯的桃花眼温柔而迷人。只是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像普通家丁。 “邹大人派我传信,”男子倒是似乎并不爱多说话,递给霁光一张折好的纸条,便匆匆抱拳离去,“任务已完成,我便不再逗留了。” 霁光轻嗅了下信纸,并无异味,转而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自己一介平民,又有谁要加害于她呢。打开信纸,却见纸上写着,“明日荧惑守心,圣欲斩首辅以平民愤,速救忠良。”霁光笑不出来了。 =============== 这诏狱比起其他大狱虽是条件不错,排场不小,奈何并非谁都有资格被关押于此,真住进来却也是极见冷清。李学庸坐在那杂棉铺成的床铺上,苦笑着看着墙上那些前辈们留下的斑驳血字。这些字迹或已干裂脱落,或渗透于墙壁的泥土之间,棕褐色的字迹昭示着他们最后的不甘,原来血干涸后是这个颜色。 他这一生,登得朝堂、贬过边疆、佐辅过祭天、挨过庭杖,如今,连诏狱都下过,也算是值了。只是,之前每次被贬,每次庭杖,都会为他赢来刚正不阿的名声。如今,却是明知被冤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这让他生不如死。他恨吗?恨奸臣的诬陷?敢把如此大事压在几个丫鬟家丁手上,这得是多大的魄力。那他恨自己有眼无珠?朝中有如此有胆识谋略之人,若是为国效力,大贞何愁复兴。 隐约听得牢外有人以讨好的语气打赏狱卒们银两,他将目光聚焦,眼中所见是那个平日骄傲风流的李家老三,此刻正尴尬的笑着将银两与酒肉递与那些贪婪的狱卒。 真应该好好教训这小子,竟这就学坏了。李学庸愤愤的瞪着李泰,等他真“玎珰”一声进了牢门,却不知不觉哽了喉咙,红了眼眶。 “父亲,如今终是能看到您。”李泰红着眼眶跪于地上,铺下桌布,将提篮内的酒菜一一取出。 看着地上一盘盘均是自己爱吃的菜肴,李学庸欣慰一笑,清一清喉咙,“这几天难为你们了。” “是父亲受苦了才对。”待菜肴摆完,李泰坐直身子,左右四顾了一下。见狱卒们收了银两,都自觉走开,这才开始正题,“父亲,我怕时间不够,您一边吃,我一边将这几天的情况讲给您。” 李学庸点点头。丫环碧蓉的事情他是入狱前便已清楚了,知道李泰将李仁与李贵妥善安置了,他也很欣慰,毕竟他两也只是受人蒙蔽而已。只是蒋氏的病重让他稍有担心,不过既然李泰与符瑶都说那姚霁光医术高超,他也不至于太过忧虑。 见李学庸已近吃饱,李泰却是顿了顿。“昨晚慈荫堂、方家、我们家均收到一自称邹家下人的白衣男子拜访,说圣上明日要将您斩首,以祭战死亡魂。” 李学庸面容一僵,“信可有带来?”李泰忙将怀里三封信掏出,递与李学庸。 这三封信虽均字迹潦草,但多少可见邹天明的笔画痕迹,应非伪造。李学庸双手紧攥,却终究是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父亲,家中均是小辈,母亲病重又不能做主,泰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父亲总是会有办法的。”见父亲如此,李泰趴伏于地,却似小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李学庸知道李泰原想安慰他,只心疼的看着这长不大的小儿子,沉默片刻,“泰儿,你可知为父这一生最为珍惜的是什么?” 李泰抬起头望向父亲。 “为父这一生,小心翼翼维护这一身清名,甚至因此对你们过于严苛,你可知是为什么?人无名以立,一个人旦有一次名声败坏,便会沦入到世俗的深渊中去。从此,无论你做什么,世俗只会以利益来揣测你,你却再也没有立场去让他人无条件听信。” “父亲曾说过,以苟且之术待人,人必以苟且之心揣测于你。”李泰答道。 李学庸欣慰的点点头,半晌,似是收到墙上血字的指引,心中终于落下了那个决定。“你回去吧,现在只有一条路能保我令名。” “父亲?!”李泰匍匐上前抱住父亲那枯瘦的身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任眼泪流淌。 李学庸所谓的“只有一条路”,父子二人自然心知肚明。古往今来,这诏狱关押过多少忠良,又有多少心灰意冷的人在这里自尽以证清白。李泰虽然并不认同父亲的做法,但是他知道,父亲下定的主意,是任谁都改不了的。他从未想过,一向清正风骨的李家,最终竟也追随先烈的步伐,落到这个地步。 “你们李家的人是一定要如此耿直吗?”霁光一早便瞒着风栾与应纯,独自造访李府,终于等到李泰回来,得到的却是这个消息。 李家众人此刻心情糟糕,便也并不打算搭理霁光的嘲讽。霁光见几人俱是不接腔,又缓和了语气道,“我是说,自尽是个好主意,却也不必做绝。”霁光斜倚桌前,一手玩弄着桌上的茶杯,声音若有若无飘过众人耳边,“我这里存有几颗百转回生丹,可以让人进入假死状态三日,三日之后,稍加施针便可苏醒。若你们需要,我倒可以送你们一颗。” “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李符瑶轻轻摇头,“父亲一生最在乎自己的令名,若让他只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只会生不如死。” “我也是这个想法,”霁光叹道,“但是我对朝堂之事不熟,也没有什么情报,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何况……这也是欺君之罪。”霁光的声音中略有些沮丧。 却见李泰此时仿佛抓住什么,殷切的注视着霁光,“那百转回生丹真有如此效果?可不会被人看出吧?” 第八章:最后的请求(下) “这倒自然不会。”霁光解释道,“服下丹药之后,受体会立刻进入假死状态,全身血液均会暂时凝固,身体也会如死去之人一般僵硬变青,只是留一点星火于双侧命门,三日之后,待药力减弱,加以施针之后受体便可复苏。”这药丸是仲孙哥哥给她的,已经过了无数次改良,自然是绝对安全。“难道你有办法让李伯父服药?” 李泰犹豫片刻,眼光望向符瑶,是征求更是祈求,“我想赌一赌,先骗父亲服药,然后……赌父亲那一生的牵挂。” 其他人均是一脸迷惑,甚至连方筠宜都想不出两人是在说什么,李符瑶却是面色渐渐晴朗,“你是说……二哥?” 霁光认识符瑶也将近一年了,经常听符瑶说起自己的大哥三哥,却从未听她提起二哥。原以为是早年夭折,遭遇不测之类,却没想到这之中还有故事。 “这原本是父亲的私事,母亲不愿提,我们也很少向外人说起。”李符瑶不好意思的笑笑,“如今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李学庸当年独自于江南上任之时,结识了当地商人之女苏汀兰,苏汀兰虽为商贾出身,但才华横溢,兰质蕙心。李学庸原想将她纳为侧室,带入李家,但李家因其出身商贾,顾及面子,坚决不容。 在李学庸还怀抱期望与家人争执之际,苏汀兰却留下一个遗腹子,撒手人寰。李学庸悔痛之余,只能将苏氏埋葬于苏家,却坚持将那年幼的儿子带走,一边忙于政务,一边亲自抚养教育。直到后来李学庸仕途发达,调到京城,李家一家才与这名已经七八岁的孩子见面。 “父亲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便是那苏氏,最疼爱的一个孩子也是二哥。对于我们,父亲俱是严格要求,学问礼仪一点都不可出错,对于二哥却是他想做什么,父亲便支持他。”李符瑶微笑之中略有些落寞,“不过二哥也确是聪明,不管学什么都会比我们快上许多。” “二哥与我们同住了六年,后来因为与祖母和母亲的一些摩擦负气离家。后来他写信给父亲,说是加入一个叫落锋谷的组织,从此再无音信。父亲一直想要找寻于他,奈何公务缠身,计划了多次江南之行却均未能成行。”李泰接道。 霁光走到符瑶身边,轻轻握住符瑶的手,柔声安慰。“如此,李伯父醒来之后,也算是有了别的念想,想也不会太过伤心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若真要做,你们可不要像之前那样太过天真耿直。既然已是欺君之罪,那所幸就欺到天衣无缝,以免被人揪出把柄。何况如今李伯父算是仕途尽毁,我们也只能多闹一闹,为李家大公子与三公子多争取些机会。”霁光算是刻意把“欺君之罪”这几个字重重强调出来,好让在座几人警醒。此刻,她也是庆幸自己早有预感,未带风栾与应纯前来。自己孑然一身,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风栾与应纯均有自己的家族,若因为此事连累了他们,她便真不知该如何向两人交代了。 姚霁光这一提醒,李泰惊了一下,又下定决心首先走向方筠宜,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嫂,这几天李家如此混乱,您携带幼子在这里实在是过于疲劳。您的心意我们已领,不如下午我便找方家接您先回娘家疗养几日吧。”这是他们李家自己的事情,方筠宜温婉善良,又带着大哥的幼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母子被牵连到。 听李泰如此说,方筠宜也顿时明白了,泪水不由涌出,含泪望向在场众人。她犹豫片刻,嘴唇微启,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未能出声。自己的行为,毕竟还代表着方家,若参与进去,终究是要连累方家的。泪珠“吧嗒”一声砸到交叠的双手上,方筠宜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朝屋内的人福了一福,跟随李泰走出书房。 如此一来,屋里便只剩下霁光、符瑶和很快就会回来的李泰。霁光将计划大致说了一下,待几人将细节讨论完毕,李泰便拿着百转回生丹出门了。他必须尽快赶到诏狱,以免李学庸悲痛之际做出其他自残的举动。 见李府的事情已大致敲定,霁光也略微放下心来,告别李府,霁光终于可以安心的溜达回医馆。这短短两日时间,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如今突然闲暇下来,倒让霁光有些不习惯。何况,她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妥,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问题所在。 此刻正是晌午时分,集市上熙熙攘攘,各种小吃的香气扑鼻而来。人一旦放松下来,肚子就更容易饿了,霁光找了个摊位买了几个包子,准备回去与应纯当做午饭吃。正翻找钱袋的时候,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朝着自己撞过来。 那醉汉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带着一身冲天酒气,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撞到霁光肩膀上。 “你这人!”霁光生气的闪身,堪堪避过那男子的骚扰,却见那醉汉趔趄一下,无赖的抓住霁光衣袖,反而委屈道,“你打我!” “你!”霁光心疼衣袖,右手顺手将包好的包子往笼屉旁一扔,腾出手便要教训对方。那醉鬼却也似乎发现了霁光的动作,忽然酒壶一扔,身形一僵,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母虎扑人,天下大乱,快跑啊!”转过身便不管不顾的跑没了踪影。 “神智失常,欠扎。”霁光郁气满怀的搓着衣袖上被醉汉抓上的酒渍,后悔刚刚没有直接拔出针灸器具给那醉汉来几针,拔出发簪戳两下也行。“你才是母虎!”霁光愤然,“你又知道什么天下大乱了。” “你又知道什么天下大乱了……”霁光脑中似有什么灵光一现,之前一直模糊觉得不对的地方瞬间清晰起来,“不好!”她突然后悔的大叫道,拎起裙摆便往李府奔去。 这荧惑守心,李学庸断不可能说出,如此大事皇帝更是不可能提前泄露,那么那邹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第九章:太子高祈 气喘吁吁总算奔到李府大门前,却见原本守在李府外的官兵都已撤去。霁光着急中也来不及细想,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直接推门而入。过了外院,见李泰虽是不在,李家妇孺却全都聚在一起,走出内院,急急往后堂走去。太好了,霁光急奔上前,总算在后堂门前一把抓住了符瑶,气喘吁吁的问道,“从这里到诏狱要多久?还能追的上李泰吗?有没有什么能够快速通知的办法?”一连串的问题问下去,反倒让李符瑶完全傻在了那里,霁光见李符瑶嘴唇微翕,正要再追问,突闻后面一声尖利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一瞬间,霁光忽然有种自己猛然间长高的幻觉,不,只是身边的人皆跪了一地而已。霁光脑中混乱,僵硬的转过身,恰巧见到一赭色长袍的男子虎步行来。那男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器宇轩昂,一双高傲的眸子此刻正也盯着霁光,眉间微蹙。霁光这才忽然意识到符瑶在底下猛拽她的裙摆,她膝盖一曲,跪伏在地。 “李泰呢?”太子见府内一群女眷前来迎接,微微有些疑虑,如今这情况,李泰还能有心回兵部不成。 李符瑶清清嗓子,待要回答,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假死之事只有当初书房内那几人以及蒋氏知晓。李符瑶向来不会撒谎,故而担心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霁光正纠结自己的身份是否应该贸然回应之时,却闻一个女声落落大方的回道,“三弟刚去探望父亲,才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实是失礼。”却是方筠宜最先镇定下来。霁光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心情不错,倒也没计较太多,“你们都起来吧,让下人们自行散去,我有事情与你们商谈。”一边说着,太子一边跨入后堂,等待着众人。 蒋氏与李符瑶依次进得门内,方筠宜想想也跟着迈进去。轮到霁光,刚要进门,却闻太子问道,“这位是什么人?怎么我在李家从未曾见?”别说太子与李家交情尚好,与李家的几个孩子也都是自小相识,就算是太子没见过李家诸位,光看霁光那一身简单的粗布长袍,便也该分出她的身份。 “这位是姚霁光姚大夫,是小女符瑶的闺中密友,自老妇生病以来,一直服侍在侧,勤心照料。”蒋氏抢先答道。 “那便进来吧。”太子见李家之人尚且不避讳,自己自然也懒得管这么多。只是见那女子身份低微,似乎却并不怎么怕自己,太子心中不由有些不爽。 “我今日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太子见人已聚齐,便也不再耽搁,“李首辅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父皇难免一时暴怒,失去理智。今日朝中亏得方大人舍命为李家求情,我与父皇又仔细商议了细节,总觉其中有诈。父皇决定先暂停李首辅职位,此时正值国家用人之际,若李家有人愿去东北前线将功赎罪,圣上自当重新奖惩。” 一席话说完,太子却见李家众人的表情反变的奇怪而扭曲起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换了副温和的语气,“我怕蔓宜嘴笨说不清楚,又想着此等喜事应该我来通知才对,便自行过来了。东北前线丢失百里失地,父皇做此处理已是给了李家天大的面子。接下来恐怕要首辅大人亲去前线带兵,再等立功了。” 再见蒋氏等人,却反而更是要哭出来。太子有些奇怪,“你们是怎么了?” “启禀太子殿下”,霁光脑中飞速旋转开,“只是众人昨夜收到王大人手下送来的信笺,说是圣上明日便要处决李伯父,以至于我们俱以为李伯父已经没救。并非我们不领情,只不过近几日大家心情大起大落,如今突然放松下来,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怪不得今日那方济山冒死也要为李家请命了!”太子恍然,继而,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王大人?!是王夫伦?!” 霁光如此回答,着实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如今的形势看来,王夫伦的对手只是李家,而邹天明却似乎是想等着王家与李家争斗之后,横插一脚,渔翁得利。若是李家实力还在强盛之际,维持三足鼎立局面,依靠扶持王夫伦的地位分散来自邹家的针对是最好的方法。只不过李家现在实力早已不复当年,一足倾折,想要同时将王夫伦与邹天明这两人拉下马自是力有不逮。倒不如暂且借着邹家的东风,先将王夫伦拿下,转移战火的同时自己也能借着喘息之机,暗度陈仓。 霁光轻轻推了推符瑶。自上次李泰从狱中回来之后,那三封信笺便交由李符瑶保管。符瑶忙将信笺递上,太子翻看了两眼,皱眉道,“这可有点像邹大人的笔迹。” “泰儿上任不到一年,各位大人接触的不多,老妇就更不知各位大人的笔迹。只是那送信之人临走之时,老妇多用了点心,让家丁偷偷跟随,才知道是大时雍坊送来的信件。泰儿此次去看望父亲,也是为了能给他送行。”蒋氏最先明白了霁光的用意,帮忙圆道。 大时雍坊紧邻正阳门西侧,确实是王家住宅所在之处,邹府家的宅子却是在正阳门东侧的南熏坊中。蒋氏毕竟了解的比霁光要多上许多,说的话也更为可信。 “这算是什么事。”太子捏着这三封信,眉头紧皱。他与贞帝均早就怀疑王夫伦刻意针对李家,如今又冒充邹大学士的字迹侮辱李家族人。 “话我已带到,这件事情,”太子晃一晃手中的三封信笺,“我得让父皇知道才行。”太子转身匆匆离去,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你们赶紧找个人通知李泰啊,免得李首辅性格刚烈,做出什么傻事。”看着这慌乱的一家妇孺,太子深深叹一口气。可惜他还有事在身,不能留下来帮忙,李家这次可是被害惨了。 太子的身影一消失,霁光就猛冲出后堂,冲入内院。刚刚她的脑中一直在想一件极其恶心的事情,只是尚待验证。蒋氏得霁光所救,也算是习惯了她的无礼,匆忙吩咐手下尽快把李泰找回来。也跟着霁光进入内院。 碧蓉正坐在内院的池塘边默默垂泪,自己自恃机灵,总比她人多得主子几分喜欢。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竟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远处几个丫鬟聚在一起,不怀好意的议论着她,她也只是无精打采的轻瞟对方几眼,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正绝望间,却见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匆忙冲过来,分开众人,一把抓住她便往书房拖去。 碧蓉的手腕痛的几乎要断掉了,认出这人是小姐的朋友,却又不敢挣扎,跌跌撞撞随她跑去。 “我问你,曾经跟你相好的那个书生,长的什么样子?”霁光拽着碧蓉一路跑到书房,才终于肯放手,碧蓉的手腕已是一片乌青。 是问让她欺瞒李仁与李贵的那个书生吗?碧蓉傻傻的看着霁光。也是,她只钟情过这一个书生。可是,这个问题她已被问了太多次,但她词穷,着实描述不出那书生的样子。“他外表是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皮肤白皙,眼睛尤其好看。”碧蓉见对方问的着急,也只能把她的回答再复述一遍。 霁光吃急,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卷到地上,只留一张没用过的宣纸铺在桌面。恰好此刻众人赶到,见霁光如此气势,符瑶吓的忙过来帮忙磨墨。 霁光仔细回忆着那日敲门的那个白衣男子的相貌,细细描绘着,未等全部画完,碧蓉便激动的叫起来,“是他!就是他!” “是谁?”符瑶打量着画中的男子,俊俏的面容之上,那一双微眯的桃花眼煞是好看。蒋氏盯着霁光愤怒的表情,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神情一禀,“符瑶,那日半夜有人来送信,是谁应的门?” “是管家李福生。”符瑶依旧懵懂中。 “你速去将他找来认人。” 话音未落,霁光已将画画完,她将画举起,面对着碧蓉,再次问道,“你再看看,确定是他没错?” “是,”碧蓉强忍羞愤,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画中那张俊美的脸庞,咬牙切齿,“就是他。” “嘭”一声,之间霁光将那毛笔竖着直直插到书桌里,毛笔整个穿过楠木书桌,又掉到地上,在坚硬的地面上撞出一个圆形的凹痕。几人只当霁光是一介弱女子,却不知她还有如此武力,俱是吓了一跳。却见霁光那边还不解气,一手拳头紧攥,另一手握着书桌一角,却是将那书桌角直接掰下来,直在手中蹂躏成木渣才肯罢休。 “邹天明……”霁光气的要发狂。本案的关键人物居然在此风头之上还敢在三家面前大大咧咧的送信,却无一人发现。对方居然如此戏耍于她! 如果她再仔细些,如果她再好好思考,李家就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了。霁光不理会书房内众人被吓到的表情,红着眼睛迈出书房,一步步走回医馆。 第十章:终结 “这王夫伦真是胡闹之极。东北边关战事告急,眼看着急需人去主持大局,磨了李学庸的志气,他是能去不成?” 御书房之中,贞帝冷哼一声,双眉紧皱听太子高祈禀报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儿臣虽崇尚李大人之风节,却不是很懂,朝廷近几年武官也有选拔不少,为何却定要李大人去力挽狂澜?” 贞帝见太子对朝堂之事感兴趣,自也乐意解释。“东北鞑靼一族虽是骁勇善战,但一则地处极寒之地,储备不足,一则文化匮乏,能人不多。实则不足为虑。要守住东北,重要的是稳而不是激进。李嵩这次虽是犯下大过,但他驻扎之时,能够收济流民,开垦田地。不仅不用朝廷拨款,自产军饷,还多往南方输送粮食,赚钱以改善军备。流民有军队保护,不受鞑靼骚扰之苦,自然愿意安居置业。李嵩驻扎东北两年时间,辽北人口数量倍增而不止……” “我原以为……”太子虽然对李家之人很友好,但之前是并不看好李嵩的。 “你原以为李嵩驻扎辽北两年,毫无军功,碌碌无为是吗?” “儿臣不敢。” 贞帝不介意的笑起来,“你还年轻。跟你一样想法的人可是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便更不能让那些刚被提拔,急于立功之人驻守东北。辽北地区百姓根基稳固,辽北之人又个个血性,要收回失地很简单。但若贸然进军鞑靼领地,不出三日,我军必败。” 太子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认为父皇年纪越大行事便越畏缩,却不想自己竟有这许多未曾考虑过的事情。 “李学庸这人太过拘泥,又总愿挑我毛病,我虽不喜他,但大贞王朝苟延至今,能用之人实是太少。他日你若登基,定要将选拔人才作为首任,不可忘却你父皇今日之窘迫。”贞帝却还想着能找到既会做人又会办事之官这样的好事。 两人正相互探讨之时,却见门外小太监匆匆敲门,“圣上,诏狱出事了。” 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笑脸渐渐消退,两人身上,冷汗均是倏忽沁出。 贞帝与太子一前一后朝诏狱急急而走,刚踏入牢门,便闻李泰的痛哭之声。贞帝挥手阻止狱卒参拜和随身太监的宣名,大踏步走入牢内。只见李学庸直直躺在床上,面色青冷,床边则是哭的难以自抑的李泰和赶来通知,却被吓傻的小厮。 贞帝只觉心脏似乎是漏跳了几拍,连呼吸都是滞涩无比。他轻轻走到床前,握住李学庸的手,那本属于文人的细白长手此刻却是冰凉僵硬。他这才相信李学庸已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参、参见圣上……”李泰与小厮这才发现贞帝到来,忙跪伏于地。 贞帝却顾不得回应他们,“怎么回事?”他望向李泰,面色铁青。 李泰也不回答,只是目光转移到墙边。这诏狱起建一千多年,墙上从墨迹到血书,从未干净过,只是这次,在那一堆铁锈色的斑驳之间,端端正正的“清白”两个血字极为显眼。 这清白两字并非李学庸所写。霁光怕李学庸不配合,又怕李泰不善撒谎,说漏了细节。只好嘱咐李泰暂且欺骗父亲那百转回生丹是剧毒之药,待他抢来服下之后,再伪造他的笔迹将“清白”二字写于墙上,以此避过他人的过多追问。 然而这二字却是极大的触怒了贞帝。李学庸的死,会让他悲叹,会让他感慨,但不会让他愤怒。但是这短短两字,一“清”一“白”,意味着一代老臣的陨落、意味着国家栋梁的轰塌、意味着社稷复兴的无限延迟,更是对他无尽的讽刺与嘲笑。“逼良臣、夺社稷”,他讥讽过历代暴君,鄙视过自己的亲爷爷与亲父亲,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在史册之上多一个这样的骂名。 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兀自垂泪,贞帝强压愤怒,吩咐一声,“起来吧,待会儿朕会派御林军将李首辅遗体护送回家,择日厚葬。明日上朝,朕有大事商讨。” ========= 荧惑守心,灾星环绕心宿之日今日夜间即将开始。 大贞皇帝高启,择日亲领全朝臣祭天,大贞王朝全国范围减免赋税一年。 原内阁首辅李学庸,气节清正,忠心为国。追封文忠公,择日厚葬。长子李嵩,戍边有功,待回归后从轻判决;三子李泰,挚诚忠厚,官至尚书,总司兵部。 原内阁王夫伦、兵部侍郎吕仲尧,伪造证据、构陷忠良,予以革职处理,永不启用,限三日之内迁出京城。 京兆尹赵壬,听信奸佞,办案不察,罚俸一年。 内阁首辅暂由邹天明接任。 当日,王夫伦跌跌撞撞回到自家那御花园大的府宅之中。 次日晚,王学士府搬家之时遭盗贼劫掠,王学士与夫人横死家中。 第十一章:锦囊 三日之后,霁光例行上山探望李学庸。阜成门外有座山神庙,恰坐落在当日发现尸体的那条河流阳面,正对着清明踏青时四人所经过的山坡。李学庸正是被安置在那里。 霁光提着装针灸器具的小篮子爬上山,恰好遇到符瑶刚从山神庙中出来。面色疲惫却终是放松下来,眼睛因为连续的熬夜而变的微红。 “情况如何了?”霁光看符瑶的面色,心里也多少有了些底细。 “父亲昨天傍晚便醒转,闹了一会儿。不过现在情绪已经稳定,昨夜也算是稍稍睡了一会儿。” 霁光点点头,“记得不要让他太急于活动,他现在血脉尚不通畅。” 符瑶应了一声,神情略有些恍惚,轻轻靠坐在庙前一块平坦的台阶上。“碧蓉她……投湖了。”“昨日傍晚我回家取东西,在内院池塘里发现的她。”符瑶别过脸去,轻轻抹了下眼睛。 霁光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李家之人从未责怪过那个小丫头,可她也确实因为愚蠢而铸下大错,在霁光看来,愚痴即是恶。霁光只能放下篮子,坐到符瑶身边,揽过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拍打。 李符瑶却是身体僵硬,别扭的挺直身子,“对了,父亲说要见你。” “见我?可是要骂我?”霁光惊了一下,问题脱口而出。不管怎么说,若是她没提供那枚百转回生丹,说不定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 “父亲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符瑶推了推霁光,催促她快走。此刻,她说不上自己内心是什么感情,她只想一个人坐在这里,不被人打扰,静静的让阳光晒一会儿。 霁光穿过前门,进入正殿。正殿的侧面,安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边摆着几瓶热酒和精致糕点。霁光曾嘱咐过李学庸醒来应多喝些热酒温暖身体,看来符瑶照顾的很仔细。 “李伯父……”霁光朝床板上李学庸的背影唤了一声。已做好万般骂我皆不动的心理建设。 李学庸知是姚霁光来了,忙转过身,支撑起尚有些僵硬的身体。 霁光见李学庸的次数并不多,第一次见还是那日给李学庸的“尸体”施针,当时李学庸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如今,一见到李学庸那一双尚有些无神的明眸,霁光突然理解了“眼角如勾,眼尾如裁”这句话。她曾羡慕岐山一脉的族长公孙玄长了一双标准的凤目,现在看来,那公孙玄的眼睛也只不过是细长了些,妖艳了些,并没有李学庸眼中透漏出来的那种温厚、坚韧与锐利。 “你是什么人?”李学庸语气颇为恳切,问题却是犀利而单刀直入。 霁光一愣,“李伯父,我是姚霁光啊。”继而,她突然意识到李学庸问的不是这个,一时有些慌乱起来。她是什么人……她曾撒谎说自己是和尚养大的,也曾说过自己是道姑养大的。别人只道她一介江湖游医,她与慈荫堂众人的相处原则就是不问出身。她还从未想过如何在这样一双眸子之下回答这个问题。 李学庸见她慌乱,忙缓缓道,“我问的有些直接了……我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我虽不懂医术,也知道那百转回生丹不是一般江湖游医所能拥有。符瑶将这几日的状况讲给我听了,你反应敏捷,心思玲珑,绝非一般人家女儿可比。” 霁光尚待辩解,又被李学庸打断,“你对局面的解读与掌控,更非蝇营狗苟的江湖术士之能。”这一番说下来倒是将霁光准备好的话又给堵死了。 “哪有那么传奇……”霁光只能无奈道,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刻意隐瞒,何况,也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世家的弃子而已。” “可是……皇室?”李学庸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并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其它世家。 “李伯父,这世间的大家族,可并不止皇室。”姚霁光只轻飘飘说出这样一句话,便停住口,不打算再说。 所幸,李学庸也并未再问,只是听说不是皇室,他反而似放心了下来。 只见李学庸从怀中掏出一个丝质锦囊。“昨日我一醒来,便差符瑶回家替我取回锦囊。”李学庸抚摸着那轻薄无比的锦囊。“这次事件也算是我人生中的转折,经历过这一遭生死,我反而放下许多。待再过几日我恢复完全,便去找寻衡儿,恣情山水,了此一生。只是我尚有件未完成之事难以介怀。” 见姚霁光听着,李学庸掏出锦囊中的一张纸笺,“大贞王朝近些年朝纲不复,良臣倍缺,我与圣上对于选拔人才,任贤举用之事均是十分在意。这张纸笺上所记载,均是年轻一辈的栋梁之才,无论才干还是人品均可信任。只是这张名单现在若是交给圣上,圣上恐反而多疑不予启用,若是落入奸臣手中,恐名单上的人反有性命之忧。” “泰儿心性不稳,符瑶不适朝政,我想请你暂且帮我保管这个锦囊,待时机合适,把它交给恰当的人。”李学庸望向霁光的眼神中带一丝祈求。 霁光倒是一惊,她从未想过牵扯朝堂之事。继而又忽然明白,是了,正是因为她从未想过牵扯朝堂之事,李学庸才放心将此物交予她保管。霁光望向李学庸,目光有些犹豫,“我并不一定会长在京城。” 李学庸的语气中便又多了几丝祈求,“你是最适合的人。” “那个冒死为你请命的方大人呢?”霁光反而是问道。 “他虽够正直,却是太子党。而我却不是……”李学庸也不隐瞒,诚心回道,“只有在太子有德之后我才会成为太子党。现在还太早了。” 霁光叹口气,上前接过锦囊。一方面,她对李家始终心中有愧,另一方面,或许将来李家寥落,这会是保护符瑶的一条砝码。 “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李学庸掏出一块精雕着丛菊的玉牌,玉牌正面工整的刻着“清正”二字,“这块玉牌为年轻时遇一老者所赠,我一直戴在身上,已经成为我的标志。若有朝一日李家再次蒙难,或许这块玉牌还能换得些许人情。这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霁光接过玉牌,点点头。“李伯父,恕我冒昧,还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 “但问无妨。” “关于赵壬举报你科场舞弊一事……”这件事情霁光一直介怀。她并不算了解李学庸,只是很想弄清楚,自己帮的是个怎样的人。 “也算是舞弊的一种吧,”李学庸放松的笑起来,“我只是搜查到试卷司的行贿名单,把名单上的人都判了零分而已。” 听到这里,霁光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位铁骨铮铮、执拗不堪的老爷子了,只是符瑶怎么就柔弱成这样,霁光哀叹。 ========= 邹府之内,邹天明愁眉不展的坐在书房,内阁首辅并不是一个好坐的职位。他在近日的风波中未出一点力,可是却莫名其妙被卷入旋涡之中,如今,王夫伦已死,手中的线索也只有当日“速救忠良”的那封信笺。 “报告大人,司马大人已到。”门外有人传报。 “进进进!”邹天明已是烦躁至极。眼见司马常进门,也不告座,劈头便问,“司马常,我们可是本家之人,荧惑守心之事你怎么告诉别人反而不告诉我?!” 司马常一脸的莫名其妙,“荧惑守心?大爷不是已差宋秋芦来问过了吗?我以为二爷已经知道……”司马常年龄虽大,但并非家主一脉,地位自是比邹天明稍低一等。此刻也不敢落座,只是委屈的答道。 “宋秋芦?!”邹天明这才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宋秋芦上个月就叛出家族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司马常倒是一脸惊愕,“我常年居住宫中,我怎会知晓……”钦天监的职位几乎世袭,故而太史令可与家人同住天文台旁,司马常在家族里的地位并不算高,也乐得职位清闲,早已搬出家族。这种事情他又怎么会知道。 邹天明气的俊脸变形,也顾不得司马常,忙传亲信速将此事传书家族。 宋秋芦是邹家四大护法之一,一个月前莫名叛出家族,从此行踪莫测。若是其他护法还好,只是这宋秋芦心性狡诈,最擅伪装与惑人之术,就算是与他面对面都不一定能抓到他,何况在全天下范围内去找,又去哪儿获得眉目。 邹天明陷入了沉思,王夫伦已死,宋秋芦不见行踪,如今也只能从最曲折的方面入手了。也是怪自己忽然渔翁得利,一时放松了警惕,没能及早从王夫伦处入手,“你们当初说那字条送了三张,除了李、方两家,还有谁接到了字条?” “是正西坊的一家医馆,似乎是叫慈荫堂。”亲信禀报。 邹天明点点头,瞥了一眼司马常,也不再避讳,“咱们自家的暗卫什么时候能到?” “还在往这边赶,大约要三天。” 第十二章:夜奔 送走李学庸,也算是闲暇下来,霁光这才意识到风栾已经多日未曾来慈荫堂了。 “肯定是生你的气了呗。”吃完饭,应纯收拾走碗筷,“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与我们商量,你这样让我都很想打你。”应纯朝霁光的背影挥挥拳头,见霁光就要转头,忙又收回手。 “那你就来打呀,反正我只是个弱女子,真被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欺凌了,也只能忍气吞声。”霁光将剩的几枚青菜吊到篮子里,嘴中似念经一般平稳吟出。 应纯“噗”的喷出一口茶,“不要在我漱口的时候逗我笑。” 霁光双手交叠,眼睛盯着窗外,一脸正经的继续道,“你自己要笑,也要怪到我头上吗。去看看外面,有声音。” “你又要耍什么阴谋。”应纯显然是被霁光欺负多了。 霁光白他一眼,索性也不指望他,自己朝屋外走去,刚要开门,却被应纯扳住肩膀,拉了回来,“等一下。”应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吹熄屋内蜡烛,轻轻走到窗前,从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前堂房顶上来两个黑衣人,一人借势落到院内,悄无声息的向前摸索,另一人则面朝街道,向着后门的位置挥手,似乎是在调遣兵力。 “后门……”应纯皱眉。 “可以走。”霁光接话。她脑中转的飞快,来不及与应纯详说,电光火石间,一手吸借应纯内力,一手出掌,只听“轰”一声,屋顶出现一个破洞。屋内顶梁摇摇欲坠,碎瓦哗啦啦的落下,一时,几个反应敏捷的黑衣人已经奔上后堂屋顶。 霁光拉着应纯,借着黑暗迅速从墙角转到后门,与应纯跳墙而去,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医馆的后门是一片民居,此刻虽已近亥时,依旧有人点着灯笼在自家院内散步。黑衣人不敢过于张扬,待再摸过去,早已不见了霁光她们的踪影。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邪门武功。”已经快到西城墙根,霁光和应纯终于坐下,各自运气调息。 “逆转经脉而已啊,这样我也很受损耗的。”霁光没想到应纯内力如此浑厚。她怕自己内力不够,造不出大动静,只轻微借应纯之力,没想到内力便如排山倒海般涌向自身。霁光平时只是多行养生健体之术,并未认真钻研过武功,自是也被冲击不小。 应纯见霁光面色惨白,额头汗珠大粒沁出,便不再多话,双手轻推霁光命门穴,助她调息。 “咱们得在这里呆一晚,我医馆里还有些东西未带。”霁光面色终于红润了一点,忽然想到她的宝贝们,心中一阵肉疼。 “怕是不能回去了,得想办法告知符瑶和风栾才好。”应纯并不记得霁光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霁光不理会应纯,独自坐在一边,许久,却也是知道没办法再回去,“那就明天出城吧,那些人不会伤害到风栾和符瑶,她两会有办法找到我们的。” “只怕还会引着那帮黑衣人找到我们。”一会儿,霁光又补充道。她告诉过符瑶遇到紧急事件的集合地址,只是这两人毫无内力,恐怕并不能摆脱那些黑衣人的追踪。不管怎么说,在京外与她们汇合总比在京内安全一些。 ====== 风栾终于决定去看望一下霁光。虽然她知道有些事情霁光不让他们知晓,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只是既然她不肯主动提起的话,我便去找她谈谈,非要亲口听到她说出来为止。风栾这样想着,推开医馆大门。今日的医馆格外冷清,“霁光?”风栾唤着霁光的名字,小心翼翼走到后堂。耳边倏忽一阵风声,风栾猛地转过身,眼角只瞟见一抹黑影,再定睛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霁光?”风栾猛然发现后堂的屋顶凹陷了下去,她三步并两步走入后堂,除了屋顶一个大洞和满地的瓦砾之外不见任何人影。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风栾反而觉得反常起来。这边出事了,风栾面色一禀。既然她两匆忙离去而不回来,这边一定还有埋伏。她努力集中精神,似乎房顶确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她内力低微,却又难以听清,索性她也不去管了。忽而想到霁光收藏的那些宝贝,她忙匆匆跑到风栾卧室,果然,什么都没带…… 风栾走到梳妆台前,从桌上打开着的漆盒里翻找出几样东西,一枚犀角发簪,一枚大琥珀吊坠,一包较为纯净的轻粉,还有当初符瑶送的那枚香囊。都是一些不常能找到,关键时刻却可以救急的中药。风栾将几样物品找个手帕包好,揣到怀里,一路朝李府小跑而去。 “霁光到你这里来过吗?”风栾将慈荫堂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 符瑶刚睡了一日好觉,稍稍有些休息过来,听说姚霁光那边出事,又是焦虑起来。“霁光之前跟我协定过出了紧急情况去哪里找她。”符瑶找出纸笔,“稍等一下我给家人留一封信,我们这就出城去寻找。” “哦,她跟你说过吗……”风栾此刻的劲头却是忽然消散,一瞬间感觉好似被大家抛弃一般,心中不免有些介怀。见符瑶拉着她出门,便只好随着她向外走去。 京城的西南角是一个叫宛平的小县城。原本这里只是几个稀疏的村落,来往京城的客商官员多了,自然免不了落脚休息,客栈、茶馆之类的产业便也渐渐兴旺起来。四季春客栈坐落在县南一条小巷子里,姚霁光曾治好这家店主的眼疾,也算是店主的半个救命恩人。自此以后,只要她来这家客栈,便都是免费入住。 “张伯,这几日若有人来找我,你把这张字条交予她们即可。”姚霁光将字条交给前台店主。 “姚大夫不多住几天吗?”店主挽留道。 “不了,我还有事情。”霁光笑笑。她可不想把黑衣人带到这个普通的客栈。 霁光与应纯离开客栈,在野外找了个地方歇息。还好应纯对于野外的生活可谓得心应手,拾柴生火之类均不用霁光费心,霁光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了一番。 才只过了一天,晌午时分,霁光忽听到远处似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忙将午休的应纯唤醒,朝远处望去。风栾和符瑶此刻也发现了她们,两人挥舞着手臂,一前一后的向着这边跑来。她两身后,隐约可见四五个黑影影影绰绰。 姚霁光一时居然有些紧张,她提气快步上前,将两人抱住,转身便跑。应纯便也趁机冲过,电光火石间便与那五个黑影缠斗起来。这是她两早已排练了多次的战术,霁光不管身边两人的惊叫声,只顾前行,还好那两人只是叫叫,却也呆呆的不敢挣扎。穿过树林,直到远处一个小村落,姚霁光才将两人放下。 “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接下应纯。”来不及与二人解释,霁光又转身跑回。那五个黑影套路甚是奇怪,招式缥缈,难见真形。应纯以一敌五,很快便中了两掌,口中咸腥之气渐渐渗出。应纯且战且退,马上就要退到树林边缘,忽闻一声尖细的长哨声。应纯舒了口气,提气纵身跃入树叶之间。 这片林子植被茂密,树荫蔽日,面积又不是很大,正是霁光与应纯特意选的一块宝地。只见霁光手卧匕首,伏于树杈之间,右手几个起落,捆缚树枝的麻绳齐刷刷断掉。黑衣人尚在专心找人,忽闻耳边风声,几枚削尖的树枝朝着自己直飞而来,瞬间将其中一人划伤。几人躲避过树枝,向后退去,那边应纯再是一扯,又有一人躲避不过,划伤面部。 “雕虫小技。”黑衣人恐前面还有陷阱,聚成防守阵型,再向前挪去,却见那两个被划伤的人脚步踉跄,直挺挺倒了下去。几人这才明白这些树枝的意义。 “暂且撤退。”为首那人轻呼一声,另外两人背着受伤的同伴急急撤走。 “还好这就给吓跑了。”霁光拍拍手从树上跳下来。“他们来的也太早了,都没来得及做第二个陷阱。” “姚女侠已经很厉害了。”应纯也笑着跳下树,朝风栾与符瑶的方向走去。 “那是,也不看我挖了多少乌头,”霁光紧跟应纯身后,“你知道在春日漫山遍野找乌头有多不容易吗?”生乌头是一种剧毒植物,自古西南蛮族便会将箭镞用乌头浸过,战争时有一击必杀的效果。北方的乌头虽不如蜀地的乌头毒性大,但只是对付五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了。只不过春日万物都只是萌发新芽,要在这一堆新芽里找到乌头,真是需要好眼力与丰富的经验了。 第十三章:翡翠百花汤 两人走到村落里,正遇到风栾与当地一位农妇聊的正欢。见霁光她们回来,风栾挥挥手,“你们回来啦,马家大姐说可以收留我们一晚呢。” 霁光眼睛一亮,“那就太谢谢大姐啦。”那妇人笑着摆手。“风栾不愧为风栾。”霁光贴到风栾身边比了个佩服的手势,却见风栾抿抿嘴,不带温度的瞥一眼她,与那村妇手挽着手先走了。霁光尴尬的捋了捋鬓角发丝,忙带着符瑶与应纯跟上。 几个人折腾了大半天,俱是疲惫无比,三个女生挤在农家土炕上,应纯在屋外地上铺了草席,几人都是匆匆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傍晚,那农妇走来,热心的端过四个温热的馒头,一叠盐渍青菜,招呼几人吃饭。“你们先吃!我那口子还在田里忙活,我等等他。” 她将被褥卷起,搬了一张床桌放在土炕上,将馒头青菜摆好,“家里只有这些菜了,几位贵人小姐不要嫌弃。我……我给你们倒些水去。”风栾与符瑶穿着打扮俱是讲究,她心里忐忑,不敢怠慢。只是近几年收成不好,杂税又多,两人虽无太大生活压力,实在也只能顾及温饱而已。 “哪里的话,马家大姐,是我们多有打扰了。”风栾忙起身握住妇人的手,感谢一番。待马家大姐转身出屋,她便恢复了刚才淡漠的表情,最先盘坐到小桌的一角,拿起筷子。 “农家都是吃这些东西吗?”符瑶拿起馒头,小声问道。她在家里也是吃过麸面馒头的,只不过家里的麸面馒头是选小麦外面最嫩的那层麸皮,先在火上烘烤至焦脆,再捣碎过筛,与少许白糖一起揉进馒头里。那馒头入口香软可口,又带着淡淡麸皮的清香,曾是符瑶最喜欢吃的主食之一。然而手中这个……莫说口感,用手摸都觉得有被扎到,而且不知为何,闻起来像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风栾本是要开始吃饭的,听符瑶这样一说,捏了捏手里的馒头,也觉得有些吃不下了。 “风栾是怎么发现我们不见了的?”霁光见今日风栾一直面色不快,知道她心里还是对自己生气,找个话题,试探着问道。却见风栾却似没听见一般,伸手去夹盘子中的青菜,一块,翻过来,换一块,再翻过来。风栾不好意思再乱夹了,总之,菜里没有肉就是了。风栾重重叹一口气,筷子“啪”一声摔到桌上,眼圈微红。几人俱是愣住了。 霁光与符瑶对望一眼,轻轻放下筷子,应纯则是双腿盘坐,开始闭目养神。 “咳……”霁光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见几人均望向她,便继续道,“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只是你们可不许趁我不在偷吃。” “这破菜,谁会偷吃。”风栾回道。 霁光微微一笑,“那我走啦?等我回来。” 约莫半柱香时间,几人忽听院内有人召唤,“你们快出来帮帮我啊,别偷懒。”走出去,见霁光已从厨房搬出一个小砂锅,应纯忙找了几根粗木头,帮忙给支起来。 小砂锅旁边,放着六只鹧鸪蛋,一直肥鹧鸪和一小碗面粉。霁光笑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就在听林子里的鹧鸪声,果然没走多远就弄到了好吃的。”又接着道,“我给马家大姐要了一些面粉,符瑶帮应纯把鹧鸪给收拾了,待会儿为你们做汤。” 一边说,一边拉着风栾去打水。风栾被她强行拉起,也只能随她走到井边。 “风栾,你们山西人喜爱面食,那你可有听过翡翠百花汤?”霁光让风栾扶着水桶,自己去绞那井绳。 风栾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霁光却不回答,故弄玄虚道,“那你就给我打下手吧。” 炉灶边是一张小面板,是霁光特意与房东借来的。她与风栾将那面团稍微加一点盐揉匀,擀平摊在面板上。霁光掏出匕首,在面团上轻轻划两刀,一片三角形的面片便被划了下来,霁光将其中两个角轻轻捏到一起,“我的莲花瓣。” 风栾看霁光的面片,也来了兴致,拔出自己的匕首,轻轻在面团上划动。等到应纯和符瑶回来之时,面板上已经摆满了梅花、牡丹、莲花、兰花等各种花瓣。 “好漂亮!”符瑶赞叹道。 “漂亮的都是风栾做的,我只会做荷花。”霁光拍拍手上的面粉,见应纯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把肉剃净、骨头剁碎,忙又招呼应纯生火。符瑶见风栾捏的优雅有趣,才知道霁光是自己把好玩的工作先占了,丢下应纯,跑过去在风栾的指导下也开始捏起花瓣。 鹧鸪虽肥,耐不住等着分食的人口多。霁光看着碗里可怜兮兮的几块肉,忍痛留出一半准备送给马氏,另外一半下锅。霁光拿一双长筷子在锅里轻轻翻搅着,随着灶火升起,不一会儿便闻见鲜香气味,肉里滋滋冒出了油花。 霁光又指挥应纯将那半盘青菜切成细末,过得片刻,肉片多已焦黄,便把菜末丢入锅里一过油,迅速加水煮到沸腾,一锅金黄汤汁油汪汪地,惹人食指大动。此刻差不多面片也都捏完了,风栾、符瑶将面片端到灶边,一片片没入肉汤。待面片下完,霁光那边也已将鹧鸪蛋打散,手腕轻转,蛋液就流入锅里。 马氏的丈夫恰好务农回来,闻见满屋喷香,进门便喝一声彩,大步走来灶边。“这是林子里逮的鹧鸪?怎么逮到的?”霁光笑而不答。风栾盛了两碗汤,跟留出来那一半鹧鸪肉一起送与马氏,剩下的便四人瓜分一空。大家均是累了一天,这柔软香嫩的面食恰是滋补胃阴,温暖五脏的最好食羹。吃完,几人均是一身细汗,直呼舒爽。霁光瞄一眼风栾神色,已是松动了六七分,心里轻呼一口气。 饭后照例是应纯收拾,几位小姐坐在门前看月亮。风栾从怀里摸出布袋,扔给霁光,曼声道:“喏,你的。”霁光打开查看,犀牛角、琥珀、麝香、轻粉俱在里面,一时间高兴得难以自抑。 “好风栾,还是你懂我!”霁光抱住风栾胳膊晃了两晃。看风栾依旧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只好再换个攻略方式,坐直身体,认真盯着风栾,“我们两人的默契,又焉用语言来言明?”。 风栾转过头,看着霁光坚定的眼神,轻哼一声,也不答她。只是将胳膊抽出,轻轻搭于霁光肩上,末了,又搂过另一边的符瑶,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听背后三人沉默半晌,此时又突然一齐笑出声音,应纯只觉十二分摸不着头脑,蹙眉歪了歪脖子。 第十四章:南下 “王夫伦死了?”次日早晨,待姚霁光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与风栾细细讲了,风栾也将近日她所得到的消息讲出。 姚霁光这几日一直担忧李学庸的身体,好不容易待李学庸好转,医馆又收到袭击,自然是没有时间去理会太多外界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姚霁光不禁一惊。 “这么说来,那王夫伦也只是受人利用而已。”风栾继续道,“这王夫伦就算仇家再多,也不至于不出京城便被仇杀,这样冒的风险未免太大了些。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便是……” “杀人灭口。”霁光押一口水,轻轻接过话茬。 “所以整个事件一直有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第三方潜藏。”风栾皱眉。 “并且那第三方定是处于与邹家敌对的位置。”霁光接话,“如果没猜错,幕后的黑手应是推动整个事件的那一方,而邹家,也是与我们一样,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想要查明真相的那一方。” “这就对了,所以这几日一直追踪我们的黑衣人并未下死手。”风栾叹一口气,“可惜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寻找答案,却是徒劳了。” 霁光跳下土炕,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李伯父?还是医馆?” “不可能是医馆,”风栾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这破医馆又有什么可让人觊觎的。”却见霁光似是想到什么,猛停住身子,转头望向风栾,眼中一股征求之意。 “不可能!”不给霁光开口的机会,风栾抢先说道,“若真有重大的事情,应纯不会刻意瞒我们的。” 霁光却面色严肃起来,缓缓道,“我还未说只言,你不也怀疑到他了吗?”应纯是一年多前忽然来到的慈荫医馆,在观看了一上午霁光诊病之后便吵着嚷着要住进来当跑堂。此后,霁光虽有怀疑过他的动机,见他每日没心没肺,也渐渐不再追究。如今这件事情一出,霁光首先便想到应纯那浑厚的内力、迷离的身世和奇怪的家族。 “你们两个女人!刚一和好便聊个没完!外面出大事啦!”恰在此时,应纯一个轻巧的迈步跨入屋内,朝着两人大嚷大叫起来。后面跟着的是跑的气喘吁吁的李符瑶。 “怎么了?”霁光与风栾对望一眼,换了副轻松的语气。 “今晨村外林子里发现了两具黑衣人尸体,似乎与昨日袭击我们的人有关。”应纯说完,乍然看到符瑶喘着跑进门,疑惑到,“我不是让你在那里等着吗?你回来了待会儿还要再过去。” “我……不敢……”符瑶跑的面颊嫣红,大口喘气。 “把手无寸铁的符瑶一个人扔在那里,亏你想的出来。”霁光瞪一眼应纯,拉上风栾便往外走去。李符瑶绝望的望一眼她们,只能再次跟上,还好霁光顾及到她与不会武功的风栾,走的并不快。 未到树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飘入姚霁光鼻中。姚霁光忙上前查看,两人皆是被巨力拧断脖子,失血而亡。 “林子中的打斗痕迹并不明显,看起来这两人是被突袭而死,只是不知是谁杀了他们。”应纯在一旁解释道。 姚霁光点点头,与风栾对望一眼,“这里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京城恐怕也是回不去了。”又担忧的望了眼符瑶,“你若要回家,我与应纯先把你送回去,只是回去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出府到处乱跑了。” 李符瑶却是摇了摇头,“我没事的,现在父亲不在家。我临走已与母亲留了字条,只要到了安全的地方给家里送信,三哥也不会过分责骂我的。你们要出去玩,可不许不带我。” 风栾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可惜那个知规知矩的大小姐了,也不知是被哪家疯丫头给附身了去。” “明明就是被姚霁光给带坏了。”应纯插话,话音未落,霁光掌风袭来,应纯利落熟练的闪身避过,不敢再插话。 风栾见李符瑶脸蛋又是一阵绯红,便恢复了正经,“我二哥风术目前在扬州开商行,咱们若是走水路从运河一路向南,倒是离开这里最快的方法。而且真要走的话,可以借我家的商船,不易被人跟踪。只不过不知符瑶家人能否允许离开京城这么远。”符瑶却是很感兴趣的猛点头。 通常,晋商的活动范围多局限于中原与西部地区,江南地区徽商驻扎,外地之人很难打通商路。只不过近些年海匪日益壮大,徽商集团损失惨重,风栾的父亲这才派风术趁机扩张地盘,顺便开通航道以供互通有无。 风家的商船以运货为主,船舱很小,分为三层,平时舵手与劳力们多住舱下,中层为船长所住,而上层则留给本家需要出行的那些老爷夫人们。风栾等人住在船上,一边饮酒唱曲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不知不觉已到扬州。 四月时节,京城还是春花正盛之时,扬州却已是万木峥嵘,残花满地了。姑娘们惧寒,原本还套着披风未及换下,等到扬州街道上逛了两三圈,便是个个红霞满面,细汗涔涔。只有应纯习惯穿一单衫,此时若猴子般在街道上蹦来蹦去。 “都说江南出美女,这扬州的小姐姐们可是比京城的好看多了。”应纯一手捏了油糕,一手捧着大束的琼花——是几位小姐刚刚在花摊上买的,左顾右盼。 “那倒是可惜你在京城白住这么多年了。”姚霁光酸溜溜的回道。 应纯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干笑一声,“不可惜,不可惜,不还有你们吗?”说罢,却是看到前方一座红漆大门,“风府”两个大字赫然悬挂于门楣之上。红漆门外,一面容俊朗的青衫男子轻摇折扇,却是早就看到了她们,笑盈盈的望着闹的正欢的几人。 “二哥?!你怎么亲自出来啦!”风栾此时也看到了那男子,抢先奔上前,娇憨的抢过男子手中的扇子“啪”撑开,“几年未见,二哥也跟江南人学的风流倜傥了呢~” 第十五章:沈氏云娘(上) 在京城里住的久了,见惯了北方高大宏伟的建筑,乍然来到清婉的江南水乡,几人俱是兴致大涨。只在风府小憩一晚,便闲不住的结伴外出游玩。风栾念着许久未见的二哥,不着急与那几人胡闹,吃过早饭之后,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继而来到书房。 走到书房门外,听得里面似乎有人在聊天,风栾迟疑了一下,轻轻敲门,唤了声“二哥”。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是风术亲自来开门,风栾打量一下屋内,见一皂衫男子此刻正从椅前起身,也同样望向这里。 风术让了一步,让风栾进屋,笑着向那男子介绍到,“这就是我常说起的小妹,在我们风家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连我这二哥都不敢惹她。” “二哥!别胡说!”风栾嗔道,见那男子此刻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风栾也不躲闪,反而上前几步,大方的微笑道,“只不过家中小辈只有我一个女子,故而多得些宠爱罢了,不知这位侠士……?” “这是我的好友陈皋。”风术笑道,“武功无双,你可要叫他陈大侠。” 风栾点了点头,也不出声,只朝那男子福了福,退回风术身边。 “既然令妹来了,想必你们也好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陈皋见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自觉的起身告辞。 “这次家中忽来客人,多有招待不周了。”风术抱拳,“陈兄下次过来我定好好款待。” “哪里,每次过来都让你破费,风兄弟可是太见外了。不过那本书……” “放心,我已通知了下人和底下各商号掌柜,定会全心帮你留意。” 风栾眉梢轻轻一扬,见那两人兀自客套,也不说话,眼角有意无意瞥过陈皋腰间挎的那把佩剑。那是一把精致的鱼肠短剑,剑鞘与剑柄之上雕刻着繁复的星辰纹样,靠近剑柄的地方,是以深红色刚玉镶嵌的北斗七星图案,浮光隐隐。这精致的短剑反而似是女人的物件,与陈皋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显的极其不协调。风栾内心不禁燃起一股八卦之火。 见风术终于将陈皋送出门,又折返回来,风栾这才放松下来,抱怨道“你那朋友好生奇怪,刚才可是把我全身都打量透了。” “陈兄是个爽快的江湖中人,有时不太注意礼节,做事直接了些,你莫要怪他。”风术见小妹生气,忙替陈皋赔礼道,“近些年这江南也不太平,多遭水贼,你二哥可是多次蒙他相救了。” 爽快?风栾轻哼了一声,话题岔开,“他刚才说的书……” 风术听风栾问起,也是忽然想起这事,“对了,你不也认识很多朋友吗?看你这次带来的朋友也是各个气质非凡,有时间帮我注意一下。有一本书,叫做《鲁班书》,陈兄奉命出来找寻许久了。” “《鲁班书》?”风栾眼皮轻跳,“那是什么书?找那个做什么?” “陈兄也没细数,只说这本书与他师门的命运息息相关,他已奉命出来寻找多年了。”见风栾似乎并不满意,依旧是蹙着眉头,风术又补充道, “剩下的我也只是听说了。说那鲁班当年垂暮之时作两卷书,上卷记载了所有逆天阵法及术法,下卷则记载了解术与破阵之法。著书之后,鲁班因泄露天机,曾遭上天托梦警告,但却不以为意。尔后他最挚爱的妻子在乘坐他所作木鸢之时,术法忽然失灵,妻子从高空之中下坠而死。鲁班悲愤,便定下诅咒,凡得此书之人必痛失挚爱,子孙不全。因此民间又称此书为“缺一门”。” “你这听说还不如不说,这也太玄了。”风栾不满。 风术大笑,“好啦,民间传说当然要玄之又玄才有人听。若真如传说那样,陈兄怕也不敢那么费心的去找书了。倒是该说说你,怎么突然想到江南来的?” 风栾这才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都与二哥讲了。在所有兄弟之中,便是这二哥平日最为纵容她,故而在他面前风栾也不需避讳什么,只是讲完被黑衣人跟踪的过程,连她自己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有可能是冲着你们之中某个人去的?”风术看一眼风栾,见她面色尚好,又继续道,“甚至那个李符瑶家中的遭遇,也可能是因为……” “她们都是我的朋友。”风栾垂眸,语声低沉而坚定的打断二哥。一时,书房里安静下来。 再说姚霁光与李符瑶,此刻正被应纯带领着在各小巷子里钻来钻去。 “应纯,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啊?”李符瑶体力不支,此刻早已是满头大汗。 吃过午饭之后,应纯便神秘兮兮的带着两人朝各个小巷子里钻去。两人虽然带钱不多,但第一次见扬州集市的各种奇妙物件,自是喜欢不已。纵使不买,只看一看,拿起来玩一玩也是好的,如今跟着应纯转了能有一个时辰,却什么都没看到,这次可是连一向脾气好的李符瑶都受不住了。 “你们别着急啊,我们多走一走,去探索小巷子的风情岂不是也很有意思?”应纯嘴上说的轻松,见走了快一个时辰,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禁着急起来,左顾右盼。 “应纯啊……” 应纯听姚霁光也来插话,却是更烦躁了,“不然你们两先歇一歇,我再去前面看看。” “如果你是想带我们去烟花巷的话……”霁光缓缓道,“咱们方向不对,应该往东边小秦淮河走才对。” “是吗?”应纯沮丧道,“你不早说,我说这边看起来都是民居的样子。” “烟花巷是哪里?”听得两人熟悉的讨论,李符瑶好奇道。见霁光与应纯四道暧昧的目光射来,李符瑶突然明白了过来。一瞬间脸蛋涨红,略带愠怒的急道。“应纯,你……你!” “你别误会!我是想带你们去歌馆!通常情况,烟花巷也分青楼和歌馆茶楼的。只是听说扬州多名伶,才想带你们去听。”应纯赶忙分辨。李符瑶却是别过脸去再不理他。这让应纯更加沮丧了。 “走吧,还是我带你们去吧。”姚霁光忍住笑意,轻咳一声,“看来应纯你还不如我读书多。” 见李符瑶依然站在原地红着脸不肯挪步,姚霁光上前挽住李符瑶胳膊,“走啦走啦,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我没怎么想……”李符瑶的声音却是越说越小,只能随她们重新找路。 第十五章:沈氏云娘(下) 几人正在民居中转悠期间,忽闻临近院内传来一声尖叫。只听似乎是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哭喊着,“云娘,云娘!”过了会儿又似乎反应过来,大声喊着,“快来人帮帮我!” 应纯最先行动,看了眼原地站着的两人,纵身翻上围墙,踩着旁边人家的大门跳进那院落。霁光正要跳墙,忽而想起手边牵着的李符瑶,顿了顿,拉着李符瑶从巷内绕到出事的院前,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此刻,应纯正抱着一昏迷不醒的妇人,缓缓平放到地上。霁光急急进门,眼角余光扫过那挂在院前花架上的白绫和翻到的板凳,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她快步上前,将那尚在苦寒的老妇推到一边,“把她放平。”一边嘱咐应纯一边伸出拇指顺着那妇人下巴向下捋去。 白皙的手指顺着下巴,喉管一路抹到颈下,“还好脖颈没有大伤。”霁光松一口气,顺手把在那妇人人迎脉上,这才打量起面前的人。这一打量,倒是把霁光惊了一下。这妇人面上,成片分布着深深浅浅的黑斑,斑中又时有点点黧黑点,似墨水泼洒般零落于面上。 “只是受惊气闭而已,所幸脏器没有受伤。”霁光收起目光,向旁边的老妇解释道。又瞄了眼应纯,“好了你可以走了,让符瑶过来。” 应纯无奈叹口气,早已习惯了她的呼和,忙招呼符瑶上前。 霁光轻轻解开那妇人衣襟,拔下随身的发簪,取了发簪尖断递给符瑶,“你来点压她的膻中穴。”一边说着,一边解下随身的香囊,恰是当年方筠宜赠与她的那个,也是风栾冒着危险替他取回的那个。 姚霁光打开香囊,轻轻撕起包裹的油纸,手指轻捻,取了一些粉末,送到那妇人鼻前。另一手依旧是轻搭在人迎部,不敢放松警惕。过了一会儿,手下感觉脉率稍有些变快,霁光大喜,再次取一些麝香粉末凑于那妇人鼻下。 此刻,邻里之人听到声音,也陆陆续续的过来查看,聚集的人多了起来,姚霁光也从邻里的议论中听出了大概。 “可怜的云娘,好好一个人,生这样的怪病。”“她的脸都这样了,也难怪沈三郎不愿见她。”“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怎么不说这几年沈三那厮乡试落第,家里开销可都是云娘做绣活换来的。”“有什么用呢,女人还不是面容最重要。” 姚霁光眉头微蹙,目光瞥一眼云娘,见那一身衣衫均是破旧简朴。袖口似是两个磨破的小洞,被她用红色丝线围圈成花苞的样子。花苞外,一只用蓝绿色丝线绣成的灵巧纤细的蜻蜓驻停于那洞上,倒似停在花蕾上一般,显得那小洞也别致了起来。若是风栾见到这样兰质蕙心的女子,一定会喜欢。霁光嘴角轻轻上扬,见那女子眉头蹙起,忙将她扶坐起,拍打后背助她换气。 终于,那被唤作云娘的人轻咳一声,微微醒转。见周围众多人围着她,云娘先是懵了一会儿,目光转到身边那老妇身上,再看向身边翻倒的板凳,却是突然记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眼神清明起来。“姑婆……”她似犯错的孩子般轻轻唤一声,再看左邻右舍各样的眼神,一时心酸,泪水连珠落下。 “傻孩子,以后别这样了。”那老妇也是微微哽噎,抱着她,将她搀起。也不管那些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只热情的招呼着姚霁光一行人,“恩人们,快进屋休息休息,喝杯茶水。” 那云娘这才知道是姚霁光一行人救了她,也坚持向每人都福了一福。待几人落座之后,又忙不迭的去泡茶送水。 “刚才听邻里议论,云娘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好女孩,却怎么这么想不开?”见那老妇随着坐下,霁光明知故问道。 那老妇叹一口气,“还不是我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子。自从云娘患病变成了这样,便成日夜不归宿,再也没搭理过那孩子。” 恰在此时云娘倒水回来,听得姑婆的话,泪水又是连珠串的落下,她忙背转过身用衣袖拭去,站在原地不知是该退该进。 霁光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云娘”,她努力缓和语气,“我这里倒是有个方子,可以让你快速恢复容颜,只不过这方子较烈,可能会有呕吐眩晕、水食难下等多种不良反应,你可愿尝试?” 那云娘却是未加思索的点点头,放下茶壶,双手在腰间摸出荷包,全数递与霁光手上,“若您真能助云娘恢复容颜,那你就是云娘的再生恩人了。” 霁光退回荷包,诚挚的望着云娘,“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以后能忘记让你不痛快的那些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风栾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书本发呆。那本书的边边角角都已磨碎,甚至书面上的书题都是残缺不全。那蓝缎的书面,不知被谁撕去右上角那一块,封面只留残余的“班书”两字。风栾轻叹一口气。 自己当初得到这本书,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她们刚到京城,全家人都在忙着搬家、跑商路,只将她一人留在家里。她还记得门外那个白胡子老爷爷,邋邋遢遢的敲开她家门,叫嚷着要见风栾的爷爷,可是爷爷尚在山西,可要怎么见他。那白胡子爷爷闹了半天,见不着风栾的爷爷,反倒是与风栾成为了忘年交。 后来呢?她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当初一觉醒来,这本书就出现在自己床头,还有一张白胡子爷爷留的字条,让她好好保管这书。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朋友。 门外,霁光轻轻敲门。风栾清一清嗓子,“请进”,说话间,已经不着痕迹的将那书藏到衣袖里。 “你说,为何这天地同造男子女子,却要让女子受这么多苦……”霁光今日心情并不太好。 “是啊……为何要让小小女子来承担这么多苦……”风栾却是想到了自己,叹道。 第十六章:脂粉商 距离霁光治疗沈氏云娘已过去半个月时间了,这几日几人或结伴游玩,或外出行医,日子倒是过的潇洒。 这日,风栾与风术正于后院中闲谈,忽见仆人阿福慌慌张张跑来,“少爷小姐,南街煅香阁沈家主人来访,不知……”阿福迟疑着等着风术吩咐。 风栾抬头,见风术眉头微皱,面露疑惑之色,不禁问道,“怎么?不是朋友?” 风术苦笑一声,“晋商和徽商一向不合,他们之间互相抱团,我们外地人自也尽量减少与他们的冲突,哪来的什么朋友。这煅香阁是以脂粉和香料为主,与我们的经商范围并无太大交集,见见应也无妨。”说话间,已同风栾向前厅走去。 阿福见主人行动,自也快步小跑先去通告。 风术虽是来自北方,在这风府庭院设计上却延续了江南的玲珑雅致风格。前院正中,是一座四面珠帘帷幔,顶端透光的方亭,亭周鲜花斗艳,亭中香台袅袅。只要天气不是太差,会客议事之类事情都会选于此处。 待到阿福带煅香阁主人沈麝进来,风术与风栾两人早已等待在了亭中,婢女也不失时机献上香茶。 “今日沈老板肯来赏光风府,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快坐,快坐。”风术起身迎接,话语中却带着警惕与试探。 那沈麝自然知道两家素无交往,客套过后,忙说明来意,“沈某今日前来,是想与贵府交个朋友的。” “朋友?”风术笑笑,手中熟练的将沈麝面前凉了的茶水倾掉,再添一杯热茶,又忙风栾与自己换过茶水,却不再答话。 “风老板来江南也已经五年有余了吧。这五年来大家也都看着风老板,知道风老板的经商手腕自是没话说。只不过风老板也知道,咱们经商之人最重和气,这五年来您虽成就济济,这条孤独之路的苦处想必您也是自己心里最清楚。”沈麝不卑不亢,诚意劝道。 “是啊……孤独之路。”风术冷冷一笑。“所以沈老板以为没有参与打压中伤,没有联合州官逼得我们屯粮烂掉就算是有资格来和我做朋友了吗?”风术押一口茶,不管风栾惊愕的目光, “我们晋商家世雄厚,子弟个个能力超凡,并不需要朋友。沈老板此行目的到底为何,最好是直说,若是有什么一起赚钱的项目,说不定我们还是有合作的余地……” 那沈麝被说的面色一阵青红,叹一口气,“都说风家二公子才华横溢,桀骜果断,我今日倒是领教了。” “也是我这样的性格,家父才会让我来开拓江南市场啊,”风术冷笑回应,“若是换了我家大哥,恐怕早就被你们欺负死了。”他对徽商向来没有好脸色,这五年坎坎坷坷都过来了,自然也不怕得罪人。“所以沈老板,你此行是不打算说来意了吗?” 沈麝叹一口气,望着风术,一脸诚意的道,“前几日风家的几位客人治疗沈云娘的事情在街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昨日我也特意去考察过,那云娘自服药之后,黧黑日渐淡去,如今早已面色白皙如出生婴儿。所以我想,若那位大夫同意的话,我愿出重金购买她的药方。” “她早已离开风府了。” “我去找她过来。” 风术与风栾两人却是同时应声。 “风栾。”风术瞪一眼风栾,示意她不要添乱。风栾却似没看到一般,朝着沈麝微微一笑,“她虽然一早离开,但今日天气炎热,想必早已不堪烈日回来避暑了,我去找一找她。霁光这人心性高傲,最喜欢听别人夸奖她,你好好与她商量,她定会卖你方子。” 说罢,不等风术回话,起身离开。二哥的性格她是知道的,恩怨太过分明,有时对于他并不是什么好事。若能借此机会给风术交个朋友,她倒是十分乐意。 风术被妹妹堵的没办法,只好尴尬的笑笑,陪沈麝一边等待一边聊起了扬州美人,青楼歌苑。 却说风栾心里自是明白姚霁光今日一天都在府内,离开前厅,脚步不停留的向女眷所住的内院走去。穿过后堂,风栾隐隐听到远处似乎是姚霁光的声音。这人倒是悠闲,却是跑到花园来玩了? 风栾循声走向花园,见姚霁光与一男一女正在花园中聊些什么。风栾犹豫了一下,隔着远处先换了一声。姚霁光听得风栾声音,转过脸来,风栾这才发现这人面色略带怒气。 “怎么了?”风栾快步走过去,挽过霁光,一边打量下那对男女。 姚霁光也不回答,直接面对那两人没好气道,“我原本也只是为了给你治病才给你药的,你与你家三郎如何伉俪情深,自然不用对我讲。” 风栾这才了然。这女子想必是那沈云娘无疑了。她忍不住打量一下,这云娘却是真如沈麝所说,面庞白皙,肤如凝脂。加上原本云娘就是个美人胚子,五官甚是小巧,一双灵气的眼睛流光百转,让女子都忍不住心生怜爱。 风栾自然听过霁光对她的赞许,目光下意识的扫向云娘衣袖,却见云娘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印花布衣,却是不见那小荷蜻蜓的刺绣。风栾不禁有些失望。 只见云娘羞红了脸,嘴里喏喏道,“我知道姚大夫是真心为我好,所以才劝我自己开始新的生活。只是我认真的想过了,我一女儿家,若离开丈夫,不守妇道,却要让街坊邻居都耻笑了。所幸云娘足够幸运,能够遇到姚大夫为我医治容颜,重新换得三郎的宠爱。如此,云娘也不敢多求什么了……” “等一下,我医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换回你家三郎喜爱的。”姚霁光不客气的回道,丝毫不顾及旁边脸色青白的沈三郎,“他还不是看你现在变漂亮了才回家。云娘啊,你怎么这么傻!你能一辈子都这么漂亮吗?” 云娘心知姚霁光是关心自己,此刻被戳中心事,却也是心中一酸,灵气的双眼噙满泪水,“可是云娘……毕竟一介女流……只求能与夫君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好。还望姚大夫理解……” 姚霁光见云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强咽下骂人的话,深叹一口气,“你不后悔便好,要我理解……其实你今天不必特意来解释的。” “云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沈三郎被霁光的气势吓到,忙握住云娘的手表态道。 云娘轻轻挣了一下,并未挣脱,便任由丈夫握着,望向姚霁光,“姚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对云娘有再造之恩……” “我对你并没有再造之恩!”姚霁光右拳紧攥,微微发抖,她简直要被这个蠢女人气疯了。 “霁光,前厅有人找你。”风栾适时打断这两人的对话。她觉得再不阻止这两人的聊天,可能霁光定要打到沈三郎残废才能消气了…… 姚霁光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望向沈家夫妇,“我还有事……” “那我们先行离开了,来日定会筹备谢礼再来道谢。”沈三郎抱抱仍是眼眶通红的云娘,忙不迭夹着尾巴告别。 第十七章:土三七 送走沈麝,几人俱是舒了口气。 “风栾,你今日怎么偏要捣乱。”风术皱眉,不满的望向风栾。 风栾翻了个白眼不理二哥,姚霁光轻笑着回道,“风栾做事当然有她的道理,说到底,肯定是你这个哥哥有该反思之处咯。” “说到此处,那你的道理是什么?”风栾反问道,“你那样生云娘的气,最后不还把药方卖给沈麝了。以后不知又有多少女子要为这美颜神药倾家荡产,为其疯狂了。” 霁光轻轻叹一口气,“对于云娘,我虽恨其不争,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又不可能养她陪她照顾她一生,其实又哪里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 “这些傻女人呐……”风栾叹道。 “这些傻女人,若真能在容颜上占些资本,生存条件也应该会随之改善吧……”姚霁光缓缓为自己倒一杯茶,苦笑道,“我也只能为她们做这些了,你看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呢。” 清风徐来,亭外的珠帘相撞,叮当作响,三人俱都沉默了下来。正是芍药花开时节,花圃中鲜花怒放,浓郁的花香随风入得厅内,熏蒸着三人各自的心事。 半晌,“走吧,快到晌午了。”风术招呼着两人,“李符瑶和应纯呢?该叫他们去吃饭了。”正询问着。看守后门的一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少主人,小姐,姚大夫也在,后门出事了……”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风术问道。 “后院来了一家子农民,抬着一个小孩,硬要说……硬要说李小姐治死人了……” 风栾与霁光“唰”的一下齐齐站起。 风术也意识到不好,来不及吩咐,忙带头先往后门方向走去。 几人急步奔走,还未出后院,就闻一妇人的震天哭声。 “谁人在后院闹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风术生气,几步跨到后门吼道。 那哭啼的农妇见这府邸主人威风严肃,不敢多事,降低音调抽噎着。旁边的中年汉子见老婆受压,却忍不住红了眼睛,起身指着李符瑶吼道,“这庸医婆娘乱用药,害得我家儿子年纪轻轻就惨死,你们真要不管吗?!” 应纯护在李符瑶身前,瞪了一眼那汉子,那汉子畏缩一下,重新蹲坐回儿子身旁,梗着脖子看着风术。却似乎是吃过应纯的苦头。 风栾打量一下,见李符瑶扶额掩面,泪水早已是泛滥两颊,忙将李符瑶拽回自己身边,一起躲在风术身后。“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来了。”风栾一手轻握李符瑶的手,一手拍着她的后背。 姚霁光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去摸躺在地上的孩子的脉搏,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面无血色,双眼紧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不还没死么。”姚霁光一边详细诊察的患者情况,一边去摸随身带的针具包。三指在病人寸关尺三部脉中游移,面色却渐渐变了,打开针具包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听霁光如此说,李符瑶也来了精神,匆忙跑到霁光面前蹲下,“需要我帮你吗?”适才她只顾慌乱,一时间竟忘了检查患者身体状况。 姚霁光摆摆手,松开搭在男孩脉关上的三指,示意李符瑶搭上,转身面对着那对夫妇,“你们说她乱给你们用药,是怎么回事?” “我家三仔明明只是贪玩把腿摔伤,”那妇女抽噎着答道,“那日这女人开幡来我们村义诊,我就给带二仔给她看。她说二仔只是摔伤,冲服少量三七活血通淤很快便可痊愈。谁知道……” “三七活血通淤,确实没错啊。”风栾在一边插话。 姚霁光却是大概明白了几分,心里微凉,继续问道,“你那三七是从哪儿弄来的。” “家里有北方亲戚送的土三七药酒,我还问过那女人,土三七泡酒可以喝吗。那女人只说酒活血行气,加上三七再好不过。我便给我三仔倒了一碗。可怜我家三仔……才过了两天就……”农妇又要再哭,看了眼风术严肃的面色乖乖闭上了嘴巴,只狠狠瞪着李符瑶。 “不止一碗吧?”姚霁光问道。 “我儿没好,当然……当然不能只给喝一碗!”那农妇争辩。 “就算用量多,三七可破血,那也不至于致人死地啊……”李符瑶满面通红,小声辩解。 姚霁光叹一口气。怜悯的望向地上的孩子,那孩子面色愈发惨白,额头汗珠沁出。“三七生长于西南高原之上,药材珍惜难得,普通百姓家却哪儿会有,还舍得拿来泡酒送人?”姚霁光对着李符瑶道,“她所说的土三七,应是我们北方的植物,那土三七徒有三七之名,却是一种有毒药物,常服容易伤及内脏。此次恐怕这孩子服用太多,加上酒催药力,才使得他脏器迅速衰竭……倒是不能将全部责任归咎于你,只是你说话如此不严谨,却是难免其责。” “那他……还有救吗?”李符瑶嘴唇轻颤,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我不是让你摸他的脉象吗?” “他的脉象还是有的!”李符瑶急道,“只不过轻了点滑了点,似有似无,但是还能摸出来的……这说明他还有救是不是?!”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是鱼翔脉。”姚霁光面色严肃,轻声说道。 李符瑶哆嗦一下,下意识的将男孩的手扔开,失神跌坐在地。鱼翔脉是医学上著名的七死脉之一。所谓七死脉,釜沸脉、鱼翔脉、弹石脉、解索脉、屋漏脉、虾游脉、雀啄脉,每种脉象皆代表此人无药可救,必死无疑。李符瑶记得霁光讲过,鱼翔脉、虾游脉、雀啄脉均可由脏器极度衰竭引起,但其中有鱼翔脉之人又可多抱几分希望。 “你不是说……”李符瑶抱住霁光胳膊。 姚霁光摇摇头,“他来的太晚了,来不及了……” 姚霁光话音刚落,那边那夫妇两也是再绷不住,嚎哭起来。从这几个人的对话之中他们也听出了大概,只知道他们的宝贝三仔是神仙难治了。 “来的及的,你可以的,你是姚霁光啊!”李符瑶跪坐地上,摇着霁光胳膊,泣不成声,“你不像我,我那么笨那么蠢,你是姚霁光,有什么病能难的到你呢?!” 姚霁光蹙眉道,“倒不是没有可能,若是有人能与我配合,为他开膛破肚,洗肝促心,这孩子还是有救的。只不过这里并没有能配合我之人。”姚霁光将李符瑶的手从她胳膊上拿下,再次放到男孩寸口脉上,语气严肃起来。 “我让你过来摸脉,不是让你过来哭的。你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学习机会吗?” 李符瑶痛苦的闭上双眼,将手抽回,泪珠成串滴落,“他是被我害死,我怎么能……” “你不是要当苍生大医吗?”姚霁光再次抓过李符瑶的手,强行放在那男孩脉搏上,“你记住,若想成为苍生大医,必要比旁人心狠三分,慈悲四分;冷静三分,执着四分;严谨三分,胆大四分。你睁开眼,记住他的样子。我想,冷静和严谨你是再也忘不了了。” “我……”李符瑶柔弱娇气,却非不听劝,这也正是姚霁光欣赏她的一点。思索着她的话,李符瑶悲戚的望着那垂危男孩,面上尚带着泪花,手指却在寸关尺间举按摸寻起来。 第十八章:所谓牺牲 “该吃饭了。符瑶。”风栾无奈的敲门进屋,去喊正伏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李符瑶。 “啊你们先吃,我马上就来!”听得召唤,李符瑶从书堆中抬起头,抹一把额上的汗珠。她手上本沾着纸上印下的墨,这一抹,都给抹到额头上。 风栾看一眼符瑶,又心疼又生气。走上前去掏出手帕扔到符瑶面前的书桌上,伸手指指额头,“喏,你的额头。” 符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抓过手帕去擦。 自从那男孩死后,李符瑶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埋首读书,短短几日,符瑶已消瘦的明显。 “真应该让霁光来劝劝你。”风栾摇头。 李符瑶揉一揉干涩的双眼,笑道,“她没来,不正说明我做的是正确的吗?不然她定是早来骂我了。” “她只是想让你自己冷静一下而已。”风栾走上前,抢过李符瑶手中的书,重重的合上放在书桌上。“霁光她从小习医,长时熏陶,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的。你的医学之路才刚开始,你着什么急。” “正因为我都十七了才刚开始学医,才要努力……” “你不欠别人什么。”风栾打断她。 “啊?”李符瑶反是被风栾这一番话弄懵了。 “你不欠别人什么。”风栾再次强调到,“那个男孩的死不止与你有关,与他父母的愚昧关系更大,没有你他可能也会被他父母喂药酒。你只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可爱女孩,天子在上尚不管这世间,你没必要把天下苍生一个个全记挂在胸中。何况人各有其命数,天下苍生也并不需要你的记挂。这世间能做好自己,少为别人添麻烦的庸人都已经不多,求你别再想做什么圣人了。” “可是……我并没有想做圣人啊……”李符瑶望着激动的风栾,小声道,“我想学医,只不过想做一个有点用处的庸人而已。你看,那男孩的父母均是农民,他们会种田种菜,他们种的粮食,有十分之一都要交给郡县作为赋税。而郡县除了每年自存粮仓的部分,又有约莫三分之一要上交国家。” “我的父亲,我的大哥三哥都为国家出力,所以他们每年能领回三份年资,这些年资供我们全家使用。为我家建美丽的花园,为我买好看的衣服,给我天下最好的教育。我吃着万家供养长大,可是最后因为读书多了,在马大姐家,我居然因为没有吃到丫环们为我烘烤的细面馒头,就在内心讥笑她们的粗鄙。” 李符瑶右手撑住额头,伏于桌上,泪水再次滴落。她忙伸出袖子,去沾顾滴于本册上的泪滴。“我最近每天都在想,我会做什么呢?我不会种地,不会做饭,不会绣花,不会武功,更不会与人打交道。如果没有你和霁光,可能我现在早就饿死在路上。霁光说的很对,我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我对医学并不了解,我对医生这个职业更不了解。可是我还没有老去不是吗?这样一个没用的我,学点医学为那些从小供养我的人帮点小忙,不应该吗?” 话音未落,门外“啪、啪、啪”几声清脆的鼓掌声,“说的好。”却是应纯推门而入。 “可是我却连这点小忙都帮不好……”李符瑶却似没听见应纯的话,低首自责。 风栾却白一眼应纯,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平日里应纯就传教般疯狂的宣扬“人本平等”,如今这两人凑到一起,倒是登对。 “符瑶,你有这份心思,就一定会成为你想要的样子的。我们都会帮助你啊。”应纯眸中百般关切,真诚的望向符瑶。 “你快去劝劝那两个傻子吧。”风栾急火火奔向霁光卧房,“我就是想大家正正常常凑在一起吃午饭,这样都不可以吗?” “算啦,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的。”姚霁光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她甚至来不及梳头,坐于桌前,怀中抱着一把琵琶,一边翻书一边在弦上摸寻。恐怕一上午的时间都浪费于此。 “别看这本书,上面写的都是唬人的。”风栾上前,随手抢过霁光桌上的书合上,她今天抢书倒是抢的最顺。 “你又不教我……”霁光双臂环抱琵琶,将全身重量倚在琵琶上,狗熊抱大树一般,可怜兮兮的仰起头望向风栾。 “好啦……”风栾被她看的无奈,搬个椅子坐在霁光身边,先是抓过霁光的右手检查,“你的指甲太短啦,弹琵琶的人都要留又尖又长的指甲的。” 风栾轻轻抓过桌上与琵琶配套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五片打磨的精细薄削的兽甲。“先用这个练。”风栾比对着兽甲的大小,将其一个个细心的绑在霁光指甲上,“虽然有些别扭,不过初学者可以将就一下,以后你肯定要留长指甲的。” “把脉不可以留长指甲的。戴它挺好。”霁光小声反驳道。 风栾却不理她,“你先弹弹看。” 霁光按照早晨背诵的宫商角徵羽的位置每个弦都弹了一遍。声音细小,音调偏离,弹的风栾直皱眉。“姐姐,你的左手按弦要按到把位上才会出音。” “那样很疼啊……” 风栾不说话,抱过霁光怀中的琵琶,右手略一呼吸,“铮,铮”几声圆润清脆的琴音飘过。这琵琶是风术购于扬州著名斫琴师手中,由整片桐木雕成,音质古朴大气。原本风术将其偷藏于书房,只为收藏用,谁知前几天被风栾发现,硬是给要了过来。 风栾见这琵琶音质尚好,一时兴起,手指翻舞,一曲欢快的变调老六板指下流出。曲音甫落,霁光便讨好的鼓起掌来。 “好听吗?”风栾故意调霁光胃口。 “当然好听。” “这是比较基础的一首曲子,你要学的话不到一天便可学会的。”风栾将琵琶递回霁光怀中,“不过呢……这个,就叫牺牲。”风栾将左手摊开置于霁光面前。她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只是五指的指肚上,各有一片淡黄色厚厚的茧子。 姚霁光见到这茧子,却沮丧起来。“又是一件我不能练习的乐器。”她抱起琵琶,起身将其置于床上。回来双手摊开,凑到风栾面前,不服输道,“看,我这也叫牺牲。”白皙的手指光洁细嫩,不见一丝伤痕。 风栾疑惑的翻看霁光的手指,“你这……” “我们姚家一脉以脉学最为见长,现在我虽火候不够,却也达到了能以小小的寸关尺观想五脏荣衰的地步。想要摸脉,指下的灵敏是必须的,脉管的一点细微感觉,甚至患者皮肤的温度,潮湿程度,都可能是治病的关键。所以……太爷爷从小便不允许我做伤害手指的活动。”霁光沮丧道。 “学医之路……很艰难吧?”风栾突然间想到李符瑶,心情又沮丧起来。“有些志向也是好的,不像我,胸无大志。”风栾苦笑,“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快快乐乐的长大,嫁一个好男人,然后相夫教子。当然,前提得要是自己不受欺负,身边的好友们也不受欺负。” “我知道,你一直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啊。”听风栾那样说,姚霁光只觉心中温暖。 “又奉承我。”风栾浅笑,一会儿,又犹豫道,“最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怎么了?” 风栾正待回答,忽闻门外“咚咚”两声试探性的敲门。“姚大夫,我家小姐在这里吗?”似乎是风栾的丫环绣月。 “在这里,你进来吧。”风栾回道。 绣月进门,轻轻附于风栾耳边,“小姐,你让我注意的那位客人,又来府上了。” 风栾微微蹙眉,“我先出去见个客人,这事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 第十九章:陈皋 陈皋出了风府大门,告别风术,正低头疾行。路过闹市旁的天茗楼,一个粉色身影突然闪出,挡住了去路。陈皋略一皱眉,下意识握紧短剑,抬起头。 “陈大侠,我们家小姐有请。”来人却似乎并不惧他,微笑着低头朝他道万福。 “你家小姐?”陈皋疑惑道,顺着那小丫头的目光向上望去,正见茶馆二楼靠窗处做着一清妍女子,那女子一身淡蓝色细绢纱裙,白皙清透的面庞上,一双妙目此刻正含笑望着下方。怪不得陈皋觉得这小丫头颇为面熟,却原来是风家的人。 天茗楼是扬州最著名的茶楼之一,然而其最闻名的地方,却不是他家的茶叶。天茗三绝,一绝在茶艺师,二绝在隔音墙,三绝在贵人多。 说起天茗家的茶艺师,那几乎可做全国的行业翘楚了。莫说是好茶,就算是碎茶老茶烂茶渣滓,天茗家的茶艺师们都可以根据它的特性,给你调出最合口的滋味。故而在别的茶楼或许顾客们多会选择自己泡茶,在天茗家喝茶,却是没茶艺师不可。 若说这隔音墙,还是得益于茶楼的设计。来喝茶者,多牵扯流言蜚语,公私家事,这茶楼的设计使得相邻包厢互不相闻,楼下吵骂楼上不知,可算是吸引了黑白各路的智者英雄。 三绝这贵人多自不必说。这小小的扬州城地角不大,才子佳人,文臣老将却不少见。既然城中大半数贵人都会选择在此会晤饮茶,那想偶遇佳人,结交贵人的人们自然也蜂拥而至。 不过说起来,来扬州这么久,进天茗楼喝茶,陈皋还是第一次。 上得台阶,陈皋落座下,跪坐于地的茶艺师恰好将茶泡好。青绿色的茶水顺着透明琉璃壶的壶口打旋,最终尽数倾入杯中,落于陈皋面前。 风栾点点头,茶艺师略一低头,起身告退。绣月也跟在其后,识趣的退下。 “陈大侠,这是小女子特意为你准备的净意茶,请品尝。”风栾星眸闪烁,面含笑容。 “我对饮茶并不是很了解。”陈皋想了想,礼貌的举起茶杯,小啜一口,“不过风小姐有事找我,怎么不直接在府里说?” “所谓饮茶,也不过是各种清香的饮品,被所谓文人雅士们强行附上各种典故含义而已。”风栾押了口自己的茶,笑道,“比如这个净意茶,就是取自佛经中“自净其意”的意思。” “呵,”陈皋脸微微发红,自嘲道,“原来是这样,开始听你说,我还以为是“不成敬意”的“敬意”呢。看来风小姐对我是有敌意了。” “敌意不敢,只不过我二哥向来太过信任别人,我需要为他把把关才好。”风栾见陈皋装傻,也随着他的话头接下去,笑意盈盈的面庞上带两丝俏皮。 陈皋看风栾笑的天真,不由一副无奈的样子,轻笑两声,“你二哥可知道你这样胡闹?我看啊你还是贿赂贿赂我,免得我回头向他告状。” “哼,谁贿赂谁还不一定呢。”风栾笑意不减,慢悠悠的从荷包中掏出一张纸笺,缓缓展开。这是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风栾小心的将纸摊开,轻轻掸平,倒转过来摆在陈皋面前。 “我二哥呢,性格太直,我呢,性格刁钻。虽然性格都不完美,但好在可以互补。”风栾轻笑着叹口气,“陈大侠你觉得呢?” 陈皋的面色却渐渐由晴转阴。那几张白纸上,一条条清晰的罗列着。 天佑九年四月。淮南零越书斋被劫,看门老妪死于刀伤,怀疑与锦江书斋被劫案有牵连。 天佑九年七月。常德木匠世家常家灭门。凶手未取一物,现场未留痕迹。怀疑江湖仇杀。 天佑九年九月。宁国青衫书斋遭焚,斋主杨氏死于火中。 天佑九年十二月。江宁博远书斋遭焚,寨主及妻子未及逃生。 天佑十年一月。广德宏远铸造坊遭遇劫匪。宏远众弟子奋起反击,死伤数十人。凶手不明。 …… “陈大侠这几年可真是太过辛苦了。”风栾啜一口茶,面色和善,倒真似关心一般。 陈皋的面色却越发狠厉起来。“呵,你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 “哦……”风栾认真的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照你这样反应,做坏事的应该不止你一人吧……哎呀,难不成全部都不是你做的?那你们的组织应该很宏大吧,能人巧匠那么多。只是不知道能否正大光明的现世呢……” “你!”陈皋面部肌肉抽搐,不由握紧双拳。“太聪明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谢谢陈大侠关心,不过陈大侠此刻不应想想要怎么贿赂我吗?”风栾依旧笑颜不改,押一口茶,好整以暇的望着陈皋。 “你真以为你这些没有证据的胡说八道能威胁到我?”陈皋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压低声音道。 “陈大侠放心,这里隔音很好的,就算你杀了我外面的人也听不到。”风栾笑道。“我给你看的那些当然威胁不了你,只不过足以让二哥不信任你。我想,这个能威胁到你吧?”上面的证据都是她让大表哥搜寻的近几年江南地区与书斋或者班门有关的案子,她也只是拿来诈他一诈。此番交谈,该试探的她已心里有底。 “我想,你接近二哥,可不是为了灭他全门的吧?”风栾笑道。这也是她放心与陈皋独处一室的原因。若是陈皋想要对风家下手,不会有耐心在风术面前隐藏一年多而不动。 “我只是要调查一件事情,调查清楚我便走。”陈皋皱眉道。他已不敢在风栾面前再多说话。 风栾认真的点点头,一副正经的样子,“那为了帮你完成任务,我愿意隐忍不说,置我二哥的安危于不顾。只要你补偿我就好。” 未等陈皋回答,风栾便抢先俏皮的说道,“你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不过这个事情嘛,我还没有想好。不如留待以后再说吧。” 陈皋无奈,“不触及我的底线便可以。” “谁知道你的底线是什么。”风栾白眼。 “不危及我的组织安危便可。” 风栾点点头,“君子协议。” 第二十章:黑衣人? 此行风栾只为试探而来,倒并未想过要让陈皋为自己做什么事情。不过此刻对于自己心中的疑惑已多数有了底,她已经满足了。 当年那位老人虽然什么都没与她说过,但她也隐约能感觉到那老人的家主之风,以及他谈起公输般时那虔诚敬仰的神情。只是不知当初他们门中到底发生何变故,那班门又为何沉寂这么多年才开始搜寻《鲁班书》下册。 陈皋已提前告辞离去,风栾却仍坐在原地陷入沉思,七星剑,女人,陈皋,班门,鲁班书,老人。风栾可以将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却不敢保证她的正确性。至于老人和陈皋为何都选定了她们风家……她心中也有隐约的猜测。所幸的是…… “隔音墙啊……”风栾呢喃。这隔音墙的设计明显出自于《鲁班书》上册之中,“迂回纳音,邻不相闻”这句话风栾当年只在下册中读过一次,便再难忘记。可惜书本中只记录破解之法,却并未详细记录兴建之法,让风栾大为可惜。今天的会面,她也是特意将地点选在此处,可是看来陈皋对这个地方并不了解。 所幸的是……看来班家的秘密和人脉还是掌握在那老人手里。风栾思索着何时该来见见这天茗楼楼主。 “风小姐。”一声轻婉的呼唤将风栾从沉思中唤醒,却是茶艺师木槿自行入帘,风栾眉头微蹙。木槿是她来茶楼喝茶以来一直传唤的茶艺师,与她虽是已经熟识,但此次自行进门却也实在有些失礼。 “风小姐。”木槿却依旧往常那般甜美笑容,她跪坐于桌旁蒲团,双手轻送,却是将一片青玉树叶置于风栾眼前。 “这是?”风栾拿起那枚玉叶,仔细打量着。这是一枚饱满圆润的叶子,只在底部接近叶柄的地方,刻了天茗两个精细的小字和一个抽象的花草符号。 “这是我家主人送给您的。”木槿微笑。“主人说了,他与您的叔爷爷向来是知交好友,故而也愿意与您做朋友。今后若有需要,可拿着玉叶去天茗家任一茶号,自会有人接待您。” “叔爷爷?!”风栾惊讶道,没想到此行还有这收获,“我要见你家主人。” “主人说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木槿继续微笑,“等小姐您对自己的身世再多些了解的时候,或许他便主动来见您了。” 风栾皱眉,“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继而,她忽然恍然大悟,“你们用这纳音墙……窃听?!” 木槿不置可否的微笑,却不再回答。 若是霁光在,应该会借这纳音墙的机会骂一下那楼主吧,风栾忽然想到,唇角微微上翘。 “那就罢了吧。”她将玉叶子仔细收好。此行收获早已超过预期,眼下更加着急的事情是符瑶的去留和那些奇怪的追兵。对于自己的身世,她虽好奇,却也不想这就把它提上眼前。 她朝木槿弯腰略一示意,走出包间。 ===== 应纯终于说动李符瑶出门散步了,这让他觉得似乎自己的魅力又提升不少。 “符瑶啊,佛家讲若要求悟,当体验人生百态。这喜乐闲适,又何尝不属百态之一呢?”应纯侧身护在符瑶身边,嬉皮笑脸的走着。 “你又在胡说八道。佛家何时这样说过。”李符瑶白了他一眼,心中尚在思索刚看的案例。 “那就是道家。”应纯被白这一下,心中不仅不恼,反而莫名的溢出一股甜意。他见两人已走到亭畔,忙殷勤抢上前,先替符瑶将凉垫铺到石凳上。“这天气太热了,都快到傍晚还不见清凉,不如待会儿我们一起出门吃冰可好?” “啊?”李符瑶脑中头绪难明,根本未听到应纯在说些什么,只是已答应了应纯要出门溜达,只含糊接道,“好啊。” “那我们待会儿先去北街买些水果和鲜花,你屋子里都多长时间没换过花了。然后去那家王婆雪冰吃杨梅雪冰,顺便给霁光和风栾带一些回来。”应纯兴奋道,一边细数着流程一边看着李符瑶。 只见李符瑶虽跟着他的话语连连点头,一副认真听的样子。却是眼神发直,嘴唇喃喃,不知又是在默算着什么。应纯只觉这样可爱至极,不由笑起来,支肘撑起下巴,歪头盯着那张认真俊俏的脸蛋。 正是静谧之时,却闻墙边“咔啦”一丝细微声响,似是砖头松动的声音。应纯警惕的抬起头,恰见一黑衣人从墙边一闪而过。 “符瑶,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应纯嘱咐一声,纵身跃上墙头。 黑衣人功法与应纯倒有些类似,脚步轻盈,越过墙头之后很快转到风府西门外的巷子里,应纯只觉十分奇怪。 若说大晚上的穿这一身夜行衣也就罢了,现在天气晴朗,烈日高照,这人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正犹疑间,那黑衣人却停住了脚步,转身撕扯下面上的蒙布,“二少爷。”黑衣人俯首作揖。 应纯不禁脑门边一股黑线。这不是自己家小厮张承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应纯不禁恼道。“怎么这般鬼鬼祟祟的。” “小人不知该不该在少爷同伴面前暴露身份,老爷又嘱咐我这等关头不可暴露行踪,我只得设法将少爷引出……”那张承却也是个耿直人物。 应纯不禁无奈,“无碍的,那些都是我的好友。不过……你不热么……” “我……” “快把它脱了,顺便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张承这才如获大赦,三下五除二将黑衣扯开,“近日邹家主脉动作频繁,老爷托我嘱咐你要小心,莫要与他们产生什么摩擦。” “父亲什么时候这般胆小,连邹家都要小心对待了。”应纯皱眉。 “毕竟荧惑守心期间,天下动荡,天罚柱开启之前谁家起什么乱子完全不可预测。现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承擦擦额上的汗珠。“不过说起天罚柱,老爷要我带的另一条消息想必少爷也清楚。还有两个月天罚柱便要升顶了,届时的祭祀大典,老爷希望少爷能回去护法。” “不着急,不还有两个月么。”应纯再次皱眉,“我朋友现在遇到点事情,我处理完再回家。” 张承点点头,想起这二少爷的脾气,却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二少爷,不是我啰嗦,只不过祭祀典礼不可有失,若你朋友的事情处理不完,暂且带回应府避祸,相信老爷不会拒绝的。” “带回家?”应纯的脸却突然一阵发烫,“那不好的,不好的。太早了……” 应纯正自己无来由的尴尬,耳边忽闻一阵窸窣声。他眼珠微转,正要转头,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清朗的女生,“应纯,你怎么在这里?”是刚好从茶楼回来的风栾。 “啊……我家人……”应纯正待解释,却见张承蒙面转身,急奔几步后消失在巷尾。应纯挠挠头,内心一阵无奈。 “好了,快回去吧。”风栾也不细问,带头向正门走去。 刚才两人的对话,风栾虽听了个大概,但既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愿多问。 第二十一章:沈麝的回报 风府的修建是在冬季,风术又不懂得江南习俗,当年修建之时不仅没有设计冰窖的位置,还把主张修冰窖的泥水工给骂了一通。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每年夏天,风府的人都要巴巴的等着专人出门买冰。 这几日每每热到烦躁不堪,风栾都会把风术数落一顿,以至于风术最近在妹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 而每日等不及下人们挨个屋分发,一早便等着冰车进府,先行凿冰带回屋内便成了这几人的例行功课。 这日,风栾与应纯又是各自捧着两个小钵,坐在凉亭之内。风栾是要给霁光带一份回去的,她与霁光每日划拳,输者出来等冰,风栾已连续输了两天了。而应纯自不必说,他那另一小钵冰是要送到李符瑶桌上的。两人一边消耗着昨日剩下的最后一点冰块,一边等待着冰车进门。巳时的太阳不算毒辣,这使得两人还留有一丝心情打闹聊天。 终于等到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风栾与应纯俱是开心的站起来。然而跟随着门童进门的却不是运冰车,而是一个仆人装扮的青年。见那门童却似乎并不惊讶,与对方简短打过招呼之后,便带领此人朝后堂方向走去。 路过凉亭,那门童这才发现倚栏远望的风栾与应纯两人,他吓了一跳,连忙作揖,“小姐好,应大侠好。” 风栾点点头,瞥了旁边的小厮一眼,好奇道,“这位是?” “哦,这是南街沈老板家的伙计,说是沈老板交代要事要与风少爷说。小人已禀报过风少爷,现正要带他去后堂呢。”门童答道。 “沈老板?你家主人可是沈麝?”风栾略惊讶的转向小厮。 那小厮生的眉清目秀,此刻也不惧怕风栾,俯首答道,“正是煅香阁主人沈麝。”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吧。”风栾将手中两个小钵丢给应纯,“喏,找人给放到我两屋里即可。”不管应纯的抱怨,自己跟着两人朝后堂走去。不知沈麝为何派人来访,她有些担心二哥又会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 那小厮见了风术,拜谒客套之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我家主人接到消息,近期王匪手下来江南劫掠,昨日已经骚扰到了临县汤家,据说这几日要来风家试手。” “什么?!”风术惊讶道,随即不由面露苦色,“今年居然是风家么。那这次真是多谢沈老板提点了。” “今日清早扬州商会已经下发了王匪此行规模,我家主人特意抄录了一份让我带来。”小厮说着将锦囊递上,又略一踌躇,“只不过主人嘱咐,还望风公子在外别说这个锦囊与他有关,毕竟……” “你放心吧,这我知道的。告诉沈老板,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来日必当登门道谢。”风术接过锦囊,这话确是发自肺腑。徽商们向来团结,若是让别人知道沈麝透漏商会机密给他,沈家必受攻击。更何况,这商团里想让风府遭劫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风术确实没想到,当日沈麝所说的“交朋友”竟非妄言,如今既然他先释出了友好,自己日后必要找机会回报才是。 “你们所说的王匪……”送走沈家下人之后,风栾奇怪的问道。 风术苦笑道,“是东南海域的一群海匪,其中一股海匪领头之人王直,心狠手辣,足智多谋,前几年东征西战,一举统一了东南海上的大部分海匪,故今日咱们见到的所有海匪都称王匪。” “海匪怎么会跑到江南?”风栾不由得皱眉。 “海匪哪里不能去。哪里官少财多他们便去哪里咯。”风术苦着脸,“近几年东南沿海地带被海匪骚扰的民声载道,官府们没办法,每年夏天匪患严峻之时便组织民兵集体防御抵抗。海匪们生意难做,便北上江南。” “江南地区原本腐败现象就比较严重,官员们多软弱无用。加之海匪们也改变了策略,以劫海船为主,至于陆地,每个地区最多劫掠两家商贾之家,这便使得县官们大多推诿了事,只要不出灭门惨案,死一两个人,官府是不会管的。多数商贾也只能吃哑巴亏,自认倒霉” “纵观整个江南地区,也只有大表哥所在的江宁防守有序,海匪们不敢乱来。其它地区是每年夏天都要遭一两次殃的。真后悔当年开拓市场的时候没有选在江宁。若不是被你教唆,我也不会不相信大表哥的能力。” 风栾撇撇嘴,白二哥一眼。“先别说那些,这次海匪的规模呢?” 风术也是这才想起来,忙打开锦囊,摊开白纸。面色严肃起来,“这次他们来了五艘船,且据说各个带有火器。” 见风栾仍不明白,风术又解释道,“王匪的编队通常是30人一船,其中舵手,船长,伙夫及偶有特殊人员不参与战斗,一般来说参与战斗的是20人到25人不等。不过他们的大船是进不了扬州港的,来扬州打劫要换能行驶河道的小船。所以若是凑不出足够的小船,他们也可能会少来些人。” “他们这种人,就算凑不出小船随便打劫一两个人也有了。”风栾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若按照二哥所说,这几日内来风府打劫之人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单是持刀劫匪就已经难以应付,何况持有火器。 “二哥……咱们风府除了应纯和霁光,还有其他战力吗?”风栾不由担心到。 “那个女大夫霁光也是战力?”风术讶异道,见风栾一副不想回答他的样子,又正色,“风府原本也是有个枪棒教头的,名唤汪鸿。此人出身于武学世家,原本也是考取了武状元的人物,只不过后来被贪官陷害到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才被我所救收入门下。你来之前我刚派他去了分行训练武师,我这就把他和徒弟们都找回来。或者我找陈老弟来帮忙也可。” 听风术如此信任这汪鸿,风栾这才略微放了心。“听你说的这个汪鸿已经很不错了,至于陈皋就算了。我还要去找霁光和应纯商讨一下,放心吧,有我和霁光,相信我们必定事半功倍。”风栾神秘一笑。 第二十二章:防守激战 风栾将几枚甜瓜大小的铁皮球放到桌上,不无担心的道,“这个你带上,战斗的时候大有用处。一定要注意安全。”沉默一会儿,又忍不住补充,“为什么不让应纯去……” “应纯的战力高一些,在府内防守更保险一点。何况……他肯定会选择留下来好保护符瑶的。”姚霁光笑笑。 “这个死应纯……什么时候开始对符瑶……” 姚霁光将铁皮球放在鼻下轻轻嗅着,眉头蹙起来。“这个是什么?”她忍不住打断风栾。 “你闻不出来吗?黑火药球呀。”风栾却如平常般随意答道,“我将火药球做了个小机关,里面用小笼关了一些涂了磷粉的冰虫,这些虫子遇热躁动不安,便会飞出小笼,在球内乱舞,火星点燃引物,继而引发相连套球里的火药爆炸……”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这才是姚霁光想问的重点。 “哦,近日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看多了自然就想要尝试一下。”风栾眼角斜瞥在地上,唇边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你看,这不是恰好能帮助到大家了。” 姚霁光看着风栾飘忽的眼神,嘴角微微抬起,轻声道,“真是个不错的设计,我忽然觉得近日养成的那些药虫也可用来一试。”见风栾表情略微放松,她反而也觉得似乎是轻松了许多。风栾有事情瞒着她,从一到江南她便察觉了,只是既然现在她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只要默默守护着便好。 “风栾,你可否把这个火药球的图例给我画一下?我也想做着玩。”抓着铁球思索了一会儿,霁光这次却是真来了兴致。 自从风术收到沈麝的警告之后,便迅速将风府调入应急状态。在外办事的家丁与护卫均被调遣回来,汪鸿也很快带着两个徒弟常彬与童旭回来巡逻。一切布置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这日子时,正是值夜换班的时候,汪鸿伸个懒腰走出厢房,拍一下童旭肩头,“童旭,我来换班,你去休息。” 童旭见是师父过来,忙恭敬道,“师父你再睡会儿吧,我再等等,总觉得今晚心里乱乱的。” 汪鸿抬头望一眼天空,弧形残月斜斜挂在东方,微弱的月光透过薄雾散散的铺开。傍晚还是有风的,如今这夜晚却是静谧的吓人。“确实不是一个好天气。”汪鸿抬一抬额头,右耳忽然翕动一下,整个人警惕起来,“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被汪鸿这一问,童旭慌张的左顾右盼。空气中似乎有“倏倏”声飞过,童旭不安的朝远处望去。 “童旭!” 听到师父的呼唤,童旭惊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望向汪鸿,头未及完全转过,眼角余光却见汪鸿斜身飞来自己身前,只见师父右掌凌空劈出,“当啷”一声,一个断做两截的竹箭正落在童旭脚下。“啊!”童旭双脚一软,后撤一步,差点跌坐在地。 “快吹角叫醒众人。”汪鸿一边吩咐童旭一边抄过准备好的弓箭,纵身跃上院内一棵高树。 童旭听得师父嘱咐,忙跌跌撞撞跑进屋内,抓起事先备好的牛角号鼓气长吹。“呜——”警音长鸣,枕戈待旦的家丁们闻声而起,迅速在各岗位集结。 家丁的集合速度快,敌人更快。海匪们知道此机会逝去,再要偷袭更加难办。也是撤去隐藏,蜂拥从墙头爬上。 “嗖,嗖。”汪鸿手起箭开,两支羽箭朝着敌人两先锋开去,正中咽喉。那两人甚至来不及呻吟,直挺挺倒下,鲜血顺着箭镞奔涌而出,却是一股黑血——这是姚霁光特意调制的毒药。 剩下几人见势不好,却是改变了策略,打几个手势,提前埋伏于院外屋顶的几个火枪手借着黑暗,“砰,砰,砰”三枚铅弹直朝着汪鸿所在的大树射去。 汪鸿却是不慌不忙,听风辨位、几乎是同时抬手拉弓,又一枚毒箭飞去,箭羽倏忽,竟丝毫不慢于铅弹的速度。一箭过后,汪鸿翻身后跃,三枚铅弹从不同的方向擦身而过,他的左颊被划出一丝擦痕。与此同时,离院子最近的一个屋顶上,只听“哼”一声闷哼,接着是尸体翻滚落地的重坠之声,一名火枪手中箭倒地。 “风府有如此高人,还要我们来做什么!”姚霁光刚从内院赶到,便看到汪鸿这千钧一发之际的手起箭开,不由心生感慨。 汪鸿却似充耳未闻,一个翻滚落地,提气大声喝道,“他们用的西洋火枪,你们速躲到稻草之后,谨慎行事!” 这短短一日之内,家丁们已被汪鸿训练的颇有成效,此刻得令,他们三人一组,迅速集结到稻草垛后。 原本提及海匪们的火器,几人都认为会是当朝所产的鸟铳,鸟铳虽看起来威力巨大,但填装慢、精准度低。故几人用打湿压紧的稻草垛当做战垒,以浸剧毒的毒箭插空攻击,既可挡敌人的火器,又可力图全歼对方。 谁知那几个海匪来头不小,居然配备西洋火枪。西洋火枪价格昂贵,但其填塞速度快,精准度高,甚至铅弹的力度也比鸟铳大不少。看来若想赢得此战,减少己方伤亡,只能速战速决。 趁院内调度的这一间隙,几个轻功好的海匪已翻墙进入院内。此时,应纯也恰好赶到,汪鸿、应纯、姚霁光三人急冲入敌方阵营,为己方争取时间。手起箭开间,又是三人殒命。 几个海匪从未见过如此防备严谨的院落,一时慌了手脚,也不顾当初拟定的战略。“砰,砰,砰”领头几人持鸟铳向三人射来,与此同时,院外埋伏的火枪手也趁乱配合着开火——却不是对那三人。 果然,他们的西洋火枪并不多。 姚霁光与应纯纵身向后跃起,攀附于院内树枝之间,几枚火弹擦过两人衣衫,穿过树叶直飞入天空。与此同时,汪鸿却是用弓箭撑地,左脚紧踏,“啪”随手携带的弓箭不堪压力劈成两半,汪鸿硬生生将自己调转180°,朝着战垒后飞去。 风栾原本睡不着拉着风术在书房内闲聊,听到前院的火器声响,知是海匪来袭,急急拉着风术往院前奔去。穿过后堂,跨过门槛,见霁光与应纯俱是参与到战斗之中,风栾不禁担心,右脚再要向前跨去,却见眼前一个黑影朝着自己直撞而来。 “小心!”汪鸿一把将风栾向后捞去,身后即是门槛,两人被这一绊,俱是仆倒在地。 风栾只觉全身被撞的似散架般疼痛,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自己身旁的青砖上,“扑,扑”接连两个铅弹插入其中。规整的青砖一时间多了两个弹坑。若是刚才未被扑倒……风栾只觉心脏忽的收紧,冷汗一瞬间已打湿了纱衫。 “风栾!”风术这才反应过来,急切的将风栾拉起,前后检查着身上是否受伤。“我没事……”风栾尚是惊魂未定,跌撞坐到下人搬来的小凳上,望着汪鸿匆忙离去的背影,声音尚在颤抖,“二哥,你真是认识了一个奇人。” 第二十三章:炮轰敌船 而另一边,姚霁光与应纯看到后堂发生的事情,更是怒气填膺。 风家的院子很大,而后堂距离院子又是尚有一段回廊的距离,西洋火枪的射程理应没那么长才是。霁光顺着发声的方向望去,果然,西院的那几从繁盛的牡丹丛中,一个黑衣身影正俯身撤退。 姚霁光将弓箭扔下——她用不习惯这武器,眉尖上挑,“想逃”。双脚轻踏树枝,纵身落地朝西院的方向冲去。那黑衣身影也发现了霁光,紧张之下,“砰,砰,砰”便是三枪。姚霁光轻跃空中,一个翻滚躲过铅弹,那黑衣人再要开枪,却忽而发现弹药已空,扔下火枪,转身朝着墙外奔去。 姚霁光再次一个纵身赶上黑衣人,左脚踏在黑衣人肩上,右脚对准狠踢。只听黑衣人喉咙中发出一丝不明的“咕噜”声,头颅应声飞起。 鲜血喷溅,姚霁光后退不得,只能借助黑衣人的肩膀再次催力,腾到西院墙头。“咕咚”一声,黑衣人的头颅落地,殷红的鲜血未追及姚霁光的白色衣袍,尽数落于牡丹叶上。 “不长眼的海匪,欺负谁不好,挑这院里最宝贝的一人欺负。”应纯此刻也早已扔下弓箭,换了一副从敌人手中抢过的大刀,冷笑一声,手起刀落,眼前之人应声倒下。 此刻,汪鸿终于调度完毕,望了眼战场,这才朝两人大声赞叹道,“好身手。”家丁虽然经过训练,但在战场之上一见鲜血,不免失了斗志。汪鸿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已叫人吓瘫的人拖走,剩下几人重新调度。 “他们准备好了。”赞叹之后,汪鸿朝着两人大声道。姚霁光与应纯俱是应一声,退出战圈。 此刻海匪仍剩约莫六七十人,估计已全数进到院内。应纯回来,一声令下,无数箭镞从稻草后发出,射向海匪。 姚霁光调整过的箭,不需射中,只要擦破一点伤口,那人定是必死无疑。一时间海匪乱了阵脚,慌忙四散开。而汪鸿与姚霁光此刻却是穿过后堂,从东墙悄悄绕出,朝着小秦淮河边奔去。小秦淮河是唯一直接进入扬州城内的运河,又是离风府最近的一条河流。海匪若要进攻风府,必是选择从小秦淮河上岸。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即使已是深夜,秦淮河畔依旧华灯满楼,流光溢彩。座座楼阁之上,丝竹之音与欢声笑语渺渺传出,偶尔几个歌伶笑闹着探出阁楼,即兴欢歌,引得一众路人神往。 刚刚还在经历一场恶战,如今却忽而到了这处处充满欢歌笑语的瑰丽河畔,姚霁光不禁觉得有些梦幻。“不愧是小秦淮河啊……”霁光欣羡的望着这笼罩在薄雾之中的不夜城。自上次应纯想带她们来逛却又半路迷路之后,她们便再未提过这里。 “醉生梦死。”汪鸿却是不屑的回了句,沿着秦淮河岸继续向前走去。 姚霁光撇撇嘴,随后跟上,“看壮士在战场中的全局掌控力和精确的时机判断,高超的武艺,留在风府训练家丁也是太过屈才了。” “人生无非多混口饭吃而已。”汪鸿面色严肃,并不多理姚霁光。 姚霁光却并不在意汪鸿的态度,轻笑一声,接话道,“那不也是醉生梦死吗?” 汪鸿皱眉,铁青着脸回头望向姚霁光。霁光眸中含笑,精致英气的面庞上满是轻松与真诚,此刻她也正抿着小嘴,望着汪鸿。 汪鸿张张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不答话,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码头上,一艘夜游花船缓缓靠岸,船头的琉璃宫灯折射出七彩光芒,随船摇曳。“你们倒是去查清楚,前方谁家泊了那么多船!本少爷今晚很不尽兴!”花船上隐约飘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和一众女子娇憨的劝慰。 姚霁光与汪鸿对望一眼,互相点头,顺着花船驶来的方向飞奔而去。果然,未及多远,便见河面上胡乱横着约莫十数艘铁皮快船。船上影影绰绰,大概五人左右巡回站岗。 “他们必定持有西洋火枪。”汪鸿望着河面低声道。 姚霁光点点头,“我先行引开他们,你尽量多解决几个。”想了想,又将风栾给她装火药球的布袋递给汪鸿。 汪鸿点点头,伏于岸边杂草丛中,搭箭以待。霁光默默数着那几个海匪的脚步,待到几人俱是背对自己之时,飞身扑上。离岸边最近那人未及反应,已被霁光拧断脖子,“咕咚”一声投入水中。动作利落的连汪鸿都是咋舌不已。 “谁?!”另外四个海匪同时回头,只见一面容秀美的白衣女子独立船头,笑意盈盈的歪头望向他们。几人正疑惑间,忽然靠岸的一名海匪指着河水大叫一声,几人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同伴的尸体以漂浮在河面上,鲜血涌出,染红了河水。几个海匪一阵战栗,同时举起火枪对准姚霁光。 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枪响之时,汪鸿同时三箭齐发。姚霁光脚尖轻点,如蝴蝶般翻飞过枪口,夺过面前之人手中的火枪,朝着汪鸿没有顾到的最后一人发出。“砰”,巨大的后坐力震的霁光手腕一麻,霁光皱皱眉,将火枪扔下。此刻已无关紧要了,因为船上仅剩的四人均已倒在了船板上。 “他们的实力比进入风府的人还要弱几分。”汪鸿提着布袋走来。 姚霁光笑笑,接过汪鸿手中的布袋,掏出油瓶在船上胡乱倾倒几下,又将几个火药球分散扔到船上。打火石轻擦几下,船上很快燃起火苗。 “快过来啊。”姚霁光跳上其中一艘快船,摇动机械浆,快船逐浪而去。汪鸿紧跟着跳上,对着姚霁光不满道,“按照计划我们该回去……” “你不想看看那几艘海匪的大船吗?”姚霁光反问道,一脸的兴致盎然。 “不想。”汪鸿皱眉道,“风府的战事还不知结果如何,我们……” “相信应纯,他们肯定会赢的。”姚霁光再次打断汪鸿的话。“风术这人,虽然商业头脑卓越,却是太没眼光,居然只让你训练武师。若是咱们把那几艘海上战船给劫掠了来,风府的财力应也足够让你训练一直小军队了。你们和平时走海镖赚钱,战乱时回来护城,这才叫人尽其用。” “轰,轰,轰……”远处的几艘快船接连爆炸,热浪涌动,水花带着船只碎片四下纷飞。一时间整个秦淮河畔被爆炸的火光骤然照亮,火光之中,姚霁光迎着热浪,笑的真诚。 第二十四章:再见故人 此时,风府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海匪弹药用尽,伤亡惨重,而家丁这边却只有一人肩部擦伤。 “兄弟们,敌人已无鸟铳,我们出来做最后一波围剿。”应纯拎起大刀抢先冲上,其实所剩者仅十余出头,他一个人就够了。几个尚有余力的海匪翻出墙头朝河畔跑去,应纯也不阻挠,只是瞥一眼远处河畔的火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知道,霁光她们成功了。 而因为空气中血腥气太重,风栾等人早已躲进了后堂。 隐约听到似乎应纯在说战斗结束了,风栾这才打开门扇探头望出去。满院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地上,此刻应纯正带着人打扫战场。 “应纯……”风栾捂着鼻子走出门,眼角余光偶然瞥见院子的角落一抹白色身影。 “霁光?”风栾转过脸,正对上那人一双凄迷的眼睛。不是姚霁光,那是一个男人。一席素纱白衣,手持金镶折扇,瘦削英俊的白皙面庞上,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似乎能摄人心魄,一袭长发高高束起,又从头顶披散而下,迎着微风,发丝妩媚的在风中摇曳。 这个人……风栾只觉得这人十分面熟,可是如此美丽精致的男子,若真见过她该印象深刻才是…… 是了!是那幅画!这是**符瑶家丫环碧蓉的那个书生!也是给医馆、李、方三家送信的那个男人! “应纯!”风栾着急的朝着远处的应纯挥手。 “兄弟们都算好哪个敌人是自己杀的!事后风少爷可要论功行赏啊!”院内人声嘈杂,连应纯说话都要提高八度,又怎能听到风栾的声音。 “应——纯——!”风栾双手做喇叭状,竭力大喊。 “别抢啊别抢啊!你们战斗过程我可看的清清楚楚。”应纯正在远处给两个家丁拉架。 风栾转头再望向那个身影,却见那身影不慌不忙,转身朝后院走去。风栾知道那人要引她追寻,却丝毫没有办法。霁光恨这人入骨,她不能丢了这唯一的线索。 远处的人依旧悠闲的走着,白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拐角处。来不及了,风栾望向身边,只有童旭因为晕血,被安置在后堂修养。 “若是姚大夫回来,告诉她那只狐狸出现,让她速来救我。”风栾抓住童旭的肩膀匆忙嘱咐道,也不管童旭听没听清。拆下自己全身上下的首饰,藏于衣袖中,紧随那白衣人而去。 “等一下!”跟着白衣人气喘吁吁的小跑至后院,风栾忍不住叫道。 那身影顿了顿,停下来,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你慢点走,我跟不上……”风栾假装气喘吁吁的捂着肚子半蹲下,无赖道,“你不就想吸引我随你走吗?你再走这么快,我可要跟丢了。” 那人心知她有意拖延,却是轻笑一声,似乎被逗乐,转身朝风栾走来。 “或者你若是想和我说什么,咱们在这里说也……”风栾只觉眼前一花,似乎那白衣人砍了自己一掌,她便再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秋芦将风栾扶住,帮她捡起袖子里掉出的用来留记号的首饰,玩味的笑起来,“看来与那姚霁光交好的女子,都很不一般啊。” 风栾再次醒过来时是在城东一所城隍庙里,此刻,她双手被缚,已是结结实实被绑在立柱上。而宋秋芦,则是悠闲的坐在一边,眯眼笑着打量自己。 风栾试着扭动了下身躯,发现绳索间虽留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却丝毫无法挣脱。她轻阖眼睛,懊丧的叹了口气,“谢谢你,没有过分为难我。” 宋秋芦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本无意为难你们。” “是么?”风栾瞟了眼绑缚于自己周身的绳索。 宋秋芦依旧一副好整以暇的微笑,欠了欠身,将衣带捋顺,“我将你带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的好友姚霁光的秘密。至于你是选择隐藏这个秘密,永远不让她知道,还是选择将此事告知于她,全凭你的自愿。” “那我定不遂你愿咯。”风栾撇撇嘴,阖上双眼不去理他。 “相信姚霁光一定没有和你说过她的身世吧。上古第一奇书《黄帝内经》,传说为岐伯所作,而这位岐伯的医学传承,被称作岐山一脉。岐伯死后,他的弟子与后人们继承与发扬了他的学说,在医术上日渐精进。而根据个人研习范畴不同,岐山一脉也渐渐分为五大家族。其中,岐家主修益寿养生之事;姚家以脉学见长;仲孙擅长药物;公孙精研针术;还有一个姜家,以外科为主。” “《内经》有云: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这件事情岐家确实做到了,至先秦时期,岐山一脉的人均寿命已至百岁,而到现在,可能你的朋友的正常寿命是二百多岁了,当然这是后话。” 风栾睁开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宋秋芦。 宋秋芦也不怒,只是笑笑,“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日后去问你朋友便可。秦朝始皇帝遍求长生之法,而岐山一脉自然多受骚扰,后来为了避祸,他们便举族搬迁至昆仑山内,从此过上了隐居生活。” “然而……避得了世间之祸,却避不了人心之祸。居于西北雪山的岐山姚氏一脉,却因为东南沿海的阴阳家支脉应家而背负了千年不白之冤。” 风栾的眼睛瞬间瞪圆。姚家?!应家?!她只觉心中莫名的委屈万分,“休想骗我!”她脱口而出。 姚霁光与汪鸿一边走着,一边讨论日后练兵事宜。两人自打看过海匪们的铁甲战船、齐船火炮之后,心情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姚霁光虽对军队之时接触不多,但有着年少时游历的经历眼光自比旁人要长远许多,好多观点都能与汪鸿不谋而合,这让汪鸿不禁刮目相看。 应纯早已发出了退敌的信号弹,故而两人也不着急,说说笑笑走回风府。一进大门,姚霁光猛然发现应纯面色不对。 “怎么了?”姚霁光奇道,“不是退敌了吗?” “我……”应纯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姚霁光扫视四周,这才发现不只是应纯,各人面色皆是沉重,甚至连被反复叮嘱要躲在屋内的李符瑶走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却不见风栾身影。 “不是吧……”姚霁光心中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由皱紧眉头。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医馆,对不起大家……风栾她失踪了!”应纯红着眼睛,祈求原谅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望向霁光。 “怎么可能?!”姚霁光环顾风府严密的防守,几乎是吼道。 第二十五章:姚家的秘密 夜深人静,河畔吹来的阵阵凉风扫进城隍庙内,钻入风栾单薄的纱衣,风栾却丝毫不觉,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瞪着宋秋芦。 “你莫要怎么生气啊,”宋秋芦唇角轻扬,优雅的作了一揖,“惹的姑娘气坏了身子,却是小生不对了。” 风栾知道他故意在逗自己,哼了一声,偏过头去闭上眼睛,继续佯作不理。 “姑娘若是心情平复了,我可要继续讲咯。”宋秋芦停顿一会儿,见风栾丝毫不搭理他,轻笑一声,继续道,“隐居于昆仑山的岐山五脉,原本是由岐家与姚家合力主事,只是东汉末年,一场巨大的阴谋,一个莫名其妙的栽赃,让姚家从此成为千古罪人。” “医圣张仲景,《伤寒论》的作者,曾经是当时的五脉族长姚启最亲近的一位朋友,传说张仲景十五岁那年,姚启便看中他的医学天赋,化作老道赠送医书。待张仲景《伤寒论》成书之后,姚启更是全力出资为其扩印流通,甚至择选自己族内优秀子弟加入仲景门下学习医术。” “至于这位医圣的事迹,相信你那朋友姚霁光定也常与你讲。张仲景在《伤寒论》的序言中写道,真正让他走上学医之路的,是一场大瘟疫——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这场大瘟疫让张仲景家破人亡,也激起他济世救人之心。原本这也算一件功德无量之事,然而,此时的岐山一脉却有几人发现,昆仑洞府的玄天库中丢失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由仲孙家提取放入,被密不透气的琉璃瓶密封,锁入玄天府的冰层深处。这件东西,仲孙氏叫它瘟神。原本这是仲孙家为自己的药物实验而提取的瘴气,但提取之后,他们发现此物太过凶险,稍微迎风散播几丝,整个地区便会陷入瘟疫之中。” “一时,各种流言散播开来。有人说,张仲景一心仕途,期望恢复家族荣光,姚启与他辩论不过,便采取如此激将之法;也有人说,这是姚启与张仲景的阴谋,两人拿众人试药,一步步积累经验,才能作出《伤寒》此等传世经典。” “一派胡言!”风栾皱眉。 “是啊,一派胡言。”宋秋芦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人性你不懂吗?得意时恭维几句,失意时中伤几句,动动嘴皮子便能踩着前人尸体登上顶峰,留名青史。谁又管你真相如何,奉献如何。” 风栾意味深长的望了宋秋芦一眼,那书生却避过她的目光,继续道,“岐山五族隐居之时便已立誓,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以医术干涉世俗发展,毕竟他们当初隐居的目的便是为了避祸。何况之后随着时日增长,岐山一脉的医术必会远超世间,甚至对世间众生掌有生杀大权。当时声讨会上,相信姚启的人并不在少数,然而没有一人能够拿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反而是东南沿海的阴阳家后人站出来,讲了一个故事。” “金瞳症对于孩童来说几乎是一种绝症。只要10岁以下的孩童一只眼瞳变为金色,那基本可以以月来计算他所剩的生命了。而阴阳家家族的唯一嫡子,恰是患了这种疾病。一个月前,姚启与一个姜姓少年踏入他家大门,答应带走那个孩子尽力医治,一个月后,族人却发现那个孩子曝尸荒野,眼瞳早已溃烂生蛆。如此姚启为习医术,草菅人命的罪名已基本确定。而因为那场瘟疫后来蔓延到中原各地,以致中原民众死伤惨重,朝代元气大衰。五族念姚启罪孽深重,判处姚家再不可开山收徒,永远远离玄天府,而当时的姚家门人也被驱赶到尚未开垦的蛮荒之地。” “可是那瘟疫……” “当时无人知道阴阳家掌管天罚柱之事。直至200年后,又一次荧惑守心,一些有心之人才发现阴阳家所掌管的天罚之柱可以导致整个中原疆域的大瘟疫。而后来的阴阳家后人,也默认了当年的瘟疫是天罚柱导致,他们去作伪证,只是为了替没能被治好的自家少爷报仇。只可惜那会儿姚家已经人丁寥落,没人能够外出获得这些讯息,更没人能再翻起什么大风浪了。” “那天罚柱是……”风栾猛然想到几日前偷听的应纯与家人的聊天,天罚祭祀……护法……风栾只觉心中酸楚难忍,为霁光家族的不公遭遇,更为应纯瞒了她们这么长时间。 “天罚柱的事情,相信你的另一个朋友比我清楚,至于那阴阳家的主脉……” “砰!”远处,一枚信号弹直冲入天,炸开一朵绚烂的蓝花。“这么快。”宋秋芦皱眉,“看来你这一路留下的首饰很管用啊,她们已经快找来了。” “可是我刚刚是昏迷……你帮我做了记号?!”风栾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真就不怕她们找上来吗?” 宋秋芦一笑,俯身从神龛下搬出一个木箱。箱子里是几团泥巴和一些脏兮兮的衣物。宋秋芦挖几团泥巴,以神龛前的铜炉做镜,对着自己脸上涂抹起来。“怕啊,所以你看我不是要尽快伪装逃跑吗?”宋秋芦面颊上被泥巴糊满,不敢大声说话,只含糊不清的答道。 “虽然有一些人皮面具,但是我更喜欢用泥巴糊脸,算是一种艺术吧,也可以美颜洁面。” 风栾皱皱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去理会他的话,急忙追问道,“那阴阳家的主脉又如何了?” “你自己去问应小哥吧,”宋秋芦含糊答道,“他比我清楚。”继而,他在自己脸上又拿捏几把,抬起头面对着风栾,“怎么样?虽然仓促了一点,也足够逼真了吧?” 此刻他的面容蜡黄苍老,颧骨高突,便似年过花甲的病弱老人一般。最神奇的是,原本清澈勾人的双眸,此刻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变得浑浊而下垂,无丝毫生气。 “怪不得没人能抓到你了……”风栾感慨,又不死心的问道,“你究竟是为谁办事?” 宋秋芦将外衫脱掉,换上那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又将他的长发束起,藏在道巾之下。一切做的井然有序。 “你所谓的阴阳家,可是春秋时期邹衍所创门派?那他家主脉是姓邹?” 宋秋芦将木箱推回神龛下面。正准备收工,猛然发现自己那件白衫还扔在外面。“放到哪里呢?”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白衫披到城隍神像上,“不行,这塑像太小了。”宋秋芦不满的摇摇头,举着白衫又去往被绑在柱子上的风栾身上披。 “你作计陷害李学庸,是为了逼迫霁光出山,还是另有目的?”眼看霁光等人即将到来,宋秋芦也要离开,风栾着急的问道。 “是了。”宋秋芦一拍巴掌,将白衫团成一团,塞到风栾嘴里。“这样就对了。”宋秋芦望着怒气满面的风栾咧了咧嘴,他现在面上糊了泥巴,已经不能笑的太开。 第二十六章:死狐狸 姚霁光、应纯、汪鸿三人沿着风栾掉落的首饰一路狂奔。 “是这里,没走错。”姚霁光捡起一枚红玉金簪,纳入怀中。“不过这可能是风栾身上最后一件首饰了,接下来我们须得慢慢走,以免错过。” 应纯与汪鸿俱是点点头。 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蹒跚而来,借着月光微弱的光亮,霁光见那人隐约是穿着道服。“这位道长。你可曾见过一男一女由这里经过?”霁光上前询问。 深夜行路,那老道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抬起浑浊的双眼打量一下这三人,见俱无恶意,这才摇摇头,扯着老年人特有的干枯嗓音,“什么世道,一男一女?你们这大半夜的是在抓私奔?” 被如此一问,霁光不由一时噎住,“不是,我们……” 那老道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只又摇了摇头,朝后随手一指,“刚刚路过那个城隍庙,庙内似有男女之音,老道我急着赶路,没听清楚。”说罢,重重叹了口气,蹒跚离去。 霁光脸都绿了,看一眼身后两人,汪鸿严肃认真,没有多想,应纯满面愁容,刚才的对话似乎完全没听到,她这才放心,领着两人朝那老道指的方向奔去。 果然,行不多远,城隍庙就出现在眼前,那庙门大敞,未踏进城隍庙,姚霁光便看到被绑在柱子上,满面怒容的风栾。 “应纯你搜查。”霁光一边吩咐一边急奔过去,先将风栾嘴中的布团扯掉。那布团带着淡淡竹叶清香,被霁光这一扯一抖,散落回外衫的形状。 姚霁光不由嫌弃的看了一眼,扔到地上。 风栾终于可以说话,不顾自己依旧被缚,急着喊道,“别搜了,他早就跑了!快去追,他化妆成老道的样子跑掉了!” 一时,万籁俱寂,那三人均是愣在原地,心情复杂。 “砰!”几乎是同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由远处传来。 姚霁光终于最先放松下来,拍拍胸口,先上前为风栾把绳索解开,而后紧紧抓住风栾的肩膀,“风栾,我突然好崇拜我自己!” “你……”风栾疑惑的望着姚霁光,只觉得最近见到的人均是不正常。 姚霁光笑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讲,当日在医馆之时,见到那邹家送信使者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美艳?”风栾刚被松绑,蹙眉活动勒肿的手腕。 “嗯,”姚霁光点点头,“我当时就在想,这么美艳的一个人物,怎么沦落到送信家丁的身份了呢。” “所以当时你就怀疑他是假冒的?” “倒没有想这么多,”霁光摇头,继续道,“当时我想的是,他一定还有什么其它的任务。所以为了医馆安全,我在他身上撒了些歧路天香。” 风栾这下明白了,愁苦的眉头瞬间舒展开,音调也提高八度,“你不会……?” “我会。”姚霁光晃一晃脑袋,抿嘴忍住笑意,星眸弯弯,得意四溢。 见应纯与汪鸿尚在奇怪的望着她两,姚霁光又转向他二人解释道, “那歧路天香是我自调的香料,以歧路虫尸体与香料共同烧成。人类的嗅觉对此毫无反应,我的歧路虫却是对此万分敏感。不管是谁,三个月内只要沾到一点香气,在一丈之内,都能让歧路虫躁动不安。” “那日风栾给我看了她制的雷鞠,我见好玩也试着用歧路虫改造了一下。今天听说要来抓那只狐狸,我便带了两颗扔在下山必经的路上。” “所以刚才那响声……”应纯此时也是反应过来,双手一拍,“姚霁光你太厉害了!” 未等姚霁光得意一下,应纯却又一个激灵弹跳开,“你、你那什么鬼香,你可往我身上放过?!” 姚霁光白应纯一眼,“你忘了我给你们都服用过解香丸么?风栾还抱怨服药之后她刚熏出的体香也一起被解了。” “至于现在,歧路虫我尚刚刚培育出来,又去哪里做新香。” “那就好那就好,”应纯拍拍胸口,“你跟风栾的爱好越来越奇怪,总觉得跟着你们越来越危险了。” “应纯——”姚霁光音调压低,语带威胁。趁应纯还在拍着胸口,期身上去一掌拍向他的右肩。 应纯一个下腰堪堪躲过,猴子般灵活的打滚跳开,嘴中不依不饶的喊着,“又来!你这个巫婆武力狂!” “风栾快救救我啊。” “风栾风栾你今天怎么了?” “风栾快……啊疼!” “好了霁光,还要快去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风栾见那两人兀自笑闹,忽觉心中一阵凄凉。只不知这样快乐的光景还能维持多久。 “你们几个孩子关系真好。”此刻汪鸿也走到风栾身边,笑道。 风栾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委屈的抹一把眼角。“快走啦!姚霁光!”不由分说扯着姚霁光的袖子便往外拖。 “我们也是胜了一筹的。”姚霁光看看沉默的另外三人,无奈的自我安慰。 面前,离雷鞠爆炸点约莫两步距离的地面上,是散落的几摊血迹与被染成紫暗色的道袍碎片。血迹旁边,一辆马车的辙印在草丛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直朝山下指去。而所谓的尸体,自然是不见踪影,甚至断胳膊断腿都不见一条。 “你们也累了一晚,先回去休息吧。待回府中我再召集几个兄弟四处打探一下。照理说他们受了伤,应该逃不远。”汪鸿见几人神色抑郁,安慰道。 “算了。”姚霁光失落道,沉吟半晌,又不死心的抬起头,“不然我也随你们去打探。” “先回去吧,霁光,我有话与你说。”风栾打断姚霁光,“不要急着追他了,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姚霁光心知风栾说的有理,只能点点头,无奈道,“是了,我与汪鸿还有事情想与你二哥说呢。这次我们缴获了海匪五艘战船,我想帮汪鸿建一队自卫军。还有,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再分析一下那个神秘人此行的意图。” 风栾未等霁光说完,当先领头朝山下走去。疲惫的声音随风飘回,“会的。” 第二十七章:反目 力战海匪,风府众人均是累了一夜,只因风栾情况未明,尚自熬夜强撑。 见风栾安全回来,府内上下才俱是安了心,陆续回屋睡去。 在与风栾道第十个歉后,风术也终于被风栾赶走,不安的回房。 此刻,房间内只剩风栾一人,她这才苦恼的趴伏于书桌上,心中凄凉与委屈再次泛出。 凄凉,为了她们相处这两年多欢乐的日子。 委屈,为了霁光,也是为了应纯。 霁光与她们之间有一个相处原则,那便是英雄不问来处。 风栾原以为这是她的恣意潇洒之意,却不曾想她所谓的潇洒与倔强,原来是为了掩饰心中这千疮百孔。 风栾叹一口气,静静坐于黑暗之中。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点起蜡烛,随手往砚台中兑了点茶水开始研磨。 那个神秘人所说的事情,霁光是最有权力知情的。不管他所说是真是假,不管他此举是何目的。隐瞒霁光,只会伤害她更深。 风栾摊开纸,仔细的斟酌着,一笔笔将要对霁光讲的话分条列出…… 清晨暖金色的阳光将窗纸打上一层柔光,屋外的人声渐渐频繁。风栾揉一揉酸涩的眼睛,将桌上的纸笺拿起,再次默背了一遍。 跨过一地废纸团,洗过眼睛,对着铜镜抹平额前凌乱的发丝。风栾开门朝姚霁光所住的厢房走去。 行至书房前的花园中,恰见应纯在那里徘徊,风栾迟疑一下上前,“你见到霁光了吗?” “喏,”应纯朝着书房努努嘴,“一大早就与汪鸿去你哥书房了。她们要商量建海上自卫队的事,便把我给赶了出来。我还要给你哥汇报昨日奖惩统计呢。” 应纯绕着风栾踱一圈,见风栾面色不太好,趁机来个煽风点火,“气死我了,居然把我给赶出来。我又不会给她们打岔。” “那你肯定是给她们打岔了。”风栾望望书房紧闭的房门,白应纯一眼。 “我发誓,我……” “应纯,我问你件事情。”风栾沉着语调打断应纯。 “怎么?你又是怎么了?” “昨晚那个神秘人擒住我之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风栾说着,走到临近的石亭里坐下,“我不知他是何目的,不知这个故事几分真假,所以想与你和霁光求证一下……” 太阳渐高,周遭的温度随之提升起来,而应纯满面的嬉皮笑脸却渐渐严肃如冰霜。 “姚家的事情我……我不清楚,不过听说之前确实曾有两个姚姓之人想要毁掉天罚柱,被家中长辈合力沉入海底……我,我不知道竟会与霁光有联系,”应纯说着,不由一个冷颤,双手搓一搓面颊,“天罚柱的事情……也算被他说对了吧,虽然……” 见风栾的面色已差到极点,应纯忽然一把抓住风栾的胳膊,面露祈求,“你会告诉霁光吗?” “我……是打算……” “什么叫也算说对了?!”一声冷冽的质问忽然在两人耳侧响起。 两人下意识的转头,见霁光正从亭侧的树后走出,面含冷笑,眸噙清泉。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风术与汪鸿此刻正面色尴尬的站在门口。 两人只觉心脏飞一般下坠。 风栾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跑到姚霁光身边,抓住她的衣袖,“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的真假还未知。” 姚霁光咬紧嘴唇,一把将风栾推开,圆睁着眼睛以防泪水滚落,声音却是控制不住的音带颤抖,“你给我说清楚,那两个姚家男人是怎么回事,天罚柱是怎么回事。” “好好,我说,我这就说,你先冷静一下好吗?”应纯忐忑的站起。 “冷静?!”姚霁光上前一步,泪水终是没忍住滑落了下来,“是,我是没你冷静,在医馆住了接近两年,却能藏的这样滴水不漏!” “姚霁光,你这是要听我说的样子吗?”应纯轻轻后退一步,“发生这事的时候我还小,我根本就不清楚咱们两家的恩怨…” “哈,”姚霁光伸手抹一把脸,“好巧啊,我也不清楚。不然也不至于把你当知心好友,也不至于对你真心以待。” “你就是想跟我吵架吗?你对我真心以待了吗?若你跟我提过你身世的一星半点,我又怎么至于瞒你。我根本就没想过刻意瞒着你啊!” “应纯!”风栾在一边皱眉低喝。 姚霁光却是再抹一把脸,冷笑一声,“你现在与我说这话,还指望我相信?你以为我是李符瑶么?!” “是了,我把李符瑶叫过来了,若是她肯相信,你待会儿去与她说吧。” 风栾暗叫不好,回头担心的看一眼二哥,风术轻轻摆手,使眼色让风栾避开。 “你叫她来做什么?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了?!”应纯着急吼道。 “哈,这下心疼了么?这下不用冷静了么?”姚霁光缓步上前,坐于石亭中。单手搭在石桌上,噙着泪水瞪向应纯,“教一教她什么叫做人心难测,什么叫做虚与委蛇。” “姚霁光你不要如此小人!”应纯也是怒目瞪回去,却再后退两步,“我又做什么了!我家人害你父亲和爷爷,也是因为他们先要毁掉天罚柱!保护与运转天罚,是我们应家历代职责所在!” “你还有脸说!”姚霁光双目暴红,几乎是吼道。手掌拍下,石桌“轰”一声应声而碎,手臂瞬间落空,连姚霁光自己都被惊了一下。 周围一瞬间寂静,连蝉鸣似乎都被斩断。 姚霁光不知所措的望了眼只剩一条支撑柱的石桌,楞了片刻,俯身掩面啜泣起来。 李符瑶恰是此刻赶到。面上还带着小跑过后红扑扑的余韵,见了几人的情形,张了张口,不敢说话,呆呆的站在走廊上。风栾走上前,将李符瑶拉回风术身边,朝着应纯怒目道,“应纯!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被风栾这一喊,应纯也才回过神,望一眼尚在啜泣的霁光,又朝李符瑶与风栾的方向望一眼,后退几步,纵身翻过围墙回到厢房。 蝉鸣声再次扯起,遮掩了姚霁光低低的啜泣,只留一个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背影。 “这是……发生什么了?”李符瑶担心的望着霁光,小声问道。 风术叹口气,拍拍风栾的肩膀,轻声道,“我们叫李符瑶过来,原本是想问她朝廷关于私训民兵的看法……” “姚女侠她……”汪鸿叹息一声。 第二十八章:伏杀 姚霁光静静坐在桌前,眉头紧蹙,目光机械的盯着前方。 “咚咚,”门外想起了轻微的敲门声,见屋内没反应,过得片刻,又是“咚咚咚”。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进来。”姚霁光喊一声。 李符瑶怀中抱一个胖肚壶,推门而入。 “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请厨房炖了些银耳莲子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一碗一勺,用茶水涮了,将莲子羹倒进去。 银白色的甜羹散发出一股清香,霁光这才察觉似乎肚子有些发空。 软糯的莲子与滑嫩的银耳在齿间留恋,似乎自己好久都没喝过银耳莲子羹了。 记得小时候,自己最喜欢母亲炖的这甜羹,夏天的时候可以吃到肚子溜圆吃不下饭。想到母亲,姚霁光嘴扁了扁,眼眶又红起来。 “符瑶,我想请你帮助我做件事情……”姚霁光放下勺子,低声道。 “好啊。”李符瑶柔声回道。 “你不问是什么事情?”姚霁光抬起头望向李符瑶,眸中所见是一张温柔的笑脸。 李符瑶轻轻摇一摇头。 “即使可能伤害到应纯?”问完,霁光又觉得好笑,她都答应了,自己又问这么多做什么。 “怕啊。”李符瑶低头轻声道,“我们四人,无论你伤害到谁,我都会害怕。可是我也清楚,你需要一个机缘去看清自己是否真能狠下心,这样在以后的布局之中你才不至于把自己陷入危境,不是吗?” “那你是赌上我狠不下心了。”姚霁光自嘲的笑笑。 “虽然我可能不如风栾那般更加了解你,”李符瑶温柔道,“但我愿意相信你。” 风栾吗? 姚霁光叹口气,风栾啊,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风栾咬住下唇,跺跺脚,豁出去了,就这一次。 “应纯!应纯!”门内漆黑一片,并无动静。 风栾急了,伸手再要去拍门,却见一丝火光摇曳,屋内继而亮堂了起来。 “怎么了?”应纯睁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头发散乱的遮住半边脸。 “你……你还能睡得着?”风栾气不打一处来。 “不睡觉我还能做什么。”应纯颓废的望风栾一眼,自己走回桌前坐下。“她……怎么样了?” “我没去看。”风栾随应纯坐下。见应纯不可置信的望一眼自己,又补充道,“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情错在我,所以,我对你们有绝对的责任。” “错不在你。”应纯苦笑着摇摇头。 “好了别争辩了,错就在我。”风栾坚持的望向应纯,“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尽快随我离开风府?” “你什么意思?”应纯声音不自觉提高,“姚霁光真是疯了不成?”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风栾气道,“若是你的父亲爷爷均被姚家所杀,你会怎么看霁光?” “可是……” “何况既然已经知道天罚祭典马上再启,霁光肯定会设法阻止。而要在想到阻止的办法前不被应家过早察觉,除了除掉你,就只能囚禁你。这你都看不出么?” “什么劳什子的天罚祭典,你以为我想去吗?!”应纯按着桌子站起身,“若我能认同家人的想法,我也不至于在外游荡两年不曾回家!” “好,说的好!”风栾瞪着应纯鼓掌,“你怎么不在上午吵架时候说?!” “我……” 风栾站起身,将手上揽的黑色斗篷扔到桌上,“速穿上,随我走。” “你穿白色衣服也挺好看的。”姚霁光打量着李符瑶,帮她将衣袖扯平。 李符瑶原地转一圈,笑道,“改天我也试试白色,”又望向霁光,“其实你也可以试试绿色,你穿绿色的衣服也很好看啊。” “我穿过绿色,不过白色是我的家族色。”姚霁光恍惚一下,“是的,绿色也……非常好看。” “我先走了。”李符瑶柔声道。 姚霁光点点头,见李符瑶娇小的背影渐渐溶于夜色中,忽然唤道,“符瑶?” “嗯?”那个身影回头。 “对不起……” “怎么了?” “我与应纯的事情,不该牵扯你……” “能做你的挡箭牌,”李符瑶打断她的话,微笑道,“我觉得自己进步了呢。” “她不就是拿符瑶来威胁我么?”应纯关上门,忿忿道。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她只是故意那么说气你的。”风栾举着灯笼走在前头,顿步想了想,又将灯笼吹熄。 见应纯转身要往后院方向走,风栾一把将他拉过,“我已经与二哥说过了,将后院腾空,前院多调些人手,咱们偏从前院走。” “姚霁光会被你骗?”应纯瞥风栾一眼。 “碰运气吧。” 前院的会客亭中,李符瑶正挺直身子,紧张的端坐那里,忽觉身后一阵凉风袭过,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 “啊!”李符瑶尖叫一声,抱住头。 “是我啊符瑶。”姚霁光绕道李符瑶面前。 “你不是……” “刚刚查看了下府内布置,我们换过来,我在这里,你速去后院。”姚霁光环顾下四周,不到一刻钟,已经有两拨家丁经过了。 “可是……” “快点,要来不及了。”姚霁光急道。 李符瑶点点头,转身朝后院小跑而去。 “我偏不信,姚霁光肯定不听你骗,我偏要从后门走。”应纯思考片刻,皱皱眉,转身朝后院走去。 “你慢点!”风栾紧追其后,“若你能别总是这么不听劝,你和霁光就不会总吵架了!” 话音未落,却见应纯一手捂住自己嘴,一个激灵后跳一步。 远处花园里,一个白色身影正朝着后院急急而行。 “你看……”风栾矮下身子,小声说道。 “走走走,”应纯推推风栾,转身朝前院的方向走去,“我应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妖女姚霁光。” 两人相偕奔回前院,所幸这一路畅通无阻。 奔至会客亭,两人停住脚步愣了下,只见一浅绿色的身影端坐亭中,微风拂过,珠帘与钗穗借着月光摇曳。 “符瑶?”应纯心中一暖。 “先等……” 风栾话音未落,便见应纯向前奔去。右手伸手便去抄应纯斗篷,却终究是没有武功底子,速度不及。 “符瑶?!” 与此同时,五根银针“叮”一声打过珠帘,朝应纯飞去。 “你大爷。”应纯暗骂一声,下腰闪避。五根银针齐齐飞过,钉在树上。 “姚霁光你个妖女!”应纯窘迫中翻身,嘴里却不饶人。眼见又是五枚银针飞过,应纯急忙借力腾空,顺手攀附于身旁树上。 树上似有什么东西扎手,应纯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耳边传来姚霁光的轻笑,“针又没毒,你躲什么?也不想想,以我的内力又怎能用针伤你,何况一不小心还会把风栾陷于危险之中。” 缥缈的声音随风飘来,应纯却只觉头脑发木,胀痛难忍。借着月光查看,树干上几只细小的针尖悠悠散着绿光,再看自己的双手,被划破的手心早已渗出暗褐色的血迹。 不用用毒,应纯气都要被气死了。 “姚霁光你!”应纯跳下树,待要再打,却觉腿脚发软,胸中闷塞难忍。“噗”一口污血随之呛出。 “今日之事是我话语不当导致,若我真造成你与应纯互相残杀,我还不如死在这里!” 应纯只觉天旋地转,摇晃中被风栾拖着朝前门挪去。 门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见两人出来,风术忙跳下车,帮忙扶住应纯。 “二哥?!怎么是你?”风栾惊道,原本应该是汪鸿等在这里的。 风术苦笑着摇摇头,“汪鸿不肯背叛霁光,只能我过来了。” “霁光她真要杀我……”应纯身子被拖入车厢之内,头却执拗的不肯进去,呆呆着望着星空。 “闭嘴!”风栾骂道,“她要杀你你早没命了!” 第二十九章:新烟县小阿七 黑夜时分,温州港口,数以百计的男女老幼举着灯笼,相偕拥在港侧的泊位旁。 今天,是龙神号约定靠岸的日子。这些人的家中,或是丈夫,或是儿子,或是兄弟,一年前便跟着龙神号外出倒货。 本朝严厉禁止海外贸易。 然而,将本朝的丝绸和瓷器运送到西洋国,再从西洋国换置回花露、钟表等新奇物件回来卖给富户。一来一回,所赚的钱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穿五年。 也是因此,这些成年壮丁们才四处托人,避了徭役,趁着夜黑随有经验的老船工们出海,再趁着夜黑偷偷运货回家。 长夜已过去了大半,远处漆黑的海面上终于似有一个黑点飘飘渺渺行来。岸上的人群不禁骚动起来。相扶着涌向港岸,向前探身瞭望。 渡船悠悠荡到港口,却不放船舷。相隔一年未见,等待的人们不由“阿大”“老三”的急切呼唤着自家亲人的名字。 然而空寂寂的船上,只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影蹒跚走到甲板上。 望着岸边连绵的陆地,点点灯火,和船下急切期盼着的一张张面孔,那人突然泣不成声,用尽力气朝着船后一挥手,“兄弟们!我终于如约把你们带回来了!” “噗通”最后一个人栽倒在船上。 随着霞光敛去,朝阳升起。这地处浙江中部的新烟小镇也渐渐活络起来。 街边商铺沉重的木门被一扇扇推开,各种式样的藤筐绣布被整齐的摆放在门口。此时,早餐店也将蒸好的第一批包子先搬了出来,面点好闻的香气顿时充盈了整个街道。 “饿了吧?”霁光将李符瑶身上的背包抢过,先从驿站走出,“我们先找个地方吃早餐,休息一下。” 李符瑶点点头。 点了一屉包子,一壶茶水,两人坐于街边的桌子旁,打量着这云气缭绕的小镇。 那小二看两位姑娘从驿站里出来,忙活的同时嘴里热情的介绍着。 “咱们这县城啊,地势低洼,周围的水气都往这里聚,所以常年雾气腾腾的。而咱们新烟镇,更是县里最低的一块地。曾有位大人说咱们这地势汇聚龙气,想起名叫龙气县。嗨!刚说完就被上面抓走了。后来有个乡里的秀才,不知是从哪儿找了句诗,说是个唐朝大诗人的名句,就给我们起名叫新烟县了。” “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李符瑶笑道,嗅嗅炊烟与云雾混合的香气,“确实很符合你们这里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们是文化人家,懂诗句。”小二将包子和茶水端上,作了个揖,恭敬的退下。 “我看这小镇还不错,你要累了我们先歇息一天再走。”姚霁光道。 李符瑶抓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叹口气。“还是尽快赶路吧,离福州应家还有好远的路。” 又忍不住补充道,“我们都走了三天了,也不知道风栾和应纯怎么样了。” 姚霁光不作答,不紧不慢吃完一个包子。见李符瑶尚举着包子发呆,“反正不会死。” “我相信应纯他……” “快吃吧,”姚霁光给符瑶倒一碗茶水,“吃完早餐我们先去找个住处歇脚。” 李符瑶叹口气,举起包子刚要咬下,忽觉身侧一道灼热的目光正盯着她。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小一尺寸的短衣短裤紧紧的裹在身上。此刻他头发凌乱,面庞污脏,正箕坐在马路对面,眼巴巴的盯着李符瑶手中的包子。 “呃……” 李符瑶尚未说话,店小二拿着一个包子先跑了出来。“走开,小叫花子,别打扰贵客们吃饭。”一边说一边将包子扔到男孩怀里。 “我不是小叫花子!我是母亲养的!”那男孩朝店小二辩道,双手抱住包子,却是紧紧捂在怀里,“我走不了了!” 李符瑶这才发现那男孩的左脚踝紫黑肿胀,恐是脱臼好久了。 “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吧?”姚霁光也抓起一个包子走过去。 男孩儿点点头,一脸委屈道,“昨晚摔了脚,走到这里就走不动了……只敢坐着。” 姚霁光蹲下身,打量着小男孩花里胡哨的脸,故意逗他,“哎呀……看来昨天是哭了不少啊。” “我、我才没有!呜……”男孩强行辩解道。话音刚落,嘴里便被霁光塞进整个包子。 “喏,咬住了哦。”姚霁光对着男孩脚踝轻轻捋两下,循着骨节,双手迅速对掰。 “呜!”包子被小男孩一瞬间咬成两节,外面的那半滚落在地。 “稍微活动一下。”姚霁光笑道。 那男孩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说不得话,嘴里呜呜的叫着,左脚却听话的活动了几下。 “咦?”男孩的脸色乐了起来。 姚霁光又握住男孩儿的脚踝仔细检查下,见确实没问题了,便掏出针具略施手法。此时,李符瑶也与小二要来了白酒,待姚霁光拔出针后,在脚踝的紫黑处轻轻揉按。 那男孩脚踝的疼痛减轻,又有两个漂亮大姐姐为他施针揉按,此刻也不像之前那样板着脸。趁两人施治之时,男孩捡起滚落在地的包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带姚霁光与李符瑶两人处理完毕,抬起头,那男孩恰好将两个包子全都吞下肚,舔舔嘴唇,谄媚的笑着望向那两人。 “吃饱了吗?”李符瑶见男孩儿可爱,柔声问道。 男孩儿沉思一会儿,眼珠转了两圈,坚定的望着李符瑶,摇摇头。 “噗。”姚霁光也忍不住笑出声,走回桌前,“小二,再来一屉包子吧。” “什么运气,”小二嘟囔几句,又端了一屉包子上桌,嫉妒的瞟一眼那男孩儿,只恨自己不能也崴个脚。 那男孩儿虽小,也是机灵,知道谁更软弱可欺。一手抓着包子往嘴里塞,一手尚抓着李符瑶的衣角。 听闻霁光与符瑶正在寻找住处,那男孩儿热情道,“两位姐姐来我家住吧,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没有外人的。” “也可以,我两急着赶路,不会叨扰太久。”姚霁光想了想,回道。“而且总要把你送回家的。” “说起来,你昨夜失踪,母亲没有来找你吗?”李符瑶见男孩吃的差不多了,给他倒了碗茶。 男孩儿捧起茶碗,先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满足的抹一抹嘴巴,“母亲去临县给人送信了,昨夜并未回来。” “你母亲一届女流……” “人家给好多钱呢,”提起钱,男孩的眼睛都闪闪发光,“听说春林县县城被封了,我们严家村好多人的亲戚都在那边,就有人来托母亲给他们送信,一封信给一两银子呢!” 姚霁光与李符瑶对望一眼,心中俱是疑惑。春林县在新烟县正南方向,若是春林被封,恐怕她们也得绕道走了。 “我叫严阿七,你们呢?”男孩儿此刻吃饱,话也多起来,双脚悬在凳子上不安分的晃荡。只是小手依旧揪着李符瑶衣角。 “你叫我姚姐姐,叫她李姐姐就可以了。”姚霁光笑答,“吃饱了吗?吃饱了可要赶路了。” “嗯!”阿七总算是放开了李符瑶,双手一撑,跳到地上,也不顾尚在恢复中的脚踝,蹦跳着跑到两人面前,“我给你们带路”。 第三十章:鼠疫 严家村距离驿站不远,也难怪阿七会跑到驿站附近玩耍。 几人走不过一刻钟,便见着了村子的影子。 “我家住在村子的后头,”男孩儿得意的介绍到,“父亲死后我与母亲就被赶到村后住了,不过母亲很厉害,赚的前不光够我两吃饭,还会给我买书读书。” “那你母亲真的是伟大的女子。”李符瑶牵着阿七的手,温柔道。 此刻虽是早晨,村民们却不急于耕种,反是聚集在了村首,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怎么了?耆老都出来了……”阿七皱眉疑惑的望一眼聚堆的大人们。 那些大人见他回来,互相示意,陆续停止了讨论,默默给三人让出一条路。 “这是怎么了?”阿七疑惑的望一眼静默站着的大人们。那些平日里或是凶恶,或是严肃的大人们此刻都带着一股怜悯的神情望着他。 “怎么了?”阿七喃喃道。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与他说话。他心中焦急,朝着自己家方向小跑而去。 “阿七!你别过来。”屋内传来母亲急切的声音。 “母亲?!”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阿七终于放下了心。推开门便要进屋。 “别过去。”姚霁光却是抢先一步,揪住阿七的后领,像提小鸡一样将他倒提回来。 “你干什么?!”阿七朝姚霁光吼道,伸脚便朝姚霁光踢去。姚霁光将他背转过来,搂住他的腰部将他抱起。 阿七身子悬在空中,脚又踢不到后方,只能胡乱的在空中乱蹬,嘴里依旧不依不饶的叫嚷着。 “你不要闹了!你母亲她……” 屋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苍白干燥的脖颈上,隐约透着点点暗斑。而那灰色的布衣,早已染上了点点褐红。 “怎么会如此快……”姚霁光喃喃道。 怀中的男孩尚在挣扎,姚霁光勒紧他,半是威胁半是同情,“你母亲她……染了鼠疫。” 男孩儿呆住了,李符瑶也呆住了。 在这小小的南方山村,鼠疫的名字比任何恐怖的疾病都要骇人。 阿七还记得年少时候,母亲常常讲起10年前发生的一场瘟疫。就是那场瘟疫,让母亲失去了父母,背井离乡,嫁到严家村。阿七还记得曾经惊恐的感叹,“瘟疫好可怕。”“不,比瘟疫更可怕的是鼠疫。”母亲摇摇头,却不再解释。 “比让外公外婆都死去的瘟疫更可怕的,是鼠疫。”阿七记得清楚。 “你母亲离开家有几天了?”见阿七安静下来,姚霁光将他放下,问道。 “大概两天。”阿七想了想。 “怎么会这么快……”姚霁光再次喃喃。 “霁光,阿七的母亲还……?”李符瑶此刻转过头,担心的问道。 姚霁光摇摇头,小声道,“已经是晚期了。” 听得霁光如此说,阿七着急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屋内跑去。 “阿七!”严氏与李符瑶同时叫道。 未等阿七触及母亲,李符瑶小跑进屋,抱起阿七回到屋外。任由阿七挣扎撕咬,李符瑶只柔声道,“阿七别着急,先听姚姐姐怎么说。” “是了!”姚霁光却不理他们两个,恍然大悟道,“瘟疫可以封城,鼠疫封个什么城!怕是鼠疫早就扩散到这里了!” 见李符瑶与阿七又被惊吓到,姚霁光急道,“需要速去通知县令,引导民众灭鼠防疫。” “那、那阿七母亲呢?”李符瑶一时六神无主。 姚霁光沉默片刻,俯身双手搭在阿七肩头,“你可还有其他亲戚吗?爷爷奶奶?叔伯?” 男孩惊惧的望向姚霁光,又回头看一眼母亲,小心翼翼的往符瑶身边靠了靠,“他们……他们不要我……” “怎么会……” 正说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人由耆老带领着朝这边走来。快到茅屋,那耆老与他们低语几声,未再跟上,只立于一边观望着。 “请问二位小姐是?”见姚霁光与李符瑶两人长相不俗,那几个人不敢怠慢,派出一人,上前礼貌的问道。 “我们是严阿七的朋友。”姚霁光刚张开口,李符瑶抢先将阿七搂在怀中,回道。霁光只能无奈的再阖上双唇。 “哈哈哈哈哈!严阿七。好个严阿七!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杂种。”为首那人放肆的仰天大笑。 “那是我叔父,我父亲的弟弟。”阿七拽一拽李符瑶衣角小声道。 这让李符瑶瞪圆了双眼,“这种叔父?!” “严阿七啊,既然你连姓都改了,当然也跟我们白家没什么关系了。你那寡妇娘欠的地租,是要什么时候还我们啊?”中间那人似乎并不惧符瑶与霁光,来回跺着他那崭新绣靴,俯身不怀好意的看着阿七。 “我这里有五两银子,先还上,还欠三两,日后定想法归还。”屋内严氏虚弱道。 李符瑶一听也着了急,忙打开荷包翻找起来。临走时风术给了她们足够的银票,可是二人尚未找到地方兑换,李符瑶翻来找去,也只找出了二两银子。 “你那里有一两现银吗?”李符瑶低声问姚霁光。 “找什么现银,收回去。”姚霁光白一眼李符瑶,上前一步,“听这孩子说你是他的叔父,怎的又苦苦相逼?” “叔父?!”那男子笑道,“哈哈哈哈,自我那大哥擅自为佃农免租,烧毁半数佃农契约,这一家人便被我们从白氏祠堂除名。如今我们白家这江山,全是我一人辛苦收复。他叫一声叔父,我便可饶过他吗?” 姚霁光沉思片刻,望一眼依旧站在后方张望的村内耆老,不怒反笑起来,“所以说,这帮村里的人受了阿七父亲的好处,又在阿七父亲死后将孤儿寡母赶到村后,如今呢,阿七母亲还未咽气,便通知你们尽快来收租?” “哼,我早就说了,这帮刁民没什么好帮的!我那大哥要是早参透这点,也不至如此。” 姚霁光却是如看傻子一样一脸灿烂,“你知道严氏得的是什么病?” “怎么?你是大夫吗?” “哈哈哈哈,严氏得的是鼠疫!村里没人敢收尸,就等着你来给收尸呢。”这次却是换姚霁光大笑。 “你……你骗谁!”听得鼠疫之名,那男子望一眼屋内,却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不信?”姚霁光挑眉。轻步走上前,一把握住男子手腕。 “你做什么?拉拉扯扯的。” 姚霁光却不理他,径自拖着他便往茅屋走去。 姚霁光的个子也只是比寻常女子稍微高挑一些,谁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力。见这白皙瘦弱的女子只一只手,便把自家少爷拖走,一行人一时惊惧,竟谁也没敢上前。 第三十一章:贺年堂 “你!你要做什么!”那男子双脚在地上挣扎乱踢,却减不了霁光半分速度。雾后尚见湿润的泥地上,被拖出赫然两条长长的印子。 “你不是不信么?我让你看看啊。”姚霁光一副轻松的语气。 “女侠,奶奶,我相信,我不看了。”眼看离茅屋越来越近,男子惊惧的气促道。 “那可不行,不然你还以为我故意骗你,要败坏村内人的名声呢。”姚霁光前行几步,忽觉一丝阻力,回头检查。 那男子满面惊惧,正如撒泼的小孩一般,双脚勾在门槛上,一手死命扒住门框。 姚霁光皱眉俯身,这只手依旧握着男子手腕,另一只手扶住男子紧扒门框的手,食指与拇指轻轻一错。 “啪嗒”“啊!”那男子尖声嘶叫,那只手腕整个脱臼,垂了下来。 “奶奶!好奶奶!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敢了!”离病榻上的严氏越近,那白家少爷便越是能清楚的看到病床上的人苍白的皮肤,无神的双眼,和皮肤上点点渗出的血迹。眼看没有一人帮助自己,那少爷不由哭喊起来。 “你看,”姚霁光带着白少爷来到床榻旁,“你说她像不像鼠疫?” “像!像!”白少爷一边往回缩着身子,一边激烈的点头。 “鼠疫不只可以通过老鼠传染,更可以通过空气传染,”姚霁光才不管他的反应,直接将白少爷的手举到严氏鼻前, “和接触传染,”接着将白少爷的手在严氏手臂刚渗出的鲜血上抹了几抹, “或者食物传染,”说完,将沾着鲜血的手凑到白少爷嘴边。“呜、呜……”那白少爷紧闭着嘴,涕泪横流,祈求的望着姚霁光。 “好吧,我不为你演示了,你知道就行。”白少爷拼命点着头。 姚霁光叮嘱完,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刀光挥落,在白少爷手指上轻轻划下一道口子。血珠渗出,与严氏的血液交杂到一起,“喏,还有血液传播。” 那白少爷早已没了嘶喊的力气,鼻息里发出一声不明的呜噜声,瘫倒在地。他是必死无疑了。 不,他不只是必死无疑,他还要慢慢看着自己染病,重病,再在绝望中一点点丧失生机。 严氏躺在病榻上,见到眼前这幕,心中久积的郁气终于渐渐散去。她与丈夫良善一生,总相信多积阴德会有好报。如今临死前能看坏人受报,又想到儿子遇到贵人总能谋个好前程,她一直憋着的这一口气,也终于可以松口。 “贵人小姐……切莫为我……伤了身体。”严氏断续的说完,便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门外阿七的哭喊与李符瑶的劝慰惹的霁光心烦。她皱着眉头踢一脚瘫在地上的白少爷,“呐,你还想不想活。” 那白少爷听说有救,心情正是从谷底跃起,忙不迭点头,“想!想!” “我可以治好你。诊费嘛……三千两白银,要现银,不要银票。” “三、三千……”这盗贼横生的世道,家里哪会放这么多现银,“是不是有点……有点多。” “多吗?”姚霁光挑眉,未等白少爷回答,俯身伸手利落的将他胳膊卸下,“三千两,治好你的病加给你接骨。” “不多!不多!”那白少爷捂着肩膀在地上乱蹬,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经姚霁光这一吓一闹,那白少爷早已是疼的走不了了。姚霁光只能再将他拖出来。 李符瑶见霁光出来,忙迎上去想要检查,霁光却是后退几步,“别,别离我太近。” 说完,将外衫脱下,暂且扔在地上,又对着李符瑶道,“我跟你说个方子,你帮我记下,带着阿七一起去药店买吧。记住,要四副,我们三人各一副,还有一副,是要卖给白少爷的。” 李符瑶点点头,将霁光所说的药味一一记下。正待要走,却见早先围上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齐齐跪下,“大夫,女侠,我们、我们该死,不过那个治瘟疫的药,可不可以……” “阿七,你觉得应该把药给他们一份吗?”姚霁光转头看向阿七。 男孩儿看看病榻上的母亲,又看看跪着那一帮大人祈求的神情,别过脸去,硬声道,“我不想给,但是你是大夫,母亲说大夫要治病救人,你要给。” 姚霁光笑笑,瞥一眼那些村民,“阿七真是好孩子。不过我不是大夫,你李姐姐是大夫,让她给吧。” 李符瑶急着抓药。村民们眼见两人把皮球踢给了她,齐齐换位置,挡在李符瑶的前路跪下,“李贵人……” 李符瑶从刚刚起便替阿七生气,此刻更是为阿七不值,但见眼前这么多条人命悬在自己手上,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只好皱眉别过脸回道,“我……我先去抓药,回来把药方给你们。我不管你们啦。” 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县城之中,看着来往的人们面庞上的慌乱,李符瑶的脚步不由又急切了一些。 “请问,这附近哪个药房口碑比较好?”见迎面而来的一位妇女怀中抱着四五包药,李符瑶忙拦住问路。 “现在还说什么口碑,往前走马路上贺年堂在发药,姑娘你也快去为家人领些吧。” “发药?”李符瑶疑惑道。 “你还不知道吗?瘟疫就要来啦!听说春林县前几天瘟疫封城,死的人堆成了山!现在封城也不管用了,今早咱们新烟县已经死了好几人,我看……”那妇人叹口气,“趁现在还有药,快去领吧!” 瘟疫竟发展的如此快。李符瑶悲戚的望一眼周围乱糟糟的人群,暗暗下定决心,等把阿七的事情处理完,定要拉着霁光在这里治病救人。 至于找贺年堂,倒根本不用那妇人指路,只要再往前走几步,那最多的地方便是了。 李符瑶眼看几十号人在前面蜂拥而上,自己根本挤不进去。绕着贺年堂转一圈,见堂后还有个门,虽知道这是主人的住所,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门内,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正领着一群伙计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见一女子进屋,几人俱是停下。 “这位小姐,领药的话是在前门。”为首的中年男子客气回道。 “我不领药,是要抓药,”李符瑶被一群人看的窘迫,“前门挤不进,我想……” 那男子也不含糊,“给我看一眼药方。” 李符瑶将药方递过去,那男子看了一眼,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开的方子,让你来贺年堂抓药?” 第三十二章:药店老板耿清泰 李符瑶被问的一头雾水,“这是我的朋友开的方子……是一名女子。” “这可奇了!”那中年男子将药方还给李符瑶,“这与我赠药的药方相差无几,只一味当归尾,我这方子是用全当归代替的。” “那请问药店里可有当归尾?”李符瑶为难道,“我这位朋友用药极其精,我带当归回去,恐怕她要发愁的。” 那男子沉默半晌,尚在思考,他身边的伙计却是忍不住回道,“我家主人已将其他药材几乎全部变卖,全身家当也都拿了出来购药施赠,你们这些人,就不要再为难了。” 那男子却似想起了什么,止住伙计的话,“库房还晾有一些当归没有打包,待会儿我去现给你切些归尾吧。” “那太谢谢了。”李符瑶感恩道,又将荷包拿出,将银票双手递上,“老板这样为民分忧,我也该献上自己一点心意。” 那男子摇摇头,“谢谢小姐好意了,银票你就先拿着吧。”见李符瑶不解的样子,又叹息道,“现在民众不安,钱行的现银早就被兑换一空。如今的银票,只是一纸空文,怕这几个瘟疫肆虐的地方,是没人会收的。我剩下的药也只够再施一天,过了今日……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那男子这样说来,李符瑶突然灵机闪过,总算是明白了霁光讹人的用意,“老板别着急,我朋友那里还会再有三千两现银,我们待会儿商量一下,便把银子运过来。” 那老板听李符瑶如此说,长作一揖,“小人耿清泰,替新烟县百姓谢过小姐大恩了!不知待会儿抓完药,我可与你同去见那朋友?” 李符瑶点点头。 用不了片刻,耿清泰便差伙计切完归尾,与其它药一起包了,亲自带着随李符瑶离开。 回到严家村,村民们早已散去,只留耆老在那里为众人等着药方。 耿清泰见对面确实为一清丽女子,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死心的问道,“请问这位贵人,可是认识苏尚卿苏老先生?” 姚霁光听得此人唐突问话,不由一脸疑惑。李符瑶忙上前将刚才的事情讲了。 姚霁光这才笑笑,“那可巧了,这药方是我临时捏成,倒没成想与你那朋友不谋而合。” 耿清泰谦恭的摆摆手,“以苏老先生的德行,我又哪里敢与他称朋友。这位老先生医术精湛,治病分文不取,全凭一片仁心。一路从温州城沿着鼠疫扩散路线,治病到春林县。如今春林县封城,老先生被困在里面,却照样日夜不倦的为人诊治。” “我施药这方子,也是他托人送给四方药房的。只可惜好多药房反而故意抬高价格,引人竞拍,辜负了老先生这一片赤诚之心。” 短短几句话,让李符瑶不由神往。 “也就是说,这鼠疫是由温州城扩散来的?”姚霁光此刻已运功逼退疫毒,稍稍敢近人,随着李符瑶一起搭灶煮药。 “是啊,”耿清泰叹息道,“是一群外出倒卖奇货的人,不知在哪里染了瘟疫给带回了家。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回来的,船到港口人们才发现,一船的人,全部死去多日了。” “天降灾难吧,”姚霁光叹息一声,又想起了关于荧惑守心与天罚的传说。 “白老二啊,”忽然想起了什么,姚霁光喊道。 “在!在,贵人。”屋檐下传过一阵殷勤的声音。耿清泰这才发现现场还有个人,满身污泥,有气无力的依靠在土墙上,却不是当地乡绅白府家的二少爷又是谁?! 这白二少平日鱼肉乡里,作恶多端,如今看他被调教成这个样子,耿清泰不由好笑。 “药都快煎好了,你那家丁怎么还没回来?” “我家现银不够,还需……还需再稠。”那白老二殷勤回道。 姚霁光点点头,“待会儿麻烦你家伙计,抬着银子与耿老板回药房去。你的银子,我就替你做功德了。为你那死去的大哥和惨死的大嫂多积阴德,免得他们下辈子投胎不慎,又投到你们这样的人家。” “是……是,谢谢贵人……”白老二气得咬牙,却哪敢反驳。 姚霁光搅动着药锅,沉思一会儿,又朝着耿清泰问道,“三千两银子,够用多久?” 耿清泰略一思索,“若是按照前几天的药价,足可将全县的药收购回来了,只是……不知这几天药价有没有涨。” 姚霁光愁眉道,“你现在发的这药也只是预防用,不能发太多,日后还要多留一些药准备救治染上瘟疫的人。” “耿老板,不知这县城还有谁家现银比较多?”姚霁光又问道。 “县内所有药房的屯药,晓之以情,三千两应可够用……不过说实话,县内的屯药也并不多,我们目前缺药,都经由杭州由徽州运来。不过只要到了杭州,大钱行比比皆是,银票就可以使用……” 耿清泰又顾忌的看一眼白老二,苦笑一声,低声道,“若论钱财自然是县令家里最多。不仅有多收的赋税,平日搜刮的膏脂,还有近几年旱灾每年下面和国家募捐来财产。听说县令均未敢折成银票,挖了个大地窖藏着。 且不论他的私人财产,单是本县的银库,都被他填的满满当当,只不过没人能从中取出钱罢了。” “我明日便去求县令开库赈灾。”李符瑶抢先道。 姚霁光与耿清泰看一眼李符瑶,又对望一眼,默默低下头不说话。 一副药煎完,阿七听话的与邻居借来几个大碗,一字摆在地上。又回到茅屋旁蹲着。 姚姐姐说家里已经充满了疫气,不准他进家,只等到村里有人运来了石灰,再帮忙将他母亲下葬。他便只能蹲在外面多陪陪母亲。 “阿七啊,你将来想做什么?”姚霁光一边摆弄着篝火,一边问道。 “不知道……” “想做战士吗?”姚霁光问道。 “什么叫战士?” “就是坐着大船,行驶在大海上,遇到坏人便上前赶走,遇到好人便去保护。” “你是想把他送到汪鸿那里?”李符瑶问道。 姚霁光点点头,“他那里恰好缺几个资质好的徒弟,以他的人品和身手,一定会教育好阿七的。” “若是他不嫌旅途太长,也可以送回京城给二哥照料。”李符瑶道,“恰好阿七也可以陪仁孝长大。”仁孝正是被方筠宜暂时带回方家的李家长孙。 “那你想做大官吗?”姚霁光又问道。 阿七转着眼珠想了想,“大官是坏人,我想做战士。” 李符瑶撇撇嘴。 第三十三章:虎口夺财 姚霁光给借住的主人要来了纸笔,咬着笔头写字。 “仲孙兄长。” 姚霁光想一想,将纸团成一团扔掉。 “阿敬哥哥。” “霏现在浙江新烟县,防治鼠疫。疫情由温州扩散已久,恐难以控制,求哥哥灵丹支援。霏已得姚家些许线索,急于查探,暂时不敢耽搁于疫情,请速来。” 姚霁光想一想,叹口气,又补充道。 “留意公孙家族,恐有变。” 信已封好,只是岐山一脉远在西北偏远地区,这一来回,不知又要耽搁多长时间。姚霁光拿起信,走出门外。 迎面,阿七风风火火的跑来,看到姚霁光,开心之余,一个刹不住车,扑倒姚霁光身上。 “姚姐姐,李姐姐出事了!” “什么?!”姚霁光这才想起从早晨便未见李符瑶身影。 “李姐姐去请求县丞开库赈灾,县丞说李姐姐妖言惑众,要给她押入大牢。” “这个傻子。”姚霁光气道,“县衙在哪里?” 阿七刚说完,姚霁光便运气朝县衙飞奔而去。姚霁光跑的快,阿七追不上,只能跟在后面喘着气急走。 进入县衙,挤入人群之中,姚霁光见李符瑶跪伏于大堂之上,依旧不死心的祈求着,“大人押我事小,防治瘟疫事大啊!想大人勤恳治县这许多年,要是因为瘟疫使得稽核不过,实是冤屈。” 姚霁光见李符瑶并不傻,劝慰的有理有据,一时急切的心情倒也平复了。地方官六年一稽核,眼见明年就是稽核之年,李符瑶以这点来利诱,倒也是费了番心思。 那县令却冷笑两声,“你一介平民,替我操个什么心。”又气急的指着旁边的衙役,“你们几个,到底上不上去!” 李符瑶又何尝不知,这些地方官们早从上任便疏通人脉,打点钱财,早就将稽核的事情处理好。只无奈做着最后的努力,“大人,金银钱财,上交府官,徒赠祸水;下放于民,可得民心啊!” 谁知那肥胖县令听得李符瑶的话,却似被戳中了痛处,连将惊堂木拍的如快板一般,朝着众人,“你们还干不干活了!快将她押住!” 几个衙役跨步上前,正待出手,姚霁光抢先跨出,抓住李符瑶的手将她拉起,便旁若无人的带着她走出县衙。 衙役们本就被瘟疫的传言折磨的人心惶惶,见开库放银施药的事情没了着落,此刻担心着自家人,也没心思再去作威作福。 县令生气,但底下的人怠工,他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掉。 “霁光!”“霁光你慢点!”李符瑶跟不上霁光的脚步,叫道。 姚霁光这才放下手,“你怎么这么傻。” “我不傻。” “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天真到去虎口请它放食?!”姚霁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是怕你虎口夺食!才要大早晨尽快过去的!”自离开风府之后,李符瑶一直心情不好,只是她知道霁光的心情更差,才凡事顺着她的意思。只是在这件事上,她实是不能再忍受。 “这里是县府,我们面对的那个人是县令,你不能以江湖人的想法去处理事情。”李符瑶站在马路中间,不觉间声音提高, “我知道你的想法,劫富济贫。可是你总该想过,他一个在百姓面前跋扈了那么多年县令,他怎么可能被劫了就忍气吞声。” “是,他是斗不过你,他也拿我无可奈何,毕竟我还有京城的三哥。可是底下的百姓呢?严家村呢?耿老板呢?” “那个白二少,这个县令,他们这种人,一切只看权位说话。面对百姓,只有他们占别人便宜的时候,怎么会让别人占他们的便宜。” “我原想,若是能说的动,我便多劝一会儿,哪怕自己被打被骂,只要他顺心了,出银子自然能爽快一些。” “可是你若真要强行索取,我们走了,这些百姓们怎么办。我们从他们身上索取的东西,他们只会加倍从百姓身上再搜刮回来。” “那个白二少大不了你杀死他,你肯定早就这样想过了。可是你总不能杀国家命官吧?” 姚霁光摇摇头正色道,“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一味求稳的官僚态度,这个朝代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霁光你听我的劝吧!”李符瑶急道。 马路中间一人推一车稻草行来,姚霁光瞥一眼,将符瑶拉到路边。“谢谢你今天对我说这么多,我去一趟贺年堂,要不你先回严家村?” 李符瑶知道自己再无法说动她,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好。” 夜黑风高,新烟县那座最恢宏的宅门内院突然闯进一人。只见那人全身黑衣,黑布蒙面,灵巧的翻过围墙。 左顾右盼后,轻轻拍掌两下。墙外便扔进一条绳梯。 那黑衣人将绳梯尽头用脚踩住,双手扶住绳梯,拽一下,约莫两三秒,再拽一下。那边同样拽了两下作为回应。 很快,从绳梯另一端,又爬进来两人。几人将绳梯收好,悄悄摸向前。偶尔遇着一两个难以避免的家丁,为首那人便“嗖嗖”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射出,家丁自可一觉睡到天亮。 可能因为作威作福惯了,银库的防守反而意料之外的薄弱。只是那精钢铸的大铁门,让几人多费了些力气。 “这么一大块钢,可以铸十个团的兵器了。”人群中有人轻叹一声,另一个人则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钱库不大,约莫正常人家的书房大小,但里面一箱箱满满的白银。当首的架子上,是一些较为珍贵的珠玉雕件,其中最上层有一朱漆小盒,里面塞满了银票。 为首那人将银票取出,尽数纳入怀中,一个细细的女声,“先挑好拿珠玉的拿取,还有,底下铸字的官银千万不要碰。” “不要拿太多,约莫再够三千两就行。”另一个成熟的男声响起。 “这里已经有一千五百两银票了。”为首那女人低声道,“你们挑一些特征不明显的珠玉带上。” 众人皆点了点头。 一路有惊无险的再从墙头翻出去,行至安全地点。为首的女人掏出银票,将黑布揭下,露出一张英气俊俏的面容,“耿掌柜,这些你拿好,速派人去杭州给兑换了。” 那中间人也揭下黑布,接过银票,“我晓得。今日多谢姚大夫为新烟县百姓行此大功德。” 姚霁光摇摇头。 推开门,正待回去,想到李符瑶的话,姚霁光回过头,“若咱们事情败露,尽管叫那狗官去严家村找我,我应付的了他。” 耿清泰沉默一会儿,不作回答,只望着她,点点头。 第三十四章:分道扬镳 在姚霁光的带领下,严家村与附近几个村落的灭鼠和防疫工作均做的卓有成效,这让姚霁光略微放心下来。 眼下,就只差严阿七的事情了。姚霁光走出院内,迎着清晨的薄雾,伸个懒腰。 “姚姐姐,你醒啦。”一低头,见小阿七倚靠在门栏上,正乖巧的望着自己。这小人精,姚霁光不由好笑,只有在见到自己时他才这么有礼貌。 “你的信。”见姚霁光走过来,小阿七怯怯的伸出小手,将手里紧攥着的一封信笺递给姚霁光,一双圆眼机灵的打量着姚霁光的神色。 “啊,”姚霁光接过信,“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一小会儿,”小阿七交替了下脚继续站着,“我看你还在休息,就没敢打扰你。” 姚霁光笑笑,看一眼信封,是汪鸿回寄过来的。 “小阿七啊,你李姐姐醒了吗?”因为农家的房间有限,姚霁光与李符瑶分别寄宿在不同农家里。 严阿七点点头。 “那走,咱们去把她叫上,尽快把你送走。”姚霁光挥挥手,见严阿七表情一愣,又补充道,“扬州那边给我回信了,你可以去当战士啦。趁现在新烟县还没有封城,我们尽快把你给送走,这样我两也可以了无牵挂的继续赶路啦。” 听姚霁光这样说,严阿七的小脸才又轻松起来,继而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也要离开了吗?” 姚霁光点点头,“我们还有比控制瘟疫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阿七虽然年纪小听不懂,也知道这位姐姐的话不容置疑。暂且将心里的疑惑放到一边,抢先跑到姚霁光前面,“姚姐姐,我给你带路。” “这下阿七有了好的去处,我们也可以放心离开了。”送走阿七,姚霁光与李符瑶从渡口溜达回村里。 “那瘟疫的事情……” “新烟县有耿掌柜赠药,又有严家村的乡邻们愿意四处宣传防疫知识,这新烟县,暂时是保住了。至于其它地方,与其尽心防治瘟疫,不如直接摧毁天罚柱给民众带来的利益更大一些。”姚霁光思索着。 “不过符瑶,说不定你真的不适合行医,反而是遗传了你父亲那老奸巨猾的官僚主义作风。” “啊?”李符瑶一时没明白过来,愣愣抬起头。 “逗你的。”姚霁光打趣道,“只是没想到严家村那群刁民,居然被你给整治的如此听话。” “其实百姓——特别是耕种的农民,是最好教化的。直接跟他们讲礼义廉耻他们或许不听,但只要你给他们看到切实的利益,你讲什么他们都会愿意学习。”李符瑶笑道, “所以这根本不是我的功劳啦,是霁光你,让严家村能够全村无一人染瘟疫,他们才会愿意以亲身经历去帮助他人。” “这样吗?”姚霁光心中一动,她突然想起李学庸临走之前送给她的锦囊,自那以后,她还从未翻看过。如果将锦囊给李符瑶…… “姚大夫!李小姐!终于找到你们了!”正思索间,一神色匆匆,伙计打扮的人跑过来,拦在两人身前。 姚霁光打量一下面前这人,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贺年堂的伙计!”那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您快去贺年堂看看吧!耿掌柜出事了!” “什么?!”姚霁光与李符瑶齐道。 “耿掌柜!”两人匆匆跑到贺年堂,直接从后堂直冲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俯卧在床上,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 “县衙官银失窃,掌柜的昨晚被抓入县衙拷问。”旁边守着的伙计眼角还带着些许湿痕,“掌柜的说他应付的来,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牵连大家……” 姚霁光顾不得听伙计的解释,冲上前为耿清泰抓出手把脉。 “谁知道今早县衙让来领人……” “别为我担心了。”耿清泰见姚李二人过来,缓慢的睁开眼,摇一摇头,又往往身边的几个伙计“你们也是,别哭哭啼啼……” “我一字未供出,官银也早运到杭州,县里暂时查不到证据……等药运回来……记得说钱是募捐所得。”耿清泰强忍疼痛,断续道。 “我不是让你说是我做的么!”姚霁光握住耿清泰手,眉头紧蹙。 “你是大夫……”耿清泰勉强一笑,“我是……商人。” “别说什么废话了,”姚霁光扁嘴压抑住哽噎的冲动,“你不会有事的,你只是经受拷打阳散正气虚。” 转头面向伙计们,“参附汤,素去煎取参附汤一份。” “我去煎!”李符瑶站起身,“小哥,麻烦带我去……” “没用的!”伙计啼哭道,“掌柜的为了筹集善款,店内所有的老参都拍卖出去了!” “别为我费心。记得,记得药运回来替我去取药。” “党参呢?党参总有吧?!”姚霁光几乎是吼道。 “有……有!” “符瑶你先用党参煎一份,我去其他药房寻药。”姚霁光匆匆嘱咐一声,拔腿离开。 “坚持住,坚持住……”姚霁光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她突然想起李符瑶前几日的话语,“你总不能杀朝廷命官吧!” “对不起,对不起……求你坚持住。”十几年来她要强护短,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了掩护她而死。 “对不起……对不起……”姚霁光不顾一切的狂奔于街道上,眼睛里只有离贺年堂最近的那家松寿堂。至于马路中翻倒的推车,果摊撒落的水果,倾倒的晾衣竹竿,周围人的咒骂索赔……一切一切都已不在她眼里。 “一颗人参!”她将荷包中所有银票掏出,“二百两能买到的最好的参!”这是她捐药款之后仅剩的钱。 抱到了人参,姚霁光终于轻叹一声,似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有了着落。她来不及道谢,抱起参往回奔去。 “霁光,答应我两件事情。”李符瑶斜倚在门框上,悠悠的道。阳光洒下,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她的眼中,是霁光从未见到的一种颜色。 “第一,你要尽快处理天罚柱的事宜,不要再此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要……为了他杀朝廷命官。” “第二,我想自己走一段时间……我不是离开你,我需要……我需要找到我自己的路。” “哦、哦……”姚霁光怔怔的看着李符瑶,怀中的人参不觉间滚落在地…… 第三十六章:我是清都山水郎 我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 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 酒千觞。 几曾著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 且插梅花醉洛阳。 “姚大夫,杭州的药已经运来了,请您过去清点。”门外,贺年堂的伙计赵群轻轻敲门。 姚霁光一个激灵坐起身,“好的,我去叫下……”她忽然意识到,李符瑶离开已经有两日了,“我马上就去。” 自那日购参回来,耿老板不治身亡后,姚霁光便住在了贺年堂,帮忙处理一些医药相关事宜。只等将万事交代给这个继承人赵群之后,她也可以安心离开。 姚霁光走到桌前,拿起药单。这药单是初识时她给耿清泰所开,里面包含了鼠疫发展的四个阶段所能用到的所有药物。如今,再看到这张单子,姚霁光不禁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药店的伙计们做事非常认真仔细,所选购药材也大多质量上乘,姚霁光欣慰之余,不禁又生怅惘。 “姚大夫,耿掌柜生前说过,这些药物都为您所用,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置?” 姚霁光点点头,“先运回药房吧,具体的方子,我要多看过几个病人才有分晓。” 赵群沉默一会儿,“来时路上,我看街边有位老大夫也在为人诊治鼠疫,所言医理颇有些道理,不如姚大夫回去的时候注意一下,你们互相研讨一下也好。” 赵群前几日回乡探亲,耿掌柜死后才被紧急召回,自然不知姚霁光能为。见众伙计偏偏对姚霁光单独一介女流代理药房事宜无丝毫反对,他反而多心起来。 毕竟是人家的药房,姚霁光也无力再辩论,点点头,“那待会儿麻烦赵先生将药运回去了。” 行至闹市,姚霁光不禁多流连了一会儿,以她刚来时的情形做比较,这闹市区确实人气要冷清的多。每行得二十几步,便会见到几家大门紧闭之户。 只不过虽然冷清,但行在路上之人却不再露出慌张之色。就算哪家有死了人,也是按照乡民们宣传的,撒了石灰,统一抬到城西乱葬岗埋葬。 “大夫……你不要骗我了!求求你给我副药吃吧!”一句祈求飘入霁光耳中,她隐约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蹙眉寻声过去。 “这位官人,你确实是没有病。”街头大柳树下,以为年过六旬的老者盘膝而卧,清癯的面庞两侧,是两扇悬垂的佛耳。那老者眯起眼睛,无奈道,“你只是惊惧过度,影响睡眠,才会出现身体虚弱的假相。你的方子已开好,回家按时服药便可。” “这是治鼠疫的方子吗?” “这是养心安神的方子,”那老者看看后面排着长队的人群,无奈解释道,“放心吧,我行医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看错的。” “我明明得的是鼠疫!我、我知道我传染上了!你这庸医,你怎么说我不是!”那人扯着嗓子急道。 姚霁光咯噔一下,想起了这人是谁,不由好笑着走上去。“哟,这不是白二爷吗?” 正是那天在严家村被姚霁光耍弄的白老二。 那白老二听的姚霁光声音,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子。 “怎么?不都服用了我的药了吗?怎么还担心得鼠疫?难道是对我的药不够放心?”姚霁光轻俯身子,一手搭在白老二肩上。 柔软的发丝随着霁光的动作轻轻散下,在两人之间飘摇,散发出一阵的淡淡的桂花香,那白老二却是全身汗毛立起,无心享受。 “怎么?你这么恐惧做什么,我这次又不打算坑你钱。”姚霁光笑笑,将“坑”字说的云淡风轻。 见那白老二依旧一句话不说,额头上大滴汗珠流下,姚霁光忽然神色一禀,之前的猜测浮上心头。“白老二啊,我问你个问题,那县太爷……怎么就不怀疑其它人,偏偏怀疑贺年堂的耿掌柜偷了银子?” 未及姚霁光说完,那白老二却是浑身瘫软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我不知……” 姚霁光紧紧的皱起眉头,一股怒火在胸膺中升腾燃烧,“败类!”她狠狠的骂道,一脚踹到伏在地上的白老二身上。 也不知是踹断了哪根骨头,之间那厮抱着双腿,满地打滚嚎叫,却似乎不是装的。 “你给我闭嘴!”姚霁光被他叫的心烦,伸手便要将他捞起,手至半空,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凌空袭来,扣住腕部。 姚霁光运功挣脱,却没成想那人内力比她深厚太多,又紧扣她的命门,一时竟挣脱不住。她顺着那只大手看过去。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身着飘逸青衫,腰悬镶金长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用金线松散的束于脑后,棱角分明的白皙面庞上,一双凤目正趣味的盯着自己。 “这位女侠,我们这位大夫可是菩萨心肠,你要在他面前伤害他的患者,可是会让老人家悲痛的。” 那老者见姚霁光动手狠辣,也忍不住劝慰道,“老夫苏尚卿,虽与这患者只一面之缘,但他本受惊惧,此刻着实可怜。如今见他在自己面前受辱,甚是于心不忍,不知可否在此为他讨几分薄面?” 听老者道来,姚霁光倒是放松了力气,不再反抗。那男子也适时把手收回。 “你就是苏尚卿苏老先生?”姚霁光问道。 “正是老夫,女侠可是在哪里见过愚者?” “苏老先生可认识贺年堂耿清泰掌柜?”姚霁光又追问。 “有过几面之缘。耿掌柜为人宽厚仁慈,又知识广博,实是后辈中的翘楚。” 听耿清泰说不敢与苏尚卿攀交,姚霁光还以为这位苏老先生定是不记得他,此刻听得苏尚卿如此夸赞,姚霁光内心替耿清泰欢喜之余,却是眼圈通红,泪珠吧嗒落下,“耿掌柜,就是被这败类害死的!” “这!”苏尚卿听姚霁光如此说,也是震惊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看在地上瘫做一团的白老二,不知该如何处理。 “虽说在苏老先生面前不杀人……”那男子瞟一眼地上的白老二,未等姚霁光出手,抢先将他捞起,随手扔到大柳树背后。“但这便要另当别论了。” “苏老先生,您先给排队的人看病,小姑娘,你也别哭了。等过会儿大家空闲了,咱们再细细审问他。”那男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地上的白二。 “你刚才叫我什么?”姚霁光皱皱眉,走过去。 “小姑娘啊,”那男子故意嘿嘿坏笑着强调一遍。见姚霁光脸色愈见阴沉,那男子又赶忙再做一揖,“在下清都山水郎,敢问女侠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