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梦醒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水……” 迷迷糊糊地,沈明曦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疼得厉害,浑身像是被碾压过一样疼得厉害。 记忆逐渐回笼,她好像真的被车碾过,出公司之后为了救一个小孩儿,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飞了。 竟然没死吗? 沈明曦咳嗽两声,慢慢睁开眼。 “小姐,小姐醒了!” 惊喜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可她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也没办法扭头去看是谁在说话,只能着对装了软纱帐的床顶发愣。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再联想到刚刚有人叫她小姐,沈明曦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她恐怕是穿越了。 丫鬟端来了温水一小口一小口喂给她,这具身体大病初愈,沈明曦精神也不是很好,混混沌沌又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也叫沈明曦。因为生来体弱,又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所以一出生,沈明曦就获得了比双胞胎姐姐更多的关注。 她三岁那年重病,差点没能熬过那年冬天。因着家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沈明珠竟然意外走丢了,直到十四岁才被找回来;而她也没能活过六岁,五岁那年夏天心疾发作,死在了娘亲怀里。 死后的十几年里,她一直以灵魂的形式跟着自己的姐姐,可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明珠遭受养父母的毒打折磨,然后被卖掉给哥哥换彩礼……等家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青楼沦落为风尘女子。 可这样竟然还只是她悲惨人生的开端,后面便是她与男主的爱恨纠缠,被迫放心头血给男主的白月光治病…… 十六岁被找回家的姑娘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死的时候病入膏肓瘦得皮包骨。 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个正常人所能失去的一切。在她死之后,痛失挚爱的男主只能搂着一个又一个像她的女主一边夜夜笙歌一边怀念。 “……“不是,这合理吗?沈明曦在睡梦之中无声地呐喊。 侍候她的丫鬟看到她在睡梦中都蹙起眉,还浑身都是冷汗,立刻差人去知会一声夫人,又去请了大夫。 柳琳琅匆匆赶来的侍候沈明曦已经醒了,正半倚着喝药。 因为做梦出了汗,她鬓角的碎发都粘在了肌肤上。 柳琳琅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擦汗,见她面色虽然依旧不是太好,却已经比上午有了些血色,人也精神了些,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大夫说了,只要她身体有好转的情况,便会越来越好。 额角的触感轻轻柔柔,让她心中无端冒出一个词来:春风拂面。 这样的温柔,原本应该也有沈明珠的一份。 想到梦中看到的场景,沈明曦只觉得心疼。 “娘亲,我梦到姐姐了。”喝完汤沈明曦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那股滞涩的感觉才微微散去一些。想来原主就是因为这次生病没能挺过去,才会有她穿越过来。 借用了原主的身体,怎么着也得做些事情才行。 既然她濒死之时还记挂着姐姐,不如将姐姐接回来好了…… 这具身子这么差,也不知道她穿来之后能活多久,若是能改变沈明珠的命运,也算是好事一桩。 听到她说“姐姐”,柳琳琅手上的动作一顿,沈明曦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当娘的怎么会不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沈明珠走丢的这些日子,沈家一直在派人寻她。 柳琳琅压下翻涌的思绪,动作轻柔地将小女儿抱在怀里:“明曦,姐姐走丢不是因为你,你不要再因此自责,娘亲只有你了,答应娘亲,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好吗?” 沈明珠走失后,沈明曦经常说自己梦到了姐姐。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碰上一些不知死活的婆子在她面前嚼舌根,说都是因为她,姐姐才会走失。 正是因为这般刺激,沈明曦郁郁寡欢,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沈明曦安静窝在她怀中,感受着柳琳琅对这具身体的疼爱——如今是对她了,这样的温暖,她前世从未体会过。 嗓子有些发痒,她咳嗽两声,抓住柳琳琅衣袖的手却没有放开:“我没事了娘亲,你信我,我说的是真的,我在梦里看到姐姐了,她就在京城附近的四安镇,镇里有个叫清水村的地方,那些人对她很差。” “我们去救姐姐,好不好?” 实在是拗不过她,再加上大夫也说,用完今日的药,从明日起沈明曦可以适当出门活动,只是得少吹些风,柳琳琅便同意了,她捏了捏沈明曦的手:“娘先派人去探听一番,等过两日你好点,咱们一起去接姐姐,好不好?” 沈明曦点点头。 并非是为了敷衍女儿,一出院子,柳琳琅便让人去打听,四安镇是不是真有清水村这样一个地方,得知结果后,她心里竟也多了几分期盼。 沈明曦醒来后就不太爱说话,也幸好原主本身就是这个性格,并不会让人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只是她自己实在是不太适应被这么多人当成小孩子照顾。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是一个已经开始实习的成年人,没有父母家人,也没什么朋友,就像个世界的边角料,默默活着无人在意。 但是这个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她有了亲人。 沈家是将门世家,总共八口人。 老将军沈忠义是当今亲封的安国公,如今和夫人秦黎住在国公府。两人育有一子,便是现今炎国镇北大将军沈沉戈,也就是沈明曦的父亲。 沈沉戈自幼在军营训练,一路从小兵爬到镇北大将军之位,娶妻恩师宣平侯之女柳琳琅,膝下共有子女四人。 除了走失的沈明珠,沈明曦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在沈明曦作为鬼魂游荡时的记忆里,沈家人的下场并不好。 安国公病逝之后没多久,国公夫人便跟着去了。 镇北将军沈沉戈和长子沈君瑞战败失踪,生死不知。 次子沈君墨三元及第,原本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却在即将上任翰林院检讨之时被曝出科考作弊,所有成绩作废不说,还锒铛入狱——哪怕他明明是冤枉的,却因将军府没落无人帮扶,最后还成为了三皇子用来威胁沈明珠的把柄。 沈明珠在青楼的时候,韬光养晦的三皇子祁衡言便是她的恩客。后来她被沈家找回,没多久沈家便落了难,祁衡言纳了沈明珠为妾。 后来王妃病逝,祁衡言更是直接请旨将她提成侧妃,表面上爱她至深,实则是看沈明珠性子清冷,想要羞辱她。 记忆里的桩桩件件,沈明曦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 只可惜,原主的鬼魂活动范围有限,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跟着沈明珠,所以就是把记忆给翻烂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大病初愈,这具身体也是真的很虚弱,才这么一会儿,沈明曦就觉得头晕,索性阖上了眼休息。 02 惩治刁奴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再醒来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因为生病,沈明曦最近入口的吃食都很是清淡,而且是柳琳琅亲自喂的。 “明曦,这两日你先好好歇息,娘已经派人去清水村了,再有几天君墨休沐,咱们一起去接你姐姐回来。” 沈明曦点了点头:“都听娘亲的。” 因为柳琳琅特意叮嘱了让她好好休息,沈君墨并未来看她。 想来应该也是怕吵到她,只差人送了两本书过来——昨日沈明曦说想读书,沈君墨特意挑了几本适合她的。 沈明曦百无聊赖地靠着枕头翻沈君墨送来的三字经。 原主身体不好,平日里几乎都是柳琳琅亲自教她识字,但柳琳琅希望她多休息,因此原主都是偷偷看书。 三字经上的文字有些类似于沈明曦原先生活的世界的字体,认起来还算容易——甚至一些对于原主而言比较难理解的字句,旁边全都有注释,想来应该是沈君墨特意写上去的。 可惜原主到最后也没看到哥哥给她送来的书。 “小姐睡下了?” “还没有。” 听着外间传来的交谈声,沈明曦随手将书塞进被子。 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梳着精致的发髻,见了沈明曦便问:“小姐,你为何要同夫人说那位在清水村?” 她走到床边,很随意地在床沿坐下。 沈明曦抿着嘴看她,并未出声,她又继续说:“若是真在清水村找到了人,小姐你在家中的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你想想,那位可是因为你才……” 她只顾着说,却并没有注意到沈明曦阴沉下去的脸色,直到枕头砸在了她脸上,她才反应过来,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小姐,你怎可如此无礼?今日是我在这里,若是……” “跪下。”沈明曦冷冷地打断了她,只是这具身体尚且年幼,稚气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可是……” “你既是舅母介绍来的,我便要去问问舅母,看看你今日这番话,是不是她唆使你说出来的。” “区区一个奴婢竟也想置喙主家的决定,这镇北将军夫人的位子你要不要也来坐两天?” 王氏是沈明曦的乳母,算起来也是侍候在将军府近六年的老人了。 也正是因为待得久,沈明曦又比较依赖她,导致她竟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当初因为流言府中打发了一批人,她仗着自己是宣平侯府介绍来的人,沈明曦又年幼离不开她,顺利躲过了“筛查”留在府中。 若不是她日日挑拨,导致原主总是心绪不宁,兴许原主还能多活些时日。 眼见着沈明曦是真的生气了,王氏心里也有些慌,人是跪下了,嘴里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为主子好。 “冥顽不灵。”沈明曦懒得同她争论,这会儿她已经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了,她将候在外间的贴身丫鬟云芙叫进来: “你去请夫人。” 云芙一愣:“可是小姐身子又不舒服了?奴婢这就去请夫人,可要寻大夫来?” “不必,你就去告诉夫人,我这院里奴大欺主,今日我便要将这刁奴赶出去。” 王氏这才真的慌了。 说得好听点,她是沈家聘请过来的奶娘,说得难听点,也就是花钱雇佣的一个奴才而已,顶多是比出身贱籍的家生子要好些。 她跪爬着过来抓住沈明曦的手:“小姐,奴才年纪大了说错了话,奴才知道错了,这等子事就不必麻烦夫人了吧……” “奴才服侍小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小姐。” 沈明曦想将手抽出来,王氏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边哭泣着自己这些年不容易。 “什么功劳苦劳,你的意思是我们沈家没给你工钱?”沈明曦冷哼,眼里多了几丝厌恶,索性闭上眼不再去看她。 这些年王氏仗着原主对她的信任可没少作威作福,为难一些小丫鬟不说,竟还敢偷了院里的东西出去变卖换银钱。 真把自己当成了府里的主子不成? 柳琳琅来得很快,一路上,云芙在她的询问之下已经把一些事情交代了——平日里她们可没少受那老虔婆的欺负,巴不得能有这机会踩上一脚。 明明她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到了那婆子面前,她倒成了能随意使唤的粗使丫鬟。 当然,她也没有添油加醋,说的都是实话,且都是柳琳琅问了她才说。 听着她的答复柳琳琅面色越来越难看,在听到沈明曦亲口说王氏时不时用沈明珠失踪之事刺激她时,更是怒火中烧,不顾一家主母的仪态,一巴掌扇在了王氏脸上,指着她大骂: “我沈家从未亏待过你,你领的月钱比其他人家只高不低,原想着你是个好的,未曾想却也是个黑心肝的!” “夫人,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以后奴才绝对不会再犯!” “你还想有以后?”柳琳琅拥着女儿,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云芙,去查小姐房里少了哪些东西!至于你——” 王氏是良籍,按照炎国律令,将军府也没有随意处置良籍的权力。 柳琳琅恨恨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来人!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押去县衙!” “夫人、夫人!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 王氏挣扎着想要扑到柳琳琅跟前求情,几个小厮一把将她按住,随意往她嘴里塞了块抹布,拖拽着便出去了。 其余的丫鬟见此纷纷跪下,生怕被迁怒。 外头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怀里的女儿,柳琳琅鼻子发酸,流下泪来:“明曦,我的儿,你受苦了。都是娘不好,没早些觉察出王氏居心不良。” 沈明曦摇摇头:“有娘亲在,我不苦。先前是我被王氏糊弄了,若不是这次我想去找姐姐她说出那番话,我也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这般折腾下来她这身子又有些受不住,又怕柳琳琅多想,便撒着娇让她今夜同自己一起睡。 “那娘亲先去收拾收拾,迟些再来。” 03 沈明珠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在沈明曦的央求之下,柳琳琅最后也没有惩罚她院里的丫鬟。 但这次说什么她都要将自己身边伺候的雪莹拨过去:“你如今到底年幼,手底下的几个丫鬟就让雪莹给你调教调教,日后用着也更顺心。” 这次沈明曦没有拒绝。 她身边侍候的云芙和云彩都才十二三岁,在古代这个年龄已经不算小,可在她从前生活的时代,这两个丫鬟都还是能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 两人也知道夫人是有意栽培,雪莹教导她们之时学得格外认真。 沈明曦这会儿正是休养的时候,柳琳琅没事就来看看她。 沈沉戈和沈君瑞还在平塘城,城镇位于北戎与炎国交界处,相隔甚远。 前阵子沈明曦身子不大好,府中去信交代,想必此时他们已经收到了信。若是要回京,怕是已经动身,在路上了。 一转眼就到了沈君墨的休沐日,沈明曦特意起了个大早,让云彩给她脸上抹了些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用完了早膳,柳琳琅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原本想劝她在家中修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难得明曦心情这么好,缠绵病榻这么久,让她出去看看也好。 左右路上也有大夫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京城到清水村马车一去一来约莫是两日的路程,在这之前柳琳琅已经遣人去到清水村寻沈明珠;若是能寻到那自然是最好,寻不到的话便当是出门游玩了。 因为沈君墨的休沐日只有一天,柳琳琅还替他告了假,对外只说带他出去游玩。 “明曦,你身子好点了吗?”见到妹妹的沈君墨眼神一亮。 今日她穿着藕粉色的软烟罗裙,只简单地梳了个双平髻,两边发髻上各簪一朵桃花,气色比前些天看到他去看她的时候好了不少。 但只有听到妹妹亲口说她身子好多了沈君墨才放心。 “我身子大好了二哥,倒是你,学业辛苦好像瘦了不少。” 沈君墨挠挠头:“有吗?我觉得还好啊。” “好了,你们兄妹二人有什么想说的上马车再说吧。”身后传来柳琳琅带着笑意的声音,她叮嘱了管家一些事情,因此来得晚些。一来就看到这兄妹俩像是几年未见过了似的在这里叙旧。 一行人登上马车,缓缓朝着清水村的方向驶去。 事先就被柳琳琅派去寻人的护卫孟凡在他们出发前就已经到了清水村。 虽然是京城周边城镇的村落,清水村却因地处偏僻有些贫穷,平日里鲜少有外人进村,孟凡一来就引起了不少村里人的主意。 穿着不凡,还骑着马,莫非是镇上哪个大户人家的? “婶子,里正家怎么走?” 被孟凡问到的妇人一怔,打量他一眼,问:“你找里正做什么?” 孟凡不回话,只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她,“劳烦婶子带个路。” 妇人快速收好了银子,对他笑笑:“大人跟我来,我这就带路,里正还是我姑丈哩!” 可到了里正家,他人却不在家中,妇人一问,才知道是出事了。 “我爹去了李柱家,哎哟他那一家子遭难了,就剩个丫头还活着,惨哩!” 妇人看向孟凡:“大人您看,这……” “你带我去李柱家罢。”孟凡又给了她一小块碎银,妇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好哩大人跟着我走就是。” 清水村人不多,这会儿李柱家外头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 “让让,让让,这位大人找里正有急事。”妇人大嗓门地嚷嚷,人群下意识让开了一条道,纷纷转头,目光落在孟凡身上。 “这人是谁啊?” “瞧着应该是镇上的人。” 孟凡面不改色走进去,还没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里正这会儿在东屋头,听到外面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探头出来看,见孟凡一个外人走进了院子里,瞬间皱起眉头:“你是何人,此处不便待客,还请退到院外去。” 孟凡扯下腰牌递过去:“我来寻人。” 竟是京城来人?他们这小地方能有将军府要找的人吗?里正面色稍有缓和,语气还是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替您找人,实在是……这……” 他身子一侧:“您自己看吧。” 屋中的场景一览无余,倒在血泊中的两人死不瞑目,眼睛直直地盯着门的方向,旁边瘦弱的小姑娘哭红了眼。 里正的声音里都带着怜悯:“这丫头可怜,父母都糟了贼人毒手,她睡在柴房里才躲过一劫。” 听到里正提起自己,眼睛哭得通红的小姑娘抬起头看过来,看清她面容的孟凡却脸色大变。 她肌肤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整个人瘦得像是只有皮包骨,身上穿着的衣裳宽大不合身,还洗得发白,上面全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最主要的是她那张脸,模样同沈明曦有六七分相似!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正在哭泣的小姑娘,看到孟凡的时候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将那点情绪隐藏,没有人注意到。 孟凡的一句话让里正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她叫李招娣,是李柱捡回来的孩子,大概是在三年前捡回来的。” 对了!时间也对上了! 看着孟凡有些激动的表情,里正心里升起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大人要找的人……莫非就是李招娣?” 如果真是,那李柱这一家怕不是要被挫骨扬灰哦! “是她!不会错的!”孟凡激动得顾不得屋里的尸体,来回踱步,最后小心翼翼在小姑娘跟前蹲下:“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孟凡,之前一直跟在将军身边的那个!” 沈明珠摇摇头,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小姐你别怕,一会儿妇人和小小姐还有少爷就会过来。” 孟凡也不靠近她,转头又和里正说话去了。 也就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这些年沈明珠的情况,气得他差点抽出剑往这夫妇二人的尸身上再捅两下。 让六岁不到的孩子做饭、洗衣、住柴房、吃野草,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沈明珠蹲在角落,看似在抽泣,实则余光都落在了孟凡身上,过了一会儿,眼中又多了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狠辣。 04 相见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孟凡给了里正些银子,让他找了个住处——主要是给沈明珠住,李柱家这死了人的破房子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晦气。 至于李柱夫妇二人的尸身要如何处置,孟凡决定等沈明珠走了再说。 他恨归他恨,这两个人到底是沈明珠的养父母,哪怕对她并不好——沈明珠哭得那么厉害,对他们应该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当着她的面说要把这两人扔山里去喂野兽还是不太好。 劝说了半天,沈明珠好歹是愿意从屋里出来了,却很害怕孟凡这个生人。他也不恼,就跟在她后头看着。 外面围着的人看里正出来了,一个个都欲言又止。 “行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奇孟凡的身份?他怕说出来了吓死他们。 已经知道沈明珠的身份,她暂住的地方自然不能太差,里正直接把人安排到了自己家里。 一来这清水村只有他家屋子最好,二来便是他的私心,等京城的大人物来接李招娣——哦不,现在该叫她沈明珠了。 瞧瞧这名字,掌上明珠!到时候还能少了他的好处? 里正家是个二进的院子,和村里其他人家相比条件确实很不错了,一会去他便让大儿媳去收拾了厢房给贵人住,而他们大房的则是住到了狭小的耳房去。 因为孟凡不会哄孩子,里正又主动让几个儿媳帮着安抚沈明珠。 沈明珠身上的破旧衣裳早已换了下来,这会儿穿着里正媳妇给孙女做的衣裳。他孙女不知道沈明珠的身份,不是很服气,一直嘟嚷着:“那衣裳我还没穿过呢……” 里正一把提起她走出去,等走远了才叮嘱她:“这两天你给我安分点,到时候有的是新衣裳给你穿!” 应付完里正的几个儿媳,沈明珠关上房门说要自己静静,转身面色便沉了下来。 原本她是计划自己想法子去京城的,却没想到这么巧,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人接自己。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难道家中有人跟自己一样也…… 沈明珠将家中所有人都猜了一遍,却唯独漏了沈明曦。 因为前世沈明曦死在六月初三,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而此时被她漏猜的沈明曦带着一大家子已经在来找她的路上了。 一日后,午时。 三辆马车停在清水村村口。 关于李柱那一家子的事,村里的人多少已经猜到了些,但看到马车还是难免惊叹一下。 瞅瞅这气派,李柱那家竟然敢虐待人家孩子,得亏是被山贼杀了,不然怕是下半辈子都得在牢房里过了。 里正还在屋里喝茶,刚坐下孙女就跑进来嚷嚷:“祖父!外面来了好几辆漂亮的马车!” 他瞬间站起身来,放了茶杯就往外走:“是京城的贵人来了!快,快去把人都叫来,咱们一起去接贵人!” 沈明曦被娘亲扶着下了马车,舟车劳顿,哪怕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布置得十分舒适,她的面色还是有些差,小脸苍白。 “明曦,你还好吗?”柳琳琅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劝说道:“要不你就在马车上等着,好不好?” 村庄里的路大多是小路,两边都是田地,马车过不去,只能走进去。 沈明曦摇摇头:“娘亲,我没事。”她现在也只是瞧着有些不适,其实并没有很难受。这具身体本来就差,又因为生病,平常基本上没怎么动,所以一时间有些受不住。 这一路上她的药都没断过,但凡是有一点不适,柳琳琅都要让随行的大夫替她看看,能有什么事? 不过听人说,沈明珠的养父母被山贼杀害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因为她穿过来,沈明曦没死,导致其他的剧情也发生了变化? 沈明珠听着外间的动静就知道,应该是将军府的人来接自己了。 原本对回家没什么感觉的她这会儿竟然有些紧张。 上一世她回到沈家的时候沈家已经败落,只剩下沈君墨一人。她原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沈君墨告诉她,不是,从始至终沈家就一直在找她。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沈明珠猜应该是那股神秘力量——让她进入青楼又进皇子府做妾的力量。 这一世,她暂时还没感受到。 敲门声响起,房间外头响起孟凡的声音:“小姐,夫人他们来接你了。” 沈明珠平复了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要平静点,却还是有些发颤:“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她拍拍身上的衣裳,又自己理了理头发。屋子里没有铜镜,什么也看不到,她只能凭着直觉整理,然后忐忑地走出去。 里正在外头招待着贵客,态度并没有过于谄媚,提及沈明珠的时候,也是老老实实地把她这些年的遭遇都交代了一遍。 柳琳琅越听越气。 在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若是真能找到沈明珠,那她一定要好好感谢那户人家养了自己的女儿这么几年,结果现在才得知这些年孩子都在受苦。 沈明珠一出来,柳琳琅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的孩子! “明珠,我是娘啊明珠,你……”看到瘦瘦小小的姑娘,柳琳琅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只是听着就觉得痛苦的经历,这么小的孩子,实打实地过了两三年。 如今日思夜想的孩子就在跟前,她却浑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样发软,甚至不敢上前去拥抱她。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随着沈明珠的一句“娘亲”,柳琳琅再也忍不住,将人一把搂进怀中,不顾礼仪形态,放声大哭。 孟凡等人早就在沈明珠进屋之后自觉退了出去,如今只是远远地守在外头,这会而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沈明曦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心中酸涩,也不知道是原主残留的情绪还是她过于感性,也没忍住跟着落泪。 只有沈君墨还算冷静点,虽然也是红着眼眶,但还能掏出帕子给沈明曦擦掉脸上的泪水,他轻声安慰:“好了好了,这不是高兴事儿吗?都别哭了,明曦你也是,身子不好,别哭。” 平复了好半天的情绪,柳琳琅才哽咽地给沈明珠介绍:“来,明珠,这是你二哥君墨,这是你妹妹明曦。” “二哥、妹妹。”沈明珠走上前来乖巧地同他们打招呼,然后就地下了头。没人发现她听到沈明曦的名字后,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 05 前世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既是来寻人的,如今人已经找到了,柳琳琅便不打算继续停留。 她原本应该是个理智的人,可只要待在这个村子里,就会想到沈明珠这几年来的遭遇。她都会这样,更不用说遭受了这么几年的折磨、又亲眼看到了养父母死状的沈明珠。 怕是在村子里多待一天,她就要多做一天的噩梦。 临走之前柳琳琅差人给了里正一些银钱,算作是这两天他收留沈明珠和孟凡的报酬。 惨死的李柱夫妇尸身被孟凡扔去了后山,这么几日下来怕是都发烂发臭了,有没有被野兽啃食都不好说。 只是当沈明珠问起的时候,还是告诉她,已经将二人的尸身妥善安葬了。 来的时候还有些赶,如今要回京城却是不急。 一家人坐在马车中,沈明珠瞧着似乎还没从清水村的惨剧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呆呆愣愣的,也不说话。她身上穿的是沈明曦的衣裳,准确点来说,是按照沈明曦身量裁制的衣裳,不过是还没穿过的,新的。 两姐妹一个赛一个的消瘦,衣裳穿着竟然意外的很合身。 沈明曦不会安慰人,所以在上车的时候牵住了明珠的手,在对方投来意外目光的时候,她笑了笑:“欢迎回家,姐姐。” “……”沈明珠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最后她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妹妹……” 手心传来温热的感觉,到底已经不是真正的小孩,沈明珠能感觉得到,对方是真的很关心她。 这个占据了妹妹身体的孤魂野鬼……听娘说还是她说出要来清水村寻人的,据说是做梦的时候梦到了——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明曦却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拉着她的手同她讲这两年的事情。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听她捡着一些京中的趣事说,沈明珠偶尔也会配合地笑笑,而后又一阵恍惚。 这种快活的感觉,记忆里她上辈子从未有过。 “哦对了,姐姐,这个给你。”沈明曦拿出一支玉簪递给她:“前些日子娘亲同意让我也过来之后,我想着反正也闲,画了花样让师傅雕了这支簪子,姐姐要不要戴着试试?” 沈明珠接过玉簪,入手便感觉得到,这支玉簪应当是由上好的暖玉雕制成的,样式新颖,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簪身像是竹节,尾处的竹叶雕刻得惟妙惟肖,中间点缀一颗珍珠,简约又淡雅,但也能看出来,画样式的人是费了心思的。 一抬头她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和期待的眼睛。 沈明珠抿了抿嘴,小声道:“我很喜欢,谢谢妹妹。” “既然喜欢,那娘亲帮你簪上?”柳琳琅从沈明珠手里接过玉簪,眼眸中都是笑意:“这是你们三岁那年爹爹送的生辰礼吧?我记得是你们姐妹二人一人一块的。明曦你不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都带在身上。” “这可是送姐姐的礼物,当然不能差呀!” 两人说话间,柳琳琅已经重新替沈明珠绾了个简易的发髻。摸着她粗糙干枯的头发,柳琳琅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明曦、明珠,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你们六岁的生辰了,你们爹爹和大哥应该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趁着他们都在京城,娘想提前给你们把生辰宴办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都听娘亲的。”姐妹俩异口同声。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在落日之前进了城镇。 到底是京城周边的城镇,虽比不得京城繁华,却也人烟阜盛,这会儿已经有些铺子外头挂上了灯笼,夜风一吹,烛火就跟着摇晃。 络绎不绝的行人走走停停,出入茶楼酒肆之中。 孟凡骑马先到,等沈明曦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客栈。 按照柳琳琅的吩咐,阁子定了两间,主仆各一间。 到酒楼后云芙先借了客栈的后厨的灶火给沈明曦熬药,等一顿饭吃完,再歇会儿,就刚好能喝药。 “这聚珍楼是四安镇最大的酒楼,都说里面的菜肴很不错,你们尝尝看?”柳琳琅给三个孩子一人夹了点菜,叮嘱他们多吃点。 “谢谢娘。”沈明珠埋头吃了一口菜,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对了,娘,一会儿吃完饭我想去看看哥哥,可以吗?” 哥哥?沈明曦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养父母家的那个哥哥,李牛。 可是据她所知,李牛对沈明珠很差。 在梦里李柱夫妇最初是想沈明珠卖给别人换束脩的。 虽然最后没卖,可等李牛再大些,就会对沈明珠动些歪心思,最后被李柱夫妇发现,两人一合计,索性决定把沈明珠嫁给自家儿子,还能省些银钱。 沈明珠当然不愿意,惊慌之下用烛台砸晕了李牛,逃出清水村。 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流落街头,吃了多少苦自是不必说。虽然营养不良,但她五官生得好,再加上心太软,轻信了包藏祸心的老婆子,最终被卖去了青楼。 沈明曦埋头嚼着饭菜,脑海中思索着梦到的那些剧情,想不通为什么沈明珠会想去看李牛,最后只能归结为她心善。 女儿的请求柳琳琅自然会同意,可她想到之前里正说的一些事情,没忍住皱了皱眉:“娘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可是听说了的,那个孩子在家中跟他父母一样,对沈明曦很不好。柳琳琅原想着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毕竟那夫妻二人被山贼杀害多半是糟了报应,那孩子没了父母,后头怕是也要吃不少苦头。 既然现在沈明珠主动提起来要去看他,怕是也对他有些感情的。 但不管怎么说,就冲着他对沈明珠动辄打骂,柳琳琅是决计不会让他好过的。 哪怕是女儿求情,她也不会同意。 沈明珠点点头,沈明曦立刻抬头:“还有我,我也要去!” “好好好,君墨,你呢,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吗?温书迟些也没关系的,今日就休息吧?” 家中两个儿子,大儿君瑞天生神力,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对诗文之类的一律不感兴趣,小儿君墨和他哥哥恰恰相反,开蒙后日日抱着书看。 全程没参与过话题的沈君墨抬起头,将嘴里的那口菜咽下去后才微微颔首:“一切听娘亲的。” 06 报复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四安镇有两家私塾,一家在东头,一家在西头。 李牛在东头私塾,教书的是个举人老爷,私塾大约有五十来号学生。李柱夫妇心疼儿子,花了多些银钱让他住在夫子家中。 马车停在私塾门口,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沈明珠下了马车,走向看门小厮:“我找李牛,劳烦帮我叫一下他。” “李牛?你是?”小厮是亲眼看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的,再看看她这一身的打扮,瞧着不像是李牛家那样的条件能买得起的啊……莫非是来找麻烦的? “我是他妹妹,有些事要同他说,你帮我他叫出来便可。” 小厮迟疑片刻,点点头,对她说道:“你在外头等等,我这就去叫他。” 不多时,李牛便跟在小厮身后出来了。 听说外面有个自称是他妹妹的人找他时他还有些疑惑,自称是妹妹的只可能是李招娣,但她不是在清水村吗?怎么认得路跑到镇上来的? 一听小厮说她是坐着一辆看着就很精贵的马车来的,李牛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见他出来沈明珠瞬间便红了眼眶:“哥,家中出事了!” 李牛脑中“嗡”一下炸开,甚至顾不上问她这身衣裳哪来的,一把抓住她手腕直着眼睛瞪她:“你说清楚,家中怎么了!” 沈明珠像是被她吓到了一般,瑟缩一下,小声道:“家中来了山贼,爹娘他们都……” “什么?”李牛彻底呆住了,眼眶瞬间红了,咬牙切齿看着沈明珠:“那你呢?你为什么没事?” “因为我一直睡在柴房的……” “不对,是不是你!”李牛回过神来终于注意到她这身布料名贵的衣裳和头上那支玉簪,顿时目眦欲裂,手上的力气也越发地大:“你哪来的银钱买这些!是不是你为了银钱将爹娘杀了!” 感受着手腕上的疼痛,沈明珠一改先前的伤心模样,唇角微微勾起。 李牛身后无人,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是啊,这都被你猜到了?我趁他们睡觉直接割了他们的喉咙。不过我可不是为了那点银钱才动手的。” 若是可以,沈明珠上一世经历那些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可不管怎么做,都死不了,只能痛苦地活着。 不等李牛反应过来,她骤然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往后摔去,口中还喊着:“哥哥,我没有!” 原本马车上的几人听沈明珠的话,都没有下车,听到这动静都探出头来,结果看到的就是她被李牛推倒摔在地上的情形。 “明珠!”柳琳琅想也没想,直接下了马车,跑到女儿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沈明曦和沈君墨跟在后面,也快步走到沈明珠身边。 夏日里衣衫单薄,因为推搡,沈明珠的衣袖上缩,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新摔伤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李牛已经被这样的变故吓傻了,先是沈明珠无缘无故摔在地上,后面从马车上下来几个贵人跑到她的身边,那副关怀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几年前沈明珠被捡回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六岁,傍晚的时候娘抱着一个昏睡的小姑娘回来。 那是李牛第一次摸到那么好的料子,她身上的衣裳柔软得像是天上的云朵一样。 可娘却说娘说这孩子是她捡来的,留着以后能给家里做丫鬟。 他疑惑,为什么捡来的孩子能穿这么好的衣裳?可当时家中谁都不觉得有问题,沈明珠也就这样待在了他家里。 反应过来后,李牛浑身都在发抖,他又气又怕。 他已经九岁,在私塾里上了两年学,最基本的审时度势他是懂的,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他怎么会不知道。 理智和愤怒在脑海中争吵不休,李牛红着眼死死盯着沈明珠。 沈家一家子都在替她处理伤口,无人注意到沈明珠冲着李牛挑了挑眉,眼中充满挑衅。 理智的弦终于彻底断开,李牛捡起一旁的石头,朝着沈明珠砸去:“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我爹娘!去死吧!” 孟凡一脚将石块踢开,沈明曦看着疯癫的李牛,冷声道:“去报官,就说他故意伤人,还有他父母,虐待孩童。” 县衙原本是不想管这事儿的,县令还在嘀咕,大晚上的,这是哪户人家要跟个9岁的孩子计较,结果得知是镇北将军府的姑娘被人虐待、还被人用石头砸,顿时就汗流浃背了。 李牛不肯到县衙来,最后没辙,只能让人绑了扭送过来,不等县尉说什么,他反倒是先开口了,状告沈明珠杀害他的父母。 “你是说,她一个六岁的孩子,吃不饱睡不好的孩子,能有力气杀害的你的父母?” “简直一派胡言!” 别说是县尉了,就是外面看热闹的寻常百姓都不会信。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天天挨饿肚子都填不饱,哪来力气杀害两个天天干农活的大人? “按照炎国律令,不得随意买卖、虐待孩童。” “方才已有女医检查过,沈明珠在被你家收养时经常遭受毒打,你父母会故意让她挨饿。” “按律,他们当受鞭刑一百。如今既然人已死亡,此事便揭过罢!”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李牛有些崩溃。 他父母是虐待了沈明珠不假,可杀人的就是她啊! 明明是她自己承认的事,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他? 沈明珠靠在娘亲怀中弯了弯唇角。 寻常的六岁孩子当然杀不死大人,可若是这个孩子懂点医术,提前采了药草制成迷药,把人药倒了呢? 李柱夫妇从不让沈明珠上桌吃饭,每日给她点剩饭剩菜,就跟一些人家喂狗一样。所有的饭菜却又都是沈明珠准备的,她要加点什么东西简直不要太容易。 从没把沈明珠当回事的李柱夫妇根本不会对她设防。 为了防止被看出点什么,沈明珠还特意在房里弄出点痕迹,做出是打斗之后造成的样子。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夫妇,死了便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请仵作验尸。 沈明珠动了动脑袋,看李牛的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不会忘记上一世李牛是如何威胁她想要侮辱她的。原本她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杀掉李牛全身而退。 呵!老天爷都在帮她! 可她很快又愣住,因为沈明曦在看她。 也许刚刚她的表情、她眼中的仇恨,全都被看到了。 沈明珠心脏狂跳,但是又很快冷静下来。 因为年龄小,李牛只是被口头教育了一番,可从县衙出来,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父母没了、银钱没了、他什么都没了。 而这一切,都拜沈明珠所赐。 仇恨的种子在心中燃烧,看着前方的马车,李牛眼中只剩下恨意。 可他此刻还不明白,这件事情闹大的下场。 07 谈心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夜里沈明曦刚喝了药准备睡下,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大小姐?夜深了,您……” “我来看看妹妹。”沈明珠冲着她笑笑,还未进门便闻到了屋中苦涩的药味,不知为何就想起沈明曦那张苍白的小脸。 那孤魂野鬼生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般苦涩的汤药竟能眼睛不眨一下一口喝完。 沈明曦已经卸下发饰换了衣裳,单薄的亵衣之下身子纤瘦得不成样子。看到沈明珠进来,她杏圆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疑惑:“姐姐?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事。”沈明珠移开目光不看她:“我来看看你,娘说前些日子你生了场大病?” 昏黄的烛光下,沈明曦消瘦的小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苍白,仿佛风一吹她就会和烛火一起消散一般。她双眼微微弯起,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前些日子身子确实不大好,如今已经无碍了。多谢姐姐关心。” 她站起身走动,柔顺的墨发垂下,瞧着整个人更加惹人爱怜。 “我……”沈明珠刚想说“我才没关心你”,可对上那双灵动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我听娘说,是你梦到了我在清水村,所以来救我?” 沈明曦点点头,“当日我病重濒死,分明感觉身体已经变得轻飘飘了,却隐约看到了些东西,像是做了场梦似的,因此才得知了姐姐的处境。” 她主动拉起沈明珠的手,因为身体还未好全,入夜之后手掌便有些冰凉。沈明珠的手温热,掌心和指腹因为这几年劳作满是茧子。 作为将军府的千金,她本不必受这些苦的。 如果原主没有病逝,却得知姐姐遭受了这些,怕是会直接哭晕过去。 沈明曦眼眸微阖,纤长的睫羽颤动,看着被自己握着的那双手,轻声道:“姐姐不必忧心,今日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我姐妹二人本应是天生的同盟。” “不论日后姐姐做了什么,我永远站在姐姐这边。” 说完这段话,沈明曦克制不住地咳了几声,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又白了两分。 这几日的奔波,她的身子已经有些撑不住。她原本是可以不用跟着来的,可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一定要看到平平安安的沈明珠。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原主残留的执念作祟,还是她本身就对这个心软的姑娘抱有善意。 就这样跟着一同到了清水村。 一切都和原主看到的不一样了,虐待沈明珠的那对夫妇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沈明珠也不再是那副软弱可欺的模样。 沈明珠直接愣在了原地。 手心里的那双手没有什么温度,冰冰冷冷,实在是不像个活人。她甚至在想,这个占据了妹妹的孤魂野鬼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那般清澈真挚—— 就好像她们是真正的姐妹一般。 “你……”沈明珠发现,重生之后,自己遇到了最难对付的人。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一番真情。 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她耳旁说:她天生就该被人唾弃,天生就该受人排挤,天生就该被所有人抛弃;可这时却有人拉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同她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杀害李柱夫妇的时候她没怕,栽赃李牛的时候她也没怕,面对沈明曦,她却有一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姐姐日后有什么打算?可要和二哥一起去书院?”看出她的不自在,沈明曦转移了话题。 沈明珠又是一怔,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在仇恨的驱使下,她对李柱夫妇下了手。 原本的计划是想办法回将军府认亲,然后想办法扳倒前世的仇人,至于读不读书,并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我也能去书院吗?”沈明珠开口,却被自己干涩的声音吓了一跳。 喉咙酸酸的,有一种很轻的痛感。 在面对这个孤魂野鬼——不,面对妹妹的时候,她大概是有点想哭的。 “当然可以。”沈明曦说完,又是克制不住地咳嗽。 她拿帕子捂住口鼻,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晶亮的眸子却精神得出奇:“当然可以,我相信,姐姐若是去了书院,定然不输男儿。” 沈明珠扶着她在床沿边坐下,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那等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不会让你失望。” 沈明曦抿着唇笑了笑,伸出手来:“那就这么说好了,姐姐。我们拉钩,你可不许反悔。” “……好,我们拉钩。” 翌日一早,他们一大家子就启程回京了。 柳琳琅本想着在四安镇再逛逛,给沈明珠置办些衣物首饰,出了那档子事后便再没了心思。 京城的东西更好,索性先回京城再去购置。 马车不慌不忙地往京城赶。 而李牛,还想去客栈寻仇刚出了房门,便遇上私塾里的小厮,面无表情地同他说:“李牛,你被开除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滚吧。” 扔下这样一句冰冷的话,小厮扬长而去,只剩下如坠冰窟的李牛一人在原地。 “为什么!我并没有违反夫子定下的规则!” 听了这话,原本已经离开的小厮又转过身来,用一种很讽刺的眼神看着他:“是,你是没违反夫子定下的规则,你只是得罪了镇北将军府家的大小姐。” “自己想找死,还想让我们家老爷一起遭殃么?老爷可没你这种能惹事的学生。” 即使只有九岁,李牛也明白,被私塾赶回去代表着什么。 更何况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竟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姐!若是当年他能够劝说爹娘好好待她…… 李牛跌坐在地上,面色颓然。 马车上,沈明曦接过云芙递来的药,一口饮尽。刚将药碗递还给她,另一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上面静静躺着一颗糖。 她抬起头,对上沈明珠的目光。 “昨日去找你的时候,你房里都是一股药味,闻着便苦。” “我让孟凡带我去买了点糖,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沈明曦接过糖,放进口中,欢喜得眼睛都有些眯起:“很甜,谢谢姐姐。” 沈明珠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嘴角有些微微上扬:“你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 08 回京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沈沉戈父子早在三日前便已经抵达京城,进了府上却仍同往日一样,这让父子俩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下了马,抖抖身上的灰土,沈沉戈随手将包袱递给管家,径直就要往里走,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折返回来问:“夫人在何处?二小姐的身子怎么样了?” “夫人同二少爷和二小姐一同去接大小姐了。” “二小姐的身子已无大碍,大夫说好生养着便可。” 动身去清水村之前是有给沈沉戈去信的,但当时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自然没收到那封信。 “大小姐?是……明珠吗?”沈沉戈有些迟疑,大女儿走失的这些年,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甚至能提供线索的都有赏金,偏偏就是找不到。 现在突然同他说,人不仅找到了,还在被接回来的路上,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在做梦。 沈君瑞无奈:“爹,你没做梦,别拧了好吗?我疼。” 沈沉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拍着大腿笑:“好!好哇!” “去,安排请帖,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老子的女儿找回来了!哈哈哈!” 沈沉戈进宫述职,逢人便打招呼,再加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女儿找到了?” 不到一下午的时间,几乎所有的同僚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除了远在回京路上的四人,全京城都知道了沈将军为了庆祝女儿被找回来要大摆宴席。 从四安镇到京城免不了要走一截山路,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程的路上,随行大夫的马车却出了点问题。 孟凡检查了一下:“车轮应该是被碎石子扎坏了,得换个轮。” 马车上有备用轮胎,换了就行。 趁着这个机会,沈明曦和沈明珠也下车来透透气。 “已经到落雁山,离京城不远了,再有两个时辰应该就到了。”柳琳琅看着相处融洽的两个孩子,眼里溢满了柔和的笑意。 她看向坐在马车里温习书课的沈君墨,有些无奈地劝他:“君墨,外头风景还不错,要不要下来和妹妹一起在边上走走?” 沈君墨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想到沈明珠才被找回来,怕她多想,这才放下书下了马车。 有护卫跟着,几人也没走太远。 沈明曦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原主身子不好,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对京城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沈君墨。 几人一边走,一边听沈君墨说一些京城的事儿。 沈明曦皱了皱鼻子,疑惑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什么?” “好像是血……”沈明曦又嗅了一下,不是很确定。 她握住沈明珠和沈君墨的手腕:“姐姐,二哥,咱们回去去同娘亲说说,让她派人在周围看看吧。” 原本她是想自己去看看的,考虑到这具身体的情况和沈明珠、沈君墨都是孩子,瞬间停住了脚步。 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不要掺和了比较好。 回去同柳琳琅说了这事儿,她并没有因为沈明曦说的“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受伤了”便忽视这件事儿,立刻派了个护卫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护卫回来,怀里竟然还抱着个满身血迹、呼吸微弱的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看那孩子瞧着年龄应该和沈君墨差不多,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柳琳琅忙叫了大夫过来查看。 一番检查下来,大夫都说他命大。 按照他身上伤口的位置,本应是一击毙命的,可这孩子偏偏异于常人,心脏长在了右侧,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更巧的是,恰好还被将军府的护卫找到了。不然下场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 据护卫所说,找到他的地方现场有打斗痕迹,还有十几具尸体。 “这里离京城近,他不会是哪些大臣家的孩子吧?”见他身上穿着不一般,腰间还挂着块玉佩,身份似是非富即贵,沈明曦看向自家娘亲:“咱们带他回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柳琳琅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好了,有你爹在,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她温温柔柔地笑着,“我们明曦也很厉害呢,今天多亏了你发现他的存在,你救了他的性命,太棒了。” 那少年被安排在第三辆马车上,和大夫一块儿,方便照料。 出了这事儿,马车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 一来他们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药,基本上都是带的沈明曦需求的药物,那孩子要治疗,肯定回京之后治更好;二来他们也不确定,那孩子是遇上了山贼还是买凶杀人,还是早点离开那里比较好。 孟凡依旧是骑着马先行一步,回去告知了沈沉戈情况。 喜上眉梢的沈大将军立刻拎着大儿去大门口等候。 一边叨叨“明珠喜欢什么呢?” 一边来回踱步。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沈君瑞面色不变,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看着焦急的老父亲,只感觉有些好笑。 没想到上战场杀敌取人首级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父亲,会因为这件事而这么紧张。 这两日他跑遍了京城的成衣店和首饰铺子,城中时兴的衣裳发簪和步摇之类的小姑娘爱的一些玩意儿,全都买了两套。 花了大把银子仍觉得不够,又叫人按照从前沈明珠的口味采买了不少点心。 “君瑞,你看看,爹胡子刮干净了没?” “君瑞,爹这衣裳穿着怎么样?看起来和蔼吗?” “君瑞……” 沈君瑞:“爹,很好,一切都好。” 沈沉戈又开始跺脚,来回走动,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到了哪里?你妹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她还记不记得我?” 沈君瑞:“……”能记得就有鬼了。 柳琳琅连着两胎都是儿子,沈明珠和沈明曦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沈沉戈喜欢得不得了。 可当年北疆混乱,孩子才满月没多久,他便接了圣旨去平定,等到回来,才得知孩子丢了。 那一刻,沈沉戈感觉天都塌了。 得而复失的欣喜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当爹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将军,夫人他们进城了!” “去牵我的绝尘来!我去接他们!” 沈沉戈一刻都等不及了,牵了缰绳飞身上马,绕开城中闹市,朝着城门口飞奔而去。 09 爹,别哭了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进城后沈明曦一行人先去了医馆。 大夫在医馆买了些药,先熬制成汤药给那少年服下。 在等待熬药的时候,沈沉戈骑着马赶到。 在医馆门口腿一软,差点摔下来。 为什么夫人他们来了医馆?难道是明曦或者明珠出了什么事? 两个可能性在沈沉戈脑袋里打转,他站在门口将缰绳递给了医馆的小厮,却有点不太敢进去,恰好和出来透气的沈君墨碰了个正着。 “爹?”沈君墨手机还拿着书,看向沈沉戈的眼神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进去?” “你妹妹……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沈君墨想了想,给他解释:“是在回来的时候救了个人。” 沈沉戈:“原来是这样……” 医馆中,少年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稳,煎好的汤药也给他喂了下去,但是不知何时才会醒。 因为有伤在身不好移动,先前那般都是迫不得已,柳琳琅便留了个护卫在这儿,若是少年醒了,让他询问一番身世,好替他知会家里人。 沈沉戈委屈巴巴地钻进马车,八尺的个子坐在马车里站了一大块空间。 这是沈明曦第一次看见这具身体的父亲。 因为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沈沉戈的父亲肤色更偏向小麦色,即便是坐在马车里,身姿依然挺拔。粗眉下一双烁目,面部轮廓清晰凌厉,一身正气,放在她以前生活的时代,就是很明显的将军相。 “夫人,回城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你们来医馆,我还以为……”紧挨着柳琳琅,沈沉戈的手从衣袖下抓住了她的手腕,表情着实有些可怜。 柳琳琅冲他笑笑:“是我的不是,忘记派人去通知你。”她转过头去,看向沈明珠:“明珠,这是你爹爹。” 一大一小视线对上,看着瘦巴巴的女儿,不用旁人多说,沈沉戈都知道她这几年定然是吃了不少苦,一下子没忍住,红了眼眶。 沈明珠傻眼了。 上一世她被找回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沉戈和沈君瑞在战场上失踪,下落不明。 这一世得知自己能提前回京后,她想象过很多次父亲的模样,唯独没想到他会和自己一见面就哭鼻子。 “爹,爹,你、你别哭啊……” 沈明珠手忙脚乱去给他擦眼泪。 怕外人听到了丢脸,沈沉戈哭得很小声,但声音哽咽:“明珠,你受苦了。” “我不苦的,爹……” 炎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竟然说哭就哭,这说出去谁会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明曦也不信。 哭了半天沈沉戈才被哄好,话题又转移到了他们救回来的那个少年身上。 沈沉戈的评价是:长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 “对了,明珠、明曦,容华阁上了些新样式的衣裳和首饰,爹给你们一人买了几套。等回去就试试。” “谢谢爹。” 一家子回到将军府,就看到匾额上都挂着红绸。整个府上装饰得喜庆无比,一眼看过去都会让人以为是有人成婚要办喜事。 沈明珠的丫鬟是早就已经调教好的,一个叫千影,一个叫千夏,两人给沈明珠行了礼后,沈明曦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在府中熟悉环境。 将军府是当年皇帝赏赐特意修筑的五进院子,沈明曦和沈明珠的居室在一个大的院落中,一个在东厢房,一个在西厢房,中间隔了个小池塘。 姐妹俩房里的布置是一样的,沈明珠走失的这些年,每一年她房中的物品都会更新。 “小时候我们经常站在这里喂鲤鱼,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沈明曦拿了些鱼食,站在池塘的拱桥上喂鱼。 鲤鱼又肥又大,争抢着扑食,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听到她的话,沈明珠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但没有。 前世也是如此,按理来说三岁的孩子怎么说也会有点记忆力,可她却一点也不记得。 在李柱家醒来之后,她便以为自己真的是那家的孩子,别人说她是路边捡来的,她怎么都不肯信。 即使是重生之后,她也只是隐隐约约有点模糊的印象。 不过这个孤魂野鬼怎么会记得她们小时候的事?还是说因为她的重生,让一些事情的走向出现了偏差? 她摇摇头:“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沈明曦将手里的鱼食分给她一半:“想不起来便别想了,你看这鱼,才刚刚吃完了食,这会儿又扭头来吃。”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那条大鲤鱼猛地一甩尾巴,溅起的水花四处散落,沈明曦的衣裙上都是水珠。 她一把将手里的鱼食撒完,站起来抖了抖裙摆:“好啊你,我给你喂食你竟然恩将仇报,改明儿我便同厨房去说,让他把你炖了给姐姐补身子!”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沈明珠也知道,她是怕自己不开心故意装出这幅样子,于是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这鱼太大了,我也吃不下,就姑且放它一马吧。” “那我暂且放过它了。我们去看看爹给我们买的衣裳吧!” “好。” “大小姐,二小姐。” 两人刚要进屋,院子外头进来一人,冲着她们行了一礼:“夫人差奴婢来请你们,安国公和国公夫人来了。” 姐妹两对视一眼,相携去了会客厅。 “祖父,祖母。”二人行过了礼,便在边上站着。 国公夫人秦黎比安国公沈忠国大两岁,如今已经五十,不过好在精神还不错,保养得宜,瞧着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长发乌黑,梳着京城妇人流行的发髻,目光和蔼。 她旁边的沈国忠早些年也是武将出身,面容刚毅,留了些胡须。 秦黎一手拉住一个孩子,两边看,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味念叨:“好!一家子团团圆圆,太好了!” “明珠,我是祖母啊!你这孩子,瘦得哟……” 亲人相见,免不得又要落一场泪。 见面之前秦黎就已经听说过,沈明珠这几年过得并不好,见了面更加痛心,拉着沈明珠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沈明曦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只觉得高兴。 家人团聚的场景她上一世常常幻想,可到死都没能实现,如今这样,真是太好了。 正要说点什么,她却骤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没了意识。 10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一阵兵荒马乱,云芙去请了大夫,柳琳琅抱着孩子回屋。 上了年纪的大夫才从医馆回来,又被急吼吼地拉着去为沈明曦看诊。 “二小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应当是这几日奔波劳累所致,休养两日便好。”看诊完后,大夫给开了两服药便离开了,叮嘱道:“最近两日切莫让她劳累,这病需要静养。 大夫走后,屋里只剩下来看望沈明珠的几个亲戚。 “怎么这么多人一块儿去,偏生就她奔波劳累晕倒。”说话的妇人站房里,满头金玉,一身华贵,用帕子虚掩着嘴,眼中带着些恶意。 她身边的妇人也跟着帮腔:“可不是?” 这两人一个是沈明曦的舅母——许音,帮腔的那个是她姨母柳玉诗。 因为王氏那事儿,柳琳琅得罪了许音,再加上她同柳玉诗关系本就不好,这两人一唱一和,说着戳心窝子的话。 “嫂嫂慎言。”柳琳琅眉头微蹙,想着今日是沈明珠被找回来的大好日子,不欲同她计较什么。 许音撇了撇嘴,讽刺地哼了一声。一个短命相的病秧子,也只有沈家才会当宝护着。 “你便是明珠吧?可怜见的,都瘦得皮包骨了。”许音的目光落在站在边上的沈明珠身上。 因为才到屋没多久,沈明珠的衣裳没有换,发髻也没有重新打理,头上依旧只有一根暖玉发簪。 原本沈明曦是要带着她重新打扮的,不巧安国公和夫人一同来了府上,两人又急匆匆地去拜见,哪里来的时间换衣裳。 许音微微躬身,凑近沈明珠的耳边,怜悯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挑拨的意味:“你这妹妹生来体弱,倒引得全家都关心,你一个健康的姑娘,因为疏忽成了这样,真是可怜极了。 “明珠不太明白舅母的意思,莫非舅母是希望我怪罪于妹妹吗?” “回京的路上娘便已经同我说过,我失踪是因为家中刁奴受人收买,故意将我弄丢,和妹妹没有半点关系。” 沈明珠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屋子人都听到了她的话,一时间神色各异。 许音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反倒是她身边的柳玉诗用不屑的神情扫了几眼沈明珠而后不怀好意道:“若说姐姐偏宠明曦,那也是正常呢,我要是有这样一个体弱的姑娘,日日泡在药罐子里,我也会更担心她。” “毕竟啊——这小孩儿,能生出来算不得什么,要是能养大,才算厉害呢。” “柳玉诗!”柳琳琅忍无可忍,指着她叫了全名,浑身都在发抖:“滚出去,将军府不欢迎你!” “大小姐,我们夫人说得可没错呢,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柳玉诗身边的丫鬟跳出来,不满地嘟嚷。 沈明珠实在是忍不了,抬腿一脚踹在了她身上,声音稚嫩却实在冷厉:“狗奴才,一屋子的主子说话怎么就轮得到你来插嘴了!” “这么急着跳出来表现,你是活不成了吗?” 她突然发难,吓了屋子里的人一跳。 尤其是柳玉诗,她简直想发疯:“沈明珠,我是你姨母!” 沈明珠扭头看她,眼里腾腾的杀气让她没忍住后退了半步。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她还算是沈明珠的长辈,这一脚可能会踹到她身上。 看着她的表情,沈明曦勾唇笑得讥讽:“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姨母,这不是姨母的丫鬟没调教好,我帮姨母管管吗?” “姨母不必谢我,若是我出门带了只不服管教的狗,我肯定会直接将它打死,以免它咬到不相干的人。” 这下气得发抖的成了柳玉诗。 刚想发难,沈明珠又开口了:“姨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吗?那我便让人去将祖父祖母请来,让她们评评理。” 柳玉诗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气得吐血,却又不敢赌沈明珠会不会真的将安国公夫妇叫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沈明曦是傍晚时醒的,醒来后感觉到身上疼得厉害,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明珠扶着她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缓会儿,该吃药了。” 大夫说她晚些时候就会醒,因此要喝的药一直都有让丫鬟温着,这会儿正好能喝。 沈明珠端着药碗,用勺子轻轻搅拌:“我放心不下你,用了晚膳后就过来了。大夫说你这病要静养,接我娘他们去就够了,你何必要走这么一遭受这么大的罪?” “那哪儿能一样……”沈明曦接过药碗一口喝完,自然地从沈明珠手里拿了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祖母他们呢?没被我吓到吧?” 沈明珠摇摇头:“他们先回去了,说明日再过来。”她瞧着沈明曦的脸色比先前要好了些,这才继续开口:“莫要轻信旁人的话,我知道我走失同你没关系,我不怪你,别往心里去。” 沈明曦一愣,摇摇头之后又点点头:“我只相信姐姐说的话,若是姐姐不喜欢我,怎么会每日都看着我喝药还给我送糖呢?”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千影提醒该去沐浴了,沈明珠才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沈明曦陷入沉思中。 她记得在原来的剧情里将军府没落后,因为两家交好,舅舅家也受到了牵连。在这种情况下,许音直接提出和离,又迅速改嫁。 后来沈明珠被找回,两人原本没什么关系了,许音还偏偏要出来踩一脚,将沈明珠贬低到了尘泥里去,说得她羞愤欲死。 可见这位舅母人品一般。 且先看看吧,若她还是这般,得想法子让她同舅舅和离了才好。 才送走了沈明珠,沈明曦这儿又来了“客人”。 “明曦在吗?”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有灯,再加上身体需要修养,瞧着已经日暮西沉,沈明曦便收拾好准备睡,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道男声。 借着便是云芙的声音:“回大少爷的话,小姐刚准备歇下。” 刚准备歇下?那也就是还没有歇下了。 沈君瑞进了屋,隔着屏风叫了沈明曦一声,对方应了才走进里头去。 “大哥怎么来了?”沈君瑞应该是才从练武场回来,一身漆黑劲装还没来得及换下,长发高高束起,眸光凌厉,十一二岁的少年,瞧着比其他的同龄人更沉稳。 “听说你晕了,我来看看你,身子可有好些?” “多些大哥关心,我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大哥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君瑞神色有片刻的怪异,他看了一眼沈明曦,小心翼翼地问道:“明曦,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沈明曦闻言心跳都漏了半拍,但却仍是面色不变:“大哥问这个……可是近日发生了什么事?” “我最近总做一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沈君瑞不说梦的具体内容,单看他深深皱起的眉头便能知道这梦何止是不好,怕是糟糕到了极点。 沈明曦声音温和:“莫非这个梦和我有关?”还很可能是她死了,所以沈君瑞才不说。 她只当是不知道,安慰着说道:“既是梦,大哥可有听过一个说法?一切的噩梦都与现实相反,说不定你觉得不好的梦,其实有个顶好的结局呢?” 也不知怎么的,看着她笃定的模样,沈君瑞竟觉得她说得没错。 11 祁景昭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因着近几年来北疆不是很安分,沈沉戈的时间并不多,不日便要回平塘城,原本计划着大办的宴席到最后改为了家宴,时间定在后天。 这两日,沈明曦除了休养,便是教沈明珠认几个字。 沈明珠不认识字,上一世便是如此。 因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受尽了冷眼和奚落。 这一世,她想先认字,再去书院。 沈明曦先教她写了她自己的名字——沈、明、珠。 她在穿来这个世界之前不会写毛笔字,虽说有着原主的记忆,但原主一个小孩儿,还没有去过书院,字能好看到哪儿去? 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是哪几个字。 相比起来,沈明珠在练字上可比她有天赋多了。 上午外头有些风,姐妹俩就窝在沈明曦房里看书,窗户开了点缝,也不会觉得热;下午便带上文房四宝在小池塘边的亭子里练字。 因为两个孩子都对诗书和书法感兴趣,沈明曦身子太弱,不能去书院,柳琳琅打算为她们聘请一位女先生。 午膳后,府上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身着薄纱质地的烟紫色直领对襟衫,耳坠明月珠,发髻仅用两根翡翠暂固定。 正是住在将军府隔壁的淮安王妃——棠溪晴钰。 淮安王是当今的亲弟弟,性情风流,府上除了两名侧妃外,还有妾室七名,子嗣更是有十四位,在几位活着的王爷里,淮安王绝对是最无能的。 棠溪晴钰本是宣州人,十四岁时父升任左都御史调任京城,十五岁以正妃的身份嫁给淮安王。 传言这位王妃不喜与人交涉,就连妯娌之间的往来都不太热衷,今日怎么主动来了将军府? 疑惑归疑惑,柳琳琅面色不变接待了她。 棠溪晴钰也不兜圈子,喝了口茶便问:“听闻前几日夫人回京的路上救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如今在何处?伤势如何?我能不能见见他?” “实不相瞒,夫人前几日救的那孩子,可能是我的昭儿。” 棠溪晴钰嫁给淮安王十四年,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她说的昭儿,便是淮安王府的世子——祁景昭。 “我爹生辰,昭儿四月回了趟宣州,原本我是应该同他一道的,可偏偏那时候我染上了风寒,只能在府中修养,便多拨了些护卫让他们护送昭儿。” “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出了岔子……” 棠溪晴钰眼眶微红:“十日前我便收到了宣州那边的传信,告诉我昭儿已经动身回京了,算一算时间,本应在三日前便抵达京城的。我心中慌乱,派人去路上寻,却只找到了护卫的尸体。” 原来是这样,当初进城之后将那少年带去医馆不少人都看到了,也难怪棠溪晴钰会找上门来。 柳琳琅点点头,劝慰道:“这么说来,那孩子的眉眼似乎还真同王妃有几分相似。” 她吩咐雪莹去备好马车,同棠溪晴钰一同出了门。 医馆中的少年刚醒没多久,按照大夫的吩咐,药童给他熬了清淡的白粥。先前穿着的衣裳坏了,药童替他换了件粗布衫。二人到医馆的时候,他正捧着那碗白粥小口小口地喝。 “是昭儿!真的是昭儿!”棠溪晴钰握着柳琳琅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原本也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是这么巧,昭儿还真就被隔壁将军府的人救下了。 祁景昭原本在埋头喝粥,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顿,扭头看了过来。 他的眉眼同棠溪晴钰有五六分的相似,清雅俊秀,一股子书卷味,因为年幼,面颊上的肉还未完全褪去,瞧着又有几分可爱,就是脸色差了些。 毕竟受了这一遭罪,伤口疼痛不说,血也流失了不少。 “娘?你怎么过来了?” 祁景昭刚说完这句话,脑袋上就挨了他娘一巴掌:“你这臭小子,醒来为什么不叫人传个讯回去?害我白白担心了!” “娘,你别哭,别哭啊。”祁景昭看着他娘掉眼泪,整个人都僵住了,余光看见柳琳琅出去,他这才放下手上的碗,拍了拍棠溪晴钰的背。“我没事了,真的。” 棠溪晴钰的情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替祁景昭将额角的碎发撩上去。看着碗里的粥,她皱了皱眉:“怎么就吃这个?一会儿跟娘回去,娘让厨子给你做点好吃的。” “大夫说这几日我只能吃清淡的,娘。”祁景昭有些无奈:“我打算在这里再待几日,你先别将找到我的消息说出去。我怀疑这次路上遭人劫杀,应该是府上那几个按捺不住动的手。” “要不要娘给你安排几个护卫看着?”棠溪晴钰有些不放心,这才捡回来一条命,又要涉险,她这个当娘的心都要碎了。 “不用了娘,你先回去吧。”祁景昭喝了口粥,清隽的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棠溪晴钰拿他没办法,只能沮丧地独自回了王府。 母子二人相认的场景柳琳琅分明是看到了的,但傍晚,便听到有传言说淮安世子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劫匪,人没了不说,甚至尸首都被野兽给啃食了。 王妃哀恸,在府中大哭了一场,回府后便闭门不出了。 知晓其中怕是有什么猫腻,柳琳琅也就当自己是不知情的。以防几个孩子说漏嘴,卷入不必要的争端中,甚至连沈明曦几人她都瞒着。 但沈明珠本身就是重生的,只简单的想了一下,便猜到了祁景昭的身份。 上一世没有沈明曦的插手,祁景昭死在了这次的截杀中,最后继承世子身份的是一个侍妾之子,养在王妃名下。那人后来是三皇子党,沈明珠听说过他。 至于为什么祁景昭会隐瞒自己被救的事情,恐怕也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年纪不大,心眼子还挺多。 沈明珠没和沈明曦说。左右也是到时候淮安王府的内斗,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一世祁景昭没死,那世子的位置也就轮不到旁人了,这不就等于三皇子那边会少一个助力? 想想还是挺让人开心的。 沈明珠哼着歌吃完了点心,开始和沈明曦一起准备明日要穿的衣裳。 12 家宴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虽说是家宴,但也是沈明珠被找回来之后第一次见那些亲戚,尽管她并不是真正的六岁孩童,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上一世她被找回的时候,很多亲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件怎么样?”沈明珠晃了晃手里的西子长裙,放在跟前比划,又怕这颜色太淡,拿起另外一条天水碧的襦裙:“这个呢?” 沈明曦两件衣服都看了一遍,最后摇摇头,指着床铺上杏花配色的袄裙道:“明儿个咱俩都穿这套吧,再搭这个还有这个,肯定好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沈明珠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在她的眼神下,又很快败下阵来:“行,都听你的。” 晚上姐妹俩睡在一块儿,沈明曦说了一部分亲戚的喜好。 比如外祖母比较古板严苛重礼仪,但她并不是二人嫡亲的外祖母,而是她们外祖父的续弦。姨母同母亲同父异母,两人打小关系便不是很好…… 一直到有了困意,才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早,沈明曦还在睡梦中,便被云芙叫起来梳洗。 姐妹俩今日穿的是昨日沈明曦选的那套袄裙,裙身以轻柔的练色纱罗裁成,裙摆处绣着连绵的金线忍冬纹,上搭短袄,整体呈杏粉色,胸口处绣了一只兔子。 瞧着利落大方,却也不失俏皮可爱。 作为主家,按炎国的礼仪,她们必须比客人先到,和母亲一起在会客厅迎接宾客。 沈忠国和秦黎因为离得比较近,来得最早,见了姐妹二人便塞给她们一个红封。 秦黎满脸笑意:“今日是府上提前为你们办的生辰宴,这是祖母为你们准备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 按理来说压祟钱是新年才有,但他们想了一下,孙女到底是吃了这么几年的苦,这压祟钱提前给了就当是去去晦气。 姐妹俩照单全收,说了些漂亮话哄得二老合不拢嘴。 “哟,热闹着呢?我没来晚吧?”外间走进来一个妖妖娆娆的妇人,她一进来,交谈声便停顿了下来。 “姨母。”沈明曦叫了她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沈明珠也跟着叫了声“姨母”。 宣平侯的四个子女中,柳琳琅和柳怀仁出自原配夫人,而柳玉诗与柳修远则是出自续弦。 如今宣平侯与原配夫人都已仙逝,有续弦老夫人撑腰,柳玉诗和柳修远近几年在惊中行事高调。 柳怀仁虽继承了爵位,但他性子过于温和,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他动弹不得。 柳玉诗一身霞色襦裙,人还未进屋便有一阵香风先飘进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在沈明珠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沈明珠。 前几日她的丫鬟被当众踹了一脚,脸都丢尽了。 半晌,才轻声嗤笑:“若是姐姐当时把孩子看好,想必今日她也不是这番模样吧?”她刻意捂住嘴唇,故作惊讶:“瞧我这嘴,今日我本不该说这话的,姐姐不会介意吧?” 回答她的却不是柳琳琅,而是沈明珠,她故作懵懂地看向柳琳琅:“原来大人也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娘亲,下次我再说错了话你可不能再凶我,说我没有分寸了!” 刚想问“我什么时候凶你了”,柳琳琅就对上了女儿那双狡黠的黑眸,立刻就明白了,这丫头是在点柳玉诗呢!不由得一笑:“那不行,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说扫兴的话不仅没有分寸,还没有礼貌,知道吗?” 柳玉诗哪里不知道她们母女二人的意思,可要较真倒成了她的不是,便冷冷扫了一眼沈明珠:“年纪不大,牙尖嘴利。在外头长大的,就是没……” 沈明曦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面上挂着得体柔和的笑意,打断了她的话:“姨母,今日是我们的生辰宴,不知道姨母给我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被打断了话的柳玉诗猛然反应过来,她真是被沈明珠气急了。 没好气地让身后跟着的丫鬟将两个木盒呈上来,她便憋着一肚子气去了后院。 家宴的宾客不多,午时前就已经全来了。 因着都是自家人,男女虽然分桌而坐却并未用屏风隔开。 宴席开始之前,柳琳琅先给姐妹二人一人端来一碗她亲手做的长寿面,又一人送了一套纯金的头面。 “谢谢娘亲。”沈明曦吃了一口面。原以为柳琳琅作为一家主母,并不经常出入厨房,厨艺应该很一般,可面入口的一瞬间,她便睁大了眼。 太好吃了! 还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祝我们家明曦、明珠,六岁生辰快乐。娘亲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长大,永远幸福。” 面没有很多,只有一小碗,也就是意思一下,很快就吃完了。 听到柳琳琅温柔的声音,沈明曦鼻子有些发酸。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生日的祝福。 上一世从未实现过的梦想,在这一刻骤然圆满,心中有一种瞬间被填满的感觉,柔柔的、软软的。 沈明曦低下头,不想让人发现她的异样。 可手却突然被人牵住,她扭头,对上了同样眼眶微红的沈明珠。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心蔓延至心窝,沈明曦勾了勾唇角。 真好,以后的每年生日,她都不会是一个人过了。 沈君墨今日向书院告了假,送给她们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是他特意找书斋定制的。 沈君瑞送的礼物是他自己雕刻的小木剑和腰坠。 沈沉戈直接送了两间铺子的地契。 祖父祖母送了套书法大师的真迹。 …… 一样又一样的礼物送给她们,沈明曦也是体验到了一把当富婆的感觉。 怪不得以前看小说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收到的礼物就要单独放在一个屋子里呢,竟然有这么多? 礼物送完,也就到了用膳的时候了。 沈明曦刚拿起筷子,管家又带着一人走来。 竟是棠溪晴钰的贴身丫鬟兰心来。 兰心福了福身子:“诸位贵人安好,我家王妃听闻今日将军府设宴,为二位姑娘庆贺生辰,特意差我送了礼来。” 话音落下,便有人托着托盘上前:“这是我家王妃送给二位姑娘的云纹如意,祝贺二位姑娘往后能事事如意。” 13 来访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王妃,咱们为什么要给将军府那两位小姐送礼呀?”兰心回去后有些不太理解,她是棠溪晴钰的陪嫁丫鬟,自小便跟着主子,还没有见过她主动对谁示好过。 兰心当时并没有跟着进去医馆,因此也就不知道,沈明曦碰巧救下的少年是祁景昭。 “本王妃喜欢她们,想送便送了。”棠溪晴钰用指尖沾了些胭脂,放在鼻下嗅了一下,微微蹙眉:“这胭脂是前些日子白侧妃送来的吗?” “是的,王妃,当时白侧妃说这是玉芳楼新推出的颜色,让王妃试试色,若是喜欢她再送一套过来。” 看着自家主子的神情,兰心心中一紧:“莫非……这胭脂有问题?” 棠溪晴钰却不答,放下了胭脂转身看向她:“昭儿下落不明,这么久了都没寻到他的踪迹。兰心,你说会是谁,见不得我的昭儿好呢……” 将军府上,淮安王妃为两位姑娘送去贺礼的事情,很快就在京城传开。 虽说两位姑娘尚且年幼,可再过几年便能议亲,提前熟悉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上午家宴才结束,下午便有各家贵妇上门拜访。 柳琳琅接待了一位又一位的客人,头疼不已,正想歇会儿,管家又来报,说是杜淑人携女来访。 杜淑人?原本正要回房去歇息的沈明曦听了管家的话,脚步停了下来,转了个身,又走回去。 要说这杜淑人,也是个怪人。 她生了两个女儿,对长女杜如茵不闻不问,对幼女杜雪容却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杜如茵便是梦中三皇子的发妻。 当今圣上共有六子,其中要数三皇子祁衡言出身最为低下,因为生母是不起眼的宫女,且他本人平日里的表现又风流浪荡、不学无术,几乎没有人看好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竟然隐忍登位,成了炎国新主。 但杜如茵并没有登上后位,因为她死了,死得比沈明珠还要早。 沈明珠入府的时候她便已是弥留之际,生下嫡子要了她半条命,嫡子年幼夭折彻底击垮了她。 她死在双十年华,才将将盛开的一朵花,就这样枯萎在了后院中。 会客厅中,柳琳琅正和贵妇人说着话,那妇人旁边坐着个两个的小姑娘,皆是身穿粉霞色云纹绫交领衫,荼白挑线裙裁至脚踝。 因着下午要热些,其中一个圆润的面庞上着蜜桃红晕,鼻尖还凝着几点晶亮汗珠,另一个面色暗黄,瞧着像是路边的野草一样不起眼。 两个小姑娘一个瞧着五六岁的模样,另一个瞧着也才七八岁。可这会儿杜如茵应该已经有十岁,再有三年,她便要和祁衡言订亲,及笄之后嫁入皇子府。 按理来说,她外祖父曾是中军右督查,掌控皇城禁军,是正一品官职,哪怕他已自请致仕,也有爵位在身。其父继任太仆寺卿,其母有圣上封的三品诰命,皇后是她的亲姨母,她不该活成这副模样。 可她却是徒有光鲜的身份,实际上在家中毫无存在感。 “明曦,你怎么来了?”交谈间,柳琳琅注意到女儿现在外面,冲她招了招手。 沈明曦不紧不慢走进屋,对着杜淑人行了一礼:“贵人好。”又向两个孩子行了平礼打招呼,这才在柳琳琅身边坐下。 “我睡不着,便来找娘亲了。” 柳琳琅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渗出的汗,嗓音温柔地道:“娘亲在议事,明曦带着这两位姐姐去后院玩,好不好?” 沈明曦点点头,带着杜家姐妹俩去了后院。 走之前她隐约听到杜淑人问她娘,家中两个兄长的情况。 她记得梦中杜雪容嫁给了四皇子——因为皇后膝下无子嗣,四皇子是由皇后抚养的。 杜家有野心,可惜押错了宝。 只是今日这般,莫非这一世对将军府有什么想法了? 将心中那股异样压下去,她温和地同这两位姐妹交谈,同她们说着一些闺阁中少女说的话题。 杜雪容是十二月出生的,比沈明曦小,上来便很自来熟地管她叫姐姐。 “咦?明曦姐姐,你竟然没有去过飞花楼吗?”提及诗文学业,杜雪容说起了四皇子在飞花楼作的诗,得知沈明曦竟然没有去过飞花楼时,瞬间面露惊愕。 沈明曦点点头:“我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不怎么出门。” 杜雪容恍然大悟,开始解释起来。 飞花楼作为京城最大的茶楼,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邀上三五好友在茶楼品茶吟诗,到最后发展成了每月十五都会举行的诗会。 炎国对女子要求并不苛刻,平日里也不会限制她们的自由。 杜雪容几乎每个月都会去参加诗会——她不作诗,就纯粹看看。 两人说话的时候,杜如茵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沈明曦不经意间扫过去一眼,她便将头埋得更低了。 “如茵姐姐可是天太热身子不适?咱们要不休息会儿吧?” “不用管她,明曦姐,她就喜欢这个样子,一天天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杜雪容挽住沈明曦的手,用了些力气推着她继续往前走:“听说明曦姐姐有个才找回来的姐姐?今日怎么没见着她?” 沈明曦抿了抿唇:“她在休息。如茵姐姐跟我们一块儿走吧,一个人走在后头多无聊。” 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挽住杜如茵。 虽然知道她瘦,但还是没忍住惊呼了一声:“你怎么会如此消瘦?” 杜如茵有些不适应,想要将手抽出来。却见沈明曦友善地冲她笑了笑:“你喜欢吃什么点心?我让人去准备点,左右天这么热,我这身子也有些受不住,不如就坐在亭子里一边聊天一边吃些点心,怎么样?” 说着,她又看了一下杜雪容。 杜雪容有些不太情愿,但是沈明曦都已经说了她身子有些不适,若是再继续走又怕出什么问题,于是便点了点头。 不多时,厨房那边做好了点心送过来,几个小姑娘一边吃一边随意聊天。 沈明曦算是看出来了,杜淑人不看重长女,杜雪容也学得有模有样,看杜如茵的眼神像是在看下人一般。 这还是在外头,若是回去了,不知道会怎么对她。 杜如茵不说话,低着头,偶尔拿两块点心吃。 沈明曦有时候主动找话题,她也只会“嗯、嗯”地回答,十分胆怯。 想到前几日柳琳琅的打算,她叫来云芙,想让她去问问沈明珠醒了没有。 话音还未落,便看见沈明珠带着两个丫鬟找来了。 14 请夫子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回来几日,有雪莹的教导,沈明珠的基本礼仪学得很好,见亭子里还有另外两人,同她们行了平礼才问:“这两位是……” “姐姐来得正好,这是杜如茵姐姐,这是杜雪容姐姐,杜淑人来找母亲有事,横竖我也是闲着,就同她们一起来后院玩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沈明珠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杜如茵这个名字她可太熟悉了,那个胆小怕事护不住孩子的三皇子妃,逐渐和眼前的姑娘身影重叠。 “原来是杜家姐姐……” 几人年龄相差不大,随意聊两句天便没了最开始的生疏感,因此,当沈明曦提及“柳琳琅在找女先生”时,杜如雪眼前一亮:“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学?” 先帝在世时,炎国流传有一句古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可随着当今登基,大力推崇教育发展,炎国的国归改成了幼子不论男女,皆可三岁开蒙,五岁入学。 女子可以学女红,可以学琴棋书画,也可以学诗经。 京城这样的富贵之地,大多数人家都会让自己的孩子去书院或是私塾。有的孩子关系好,两家会商量着共同聘请一位夫子,在其中一家让孩子一起学。 即便是学不到什么有用的,能认识两个字也比睁眼瞎要强。 像沈明曦这样,快要六岁了还没入学的实在是少。 杜雪容天生不爱读书,夫子在上头讲,她在下面睡,已经被说了许多回,导致她一点都不想去书院,心想:若是娘能请个先生回来就好了。 现在机会不就摆在面前了?娘不是让她和沈家的姐妹打好关系?以后天天在一块儿,关系能不好? 沈明曦故作为难:“你娘会同意吗?” 杜雪容狂点头:“同意的同意的,我娘肯定同意。” “那好,过几日等娘找好了夫子,我便差人去同你说,到时候你和如茵姐姐一起来吧?” “怎么也让她来?”杜雪容嘴斜了她一眼,小声嘟嚷,并不想跟杜如茵在一块儿。但沈明曦提出来了,她又不好拒绝,只能点头同意。 回去的路上,杜雪容在马车上同杜淑人说了这事儿,她娘愣住了:“为什么要去她们家学?你若是不想在书院读了,娘给你请一个夫子便是了。” “一个人读书哪有跟朋友一起读书好?我还挺喜欢沈明曦的,哦对,还有沈明珠,她一点也不像乡下来的,不像某人,畏畏缩缩,像个土包子。” 杜淑人拿她没辙,嘴上说着“我让你跟她们打好关系也没让你这么巴结啊”,但还是同意了,顺便让杜雪容若是见了沈家的公子,同他打好关系。 杜雪容还没意识到她娘是什么意思,嘴里塞了点心含含糊糊地答应,把东西咽下去后,才说:“她们想让我带着杜如茵一块儿去。” 她从不叫杜如茵姐姐,几乎都是叫她的名字,或者干脆省去称谓。 被提及的杜如茵坐在马车的角落,抬起头看了一眼,对上杜淑人嫌弃的目光之后又迅速低下了头。 “那就让她跟你一块儿去吧,听好了,在外面不许给我惹麻烦,听到了没有?” 杜如茵讷讷答道:“是。” 送走了杜淑人,沈明曦将杜家姐妹要来一块儿学习的事情同柳琳琅说了一下。 “那明曦能告诉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女儿能交到朋友,柳琳琅很高兴,可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请人来家里一起学习? “因为我很喜欢如茵姐姐。”沈明曦想了想,如是回答。 她在杜如茵的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也像是看到了梦境里的沈明珠。 性格木讷胆小、唯唯诺诺、自卑,明明有家人,却不被疼爱,排挤在外,看着杜雪容和杜淑人亲热的时候,她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像个局外人。 沈明珠也跟着点点头:“我觉得如茵姐姐人很好。” 上一世她被三皇子纳进皇子府,受过杜如茵的恩惠。 那时候明明她自己都已经垂危,却仍旧让人偷偷给被罚跪的沈明珠送去了点心,虽然不多,但总归不会让她再继续饿着。 沈明珠病了,在后院没人管的时候,也是杜如茵让人请的大夫。 她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在充满算计的后院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却见不得别人受苦。 可她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 如果能在相处中改变杜如茵的性格,那她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找夫子的事很快就敲定了,柳琳琅请了十年前的探花郎——林笙。 她本是女子身,却女扮男装参加科考,最后还在殿试中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结果她木簪一摘,坦言自己是女子身,之所以女扮男装参加科考,是为了给天下女子求个公平。 男扮女装参加科考,还进入了殿试,真要追究起来,犯的可是欺君大罪,按律理应株连九族。 但她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的事被家中知道之后,她爹立刻将她逐出家门,扬言日后全当没她这个女儿。 也就是陛下惜才,最后才没治她的罪,将她从牢狱中释放。 起初林笙的日子很难过,一直到陛下下令让女子进入学院,才陆陆续续有人请她教导自家女儿。 到底是曾经的探花郎,教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琳琅和林笙商量好三日后来府上教书。 在这之前,林笙给了柳琳琅几张纸,上面写了些题目,她要看一下这几个孩子之前学得怎么样。 若是没有基础,便得从头教起。 沈明珠是一点基础没有,沈明曦比她“好一点”,认得些字。 题目送到杜家,杜雪容咬着笔杆子瞎填,看着杜如茵在认真地写答案,她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许写!我写不出来,你也别想在夫子面前表现!” 要不是顾忌着这张纸夫子要检查,她早就一把抢过撕了。 杜如茵闻言,便放下笔,没有再写。低眉顺眼的模样总算是让杜雪容看得顺眼了些。 杜雪容蛮横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因为我,你可没机会跟着我一起去沈家听夫子讲课,你得感谢我,不许跟我抢风头,听到没有!” 杜如茵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抿着嘴,点了点头。 15 离别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京城事了,沈沉戈父子准备启程回平塘。 柳琳琅母女将人送至城门口,沈沉戈下马将缰绳递给身边的小厮,转身走到马车边,沈君瑞跟在他身后,面色严肃。 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回京。 “琳琅,家中事务要辛苦你了。”沈沉戈动作轻柔地握住柳琳琅的手腕,眼眸中溢满了不舍。这几年他同夫人聚少离多,去年新年都没回京,府中全是柳琳琅在打理,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若不是夫君保家卫国,何来我们的安定生活?” 她抬手替沈沉戈整理盔甲,从雪莹手中接过昨日整理好的包袱递给他:“此去路途遥远,重逢之日怕是遥遥无期。你与君瑞一路珍重,家中一切无需挂念。” 沈君墨和沈君瑞兄弟二人在不远处正聊着什么,沈明珠和沈明曦在马车边观望,看着惜别的夫妻二人,沈明曦开口:“今年爹不知道有没有空回来过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能了,近几年北疆越发猖獗,虽说他们与咱们炎国签了和平条约,但他们那些人怎么可能会讲信用?怕是再过一两年便要卷土重来。” 沈明珠垂眸,上一世,这一丈打了足足十年,自她爹和大哥失踪之后,炎国军队节节败退。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才能让沈沉戈这样的百胜将军战败失踪? 不等她细想,沈明曦牵住她的手:“走吧,爹爹叫咱们了。”她一抬头,果然,沈沉戈在冲她们招手。 沈沉戈生得高大,蹲下身来才能同两人平视。两个女儿,他一边一个,在两人头上摸了摸,轻柔的力道并不会弄乱她们的发髻。 “爹和哥哥不在的这些日子,就请明曦和明珠照顾好娘亲了,能做到吗?” 这哄小孩的话语让沈明曦有些想笑,可转念一想,她现在可不就是小孩儿么? 她点点头:“爹爹放心,我和姐姐还有哥哥,都会听娘亲的话,好好照顾她的。” 沈沉戈眼眶红了。 好不容易,走失的女儿被找回,重病的女儿病情有了起色,他却没办法陪在孩子身边。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陪着妻女。 可炎国千千万万的百姓都需要他,北疆那边不能没人看着。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在孩子面前这样,也不嫌丢人……”柳琳琅替他擦了擦眼角:“时候不早了,你同君瑞早些动身早些到。” “好,那夫人同孩子们一起回去吧,我会像之前那样,每个月送一封家书回来。” 柳琳琅微微点头:“我和孩子们一起等你回来。” 沈沉戈叫来沈君瑞,等他同娘亲告别后,父子二人翻身上马,缓缓朝城外走去…… 送走了他们,怕柳琳琅心情低落,兄妹三人在马车上一直在找话题。 最后聊到之前他们救的那个少年身上。 “听说他如今已经好了,咱们去医馆看看他吧?”沈明珠提议。 这几日淮安王世子遇刺身亡的事情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人出来制止流言。如果其中没有祁景昭的手笔,她是不相信的。 知道祁景昭身份的柳琳琅刚想阻止,三个孩子都点头同意了,她还能说什么? 几人去了医馆,可病床上躺着的却是另一个人。沈君墨目露惊讶:“怎么是你,这间病房——” “多谢那日恩人救命。”不等他说完,陌生少年先一步抱拳行礼:“在下莫九,随父亲一起跟商队来京城,不幸路遇劫匪,多亏几位恩人出手相救。” 说着,他便要跪下,给几人磕头。 便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能反应得过来一些事情,沈君墨眼疾手快,莫九才刚刚弯腰就被他一把扶住:“不过是顺手而为,莫公子不必如此。” 莫九反握住他的手,一瞬间,沈君墨感觉到自己手心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面不改色地收下,一家子同莫九寒暄几句,便要离开医馆了,临行前,柳琳琅在门口告诉他:“若是有什么需要,让药童去将军府说一声便可。” “多谢恩人。”莫九又行了一礼。 上了马车,沈君墨拿出刚刚莫九塞给自己的东西——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梧桐巷二十六号,七日后,申时见。 “这才是我们那天救的人吧?”沈明曦看了纸条,很快便猜出来真相:“莫非……那日我们救的,是淮安王世子,祁景昭?” 她声音本就不大,再加上外头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声,也不用担心里面的话能让人听了去。 “不错,是他。”事到如今,柳琳琅自然不会再瞒着,将那日同棠溪晴钰一同去医馆、看着他们母子相认的事说了出来。 她同几个孩子道歉:“这件事是娘不对,不该瞒着你们。” 但沈明曦他们都能理解。 这事儿怕是涉及到了淮安王府的世子位争端,柳琳琅不告诉她们,也是怕她们年幼藏不住心事、说漏了嘴,到时候反而惹来灾祸。 那莫九应该是祁景昭安排的人,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很可能是因为医馆中有人盯着。 沈明曦和沈明珠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肯定。 淮安王有两位侧妃,侧妃白氏母家经商,侧妃宋氏父亲是朝中官员,官居三品,这两位膝下都有儿子。 若是按正常的思维,世子出事,定然同侧妃脱不开关系。 可事实上,上一世从中得利的,却是一位侍妾。 那侍妾无父无母,是个青楼妓子,入府后很受宠,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 淮安王对她的感情算得上是真爱了,为了她,竟然不惜承受皇上的三十鞭,也要将那侍妾的孩子记在棠溪晴钰名下。 又有谁能想到,一个青楼妓子生下的儿子,竟然真的能说动淮安王,让她的能成为世子呢? 若说这事儿全然是她的主意,沈明曦断然不会相信,所以就只有——三皇子,后来得到淮安世子的支持,谁能想到,这步棋,竟是这么早便埋下了。 不过这次,祁景昭没死,他的计划还能那么顺利吗? 16 败露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今日是林夫子来授课的第一日,为了给夫子一个好印象,杜雪容被她娘一大早揪了起来,和杜如茵一起打包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沈明曦和沈明珠早已收拾好,在柳琳琅叫人腾出的厢房看书,等杜家姐妹俩到的时候,林夫子已经到了多时了。 “来了?坐好吧。”林夫子抬了抬眼皮子,对姐妹俩的态度并不谄媚。 这京城里多的是人想请她做自家孩子的夫子,之所以来将军府,纯粹是因为她敬佩沈家这样的将门世家。 “给你们布置的入门测试课业我都看过了——杜雪容,我记得你之前有在云山书院学习,为何连最基础的诗句都能答错?杜如茵,你空着的题目是不会,还是故意不写,若是后者,我想我不需要一个态度不好的学生。” “沈明珠,你娘同我说过之前的事情,我能理解你对诗文不熟悉,但是你的错题太多。沈明曦……听说你身体不好,但是你的字……” 沈明曦没想到第一天林夫子就会这么直接、不给面子地平等指出每个人的不足,脚趾没忍住在鞋中蜷缩起来,耳根子绯红。 “你们每个人的基础不一样,但大体上差不了多少,因此我会给你们统一授课,再根据你们每个人的情况布置不同的课业,事先说好,我要求我布置的课业你们都能独立完成——哪怕是答案全错,我不喜欢不诚实的学生。” 半天的课程下来,沈明曦也算是了解了一点林夫子的性情。 这人性子耿直,有几分嫉恶如仇的味道,但对于孩子,她也足够有耐心。 甚至怕沈明曦的身子受不住,她还会分出注意力来关注她。 吃药调养了这么一段时间,沈明曦的身子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但到底是根基不足,上午课程只有将近两个时辰,她已经感觉到有些不适,等林夫子一走,云芙便端来了药。 “小姐,学习这般辛苦,要不你同夫人说一下,咱们不学了吧。” 云彩替沈明曦揉着肩膀,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有些不忍。 “无事,我适应适应便好。”虽然身体感觉有些疲累,但沈明曦却觉得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前世上课可没这么舒服,平常还要忍受别人的嘲笑和白眼。 下午林夫子照旧来授课,但沈明曦没上。 这几日几乎没有好好休息,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忙碌的路上,身子又有些受不住,中午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便有些头昏脑胀,大夫一看,又有些发热了。 老头儿一边把脉,一边摸着胡子,面对柳琳琅表情也不是太好。 “她的身子只是恢复一些了,但可比常人要脆弱许多啊,你们这……罢了罢了,老夫再开些药。” 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明曦,沈明珠心里不可抑制地多了几分心疼:“要不咱们不学了吧,你的身子这样,我担心你。” “没事姐姐,我这身子经常这样,习惯了就好。今日下午学了什么,你给我讲讲看吧?” 沈明珠下意识想拒绝,可对上沈明曦湿漉漉的眸子,不出片刻,她便败下阵来:“今日下午夫子讲得不多,主要是……” 对于是成年人灵魂的沈明曦而言,这些都很简单。 可再简单的东西也得过个明路,不然莫名其妙地就会了,怕是不会被人当天才,只会被人当妖物。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林夫子教的竟然真的就是纯粹的诗书。 据她所了解,即使是书院里的姑娘,也要学女训和女戒,她原以为林夫子也会教这个。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林夫子能女扮男装去参加科考,说明她本身也并不是一个被世俗规律束缚的女子,这般肆意,比京中一些贵女都要自由。 沈明珠讲完了,沈明曦手上的记录也就停了下来。 看着纸上一团一团的墨,她陷入了沉思之中:貌似,当务之急,好像是练字啊…… “对了,如茵下午怎么样?”想到上午四个人平等地被批评,沈明曦觉得,杜如茵肯定不是那种故意不写的人。 至于为什么题目空了多半,大概率和杜雪容有关。 沈明珠摇摇头,“还是那样,不怎么说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明珠沉默地剥了个橙子,掰下一瓣递到沈明曦嘴边。后者一愣,张嘴吞下:“这事儿你让云芙做就好,你看看,这满手的汁……” 她用帕子将沈明珠手上的汁水拭净,又叫千影打了盆温水来。 自打出了王氏那事儿之后,府上的丫鬟都看管得更严了,千影和千夏都是府上的家生子,是奴籍,日后犯了错能随意处置,也是怕有人在沈明珠面前嚼舌根。 见她的目光在云芙身上,沈明珠忽地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听说你院里之前有个叫王氏的老妇,日日在你身边说些晦气话?下午我听人说起她了。” “她盗窃府上的东西,因为都是些贵重物,被判了三年牢狱,而且县衙勒令她把东西还回来,不然就要在牢里待一辈子呢。” 沈明曦一听就乐了。 还回来?怕是典当换来的银子都花光了,她拿什么还? 那老妇,拿着将军府的月钱还要贪心不属于她的东西,偷走府上的物什典当来换银钱,供她那一大家子胡吃海喝。 到了县衙竟然还说是一时糊涂。 怎么就能糊涂两三年呢! “她可真真是遭了报应。”沈明曦喝了口温茶,对这种人一点都不同情。 “可不是?”沈明珠也听说过王氏在沈明曦面前胡说了些什么,要她说,这种人在牢里待到死才好。 休息了一夜,沈明曦精神好了些,但云芙还是去夫子那边替她告了假。 上午的课讲完,沈明珠带着杜家姐妹俩来探望。 杜雪容带了根山参来,瞧着年份还不短。 一进屋子她便拉着几人开始说话,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听到的样子,声音压得极低:“你们知不知道,昨儿下午隔壁淮安王府出事了,府里的小妾胆大包天,竟然想毒害王妃,还嫁祸给侧妃,被捉去了大理寺。” 寻常案件交由县衙审理,可淮安王妃可是上了皇家玉蝶的,哪能让人不明不白害了,这事儿不仅交给大理寺审理,而且还是大理寺卿亲自审理。 即使心中早就有猜测,也架不住实情摆在眼前来得惊讶。 想到幕后之人,沈明曦都不得不感叹三皇子还真是胆大……这样的事都敢做出来,他就不怕事情败露,连累到他? 17 亲近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当天夜里,因为这事儿沈明珠开始梦魇。 她梦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前世,她被祁衡言强行纳入府中,而后开始了噩梦一般的三年。 美妾重病,祁衡言让她放血为美妾作药引;皇子府来客,他让她换上单薄的纱衣当众跳舞;到最后,她被府上侍妾污蔑给王妃下毒,怀有身孕的她被灌下红花。 疼痛似乎顺着梦境蔓延到了现实,沈明珠缩成了一团,却仍旧想哭。 她十几年的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是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有的,她也期盼他的到来。 长夜漫漫,只有这样她才能有个寄托。 一碗红花下肚,她全身冷汗直冒,一点一点感觉到有什么在从她身体中离开。 “小姐,醒醒啊小姐。”千影站在床边急得都快哭了。 无论她怎么呼喊,深陷噩梦之中的沈明珠都没有反应。 千夏去找了柳琳琅,院中大半夜的灯火通明。 沈明曦觉浅,醒过来,叫了云芙:“外头是什么事儿?” 云芙在床边的小榻上浅眠,听到她的声音,起身走出去瞧了一下,才转身回来答道:“好像是大小姐梦魇了。” 沈明曦立刻起身,光着脚随意穿了双鞋子:“替我将披风拿来,我去看看姐姐。” 夜里还有些凉意,她拢了拢披风,快步朝着沈明珠的屋子走去。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一进门,她便听到沈明珠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不住地哭喊。 声音无助茫然又绝望,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了一团,散乱的碎发全都被汗水打湿了。 千影被她的惨叫吓到了,站在床边手足无措,见到沈明曦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二小姐,大小姐梦魇了,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她急得快哭了。 “没事,你别急,千夏不是去找我娘了么?你们应该有派人去找大夫吧?” 千影点点头。 “那便没事了。”沈明曦一边说着,解下披风递给云芙,又脱下鞋子,上了沈明珠的床。 也不顾她浑身是汗水,直接将人捞进怀里。 她的身形和沈明珠差不多,都瘦弱,一只手臂从沈明珠脖子下穿过,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没事了姐姐,没事了。” 虽然不知道沈明珠为何梦魇,但思来想去,无非也就是那两件事。 “姐姐,现在你在将军府,没人能伤害到你了。” 沈明曦的声音不大,稚嫩的声音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温柔感。 沈明珠紧闭双眼,眉头紧锁,大口地喘气。 噩梦之中的她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却突然听到一阵歌声隐约传来。 柔和的声音唱着熟悉的语调,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仿佛有人轻轻抱住了自己,在耳畔低语呢喃,沈明珠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阵暖意从胸口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她身体上和心中的疼痛。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梦境。 沈明珠睁开眼,眼角还挂着泪珠,黑眸宛如易碎的琉璃,藏满了惊惶。 她看着面前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猝然落泪,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没事了姐姐,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沈明曦拍拍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长发:“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等到柳琳琅赶到,沈明曦已经安抚好了沈明珠。 两个孩子躺在床上,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自己,二人的手还挽着,柳琳琅松了一口气。 如今已是三更天,很晚了,因为沈明珠出了一身的汗,还是叫千影去烧了些水,让她洗洗身子和头发。 绞干头发后,沈明珠爬上床。 沈明曦没再回自己屋子,晚上就在她房里睡下。 因为不放心女儿,柳琳琅也留下了,母女三人睡在一张床上。 也幸亏沈明珠的床够大,并不会觉得拥挤。 夜深疲乏,柳琳琅早已熟睡。 沈明曦却有些睡不着了,侧过身子去,发现沈明珠正在看自己。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咬着唇犹豫了很久,最后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知她了,因为我也是……” 沈明曦伸出手,将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摇了摇头:“是与不是,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她移动目光,看向沈明珠身后熟睡的柳琳琅,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梨涡:“如今这样便已经很好了,姐姐,你说呢?” 果然,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沈明珠了然地笑笑,心中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是,你说得对,当下便是最好。” “睡吧姐姐,以后你不必再担惊受怕,因为你不是独自一人。” 一夜好眠,柳琳琅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个孩子关系似乎更好了。 “今日明曦要去听林夫子讲学吗?”用完了早膳,柳琳琅看着孩子喝下药后问道。 这些日子,明显能感觉到明曦的性子比从前开朗了许多,能找回明珠当真是菩萨托梦,神仙怜悯了。 沈明曦接过沈明珠递来的糖,含在嘴里点了点头:“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娘亲放心。” “你呀你!”柳琳琅伸手在她额间轻点:“你哪次不是说自己身子大好了,结果又生病来吓我?”她转头看向沈明珠:“明珠,你瞧你妹妹,这副倔强样简直跟你爹像极了。” 沈明珠眉眼弯了弯:“娘亲说的是,我会好好看着妹妹的,定然不会让她疲累。” “好了好了,林夫子和杜家那两姐妹都到了,你们也快去吧,中午娘给你们熬点汤补补。” 杜雪容坐在椅子上,看着姗姗来迟的姐妹俩,冲她俩挤眉弄眼。 下一秒,就被林夫子喝住了:“杜雪容,昨日我留的课业,二十个题你对了两个。” 她脖颈一僵,悻悻收回了目光。 前两天因为她让杜如茵帮她写,被夫子毫不留情地说了一顿,她想着,那就杜雪容报答案,她自己写,结果夫子又当堂测验,毫无疑问,她又被说了。 昨日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自己写,结果就是十八道题对了俩。 “这不是还有两个是对的吗……”杜雪容不敢看夫子的表情,低着头小声嘀咕。 18 杜如茵受伤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可她忘了,现在不比在书院,小小的一间屋子,她的嘀咕林夫子怎么会听不见? 起初林夫子并没有在意,直到看到杜如茵一模一样只对了两题的课业后,她有些生气了。 因为杜如茵的课业又是大部分空着的,对的是写了的两题。 “你们故意的?”林夫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教了这么几年的书,还没遇到这种顽劣的学生。这两姐妹是耍着她玩呢? 杜如茵低着头不说话,手不安地揪着衣摆;杜雪容一脸无辜:“不是夫子你让我自己写的吗?这真是我自己写的。” 看着她眼睛里的清澈和单纯,林夫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拿着课业,指着上面的空题,看向杜如茵:“那你呢?空着的题不会做吗?” 杜如茵摇摇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但就是不说话。 林夫子叹了口气,她算是发现了,这小姑娘性子怕是有些问题。 杜雪容瞪着杜如茵,伸手推她:“夫子跟你说话呢,又不是在家里,你装什么可怜!” 凳子是没有靠背的,杜如茵本就没坐稳,再加上没有防备,被她这么一推,整个人直接后仰,摔在了地上。 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后脑勺也有些痛。愣了一会儿,杜如茵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变故发生得突然,等到杜如茵已经重新坐好,林夫子这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赶紧让沈明珠叫人请大夫。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夫子蹲下来,伸手在杜如茵后脑勺上试探性摸了一下,发现已经肿起来了。而她的手臂上也有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再看看并不觉得自己的有什么问题的杜雪容,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杜如茵会刻意空题了。 看似一次不经意间的姐妹打闹,说不定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正因为她逆来顺受,所以杜雪容才会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并且变本加厉。 大夫替杜如茵诊治,林夫子拉着杜雪容去了隔壁的耳房,没人知道她们二人说了什么,总之杜雪容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杜如茵在沈曦和沈明珠的陪同下安安静静地让大夫替她检查。 “还好,不是太严重。”发髻散落下来,扒开长发才能看到她头上贴着头皮的地方有些红肿,“下次你们玩乐可要注意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夫开了药方,给她手臂上的伤口也敷上了药物,再三叮嘱,然后拎着箱子走了,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头还疼吗?”沈明曦没敢上手去摸她的后脑勺,只能替她擦擦眼泪。先前她低着头,没人发现,等到大夫给她检查的时候才发现,杜如茵哭了。 她摇摇头声音嘶哑地开口:“谢谢你。”然后便不再作声,又低下了头。 “我这儿有糖。”沈明珠从兜里掏出来一颗糖,原本是给沈明曦准备的,此时她剥开糖衣塞进了杜如茵手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吃颗糖就好了。” 前世,杜如茵也是这般说的。 如果觉得生活太苦,吃颗糖会不会好一点? 现在,她把这颗糖递给她。 迟疑片刻,杜如茵还是从沈明珠手里接过了那颗糖,她将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可心中的苦涩却如同附骨之蛆。 杜家姐妹俩被接了回去,对于杜如茵受伤这件事儿柳琳琅很内疚,送了不少补品过去,但杜淑人没肯收:“孩子间的玩闹罢了,都是她自己不注意造成的,总归也没什么大事,让她回去歇歇就好了。” 柳琳琅再一次震惊了。 原本她就觉得杜淑人对两个孩子差别太大了,如今一看,这哪儿是差别大,是根本没把杜如茵当她自己的孩子看吧? 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儿,也轮不到她管,只能暗暗感叹杜如茵这孩子可怜,让沈明曦和沈明珠对她友善一些。 原以为有了这件事的教训,杜家是不会让孩子继续过来听林夫子讲课了,没想到下午的时候杜雪容竟然又来了。 到了教室,她看着沈家两姐妹,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上午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在你们家这么闹。” “没关系。”沈明曦摇摇头,轻声道:“其实你不应该给我们道歉,这次受伤的是如茵姐姐,我看她摔到脑袋,好像很疼。” 杜雪容呆滞了片刻,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感觉很屈辱地开口:“我道歉了。” 她原本就不大,比沈明曦还要小半岁,再加上因为向来被娇养着,性子娇纵,心中根本没有善与恶的概念。 上午被林夫子说,下午来了之后又被沈明曦说,顿时委屈得不想说话。 “明明都是杜如茵不对,要不是她害死了哥哥,爹就不会宠爱别的小妾,都怪她,都是她的错!”杜雪容抽抽嗒嗒,全然不知道“家丑不外扬”,一边哭一边将家中的事在才认识不久的外人面前抖了个干净。 当初杜淑人生杜如茵的时候,是双生胎,杜如茵是姐姐,原本她该有个弟弟。 可那个弟弟刚生下来就面色青紫,没了气息,而她娘也在那次生产时坏了身子,日后难以有孕。 从那之后,和她娘和她爹的感情也逐渐冷淡,她爹娶了小妾入门。 杜雪容是杜淑人意外怀上的,出生后有娘亲的娇宠,却没有生父的爱护。 从她三岁有记忆起,她爹就没在娘的院子里歇过,小妾有时都会到她的面前来耀武扬威。杜雪容性子急,嘴又快,通常会态度很差地将小妾骂一顿。结果就是小妾去找她爹告状,她爹同她关系越发疏远。 “好了,别哭了。”沈明珠递给她一方帕子:“你爹那样,其实跟如茵姐姐没有关系。” “你想想,如茵姐姐刚生下来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婴儿,如何能对弟弟动什么手脚?再说,真要说你那个哥哥是被人害了,那也应该怪稳婆才是呀!” 杜如茵打了个嗝,接过帕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林夫子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可是娘她也不喜欢杜如茵啊……” “可是你娘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吧?”沈明曦递给她一杯温水:“你想想,你爹纵容小妾在你面前来示威,若是闹到陛下面前去都是讨不到好的,可见大人说的话不一定是正确的。如茵她很可怜的,在你这个年纪,她爹不爱她,娘也不疼她。” “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妹妹,你们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一辈子的亲人,即便是不喜欢她,也不要去做伤害她的事。” “真的吗?”杜雪容眼中充斥着迷茫,她喝了一口水,双手不安地搓着茶杯:“可是我一直对她很差……” “没事的,你同她好好说说,即便日后不能再和好,也不要姐妹成为仇人。” 杜雪容想了许久,最终写了一封信,丫鬟送给杜如茵。 18 杜家小聚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几日的课程讲完,几个孩子到了休沐的时候。 这些天杜如茵都没来,都是杜雪容听夫子讲课后做好笔记带回去给她看的。 那日收到杜雪容的道歉信,杜如茵第一反应是觉得对方在戏耍自己,可仔仔细细将信看完,杜如茵又对这个妹妹生出了几分期待。 她今年十岁,在别的姑娘都能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能感受到,甚至还要面临一些下人私底下的捉弄,吃不饱其实是常有的事。 因为爹娘都不管,她性子也木讷,不敢告状,导致那些人越发的变本加厉。 杜如茵想着,手上不知觉地用了力,一张信纸都变得皱皱巴巴。她很快反应过来,又将那张纸展开铺平,然后放进自己装首饰的小匣子里。 过了这么几天,也到了去梧桐巷的时候,柳琳琅带着沈君墨坐着不起眼的马车从将军府后门离开。 而沈明曦和沈明珠这几日同杜雪容的关系突飞猛进,已经到了直呼对方小名的程度,也就顺理成章受邀去了杜家。 马车缓缓停在杜家门口,孟凡下车,走到门前递上拜帖。 “请贵人随奴才来,我们家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穿过垂花门和抄手游廊,沈明曦便闻到一阵刺鼻的气味,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沈明珠扶住她的手腕,关心地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沈明曦摇摇头,“就是这脂粉香有些刺鼻。” 刚想说这后院中为何有这么浓郁的脂粉气,一位穿着艳丽的妇人就走了过来。 妇人打扮得富贵,一身丝制襦裙隐约流动着光泽,裙腰部分还用金线勾勒出华丽的云纹,瞧着不像是后宅的妇人,反倒是更像宫中的贵人,满头金玉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这般的招摇,看得沈明曦都有些咋舌。 若不是她看过杜淑人,她还真会以为面前这妇人是杜家的正经主子。 小厮冲她行礼,也道出了她的身份——苏姨娘。 沈明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微微上前一步,挡住苏姨娘打量沈明曦的目光。 按炎国律礼,苏姨娘是妾,她们无需向苏姨娘行礼,反倒是这位苏姨娘,要给她们行礼才是。 可这位苏姨娘如今不仅没有行礼,还在小厮点出她俩的身份后如此肆意打量,分明是没将她们放在眼里。 看来杜雪容说的还是保守了,这苏姨娘完全是把她自己当成正室了吧! “明曦、明珠,你们可算是来了!”杜雪容人未到声先至,还在圆形拱门处便挥动着帕子同她们招收,而后更是不顾仪态提着裙摆飞跑过来。 等到快要到她们面前了,才发现先前被矮树丛挡住没看到的苏姨娘。 杜雪容面上的惊喜立刻变成了厌恶,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敌意:“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跟她们接触的?” “哎哟,是五小姐呀,妾身不知这是五小姐的客人……”苏姨娘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扫了她一眼,染着绯红绯红蔻丹的手指摘了片树叶在手中把玩,“既然五小姐来了,那妾身就不打扰你和这两位姑娘了。” 说罢,便扔了树叶,带着转身丫鬟走了。 临走前还扔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杜雪容气炸了,指着她便要骂,却被沈家姐妹俩一边一个架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是邀请咱们来玩儿吗?别让不相干的人败坏了兴致。” “妹妹说得对。” 杜雪容眨了眨眼,一想,好像也是。 “对了,今天杜淑人不在家吗?” “我娘今天去外面的铺子上查账了。”杜雪容顺手挽住她俩的手臂,引着他她们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和将军府的布局不一样,杜雪容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她爹还给她题了单独的匾额,为她的院子赐名雪落院。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雪容面上却并没有多高兴。 她的独立小院不大却也算是一应俱全,因为今日有客要来,昨日她特意吩咐下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早上又一早起来指挥厨房准备些客人爱吃的点心。 “你去将杜如茵叫来。”杜雪容吩咐身边的丫鬟。 才不是因为她想和杜如茵打好关系,而是因为平日里她都没机会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就当是给她一个机会见见世面好了。 杜如茵来了,依旧是往常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以往杜雪容若是见了,定要觉得心烦,可心中一想到沈明曦说的“她小时候爹不爱娘不疼”,突然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于是默默移开了目光。 几人在屋子里看了会儿杜雪容偷偷收藏的话本子,直到屋里有些闷热了才去外头,在凉亭中坐下。 看着杜雪容院中的草靶子,沈明曦有些诧异:“你还会射箭?” “那当然!我可是能射中靶心的人!”说到这件事上,杜雪容眼睛都在放光,她催促身边的丫鬟:“去,把我的弓和箭取来。” “可是小姐,老爷不是说……” 迟疑片刻,杜雪容还是坚持:“去拿。” 丫鬟无奈,只能去去了弓箭来。 因为杜雪容年幼,又是个姑娘,她用的弓和箭都是特制的,重量适合她这样的孩子使用。 拿到弓箭的一瞬间,杜雪容的神色还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捋,双脚分开,摆出个姿势,深吸一口气,而后回过头冲着沈明曦和沈明珠粲然一笑:“你们可瞧好了!” 顺手从竹木箭篓中抽出一支特制的箭搭在弓上,手腕微微用力,弓弦张开。她一松手。箭便飞驰而出,带着凌厉的气势扎进靶心。 “好厉害!”长久的沉静之后,沈明曦带头鼓起了掌,“雪容你好厉害!” 沈明珠也跟着拍起手:“太厉害了,跟大哥一样。” 听到沈明珠的夸奖,杜雪容放下弓,乐呵呵地跑过来,双眼晶亮:“真的跟你大哥一样吗?” 沈家长子沈君瑞,子承父业,十岁便跟着他爹上了战场,人人都说他是神弓手,第一战便百步穿杨,一箭射穿了敌方副将的头颅,从此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真的。”沈明珠点了点头:“如果我大哥在这里,也会觉得你很厉害。” 杜雪容被她夸开心了,缠着她让她说一些关于沈君瑞的事情。 听到他在六岁的时候便能拉开六力的弓,震惊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呆呆傻傻地问:“那你们大哥岂不是能一拳打穿石块?” 沈明曦哭笑不得:“他没事去打石块干嘛?” “真好啊……要是我也是男子就好了。”杜雪容在石凳上坐下来,双手撑在石桌上,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杜如茵,想让她开口说话,结果一出口就变成了:“吃吃吃,就知道吃,让你过来跟明曦她们一块儿玩,你在这里装哑巴。大家都夸我射箭厉害,就你不作声,杜如茵,你真的好讨厌!” 杜如茵无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自己手里还没吃的点心,默默把东西都放了回去。 “你很厉害。”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杜雪容又下意识翻了个白眼:“不想夸不夸得了,这么小声敷衍谁呢?” “怎么会,如茵肯定是真心想要夸你的,对不对呀如茵?”沈明曦就坐在杜如茵旁边,她伸手为她整理着额角的碎发,触及到她的眼神时笑了笑。 杜如茵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是真心的,真的夸你,你很厉害。” 19 杜淑人回府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杜雪容瞬间面色爆红:“你……你别以为这么夸我我就会跟你好好相处……” 杜如茵怔怔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像是弥漫着一层雾气。 “你……你……”杜雪容眼珠子乱转,飞快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她手里:“其实跟你好好相处也不是不行……” 沈明曦和沈明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们、你们……”杜雪容气得腮帮子鼓鼓,最后干脆不说话了,抓起弓拿了箭就射。 连续三箭正中靶心。 一旁的丫鬟全然已经忘了自己前面还劝过她不要射箭,这会儿在边上不住地鼓掌,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崇拜:“我们家小姐真是不输男儿郎!比起东院那个庶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听到她这句话,拉满了弓弦正欲再射出一箭的杜雪容手里的动作停顿一瞬,而后猛地拉弓弦、松手。 那箭带着凌厉的劲风直直插入靶心,甚至隐隐有将靶心洞穿的势头。 “小姐好厉害!” “太棒了!” 在一众人的欢呼声之中,杜雪容紧握着弓,低下头来,双手紧握成拳。 小丫鬟发出了一声惊呼:“呀!小姐!你的手!” 沈明曦她们循声望去,看到杜雪容的手竟然在滴血。 好在她屋子里便有止血的药物和绷带,丫鬟进屋很快就取了来,给她包扎。 是因为刚刚她拉弦过于用力,手指被弓弦勒伤了。 这过程中,杜雪容一声不吭,直到包扎完,她遣退了所有下人,拿起弓来,狠狠砸在地上。 木制的弓坚硬无比,没有丝毫受损,她又抬脚在上面踩了好几脚。 “雪容,你这是做什么?”沈明曦抓住她双侧的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你箭不是射得挺好,为什么突然这样呢?” “没有用,根本没有用……”杜雪容扑进她怀中,沈明曦没设防,被扑了个趔趄,好在身后的沈明珠及时扶住了她,她摇摇头,给沈明珠使了个眼神告诉她自己没事。 杜雪容在她怀中号啕大哭:“射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比男儿郎要好又怎么样?我生来是女子,便已经输得彻底!” “我四岁的时候便已能用它百发百中,我想让爹爹看看,我比那个庶子要强。可他看了却说我不像样,不像个姑娘,让我把这东西收起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抓着沈明曦的衣袖,仿佛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活该不被父亲疼爱,活该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不是……不是的……”一向沉默的杜如茵从不知这个和自己不亲的妹妹会有这样的烦恼。她只知道她每天都穿着好看的衣裳,每天都吃着美味的饭菜。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更讨厌自己了,也不知道一直都很活泼的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文雅。 在杜雪容才只有三岁不到的时候,她还是个粘人精。那时候杜如茵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紧紧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甜甜地叫她姐姐,也不再跟在她身后。她冰冷地叫着杜如茵的全名,眼中带着仇恨,恶狠狠地威胁她。 这些年里杜如茵时常会想的那个问题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杜如茵走过去,轻轻地摸着杜雪容的长发:“不是因为你是女子,而是因为他的心本身就是偏的。” “容儿,生为女子不是你的过错。”杜如茵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拉住杜如茵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几年中你会这么伤心,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一定会告诉你,你是女子也很好。” 她是没有爹疼爱的失败品,但她的妹妹不应该是。 杜雪容转身将她抱个满怀,口中一直念着:“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沈明曦看着姐妹和好的场景,心中沉重得像是压了块巨石。 沈家的氛围太好,让她一度会忘记,这里和她从前生活的地方不是一个时代。 京城之中尚且如此,不敢想其他地方会有多少女子被规矩斩断翅膀。 需要女扮男装去参加科考的林夫子、明明有武术上的天赋,上辈子却死在宫廷争斗中的杜雪容、满心善意却死在后宅中的杜如茵、被权势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沈明珠…… 这个世界会吃人,也会让人吃人。 杜雪容哭了很久,一直哭到力竭昏睡。 丫鬟叫了大夫过来替她检查,杜如茵打了盆凉水,用毛巾粘湿后给她擦着眼眶。 在外头查账的杜淑人一听说女儿出了事还叫了大夫,立刻让马车往回赶,回府就直奔杜雪容的院子而去。 还没进院子便看到了正和苏姨娘僵持的杜如茵,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来做什么?”杜淑人本就焦急,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苏姨娘,心中更烦了。偏偏对方还要故作柔弱地慢慢悠悠朝她行个不太规范的礼,杜淑人一肚子火气,直接伸手将她推开迅速走进院子里。 至于身后响起的造作的惊呼声,她没管。 杜雪容还在昏睡,沈家姐妹俩守在床边,看到她进来,向她行了一礼。 杜淑人紧绷的神情稍有缓和,冲她们微微颔首:“今日之事麻烦你们了,晚些在府上用了晚膳再回去吧?若不是我忙,今儿本应陪着你们一起的。” 姐妹俩没拒绝,她们也想等杜雪容醒来之后再走,这样也放心些。 问清事情的缘由之后,杜淑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外头丫鬟通报说:“老爷来了。” 甚至不用想,她都知道她这位好夫君是为何而来。她同沈明曦二人打了声招呼,起身走出去。 杜如茵还在院子门口,捂着脸,站在她旁边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指责她:“苏姨娘也算是你的半个长辈,你竟敢拦着她不让进,你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他怀里搂着的苏姨娘假意劝导:“算了老爷,妾身没事……想必大小姐也不是故意这样的。” “她有意又如何?一个妾室,敢在我儿面前自称半个长辈,是当我死了不成?” 20 和离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杜淑人上前将杜如茵护在身后,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疲惫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在对方开口前冷静地道:“杜凌峰,我们和离。” “什么?”原本正要开口责备她推倒苏姨娘的男人愣住了,像是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嗓音干涩地重复问:“你说什么?” “我说,和离。”杜淑人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平静:“苏灵跟了你这么些年,为你生下两个儿子,这杜夫人的身份也该轮到她坐了,对吗?” 周围的下人都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一样,飞快低下头,恨不得捂住耳朵。 他们都是家生子,听到了这个事情不会被处理掉吧? 苏姨娘面上爬上一抹欣喜,嘴角不住地上扬,又被她压下去。 她无辜地瞪大眼睛看着杜淑人,开口道:“夫人不必因为妾身同老爷闹成这样,夫人若是不喜,妾身自己走就是了……” 说着,眼框里便蓄满了泪水,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灵妹!”杜凌峰一急,直接伸手将她拉进怀中。苏灵假意挣扎着,梨花带雨地道:“你放我走吧,老爷,我不能成为影响你和夫人感情的罪人。” “……” 看着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地在自己面前表演,杜淑人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她嫁入杜家的那年十六岁,杜凌峰信誓旦旦说这一生只爱一人。 后来生下双胎二人关系逐渐冷淡,丫鬟苏灵趁机爬床,曾经说了不纳妾的男人,最后也将苏灵收入房中。 “你生不出儿子,她能生。” 想到这里,杜淑人笑了出来,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他瞧都没有瞧一眼,她却一直怪杜如茵克死了弟弟,怪她不是个男孩儿。 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在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时,她回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 杜淑人扯了扯嘴角:“你先进去,等我跟你爹商量好和离的事情再去找你和容儿。” 杜如茵乖巧地点了点头,进屋去了。 “嘉懿,你我夫妻二人相处十余载,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开玩笑了。” 杜淑人本名林嘉懿,得了诰命之后冠夫姓,旁人不是叫她杜淑人便是叫她淑人,她几乎已经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她缓缓开口,带着明显的疏离:“原来你也知道我们是十几年的夫妻。” “如茵的周岁宴你缺席,容儿的洗三礼你办得敷衍,孩子大了你不参与她的成长,却让她放下自己的喜好去遵循你的规则去学什么女戒女训、学三从四德。” “在你陪着那几个庶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雪容也要她爹爹的陪伴,也要爹爹的认可?” “我很后悔,当初对如茵不好。直到今日我才看清了你这个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你也不是个合格的爹。” “日后我会好好弥补她,也会好好对待容儿。” “言尽于此,杜凌峰,我无需同你开什么玩笑,和离书我会让人送到你手上。你我二人,到头了。” 杜淑人,不,她如今是林嘉懿,转身朝院中走去,没再回头。 杜凌峰本想再说点什么,苏姨娘在边上一撒娇说自己腿疼,他便带着她离开了。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夫妻多年的感情,林嘉懿能说放就放。 杜雪容是快到用膳时醒的,醒来看到只有娘在床边,心中更加委屈。 “好了,娘在呢啊。”林嘉懿替她理了理碎发:“收拾收拾,咱们离开。” 得知娘要与爹和离,杜雪容几乎不敢相信。 正是因为她知道,爹对娘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才要跟庶子争个高低,所以她对爹的认可耿耿于怀。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林嘉懿抱住了她,摇摇头:“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了。” “以后咱们在自己的宅院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喜欢射箭,娘就找人给你打弓造箭,给你弄一个大靶子在家里,你天天练也没关系。” “你不喜欢学那些诗书,那就不学,横竖你现在也认得些字,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 杜雪容从她怀中探出头,看着她的下巴:“那姐姐呢?娘,带着姐姐一起走。” “傻孩子。”林嘉懿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宠溺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把她独自留在这里?” 要收拾的东西还挺多,贵重的首饰、衣物、古玩…… 杜家家底并不丰厚,老家主为官清廉,在世时并没有敛财,也亏得林嘉懿自己有些铺子,不然这几年杜家上下哪里过得上这么好的日子? 整理完东西,林嘉懿又拿出嫁妆单子让身边的嬷嬷核对,一并带到她以前就买了闲置着的院子里。 一趟带不走,那就两趟。 总归是要和离了,她是半点便宜都不会让杜凌峰占到的。 等到杜凌峰应付完苏姨娘,那母女三人早已乘着马车离开了,还带走了几个丫鬟。 原本他的贴身小厮是要同他禀告的,奈何苏姨娘的丫鬟拦在外头不让进,权衡之下,他也没有强闯进去——杜凌峰曾经说过,除了宫里来人和一些同寮找,其他一概不要紧,不用着急禀报。 他跑到林嘉懿院子里一看,空荡荡的屋子里,桌上还摆着一封和离书。 上面写得很清楚,除了嫁妆带回,再带走几个用顺手的丫鬟,其余的杜家的东西,她一概没拿。 平日里家用支出的账本她已经整理好,就在书房中,若是觉得有问题,可以去请查帐先生核对。 另外,两个女儿必须跟着她,不然她就是不要诰命,也会争夺女儿的抚养权。 看到嫁妆二字,杜凌峰心中涌出一种慌乱感,从管家处拿了林嘉懿交给他的钥匙,打开库房的一瞬间,差点没昏死过去。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缩水大半的库房,瞬间老泪纵横。 赶来的苏姨娘不明所以,娇滴滴地唤他“老爷”,结果看到几乎空荡荡的库房差点叫出声来。 库房里十成财物,八成是林嘉懿的嫁妆,嫁妆一搬走,可不就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21 游湖(1)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沈明曦身体有些疲乏,但精神却不累。 让她惊讶的不仅仅是林嘉懿毫不留情的和离,还有上一世杜如茵和杜雪容的归宿,竟然是跟杜凌峰有关。 杜雪容喜好练武,相比于文绉绉的文人,她更喜欢征战沙场的武夫。但上一世在杜凌峰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最后爱上了文弱的四皇子。 而杜如茵,因为童年的影响性格比现在要更加懦弱,最后被赐婚给三皇子——其实也是杜雪容替她找皇后求的,一是为了羞辱三皇子,二是为了羞辱杜如茵。 听说林嘉懿要和杜凌峰和离,柳琳琅都觉得不可置信。炎国不像北疆那样把女子当奴隶,但也很少会有女子主动提出和离。 这个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条条框框的束缚,织成一张又一张的网,密密麻麻,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唯有往上爬,获得更多的权利,才能改变女子的处境。 可在这一张又一张的网中,要往上爬何其的难? 柳琳琅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心中感叹,也不知道日后她们会怎么样。她这辈子没有其他的心愿了,就希望几个孩子能平平安安。 一觉醒来,沈明曦恢复精神,今日还有一天假期,昨天她和沈明曦同杜家姐妹约好了,今日去游湖。 天气愈发的热了,沈明曦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身浅艾绿直领对襟罗衫,腋下银纽缀作青梅状,袖口仅及肘弯,露出两截瓷白纤细的手臂。下裙搭配云英紫两片裙裁到小腿肚,贴腰处钉着莲子米大的青瓷响铃,行走时一步一响。 “小姐今日要梳什么发髻呢?”云彩看着铜镜里的少女,惊讶道:“小姐似乎丰润了些?” 沈明曦也看着铜镜,铜镜中的小姑娘肤白胜雪,原本消瘦的面颊多了些肉。没有婴儿肥,瞧着却是要健康些了。 “好像也是。”沈明曦笑了笑,铜镜里那姑娘便也跟着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 她穿过来之后心情一直都很好,吃穿用度都不差,能不胖吗? “云彩,外头太阳那么大,给我梳个清凉些的发髻吧。” 云彩双手灵巧,梳的发髻精致,有雪莹的调教,如今给她梳发髻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她蘸了些茉莉水梳发,两边各缠三道珊瑚珠链,链尾坠着银丝编的蜻蜓停驻鬓边,瞧着凉快又灵动。 刚梳好发髻,沈明珠就来了。 一见面她便递给沈明曦一个缂丝荷包,荷包的颜色和沈明曦的衣衫颜色很是相配,天青色的,上面还绣蜻蜓点水图。 “前些日子千影说要为我秀个荷包,我便让她给你也绣了个。这荷包里放了些药草,能避暑气还能防蚊虫。” “谢谢姐姐。”沈明曦接过荷包,将它挂在腰间。 姐妹二人用了早膳后一同出门,以防万一,柳琳琅特意让她们带了两个会泅水的婆子和大夫出门,还让孟凡也跟着。 她们先去和杜家两姐妹碰面。 不得不说的是,听说林嘉懿和杜凌峰和离后,林嘉懿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宋国公,连夜将妹妹和两个外甥女接了回去。 到了宋国公府后,林嘉懿亲自将二人请进去喝了杯茶,又吃了些点心。 叮嘱了一些让她们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这才放她们离开。 几个孩子在同一辆马车上,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反倒是说起了近日京城哪些胭脂水粉铺子又上了新货物、哪家成衣阁有出了新样式的衣裳裙子。 因为一些尚在闺阁中的姑娘和幼童都爱这些,有的胭脂水粉铺子还会特意推出孩童也能用的款式。 最了解这些的还是杜雪容,毕竟平日里用得也多。 另外几人听着她头头是道地讲这些,时不时发出“哇”地捧场声,一路气氛融洽又活跃。 “小姐,咱们到了。”云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铺好了车凳,才扶着沈明曦下来。 因为是出游,为了以防有不长眼的对几个姑娘不利,一般情况下世家都会派出比较华贵的马车,普通人见了基本上不会接近。 也因此,今日出游时所乘的马车比平日里的马车要高上不少。 杜雪容蹦蹦跳跳在最后一个下马车,腰间的琉璃双鱼玉佩在阳光之下折射出光泽。 “好热!”一下马车,杜雪容就用手在脸边上扇了扇。 马车上有冰鉴,在里面还感受不到外面的炙热,出来之后太阳一照,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咱们快走,船就在前面。” 不等身边的丫鬟撑伞,杜雪容迈开腿就跑,留下丫鬟在后面叫唤:“小姐,等等奴婢!”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笑了。 “我们也走吧。” 游船是杜雪容安排的,虽说早就知道她会安排比较华贵的船,但看到的时候还是惊了一下。 翠幄青绸的船停在垂杨影里,船身瞧着像是有六七寻的样子,雕满菱花纹透光格栅。舷窗支起半幅湘妃竹帘,露出内里铺设的棋坪紫秋簟。 船头绿琉璃螭吻口中垂下九转金钩,像是低头亲吻了新荷,随着清凉的湖风轻柔拂过,水镜荡开圈圈涟漪。 掌舵的船娘约摸三十来岁,见到她们便笑道:“姑娘们来了,快上船,今日咱们可以采莲子。” “这儿不是还有荷花吗?不得荷花谢了才会有莲子?”杜雪容站在岸边,伸手想去摘边上那朵开得正盛的荷花,却不想手太短够不着。 船娘伸手摘了那花递给她,笑说:“是一批开得比较早的花。夏日还长呢,这往后多的是莲子和新荷。” “竟是这样?”杜雪容低下头闻了闻手里的花:“真香啊。” 她递给离她最近的沈明珠:“你们闻闻看?” 馥郁的荷香充斥着在空气中,其实不用凑近也能闻得到。 几人上了船,在矮桌边坐好。 上面摆放着的水果分了两边,一边是冰镇过的,一边是常温水果。 这是林嘉懿考虑到沈明曦的身子可能吃不了冰的特意嘱咐的。 吃了些水果解暑,杜雪容在船上翻找起来。没过多久,翻出一副棋和棋盘,她摸出一颗白子晃了晃:“这儿有棋子!你们会下棋吗?” 22 游湖(2)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杜雪容嚷嚷着要下棋,原以为她是个高手,却没想到才同杜如茵下来一局,第二局被杀得节节败退之后便开始耍赖说不玩了。 杜如茵哭笑不得,拿起她的白子落在一个地方,瞬间便局势逆转,白子占了上风。 “咦?咦!”杜雪容撑起身子,看着整个棋盘,原本无神的双目瞬间圆睁,笑嘻嘻地看着杜如茵:“我不悔棋,就下这里,就这里了。” 沈明曦和沈明珠在外间赏荷,猝不及防被里头传出的“嚎叫”声吓了一跳。 “不对!不是!我刚刚是想下这里来着!” “嗷!我不玩了!” 二人一愣,回过神来又相视一笑。 沈明珠扭头看向船舱,问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赏荷?” 杜雪容忙不迭跑出来,生怕慢了会被她姐拉着再下一局。 船缓缓行至湖心,驶过之地如同琉璃破碎,碧波荡漾,浮金碎影。 藕花深处,几只白鹭俯冲而下,又衔着小鱼飞起,一时之间也不知新荷轻颤是因为湖风,还是因为受了白鹭的惊吓。 杜雪容才从里头出来没多久,便惊呼出声:“好大的莲蓬,一定很好吃!” 说着便攀着画舫雕栏去够莲蓬,罗衫后领被风吹得翻起,露出颈后茸茸胎发。 “小心些!”杜如茵一边提醒着,一边伸手抓住她。眼见着她一把拽住了那莲蓬,将枝折断,便笑道:“今日咱们可是有口福了!” 莲蓬比杜雪容的手掌还要大,她迫不及待剥开一颗莲子,塞进嘴里,然后皱着眉“呸呸”地吐出来。 “真苦啊!” “你没摘掉莲心当然苦啊。”沈明曦从在她手里拿了颗莲子,剥了皮后掰成两半,将里面嫩绿的芯芽取出来之后才将果肉递过去:“尝尝?” 杜雪容吃了莲子,沁甜的味道让她眼前一亮,几人一起将莲子全都吃完后,她仍觉得不过瘾。 边上有婆子看着,她索性脱了鞋袜,想学一回少女戏水,将脚伸进水里——结果腿太短,得绷直脚背了脚尖才能碰到湖面。 这一刻,其他几人很不给面子地爆笑出声。 午间一行人上了岸,林嘉懿已经替他们在揽星楼定好了雅间。 揽星楼是最近几年才红火起来的酒楼,据说背后之人可能背靠皇家,一些菜肴像是宫中的样式,甚至连味道都同御膳有些像,不像是寻常的厨子能做出来的。 这会儿正是酒楼里生意好的时候,厅堂里的位子几乎都已经坐满了,还没进门,沈明曦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正缓缓朝她们走来。 在脑海中飞快地翻了遍人物表,沈明曦总算是想起了她是谁。 表姐,柳卿月。 她身边还有些少年少女,年龄同她相仿,可能是书院的同窗。 毕竟这两日书院也休沐。 “表姐。”沈明曦行礼过后便要离开,却被柳卿月拉住,她很亲热地挽住沈明曦的胳膊,看向另外几人:“明曦,这几位是你的朋友?不介绍一下吗?” 因为之前许音在她身子不适昏倒时闹了那么一通,再加上在记忆中发现她们两个关系并不亲近,对于柳卿月的有意贴近,沈明曦有些不太适应她的靠近。 可她刚想把手伸出来一点,柳卿月就又挽了上来。 沈明曦眉头微蹙,但到底没再试图将手缩回来:“这位是我姐姐,沈明珠,这两位是林家淑人之女,杜雪容和杜如茵。” “沈明珠?就是我那个被拐进山里当了几年村姑的表妹?怎么跟你不太像?” “这瞧着,肌肤似乎有点黑啊。” 有柳卿月带头,她身后的那些同窗也开始嘲笑起来:“妹妹可曾读过什么书?认识字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怕是没读过书吧,我听人说山村里的孩子都不读书的。” “那岂不是很粗鲁?” 她们并没有站在正门口,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再加上声音不大,来来往往的行人多,路过的人若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沈明曦看着面前一个个嘲弄的表情,冷静地道:“说完了?” 她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退后一步和柳卿月拉开距离,冷声道:“你这样说我姐姐,是因为舅母介绍来的奶娘王氏偷窃被报官?” “还是舅母上次在我昏迷时说了那些话犹觉不够,让你继续来挑拨我们姐妹二人的关系?” 她的声音不小,她故意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 是,沈明珠是走失被带去了山里,有几年没学过什么东西,可那是她想的吗? 她是被害者,被害者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嘲笑。 沈明珠在她身后,没出声,但她眼底有笑意,得意地冲柳卿月挑了挑眉。 村姑又怎样?不识字又怎样?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妹妹不都站在她这边的? 杜雪容也拉着杜如茵站出来,上下打量他们这群人,然后冲他们翻了个白眼:“人家识不识字关你们什么事?看你们年纪不小了吧?十二三岁没考个秀才只会瞎叫唤,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的视线落在柳卿月身上,看着她头上的发簪,杜雪容嫌弃道:“你头上戴着的好像是我娘铺子里卖的最新款吧?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买我家东西了?回去我就同娘说,以后卖东西不卖你们柳家人,也别让你们进铺子,免得你们偷——东——西——” 像是怕别人听不到,后面那几个字她说得超大声。 说完便拽着沈家姐妹俩走了,还不忘让杜如茵跟上。 留下柳卿月一行人在那儿,隐约还能听到她在骂:“晦气!” 23 游湖(3)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杜雪容一路骂骂咧,进了雅间犹觉得不解气,嘟着嘴:“什么人啊……” “好了好了,别气了。”沈明曦笑着为她倒了杯茶:“这茶还是菊花泡制的,现在给你喝正好,消消火气。” 沈明珠也跟着劝:“她们动动嘴皮子的事,我听着倒并没有什么感觉,横竖是那奶娘王氏不占理,她们这般我只觉得好笑。不过今日还是多谢容儿仗义执言,不然我便要被欺负去了。” “那是,咱们可是朋友,我断然不会让你受欺负的。”杜雪容骄傲地扬起下巴,活像只斗胜的大公鸡,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直接把人给逗笑了。 杜家没钱,但林嘉懿有的是钱。她娘在世的时候就是经商的好手,想来也是接了她娘的班,她天生就有经商的头脑。 今日杜雪容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京城里几家大一点的首饰铺子几乎都是她家的,杜家不差柳家的那点银子,但对于柳家而言,这却是极大的羞辱。 最主要的是还拿人家没办法,林嘉懿虽说已经和离,背靠的却是皇后和荣国公府。 而柳家,如今承袭爵位的是柳琳琅的大哥柳怀仁,也就是许音的夫君。当真就同他的名字一样,性子过于仁慈温和,不是个混迹官场的料,三十多岁了还只是个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 一顿饭完,杜雪容总算是消气了,带着几人去了自家最大的首饰铺子——千簪楼。 “大小姐、二小姐。”掌柜的行了礼,又看向沈明曦和沈明珠:“两位姑娘,东家吩咐过了,今日咱们这店里除了顶阁上的点翠头冠其余的你们随意选。” 千簪楼共有三层加一层顶阁,一层是发带、手串和耳饰以及颈饰;二楼是步摇、发簪之类的小玩意儿;三楼则是钿花、华胜一类的大件物品。 至于顶阁,沈明曦猜可能是为皇后特意制作的一些饰物。 二人也没有推辞,道了谢便跟在杜雪容身后逛起来。 沈家姐妹俩不缺首饰,她们的首饰匣子几乎都是满的,且每个季节每套衣裳都有配套的饰品。 但进了千簪楼之后,看着流光溢彩的饰品,还是难免感叹。 赤金点翠的凤冠由双凤构成,双凤衔珠从铺顶垂落,凤身镶嵌鸽血石为眼,尾羽铺展开,翠羽空隙处以掐丝珐琅宝相花作填,流光溢彩,不似凡间物。 沈明曦盯着这顶凤冠看了许久,久到杜雪容都来调侃:“这是点翠凤冠,你若是喜欢,出嫁的时候我让我娘把这个送你。” “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羞。”沈明曦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我不过是因为这凤冠好看一时迷了眼,怎么就扯到出嫁上去了?” 杜雪容吐了吐舌头。 炎国姑娘十五及笄,定亲早的十一二岁便已说好了人家。 这对于沈明曦而言,是个很早的年龄了。她以前生活的时代女子二十多岁都没嫁人的一大把呢,一想到自己也可能要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跟人成亲生子,想想都头大。 她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事都放到脑后。 就这样看一会儿逛一会儿,等到逛完了三楼竟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沈明曦和沈明珠都拿了支发簪,在这店里价格算是便宜的,但也要将近一百两。 看出姐妹俩似乎有些犹豫,掌柜的拿了发簪就让人包装上了,然后将小匣子递给她们。他原本就是些发福,一笑起来几乎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二位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发簪可是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款式。” 沈明曦和沈明珠对视一眼,能不是最受欢迎的吗?也是最便宜的基础款啊。 选好了东西,几人去了糖水铺子喝了碗糖水,又吃了些点心,准备动身前往护城河。 几乎每个月休沐的时候护城河边都会有人放焰火,这个月她们提前打听过了同往常一样,天黑了就有。 为了能更好地观看焰火,又特意租了艘游船。 同先前上午的游船不一样,上午整个湖面上只有她们的一艘船,而到了护城河上,往来穿梭的船只却有十余艘。 船上有厢房,几人先去厢房中小憩,吩咐丫鬟到了时候再叫她们起来。 沈明曦是真累着了,等云芙替她按了会儿身子,倒头就睡。 可没睡一会儿便做起了梦。 梦中是一片火海,四处都是尖叫声,不知道是谁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就跌入了冰冷的护城河中。 窒息感让她瞬间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对上了沈明珠关切的眼神:“做噩梦了?” 沈明曦点点头,将梦中的事说了一遍, 沈明珠眉头轻皱,还是安慰她:“没事,只是个噩梦罢了。兴许是因为今日有些累了,咱们晚上看了焰火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 这下是睡不着了,沈明曦所幸出了厢房走走。 这会儿已经夕阳西下,绯红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宛如织锦,却又被归巢的鸟群撞碎。 河风轻轻吹,清凉的触感逐渐将心中的忐忑抚平。 入夜,焰火准时在空中炸开。 伴着数声霹雳巨响,夜幕瞬间被撕裂,黑绒天幕陡然迸出千条金蛇,霎时火星如赤琉璃融成巨瀑。垂落似炸开一朵月露灰牡丹,花心坠下串串翡翠色流星。 游船往来穿梭,在霹雳声爆开的空隙,依稀能听到其他船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 “那是谁家租用的船只,竟比我们这艘船还要大!”几人顺着杜雪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艘华贵的双层画舫上灯火通明。 移船相近,船上身着罗裙的舞姬踩着乐声起舞,身姿曼妙,罗裙翩然。旋身时髻上金步摇衔的银铃相碰,仿佛能听到清脆的回响。忽地又展开绛纱广袖,宛若浪潮翻涌,似有香风四散。 许是两艘船靠得太近,那大船上的人注意到了沈明曦她们,派人来询问,在几人道出身份后,小厮命人放下梯子:“几位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杜雪容欢欢喜喜地登上了大船,沈明曦她们也没得选,既然知道她们的身份后还要请她们上船,这小厮口中的主子定然尊贵非凡。 24 突变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上了船之后,见到小厮口中说的主子,杜雪容却发现竟是个熟人——正是她同沈家姐妹俩初识时提起过的四皇子,祁安言。 这位四皇子的母妃是盛宠正浓、却不幸在生子时血崩殒命的德妃娘娘。如今他养在皇后名下,要说起来,他同杜家姐妹二人还是表兄妹。 不过杜雪容也不会真傻到当对方是自己的表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祁安言今年九岁,生得清俊,一身浅蓝薄罗纱泡,腰间坠着羊脂祥瑞玉佩,嘴角笑意温和。 “今日容儿竟也来看焰火了?” 杜雪容忽视了对方亲密的称呼,点点头:“我同姐姐还有沈家两位姐姐一起来的,不知道这艘船是殿下的,无意冒犯,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刚上船的几人听到她文绉绉的话语,狂压嘴角的弧度。 平日里瞧着无法无天的杜雪容,在祁安言面前跟个鹌鹑似的,老老实实,哪里还有白天痛骂柳卿月的嚣张劲? 几人一一向祁安言行了礼。 “不必多礼,既然来了便一同欣赏歌舞吧。”他让小厮加了几个座位,听说她们还有随从后,索性让人一起上了船。 她们上来的时候船上的人已经很多了,除了那几个舞姬还有皇子伴读和他们的小厮、一些宫里的护卫。 也不知道是祁安言有意亲近还是怎么样,他将杜雪容安排在了自己左手边,而后便依次是沈明曦、杜雪容、沈明珠。 坐下后,便有宫女送了茶水和一些吃食来。 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的杜雪容这会儿放开了手脚,拿着点心就开吃,一边吃一边小声点评点心。 沈明曦拿手肘子捅了捅她:“在四皇子面前你不注意点形象吗?你不是喜欢四皇子吗,能不能上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杜雪容抬起头左右张望:“哪里上点心了?” “……”沈明曦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拒绝再继续同她交流。 焰火还在继续,在空中一朵又一朵绽开,这会儿湖面上都多了些雾气,四周弥漫着硝烟气息。 舞池中的舞姬们一舞结束,有序地退下,又换了一批人上来。 她们穿着异域舞衣,大胆地露出肚腹和一截白皙的臂膀,舞衣上的铃铛随着行走叮铃作响。白皙的足踩在艳红的地毯上,随着鼓声踩着节拍。 沈明曦手里捻了块点心,忽然一阵香风扑面,其中一个舞姬伴着舞乐声来到她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庞,而后又在她鼻尖轻点。 当沈明曦看向她时,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而后又退至舞池中。 再看其他人,也有舞姬这样互动,想来是她们编排的舞蹈本就是这样的。 金龙直冲夜空,瞬间将整个夜空照亮,灿然盛开过后,数颗流星翩然坠落,耳边轰鸣不绝,无人发现在爆裂声的空隙中能听到的琵琶声,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凌厉。 琴音急转,陡然拔高似登峰顶,铮鸣声声,急如雨似离弦之箭。 大船在水中漂泊,除了焰火炸开时的那点光亮,其他时候完全看不到周围水面的情况。 沈明曦回头看,只看得到水面平静,宛如死水一般。 不对劲。 响起白天的那个梦,沈明曦心脏突突地跳,几乎快要听不到焰火炸裂的轰鸣声,耳边只剩巨大的耳鸣。 “明曦你看那个……” “小心!” 沈明曦一把推开还沉醉在焰火中的杜雪容,只迟了片刻,利刃削落了她一束黑发。 先前同她眨眼的那舞姬宽大的下衣中藏着把匕首,未能得手,挑眉看着她,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沈明曦拉着杜雪容后退几步,直到旁人大喊“有刺客”,才将将回过神。 她的梦境,好像变成了现实。 湖水中暗潮涌动,不等船上的人回过神来,船舷上朝多了几个勾爪,蒙着面的刺客一跃而起,跳上大船。 “保护主子!”祁安言的护卫反应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同刺客缠斗在一起。 尖叫声、惊呼声、求救声不断在船上响起,可船已行至护城河中央,便是他们叫破了喉咙,岸边怕是也听不到了。 舞姬乐师四散奔逃,船身随着打斗愈来愈激烈开始剧烈摇晃,桌上的茶和点心撒了一地。 “曦曦!” 慌乱中,沈明珠只来得及抓住杜如茵的手臂,而杜雪容和沈明曦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同丫鬟走散了,也不知道被冲去了何处。 想到沈明曦下午说的那个梦,她心中慌乱不已,将杜如茵托付给边上的婆子便要去寻沈明曦。 “你不能去,明珠,咱们都不会武,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杜如茵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死死拉住她。 “你放开!”沈明珠用力咬住嘴唇,铁锈味溢满唇腔,神色都有些癫狂:“她身子一贯不好,怎么受得住惊吓?我要去找她!” 孟凡一个手刀下去,沈明珠软软地瘫倒下去。他擦了把面上的血迹,看着杜如茵:“杜大小姐,你和这几个婆子看顾一下我家小姐。若是有机会,你们先下到小船去,我这就去寻二小姐和杜二小姐。” 祁安言身为皇子,出行自然是带了护卫的,他被一众护卫围在中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可这场杀戮虽是以他为中心展开的,刺客却也没打算放过船上其他人。 有几个娇美的舞姬在瞬间也化作了屠夫,手持匕首,毫不留情地收割性命。 杜雪容拉着沈明曦躲在暗处,听到刺客放话说一个不留,瞬间都傻眼了。紧紧拽住沈明曦的衣袖,焦急地问她:“怎么办?咱们要是被发现就死定了。” 船上有些用来装点心和酒水的木箱,她们现在躲在木箱后面,暂时还没被发现,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再继续躲在这里两个人都活不了。 沈明曦从缝隙里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皇子侍卫带得多,可旁人却不能像他那样带那么多的侍卫,其中一个伴读跑得慢了些,此时已经被刺客一刀结果了性命,一动不动了。 但她也松了一口气,暂时没有看到沈明珠和杜如茵,她们应该是安全的。 25 被救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你去搜那边!我在这边找!” 整艘船上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沈明曦感觉心脏出传来隐隐的抽痛感。 当从缝隙之中看到拿着匕首的舞姬朝着箱子走来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明曦,你没事吧?”杜雪容紧张得后背的衣衫都汗湿了,伸手去抓沈明曦的手臂,才发现,她身上凉得吓人,面色也发白,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我没事,咱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得去船舱。”现在逃肯定无路可逃了,但若是能吸引岸边的注意力,说不定还有有一条生路。 将自己的计划和杜雪容说了一番,对方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箱子就是一脚。 她个子瞧着娇小,力气却不小。再加上这箱子里的东西本就不太多竟然真的一脚就踹翻了箱子,里面的果子咕噜噜一下子全滚了出去。 趁着舞姬愣神,她拉着沈明曦就朝船舱的方向跑去。 两个小丫头能跑多快?那个身形瘦弱的瞧着身子似乎本身就极差,这会儿受不得刺激,跑得跌跌撞撞的。舞姬眼底闪过意思玩味,握着匕首,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她睨了一眼旁边的黑衣刺客,懒洋洋地开口:“不必跟上来了,这两个小丫头是我的。”尤其是那个瘦弱的,听说是沈大将军的女儿? 啧啧。 真是没想到,他沈沉戈竟然有这样瘦弱的孩子。 二人逃进船舱的储藏室里,很快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银铃声清脆,在舞蹈时用来取乐的声音这会儿却宛如催命的咒语一般,女子慵懒而又轻蔑的声音响起:“好了,小妹妹,姐姐没兴趣再陪你们玩捉迷藏了,出来吧。” 铃铛声由远及近,杜雪容用力地抓住沈明曦的衣袖,将她的衣衫都拽皱了。 “明曦,咱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只能这样了。”沈明曦有些呼吸不上来手心也全是汗渍。她现在浑身发冷,脑袋也晕晕沉沉地,只能死死握拳,利用指甲划破掌心的痛感来保持清醒。 眼见着那舞姬快要发现她们,杜雪容拿起烛台,朝着货架上猛地一扔! 布制的储物袋早就被泼了棕油,很快就燃了起来,不出片刻,火势凶猛,将整个储藏室照得光亮无比。 舞姬也没想到沈明曦她们会来这么一出,顿时恼怒,匕首掷出,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刺去。 然而响起的声音却并不是血肉被刺破的惨叫声,而是一声沉闷的声响——她的匕首刺空了,直接深陷进船舱的木板中。 她面色一变,但火势蔓延得飞快,已经不容她再去找那两个丫头去了哪里,只能不甘心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将大门关紧落锁。 “她走了,她走了,明曦。明曦?”杜雪容原本还很高兴,可她兴奋的推了推沈明曦,却没得到对方的回应,扭头一看,借着火光才发现,沈明曦神情痛苦,似乎意识都已经有些恍惚,只张了张嘴:“你……走……” 这具身体如今已经到了极限,她快要撑不住了,但若是她猜得不错的话,杜雪容还有活路。 火舌不断吞噬船舱中的东西,储藏室中的温度一时间高得吓人。 好在之前沈明曦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在储藏室里找到了几件衣裳,在里面包裹了些冰块,这会儿冰块迅速融化,衣裳也就湿了。 她用衣裳将捂住自己的口鼻,又替沈明曦系好,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扶起她朝边上走去。 没走多久,便看到了沈明曦说过的暗室入口。 她将沈明曦放在边上靠好,弯腰打开暗室的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暗室不大,但果然如同沈明曦所说,里面有琉璃制成的窗,借着上面的火光能看见窗下没隔多远,便是水流。 眼见上头的火越来越大,她赶紧将沈明曦扶下来,然后抓起暗室中的砍刀,卯足了力气朝琉璃上砍。 直到她双臂发酸,琉璃终于破碎了。 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已经到了顶上,杜雪容摇了摇沈明曦:“你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放心,我泅水技术很好的。” 说着,她先跨出去落了水。 即便是夏日,冰凉的河水也让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杜雪容拉了拉腰间的绳索,确认已经绑紧了,才将沈明曦跩下来。 她一手托着沈明曦的脑袋,一手抓着木板,看着周围漆黑的环境差点哭出来。 可她现在不能哭,明曦说了,哭会消耗体力,她不能哭,她得等人来救明曦…… 船身倾斜的第一瞬间,船上的众人就已经感受到了,祁安言身边的护卫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负隅顽抗,眼见着任务就要完成了,却被燃烧的火焰打断了计划。 看着绯红的火色,岸上的人全都惊呼:“那是什么?” “画舫起火了!” “快快快!去救人啊!” 边上游玩的一些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想着要救人,都下意识地往那边靠拢。 “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赶紧撤!”随着刺客首领的一声令下,船上的刺客全都跳进水里没了踪影。 杜雪容和沈明曦没再河上漂泊多久便被人救了上去,救她们的是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少年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面色不太好,身边的随从同他一样,面上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杜雪容喘了口气。 她还好,虽然呛了两口水,人有些疲惫几乎力竭,但还算有精神。 可沈明曦的情况着实不好,瞧着像是已经快要不行了。 将颤抖的手指放在她鼻下,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之后,杜雪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明曦,你别死啊!我俩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少年听了回头看一眼:“你说她叫什么?” 杜雪容吸了下鼻子:“她叫明曦……” “姓沈?” 杜雪容点了点头,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却见那少年伸手揉了揉眉心,言简意赅地开口:“川栢,救她。” “是,主子。” 26 毒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他是大夫吗?”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杜雪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少年冷眼瞧了她一眼,又飞快收回了目光:“不是,不过他是丘神医的徒弟。” “噢噢。”杜雪容胡乱点点头,她根本不知道什么秋神医冬神医的,但既然能当得上神医的称呼,想必医术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叫川栢的徒弟医术行不行。 细细为沈明曦诊了脉,川栢很快就查出来结论:“沈姑娘情况不太妙,她身子本就虚弱,加之今日受了刺激,若是得不到治疗,怕是撑不过一个时辰。” 看了一眼边上的杜雪容,川栢欲言又止。 少年手指轻敲桌案,轻声开口:“去将军府。” “可是您……” “无事,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上岸后,少年让人送杜雪容回去,听到旁人称呼他为世子,杜雪容心中吃了一惊。 这位世子明显是在听到明曦的名字之后才决定救她的,可她并不记得明曦有说认识哪位世子啊…… 打了个喷嚏,杜雪容晕乎乎地爬上马车,她身上的湿衣裳已经换下来了,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她找河边看热闹的百姓买的没穿过的新衣裳。 粗制的料子穿在身上浑身不适,但是她都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经历了皇子被刺杀、她和好友被追杀,从火海之中逃生这样的事情,不论是精力还是力气都几乎已经被消耗完,上了马车后倒头就睡。 而沈明曦,则是被送回了淮安王府。 今日柳琳琅事儿不多,安排完之后想着两个孩子的帕子有些旧了,便画了样式替她们亲手绣帕子。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沉,她叫来雪莹替她将东西收好,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肢,她看向屋外,随口问道:“都还没回来呢?” 几个孩子都各有各的安排,今日沈明曦和沈明珠去游湖看焰火,沈君墨约了同窗去书斋。 雪莹一边收拾一边笑着答道:“想必是快回来了,二小姐近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好了,奴婢瞧着心里也高兴呢。” 二人说了会儿话,热水已经准备好,柳琳琅梳洗完正准备将头发绞干,突然听到外头有禀报,说是有贵人在后门等着。 柳琳琅心突突地跳,随意将半干的长发挽起,披了件外衫出去。 见了那人惊讶道:“世子?”被剑刺成重伤的人,不好好修养,跑来将军府做什么? “免礼。”祁景昭冲着她点点头,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沈二姑娘在马车里。今日游船出了些意外,进去之后我再同你说。” “明曦?”柳琳琅不解,但还是揭开车帘看了一眼。 见到面无血色的孩子之后,她腿脚发软,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多亏有雪莹及时扶住了她。 她强行打起精神来,吩咐身后的婆子将沈明曦抱下来,送到她房里去。 祁景昭和川栢跟在后头进了院子。 因为是从后门进入府中,再加上有柳琳琅的特意嘱咐,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在马车上就已经有婆子为沈明曦简单地收拾过了,她这会儿身上是干爽的。 安顿好了沈明曦,柳琳琅彻底没了力气,扶着椅子瘫软下去。 沈明曦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快要没有,瘦弱的小脸上泛着一股死气。她嘴里还含着一片参片,是川栢为了给她吊命,路过全京城最大的药铺买的。可单单这样还不行,也就仅仅能吊着一口气罢了。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柳琳琅浑身发抖,看着躺在床上的孩子,甚至都不敢碰她一下。 祁景昭将事情说了一遍,因着房里已经没了旁人,先前川栢欲言又止却没说出来的话,也就全部告知了二人:“方才把脉时我发现沈姑娘体内有毒素,这味奇毒产自北疆,且看她的身体情况,这毒在她身体中至少已经有五年。” 她的六岁生辰是提前过的,但算起来这会儿还没满六岁,也就是说这毒要么是下给沈夫人的,要么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被人下了毒。 川栢的推测更倾向于前者。 “此毒名阴阳,中毒之人前几个月不会有任何表现,直到半年后,才会出现体弱、心悸的情形,平日里不易被发现,一旦毒素爆发,很可能会要人性命。” “最主要的事,这毒素是能通过生子转移的,若是在六个月内产子,毒素便能通过母体转移到胎儿体内。就如同蛊毒转移那般,毒素到了幼子身体之中,母体的毒素便会逐渐消除。” “我听说沈二姑娘打小便身子不好?” “以她的脉象来看,她体内的毒素已经爆发过两次,但都命大,活了下来。此次是因为遭遇刺杀,导致毒素爆发,我可以暂时为她压制毒素,但这毒越是往后,毒性越强,若没有解药,往后她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弱且每次发作都极为难熬,运气好的话,她能活到及笄。” 但也就仅仅只是能活到及笄。 听说沈明曦身子不好是中毒,还极有可能是自己导致的,柳琳琅的眼睛就已经直了,几乎再也听不进去其它事。 一想到这些年沈明曦吃的苦,她就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承受。 到最后听说沈明曦可能只能活到及笄,她身子一歪,整个人直接失去了意识。 将军府上又是一阵慌乱。 主事的病倒了,雪莹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让婆子拿了拜帖去安国公府请老夫人来。 川栢越往下说,祁景昭的眉头皱得越深:“你没法调配出解药吗?” 从这几年来无人诊出她体弱是中毒所致,便能看得出这毒有多狠毒。 川栢一边写药方一边摇摇头:“若是我师父在,兴许他有办法。” 可他师父丘神医常年在外游历,又居无定所,短时间内根本联系不上。 最后祁景昭也只能叹口气:“罢了,你先替她医治吧,其他的日后再看。” 秦黎听说府上出了事,立刻就和沈忠国一起动身来了将军府。 此前雪莹已经做主,拿钥匙开了库房,在里头取药材替沈明曦医治;这会儿药方已经开好在熬煮,且请来了擅长针灸的医女,按照川栢的指使,替沈明曦施针。 而沈明珠,在沈明曦回来之后没多久,也被随行的婆子送了回来,只是还没醒。 27 调查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老妇秦黎见过世子殿下,方才情急冒犯世子,还请世子莫要怪罪,多谢世子救了明曦一命。” 祁景昭摆摆手:“国公夫人请起,沈二姑娘救过我性命,今日救她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听到他仍以“我”自称,秦黎便知道,他是真的没将自己行礼迟的事儿放在心上,同他说了声,又去看沈明珠的情况。 还好只是受了惊,加之孟凡的那一手刀,才导致她还在昏睡之中,估摸着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就会醒来。 护城河上起火的画舫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因为火势太猛,整艘船被烧了个七七八八。 而祁安言还有一些船上活下来的人被周围赶来的游船救下。 只是可怜了他的两个伴读,一个是礼部侍郎之子,另一个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子,都是被一刀毙命。 这件事很快传进了宫中,皇帝得知后大怒,下令彻查。 为了补偿两个死去的伴读家人,又连夜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下去。 杜雪容和杜如茵姐妹俩先后回府,两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们回去后林嘉懿便让大夫开了些药,喝下药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宫中的变故众人尚且不知,但与护城河画舫起火一事一同引起众人议论的,那便是淮安王世子不仅没死,还全须全尾回来了。 想着至今还在牢狱之中的小妾,祁景昭才一进门,淮安王便厉声呵斥:“逆子!跪下!” 祁景昭掀了掀眼皮子,漫不经心看向他,平静地开口:“我刚回来,父王便让我跪下。不知我错在了何处?是因为我没死透为三弟让出世子之位吗?” 他所说的三弟是淮安王庶子祁羽,生母邢姨娘,是淮安王最宠爱的小妾。 “你!”淮安王站起身,抬手便要打他,祁景昭也不躲,只静静盯着他,漆黑的眼眸如同深邃不见底的黑洞,冷漠而危险。 他和淮安王长得并不像,淮安王生得清秀,可祁景昭如今不过十岁,俊美的一张脸更有几分似雌雄莫辨。 白皙如玉的面容上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双眸深沉,眼尾似有似无的上扬像极了他娘亲,眼角一点朱红小痣增添三分柔和。 棠溪晴钰得知他回来了,径直便小跑出来,见到的就是父子二人对峙的情形。 她看也不看淮安王,走到祁景昭身边,惊喜道:“不是说还有好几日吗?怎的就回来了?又瘦了,好好修养便是,这样到处跑可不利于伤势恢复。” 淮安王瞪大了眼,伸手指着祁景昭:“你早就知道他没事?” 棠溪晴钰挑眉冷笑:“怎么,你这么盼着昭儿去死?他都被人刺了一剑,怎么就没事了?”她拉起儿子的手,怨恨地扫了一眼淮安王,没再搭理他,直接去了后院。 她同淮安王刚成婚时的几个月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两人早成了怨偶,什么情啊爱的几乎都已经没有,只剩互相埋怨和折磨。 她可以忍受淮安王纵容小妾在她面前挑衅,但涉及到祁景昭的事情,她决对忍不了,世子之位只能是昭儿的。 到了院中,将不相干的人都遣退后,祁景昭才同她说起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听到最后的线索指向宫中时,棠溪晴钰执着扇子扇风的手一顿:“会不会是调查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你父王那个不中用的,上朝都轮不到他,怎么会有宫里的人对你动手?” “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顺着邢姨娘你那边的线索查,结果就是这样。” 因为毒害王妃,还嫁祸给侧妃,邢姨娘当日就下了大狱,如今还能在牢里吃好喝好被供着,全是淮安王在保她。 她也不慌,似乎笃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有事。 祁景昭通过她丫鬟一段时日的行动轨迹逐一排除,最后才将目标锁定在宫中。 联想到今日护城河的事情,祁景昭越发的怀疑,宫中已经有人生出了不一般的心思。 可是皇帝今年才三十多岁啊! “怎么今日川栢没跟你一起回来?”棠溪晴钰这才注意到少了个人。 祁景昭幼时发热一直不好,请了丘神医才治好,但条件是要淮安王府帮忙养个孩子——因为他自己四处云游,根本养不活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川栢,是他在山里采药的时候捡到的,随口便以旁边的药材为名了。 这些年川栢在淮安王府充当着半个书童的角色,对于棠溪晴钰而言,他不亚于是自己的养子。 “我将他留在了将军府。”烛火之下,祁景昭的神色似乎都柔和了几分,他将自己今日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隐瞒沈明曦中毒的事情。 “竟有此事?”棠溪晴钰没见过沈明曦,但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镇北大将军深沉戈有个病秧子女儿?竟是中毒导致的?“那毒可能解?” 祁景昭摇头:“若是丘神医在,兴许能有法子。” “真是可惜了,那沈二姑娘心地善良,若不是他,你就要留在山里喂狼了。”棠溪晴钰拿了库房的钥匙,让他挑几样补品,一会儿送过去。 祁景昭没拒绝。 直到她离开了,他才脱了衣裳,让小厮替他换药。 剑伤严重,这几日想着趁热打铁,查清楚遇刺之事,他便让川栢在他伤口处洒了些止血药和麻沸散,这会儿药效过了,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还有血渗出来。 今日他同川栢去护城河,原本并不是为了看焰火,而是去拦截邢姨娘的家人。 邢姨娘不是京城人士,在进淮安王府做妾后,才将家人一并接了过来。一家子买了宅院和仆从,享受着寻常百姓享受不到的待遇。 但只要查了府上的账本,便能发现,邢姨娘每月给家里的银钱,和从王府获得的数量根本对不上。 祁景昭暗中派人将这一消息告知他父王,可人家根本不信,还跑到牢里去,信誓旦旦地同邢姨娘说,自己信她。 得知结果的祁景昭暗骂他父王是个蠢货,赶紧带着人来到邢姨娘一家的宅子里。 只可惜,还是来迟了。 那幕后之人过于狠心,一把火将邢姨娘家中烧了个干净,连几岁的幼童都没放过。 28 治疗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沈君墨是回来之后才知道今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原本沈明曦和沈明珠二人听说他要去书斋,央他带了几本书,说是平日里没事做用来打发时间。 没想到不过是几个时辰,他竟然差点又要失去妹妹了。 到底年龄大些,又是男儿,从小沈沉戈就教育他遇事要冷静,沈君墨表面上瞧着并没有多惊慌。 他问了沈明曦和沈明珠的情况,而后转身去了柳琳琅的院子,安抚受惊的娘亲。 柳琳琅已经醒了,但秦黎还是让她多歇会儿。在她昏睡的时候,沈家的事情都是秦黎在替她打理,索性也就让她多休息休息,等沈明曦醒了才有精力照顾。 第二日他原本想告假,但秦黎不准许:“家里的事我会帮衬着你娘,这些不必你挂记。君墨你要记住,我同你祖父迟早有一日会老去,到时候等我们不中用了,你娘和妹妹能就只能依靠你们。” “想她们往后好,你现在就要跟着夫子好好学;日后若是能考个状元,家中需要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沈君墨闻言,低着头整理了理心绪,最后恭恭敬敬道:“孩儿知道了,去了书院一定跟着夫子好好学,不辜负祖母的期望。” “好孩子。”听到他这番话,秦黎原本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沈君墨上了马车,一路上听着百姓的议论。 除了说昨日画舫的大火,还说了另外一桩事,据说是某户人家起了火,一家老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全都被烧死在了屋子里。 当然,涉及到宫中皇子和一干贵人遇刺之事,前者大伙儿说得不多,毕竟牵涉太多,若是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叫人听了去,那后果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川栢带着医女熬了一晚上才将沈明曦从阎王手里救回来,又是施针又是熬药,还得时不时把脉观察沈明曦的情况,二人忙得团团转。 中间沈明珠醒来,不顾劝阻跑来看她。见川栢和医女忙碌,想帮着喂药。 可沈明曦已经完全没了意识,牙关紧闭,药刚送进去一些,便又顺着嘴角流出来,从脸颊滑落。 “曦曦,喝药,喝了药就好了。”沈明珠的手腕都在发抖,眼眶通红发肿,口中的喃喃自语唯有凑近才能听得清,全是自责没有保护好妹妹。 得知消息的秦黎慌慌忙忙赶来,看到的就是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边上的场景,不由觉得心口发酸。 “明珠,你先回去歇着,这里有祖母看着呢。你乖,妹妹要是醒来也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秦黎抱着沈明珠轻哄,夏日单薄的衣衫很快就被怀中孩子温热的泪水浸湿。 她叹了一口气。得知柳琳琅要将沈明曦找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两个孩子会合不来,如今看这架势,就是说让她代替妹妹去受这罪,她怕是也会飞快同意。 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嫡亲姐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隔阂的呢! 秦黎轻轻拍着沈明珠的后背,安慰:“明珠,祖母知道,明曦这样你心里不好受,但是神医不是说了吗?明曦这毒也不是无解的,日后你这个做姐姐的,要照顾她的时候还多呢!” “听祖母的话啊,好好去歇歇,这里的事有祖母看着呢,明曦醒了,马上让人告诉你,好不好?” 从被找回后便一直很听话的沈明珠第一次犯了倔,仍旧摇摇头,不肯回去。 最后秦黎拿她没办法,只能吩咐人将耳房里的小榻收拾出来,让沈明珠在那上面睡会儿。 川栢让人去医馆借了工具,强行撬开沈明曦的牙关喂替她喂了药。忙完这一些,他和医女都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国公夫人,沈二姑娘体内的毒性方才我已让医女施针压制。但她的身子长期被毒素侵害,要比旁人虚弱许多,怕是至少也要过半日才能醒来,且这中间需要留意她的情况,若是有发热的情况,立刻同我说。” 秦黎立刻让人从库房里取了些物什和银子递到他手上:“多谢神医费心替明曦医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神医收下。” 不管是在炎国还是哪里,大夫的地位都很高。 毕竟人哪能一辈子都不生病,但凡是有个病痛不适的,命不就被大夫捏在手里了? 尤其是医术好的,更是权贵的讨好对象。 川栢虽年纪不大,但能被丘神医收为徒弟,在医术方面的造诣自是不必说。 他也没有拒绝,但还是谦虚道:“某当不得神医之称,国公夫人若是不嫌弃,唤某名姓便可。” 将东西都收下后,他又让人去淮安王府告知祁景昭。因为沈明曦的情况算不得稳定,他现在还不能回去。 几乎一晚上没闭眼,川栢在沈家安排的厢房里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晚些时候棠溪晴钰竟然亲自来了,还带了好些补品。 “多谢王妃,若是王妃不急着回去,不如留下用一顿午膳?”秦黎让人将东西收下,想着正好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便随意开口客套了一句。 没想到棠溪晴钰竟然点了点头,回了句:“那就叨扰了。” 秦黎一面在心里感叹着“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面吩咐人多添双碗筷,再多做几样接待贵客的菜。 一顿饭还没吃完,守在沈明曦身边的婆子便来禀,说沈明曦开始发热了。 川栢立刻放下碗,道声“失陪”,急急忙忙往沈明曦院里走。 饭桌上的几人都有些担心,但碍于王妃还在这儿,不好离开。棠溪晴钰哪能不知道她们心中的想法?于是不急不缓放下碗:“吾同你们一起去看看沈二姑娘。” 一家子道了谢,带着祁景昭往沈明曦的院子里走去。 川栢已经替她重新把了脉,按照她如今的脉象写了新的药方,只等人去抓了药煎好就行。 “王妃?”见棠溪晴钰过来,川栢连忙行礼,突然又想起什么:“前几日我替殿下开的药,殿下今日喝了吗?” “药?什么药?”棠溪晴钰面露疑惑。 直到川栢开口解释,她才知道祁景昭报喜不报忧,明明身受重伤却瞒着她这个当娘的。 担心之余心中还有怒气。 川栢不语,只提笔写下药方,还贴心地告诉棠溪晴钰,这是加了黄连的。 在家中修养的祁景昭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29 荣幸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棠溪晴钰打发身边的嬷嬷回去取药煎药,自己却留在了沈家。 这么久了,她还没看过儿子的救命恩人,心中对这个小姑娘还挺好奇的。 据昭儿所说,他当时救下来两个姑娘,一个是沈家二姑娘,另一个是杜家——哦不,是林家二姑娘。 最近作为京中贵族女子主动提和离的第一人,林嘉懿这个名字她也是略有耳闻。 不是杜淑人,也不是杜氏,而是林嘉懿,她自己的名字。 棠溪晴钰还挺羡慕的,但她做不到林嘉懿那般。嫁入帝王家也不过是表面瞧着光鲜,她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淮安王妃,而不是棠溪晴钰。 据说沈明曦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昏厥,全靠杜雪容托着,才没有溺水。 在那样的情况下,杜雪容明明自己都不一定能活下去,却没有抛下自己的好友,一方面棠溪晴钰敬佩这小姑娘的坚定,另一方面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杜雪容这样付出。 床上的小姑娘还没醒,小脸上没什么血色,线长的睫羽卷翘,琼鼻小巧,唇色苍白。 她比寻常的孩子瞧着要瘦弱些,躺在那儿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惹人爱怜。 “小川,这孩子身体情况怎样了?”丫鬟用沾了凉水的帕子替沈明曦擦拭额头,棠溪晴钰走到正在察看她情况的川栢身边,问道。 替人治病的时候川栢一贯专心,头也不抬地开口回答:“估摸着今日会醒来,熬过这段发热的时候就没事了。” 棠溪晴钰点点头,对秦黎几人道:“那我迟些再过来看她。” 这样的话难免让人觉得受宠若惊,毕竟棠溪晴钰平日里不怎么同人往来,如今却主动关心起一个孩子的伤势,甚至在她生辰宴那天送来了贺礼,不就代表着沈明曦入了她的眼? 天家威严,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秦黎亲自送了人出去,回来看着床沿边的沈明珠,摸了摸她的脑袋:“明珠,今日王妃这般是因为明曦救了世子,你莫要想太多。” 这孩子心思敏感,她心中为沈明曦感到开心时,也担忧她会胡思乱想。 沈明珠点点头,乖巧地答道:“我知道的祖母,我与曦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曦曦这么好,王妃喜欢她也是正常的。” “不愧是沈家的孩子,你能这么想,祖母很高兴。”秦黎的眼神越发和善,“去陪陪你娘吧,等明曦醒来,我再让人叫你过来。” 已经听到川栢说沈明曦今日能醒,因此这次沈明珠没再坚持要留在这儿,行了告退礼,转身出门去找柳琳琅了——这两日她身子不爽利,请了大夫来调理,吃的也是特制的药膳,因而午膳时她未来。 沈家逐渐从最开始的慌乱失措恢复到了先前的井井有条,而宋国公府,这会儿却因为杜雪容的话闹得不可开交。 有了这次游船上的教训,杜雪容不肯再学那些无聊透顶的诗词,从昨天夜里开始便吵着闹着要习武,林嘉懿却不同意。 她的女儿虽比不得公主那样金贵,但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有自己的爱好,喜欢射箭,林嘉懿是支持的。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碰那些刀枪,累人不说,小姑娘家家的,学了那些,日后手也糙了,脸也糙了,可怎么找夫婿? 一贯听话的杜雪容头一次同她娘顶了嘴,一边不顾身上酸痛在床上打滚撒泼,一边嚷嚷着:“我不嫁人了!嫁人能有个什么好处?男儿薄情,嫁个负心汉天天被小妾欺负到头上来,我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林嘉懿瞬间无话可说。女儿说的可不就是先前她们在杜家的处境吗?她无奈地开口唤她的名字:“容儿……” 不待她继续说下去,杜雪容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双腿乱踢,嘴里还大叫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林嘉懿彻底没辙了,让舅舅舅母和几个表兄妹帮忙轮番来劝说,告诉她习武会有多累多苦,结果反倒是让她更加坚定了习武的心思。 抗议不过,她就在家里闹着要绝食,扬言林嘉懿要是不同意让她学武,她就要饿死自己。 林嘉懿为此愁得头上都多了三两跟白发。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杜雪容为何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跑去吃那苦头。 炎国习武的女子实在不多,更没有高门贵族出来的姑娘去学武的。 大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去学点功夫,去镖局谋条生路。且提及习武,多数人下意识都会觉得粗鲁不堪,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够当得好一家主母呢? 原以为杜雪容是闹过了这一阵就好,结果她真的将自己关在房里,几乎没吃没喝,还将房门从里面锁上了,任谁敲门都不开。 林嘉懿急坏了,当杜如茵给她斟茶来时,眼前一亮,抓住了杜如茵的手:“如茵,这几日妹妹同你越来越亲近了,你去帮娘劝劝妹妹,好不好?” 杜如茵身子僵硬,面露为难。可对上她娘那双期盼的眸子,又没办法开口拒绝,最后只能带着些点心,去敲响了杜雪容的房门。 “谁啊!”里头传来杜雪容闷闷不乐的声音。 杜如茵开口道:“容儿,是我,我想着你应该饿了,拿了些点心来。”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没过多久,房门开了。 把人拉进去后,杜雪容又一把将门锁上。面色不善地看着她:“你不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的吧?来劝我不要习武?” 杜如茵笑笑,心想:还真是。 但这时候当然不能直接承认,不然的话杜雪容怕是要直接把她赶出去。 她不答“是”,也不说“不是”,只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食盒:“听说你午膳晚膳都没吃,我给你送点吃的来。” 杜雪容双手叉腰,眼神扫过食盒,下巴微微上扬,开口说道:“我不饿。” 恰巧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噜响,传出了抗议声。 杜雪容的面色瞬间变红,伸手捂住肚子:“它自己要叫的,不关我的事!” “是是是,你不饿。”杜如茵伸手扶了一下她发髻上的排簪,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上:“是我关心你,所以容儿能不能接受一下我的关心,把这些东西吃了?” 30 醒来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杜雪容还能不吃?她都快饿死了! 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喝了口杜如茵杜递过来的水,她不雅地打了个饱嗝。 空荡荡的肚子里总算是有了些东西。 看着她这副模样,杜如茵开了门让人进来收拾东西,又道:“你这样折腾自己,何必呢?”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杜雪容嘀咕着,踢掉鞋子爬上床一整个大字趴。 杜如茵好脾气地蹲下身来,捡起她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给她穿好:“好了,知道你不喜欢说这个,咱们今天就不说这个,听说明曦醒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杜雪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去!”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因为已经有些晚,怕路上又出什么意外,林嘉懿特意派了几个护卫跟着。 虽说出了画舫上的事儿,但她也不至于怪到两个孩子身上去。 更何况游船和看焰火本来就是杜雪容提出来的,也是她认识四皇子,才会被邀请到那艘船上去。 可以说,沈家那两个姑娘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再者,林嘉懿想着,那几个孩子关系好,说不准听了杜雪容异想天开的想法,也会跟着劝解两句,便也由着她俩去了。 只是临行前还在叮嘱,去探望病人不要空手去,得带些补品。 她的那些嫁妆宋国公特意腾了间屋子出来存放着,说得难听些,可比放在杜家库房保险多了。 姐妹俩带着挑选好的补品刚出门,便听到有人在叫她们,扭头一看,竟是杜凌峰。 这才过去两日,他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了不少,瞧那眼圈底下的乌青,像是有几日没睡觉了一样。 这两日他要遭受同僚的嘲笑不说,就连杜家的生活水平下降了不少,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怎么还能吃得下普通的菜肴?于是他便叫了管家来问。 结果管家说以前家中的菜肴都是夫人根据五小姐的喜好来准备的,而且是夫人自己掏钱采买。 现下夫人带着二位小姐走了,府上的膳食自然也就不如从前了。 更绝的是杜凌峰之前赏了苏姨娘不少东西,都是用的林嘉懿的嫁妆。从杜家搬走后林嘉懿又想起来这茬,连夜叫自己的贴身丫鬟盘点的一下自己的嫁妆,有哪些在苏姨娘那儿,将纸条递到杜家,让她通通还回来。 苏姨娘哪里肯,这两日吵得杜凌峰头都大了。 这不,听说杜雪容姐妹俩出了事,想着虽然林嘉懿留了和离书,但二人还没有去户部确认,也还算是夫妻,肯定是等着他来哄呢! 便巴巴地跑了过来。 二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也没有其它的动作,倒让杜凌峰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仍摆着父亲的做派问道:“听说你二人当时也在那艘起火的船上,没事吧?你们看看,刚离开杜家便出了这事儿,赶紧去劝劝你们娘,不要再同我怄气了。” “这出嫁了的女子,哪有住回娘家的道理?” “她同你们舅舅舅母的关系再亲近,那到底也不是一家人呐!” 姐妹二人神色困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爹在干什么?在宋国公府门口说宋国公的不是? 还不等她俩说话,林嘉懿出来了。 她让两个孩子先走,等马车走远了,手里的那盆水对着杜凌峰兜头泼下,浇了他一身。 “你个宠妾灭妻的玩意儿,还有脸来?再让我看到你找容儿和如茵,我可不保证,下次泼的还是不是水了。” 杜凌峰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瞬间暴跳如雷,指着林嘉懿骂:“你这无知妇人,我还没跟你和离,竟对夫君如此不敬!” “夫君?”林嘉懿瞥了他一眼,冷笑:“多谢你提醒,明日午时,我在户部等你,你若不来,那我便去宫里请陛下为我主持一番公道。” 说罢,她拿着盆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门,徒留杜凌峰在外头,心比泼他的水还凉…… 沈明曦醒来的时候家里人刚用过晚膳,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嘶哑得厉害。 最先发现她醒来的是云彩,看到她睁开眼,云彩落下欢喜的泪来,冲着外间喊道:“小姐醒了!” 沈明曦出事的时候她同云芙一块儿待在沈明曦身后,还没来得及抓住她,便被人撞得一个趔趄,等再反应过来,沈明曦早就被人不知挤去了哪里。 柳琳琅得知情况后也没有过多责备,只是罚了她们三个月的月例,又额外聘请了些护卫。 还没等沈明曦搞清楚状况,屏风后面便涌出好些人,其中一个陌生的妇人走在前头,她娘和祖母跟在后头。 见着沈明曦迷茫的眼神,妇人等丫鬟推给她喂完了温水,才笑着道:“你醒了?方才我还在同你祖母和娘亲说你为何还在昏睡呢,没想到这没过多久你便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明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她在脑海中翻遍了人物谱,也不知道面前这妇人的身份。 直到柳琳琅开口,她才知道原来这妇人竟是淮安王妃。 奈何她身上酸软无力,不能起来行礼,只能带着歉意道:“明曦给王妃请安,今日身子未恢复不能起身请礼,还望王妃莫怪罪,改日身子好了明曦给王妃赔罪。” “你这丫头。”棠溪晴钰既心疼她,又觉得好笑,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亲自替她擦了擦脸颊:“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净瞎说!你是我们家昭儿的救命恩人,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她细细打量着沈明曦。昏睡的时候这丫头瞧着脆弱,而醒来之后睁开眼,一双眸子似黑葡萄一般,黝黑而明亮,眸光清澈又真挚。 真是更招人稀罕了。 怕影响沈明曦的心情,一家人早就商量好了,关于中毒这件事儿,他们不打算告诉沈明曦,丫鬟那边都是不知情的。 当然,棠溪晴钰这边川栢也同她说过了,她自是不会向沈明曦透露什么。 因而这姑娘只当这次是身子不好引起的。 她才刚醒来,精神有些差,陪着棠溪晴钰说了两句话便开始喘气,浑身冒冷汗。 知她现在要多休息,棠溪晴钰唤了兰心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上好的和田玉镯,姐妹俩一人一个,样式也差不多。她虽然因为沈明曦救了自己的儿子,对她更有好感,但也做不出厚此薄彼的事,包括沈君墨和远在平塘的沈军瑞,她都有准备礼物。 沈明珠拿着匣子刚要推脱,就见她故意板起了脸:“我送的东西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还是说这是在嫌我送的不够好?” 见娘亲接过匣子替沈明曦收下了礼物,她这才道谢收下。 刚送走了棠溪晴钰,宋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31 探望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秦黎还没来得及回院子,前脚刚迈过了垂花门,守门小厮便跑着来禀:“老夫人,宋国公府来人了,马车正在外头候着呢!” 原本将军府和宋国公府并无往来,此时不过是粗略地想一下,便知晓来人是谁。 秦黎面上重新挂起笑意,一边吩咐身边的嬷嬷去准备厚礼和一些孩子爱吃的点心牛乳,一边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明曦的救命恩人,哪怕只是个孩子,也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马车上下来两个小姑娘,大些的那个身着桃粉罗纱裙,小些的身着青草绿的坦领半臂裙,二人来时在马车上谈论了杜凌峰一路,直到外头赶车的马夫提醒“到了”,这才止住了话题。 她们不曾见过秦黎,但瞧这穿着和通身的气派,其身份也能猜出一二,于是到了门口便朝秦黎行了一礼:“国公府太婆婆安好。” 秦黎亲切地扶起二人,满面和蔼的笑容,眼角皱纹堆叠,整个人瞧着却越发的慈祥了:“你们明曦的好友吧?难为你们这么晚了还来看她,快快进来。府上已经备好了点心,屋里也有冰鉴,这燥热的天你们奔波也受累了。” 杜雪容身后的丫鬟提着补品上前来:“老夫人,这是我们家夫人和二位小姐的一点心意。” 秦黎笑着道:“来看明曦便看明曦了,还送这么些些东西做甚?下次可不许了!我们家明曦打就小身子不好,也没什么玩伴,你们不介意她身子骨弱,愿意带着她一块儿玩,这便已经很好了。” 姐妹二人笑笑,杜如茵牵着妹妹开口:“明曦是个好姑娘。说起来,这次是她救了容儿呢。” 说着一边走,一边将沈明曦如何带着杜雪容躲避追杀,又如何去到船舱中点火引起岸边人的注意然后从船舱中逃脱,说了出来。 秦黎震惊:“竟有此事?” 放火烧船,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稍有不慎,那可就成了引火烧身! 杜雪容咧着嘴笑:“太婆婆可别怪明曦,她是放心我才会这样的,在这之前我同她说过,我泅水技术特别好。” 谈笑间,已经到了沈明曦院子门口。 这姐妹二人到的时候沈明曦正半倚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柳琳琅喂的药。见她们来了,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明日再来也不迟的。”又微微扭头看向杜雪容:“雪容的身体可好了?” “好了好了,你可别再费心神挂念。”给柳琳琅行了礼后,二人靠着另一头床沿坐下,一股子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 杜雪容皱了皱眉:“明曦,这药闻起来好苦啊,你得喝多久?”说着又环顾四周:“怎么不见明珠?她去哪儿了?” “姐姐去跟着管家去铺子上了。”沈明曦轻声咳嗽,说话有些断断续续:“这药得喝两个月,喝完后要查看我身子的恢复情况,再看看要不要另外写药方” 沈家的铺子不多,是做的酒水生意,进账情况尚可。 杜雪容原想问沈明珠无端去铺子上做什么,瞧着她一副提不上来气儿的模样,便放弃了,转而道:“你好生歇着,别说话了。” 沈明曦点点头,不再开口说话,一边喝药一边听杜雪容说事儿。 她现在还是浑身无力的状态,倚靠在枕头上都需要人扶着,不然这一碗的药,她早喝完了,哪里用得着让人一勺一勺喂? 怕她着凉,屋里的窗户是关着的,只留了一小条缝隙通气,才说了一会儿话,杜雪容额角便有汗珠冒出来了;反观沈明曦,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被,却整个额头光洁,竟半点汗渍都没有。 柳琳琅给她喂完了药,一旁的云芙递了颗糖在她嘴边。今日沈明珠没空喂她糖,便将糖交给了云芙,让她看着沈明曦喝完了药再喂给她。 刚收好了药碗,外头又进来一人,正是才刚写完了课业的沈君墨。 他身上还穿着书院的衣裳,头上四方平定巾,身上月白棉麻衫,腰间紧扎鞓带,左侧悬系竹木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姓。 见有两个陌生姑娘在,沈君墨稚气却儒雅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惊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朝着姐妹二人行过了平礼,这才走到沈明曦床边,问她:“身子可好些了?今日路过琥珀斋,我看许多人排队,想着也去凑凑热闹,买了份梅子回来,你们尝尝看。” 他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着的梅子,拿了一颗递给她。 这梅子制成了干果,外头浮着一层不太明显的糖渍,一口咬破了外面干枯的果皮,酸涩的味道充斥在舌尖,又有甜味中和。 “怎么样?”他看着沈明曦的表情,在她露出嘴角的梨涡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又看向屋子里的那姐妹俩,“二位姑娘无需拘礼,你们同明曦要好,来了这儿便当是回了家。” 二人点了点头。 看出来自己在这儿,她俩多少会有些不自在,沈君墨同沈明曦说了两句话,便朝她们微微颔首,出去了。 “你这哥哥,瞧着像是很受夫子欢迎的那一类啊!”沈君墨一走,杜雪容就立刻不装了,拿了颗梅子扔进嘴里,一口咬下去被酸得面目狰狞,但没过多久,又因甘甜的回味双眼放光,和杜如茵商量着,若是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店铺还开着,买些回去吃。 “听说明曦的二哥八岁便考中了秀才,当年似乎还是案首呢。这样的学生,不管是在哪个书院,夫子都喜欢得不得了吧。”杜如茵尝了一颗,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喜欢,顺着杜雪容的话道:“说不准,日后明曦还能有个状元哥哥呢!” 沈明曦:“……”你还真别说,她以后还真能有个状元哥哥,就是这状元的位子坐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污蔑舞弊,然后下大狱。 “那还挺长脸的。”杜雪容又塞了颗梅子进嘴里,顺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一旁的杜如茵:“姐姐,要不你也考个状元,这样以后我出门在外也是状元郎的妹妹了。” 32 武状元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净瞎说,女子哪能参加科考,莫非你想让我跟林夫子一样女扮男装去参加科考么?”杜如茵塞了颗梅子进杜雪容嘴里,试图用吃的堵住她的嘴。 想也不现实,自打出了林夫子那事后,炎国科考时的审查更严了,想要女扮男装去参加科考,还真不一定能混得过去。 沈明曦听着这话却眼前一亮,开口道:“兴许以后真的会有机会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七年后陛下就会下旨,从京城开始推行女子科考。那时候沈明珠刚从清水村逃出来,在四处流亡。 但按照杜如茵的年纪,那时候她已经嫁给了三皇子,便是想去参加科考,也不能去了。 沈明曦随口一说,也没指望她们二人能相信。 但听了这话,杜雪容却来了兴致,凑到她跟前问:“那以后会不会有女子参加武考?” 待沈明曦转动眼珠子看她,杜雪容拍拍胸脯:“你看我有没有当武状元的潜力?” 看她神色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沈明曦问她:“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想着,若是那日在船上我会武,是不是就不会害你变成这样了。”说完这话,杜雪容又去看沈明曦的表情,找补道:“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事儿。毕竟你也知道,从前我便对诗文什么的不算太感兴趣,也是为了哄我爹才日日去书院、月月去那飞花楼听那些人作诗。” “其实我根本听不懂。”杜雪容挠挠头:“什么梅啊菊、秋啊冬的,有那功夫伤春悲秋,我不如多练会儿射箭呢。” 虽说从小就被教导,女儿家要静雅,要娇柔矜持,熟读诗经才好,但她生来就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也因此在遇到沈明曦之前,并没有人真心实意同她玩。 她有次听到相识的两个姐姐背地里说她跟只猴儿似的,行为举止粗俗无礼,却偏偏东施效颦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知道东施效颦是什么意思之后,她伤心了很久。 这件事她没同任何人提起过,再后来她爹也让她好好读书,别一天天的抱着那箭疯玩,她就再也没有碰过弓箭——直到那日沈家姐妹俩去到府上拜访,她耍宝似的展示了一番。 沈明曦想了想,似乎炎国并没有女子参加武考的前例。 但若杜雪容只是想学武的话,改日她倒是可以去同祖父讲讲。早些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安国当了几年他的武术师父。 但前提是杜雪容她娘同意。 可若是林嘉懿同意,杜雪容也就不会在这里同自己说这些话,而是直接告诉她日后的规划了。 “可是你娘说了你什么?”她试探着问。 杜雪容瞬间身子坐直,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杜雪容瘪瘪嘴,将她将说的那些劝解的话挑了几句说给她听,满脸的闷闷不乐。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娘要和爹和离时还说要给她弄个大的箭靶,听到她说日后想习武却不同意了。 沈明曦倒是能理解:“习武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学出来的,你看这六七月的天,若你习武便是再热也不可懈怠,到了冬日里也不能赖床,得准时起床训练,可不比在屋子里学习舒服。” 再者,炎国对女子的审美是“身如细柳、肤白如雪”,林嘉懿考虑得也确实不错,若是要走习武这条路,日后找夫婿不容易。 她也是女子,如今年纪也不过六岁,并不喜欢为女性从小便捏造出一个夫家的虚影,然后试图让人按照虚影的喜好成长。可即便是她生活的时代,亦是如此。但凡是女生,生下来便是要嫁出去的,而后便有条条框框来约束,更何况这里还是古代呢? “明曦?”见她不说话,杜雪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件事是不是我错了?” 沈明曦点点头,又摇摇头:“你错在不该为这事同你娘争执,而不是错在有自己的想法。” 六岁不到的年纪,就能有自己的规划,在沈明曦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她前世六岁的时候只希望能顿顿吃饱,然后挣很多很多钱,却并没有规划过日后想做什么。 等后来有人资助她上学,她开始满脑子都是成绩。从学校毕业后,她也同寻常人一样,按部就班进入公司开始实习,每天过着充实而麻木的生活。 在同龄人许愿想要粉色的公主裙、想要漂亮的玩偶、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时,她的梦想是活着。 以至于后来即使她有了生存的能力,她也迷茫,她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杜雪容双眼炯炯有神,双手抓起沈明曦的手捧在手心里:“你也觉得我可以习武,对吧!” “如果你喜欢、日后也不会后悔的话。”沈明曦轻咳两声缓缓道:“或许你可以同你娘好好商量。” 得到了她的回答,杜雪容这才欢天喜地从她房里出去。 外间丫鬟请她俩去了宴客厅,吃了些点又喝了杯牛乳,而后才带着柳琳琅赠的礼回去。 她俩刚走了没多久,沈明珠就回来了。 夏日即使是到了夜里,外头也免不得有些热,沈明珠一回来便直奔沈明曦房中,带着替她买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 “姐姐辛苦了。”沈明曦躺在床上看她,见她虽然发髻有些许的凌乱,额角还挂着汗珠,面上却带着笑意,便知道她这次跟着管家去到铺子里还挺开心的。 沈明珠擦了擦汗,双眼亮晶晶的:“今日我可是学到了不少在学堂上学不到的东西,改明儿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她先前只知沈家有铺子,却不知经营铺子还有这么多门路,什么本钱股人工股的,好在铺子本身就是沈家的,也不必多费些门面股。 说完这,又看看沈明曦瘦弱的身子,喃喃道:“还是算了吧,你也不必要懂这些,左右应该也不会是你喜欢的东西,等日后我学会经营铺子了,我就赚钱养你。” 沈明曦笑意盈盈,主动伸手拉住她的手:“那我先多谢姐姐了。” 33 医书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翌日一大早,林夫子照常来到府上讲课。虽说沈明曦卧病在床不能听,但其他三人还是要听课的。 也不知夜里回去后杜雪容同她娘说了什么,在来将军府的时候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讲课的时间稍稍做了调整,由之前的上午、下午各一个时辰换成了上午一个半时辰,中间有休息一柱香的时间。下午的时间由孩子们自由支配。 沈明珠央求柳琳琅替她另寻了个夫子,专门教她经营铺子。不出两三日,这件事便办好了,找的是一位和柳琳琅熟识的妇人,姓古。她早些年死了丈夫,一人将三个孩子拉扯大,如今在京城里开成衣铺子,收入倒也可观。 炎国的政策不算重农抑商,但对商贩商铺收取的税收较高。是以第一天的课,夫子先同她分析了一下目前炎国商业的情形。 偶尔会有提问问到她,只需稍加思考,沈明珠便能给出一个比较让夫子满意的答案。 几天的课下来,古夫子闲暇时同柳琳琅聊天,说沈明珠头脑灵活,天生就是做这块的料。 而沈明曦因为不被允许下床,日日躺在床上只觉得无聊。等到几日之后身子好些了、有力气坐起来了,就让沈君墨替她弄了些丝线和布料,想着上一世的一些基础绣法,穿针引线绣了好几天,最后绣了块帕子出来。 等到夜里柳琳琅来看她的时候,沈明曦将帕子递给她。 “我说这两日怎么瞧着你很忙的样子呢,原来是为了绣这帕子!”柳琳琅收下帕子,声音里都带着惊喜。 这可是沈明曦第一次给她送自己做的礼物,瞧这针脚便能知道绣帕子的人是个生手。柳琳琅将帕子收起来,在她额间轻吻:“明儿娘就将身上的帕子换成明曦做的!” 沈明曦将脸埋进她怀里,闷闷地道:“我做得不好看,娘亲你收在匣子里好了,就别带着了……” “怎么不好了?我瞧着这狸奴绣得不是很好吗?你瞧这脑袋,这耳朵,这尾巴……” 她越说,沈明曦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娘,我是绣的老虎……” 柳琳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根据自己的属相绣的这帕子,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方才娘就看出来这是老虎了,说像狸奴其实是逗你呢……” 日子平静且枯燥无味,沈明曦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托川栢给她弄几本医书来。 没想到来给她送书的却是祁景昭。 他身上穿着同沈君墨一样的衣裳,竟也是云山书院的学生。 “瞧着沈二姑娘似乎身子好了不少?”祁景昭将书放好,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沈明曦那张明显清减了不少的脸,缓缓道:“听说那日在落燕山是沈二姑娘发现了孤,多谢二姑娘的救命之恩。” “世子不必如此,那日只是碰巧罢了。”沈明曦不在意地笑笑,晶亮的眸子看着他:“再者,这次我和雪容落水,若是没有世子搭救,我怕是早已葬身水底。” “说起来,该是我去同世子道谢才是。” 小姑娘的长发乖巧地披散着,黝黑而柔顺,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唇角却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梨涡,瞧着似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她的眸光柔和而平静,却又给人一种坚定、真挚的感觉。 她像只轻柔的蝶,被围困在这副破败不堪的躯体之中,却又柔韧而有力,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仿佛下一刻便要破茧重生一般。 祁景昭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跳似乎因为她的笑而变得紊乱,一时间连原本想要问道话都忘了。 他张了张嘴:“沈二姑娘不必跟孤客气,那日即便不是孤,看到你们的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今日我娘身子不适,川栢替她医治因此没来。这两本书是孤同你二哥一起挑选的,你先看看?若是这书不好的话孤明日再去给你挑选别的。” 沈明曦接过书,这两本一本是《医典》,一本是《药典》。粗略翻看了一下,前者是讲的一些常见的病症,以及要用那些药物治疗;后者主要是教人识别草药。 正适合初学者。 她合上书,眉眼弯弯冲着祁景昭一笑:“这两本书很好,我很喜欢,多谢世子殿下!” 祁景昭移开目光不去看她的眼,轻声道:“沈二姑娘不必同孤如此客气。孤还要去写课业,便先回去了,明日川栢会来,若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圈出来明日再问他。” 也不等沈明曦让云芙送她出去,急匆匆地就走了。 外头似乎还能隐约听到沈君墨的声音:“世子殿下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明曦房里太闷了?世子见谅,明曦身子弱吹不得风,故而房中的窗户……” 沈明曦笑笑,看了一下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也能理解了。 毕竟这会子热的时候都要用冰鉴呢,也就是她身子不好,畏冷不畏热才这般闷着。 “云芙,去将窗户开大点罢。”沈明曦翻了翻《药典》,又抬头看向两个丫鬟,道:“你们可以去外头亭子里散散热,不必时时在房里守着,若是有事,我自会叫你们。” 二人齐齐向她福了福身子:“多谢小姐体恤,但小姐身子还未恢复,奴婢们守着也放心些。” “那这样吧,云彩你先出去,过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同云芙换,这样我边上有人守着,你们也能舒服些。” 这次云彩和云芙没再拒绝。 主子给的恩惠,再推辞,岂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因着沈明曦年幼,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并守夜的婆子,等她年纪再大些,有了管教下人的能力,家中才会为她配齐丫鬟。 现下白日是云芙云彩守着她,两个丫鬟年纪也不大,一般情况下她们二人夜里的作息是同沈明曦差不多的,只不过略微睡得晚了些、起得早了些。 而夜里,沈明曦的房里是由府上的婆子看守,婆子们是几乎一整夜不睡的,便是要合眼,也只在榻上小憩会儿,不会睡得太沉。 34 护身符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得了两本医书,沈明曦爱不释手,自那日起便天天捧着书看。 柳琳琅见了也只是偶尔叮嘱她,别看太久,不然眼睛会受不住。 因为课程变多,再加上时不时要去铺子上看一下,沈明珠也开始忙碌起来,不过依旧每日会和沈君墨一起来看看她,陪着她说说话。 兄妹三人的关系越发融洽了。 瞧着沈明曦身体情况有好转,秦黎也决定回到国公府去。 这府上终究还是要让柳琳琅做主的,她这个做婆婆的在儿媳身子不适的时候帮衬下就行,也不必日日盯着府上的那些权势。 七月二十三,沈沉戈的家书寄来了。总共五封,三个孩子一人一封,柳琳琅一封,还有一封她让人送去了国公府。 沈明曦打开信封,遒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明曦吾女,展信安。爹和大哥已到达平塘……料想这封信送达时应该已过初十,距离你的生辰不远,虽已提前办了生辰宴,但爹也不会忘记。此护身符是爹同大哥一同去寺院求得,只可求一个,爹同大哥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它给你。愿它年年佑你,望吾女明曦岁岁安康、长乐无忧。” 信封里果然躺着一个护身符。 沈明曦将它从信封中取出,小小的一个护身符已经用红绳串好,绳上的编制粗糙,并不好看,应当是她大哥或者爹爹亲手编制的。 手心似乎传来温暖的温度,直到云芙惊呼:“小姐你怎么哭了?”沈明曦抬手碰了碰脸颊,果真净是水渍。 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家人,亲情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动她,让她忍不住落泪。 前世的孤苦像是一场梦。 云彩打了盆水来,细细替她擦着面庞。 待到收拾好,沈明曦将那护身符放在了枕头底下,打算等自己能下床行走了,再系在衣裳上。 迟些时候沈明珠和沈君墨过来,沈明曦拜托沈君墨写了封回信。 她念,沈君墨写。 得知沈明曦得到了一个护身符,沈明珠和沈君墨也不觉得嫉妒,反而希望这护身符有用,能让沈明曦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不再遭受病痛磨难。 写好了信,待墨迹干了,沈明珠将信好让千影去送给柳琳琅,她自己则是和沈君墨一起留在了沈明珠房中。 信中沈沉戈提到的生辰也让沈明曦想起来,这具身体的生辰好像是七月二十六。 还差三天,便是她和沈明珠六岁的生辰了。 她们的生辰宴是已经提前过了,但在六年前她们生辰那日,柳琳琅为了生下她们可是吃尽了苦头。 沈明曦想着,不若准备点什么,在那日送给柳琳琅。 “还是曦曦心细,你若是不说,我都想不到这上面来。咱们给娘送什么好呢?” 沈明曦绞尽脑汁地想。 先前她已经送了帕子给柳琳琅,自然不能再送第二块,可若是要缝制衣裳,难度大,她也不会,且剩余的时间太短,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如咱们替娘亲做一个荷包?不是说娘亲近日经常头晕吗?我这几日看医书研究了一下,恰好川栢也在,一会儿让他看看药方有没有问题,若是没问题那便去取了药材来,替娘亲做个药草荷包,戴在身上也好缓解一些不适。” 柳琳琅的头晕是请大夫和川栢看过的,得出的结论是忧思过度引起的。 这忧思过度的原因自然是沈明曦身上的毒,只能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但日日这样喝药也不是个办法。 这些沈明曦都不知道。 沈明珠听了也觉得可行:“刚好荷包有两面,一面你绣,一面我绣,到时候咱俩一起收尾。” 荷包不大,绣起来也快。 既是要包药草的,料子不能太闷;又是送礼,还是随身佩戴的,颜色得喜庆些又不能太突兀…… 二人敲定了样式料子和颜色,这才想起来房里还有个沈君墨。 沈君墨佯装生气,不满地道:“你们姐妹二人可好,聊起来便将我这个二哥给忘了,既如此,明日我便不来了罢。” 沈明珠笑他:“二哥怎么还吃起醋来了?想想昨日你和淮安王世子说话,我叫你你都没听到,我可比你大度多了。” “听姐姐这话,二哥同世子的关系很好吗?”沈明曦有些好奇。 “当日你同明珠去了杜家玩,我同娘亲去梧桐巷,才知道原来世子原本并不是云山学院的,是后来才来的。前些日子分班重新考核。世子带病参加了考核,我俩分到了一个班,自此才话多了些。” 云山书院是京城一个比较大的书院,书院里大多是权贵之子,也有一部分读书特别有天赋的普通人。 书院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一次考核,然后根据考核的结果分班。当然,开蒙班不算在里面。 除此外,七八岁的孩童和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分在一个班也不是不可能。 班级按成绩分甲乙丙丁戊五个班,每个班只有二十来个学生。 沈君墨在甲班。 “如此看来,这位世子是很有学问了?”沈明珠拿着小扇子给自己扇风,话里话外都是好奇。 怨不得她要问这么一句话,淮安王是个草包,就连她这个才回京城不久的人都知道。 从先前淮安王妃被小妾下毒,淮安王却包庇小妾这事就看得出来淮安王不仅糊涂,还是个拎不清的蠢蛋。 要不是宫里那位出面训斥,淮安王都要把人从牢房里捞出来了。 这事儿京城不少人都知道,只是涉及到了天家,又没有破坏自身的利益因此都只会在私底下说说。 沈君墨点点头:“世子机敏,闲暇时候我会同他商讨一些问题,他对夫子所讲的策论也有独特的看法。” 沈明曦心想,这淮安王还真是烧高香了才能得到个这样的儿子,偏生还不珍惜。 前世那养在淮安王妃膝下的庶子,后来给三皇子做马前卒,好处捞着了不少,却没有分给淮安王一点。 兄妹三人又聊了会儿天,才各自回了屋。 35 二哥重生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等他们离开,沈明曦才拿出了医书,让云彩准备好纸笔,一边翻动书页,一边让她将制作荷包要用的药材记录下来。 “苏合香一两、郁金半两、磁石八钱……”沈明曦每念一个,云彩就记一个。 作为服侍家中小姐的丫鬟,云彩读的书不多,却是识字的,记个药方还是没什么问题。 不多时,一副药方就记好了。等到墨迹干了云彩将纸递给沈明曦,查看过后确认无误,便收好等川栢来了再看看。 淮安王府,那日祁景昭回去之后就感觉自己似乎不太对劲,让川栢替他检查了一下,除了旧伤没有痊愈外,几乎没什么问题。 祁景昭捂着心口,眉心皱起小山川,他看着川栢问:“当真没什么问题吗?我怎么总感觉心里有些慌乱?” “兴许是你那日在沈二姑娘屋子里热着了,我给你开一副宁心静气的药吧。”川栢也是不明白了,明明把脉没什么问题,祁景昭却非要说他自己生了什么病,无奈之下只能开了副调补的药给他。 第二日一早,怕祁景昭又来找他,川栢一大早就背着药篓出门了。 他这人也没其它爱好,整日里几乎都是和药草病人打交道。 除了待在王府或者将军府,平日里没事干时,他都是去一些医馆帮忙看诊赚点诊金,又或者是直接摆个摊义诊。 背后有淮安王府在,也没人会因为他年纪不大而看轻他。再加上他医术本来就不错,见识过的一些人也连连称赞。 “今日沈二姑娘的脉象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可以将窗户开大些,适当吹吹风了。”川栢拿着纸和笔写下药方:“先前的那个就不用继续喝了,后面喝这个吧,还是跟从前一样,每日一副药就行。” 沈明曦道了谢,将昨日写好的方子拿出来递给他:“劳烦川大夫看看,这药方若是放进荷包里随身带着,对心神不宁头脑发昏可管用?”川栢其实不太喜欢被人唤作神医,这一点是沈明曦自己观察后才发现的,后来她便改口叫他川大夫。 细细地看过了那药方,川栢点点头,随即道:“这药方确实能治治疗心神不宁,不过还可以加一两零陵香,以达到通脉络的效果。” 改进后的药方重新誊写了一份,沈明曦让人放在匣子里,迟些时候等荷包缝好了再去抓药。 等川栢离开之后,沈明曦才叫人取了针线布料,开始缝制起来。 一整日下来缝一会儿又歇会儿,等到下午些的时候她负责的这一面竟然已经差不多完成。 待到日暮西沉,她才放下针线,沈明珠便来了,面色却不似以往的轻快。 她让房里的丫鬟先退出去,而后便坐下,告诉沈明曦,今日府上来了个女子,说是前些日子沈家二公子出了些银钱替她葬了父亲尸身,她自愿来到府上当牛做马也要报恩。 “那女子名唤蝶儿,不知曦曦可有印象?”沈明曦坐在床沿上,眼中泛着寒冷的杀意。 这蝶儿就是上一世沈君墨的妻子,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柳琳琅一连痛失两个女儿,正是伤心不已的时候,蝶儿卖身葬父又寻到将军府来说要报恩,显得有情有义,便做主让她留了下来。 虽然对外说蝶儿是留下做了丫鬟,可想想柳琳琅对她也不会太差,她却在沈君墨要参加省试(同乡试)时爬了床,更是借着沈家男儿不纳妾的祖训成了沈家的二夫人。 后来沈沉戈和沈君瑞战败失踪,沈家大厦将倾,沈君墨被人举报科考舞弊,锒铛入狱,而蝶儿却借此和离,带着孩子一走了之。 “姐姐莫非是怀疑二哥后来被……同她有关?” 沈明曦眸光流转,将事情在心中捋了一遍,发现沈明珠的猜测也不无可能。 看着她眼中冰冷而又令人惊骇的情绪,沈明曦握住她的手:“姐姐先别生气。你我二人知晓后续事情的走向,便已是占了先机,不如将计就计,让娘亲将她收进府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做出这些事也说不准是身后有人指使。若这样,咱们不妨将这线放长些,钓一钓后头的大鱼。” “若是没有大鱼,趁早将她看牢了拿捏住,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知晓沈明珠是想直接暗中将蝶儿解决了,但沈明曦觉得,她手上不必要再沾染鲜血。让人痛不欲生的法子多的是,何须脏了自己的手呢? 这样一说,沈明珠也逐渐冷静下来。 现下北疆频繁在边境进犯,正是需要沈家的时候,沈家势大,难免会让人眼红。 人心难测,会使出那些阴招也不一定。正如沈明曦所说,若是受人指使,她杀了蝶儿还会有下一个不怀好意的凑上来,语气这样,不如捏住了蝶儿。 她叹了一口气:“刚刚是我心急了,曦曦,没吓到你吧?” 沈明曦摇摇头:“姐姐是为沈家好,我怎么会被吓到?姐姐愿意听我的意见,我很高兴。” 二人默契地没再说这事儿,转而开始聊起绣的荷包来。 沈明珠到底比沈明曦要忙,荷包也要绣得慢些,才绣了一半不到。为了绣这荷包,她今日也不去铺子上了,所幸叫人将针线都拿过来,在沈明曦屋子里绣。 沈君墨来的时候,沈明曦正倚在床上看医书,沈明珠在一边的桌子上正绣荷包。 见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沈明珠放下手里的活计调侃道:“二哥今日怎的这么慌张?后面有狗在追不成?” “当然不是!”沈君墨看着她们二人,神情复杂,全然不似往常偏偏公子的沉静模样,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姐妹俩看他的眼神都越来越奇怪。 最后沈君墨定下心来,看着沈明珠:“明珠,你先出去,我有话同明曦说。” 沈明珠心中疑惑,却也听话地走了出去。 “二哥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沈君墨死死盯着她,不想放过她面上半点的变化:“明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比如,日后会发生什么?” 今日回来的时拉车的马儿受了惊,沈君墨的脑袋磕在了马车上,晕乎了一会儿,结果回过神来,他发现他的脑海中多了一段记忆。 36 六岁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记忆很模糊,有些像是平日里做梦一般,但做梦之后可记不了这么久,几乎都是翻了身就忘。 他费了些时候才将这些记忆理清,却发现这记忆同现实有出入。 而最开始的变化,是从沈明曦身上出现的。 只是不等沈明曦开口,门被推开,沈明珠走了进来。她看沈君墨的神情不对,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等着,再加上她听力本来就不错,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 “明珠你……”沈君墨看着她,面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沈明珠冲着他点头,冷静地开口:“咱们在外面谈吧二哥,别打扰曦曦休息。” 二人走到院中的凉亭里,没让丫鬟小厮跟着。 “脑海中突然多出的记忆,你已经猜到了,对吗?”沈明珠双手环胸靠在身后温热的石柱上,她这二哥的记忆来得还真是时候,蝶儿前脚才找来将军府,他便想起了前世的事。 她神情坦然,话语也让沈君墨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果然也……” 看着他眼底的震惊,沈明珠将手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冲他笑笑:“二哥也是聪明人,有些事情让它埋在心里就行,何必要刨根问底非追求个结果?” “至于曦曦,她现在还好好活着,定然是上天庇佑,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她身子不好,二哥以后若是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便是。” 沈君墨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你是什么时候……难道当初在清水村的李家夫妇是你……?” “是。”沈明珠摊开双手承认得干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为自己挣条生路出来,难道我该在那儿等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君墨沉默了片刻,沉重地开口道:“我并不是怪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知道他心软,沈明珠也不想再同他多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那蝶儿,你对她没感情吧?若是有,我劝你还是收收心,好好扮演你沈二公子的角色,可别让她看出了什么,在她面前露了马脚。” 瞧着她又进了沈明曦的屋子,沈君墨摸摸鼻子。他刚刚是说错了什么话吗?怎么感觉明珠对她有些不耐烦呢? 是错觉吧? 蝶儿依旧像是前世那样进了将军府,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她被沈明珠要走,做了她的丫鬟。 沈明珠和沈明曦都还在,柳琳琅也就只是感叹了一下她重情重义,没再对她另眼相看,也就更没有特殊对待了,是以她这一世真真就成了丫鬟,在院子里做些简单的活计。 千夏和千影得了沈明珠的指使,但凡是沈君墨要来院里,就会提前将她支开。 七月二十六,沈明曦和沈明珠的生辰。 因着先前已经办过了生辰宴,生辰这天便并没有再刻意布置,只请了杜雪容和杜如茵,以及两位夫子来家中简单地吃了顿饭。 沈明曦的身子还没好全,但经过川栢的确认,在家中走走坐会儿没什么问题,便也让云芙和云彩扶着她起来走动,去了饭厅,沈明珠跟在后头看着。 太久没下地行走,双腿甚至都有些不适应了,沈明曦的腿脚有些发软。她走的速度不快,到饭厅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 杜雪容和杜如茵已经到了,见她们来便说了生辰的祝福,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竟是两套精致的头面。 沈明曦感觉这两套头面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之前在千簪楼里见过,而且价格还不低。 “这头面是我娘特意为你们挑选的,她最近忙,没空过来,不然她也想来陪你们过生辰。” 前几日林嘉懿同杜凌峰去户部和离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先前在宋国公门口杜凌峰被泼了一盆水的事儿也不知从谁那儿传开了,现在他在京城完全是成了笑料。 从三品的太仆卿在一些同僚面前官职要高不高,要低不低,有些人当面不说他的不是,背地里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这些杜凌峰哪能不知道? 这不,听说都告假好几日了。 说这些的时候杜雪容捧腹大笑,看得出来,她爹不好过她是打心底的高兴。 林嘉懿和离后便将心思都放在了铺子的经营和两个孩子的管理上。 如今杜如茵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家中。 所有人都过得越来越好。 迟些时候沈君墨从学院回来,身后还跟着祁景昭。 原本就是无意的一句“世子要不要一起”,结果他也没想到,祁景昭会同意,还差人去叫了淮安王妃和川栢过来。 一群人围绕着饭桌聊天嬉笑,整个饭厅里热闹得不行。 而仅有一墙之隔的淮安王府,淮安王正郁闷地看着空荡荡的两个位子:“你是说王妃和世子宁愿去隔壁蹭饭都不肯跟本王一块儿吃?” 小厮战战兢兢:“王爷,今日是沈家二位姑娘的生辰……” 淮安王沉着脸一巴掌拍在桌上,饭也不吃了,起身就走,留下一众小妾和侧妃面面相觑:“这饭……咱们还吃吗?” 白侧妃最先抓起了筷子,吃了一口道:“你们不饿我可是饿了。” 棠溪晴钰当然不会知道府上这会儿发生了什么,她早就被沈明曦说的漂亮话哄得找不着北了。 甚至不顾众人惊讶的眼神,直接从头上取了支金凤钗下来,插进沈明曦的发髻中。 柳琳琅连连摆手:“这可怎么使得!” “今日是明曦的好日子,权当是给她再添点礼,沈夫人,莫要再拦了。”直到棠溪晴钰开口劝说了,才算作罢。 那金凤钗插在沈明曦头上,斜照的夕阳撒落,更显得金光熠熠。 她的面庞微微泛着金黄,几乎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双眸之中笑意温和,黑色的眼珠被光线照得璀璨了几分,似是褐色,如同珍贵的珠宝。 那双眼睛望过来的一瞬间,祁景昭心跳如鼓,甚至不敢与之对视,急忙收回了目光,却又在桌下暗暗戳了戳川栢,小声道:“你快给我看看,我真不是病了?” 37 猜测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直至入夜了,家中的客人才散去。 沈明曦和沈明珠神神秘秘地拉着柳琳琅去了房里,在她温柔的眼神中,拿出那个姐妹二人一起缝的荷包。 得知她们是在用这种方式感谢自己给了她们生命,柳琳琅瞬间感动得红了眼眶。她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在她们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六年前看到你们的那一瞬间,娘就不觉得累了。” 这一晚母女三人自然又是睡在一处的。 沈明曦安心地依偎在柳琳琅怀中,一只手被沈明珠牵着,即便是睡着了嘴角都还挂着笑意。黑暗中沈明珠连她的轮廓都看不清,只有偏执在眼中滋生。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宁,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来破坏…… 沈明曦能下地走动了,每日能做的事也就多了起来,没事就在院中喂喂鱼,看看花,再倚在床上看看医书。 不觉间暑气逐渐消散,晨起和入夜之时已能感觉到些凉意。 一早云芙和云彩陪着沈明曦在院子里走动,迎面跑过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差点撞在沈明曦身上。 云芙灵巧地在前面挡住她,云彩在后头扶住沈明曦,呵斥道:“你这丫头怎如此不长眼睛?没见二小姐在这儿吗?” 那丫鬟望了沈明曦一眼,立刻就跪了下来:“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二小姐原谅。” 说着,磕起头来。 沈明曦后退一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眼中头一次有了不耐烦。 面前这个在磕头的丫鬟便是蝶儿。沈明珠想着她年纪也不大,又还没有犯事的苗头,将她带到院子里让她做点轻松的活计,往后便再没管她。 原以为她会老老实实在府上多待一段时间,谁知她现在就按捺不住了。沈明曦看得清楚,这蝶儿分明就是故意要往她身上撞的。 “怎么回事,明曦,你这院子里大早上的怎么如此热闹?”沈君墨走进来看轻情形时有些疑惑:“这丫头我怎么没见过?犯了什么事跪在地上。”蝶儿一直低着头,他也没看清她的长相。 云彩愤愤开口:“二少爷,这丫头是新来的。大小姐怜她年幼,让她在这院子里做些轻松事儿,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罢了,今日竟差点冲撞了二小姐!” 一听她差点让沈明曦受伤,沈君墨变了脸色,看向蝶儿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厌恶。 蝶儿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着他,眼角的泪要落不落,哭得那个叫梨花带雨,更让沈君墨想起了上一世她爬床后也是这样的,差点没直接拉下脸来。 想着沈明珠的嘱咐,才勉强稳住了神色。 “二少爷,我是蝶儿啊,你不记得了吗?先前是你给了我银子让我安葬了父亲,我无处可去了,便想着来将军府报答你当日的恩情……” 说着,她微微低下头,恰到好处的角度让沈君墨能看到她面上的绯红和眼角的泪珠。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什么角度能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爱怜她太清楚了。 没想到回应她的是沈君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你报恩的方式就是来将军府冲撞我妹妹?” 蝶儿面色一变,抬头看着沈明曦,满脸无辜地道:“请二小姐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行了,别再说了。”沈君墨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揉了揉发涨的眉心:“既然你冲撞了二小姐,便罚你三个月的月例吧。” 蝶儿的抽泣声一顿,似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 将军府的奴婢和小厮吃住都在府上,倒也用不上额外的银钱。但若平日里想买点什么,肯定得自己攒月例。 她才进来侍候没多久,第一个月的月例都还没拿到,结果沈君墨开口就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例,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沈君墨却不管她怎么想,拉着沈明曦就走了,一边走一边道:“这日头还有些大,明曦,先在亭子里歇会儿吧?刚刚可有伤到?” 沈明曦摇摇头:“我无事,二哥,还好刚刚云芙和云彩拦住了她。” 这两个丫鬟也算是衷心护主,沈君墨一思索,做主将罚蝶儿的那三个月月例分给了她们二人,二人连忙跪下谢恩。 将身边的人都遣退了,沈君墨这才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淮安王妃那边得了只异色瞳孔的雪姑,但她并不喜欢。祁景昭想着沈明曦在家中无聊,有只狸奴陪着也好,便趁着休沐的功夫让沈君墨一早就来问问,若是她喜欢,迟些时候就将那只雪姑送来。 沈明曦喜欢是喜欢,只是有些犹豫。她前世就想养只猫啊狗的做伴,但是碍于房东不让,一直没养成。 现在倒是能养了,可她自个儿身子这样,能养好一只猫吗? 更何况那还是棠溪晴钰的猫,她能让祁景昭送给自己? 这位世子也是怪,若说是她对他有救命之恩要报恩,那他也救过自己一次,二人算是扯平了,甚至现在川栢还经常来替她诊脉,说起来还是她欠的人情要更多些。 何必对她这么好呢? 沈明曦想不通,到最后还是拒绝了:“二哥替我拒了吧,我也没养过狸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养,若是养出些什么毛病来,反倒不好。” 更何况王妃前些日子送她的金凤簪都还在那儿呢,怎么好意思再要人家的东西。 沈君墨点点头,刚要出院子,又碰上了沈明珠。 见了他沈明珠眼神一亮:“二哥也在?那正好,省的我再差人去找你,方才早上我同管家出去,在外头听说了一件事。” 二人走到亭子里,沈明曦也知晓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要说,正坐着等他们过来。 确认过周遭无人,沈明珠的声音还是压到极低,似耳语一般:“先前曦曦不是猜蝶儿是受人指使的?今日我在外面听到了一桩事,义庄中先前有具醉汉的尸身无人认领,但你们猜怎么着?” 沈君墨猛地抬起头,想起那日自己看到的被粗布盖住的尸身,眼中满是惊愕:“莫非那日我看到的,并不是她爹?” 38 告别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沈明珠缓缓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看着沈君墨:“那尸身似乎不见了。” 后者也很快反应过来。 当日那尸身是被布遮住的,已经隐隐有些异味,还露出了一截不似活人的手臂,手臂上有明显的尸斑。 再加上蝶儿哭得过于凄惨,仿佛布下盖着的真的是她爹一样,故而沈君墨当时并没有怀疑。 卖身葬父的戏码,正常人都只会怀疑是不是真的死人,谁会想哭得那么惨的姑娘,到底是不是真死了爹呢? 沈明曦神色有些凝重:“只是现下咱们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将那尸身埋葬了,便是知道,按照之前的温度,怕也腐烂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若那具尸体真的就是义庄失踪的那个醉汉,那单凭蝶儿力气,也没办法独自一人将尸体带到沈君墨的必经之路。 那就正如沈明曦先前说的那般,蝶儿身后另有他人指使。 “咱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想到今日蝶儿故意对着她撞来,沈明曦在心中揣测起她的用意来。 瞧着像是得知沈君墨今日休沐,掐着时间撞上来的。为的不知是不是吸引沈君墨的注意力——前些日子在院中几个丫鬟的看管下,愣是没让她同沈君墨碰上面,莫非是着急了? 她笑了笑,着急才好呢,越是着急就越容易露馅。 这样想着,沈明曦让云芙叫来了孟凡。 他原本也是沈沉戈身边的副手,无奈在一次作战时伤了筋脉,于是转而在将军府当起了护卫。 孟凡很快便来了,看着三位主子,眼中还有些许不解。 “孟叔叔你来了。”沈明曦拦住要行的孟凡,对他的态度很是亲近。 在上一世沈君墨入狱后,只有孟凡不顾自身安危为他四处奔走求人,只可惜当时的将军府已经败落,他一个护卫又能做什么? 孟凡还是一板一眼地行了礼,也没有听沈明曦的话坐下,只道:“不知二小姐唤我来所谓何事?” 知他讲规矩,沈明曦也不再坚持,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让孟叔叔帮我盯着一个人。” “谁?” “府上新来的那个小丫鬟——蝶儿,旁人盯着她我不放心。若是可以,孟叔叔可以找几个知根知底的帮着你一起,但” 看着面前这位才六岁的小主子,孟凡对她的印象原本还停留在身体羸弱上,如今却突然发现,这位小主子,虽体弱,心中的成算却多着呢。 他冲着沈明曦行了一礼,点头道:“属下定不辱命。” 此时蝶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怒气冲冲地回了屋子,想要收拾东西离开,可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停顿下来,眼中迸发出恶意。 “沈明曦……你个病秧子,坏我好事,怎么不去死!” 她咬牙切齿,小声咒骂着沈明曦,在屋里徘徊,不安地跺脚。 “起风了,曦曦,咱们先回屋去吧。”孟凡离开后,沈明珠扶着沈明曦回了屋子,沈君墨则是温书去了。 “曦曦,你不必忧心这些事,有我和你二哥在,你尽管肆意过便是,谁都不能害了我们将军府去。”沈明珠坐在沈明曦身边,手拂过她额角细碎的发,又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你的身子才将将好了些,需要细养着。” “我知道的姐姐,有你和二哥在,我是安心的,可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也总得做些什么。”沈明曦回握住她的手。 回来这些日子,沈明珠不用再做些重活儿,累活儿,她的手比从前要柔软了,面色也变得红润,脸颊上都多了些肉,原本暗黄的肤色都变得白皙些了。 沈明曦想,穿越到这具身体中后,第一时间便提出要将沈明珠找回来,是她做的最正确的事。 中午小憩了会儿,沈明曦刚醒来,云彩就来告诉她,林家那两位姑娘来了。 她换好了衣裳,等云彩替她梳好了发髻,出门便见那姐妹俩和沈明曦一起在亭子里等着她。 因为关系越来越亲近,如今杜雪容和杜如茵来了府上,都会被直接带到院子里来,这亭子也就成了她们几人的聚会点。 此次杜如茵来是来道别的,日后她便不来将军府听林夫子讲课了。 她的基础很好,和杜雪容还有沈明珠二人一同学习,其实是被拖慢了学习进度。 在姐妹二人和好后,杜如茵没有再继续藏拙。 林夫子提出了建议,让她去书院学习,杜如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这几日下午林嘉懿已经替她办好了云山书院的入学手续,她也已经参加过了学院的考核,被分到了乙班。 只等这次休沐结束,便能直接入学。 这也代表着,日后她同沈家姐妹二人大概率只能一个月见一两次面。 说没有不舍自然是假的,这么些天的相处和沈家姐妹的相助,她早已将她们当作闺中挚友。 但杜如茵想得很明白,杜凌峰那一家子都等着她娘后悔和离,因此她娘现在日日夜夜都在忙碌。在娘的铺子上她帮不了什么忙,唯有好好读书,才能向杜凌峰证明,离开了杜家,她们母子三人会过得越来越好。 沈明曦倒是没说什么,杜雪容却哇哇哭,嘴里嚷嚷着什么“咱们侠客四人组要解散了呜呜呜”。 结果她姐一个暴栗敲在她脑门儿上:“我是去云山书院上学,又不是被发配边疆,你怎么哭得这么惨?” 话说出来,给沈明珠和沈明曦都逗笑了。 一看就知道最近杜雪容没少在家里偷偷看一些武侠话本儿,也亏她说得出来“侠客四人组”…… 林家姐妹二人留在沈家很晚了才回去,前脚刚将她们送出门,后脚孟凡便来了。 沈明曦让他盯着那小丫鬟,他起初还以为是个长久任务,没想到这才第一日,便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你是说,咱们府上有钉子?” “正是。”孟凡点了点头,将今日发现的事情告诉沈明曦:“那小丫鬟似乎同府上的厨娘比较熟悉,今日我看到她们二人会面,她给了厨娘什么东西。” 因为他是在远处盯梢,沈明曦又嘱咐过他不要惊动蝶儿,他这才没有行动。 39 桂花糕,宫宴准备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秋意渐浓,眼瞅着八月十五将近。 金桂飘香,整个院子里都是那浓郁的香气,却不会叫人觉得厌恶。 沈明曦的身子又好了不少,从之前的走两步便要歇会儿,恢复到了可以从自己的院里离开,在宅子里四处转转。 她也不喜闲着,才听川栢说可以四处走走了,便带着云彩和云芙去了桂花树底下,指挥两个丫鬟摘花玩。 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现在蝶儿平日里见了她都要绕着走。不过她也不是放弃了,似乎在想旁的法子接近沈君墨。 孟凡去盯梢,见过两次她偷偷写信同外头联络了,遗憾的是没找到对方是谁。 不过也不急,来日方长,迟早能揪出来她背后之人。 “右边儿,再上去些,瞧见没?好大一簇花!”云芙在梯子上摘花,云彩在下面守着,顺便告诉她花在哪儿。 米粒大小的花儿,瞧着不起眼,香味儿却沁人心脾。 沈明曦低头在花篮子里嗅嗅,抱着这花篮都感觉自己要被桂花腌入味儿了。 树上的云芙一动,一些熟透的花儿就扑簌簌落下,似是雨点一般。 沈明珠和杜雪容来的时候,她们才刚刚采足了花,正打算离开。 这些日子杜雪容穿着打扮同先前大不一样了,从前一贯是穿着襦裙袄裙的姑娘这些日子都穿着窄袖长衫,下身搭配缚裤和间色群,足蹬翘头线靴,一副骑装打扮。 上午听完了林夫子的课,中间歇会儿,下午她便要去学骑射。 这日头远不比从前夏日那会儿晒人,饶是如此,杜雪容也晒黑了不少,开口的声量却越发洪亮了:“明曦,你们摘了桂花是想做什么呢?” “做点米糕呢,前些日子在书上见着了,恰好家中有桂花,便想尝试一番。” 杜雪容顺手便从沈明曦手里提过了篮子,深吸一口气全然忘了此行来的目的,只道:“好香!那米糕今日可能做好?明曦若是不嫌弃,我来帮你尝尝味儿呀?” 说着,她嬉皮笑脸地往沈明曦边上蹭。 “你这妮子,习了武之后反倒是更像皮猴儿了!”沈明珠走上前去,在她脑门儿上点了一下。 杜雪容却不以为意,凑得越发地近了,整个人都贴着沈明曦,嘟嚷道:“好明曦,你看看她~” 三个人里面也就杜雪容性子最活跃,到底是真正的小孩,机灵古怪的,有时候让林夫子都哭笑不得。 沈明曦笑着看了她一眼:“今日自然是能做好的,你晚些时候再来尝尝。” 只可惜杜如茵课业繁多,晚上也来不了,到时候只能让杜雪容给她带些回去。 几人拎着篮子去了厨房,将桂花交给几个厨娘。 沈明曦一眼便注意到了孟凡说的那人,年纪瞧着像是三十来岁的模样,一双眼睛精明地打转,看到她们之后带头迎了上来:“大小姐、二小姐、林二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们可会做桂花米糕?”沈明曦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这儿有些桂花,一会儿我想做桂花米糕,你们在边上替我瞧瞧,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便教教我。” 府上有厨娘三人,厨子两人,统共五人,其中二人是当初沈沉戈同柳琳琅成婚后得知她爱川蜀菜系后特意请来的。 那日同蝶儿避开旁人交谈的厨娘,便是特意请来的二人中其中一个。 府上对待下人还算大方,月例和平日里的奖赏都不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还有人能被收买。 “会的,二小姐喜欢吃甜些的还是淡些的?” “各做一半吧。” 说话间几个厨娘和厨子已经升起了柴火,将那桂花洗净。 “这柴火烟味儿有些呛人,还请小姐移步去别处,一会儿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再去请您。” 沈明曦点点头,拉着沈明珠和杜雪容去了外头。 桂花米糕的制作有些繁琐,因着那桂花是才采的新鲜桂花,得将它烘干,大米也需要浸泡一段时间才行。 三人正说着话,雪莹寻了过来,福了福身子:“二位小姐、林二姑娘,夫人已经备好了马车,咱们该出去购置衣裳了。” 杜雪容这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被自己忘记的事是什么。 今日她是同她娘一道来的,这会儿她娘正在前头同柳琳琅聊天。 而她是被她娘叫过来找沈明曦的呀! 沈明珠瞧着她恍然大悟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啊你,明珠!我拿你当姐姐,你却等着看我笑话呢?”杜雪容叉着腰,作势不想理她。 沈明珠只得牵着沈明曦哄她:“好雪容,我这不是看你太想吃桂花糕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杜雪容更“恼怒”,撒腿追着她跑。 几人打打闹闹到了宴客厅,柳琳琅和林嘉懿已经等候多时了。 八月十五宫里头有宫宴,大臣可带家眷进宫。 如今沈沉戈人在平塘,须柳琳琅代他进宫接受封赏。沈明珠和沈明曦自染也是要跟着一道进宫的。林嘉懿虽与杜凌峰和离了,但她作为皇后嫡亲的妹妹自然也是要进宫的。再者,皇帝可还没下旨收回她的诰命,如今她依旧是三品的淑人。 两辆马车从将军府门口缓缓驶离,后头那辆属于杜家的马车却是空的,几人都坐在了前面那辆马车里。杜雪容是个话多的,本就是个话多的,心结解开后性子更是外向,一路闲不住,嘴实在是停不下来。 好在沈明曦和沈明珠性子宽和,她说什么都能接茬,马车里倒也算热闹。 “夫人、小姐,咱们到了。” 霓裳阁是京城最大的成衣店,因为这几日城中的贵人们都在准备宫宴要穿的衣裳,这会儿里头几乎已是人满为患。 车夫牵着马车去别处停好,几人进了店。 店中展示出来的成衣大都是女款,近些日子天气转凉,铺子里已经上了长袄裙和对襟。 沈明曦的目光一眼就被墙上挂着的那件雪青色的圆领对襟吸引了。 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的衣裳,瞧着色泽不错。领口边缘以同色的丝线绣着一圈细密的云纹,对襟的襟边用银灰色的丝线细细地滚了边。 下裳的马面似有鎏金涌动,又有兔儿跃起,童真之中带着华贵。 瞧沈明曦的视线在那套衣裳上停留了很久,柳琳琅让身边跟随着的侍者将那套衣裳拿下来瞧瞧。 衣裳到手了,才发现这衣裳的布料竟是苎麻布,入手平滑柔软,轻盈得不似手上拿了东西。尺寸也同沈明曦的身量差不多,柳琳琅很满意。 两个声音同事响起:“这件衣裳给我包起来罢。” 另外一人指着的赫然也是沈明曦看上的这件。 柳琳琅转过头去看那妇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厌恶:“嫂嫂这是何意?” 40 制糕点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看着明显带了几分挑衅意味的许音,沈明曦在心里感叹还真是冤家路窄。 原本两家的关系便不算多好,先前沈明珠被找回来时许音在将军府的那番说辞和后来柳卿月当日在揽星楼门口给了沈明珠的难堪,注定她同柳琳琅是要撕破脸的。 只是没想到许音竟然脸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也不顾柳琳琅是她夫君的嫡亲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赶着来挑衅。 许音扭头扫了柳琳琅一眼,像是才看到她似的,故作惊讶:“原来是妹妹,不巧了,这衣裳我也喜欢得紧,前几日我才答应了蕊儿要给她买件衣裳,明曦这个做姐姐的,想必愿意让着蕊儿吧?” 蕊儿便是柳玉诗的女儿,五岁了,身量同沈明曦差不多。 但只要是动脑子想想,便也能知道许音这会儿是存了心想要抢东西,绝非是她所说的为了蕊儿。再亲近也不是她的亲闺女,哪里就轮得到她来买这般贵重的衣裳了呢? 也没人上来拆穿她,只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许音没读懂那眼神中的意味,只当是刚刚自己那番话让这母女二人下不来台面,轻哼一声,拿过了衣裳。 待到看轻衣裳的价格时这才大惊失色:“这么一件衣裳,你们卖四百多两?” 四百二十多两,足够寻常人家生活大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了! 许音也就是瞧着柳琳琅母子走进来,才跟着进来看一看,哪里想得到沈明曦随便看上件衣裳都这么贵。 柳怀仁虽说承袭了爵位,可宣平侯这爵位哪里就是那么好继承的了?这可是宣平侯当年一枪一枪亲手打下来的,现下家中空有爵位一无兵权、二无宫中的关系,甚至他还被老太太拿捏得死死的。 她哪里还能随手就拿出四百多两来买这衣裳?更别说这衣服还要送人。 “这位夫人,这衣裳可是苎麻布制成,您瞧这轻如蝉翼、薄如宣纸的质感,四百三十两已经很便宜了。” 看着许音变幻的脸色,在店里待了多年的侍者怎么可能一点眼力见没有。 没钱到店里来打肿脸了充胖子的人他见多了。 在一众夫人的目光下,许音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前一刻还在叫嚣,这会儿却是面如金纸,灰溜溜地走了。 “这人好生奇怪,娘也没得罪过她,怎么回回见面都像是吃了炮仗一样。”待围观的人群散去,沈明曦才在沈明珠耳边小声嘀咕。 那件衣裳柳琳琅也不要了,拉着她再看看别的。 “说不准是因为过得不如娘呢?或者家里那个挑衅。”二人拉着手,贴得极近,再加上这周围人多,也没人注意到她们说了什么。 沈明曦一想,觉得也是。 她说的家里那个,自然就是柳玉诗了。说起来她也算是嫡女,可再怎么说也是续弦之女,早些年的时候还能同柳琳琅维系那虚假的姐妹情谊,待到沈沉戈爬上了镇北将军的位置,成了将军夫人,每次二人相见时,柳玉诗眼中的嫉妒都快要溢出来。 这不,先前那次家宴时她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 林嘉懿母女二人中间没说话,关系好是一回事,不插手人家的家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着沈君墨和杜如茵都没来,这两人的衣裳便是由他们的娘挑选的。 沈明曦最后挑了一身杏花色的袄裙,布料不如先前那件,价格倒是差不多,这裙子上的绣花栩栩如生,精致极了。而沈明珠和杜雪容则是各自挑了件碧落色和葱青色的襦裙。 至于柳琳琅和林嘉懿自己,她们一个本身衣裳就不少,一个到时候需要身着诰命服,便没再花费多的银子去买衣裳。 从霓裳阁出来,几人又去揽星楼吃了些东西,这才各自回府去。 府中制作桂花米糕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主子们回过过制作的瘾。 “二小姐且看,如今这米粒已经用石臼舂成了细粉,这桂花干已经烘好,奴婢们就在这边上看着,您有需要就叫咱们。” 沈明曦点点头,同沈明珠一道,开始按照书上的法子捣鼓起来。 这桂花米糕,既要有颗粒口感,还得有些清香才是,得取去了渣的米酒同米粉揉匀而后覆湿葛布静置。 揉匀的步骤自染就是沈明珠来做了,她净了手,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来。回来这么久了,她手上的疤痕虽变淡了,却并未完全消失。 沈明曦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她手上的那些疤痕,却被她“不领情地赶走”:“这粉四处飞溅的,可别呛着了,快离我远些。” “好好好,都听姐姐的。”沈明曦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一贯带着笑意的脸颊上梨涡瞧着似乎又深了些。 不处多时,沈明珠便将那团子揉匀了,用葛布盖好,只需再等一个时辰就能用。 而沈明曦那边,则是开始做桂花的糖心。 原本这糖心应该是要好几天才能制成的,奈何本身她想制作桂花米糕就是一时兴起,家中也未准备桂花蜜渍,只能临时做个凑数了。 到这里,准备就差完成得差不多了,只需等待一会儿便能将那团子下蒸笼。 沈明曦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动过,这才一会儿,她额角便浸了层汗。 沈明珠心疼她,拉着她回了院子里先歇着。 姐妹俩脱了鞋袜一同缩在床上,开始聊些关于柳玉诗和许音的事儿。 上一世沈明珠来京城来得迟,许多事情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又因为后来被三皇子纳入了府中,能打听的事情也有限。 二人一合计,突然又发现许音上一世同柳怀仁和离后嫁的,竟是柳玉诗的一个远房亲戚! 既是因为柳家受沈家连累才和离的,不应该离柳家远远的吗?怎么才出深渊,又赶着往虎口送的? 一时半会儿她们也想不出个缘由来,再加上沈明曦有些困倦,索性就不想了,盖着被子阖上眼就睡觉。 到底也是具才六岁的身子,又不如杜雪容那般充满了精力,沈明曦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中间柳琳琅差人来叫她用膳,见她还没醒,便也由着她去了。 左右饭菜都温着呢,等她醒来就能直接吃。 沈明曦填饱了肚子又拉着沈明珠一起跑去看了下她的桂花米糕。 这会儿糖心已经好了,沁甜的味儿里带着桂花的香气。 蒸笼已经准备好,二人将米团子捏成不一样的形状,然后放进铺好了麻布的蒸笼中。 41 进宫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糕点制好已经到了戌时三刻,原本杜雪容来过,但因为那会儿沈明曦还在睡,也就没吵醒她。 沈明曦先尝了口,发现味道尚可,这才让人包好放进食盒里,一份送去宋国公府,一份送去安国公府。 忙完这些,她已经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梳洗完毕后躺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过了两天的寻常日子,到了八月十五。 往年宫里都是提前备宴,八月十五这日只有家宴,也不知今年那位是怎么想的,将家宴和国宴放在了一块儿。 老祖宗的规矩原则上是不能更改的,但谁是皇帝谁就是原则,谁又拗得过他呢? 不过申时,沈明曦一家子便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当初皇帝赏赐给沈沉戈的这座宅院算是在京城中地理位置比较好的宅子,到宫门口也不过才花了半个时辰。 此时已陆陆续续有大臣携家眷一同抵达,进入宫中。 到这里,她们就得下马步行进宫了。 沈明曦身上穿的是前两日自己挑的袄裙。 杏花春雾般的袄子交叠着浅碧裙裾。袄身细细绣着千叶紫菀,指甲盖大的花瓣竟用十六色丝线滚出露水浸润的光泽,两粒白玉扣蜷在领口,活像新掰的莲子仁。 今日这场合重要,云彩给她梳了满头髻,又给她上了些胭脂。她的脸蛋本就瓷白似美玉,这会儿染上些脂粉色,倒比袄上杏花还娇几分。 才刚进了宫门,便有太监宫女迎上来:“可是沈将军家眷?” 这公公瞧着有些眼熟,柳琳琅猜测应该是她先前进宫之时见过几次的。她点点头,接着便看听他道:“咱家是皇后身边的王全礼,奉了皇后之命来接二姑娘。” 柳琳琅顺势往他身后望,果真看到了步辇,竟是接明曦的? 见此,她面露为难。这宫道上往来的人如此多,真坐上去怕是明曦明日便要成京城中人的饭后茶谈话题。 可若是不坐,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许是猜到了她的顾忌,王全礼冲着她讨好地笑笑:“柳夫人,皇后担忧二姑娘的身子,这宫道路远,若是二姑娘不想走了,再坐到步辇上去也不迟。” 不说还好,一说柳琳琅更加忧心了。 素日里将军府同皇后几乎没什么往来,沈明曦身子也弱,皇子妃那是万万不敢肖想的,又有什么值得皇后这样对待的呢? 但想归想,面上她还是收敛了神色,带着几个孩子谢了恩。 宫道确实远,尤其是对沈明曦而言。 有个步辇能坐也好。 她原本是不想带沈明曦来的,可宫里送来的请柬上写了沈明曦的名字。 几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这宫中的景色当真同别家的宅院中都不一样,丹朱宫墙在秋日霞色里浮着暖光,两溜金线菊沿着御道排成长龙,石缝里探头的荻花穗子也染了金粉,风过时扬起细碎星芒。 一早便听说过皇宫很大,进了宫体会,方知是普通的大宅院所比拟不了的。 东西六宫的廊庑下早悬起走琉璃灯,上贴着蟹戏莲塘的剪影,灯里透出的烛光映得廊柱彩画格外鲜明。 一边走一边欣赏这平日里难以企及的景色,一时间倒也能忘了身体上的疲累。 瞧那池中中肥胖的红鲤,鱼尾拍水溅起的水珠带着落日的光晕,落下又似玛瑙散落。 路过的太监宫女目不斜视,各司其职,从她们身边匆匆走过。 宴会场地布置在御花园,沈明曦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大臣家眷与命妇都到了。 其中熟识的只有林嘉懿和她身边的姐妹俩。 “明曦,你们来了!”杜雪容眼尖,沈明曦她们才在宫女的引导下到了御花园,杜雪容朝着沈明曦她们的方向跑来,还拉着杜如茵。 宴会还要迟些时候才会开始,几个姑娘闲不住的,林嘉懿和柳琳琅干脆让她们自己玩去了。 有宫女跟着,也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事或是找不到回来的路。 杜雪容亲亲密密地挽住沈明曦的胳膊,一手牵着自家姐姐,几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君墨不跟妹妹们一道去吗?”林嘉懿看着安安静静的沈君墨,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怎么就生了她这么个皮猴儿!” 人家男儿都比杜雪容要安静许多。 沈君墨摇摇头,“我在这儿吹吹风就好。” 柳琳琅则是笑着道:“这小姑娘天性活泼不也挺好,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明曦和明珠两个性子开朗些。” 这两人偶尔在她面前撒撒娇她都会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这两个孩子有些过于懂事,以至于她有时候都有些担忧。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见她似乎不是很高兴,林嘉懿将话题重新转移到了沈君墨身上:“君墨如今已经是秀才身了吧?是不是再准备几年便能参加省试了?” “这些都是他自己安排的,我倒是没怎么插手。” 沈君墨从小就比较懂事,不管是课业还是生活都很少让人操心,再加上沈明曦从小身子不好,有时候甚至可以说他是被忽视的那个。 但他也明白,家中的人为何都更偏爱妹妹一些,因此一向都没什么怨言。 林嘉懿感叹了一句她生了个好儿子。 那边姐妹几个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四处转悠,不知转到了哪个水池边。 瞧着池子中游动的锦鲤,杜雪容伸长了脖子:“这宫里头的鱼就是不一样,真肥啊,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你这大馋丫头!”沈明曦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这鱼可不兴吃啊!” “我知道。”杜雪容瘪瘪嘴,“我也就是想想。” “说起来,明曦,为何皇后给你赐的步辇你没有坐呢?”杜雪容随手捡了块小石头,往那水池里一扔,惊得鱼儿四处乱蹿。 “你怎知皇后给我赐了步辇?”说起这个,沈明曦都觉得头大,她没坐步辇上都引得旁人相看,若是坐在那上面,不得尴尬死? 杜雪容挠挠头:“我同姨母说的,而且姨母刚好在找烧船的人,我便将那日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42 杜凌峰后悔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听了这话,沈明曦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但她的关注点也随之转移:“皇后问你那日船上的事了?” “嗯嗯。”杜雪容点头如捣蒜,见沈明曦寻了块石头坐下,也跟着坐在她身边,将前阵子自己被叫进宫的事儿说了一遍。 让沈明曦觉得有些意外的却是,这件事竟还没查出来真凶,并且据杜雪容所说,似乎牵涉到了宫中之人,皇帝已经处置过了一批人。 至于皇后当日问起船是怎么着火的,也只是随口一说。 “说起来,那日皇后还说了,你可算是四皇子的救命恩人呢。”杜雪容直往她身上蹭,“我这条命也是你救下的,让姨母给你赐个步辇怎么了。” 沈明曦:“……那真是多谢你了,雪容。” “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我客气上了。”杜雪容抬手就将胳膊搭在沈明曦肩膀上,硬生生将她整个人都压矮了好几公分。 最近习武费精力也费体力,杜雪容顿顿都比以往要多吃一碗饭,整个人虽瞧着同从前差不多,身上的肉却越来越紧实,也越来越重。 偏她自己还意识不到,根本不知道她的勾肩搭背对沈明曦这小身板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最后还是沈明珠看不下去了,将她的手扒拉下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引着她们几人的宫女看时间差不多了,走上前来道:“几位姑娘,咱们现在可以动身去御花园了。” 宫宴,断然没有她们几个比皇帝还到得迟的道理,不然到时候了就成了他们家中管教不严,是要牵连家人的。 一路跟着那宫女走,沈明曦的脚步停顿了片刻,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边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宫女顺着沈明曦的视线望去,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转身朝沈明曦行了一礼:“回姑娘的话,恕奴婢不能多说,那边不是咱们能接触到的地方。” 杜雪容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跟着听,却什么也没听到,扭头看向沈明曦:“你听错了吧?” “姑娘们,宴会快要开始了,还请快些去御花园。” 纵使心中疑惑再多,这会儿也不得不跟着宫女的步子离开了。 这会儿大臣和家眷都已经到了,只等这宫里的主子们登场。 沈明曦安然在位子上坐好。她平日里出门不多,交际也不算广,左右两边坐着的都是不认识的人。 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也不知这位子是谁安排的,杜凌峰竟就坐在林嘉懿边上,带的女眷还是先前同沈明曦有一面之缘的苏姨娘和她的大儿杜秋阳。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杜凌峰都同林嘉懿和离这么久,也没见有传闻说她成为杜家夫人,可见杜凌峰其实心里清楚,什么样的女人能当正妻,什么样的女人只能做小妾。 想来是被特意叮嘱过,苏姨娘倒也没打扮得像之前那样花枝招展,只是那神情瞧着就不安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肆无忌惮地瞧着别人。 沈明曦冲着朝她挤眉弄眼的杜雪容微微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 林嘉懿是以诰命夫人的身份入的宫,虽说她同杜凌峰和离了,但这诰命的身份实际上同他也没多大关系,是当初林家给国库捐银子,真金白银捐出来的。 她现下依旧做着生意,打理着铺子,但凡是那位还想要银子,这诰命就会给她留着,更别说她还有个当皇后的亲姐姐。 今日她这一身穿得端庄,整个人瞧着无端高贵了几分,和离后的面容不仅没有变得沧桑,反而更加娇嫩,单看那张脸,说是双十年华也不为过。 同身边的姨娘一样,杜凌峰那是坐立难安。 但苏姨娘是对宫里好奇,他是受不了旁人的目光,尤其是看到一身诰命装的前妻,位子还在他上首,更觉坐如针毡。恨不得这宴会马上就结束。 然而天不遂人愿,时间偏偏同他作对,让他觉得一分一秒都难熬。 这还没完,苏姨娘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命妇和女眷身上,一时不察,让孩子从她身边跑开。 等她反应过来时,杜秋阳已经跑到了杜雪容身边,在她身上推了一把。杜雪容正同杜如茵说话呢,一时不察竟真让他得手了,朝着一旁的石子上摔去。 “容儿!”杜如茵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可她的手掌还是擦破了皮。 杜秋阳见杜雪容没受多重的伤,抬脚又要去踹杜如茵,被林嘉懿一把抓住。 “放开我!” 一时间,这边发生的事让众人都惊呆了,回过神来,杜凌峰连忙起身将杜秋阳逮回来,抓着他不让他再乱动。 杜秋阳双脚还在乱踢,在林嘉懿的诰命服上留下了几个脚印。 这下别说是她了,就是杜凌峰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杜秋阳皱起眉头喊疼。 “阳儿!”苏姨娘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扑过来将他护进怀里,心疼地查看他的手腕:“老爷,阳儿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你同他计较什么?” 这番话一出来,杜凌峰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蠢货”二字都到了嘴边,到底顾忌着场合没骂出来。 他指着苏姨娘,手都在发颤:“我不是说了让你看好他?非要闯出点祸才罢休是吧?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是你们母子俩闹的地方吗!” 原本他就不想带杜秋阳来,苏姨娘千般祈求,他才松口,没想到一下子就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苏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周围嘲弄的眼神和杜凌峰的责备让她下意识落下泪来。 只是在这外面落泪,可不会让人觉得我见犹怜,只会觉得她愚蠢。 不哭还好,她一哭杜凌峰心中更烦了,原本想同林嘉懿搭上两句话,这会儿也没那心思了,扶着自己的额头坐到了位子上。 苏姨娘不会管账不会管家,就连个小小的家宴都安排不好,犯了什么错只会拿着帕子哭。 真是哪哪儿都比不上林嘉懿,就连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如林嘉懿生出来的那两个女儿! 43 嘉奖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哭哭啼啼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杜凌峰压低了声音呵斥:“还不给我消停点?还嫌不够丢人?” 若不是今日这宴会是在宫中,这会儿他早就借故离席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受这些人白眼? 苏姨娘拿着帕子拭了拭泪,放软了声音:“妾身也是一时情急,老爷,阳儿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因为这阵子您对他忽视了些,他才这样对二小姐的……” 杜凌峰冷眼瞧着她:“这么说来,今日这事儿都怪我?”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不等她说完,杜凌峰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不必再说,回去后库房的钥匙依旧交给管家吧。” 苏姨娘的表情瞬间僵住,哭都哭不出了。 “容儿,你这手,我先用帕子替你包扎上吧。”杜如茵看着她手上细碎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杜雪容摆摆手,没当回事儿:“这点小伤,过两天就自己好了,别担心了姐姐,我练武的时候……” 仿佛想到什么,到嘴边的话被她及时咽了下去。 沈明曦姐妹俩本来想起身来看看杜雪容,但她却对着她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不用过来看。 刚刚这一通对林嘉懿母女三人倒是没什么影响,杜凌峰那一家子脸怕是都快丢尽了。 别瞧现在没什么人说,等这宴会散了,怕是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今日的事。 随着外头唱和声响起,皇帝同皇后二人并肩走来,众人齐齐跪下行拜礼。 待到起身之后,一众宫女鱼贯而入,手执托盘,端着菜肴蔬果和点心,依次在大臣与亲眷桌前放好,又缓缓退下。 因着这次宴会同以往的家宴不同,宫里头的娘娘和皇子们都没有出席参加。 皇帝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沈明曦用余光偷偷瞥了好几眼。 这位皇帝瞧着年约四十,许是政事操劳的缘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却又因黄袍加身,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身边的皇后保养得宜,温婉的面容同林嘉懿有四五分相似,头戴九尾点翠凤冠,六龙三凤盘旋,华贵中更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威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皇后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将收回的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点心和菜肴上面。 这宫宴里的菜都是提前制好的,这会儿早就已经冷了,只是瞧着还不错,吃起来感觉却大不如外头的揽星楼。 就是口味确实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外面有人说揽星楼背后的主子请的厨子是从宫中放出的老厨子。 只尝了两口,沈明曦便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又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点心上。 没想到才刚刚要拿一块点心,便听见上首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沈明曦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皇后那双带着几分笑意的眸子。 “听说那日是你提议烧船引起旁人注意的?真是虎父无犬子,上来,让本宫看看你。” 沈明曦:“!”一时间,好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被不同的目光盯着,她只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 虽说在以前那个世界看过不少宫廷类型的剧,在这个世界也来了这么久,但沈明曦还是第一次接触宫里的贵人。 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明曦……”沈明珠有些担心。 沈明曦放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让她放心。 她走到底下规规矩矩磕头行礼,直至皇后开口说“起来吧”,她才站起身来,老老实实低着头,没敢直面圣颜。 “抬起头来。”皇后被她拘谨的模样逗乐了,安抚道:“你救了衡安,又是雪容的好友,本宫同皇上决定给予你嘉奖,叫你上来只是想问问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一句话让沈明曦的脑袋飞快地转起来。 说不要赏赐,有些假;指定要赏赐,什么样的赏赐才是皇后原本想给的,不会让人觉得僭越呢? 她张了张嘴,声音不是很大:“皇上、皇后娘娘,臣女的爹爹在北疆杀敌,前些日子偶然听到他说边疆气候严寒,臣女想为爹爹和将士们讨要些袄子。” 北疆那边的气温比京城低很多,入冬也更早,因着严寒,年年都会有士兵被活生生冻死。 这件事是沈明曦偶然间到他同柳琳琅谈话才知晓的。 且在上一世父兄战败之前,似乎也有粮食短缺的消息传来,可当时也不知宫中情形如何,竟无人回应。 “哦?”听了她的话,开口的却不是皇后,而是皇帝。 他身子微微前倾,手里捻着珠串,眼睛微眯着,一时间也分不清喜怒,只是说出的话却让沈明曦心脏狂跳:“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你可知边关将士十万人,若是每人都要袄子,得要多少棉花?” 她赶忙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因为跪得急,手掌都被碎石子磨破了,手臂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陛下仁慈,爱惜子民。京中安宁,全仰仗陛下英明与边疆将士拼杀。臣女不懂其他的,只知边关安稳炎国便安稳,因此斗胆请陛下赐他们些袄子,以度过寒冬。” 皇帝看着她,许久都未说话。 沈明曦感觉自己的背上都出了一层的冷汗,大脑里的一根弦一直紧绷着,感受着周围的静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她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说这种话!老老实实要点赏赐不好吗! 周围大臣同家眷都一动不动,几乎都不敢呼吸,心想这沈沉戈的女儿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皇后问她要什么,敢蹬鼻子上脸,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过了许久,上首才传来皇帝的轻笑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他拍在御座的扶手上:“不愧是沈爱卿之女,年纪轻轻便知晓关心边疆将士,好!好啊!便是你不说,朕也决计不会让边疆少了衣物和粮食!这个不算赏赐,你且再挑一个,朕的国库之中,只要是有的,你随意挑选一样!” 44 打算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沈明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而后又磕头谢恩。 她当然也不会就真的在国库里挑东西,不然那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她说想要,皇帝还真能给她不成? 最后皇帝大手一挥,干脆将她封为乡君,赏白银千两,赐翟冠、礼服与带饰,岁享禄米60石。 谢过恩,沈明曦混混沌沌回到了位子上,还没从掉脑袋到封赏中回过神来。 那上首的帝王夫妻却明显心情都很不错,伴随着皇后身边的宫女拍掌,身着舞衣的舞姬们身姿轻盈地行至御花园,有序踩着舞步开始起舞。 沈明曦却直着眼睛,还没缓过来。 “曦曦?”沈明珠在桌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裳,冲着林嘉懿母女三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扭过头去,果然就见杜雪容在冲她小幅度地招手,以示恭喜,而杜如茵和林嘉懿则是冲她笑了笑。 沈明曦动了动嘴巴,做出“多谢”的口型。 “瞧,明曦在同我们道谢呢!”好友被封了乡君,杜雪容却感觉自己比当事人还要开心。当时皇帝沉着脸,她都替沈明曦捏了把汗,没想到峰回路转,这结果不就好起来了吗! 直到舞姬都换了好几批,沈明曦那受到刺激的小心脏终于缓了过来。 看着女儿终于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柳琳琅眉眼弯了弯:“恭喜明曦了,入宫一趟,竟摇身一变成了乡君。” 沈君墨也道:“恭喜小妹了。” 在所有的封赏中,乡君品级实际上是最低的,相当于是七品。 可好歹也算是个小“官”了不是? 沈明曦松了口气,拍拍胸脯,“等到时候皇上赐的银子到了,我做东,带你们去揽星楼吃一顿! 柳琳琅顿时被逗乐了,在她鼻子上轻点一下:“好啊,那就有劳沈乡君照顾了……” 周围舞乐声嘈杂,几人的谈话声音又不大,除了隔得近些的几人能听得到一点,其他人都只能看着她们嘴开合。 若不是皇帝和皇后还在上头坐着,怕是要有人赶着上来贺喜了。 沈明曦不是皇帝封的第一个乡君,但在炎国,她绝对是史上最小的乡君。 虽说也和皇帝有意拉近沈家与宗室之间的关系有关,但皇帝喜欢,可比什么都重要。这不明摆着,那沈家二姑娘一番话说到皇帝心坎儿上去了吗? 舞姬们水袖翩翩,腰肢细软,香风阵阵。 沈明曦放下点心,开始观看表演。 上一次观看表演的时候遭遇了刺杀,这次同样是观看表演,她得了封赏。 人生,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呀! 宴会结束,在出宫之时,便有不少姑娘被自家爹娘嘱咐着跑上前来同沈明曦交好。 “明曦!”杜雪容飞扑过来,抢先一步挽住沈明曦的手腕,开启了絮絮叨叨的模式:“真羡慕你呀,得了陛下的封赏。” “也不知你那翟冠和礼服是什么样的,改日穿穿看呗?” “对了,边疆的景色是什么样的?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过啊,我也想去看看。” “……” 沈明曦冲那些同她打招呼的少女微微颔首,嘴上回复着杜雪容的问题。 她右边是杜雪容,左边是沈明珠,沈君墨和杜如茵在后头讨论着书院的课业,柳琳琅和林嘉懿在后头看着他们,身边是几个相熟的夫人。 天上满月一轮,身后的影子亦步亦趋,不大的交谈声在宫道上响起,和乐而安宁。 回到府上,没过多久便有宫人带着圣旨来,全家跪地接了旨,宣旨的公公殷切道:“沈乡君,咱家带了嬷嬷来给您量尺寸,这礼服估摸着四五日之后才会送来,到时候银册也会一道送过来,您呐,就耐心等着吧。” 沈明曦点点头:“多谢公公。” 一边说着,展开双臂任由那嬷嬷替她凉了尺寸。 瞧她一副知事懂礼的样子,公公的心都跟着软了几分,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乡君客气了,这都是咱家应该做的,这宫中还有事儿等着咱家处理,咱家便先回宫复命去了。” 雪莹适时上前递上荷包,满脸笑意道:“这是点心意,请公公喝茶。” “那咱家就沾沾这喜气了。”公公也没拒绝,收了荷包便带着一行人回去了。 为着让府上的人一块儿沾沾福气,柳琳琅大方地给下人们赏了三个月的月例。 夜里沈明曦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好了鞋袜,披着披风站在了沈明珠屋子门口。 里头的灯还亮着,想必她还没睡。 千夏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将沈明珠请了进去。 “姐姐。” “曦曦怎么还未睡?”沈明珠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不少胭脂水粉。 “我睡不着。”沈明曦在她旁边坐下,看桌上的东西有些好奇:“姐姐喜欢这些东西,改明儿我让人多买些给你送来。” 沈明曦想着,她现在是不是也算有钱人了? “不必的曦曦,我是听二哥说,他们书院有些女同窗因为面上生疮,许久没有去过书院了,便想着是不是这些胭脂水粉有什么问题。” “面上生疮?姐姐怎么开始关注这个了?”沈明曦拿了盒胭脂放在鼻子下轻嗅,一股清淡的香味飘进鼻腔。同她之前那个世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不过要说沈明珠口中的“疮”,难道就是少年少年十几岁时容易长的“青春痘”? 尤其是女儿家,脸可是重要的,也难怪会不愿意去书院。 “现在京城卖酒的产业已经很多了,咱们的铺子经营情况实在是不算好。我在想,若是能做出使用之后让面部状态更好的胭脂水粉,是不是能赚更多的钱?”沈明珠从沈明曦手里接过那盒胭脂,放在桌上,没忍住站起身来同她说自己的打算。 她要赚钱,赚很多的钱,这样沈明曦日后若是医治的时候万一需要什么珍贵的药物,沈家也能买得起。 且沈沉戈那边也需要花钱。 皇帝愿意拨款是一回事,可拨下来的银子能不能到达将士们的手里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如此,不如在家中多囤积些财富,若是那边需要,这边就能供应得上,也能防止上一世平塘那边出现的缺少食物之事重现。 44 玉镯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当然,后面的这些想法沈明珠是不会同沈明曦说的。 总归不是这两年就会有的事情,也不必说出来让她担心。 “好了好了,睡觉吧曦曦,今儿睡我这儿?”沈明珠放下手里的东西,摸了摸沈明曦的手,挑眉有些责怪地看着她:“现下夜里越发的凉了,你有什么事差云芙她们来找我便是,难不成我还会不去?瞧你这手凉得,赶紧进被窝暖着去。” 一边说着,她替沈明曦解了披风,刚要弯下腰去给她脱鞋袜,沈明曦后退一步,一脚蹬掉鞋子,溜上了床,随手便掀开被子包裹在身上滚成了一团,还开口感叹:“姐姐这儿的被褥就是更软和些!” “嘴贫!”沈明珠笑她,又转身同云芙道:“你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同千影她们呢,夜里有什么事儿我会叫你。” 云芙点点头,退了出去。 到底还是夜深了,先前再怎么说自己没有困意,沈明曦这会儿也困了。 原以为又要折腾好一会儿才能睡着,没想到她躺在床上,紧贴着沈明珠温热的身躯,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又是一夜好眠。 沈明曦被封了乡君的消息传得飞快,次日一大早,她迷迷糊糊还未彻底清醒时,便被云芙叫了起来。 “小姐,老国公同老夫人来了,现下正在外头等着呢!” 听到这话,原本还睡意朦胧的沈明曦彻底清醒了,看着外头已是艳阳高照,飞快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罪过罪过啊,昨儿进宫走了那么久,又遭受了心灵上的刺激,属实是将她累趴了,竟然因为睡得太沉,连沈明珠起床的时候都没什么印象了。 这会儿沈明珠怕是已经听林夫子讲了好一会儿的课了! 风风火火跑回自己的屋子梳洗完后,沈明曦扶着还未插稳的发簪走得飞快。 秦黎和沈忠国才到了一会儿,正同柳琳琅喝着茶水闲聊,便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给娘亲请安。” “哎哟小祖宗喂,这么急做甚?”看她跑得面色泛红,没等她行完礼秦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快让祖母瞧瞧,身子可有不适?” “祖母不必担心,如今我这身子养地可结实了!”沈明曦站直了身子,原地转了圈给她展示。 “我听说昨夜你又跑去缠着你姐姐了?你们姊妹两个感情好是好事儿,但要记住,晚上切莫胡闹,该休息就好好休息,知道了吗?”秦黎用帕子在她额角轻轻按了按,将那一点点的薄汗擦去。 沈明曦点点头,眼底有些兴奋:“祖母,昨日宫宴陛下封我为乡君了!” 有一种在原本的世界里从小职员升到部门经理的感觉,这股子新奇劲还没散去,这会儿证实高兴的时候。 “方才你娘亲都同我们说了。”沈忠国凑了过来,蓄着山羊胡的脸上带着得意:“不愧是我沈忠国的孙女,明曦啊,你可给咱们沈家长脸了!” “去去去!”秦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换了只手搂着沈明曦:“长脸这事儿是你们男人该干的,我的宝贝孙女合该享福,你说是不是啊,明曦?” 沈明曦很想摇头,但对上秦黎关爱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这话也没错,沈家推崇男儿打天下,女子享清福。 虽说她娘平日里要管府上的账务和素日的人情往来,总有忙的时候,可不愁吃喝不愁穿,整个府上的大权都在她手上,在这个有些人会被活生生饿死的年代,又何尝不是一种享清福的表现呢? 沈忠国站起身,饶了个方向走到沈明曦面前,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她面前:“这是我同你祖母一起给你准备的礼物,庆祝你被封了乡君,要不要打开看看?” 匣子不大,里面放着的应当是个小首饰。 沈明曦惊讶地打开匣子,里头静静躺着枚羊脂玉描金点翠镯,三股累丝金藤交缠成腕间花枝,细看才知是金丝捻就,金丝比发丝还纤柔三分,瞧着便价值不菲,看得她眼睛都值了 单看这工艺和这玉的品相,怕是比那日她在霓裳阁买的衣裳还要贵呢! “这太贵重了,娘……” 秦黎瞧着就知道沈明曦喜欢这镯子,闻言转头佯装生气瞪了柳琳琅一眼,嘴里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一个死物,能得明曦喜爱它才有价值,否则放那儿也就只是落灰的玩意儿。” 说着,便从匣子里取出镯子,套在了沈明曦的手上。 她手腕太细,这镯子在她手上进出自如。 秦黎:“……”她将镯子从沈明曦手腕上褪下,放进匣子里,连同匣子一起交给柳琳琅:“等明曦再大些,再给她戴着。” “她再大些咱们再送旁的款式不就行了?” 听了沈忠国的话,她瞬间觉得很有道理,跟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是,等明曦再大些说不定这镯子的样式就过时了。” 瞬间便拍板决定,回头有好看的,到时候再给沈明曦买新的。 柳琳琅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两老一大早就送了几份礼来,虽说是贺喜沈明曦被封乡君的,但到底也还是没有厚此薄彼,给几个孩子都带了东西,只是那镯子要更为贵重些, 沈忠国振振有词:“国公府里的好东西不少,端看这几个孩子有没有本事全都拿走了。” 他还巴不得把东西往将军府里送,几个孩子越好,他也越高兴不是? 午时二人留在将军府用了膳,见了沈明珠,又同她说了会儿话才回去。 将军府和国公府离得不远,坐马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沈明曦有些疑惑:“娘,为什么咱们不跟祖父和祖母住在一块儿呢?” 柳琳琅抬手捻起她发髻上的桂花粒,笑道:“祖父和祖母更喜欢住那边的宅子呢,当初我跟你爹就商量过了,等倒时候他们年纪再大些,便接来同我们一块儿住。” 其实早些年柳琳琅就提议过住在一起,但秦黎拒绝了:“分开住,我跟你爹也自在,你们也自在些。”于是就一直这样住了七八年,估摸着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住到将军府上来。 45 试验 - 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 - 白雪洲 上午有国公府的二老在,府上倒没什么拜访的人,下午送走了老两口后,将军府门庭若市。 无非就是昨日之事让一些人生出了交好之心。 区区一个乡君,权势顶尖的人不会放在眼里,可这偌大的京城,又有几个站在权势巅峰的? 上至三品大臣,下至七品官员,多的是送礼来恭贺的。 这些人个个跟人精似的,也清楚,沈明曦能封乡君,虽说是受当今喜爱,可更多的,还是给她身后的镇北将军府一个面子——现下正是要重用沈沉戈的时候呢。 管他有没有用,在其家眷面前露露脸,总是好的。 沈明曦跟着柳琳琅接待了几位夫人,见她面上露出疲惫之色,柳琳琅便让她先去后院歇会儿,前头接待的事儿她来就行。 当然,前来拜访的虽多,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接见的。 柳琳琅自身没有诰命,可她代表的是整个将军府,更是沈家的脸面,若是人人都见,累得个半死不说,平白无故的还自降了身份,可不是她该做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一下午过来,她也罕见地觉得有些累了。 “夫人,今日咱们收到了祭祀司元夫人送的松烟墨、都督府穆夫人送的白鹤氅……共计二十七件。” “可都记好了?”柳琳琅唤来丫鬟为她捏肩捶腿,今日可将她给累坏了,就连沈君墨回来,她都没来得及让雪莹将白日里收到的秦黎送的礼给他。 “都记好了。”雪莹点点头,将卷轴交给柳琳琅过目,看过了一遍核对过无误后,才将东西放进库房的角落锁好。 那边沈明曦几人在院中照常汇报了各自的情况,又各忙各的去了。 沈明珠下午抽空去街上转了一圈,确认了街市的情况,晚上抱着那些瓶瓶罐罐又进了沈明曦的屋子。 两人在将军府找了几个愿意试胭脂水粉的丫鬟,提前告知过她们试这些东西可能会对面容产生一定的影响。 但这会儿看着面前的两个丫鬟,沈明曦还是强调了一番:“你们可考虑好了,若是面上因为这些生疮,我们会为你们多补贴些银两,也会替你们找大夫看诊,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 两个丫鬟忙不迭点点头,沈明曦拿出下午让人写的契书放在桌上:“那就按照这上面的来,你们每来这儿一次,我们就给你们一两银子,补贴的银两是三两,但前提是面上的疮是帮我们试胭脂才长的。若大夫治不好你们的疮,将军府也会保证你们往后的生活。” 来的都是家生子,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柳琳琅手里捏着,也不会耍什么小手段,很利索便在契书上签字画押。 “唔……我看看,今日先试这个,云彩、千夏,你们来替她们上妆。”沈明珠拿了几盒东西递过去,坐在后头同沈明曦说起话来。 这胭脂水粉,每家的制造材料都是不外传的秘方,她俩也没指望能靠着这么一小匣子东西就分析出来方子,只是提前规避一些,毕竟她们往后也要用的。 再者,若是能从这里面吸取些经验,往后她们想在这方面分一杯羹也要容易些。 “今日我让管家去寻调香师傅了,还有会调制这些的药师,应当过几日便能办妥。”闲来无事,沈明珠拿着沈明曦头上的发带把玩,转而又道:“不过你真要将你名下的那几间铺子也给我?” 除了生辰宴那日沈沉戈送的,沈明曦还有好几张地契。昨日沈明珠同她说了打算,今儿下午得空了,她便让云芙将地契都找出来,交给了沈明珠。 她伸了个懒腰,对此不甚在意:“咱们姐妹二人还要分什么你的我的?总归是一家人,你还能带着地契跑了不成?” 今日入夜沈明曦特意让人撤了房里的屏风,这会儿能看到前面两个正在上妆的丫鬟,她脑袋一歪,直接靠在了沈明珠身上,小声调侃:“还是说,你现在就想着要嫁人了,所以……” “你这丫头真是没个正形!”沈明珠转头嗔怪:“瞧你说的这话,若不是你身子不好,真该教训教训你!” 沈明曦冲着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做完这些,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都是已经活了二十二年的人了,怎么还干这种幼稚的事儿? 真是小孩子当久了,行为都慢慢朝小孩儿靠拢了。 但是这样活着真好啊,是她上辈子想活的样子,现在的生活也是她上辈子做梦都想要的。 看出她的不自在,沈明珠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想什么呢?板着个脸,人小鬼大的。” 沈明曦瞅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比你大。” 结果沈明珠直接将手放在了她额头上,语气疑惑:“真是怪了,也没发烧啊,怎的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可是听娘说了,你比我迟生了足足一刻钟,现下倒是做起梦来想要当姐姐了?” 沈明曦怔住片刻,又很快回过神来,姐妹俩开始在床上打闹嬉笑。 那边两个丫鬟面上已经上好了妆,沈明珠让她们今夜不必回去了,直接睡在耳房里便行,面上须维持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去洗净。 两个丫鬟听话地退下,千夏和云彩也出去了,房中只剩姐妹二人。 今夜姐妹俩无疑又是一块儿睡的。 沈明曦觉得自己很奇怪,按理来说她这样一个从小就孤身一人的,应当不会适应身边有人的环境。 可穿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旁边有人的时候她反而睡得更香一点——难道是她上辈子想要一个能一块儿玩的闺蜜,想疯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感受到旁边的姑娘呼吸绵长,又弯了弯眉眼;上天果然会奖励做好事的人,她的亲缘簿上如今写满了名字,她也再也不是那个要靠讨好旁人才能获得目光的小孤儿了。 沈明曦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沉沉睡去,临睡前还在心里想着,明儿早些起床看医书。 结果第二日,她又是被透过窗柩的阳光晃醒的,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沈明曦哀嚎一声,她怎么又睡过头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