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最近这段时间,29岁的陈依经常梦见以前的事情,很有些一个人临终前看见走马灯的意思,可不是回光返照么,18岁的她意气风发,和整个霞光市里女学生们的梦中情人白祁在每条校外的小巷里拉着手吃烤串,擦肩而过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灿烂饱满的容貌所吸引,她是沐浴在众人惊艳目光中长大的。 满脸胶原蛋白的她,曾坐在操场的主席台上,依在白祁的肩膀上作出放肆发言:“等我成为中年妇女了,这个世界就毁灭吧。” 远处的教学楼里,因为是晚自习时间而亮着一扇扇整齐的光芒,像是人造的遥远星系。 白祁亲一口陈依的额头,笑盈盈地看着她问,“那如果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呢?我可是想活到九十九岁的。” 陈依仰起头,轻轻啄一口他的下巴,甜蜜蜜地说,“那就……让世界再等一等吧。” 如今她29岁了,那个说要与她白头偕老的白祁早已经消失在大洋彼岸,成为了华尔街的精英理财师,而她却只是一个在北京朝阳区的英语培训班里上课的老师,不剩下一年的时间,她就要跨过30岁成为自己嘴里的中年妇女,而世界却丝毫没有要毁灭的迹象。 在某个程度,某个意义上,对自己期望值过高的她,觉得灵魂里的一部分,确然已经死了。 她梦见自己还穿着天蓝色校服,束着高高的马尾,站在第一实验楼和第二实验楼之间的阴影间隙里,红了耳根和白祁吵架的那天,她不想参加高考了,想去北京当演员。 “你疯了!”白祁接连说了数次“你疯了”,他也红了脖子,一次次地用手掌拍击着身侧的墙面,皮肉撞击着冷砖的声音,替他发泄着心中莫名的怒火,“想当演员你可以考电影学院,你有必要现在就放弃读书吗?” “我不想错过最佳时机——”陈依的去意已决,一脸胸有成竹的高傲。 北京,对陈依来说一直是个神秘而神圣的城市,象征着一切梦的起点,远在四九城里打拼的舅舅,不到三十岁就挣下了一份市值千万的产业,是她尊敬的偶像,当舅舅提到要跟人合伙开明星经纪公司涉足演艺圈时,她立即感到这是一份来自命运的号召,她陈依要成为一个大明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从她懂事时候起,身边的人就会真情实感地赞美她的容貌,到她十六岁时更是抵达了人人惊艳的巅峰,小小的霞光市里,有谁不知道实验二中的校花陈依?多少外校的学生堵在校门口蹲守就为了一睹她的芳容,更有不识好歹的上班族跑到她的家里向她父母预约成为她成年后的丈夫,最后被整个小区的人举着扫把打出来。 每个人都默认陈依是要靠脸吃饭的,她有那个资本,所以当她提出长大后想要成为演员时,也没有大人笑话她的幼稚,更甚至有大人起哄叫家里孩子跟她要个签名,“等以后就老值钱了。”他们这么说笑着,每一句话都为她的自信自傲追加了砝码。 “我不准你去。”白祁红了眼睛,依旧试图说服她留下来,“北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是每个人去了那里都能在地上捡金子。” “可是你也说过,我不是一般人,我就是金子,不是吗?”陈依捧着他的脸,坚定地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废话。”白祁抿着嘴唇,先是别扭地点点头,继而又摇头,“不喜欢,才不喜欢你。” 陈依满足地一笑,自顾自地做出决定,“你一定要考北京的大学,来找我。” 白祁点了点头,没有再摇头,陈依清晰地记得他答应自己了,但是他没有来,他们通过网络联系,哪怕是高考期间,两个人也还互相道早安午安晚安,却在高考结束之后,白祁的QQ头像就灰了,与她断了往来。 等白祁的QQ头像再一次亮起来,他说自己已经到了美国,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绝口不提,两个人于是断断续续地聊着有的没的,直到白祁主动提及自己正在交往的女朋友,陈依才算是在心里承认了这个事实:他俩早已经分手了,或许,从来就没有交往过,年少时的谈情说爱,不过一场友情之上的过家家。 陈依的北漂路并不顺利,她是以成为大女主角为目标的,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凡事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世上人口那么多,奇迹是不够分配的,一夜成名的神话不见得会发生在她身上,所以她做好了吃苦的打算,她坚信苦尽会甘来,因为她足够漂亮,也足够努力,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后来她25岁了才恍然大悟,在巨大的娱乐圈“绞肉机”里,漂亮的人数不胜数,年轻的人前仆后继,而无论相貌美丑,每一个在剧组里吃盒饭的人都很努力,她并不是唯一,她一点儿也不特别。 最后她赖以为生的,还是高中时候学得最好的科目:英语,好笑的是,她当时那么努力地学习这一门课,还是因为假想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去国外电影节颁奖礼上发表获奖感言。 29岁生日的前一晚,她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举着电话和妈妈吵架,寒风刺骨,露在袖口外的手背冻得鲜红,等她挂了电话之后,几乎以为自己整个手掌都被切了般无知无觉,浑身只有被手机屏幕紧紧贴过的耳朵还有一丝热气。 在公交车里的最后一排落座后,听着“上车刷卡”的提示音,她的眼泪喷涌而出,刚才妈妈又在质问她为什么春节不回家?为什么还没谈个男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才结婚?年纪越来越大了,子宫都快怀不上孩子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发展的,都说三十而立,十八岁的她为自己设想过许多个未来,却从未设想过自己年近三十了还孤身一人,在深夜下班后坐在公交车里掉眼泪,别说没有老公和孩子了,在如此浩大匆忙的城市,自己的存款连一平方米房子都买不起。 随着刹车声,车内广播提示音正在平静地述说:“三里屯酒吧街站到了,下车请刷卡,不刷卡的乘客,终点站按……” ——“终点站!后果自负!”—— 因为突然想起来曾经穿着校服坐在身边的白祁,接的这后半句俏皮话,满脸是泪的陈依还来不及调整下垂的嘴角,便“噗嗤”笑了起来,她抹一把眼泪,不管不顾地冲下车去,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就近冲进了一家酒吧。 喝得烂醉如泥,恍恍惚惚之中,她不记得有多少陌生男人上前搭讪,她一改往日的矜持,来者不拒,像是礼品大派送一般给每个人都留下了电话,甚至于与他们调笑起来—— ——“觉得我漂亮啊?那你要不要娶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哦不是,还有几分钟,快了,马上了,再请我喝一杯……” ——“你是什么星座?我是双鱼座,看看我们配不配?” 在喝到意识断片儿之前,她好像看见白祁了,他的影像忽远忽近,穿着烟灰色的风衣,她于是越过陌生人的肩膀,冲着这海市蜃楼大声控诉,“白祁,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来北京找我?为什么不继续爱我?!为什么要放弃我——” 2 从遥远的梦中醒来的时候,陈依花费了一番时间才搞清楚,自己并不需要穿上校服去上课,这也说明她今天也见不到白祁,于是她惆怅地钻进了被窝,决定再睡一会儿懒觉,但是空气里飘散的薰衣草精油气味叫她猛然惊醒:这不是自己的家! 她抱着被子弹坐起来,揉了揉因为宿醉而刺痛的脑门儿,一双眼睛因为哭了一宿而干燥刺痒,厚重而密不透风的窗帘将室内完全浸泡在不见一丝光照的黑暗里,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五十平米大小的卧室是暗色调工业风格的装潢,每一处细节都散发出金钱的腥臭味儿,很显然这里不是她那间与人合租的破败筒子楼。 掀起被子看一眼,比全裸更糟的是,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裙,这显然是“事后”得不能再“事后”了,她心中惊呼:完啦! 果然喝酒误事儿!她抱着头陷入回忆,是谁?是哪个男人? 随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哭丧着脸想,千万不要是昨晚上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个油腻胖子。 门开了,背光之中的白祁缓缓现身的感觉,犹如一丝探照灯打进来,照亮了陈依心中的迷雾,她耳边有雷鸣在轰响,似乎是命运在发出咏唱,急于给予她一个关于情感出路的启示。 穿着米色卫衣的白祁比高中那会儿身板更高大结实了,布料包裹下的胸膛鼓鼓囊囊的,脚踝处束口的居家裤非常艰难地覆盖着他一双通天的长腿,他咧嘴一笑,神色不如少年时代那么纯真了,眼睛里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狡黠光芒,嗓音慵懒地说:“醒了?起来吃饭。” 陈依抬手指着他,发出高声惊呼:“白——祁!” 他一愣,茫然地举起手来道:“在?” 她抓起身边的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语气里满是嗔怪,“你对我负责!” “负什么责?你别碰瓷好不好?”白祁躲开枕头,坦然地说,“我没碰你。” 陈依一怔,撩开被子,展露出身上的白色蕾丝睡裙,奇怪地问:“我衣服呢?” “嚯,还挺性感。”白祁摸了摸下巴,故作坏笑,见到陈依赶忙又躲回被子里,他叹口气,“白糖给你换的啊。” “白糖?”伴随着陈依的疑惑,白祁身后的门被人完全地敞开来。 一个大美女从白祁腋下探出头来,冲陈依摆摆手打招呼:“嗨,老陈,好久不见。” 想起来了,白糖是与白祁年龄相距九岁的亲妹妹,陈依惊讶地瞪着她,因为对她的印象还是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哪想到她长大以后竟然会出落得这么美艳,站在一米八六的白祁身边,看着也没有矮多少,活脱脱一个超模身材。 白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陈依,眯起眼睛笑起来,“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料可一点儿没多。” “滚!”陈依又扔出去一个枕头。 3 走出卧室,陈依不禁为满室的饭香深吸一口气,在餐厅的餐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四菜一汤,白糖一屁股坐下,已经拿起筷子夹着干煸豆角吃起来,白祁拉开一把椅子,笑意盈盈地望向陈依,示意她过来坐下。 终于从他的眼神里找回了一丝熟悉,陈依胸膛里的心脏猛然撞击了她一下。 落座后,陈依看清楚了小炒牛肉里放了颗粒分明的孜然,鱼丸白菜汤里则撒了许多黑胡椒,她端起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心满意足地舒一口气,“好香啊……” 白祁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她碗里的米饭尖尖上,以对她了若指掌的口吻说,“撒上孜然、胡椒,就觉得好吃了,对吧?” 他对自己的喜好竟然还记得如此清楚,好不容易按捺下来的心跳又快了几拍,陈依喝一口汤,只觉得喉头又暖又甜,这一股热流缓缓地延伸向小腹,一时间,她的肚子里像是被点燃了许多盏灯,亮堂堂的,照亮了昨天还是黑色的河。 吃饭间,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几乎都是白祁和陈依在联络感情,白糖没有太多话,她一直在用一只手刷着手机,从白祁的话里,陈依没有得到太多的讯息,并不清楚他为什么回来了北京,之前又经历了些什么,但有两点确认了:一,他现在是单身;二,眼下这套坐落于三环内的两室两厅是他名下的房产。 陈依的脑袋里,各种数据此时更是运转得飞快,昨天还觉得自己要孤苦无依了,今天突然就收到老天爷送的大礼——一个从海外归国的旧情人,在北京有房产的高收入精英——这可不就是最佳结婚对象! 吃得差不多了,白祁冲白糖敲一敲桌子,她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之后才拖拖拉拉地站起来,去把屋里的灯都关上,而白祁则双手从厨房里捧出来一个插好了蜡烛的蛋糕,对陈依唱起了生日歌。 蛋糕表面的烛光串联成了一小片跃动的火光,比陈依昨晚在酒吧里见到的所有光亮叠加在一起还要更滚烫耀眼,她有些茫然失措,不过是一夜过去,感觉自己的人生就被翻了一个面,从丧气纪实片直接奔去了爱情爆米花电影。 白祁见到陈依眼里亮晶晶的泪花,也是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不禁抬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神情动容地问:“开心吗?”见到她好像一个中学生般乖巧地点头,他笑了,“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我给你过。” 听了他这一句话,陈依吃下一口蛋糕像是吃下了定心丸,她别过脸去,仿佛在朦胧视野里见到了自己尘埃落定的后半生。 第一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4陈依和白祁走到地下停车场,见到他在一辆银色保时捷前停下,忍不住调侃道,“你变骚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白祁说过自己理想中的车,一定要大——“因为要装下我的老婆和两个、可能三个孩子,还有一条大狗,一只猫,可能还要去机场接我父母,偶尔朋友聚会,也想能一个个把他们送回家,最好这个车吧,座位能有十几个。”——他站在操场上,用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一台巴士那么大的车框架。 陈依举起手来说,“那我的副驾驶座要大到可以放一张小桌子,你开车的时候,我可以吃零食,看剧。” 白祁看着她傻乐,把小树枝一扔,冲着陈依摊开双手说,“好,你的座位还能变成床,给你准备小被子,在我开车的时候,你可以睡觉。” 她于是扑上去,趁着没人往这边看,用头顶飞快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现在的白祁不会再露出傻笑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身上那身昂贵的定制大衣般,经过了精心的测量,得体而修身,脸上的笑容也是千帆过尽之后的沉着而优雅,他像一头正值壮年又稳居宝座的雄狮,万里草原,无一对手。 “骚得动,就是还年轻。”白祁垂下眼帘,笑一笑,“人老了,可就骚不动了。” 陈依系上安全带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车窗前的景象在移动,这车辆竟悄无声息地发动了,宁静得像是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滑动的落叶,她是一个浮躁的人,此时此刻的内心也因此变得静如岩矿,像是沉入了温柔的地底。 真舒服。她微微眯起眼睛,转动了一下肌肉紧张的脖子,然后看一眼白祁,一块价值数十万的腕表在他的袖口里若隐若现,反射着奢靡的星星光点,她想,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才是她想要的男人,绕了千山万水,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里,像是被放生河川的鱼。 白祁看一眼神态惬意的陈依,他也感到与她之间的相处非常舒服,似乎十年分别的光阴并不存在,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单纯,身上的缺点——虚荣——坦荡荡地写在脸上,叫人一眼看穿,“好逸恶劳”对于白祁来说算不上什么大毛病,所以并不能在陈依这一捧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构成什么杂质。 他是个聪明人,金融战场之外,于红尘生活之中,实在是没必要再耗费精力去与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谈恋爱,陈依很好,很简单,对他来说,非常合适。 他于是胸有成竹地发问,“虽然我猜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但还是确认一下吧?你有吗?” 陈依果然如他所料地摇了摇头,并且以一双小狗般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那你看……”他有些想笑,却还是尽可能地一本正经,“我做你的男朋友,合适吗?” “合适的。”她是憋不住笑的,连连点头,重复道,“很合适。” “那就这么定了。”白祁在耸立着“檀香山英语”招牌的大厦下停车,温柔地伸手捋了捋陈依耳边凌乱的发丝,“几点下班?我来接你,以后只要我有空,都接送你上下班。” 见到陈依看着自己的眼神颇有些意乱神迷,白祁情不自禁地倾身贴上她,却在将要落下一吻时,被她瑟缩地躲开了。 陈依见到了白祁脸上的惊讶与不悦,她慌张地解释,“别这样,太快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白祁干咳了一声,回身握紧了方向盘,同时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怎么?单身太久,忘了该怎么接吻?” 他生气了,她知道,身上散发出毛刺般的气场,她扭着身子,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我觉得突然就亲一下,好像太刻意了,我还是想气氛好点儿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那样……” 白祁“噗嗤”一声笑出来,托腮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啊,还跟以前一样,没点儿长进,不现实,脑子里全是那种浪漫的东西,什么彩虹啊、雪人啊,甜蜜的抱抱啊,不合适了,朋友,这年头,我们的节奏都快了。” “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想甜甜地生活啊?生活本来就够苦了,老公还不给糖吃,就成怨妇了。”陈依反驳道,“要那么现实干嘛?柴米油盐,婚后要多少有多少。我告诉你,度蜜月我可不去马尔代夫,都要被人踩塌了,我想去希腊。” 她的话叫白祁一愣,继而陷入了沉默。 对于陈依来说,这是不太吉利的沉默,果然如她所料,他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结婚?你误会了,我不打算结婚。” “不结婚?”陈依瞪大了眼睛,困惑地问,“那你还想亲我?”末了,反应过来,伸长胳膊就要去打白祁,“你什么意思你?我不是那种女人!白祁,你要只是想玩玩?老娘可不奉陪——” “嘿,嘿!你大清来的啊?亲一口就得谈婚论嫁。”白祁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一只奶猫般轻松,他嫌她不懂事般叹口气,“我是认真的,没想玩玩,我想要跟你谈恋爱,做你男朋友,行吗?大小姐。” “哦……”陈依缓了缓神,冷静下来之后,却又追问,“可是不跟我结婚?”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结婚呢?多没意思。”白祁松开她的手,这动作有些像要与她划清关系般干脆,他的眉头再度挤到了一起,“你以前不是这样恨嫁的人啊?” 他的眼神叫陈依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虽然29岁了,但那是一张几乎与少女并无二致的脸,客观来评价,是一张不值十分也该有七八分的美人皮,可是白祁眼中对她闪过的一瞬嫌弃,却好像她不是小姐姐,而是老阿姨。 她的喉头突然因为自尊心的顶撞而被噎了一下,为了不继续在白祁心里掉分数,她抿紧了嘴唇,不再言语。 车内一时间陷入尴尬的寂静,白祁终于叹了一口气的声音,叫陈依的身体更向车门贴了贴,她见到他解开安全带,先行下了车,自己正要动弹时,才发现他是为了绕过来给她开车门,这样体贴的举动,叫她心里绷紧的弦稍稍松了一点点。 下了车,陈依见到不远处正巧有两个女同事手挽手走向公司大门,她们遥望这边一眼,为高大挺拔的白祁与他昂贵惹眼的坐骑,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羡艳神色——看来陈依有了一个高富帅男朋友的传闻,马上就要传遍整栋写字楼了——一想到这一点,陈依脸上泛起了舒心的潮红。 原本迫于白祁的气场而有所畏缩的陈依,这会儿因为自信爆棚又整个人张扬了起来,昂首挺胸地走出三步之后,只听见身后的白祁喊:“依依!” 这熟悉的一嗓子,好像一条胳膊将她猛力一拽,带她回到了高中的操场。 白祁也确实突然拽住了她,当陈依回头时,由于白祁突然俯身贴上来,她只觉得眼前的光照都被吞噬了,他到底还是吻上了她,只是很浅的一吻,像是开战前吹响的号角。 他凝视着她,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依依,做我一辈子的女朋友吧,你以前是我的,现在也应该是。” 5 心不在焉又匆忙地上完了两节课之后,等到陈依在公司的茶水间里休息时,果然有好几个女同事笑嘻嘻地挤到她身边打听白祁,于是陈依将她和白祁之间的恋爱纠葛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最终给大家形成的印象就是,身在美国工作的白祁,为了与初恋情人再续前缘,选择抛弃大好前程,不远万里地飞了回来,还在北京豪掷千金地买下了爱情小窝。 “天啦,那你这是好事儿将近啊?”女同事尖叫,“这么有钱的老公,那你们的酒席得办多少钱一桌的呀?不要太贵哦,我这礼钱可随不起。” 提到结婚,心虚的陈依嘴角僵硬地一笑,“说什么呢,还早着呢,这八字没一撇的。” 女同事已经三十八岁了,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微妙,说不上是示好还是轻蔑,她苦口婆心地说,“不早了,别看你看着还像个小姑娘儿,其实也都三十了,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对象,可抓紧了,别放手哦。” “看着还像个小姑娘儿,不是挺好的吗?也没人把身份证贴额头上。”陈依也不是个软柿子,她听得出来对方语气里挑事情的意味,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觉得比起实际上还是个姑娘儿的年龄,看着却像个婆婆,要来的好得多呢。” 这位女同事讪笑一声,便端着自己的保温杯离去了,年轻的女同事们继续围着陈依问东问西,她们的年龄都比她小,统统处于对人生迷茫的阶段,于是对于人到中年的陈依,善意也更多一些,她们惋惜地说,“依姐姐,你这要真的结婚了,小王老胡他们,真的得哭死,不过吧,我们都知道,就算你单着一辈子,也是看不上他们的。” 陈依端着咖啡杯,优雅一笑,轻抿一口之后却背过了身去,不想叫人看见她眼底波动的慌张。 6 下班之前,陈依收到了白祁的微信语音,他因为忙于工作,不能来接她下班了,但是询问了一下晚饭要不要一起吃,她失落地一笑,一整天被烘得烫手的心这会儿终于降下了温来,她回复他,不用了,她已经约了人吃晚饭,而他也只是回以“知道了”,并没有追问她要和谁,是男是女一起吃饭,可见他对她的上心程度,也不过尔尔。 约陈依吃饭的,是她最好的朋友褚凡,当年在横店演戏时认识的姐姐。 褚凡骨架很大,个头儿虽然只有一米六八,但看着比陈依要高出许多,她五官也生得大气,浓眉大眼,厚嘴唇,是贵太太的相貌,但是在演艺圈里,却不是女主角的胚子,眉眼里有一股凶狠劲儿,所以一直在女三号女四号的位置里徘徊,混得比陈依早,却混得远远不如陈依。 还好她头脑清醒,作为一名北京土著儿,家里有点儿家底,早早就脱身出来创业,如今是一个手里有些小钱,说话挺硬气的女老板。 这顿饭,陈依不是太想去,因为并不是姐妹小聚,而是一场由褚凡安排的相亲,对方是她表弟公司里的同事。 “你表弟好像挺小的吧?对吧,比我小五岁呢,那他的同事,岂不是也是个小弟弟?”陈依冲着电话抱怨连连,“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别介啊,现在不是正流行姐弟恋呢嘛,还没见呢,就一口否决人家,你这是年龄歧视你知道吗?每回给你找的男人,哪个不是多金帅气,我可是拼了老命了,你要么嫌弃打扮要么嫌弃口音,那你自个儿找啊。”褚凡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告儿你啊,今天你必须来,不然我以后不给你介绍了。” “好,好,辛苦您啦!”陈依嬉皮笑脸地哄着对方,径直走向公交车站,她知道褚凡如此大张旗鼓,主要也怪她自己,老嚷嚷着想结婚,缺男人,所以好姐妹才如此上心。 走到站前,她挂了电话,双手插在兜里在寒风中跺着脚等车,站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分散站着,向来目不斜视的她为旁边奇怪的动静所吸引,侧过脸去只看到一个女生不断在发出嫌恶的咂嘴声,她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在在女生身后站着的男人,正不断有意无意地用身体碰撞、摩挲着她。 耍流氓?陈依立刻反应过来,不及思索便指着男人叫起来,“嘿,嘿!先生,你干嘛呢?这大冷天地贴着人家姑娘蹭啊蹭的,为了摩擦生电呐?” 那男的赶紧退后一步,与陈依对着叫起来,“说谁呐?你别瞎说。” “谁答话就说谁呢,你别走,占了便宜就得付出代价,我这就报警。”陈依一步走到陌生女孩儿前方,挡着她,冲向那戴着口罩的男人,抓着他的衣袖说,“这里到处都是摄影头,你可别妄想耍赖。”说完,她另一只手就去撕他脸上的口罩。 男人被她气势所撼,慌张地扭动着身子,却遭到她劈头盖脸的巴掌,疼得他嗷嗷叫唤,“救命!救命!” “你还有脸喊救命?”陈依的巴掌去势更猛了,正当她即将成功把对方的口罩扯下来时,突然旁边那些路人都围了上来,将两人隔离开来,就连被她解救的女生也拉住她,一边道谢一边劝她冷静,别打了。 一个穿着姜黄色羽绒服的年轻男生,带着一个扛着相机的大叔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您好,对不起,我们是《人间观察》节目组的,蹲老半天了,就想拍到像你这样见义勇为的市民,请问我们可以使用刚才的镜头吗?”边说着,他亮出自己胸前挂着的工牌,上面是他咧嘴傻笑的证件照和名字:迟诺。 陈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眨了眨,哑然了半晌之后,才算明白了当下的情况,干脆地回绝:“不行。”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答案,齐齐发出一声:“啊?” “我非常讨厌上电视,是非常讨厌,我告诉你们,我有肖像权的,如果让我看见你们播出了我的哪怕一秒钟镜头,我就要告死你们。”陈依指着迟诺的鼻子,“你,误事儿!害我错过了车,赔钱,我要打车,我要去的可是一个重要会议,迟到要扣奖金的。” 迟诺的鼻尖和耳朵都冻得红红的,他无辜地看着陈依的样子,像一条委屈的流浪狗,他苦笑着说,“小姐,我身上没现金……” “那你给我叫车。”陈依拍了拍他胸口的工作牌,不依不饶地说。 于是迟诺乖顺地打开了手机,输入陈依要去的地点,是一个商场,他困惑地歪着头,“这,是开会的地方吗?” 陈依翻个白眼,“我边吃边开会不行啊?” 7 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商场里的日料店,陈依先是见到了褚凡,她已经喝上了小酒,与坐在对面的男人相谈甚欢,那个男人抬眼见到陈依走过来时,双眼明显一亮,激动地站起来,帮忙拉开座椅。 褚凡嫌弃地说:“怎么这么迟啊?姐姐,还以为你要放鸽子呢。” 陈依坐下之后,也没多看对面的男人,反倒是看一眼桌面,“被奇怪的破事儿给耽误了呗,哎呀,饿死我了,怎么你们光点小吃?不吃饭呐?” “再等一下,我表弟也快到了。”褚凡喝光了杯子里的梅酒,正要为两人做介绍,见到自己的表弟从另一头的门走进来,她于是抬手招呼,“哎,说到就到了,喂,这边!” 陈依忙于埋首菜单,也没抬头,却听见对面的人坐下来之后,与自己打招呼的声音,熟悉得好像刚刚才听过,于是她抬起眼来,只见到对面端正坐着的迟诺。 “我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吧,没想到,还真这么巧。”迟诺抬起一只手来,腼腆地招了招,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欣喜星光,他笑得像一只小羊羔,“你好呀,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第二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今天的主角是陈依,和她的相亲对象:刘亚涛,但是褚凡和她的表弟迟诺实在是过分抢戏,两个人唠家常的声音统治了这张饭桌。 褚凡问:“你今天不是说有工作,不来了么?” 迟诺飞快地瞥了陈依一眼,笑着说,“刚巧忙完了,觉得不来不合适。” “主要就是见着了美女,就好像狼闻着肉似的,闭着眼跟过来了吧?”褚凡已经听说了迟诺与陈依早些时候的那段巧遇,调侃了他一句,迟诺只是傻笑,她继续追问,“这实习期也过了,准备留在北京了?” 迟诺的眼珠子似乎被什么引力牵引般,又一次飘向了陈依,他点点头说,“嗯,估计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去吧。” “你妈又该操心你了,你不知道她在电话里怎么叨叨的,恨不能叫我24小时看着你,我又不是你的保姆,这隔三岔五深更半夜地夺命连环call,我要是保姆我也不干了。”褚凡用筷子敲一敲迟诺眼皮子下的碗碟,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嘿,你多久没回石家庄去了?高铁不要两小时吧?赶紧回去看一眼,缓解一下你妈的思念之情,也替她省点儿话费好吧。” 迟诺虽然顾上了点头应承,但心思却早已经落在了陈依身上,他玩味地“逗”她,“哎,陈依,你的名字好奇怪啊,衬衣?还是旧衣服?” 陈依白他一眼,“你得叫我姐姐。” 见到她搭理了自己,迟诺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兴奋,他身子前倾,音调更是高昂,“姐姐?小姐姐,你多大啊?看起来好像大学还没毕业呢。” 陈依看一眼褚凡,她便立即招手为她挥赶迟诺,“行了你啊,不学好,调戏大姐姐,你陈依小姐姐比你大五岁,不是跟你说了吗,所以才叫你介绍一个稳重靠谱的同事。” “我又没见到照片,如果知道是长成这样子的小姐姐——”他嫌弃地看一眼身边坐着的刘亚涛,坏笑道,“那就没涛哥什么事儿了。” “什么意思啊你,臭小子。”刘亚涛用拳头作势砸在迟诺的胳膊上,爽朗一笑,“你就别临时起意要横刀夺爱了,小姐姐需要的都是小哥哥,你再过个五年十年的,再惦记小姐姐吧。” 刘亚涛的年纪与陈依一般大,不过他比她还要更大三个月,所以他抓住了这一点不断地为自己在相亲擂台上加码,毕竟看外形的话,他实在是不如年轻秀气的迟诺讨人喜欢,“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啊,那都是一朵娇柔的花,还是需要找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可靠的男人去照顾,去呵护。” 原本见过了陈依的照片,刘亚涛心里还有些没底,毕竟见过太多“照骗”,这年头别说拍摄对象是个人了,就算是条狗,用手机软件也能修出一个好看的人类相貌来,当陈依推门进来时,他便一眼相中了她,在心里祈祷这相亲对象可一定得是她,结果她还真在桌对面坐下来了,刘亚涛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为了嘉奖他人生三十年兢兢业业的一份大礼。 不等陈依开口,刘亚涛便把自己的优越硬件一一摊开:北京本地人,月薪税前两万三千元,在二环内有价值四百万元的学区房一套,在大兴有一百平米的商房一套,四十万代步车一台,“这车已经开了三年,挺实用的,但是以后生了孩子,再换台六十万的。”他补充,“我父母住在蒲黄榆,都有养老金,不会打扰我们的婚后生活,俩老人也喜欢孩子,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带孙子。” 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把陈依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相亲么?婚姻市场——市场嘛——本来就是一个谈买卖的地方,卖家摆出货来,买家则掂量、出价,不是谈感情的地方。 见到陈依脸上显出犹疑不定的情绪,刘亚涛着重提了一下户口的事情,这对于任何想留在北京的外地人来说都是一个杀手锏,“陈依还没拿到北京户口吧?”他虽然是诚心诚意摆出佳肴想款待来客,语气里却掩盖不住“豪门”面对“草民”的傲慢,“我的身份证可是110开头,祖上八代,纯种本地人。” 褚凡看一眼陈依,见到她眉头微皱,便知道她是看不上这男人了,毕竟是她“考核”过的人选,对方表现得如此“猴急”,叫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个社区里四处做媒的大妈,“这位先生,虽然我们今天是要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但男女交往,到底也不是建立在户口本儿上,还是需要建立在感情上的吧?” “感情当然可以谈,但是我们都老大不小了,看对了眼可以先把该定的定下来,以后日子长得很,可以天天对着谈感情嘛。”刘亚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于是朝着陈依局促地笑了,“陈依小姐身为女人也应该懂吧?生孩子的事情,我们精神上可以说永远没有做好准备,还能再等等,但我们这个一天天变老的身体,却是实在等不起啊。” 陈依干笑一声,低头吃了一个寿司,最后她也不太接话了,大家各自尴尬,不欢而散。 2 最后这一顿饭,四个人消费七百多块,刘亚涛抢着将单买了,他倒是不抠门儿,褚凡趁他离席时,冲陈依又夸了他几句,但是陈依很明显已经不将他视为潜在对象了,一脸想赶紧回家洗澡躺平的疲态。 饭局之后,刘亚涛还想续摊,他提议去酒吧坐一坐,北京太大了,今日一别,也不知道哪天还能约上陈依,他想抓紧时间和她增进感情。 陈依推脱之后,他只好提议由他开车送她回家,但因为褚凡也开了车出来,所以被陈依拒绝了,他只能垂头丧气地与她交换微信,口头约定尽快再一次见面。 陈依坐进了副驾驶座,而迟诺也跟着上了车,坐在后排,褚凡奇怪,“你不是坐地铁更快吗?” “有车,就蹭一下车嘛。”迟诺嘻嘻笑,双眼亮晶晶地透过后视镜看着陈依,像一只刚出生的毛茸茸小动物。 褚凡看穿了他的心思,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她知道陈依有轻微“慕强症”,因为她曾经那么渴望成功却失败了,所以一切成功人士在她眼里都镀着一层闪闪华光,她仰慕那样的光芒,就不会喜欢平平无奇的男人。 迟诺对待事业没有多少野心,是个随遇而安的乐天派,他相貌生得好看,性格也随和,像是亲人的小狗,像他这样可爱的大男孩儿在恋爱餐桌上也是受到许多女性欢迎的,却绝不是陈依的“那盘菜”。 褚凡试探地问陈依,“你觉得刘亚涛怎么样?” 她懒洋洋地依靠着车窗,“普通人。” “那就是看不上。”在褚凡的意料之中,她咂咂嘴,“你也是普通人,我们都是,这身皮子下面都是骨头,百年之后,都是灰。” 陈依反驳,“普通的我们不是同一种普通,鸡也是普通的鸡,鸭也是普通的鸭,走不到一起去。” “可你又急着想结婚!刘亚涛就是个很实在的一个人,不是坏人,说实话,当结婚对象去看,合适,不作妖。”褚凡被她的话逗笑了,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之后,努力板着脸向她说教,毕竟她三十六岁了,在小了七岁的陈依面前得有个姐姐的样子,“你不要把结婚想象得太美好,你可能看过一些吹捧婚后生活的电视电影啊,那都是空中楼阁,编造的,不吹嘘得好一些,谁还结婚呢?咱们女人婚前都是仙女,结婚啊,就是落地,知道什么是人间了。” “结婚的人有多少?不结婚的人有多少?肯定是结婚的人多啊,那这结婚如果就是吃苦受累,自古以来,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结婚?人,又不犯贱,肯定都是奔着美好去的啊。”陈依坐直了后腰,快言快语道,“你自己的婚姻不是挺美满的么?忠叔那么疼你,你倒好,还看不上这人间了,他真是白疼——” 不等陈依的话说完,褚凡冷哼一声,打断了她,“我们准备离婚了。” 首先发出惊呼的却是后排的迟诺,“啊!为什么?!” “能有什么为什么?婚姻就是这么回事儿,俩人大伙儿,理念不合,分,跟做生意没差多少。”褚凡缓缓靠边停车,对迟诺说,“你到了,滚。” 而迟诺却磨磨唧唧不动弹,“先送陈依嘛,你们俩女的,我不放心。” “得了你。”褚凡回过身去,轰赶小狗一般努努嘴,“下去。” 迟诺下了车,依依不舍地敲了敲陈依这一侧的车窗,趴在窗口喊,“陈依。” 陈依不耐烦地说,“叫姐姐。” “嘿嘿,姐姐——”他的下巴压在一双手背上,为“姐姐”两字一阵傻乐,“如果你没遇到喜欢的人,可千万别急着结婚。” 陈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的脸别距离自己太近,“我不急。” “那我就放心了。”迟诺说罢,一步三回头地朝小区门口走去,最终还是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车子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3 陈依想追问褚凡与她老公郭忠学十年婚姻出什么问题了,但是褚凡却一直接到公司里的事务电话,临到陈依要下车时,褚凡冲着电话里的人,也同时对她说:“等会儿。”说罢,她扭过身子从身后的座椅下方拿出一个印着双C大logo的购物袋,显然里面是一个挎包。 她往她怀里一塞,“生日快乐。”继而嫌弃地看一眼她腋下三千块的美国品牌“快消”包,“女人,不管谈恋爱还是谈生意,得有好装备,才能上阵杀敌。” “给我的?”陈依尖叫一声,翻出来一看,一眼便认出来是个价值三万的包,她激动地用脸蹭了蹭,抱在怀里感动地说,“凡姐,你娶我吧。” 褚凡大笑一声,“看不上。” 回到自己四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陈依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墙上的电灯开关,这个房子已经住了两年,客厅的顶灯刚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坏了,房东不管,陈依想着不是自己的房子,便花了五百买了个样子简约的给换上,用了一年便坏了,觉得还是一分钱一分货吧,现在这个便花了八百块,最近也开始闪烁,似乎要罢工了。 拖拖拉拉闪了四五下后,顶灯终于像个怠工的银行柜员,睡眼惺忪地拉起了帘子,屋里一片亮堂之后,陈依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家的温暖,虽然屋里暖气很足,她脱下了大衣扔在单人椅上,然后摔进自己的床里,盯着天花板回忆白祁的房子,可能因为他和妹妹一起住,屋里有两个人,就有烟火气,有家的感觉。 比起一个丈夫,陈依其实更想要的是一个家,但仅仅是与男朋友同居是不够的,一个丈夫一个孩子,才是搭建起一个家的结构,她想要结婚,想要一本结婚证和一场婚礼,想要这一整套被凡间俗世认可的仪式,就好像被颁发了一个“终生成就奖”一般,再也不用在人海挣扎,可以宣布退役了,上半辈子,没有成为一个演员,没有拿到任何奖杯,她是一个输家,所以“成家”就是她人生下半场的目标。 她踢掉高跟鞋,在卸妆洗漱之前,疲惫不堪地卷着被子小睡了一会儿,梦见和白祁结婚有好多年了,他语气寻常而自然地叫她起床,于是她便醒了,看见手机屏幕上一直在弹出微信消息,打开看是刘亚涛发了好几条,大意总结起来是在表达对她的满意,还有迟诺发的,问她到家没有,是不是准备睡了,白祁也发了一条,两个字:晚安。 此外还有妈妈发来的数条公众号撰写的文章,都是看标题知内容系列:《心酸!一生未嫁,独居老人,尸体发臭,邻居报警》《被延误的年华:如果我在25岁那年答应了他的求婚》《妈妈永远的牵挂:大龄的女儿》等等。 她飞快地回复了刘亚涛一串客气话,然后回了迟诺一个猫咪在点头的表情包,对妈妈的连环逼婚暗示则视而不见,最后看着白祁的蓝色大海头像,斟酌了一下,选择不回复。 第二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4隔天陈依去上班的时候,从地铁站里走出来便迎面遇见了女同事们,她们老远就伸长了脖子问,她那个总裁模样的男朋友怎么没开车送她来,她笑一笑,“工作忙,哪有时间天天送。” 她们接受了这个答案之后又追问,为什么不给她买台车,她以摇不上号来解释,对方又继续语气酸酸地问,“看着那么有钱,家里应该不止一台车吧,也轮不到你亲自开,得有司机送你吧?” 陈依谦虚地说,“也没富到那地步,北京马路上来往的这么多人,再有钱,不也都是打工的么,挣口饭钱,挣得多,也不过是稍微吃得好一点儿,吃饱还得干活儿。” 有了高富帅男朋友的陈依,虽然还和大家拿一样的工资,但隐隐拉开了摸不着道不明的阶层距离,这样一句话,便又将大家的关系拉近了,女同事们终于满意,纷纷点头附和,“那倒也是,这年头,钱再多也不够花,再有钱的人也觉得自己穷。” 午饭时间,陈依与没有带饭的同事们一起叫了外卖,在得知即使是喝无糖也还是会发胖之后,她已经不再叫奶茶了,最近能感觉到自己的新陈代谢比二十岁出头时慢了许多,以前的她真的干吃不胖,现在不敢了,为了健康,也减少了主食的摄入量。 她边吃着沙拉边翻看手机里的消息,刘亚涛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她不假思索地回复道“我约了人了”,对方于是追问:“是谁?” 你管得着吗?她脑子里这么想,手指打出来的却是:“同事的喜酒,不好推。” 刘亚涛却坚持要见一面,他说:“那我来给你送一盒日本点心,非常好吃的,这个东西太新鲜,保质期不过一周,得赶紧送给你。” 她又推辞了一番之后,不再回复。 点开了白祁的头像框,陈依想着说点儿什么,先是打出“中午好”,觉得傻,删了,又写“吃了什么”更是觉得傻,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接连尝试了几句招呼都觉得不合适,她想他了,但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确,她希望是他想她,然后她顺势而为地也想一想他。 也不知道举了多久的手机,突然看见聊天框上方出现了一串“对方正在输入……”,陈依于是好像被电击了一般坐直了身子,白祁似乎没有如她一般踌躇,一句“一起吃晚饭吧。”很快地就发了过来。 她默数三十秒后,回他:“我看一下我晚上的安排。” 而对方的回复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好。” 一个英语培训班的老师能有什么重要安排?但她也还是要挣扎一下,她想让自己显得重要。 5 下了班,陈依在一楼大厅见到了早已在等候的刘亚涛,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捧着一盒点心走向她,像极了向皇后献宝的使臣。 陈依强打起精神与他寒暄了一番之后,见到他还是一脸期待,忍不住要泼冷水,想尽快结束这段不该发生的邂逅,“刘先生——” “叫我亚涛就好了,你要觉得老气,叫涛涛也行。”刘亚涛打断她说,“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反正别叫刘先生,显得生分,不过我倒是不反对你叫我先生。”他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笑了一阵,见到陈依没有反应,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笑容。 陈依面色为难而疲惫地继续说:“刘先生,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因为看你也急着要结婚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以后我们可以作为朋友来往。” 刘亚涛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态度坚硬的拒绝,他干笑道,“别这么急着下结论,我们这才认识,还没有互相了解不是。” 可是我并不想了解你啊!陈依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嘴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应对着,脚下快速迈步走向大门,在心里祈祷白祁快些出现,带她远离这无聊而费力的纠纷。 那辆银色的跑车好像天神的御驾一般,映入陈依眼帘时,点亮了灰扑扑的街道,他竟然如约而至了,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却觉得受宠若惊。 白祁见到陈依后,从驾驶座下来,比起车,他这个人显然更招人眼球,世上美人很多,而他身上那汹涌的气场更胜那无限趋近完美的外在,他散发的气息是侵略的,人物画风与周边是割裂的,像是海面上静静起伏的一座冰山,孤傲、清冷,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弥漫着叫人望而却步的神性。 所有路过的人,在他的对比之下,身上散发的全是疲于奔命的沧桑与落魄,这其中也包括陈依,她对他是有畏惧之心的,因为他的举手投足都太轻盈了,而她是如此沉重,无论她眉眼多么出挑,一身气质却也是深陷人间淤泥的凡人。 见到了白祁,陈依再回首看向刘亚涛时,感受到的云泥之别更为明显,在面对白祁时的弱势感觉便一扫而空了,神色不免变得骄傲而轻蔑,好在因为她容貌艳丽,这表情也不叫人反感,反而与她颇为相称,她是生来就应该如同女王般傲世万物的,她对匍匐于脚下的“臣民”刘亚涛说,“不好意思,朋友来接我了。”那模样像极了在说,“沉迷于我的人啊,退下吧。” 俗话说“好女怕缠男”,刘亚涛是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他自信以他的条件,只要耐得住性子去“磨”,拿下陈依是迟早的事情,他看准了她年龄不小了,说是持久战,也要不了一年,所以无论她表现出多么冷漠的态度,他也不会偃旗息鼓。 在大自然界中,能叫一头雄性动物放弃心仪的雌性时,往往是另一头雄性。 白祁如果是一头狮子,他的毛发会像太阳的光晕一般蓬松,四肢犹如罗马石柱一般粗壮,但他踱步时却像月亮的光落在地面上一般轻盈无声,他在成年之际必将战无不胜、统领万里草原,直到他死去之后,其它的雄狮们也要等他的气息彻底散去,才敢接近曾属于它的母狮。 “陈依,同事吗?”白祁迈步走来,由于身高差距,他的眼帘是垂下来的,一副要在稻谷之中搜寻活物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刘亚涛问,“我没听说今晚上还要多个人一起吃饭?” 结果陈依千句万句的拒绝,不如白祁这一幕若无其事的登场,更叫刘亚涛泄气,见到了这样的对手,还未开战,他就宣布了弃权,低落地离开了擂台。 6 走进白祁预约的餐厅,站在门口的服务生轻轻一鞠躬后,无声而动作轻柔地替陈依脱下了外套,另一名服务生领着他们走过两侧密布着植物的幽静走廊,里面由设计师精心设计的用餐空间十分敞亮而错落有致,高大的树木透过屋顶与梁柱的框架空隙,垂下的枝叶笼罩着每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实木圆桌,客人们之间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他们小声交流时几乎声如溪流,偶尔爆发出来的大笑声也被空间结构化解成了一注不恼人的水花。 翻开中英双文的菜单,上面一杯最便宜的红酒标价350元,一份菲力牛排是668元,陈依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吃高端餐厅是什么时候了,她费力地想了一下,好像那时候还在当演员,坐在几个脸红脖子粗的老板之间,听他们拿着手里的洋酒吹嘘,这一瓶三千,那一瓶八千,山珍海味环绕着桌面中央的佛跳墙,听说招待方最后结账这一桌的账单是六万出头人民币。 那是一顿很贵的饭菜,但并不是高端的料理,“很贵”不代表“高端”,“饭菜”更不等于“料理”,陈依对那一顿饭的记忆只有嘈杂,还有张老板来强行给自己灌酒时,嘴巴里浓郁的烟臭味儿,她看着对面的白祁,同样都是男人,却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可以被称为“男神”,有的人只能被“尊称”一声“老板”。 注意到陈依的视线,白祁抬起眼来,温柔一笑,“吃什么?” “你点吧,我随意。”陈依红了脸,并不是为他这一笑,而是为自己的无措感到羞涩,在那一段演艺生涯里,她学会了“拼酒”,但不会“品酒”,所以这本需要从前菜开始一直点到甜品的菜单,她看不懂。 白祁于是看一眼一直等候在一米开外的服务生,对方赶紧迈上两步,恭敬地站在桌边听他点菜,他点完之后,看着酒水页说,“你再推荐一款适合配牛排的红酒,一款适合海鲜的白葡萄酒。” 服务生于是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在陈依耳朵里能听明白的只有“法国”、“意大利”还有“葡萄”这些词汇,其它的句子有点没有懂,最后白祁点点头,点了主推的两款,末了又补充道,“醒了再上。” 曾经听经纪人向自己科普过什么是“醒酒”的陈依终于找回了一丝自信,挺直了微微卷曲的腰。 当服务员端上一篮餐前面包时,白祁若无其事地向陈依提问,“今天那个大爷,是谁?” “大爷?”陈依一愣,半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刘亚涛,白祁这语气里对其他男人暗含的敌意,叫她立即身心舒适起来,一股从眉眼间生出来的挑逗之情轻轻荡漾着,她笑道,“什么大爷,他比你大不了几岁。” “是吗?看着怪显老的。”白祁冷哼一声,“他跟你,有故事?” “开玩笑?”陈依嫌恶地撇撇嘴,“只是相亲对象而已,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不可能,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相亲?”白祁的动作一顿,继而发出一串已经经过克制的笑声,“你?陈依?相亲?不是吧。”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尽量收敛了笑容,眯着眼端详陈依,“不像是陈依会干的事情,至少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陈依会干的事情。” 她感到自己被他“看轻了”,事实上,她自己也很看不上要通过相亲来进入婚姻关系这件事儿,语气于是因为恼羞成怒而变得挑衅,“是吗?以前的陈依是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 他喝一口水,眼中因为陷入回忆而流露出一片柔情,“你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见到陈依困惑地歪着头,他问,“你还记得许一刀吗?” 许一刀是一个姓许的不良少年,他因为总是随身揣把蝴蝶刀而被称为“一刀”,他和陈依、白祁不是同一所高中,是附近职高的学生,在路上偶遇之后,对陈依一见钟情,告白那天的场面很大,他带了上百号“兄弟”在校门口堵陈依,很多学生等着看热闹也不散去,所以校门口的人群乌泱泱的,像是聚集在饮水点的牛群,众人喧闹的声音聚拢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哞哞之音。 在小弟簇拥之中,许一刀伸长了脖子对陈依大吼:“陈依,做我女朋友,以后你就是我一百零一个小弟的‘嫂子’,在整个霞光市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白祁陪着陈依一起走出来的,他没见过这样的阵容,愣在原地。 陈依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的无惧恰恰也是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而她心里为自己模拟的未来,是更大的场面,所以眼下这景象,比起自己想象的舞台,反倒显得小了。 “可是现在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啊!”她抬起下巴大声回答,惹得围观的人发出大笑。 许一刀继续道,“只要你做我女朋友,以后你上学,放学,都有我一百零一个小弟护送你!” “我为什么要他们护送啊?我上学,又不是去打仗。”陈依回道,“你不要老说你的一百零一个小弟,好像我是要跟他们谈恋爱似的。” 由于她说的不无道理,许一刀于是去掉了多余的话,强调重点:“做我女朋友!” “不做。”陈依果断地回绝。 她这个反应,他没有料到,年少气盛的孩子常常有种整个世界都可以由他取用的错觉,他一着急,便亮出了刀子,“你拒绝我,今天我就死在这里!” 在场的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陈依却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也不认识你,你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场气氛于是又立刻变得欢声笑语起来。 就连许一刀身边的小弟们也憋不住笑声了,他哪里尝过沦为笑柄的滋味,立刻脸红脖子粗地将刀尖指向陈依,咆哮起来,“不做我女朋友,我就划烂你这张脸。” 在场的人又发出了尖叫,他的小弟们被老大的雄风所振,也纷纷举手称快。 白祁慌了,从身后拽了拽陈依的衣袖,示意她快跑,然而她却甩开他的手,正气凛然地对许一刀说:“得不到就毁掉,你算什么英雄好汉?是不是你不够钱吃饭,就点火烧饭店啊?幼稚!”趁着对方愣神的工夫,她继续补充,“这么想要我做女朋友,我给你一条路,先考上清华大学好了,你拿刀子欺负我,可比考清华容易太多了,男子汉可别一点儿挑战都受不起,喜欢我,就要为我去拼命。” 一时间鸦雀无声之后,许一刀把折叠刀扔在地上,大喝一声“好!”后,转身冲小弟们挥一挥手,“今天起,一刀帮,解散!”继而拨开人群,走远了。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这风波便被陈依轻巧地化解。 回忆完了,白祁托着下巴,眼神朦朦胧胧,似在回味当初穿着校服,高高扎着马尾辫的陈依,他笑眯眯地说,“后来那个许一刀虽然没考上清华,但也成为了一个正经读书的好学生,他该感谢你,帮他修正了人生路。” “好像是有这样的事情……”陈依以手指轻轻刮着脸颊,迷糊地说,“我记不太清楚了。” 当时围绕着她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许一刀实在是不值一提,她是一朵风中的巨大旋涡,将身边所有的人事物都搅乱、搅碎,吸进自己的中心圈内,当年的那个少女陈依所散发的魅力,更像是现在这个充满攻击性的白祁。 白祁说:“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太迷恋你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叫我喜欢得不行。” 陈依虚弱地笑一笑,“这话说的,现在就不喜欢了吗?” 白祁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浅笑,而陈依也没有追问。 7 吃过饭之后,白祁带陈依去观赏一台法语舞台剧《巴黎圣母院》,他买的是前排VIP座,起初陈依听说整场戏的时长是四个小时,一想到自己回家后还要洗漱,明天又得上班,睡不了几个小时了,于是表现得兴趣缺缺,但是真的亲临现场,入戏之后,她看得兴致勃勃,双眼里熠熠生辉。 等人群散去之后,陈依对着空落落的舞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与白祁一起慢慢地走出去,来到了大街上,白祁没有去停车场取车,他也不问陈依的反应,直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绕向大马路说,“我们随便走走。” 白祁的手掌心干燥厚实,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前爪肉垫,陈依没有任何抗拒,因为这个触感很熟悉,像是在冬天抚摸二十八度的温水,是一种被羽绒被包裹的安逸感。 “谢谢。”她满足地说,“小时候就想着要看一场《钟楼怪人》——那时候就叫这个书名——拖到现在人到中年了,这才第一次看到。” “我记得啊。”白祁点点头,连呼吸都因为陷入了过往回忆而散出甜味儿来,“那时候你看完了语文老师推荐的世界名著,还有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天书,什么尼采,罗素,佛洛依德……” “其实我也有看没有懂……”陈依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但是我当时很饥渴,很想知道‘我不懂’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那时候渴望一些深奥的东西,想要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白祁侧过脸来,深情地凝视着她说,“那时候的你,对我来说就是深奥的东西,是未知的领域。”说完,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要亲吻她。 可是陈依却下意识地躲开了,她只是在一刹那之间感到他要亲吻的人,并不是她。 白祁皱了眉头,松开了握紧的手,陈依知道他有多骄傲,赶紧回握住了他的手,又一转身站到他身前,将另一只手也插进了他另一边的口袋,就形成了一副面对面将他圈在怀里的样子,她踮起脚,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于是他立即被逗笑了,“你现在挺会哄人的。” 她问,“我以前没哄过你吗?” “以前都是我哄你。”白祁说,“以后该你哄我了。” 陈依将双手收回来,扭捏地回嘴,“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吗?”白祁捏住她的双手,将她拽回来,垂首追问,“你不喜欢现在的我吗?” 陈依抿紧了嘴唇不愿意说话,她还记得以前他对她是多么百依百顺,而她只顾着往前跑,现在她却变成了追逐者的身份,这转变令她心生不适与委屈。 白祁看穿了她的心思,更是得意地笑一笑,“说啊,我想要听你说出来。”陈依低头不语,白祁于是亲了亲她发烫的耳朵,“看得出来你喜欢我。”他紧紧地拥抱她,笃定地说,“依依,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我,你跟我是天生一对。” “可是,你也不会娶我啊。”陈依悠悠地叹一口气。 白祁轻笑一声,松开了她,“你真会扫兴。” 第三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现在,陈依不知道自己和白祁是什么关系,他对她谈不上嘘寒问暖,但约她见面的频率也与普通情侣们基本持平,至少他出现在办公大楼下的次数已经让全公司都认识了“陈依的男朋友”——但其实,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她还没有确切地点过头。 白祁对她的答复并不看重,他已经自顾自地将她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想起来的时候,发条消息“下午有空,一起看个电影,半小时后过来接你。” 当他没空的时候,陈依每隔半小时连发三条消息,等到第二天也看不见回复。 当时她感冒了,有些低烧,人在生病时对空气里的寂寞因子格外敏感,对他人抚慰的需求也膨胀了十倍,想到自己也是个有男朋友的人,头昏脑涨的她又感到一丝触底反弹的暖意,禁不住发消息向白祁撒娇,这可是换了清醒时,她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结果几十条消息混合表情包发出去了,对面无声无息,她最后带着自嘲的意味留下一句:“你真的可以,完全不关心我,也许是我不值得吧。” 她甚至想把他删了,等他回复自己的时候,只能看见一行“对方还不是你好友”的提示,想一想就痛快,却也只是想一想,她觉得以他的傲慢性格,很大概率是再也不会把她加回好友。 等到白祁终于问“感冒好了吗?”的时候,陈依心里那道需要被抚慰的缝隙已经合上了,所以她赌气地回道:“死透了。” ——“?” 看着他发来的一个无辜的问号,她更是气急败坏,“迟到的关心,等于不关心。” 白祁一定是故意要火上浇油,他反问:“你值得我关心吗?” 陈依愣住了,半晌盯着对话框发呆,她不明白他话语如此冷酷的用意,紧接着,他又问,“你是我的什么人?” 原来还是在逼她服软,承认两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他也太幼稚了!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这个动作感到悲哀,她在这个关系里太卑微了,像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为他一惊一乍,被他攻城略地,丧失所有的自我。 “既然感冒好了,出来吧,我叫白糖过去接你。” “怎么不是你接我?” “工作。”简洁的两个字。 对我不闻不问,还想呼之则来?陈依还想再“责难”他两句,犹疑了几分钟,见对面没有一丝动静了,可见他是笃定了她会赴约。 他太知道她喜欢他了,仗着这喜欢在她心里说来就来,横行霸道。 2 不一会儿,公司的前台就通知陈依有人来找她,陈依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白糖来了,但是前台小妹那暧昧的八卦眼神又似乎在告诉她,来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个帅哥,因为她眉飞色舞的,像是喝了一杯精神奶茶——果然——来者是迟诺。 “你不是在朋友圈里说感冒了么?”迟诺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买了果冻,我小时候感冒就想吃这个。” 陈依干笑一声,“反射弧太长,我已经好了。” 见到陈依转身朝里走,迟诺赶紧跟上去,“我不知道你住哪儿,问了你也不会让我过来,你这上班的单位,还是我包了两百块红包才跟凡姐姐讨来的。” “她这么简单就把我卖了?”陈依轻轻转动眼珠子,瞥了一眼迟诺,这一眼便叫他心里轻轻一动,因为她愈是对人不上心时,那眼神里便无端端生出一种慵懒的媚态,她笑,用手指挑一挑他手里的袋子,“你,就想用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收买我?” “你想要什么?”迟诺憨笑一声,差点儿没脱口而出:我什么都给你。 当陈依穿过走廊时,她的上级从办公室推门出来叫住她,“陈老师!”崔经理穿着一袭黑色西装,一头干练的短发,她语速飞快地说明了一位老师因为私事缺席,而不得不请陈依代课的紧急情况,“五分钟后,楼上‘fast’班,麻烦你了。” 陈依立即收敛了悠哉的神色,绷紧的后腰与双肩显示她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她的鞋跟踩着工整的节奏走向尽头的楼梯,以背影告诉迟诺:你可以走了。 “我报了体验课!”迟诺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条报名成功的短信,他咧嘴一笑,像是一条偷吃了龙虾的大狗。 陈依一愣之后,只能皱着眉头,任由他跟着自己走进教室,嘴角却也不免因为觉得他有些可爱,而悄悄翘了起来。 当陈依走进教室,里面的一阵兴奋喧哗声便告知了迟诺,她在这家英语培训机构里有多受欢迎,迟诺从后门进去,落坐在角落最后一排,从前排的聊天中里得知,陈依几乎是“檀香山英语”的形象代言人,这家并非知名连锁机构的培训班,其招生方式就是靠街上派传单,而传单没有被随手丢弃,则是依赖上面印着的陈依半身像,最后,但凡对学英语有兴趣的人,只要打开官网,见到首页上一段陈依讲课的视频,这个报名费,他就交定了。 不过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陈依来上课的,但是她只带一个高级班,课表时间又安排得比较灵活,所以其他班的学员就是想偶遇她也只能靠运气,这便是大家见到陈依突然出现时,禁不住一阵欢呼的原因。 “各位同学好,我是陈依,今天代替王老师为大家讲课。”陈依对这般欢迎的气氛习以为常,所以面无表情地翻开了讲台上的教材,看了看王老师留下的教案后说,“Pleaseopenyourbooksonpage97,Thankyou.” 很快地,迟诺发现,陈依并不是是靠美色“招生”——严谨来说,也许有百分之五十的学生是冲着她的美色来的——但最终百分百都会为她的实力所折服。 她讲课时,声音、语气都与平时说话不一样,其发音几乎像是在播放“人教”版录音带一般标准,她的嗓音并不洪亮,但是清脆,吐字清晰,平时她说话有些散漫,吞音较多,迟诺偶尔会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这一刻才发现她原来天生音域宽广,唇舌间的每一个字句都能精准地传达到空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旁观了整节课之后,迟诺更为陈依着迷,他发觉她身上的气场是复杂的、变化的,一时纯真,一时又魅惑,一时涣散,一时又端庄,她像是一个少女,却又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太特别了,像是城市之外的一片密林,是他不曾探索过的领域。 3 走出教室后,陈依见到崔经理一脸满意地冲她招了招手,并亲切地直呼其名,“陈依,有好消息。” 原来他们的培训机构要开新分部了,高层有意指派陈依过去主持大局,任职经理,兼顾第一讲师的职位,听到这个消息,陈依的第一反应是问:“那会加薪吗?”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她才终于流露出开心与感激之情。 “小姐姐,别人夸了你八百句,你笑都不笑一笑?”迟诺跟在陈依身后边走边调侃她,“只关心钱哦。” 陈依也不正眼看他,自顾自朝前走,“是的,所以没钱别跟我说话。” “那你怎么收费呀?”迟诺挡在她身前,笑眯眯地说,“先聊个五块钱的。” 她冷着脸说,“你这小孩子,怎么没脸没皮的。” “手。”迟诺摊开手心,示意陈依把手掌放上来,然后抓着她的手放在脸颊边问,“这是什么?” 陈依憋不住笑起来,她并不讨厌迟诺,甚至有些喜欢,但也只是如同喜欢一只可爱的小狗,并不是可以谈情说爱的那般喜欢,笑过之后,她把手夺了回来。 “陈依——” 她打断他,“叫姐姐。” 迟诺说:“姐姐,晚上一起吃饭吧。” 已经提着包来到一楼大厅的陈依,还未甩掉迟诺这条粘人小狗,便抬眼见到白糖正从正门走进来,她正要开口与她打招呼,却听见身边的迟诺先嚷出来,“白糖?你怎么在这儿?” 白糖见了他,先是一愣,继而无比嫌弃地咧一咧嘴,好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说,“渣男。” “什么鬼?我怎么就、就成渣男了。”迟诺瞪大了双眼,急得口齿不清了,“你不要胡说。” 白糖挑起一边眉毛,故意动作夸张地朝迟诺身后看一眼,挑衅地问,“哎,她呢,没跟你一块儿?” 他回道:“早分手了。” “哦哟哟,怎么分了呀?当时谁说非她不娶的?”白糖扬起声调,继而又沉下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八十块的处女膜修复手术,就把你骗到鞠躬尽瘁。” 这俩人之间充满故事的对话,叫陈依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把中央“舞台”让给他们。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要再瞎猜乱说。”迟诺生气了,“她不是那种人——” 白糖追问,“你们怎么分手了?” 迟诺于是好像吞下一口沙子般噎了半秒,眼珠子极不情愿地滚了一圈之后,嘴角一扯,强迫自己的舌头发音道,“她劈腿了。” 他这模样叫白糖心疼了一秒,但立即又冷笑起来,“为了那种满嘴谎话的贱人跟我分手,你不是渣男是什么?你这‘沙雕’……”她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夸张地叹着气,“那天哭得跟家里死了人似的,吓得我以为你怎么了,结果只是要甩了我,多大点儿事儿,真他妈的心理阴影。” “我对不起你。”迟诺苦着脸,“但我必须对她负责……” “你行了啊你,有完没完了?都说了她是个假处!你这个脑袋连猪脑子都赶不上,烫火锅都得给人嫌弃太水了。”白糖一激动,扬起手要照着迟诺的脑门拍下去,但却又半途收回了手,她双手抱在胸前,继续冷嘲热讽道,“再说了,你那天醉到跟半身不遂似的,她说你搞了,你就真觉得你搞了她,真是三生有幸遇到你这种蠢货,要换了我,就说你欠了我一千万。” 围观了一会儿的陈依,很快地梳理清楚了两人的关系,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你们……以前是男女朋友?” “不是——” “是。” 两人齐声回答,给的却是不同的答案,迟诺责怪地看一眼白糖,“怎么不是?” “三个月而已。”她不悦地瞥一眼他。 迟诺还想辩驳,但却因为目光聚焦在了白糖的短裙上,而换了一个话题,“你不冷吗?”他面露愠色,嫌弃地咂咂嘴,“穿成这样,给别人老远看着,还以为北京也有海了,你这,短得跟泳裤似的。” “快快快,看我口型。”白糖指着自己的嘴巴,一字一顿地说,“关、你、屁、事儿。” 说罢,白糖拽着陈依的手腕,朝大门外走去,“走了,陈依——” “叫姐姐。”她快步跟上她,嘴里抱怨,现在的小孩子真的不懂礼貌。 “哎?”迟诺抢上前去,抬手拦着门,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认识陈依?” “因为她是我嫂子——”白糖伸手将他的胳膊抬得更高了些,动作流畅地从他腋下钻了出去,“也就是我哥的女朋友。” “啊?”迟诺一时怔住,那一只抬在空中的手,半晌没落下来。 第三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停在马路边的是一辆外观普通的黑色宝马,并不是白祁的车,白糖是应她哥的要求来接陈依去赴约,坐在驾驶座里的是她的男朋友,一个画廊老板,她叫他“安迪”,留着中分发型,戴着无边框眼镜,穿一袭贴身的素色休闲装,看起来很斯文,说话也柔声细语。 “你好,陈小姐。”安迪转身冲陈依笑着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过身去拉起手刹,边开车边说,“听白糖说你是教英语的,也许有机会,你能教一下我儿子。”通过后视镜见到陈依明显浑身一僵,他补充道,“我离婚了。” “我没做小三。”白糖也补充。 陈依舒了一口气,继而看向安迪斑白的鬓角,他保养得很好,皮肤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是一个韩剧里常见的儒雅帅气型大叔,白糖见到她如此好奇,便主动坦白,“他四十一了。” 陈依瞪大了双眼看向白糖,而安迪则发出一串无所谓的笑声。 “你们……是认真的吗?”她伏在白糖耳边很小声地问,毕竟这俩人的年龄差达到了二十岁。 白糖却毫不躲闪地回答:“不认真的谈什么恋爱?约炮就好了。” 陈依听罢,认同地点一点头,“也是,老夫少妻倒是挺常见的。” “你这人。”白糖扭过脸去看着她,眼里是快溢出来的嫌弃之情,她咂嘴道,“皮囊看着跟我同龄人似的,这灵魂已经老朽到发臭了,一男一女谈恋爱就一定奔着结婚去吗?只为了开心不行啊?” “这……”陈依脸上一红,她当然知道白糖拥有选择恋爱与婚否的自由,却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两句,“在一起开心,那结婚了就一直在一起了,不是更开心。” “天啊!不结婚也可以在一起。”白糖干嚎一声之后,拍了拍陈依的肩膀,“你这死脑子,跟迟诺简直像是原厂标配,一条流水线上出来的,牌子就叫‘金童玉女’,你俩怎么不干脆在一起算了呢?”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严肃地看着她问,“等等,迟诺怎么认识你了?他在那里干嘛?”不等陈依回答,她一拍手掌,自己得出了结论,“我靠,他在追你!” “没有!”陈依尖叫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也许是怕白糖向白祁打小报告,她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再重复一次,“真的没有。” “最好没有。”白糖皱着眉说,“要是叫我哥知道,我的前男友是他的情敌,我肯定没好日子过。”说话间,她往窗外看一眼,目的地快到了,便叫安迪靠边停车,“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我哥还没见过安迪呢,不想吓着他。” 陈依奇怪,“白祁不知道你谈恋爱了吗?” “他还当我是个小学生呢。”她叮嘱她,“你别说漏嘴啊——”说完,还不放心地威胁道,“不然我就告诉他,有个‘小鲜肉’在跟你搞暧昧。” “你敢!”陈依一巴掌打在白糖的大腿上,疼得她一咧嘴,俩人于是猫打架般互相挥舞了一阵“爪子”,嬉笑着躲过了白糖的回击之后,她突然双眼直愣愣地发问,“那,你哥,白祁他,爱我吗?” “什么爱不爱的,你们一把年纪了,能别这么肉麻吗?”白糖揉着自己的大腿,打开车门说,“你自己问他。” 5 陈依按照白祁的指示直奔天台的露天酒吧,落日余晖将眼前的一切都铺上了一层绵密的奶油色,酒吧的装潢是美式重工业风格,每一套桌椅之间都为了保证客人的谈话空间而相距甚远,像是漂在大海上的船,她很快便从空旷的海面上找到了最英俊的那位船长,白祁实在是太惹眼了,即便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也还是因为那翻云覆雨的危险气场,牢牢抓住了周围人的视线。 原来不是两个人的独处约会,见到有第三个人在场的陈依,有些神色失落地走上前去。 “陈依,我向你介绍一下。”白祁说,“这位是‘永欣之道’的COO艾先生,他们公司是做国际贸易的。” 艾先生一边与陈依握手,一边用生硬的英文自我介绍道:“你好,陈小姐,我的中文名字叫艾力,你也可以叫我Alex。” 陈依回以礼貌的笑容,“It'sapleasuretomeetyou.” 艾先生与白祁交换了眼神之后,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陈依,“Iheardthatyour Englishisnotbad.” 她接过来说,“Youhavethefinalsay.” 接着三个人便一边用餐一边用英语闲聊,艾先生对陈依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了爱好又问特长,以及过去从事过什么工作,对未来有什么展望……聊到半途,陈依差不多明白这饭局的意思了:是白祁为她安排的一场私人面试。 饭局结束之后,等艾先生离去,陈依嘲讽地看一眼白祁说,“谢谢你给我安排的口语训练,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就是了。”说完,她抓着包,站起身来。 “你不开心?”白祁拉住她的手腕,眼神往下一捋,狐疑地盯着她的包,语气暗含敌意地问,“新包?” 换了平时,她或许会为他这一时在意窃喜,但此刻她只想快些摆脱心中的不快,很快地回嘴道,“我一个姐姐送的。” “什么姐姐?平白无故送你这么贵的包?”他并不相信她的答案,“你身边有‘这样’的姐姐?”——“这样”的言下之意是:你身边有这样有钱,可以轻松送你一个包的女人?——白祁更倾向于猜测有一个男人正在追求陈依。 “我身边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的姐姐?”陈依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摸着包反问,“我跟这包不搭?”她听懂了他的话里有话,想到他擅自做主为自己安排面试,显然是看不上她的工作,心中更加郁结,语气也冲了起来,“有人规定月薪多少的人要背什么样的包吗?” “只要你接受Alex给的工作,这样的包,你爱买几个买几个——”白祁站起来,玩味地看着陈依说,“并不需要什么‘姐姐’送给你。” “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包。”陈依擦过白祁身边,目不斜视地离开了酒吧。 来到大街上,陈依并没有跟着白祁去停车场,他于是怒了,冲她的背影发问:“陈依,你不至于看不出来?我难道不是为你好?” 陈依知道他是为她好,但她不愿意被他安排,她有手有脚,这么多年来,虽然很辛苦,却也把自己照顾得还算像个样子,这么多年了,并没有哪个男人从天而降拯救过她,如今白祁突然出现,就要对她的人生横插一手,且是轻轻松松地带她冲天,这叫她不觉质疑自己这小半辈子,究竟活得是有多失败? “陈依!”白祁抢上前去,拽着陈依的胳膊迫使她面对自己,他厉声质问,“你难道要做一辈子英语培训班的老师?都是给人打工,换一个地方,工资就能翻三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你的梦想是当老师?” 也许是“梦想”一词点燃了陈依心底埋藏多年,早已被土尘包裹的火药,她突然惊叫出来,“我的梦想是当演员!”白祁为她的魄力所惊,不觉间松开了手,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扯一扯嘴角干笑,轻声说,“但是我失败了,你知道的。” 她的表情像是出现了一道细纹的玻璃,只需要雷声再大一些,就会“咔嚓”一声碎开了,白祁叹一口气,把陈依搂紧怀里,她还在气头上,奋力挣扎了一会儿,他死死抱紧,一直抱到她不动弹了为止,两个人在夜色中静静抱了一会儿,白祁从陈依的呼吸感受到她已经平静了 下来,才附在她耳边柔声哄道,“别不开心,人生苦短,我要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下回——”他话锋一转啊,坏笑起来,“我就知道该怎么惹你了。” 陈依被逗笑,将他推开,坦诚地说,“我不想依靠你。” 白祁摊开手说,“你这人,也太矛盾了,想跟我结婚,却又不想依靠我。” “这根本是两回事儿。”陈依凝视着白祁的双眼,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想要的婚姻是两个平等的人,构建的平等关系,我不想听你的指挥要换什么工作,要交什么朋友,要背什么样的包……”她说着,不禁苦笑起来,“我确实挣的钱远远不如你多,我的工作也不如你的看起来那么‘高大上’,但我是自由的,我不想成为你的奴隶。” 白祁回望着陈依眼底的熠熠碎光,他虽然期待她的顺从,却也并不反感她的“反抗宣言”,因为当她表情坚毅时,更像是自己高中时倾慕的那个女孩儿。 “好好好,你是自由的。”他伸长双手,再度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双眼满载着笑意,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杯不含酒精却又醉人的莫吉托,“你是自由的,好吗?乖。” 陈依被他的目光搓揉了一会儿后,整个人的反抗气焰逐渐散去,她仰起脖子,亲吻了一下他的下巴,声线软绵绵地问,“你爱我吗?” 他很满意她“求和”的态度,主动送上一个绵长的吻之后,反问,“你觉得呢?” “白祁,你这个王八蛋。”这一役,她又输了,于是将脸埋在他的肩上,疲惫而甜蜜地闭上双眼。 6 “今晚真的不上我那儿去?”白祁正开车将陈依送回她的租房,他开得很慢,仍不放弃劝说她与他过夜,“如果你觉得白糖在那里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开间房。” 陈依调侃他,“真难得你会这么舍不得我,平时你想不起我的时候,能晾一礼拜。” “那是因为工作忙。”白祁说,“男人当然是事业第一——” “女人也是。”陈依打断他的话。 白祁轻笑一声,“哦?我倒想听听你的事业规划呢,我还以为你的目标就是相夫教子。” “人活着——面对的生活——是很复杂的,不是说选了这个,就要放弃那个。”陈依冷着脸回应,“我可以有婚姻的同时也有事业,两者并不冲突。” “你觉得你的事业经营得很好么?”白祁笑一笑,“你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见到陈依不接话,面对这座摇摇欲坠的塔,他更是放肆地发起了追击,“一加一确实是等于二,但是两个烂苹果加在一起,并不能成为一个好苹果。你不过是以为,结了婚,就是一个改变的契机,但是你没想过,那是往好了改,还是往坏了去么?” 陈依瞪他一眼,“你够了吧?我也没逼你和我结婚,您这是教育我什么呢?” “你也逼不着我,但现在我想趁着你脑子还算清醒,劝劝你,别哪天脑子一抽,把自己给清仓处理了,碰到一个坏心眼的,又亏又贴。”他伸手好像拍小狗的头一样,拍了拍陈依的腿,语气怜爱地说,“我得把你看紧了。” 她呛他,“这么担心,你娶我啊。” 白祁为她的反应失望地叹一口,将手重新握着方向盘说,“这又绕回来了。” 进了小区之后,接近自己家楼下时,陈依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车,她探出车窗外奇怪地嘀咕,“褚凡的车,怎么在这儿?”听见白祁发出疑惑的哼声,她转头向他解释,“就是送我包的姐姐。”他于是流露出“还真有这一号人?”的惊讶之情。 陈依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有三通未接电话来自褚凡,便赶紧叫白祁别忙着找停车位了,赶紧放她下去,果不其然,她急匆匆跑到自己家单元门口,见到褚凡一脸焦虑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回事儿打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褚凡冲上来抓着陈依的手就往楼道里拽,“赶紧上楼去,我家琪琪坐你家门口了,就一晚,麻烦你帮我藏一下她,明天我就接她去别的地儿。” 琪琪是褚凡正在上小学六年级的女儿,陈依一头雾水地先点头再发问,“当然没问题啊,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等褚凡回答,一辆打着前灯的车停在她们跟前,郭忠学从车门里出来,直奔向褚凡,指着她气急败坏地吼,“你把女儿还给我!” 郭忠学的相貌虽然端正,但他是那种走在街上并没有什么辨识度的人,他留着寸头,戴着最普通的框架眼镜,穿着最普通的棕色夹克和黑色西裤,就连身高也是北方男人的平均值,浑身没有一丝出格之处,和为人风风火火的褚凡在社会上同出同进时,像是一条影子。 对于陈依与大部分人来说,他是那种标准的好人相貌,是好老公的形象模板。 “什么叫你的女儿?”褚凡迎上前去,也指着他,不依不饶地吼道,“我十月怀胎生的,我能不知道琪琪是谁的女儿吗?” 郭忠学恼火地抹一把脸上急出来的汗水,沉着脸尽量好言相劝,“老婆,你不要无理取闹,现在是你在撒泼,大家夫妻一场,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坐下好好谈?” “你那是谈的态度吗?”褚凡不吃他这故作礼让的一套,嗓门更大了,“谈谈谈,谈来谈去,还不就是劝我死心接受你给安排的一个结果,我不可能把琪琪的抚养权让给你。” 站在一边的陈依终于听明白了褚凡要把女儿藏在她这儿的原由,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还未了解来龙去脉的她不好插手多嘴,不远处,停好了车的白祁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额头上青筋暴起的郭忠学往前迈上一步,似乎要动手打人一般捏紧了拳头,但他只是怒目瞪着褚凡继续说服,“褚凡,你不要犯病了,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一没劈腿,二没欠债,现在是你闲得没事儿找事儿,要拆散我们这个好好的三口之家,只要你现在说这婚不离了,咱们还是完整的一家人,你这些天犯的混,我就当没发生过。” 褚凡冷笑一声,“怎么,没找小三是你没本事,没欠债是因为有我替你收拾残局,就这,你还骄傲起来了?” 郭忠学双眼因为愤怒而布满了血丝,他的语气更加急切,“褚凡,你平心而论,这么多年,你脾气火爆,性子直,我没少挨你的骂,也没少替你去低头给人道歉,咱们只能说性格互补,谈不上谁欠谁的,你嘴巴厉害,我也不是吵不过你,但你是我老婆,我活该让着你,但你也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 褚凡却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嫌弃地说,“别说这些虚的,我们这个家,究竟谁付出更多,查查银行流水就知道!” “你眼里就只有钱吗?一个男人的品质只能用钱来判断吗?”郭忠学指着天问,“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像我这样不赌不嫖也不打老婆,能把家务一手包办的好男人,很多吗?” “不打老婆也能拿来自证好男人了?你们好男人的标准可真低,怎么着,想打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褚凡大笑起来,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推打在郭忠学的胸膛上,挑衅地叫起来,“你打啊,千万别把自己憋坏了,想打就打!” 陈依见到郭忠学一副快要失去理智的样子,不住地从身后拽住往他身上扑的褚凡,果然见到他扬起拳头来时,她来不及思索便挡在了褚凡的身前,却也没挨到拳头,因为白祁及时过来制止了。 “嘿!”白祁因为有健身的习惯,所以握力很大,他轻松地捏着郭忠学的手腕,笑眯眯地问,“这位好男人,这是要变异了吗?” 见到还有外人在场——且不是个女人,而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善于观察风向的郭忠学知道自己处于下风,便急匆匆地退场了。 白祁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在陈依耳边悄声说:“你看,这就是婚姻,多难堪。” 第四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打发走了郭忠学之后,白祁执意要送陈依上楼,她心里是百般不情愿,但找的借口却都说服力不足,她说:“屋里乱。”他说,“不介意。” 她说:“天太晚了。”他反问,“那又怎样?” 她说:“我想早些休息。”他暧昧地笑一笑说,“我不过夜。” 在他们僵持时,褚凡已经自顾自上了楼,她的女儿还站在楼梯上等她。 进了陈依的家门,白祁便立刻知道她为何表现抗拒,这四十平米的屋里容下褚凡母女之后,再等他这样一个大个子走进来,室内的空气都逃光了,三个大人一个孩子的呼吸都不觉间变得局促起来。 “这……”白祁环顾四周,发现能落座的地方就只有餐桌前的两张椅子,以及床对面的一条陈旧的沙发,“能住人吗?” “我就是人啊。”陈依瞪他一眼。 “方便吗?”褚凡拉着女儿在桌前坐下,一边取下她肩膀上的书包,边歉意地看着陈依说,“我等会儿还得回去继续跟郭忠学掰斥,不想叫琪琪一个人住酒店,在你这儿我放心些。”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琪琪晚上跟我睡就好了。”陈依上前把桌面上摊的一堆杂物挪开,示意琪琪可以在这儿写作业了,她与这孩子相熟已久,所以说话也不客套,“琪琪明天的早饭想吃什么?我可不会做,但楼下早点摊什么都有。” 琪琪摊开自己的作业,边说着“不用,妈妈给钱了,我自己去吃麦当劳就行。”边偷瞄白祁,因为他相貌打扮颇有几分韩国明星的味道,正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会多看几眼的那种“欧巴”款,但是她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大哥哥属于“不喜欢小孩的人群”。 果然白祁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他皱着眉头以夸张的语气反问褚凡,“这么大一个的孩子,看着都快比你高了,怎么就不能去酒店住一晚?” 褚凡以“你谁啊?”的眼神扫了一眼他之后,立即猜到了他就是陈依提过数次的白祁,想到自己在陈依心中的分量被这个天降之人刮去了大半,一股敌意便油然而生,她眯起了双眼,挑衅地说,“你就是那谁吧,也没陈依说的那么帅啊。” 白祁精准地抓住了他关心的重点,扭过脸冲陈依咧嘴一笑,“哟,夸我帅啊?没必要,真没必要,我帅得这么明显,人都看得出来。” 陈依翻个白眼,继而却又笑了,语气里含着几分甜蜜味道,“贱死你。” 受不了俩人在自己眼前秀恩爱,褚凡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后,交代女儿早些休息,有事儿打电话联系,便欲离去,却被白祁叫住。 “等会儿,这包是你送的啊?”白祁拎起陈依的名牌包,对褚凡晃了一晃说,“谢谢你啦,但是你拿回去,我女朋友的包,该我给她买。” “神经病啊你。”陈依夺回自己的包,对褚凡歉意地笑一笑,“凡姐你别理他。” 褚凡难以置信地瞪着白祁,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弱智,张嘴半晌也没蹦出一个字来,便摇着头出了门。 陈依莫名其妙地看着白祁,“你今天够奇怪的。”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这个姐姐,以前没听你提过啊。”他走到琪琪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抱在胸前,阴阳怪气地看着陈依说,“她还知道你住哪儿,你俩关系可够深的,怎么都不给我介绍一下?” 陈依双手插着腰,面露愠色,于是隔着琪琪与他拌起嘴来,“你不至于吧?凡姐的醋也吃?” “你都没招待我上来坐过,她连孩子都能跟你这儿寄存了。”白祁不是真要与她计较,却又忍不住要故意刁难地发问,“我有些好奇,我俩掉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陈依被气笑了,“你还怕我被凡姐拐跑了?” 白祁也笑起来,“那可不一定,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也许你转取向了呢。” “我妈妈是宇宙第一直女。”琪琪突然仰起头,中断了俩人的打情骂俏,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比起男人,她最爱的是钱,因为爸爸太能花钱了,所以她要跟他离婚。” 虽然穿着小学制服,但郭文琪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六,她身上已经显露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但是眼神与说话语气还是很孩子气,混合着直白的纯真与纤弱的敏感。 突然凝重的话题令陈依一时失语,她借口明天还要上班,溜去了浴室。 等陈依洗完出来时,见到白祁还没离去,竟然坐在桌前给琪琪讲题,他脱了外套,浅咖啡色的毛衣让他在昏黄的灯光里看起来好像一只柔软的袋鼠,他的发型已经不再一丝不苟,额前垂落的刘海使他身上的精英气息终于了无踪迹,他此刻有些像个新晋的爸爸,又叫陈依看在眼里,有了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赶紧将自己从美梦里捞起来,摇了摇头劝自己别想太多,“你怎么还不回去?”她问。 “我明早再走。”白祁仰起头,揉了揉脖子,语气轻快地说,“最近新闻里太多老实人犯罪了,我看你那姐姐的老公就一脸老实相,你不怕他晚上破门而入抢孩子?一着急,把你给伤咯?” 陈依心中一暖,嘴上却是调侃的语气,“真难得,担心我呢。” 白祁站起来,顺手拿走陈依脖子上的毛巾,为她擦起了湿漉漉的头发,“认识这么多年,好歹有些感情基础,我不至于放着你不管。” 她笑,“就不能说因为我是你女朋友?” 他反问,“咱俩还没正式‘官宣’吧?” 她于是转过身去,仰起脸看着他说:“那你去登个报,昭告天下。” 他不言语,顺势低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暧昧的气息立即随着陈依身上热乎乎的潮气在空中翻腾起来。 “我能洗洗睡了么?”琪琪合上课本,站起来举起手发言,“我可以睡沙发。”说罢,非常懂事地指着沙发,甚至补充道,“我睡得很沉,妈妈说就是地震都震不醒我。” 白祁和陈依一愣,他先“噗嗤”笑出来,陈依憋着笑走上去拍了拍琪琪的脑袋,没等她开口教育一下“现在的小孩子哦”,白祁在身后说,“小屁孩子,不懂装懂,动静哪有那么大。”惹得她转过身去,对着他就是一顿拳脚,看得琪琪在一边大笑。 2 夜里,与琪琪一同睡在单人床上的陈依,为了不挤着小朋友,紧紧贴着床沿,睡得很轻,所以能听见沙发上的白祁正辗转反侧的声音,也能听见他平整的呼吸声,终于当意识开始迷迷糊糊时,她却因为白祁的动作惊醒。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从被子里把陈依抱了出来,一转身放在了沙发上,然后自己也重新躺好,从身后紧紧搂着她,以双手将她锁在怀里。 她困惑地小声问:“你干嘛?” 他在她耳边轻声回应,“不干嘛,有孩子在呢。” 陈依挣了几下,想揍他两拳,但无奈整个身体都被他压着,只能抬头狠狠咬一口他的下巴,疼得白祁倒吸一口凉气,她才满意地笑出声,冲他“嘘”一声叫他安静一点儿。 两个人闷不吭声地互相以手脚缠斗了一会儿后,白祁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使得他俩的头都躲进了被子里,在黑乎乎的视野之中,两个人只看得见对方瞳仁里清浅的光芒,像黑色海面上相互以探照灯招呼的渔船。 “哎——”陈依才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心有灵犀的白祁已经抢先回答,“我记得。” 此情此景叫他们同时回忆起了一件上学时的往事,有一回周末,陈依家里没大人,白祁和她在卧室里,正挤在一张椅子上玩电脑里的大富翁游戏,在听到大门锁被钥匙转动的声音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虚的理由,白祁第一反应竟是慌乱地躲进了被子里。 那么明显一个大活人的表面起伏线怎么掩盖得了?情急之中,陈依也钻进了被子,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对路过门口的爸爸打招呼,“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你妈妈说钱包落家里了,我过来给她拿了送过去。”陈阔看着端坐在床上的女儿,又看了看屋里的摆设,狐疑地问,“怎么了?电脑也不关。” 陈依曲起膝盖,使得被子更蓬起来,她回道:“正准备睡午觉呢。” 陈阔点点头,皱起眉命令道,“别穿着外套进被子。” “知道了。”陈依故作不耐烦,一边乖巧地脱下外套,同时目送陈阔离去。 躲在被子里的白祁一直蜷缩着长手长脚,大气也不敢出,他眼前黑咕隆咚的,只有在陈依因为脱外套的动作而掀起了一角被子时,才见着了一丝滑进来的日光,这一缕光像一枚发光的剑,刚巧落在陈依的腰上,当她动起来时,上衣的衣摆便挪上去了两寸,露出一截比光还要亮的皮肤,鬼使神差地,白祁伸长脖子,轻轻地亲了一下。 陈依感觉到了,腰的位置,突然被一团热气贴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像是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探出了头又迅速地躲回了草丛,最后听见了关门声,两个人才如释重负地下了床,在一时尴尬的沉默之后,互相调侃了几句,都装作没发生这回事儿。 “当时我真的吓死了。”白祁感慨地说,“还以为我要被你爸爸揍一顿。” “为什么?”陈依问,“我们当时只是同学,是好朋友,又没干什么,我到今天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好好跟我爸爸打个招呼就好了,躲起来才叫人误会。” 他在黑暗中轻轻叹一口气,“可能因为我心里有鬼吧。” 也许是困意袭来,白祁竟然也有放下防备如此坦率的一刻,陈依情不自禁地贴近了他,以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 俩人无言地抱了一会儿后,她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唇舌间没有停顿地问了出来,“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吧?” “是。”他肯定地回答。 “那……”——那你爱我吗?——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被吞了回去,她舌尖打滑了一下,“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即将入睡的白祁又将防线拉了起来,冷哼一声道,“好傻的问题。” 陈依也觉得自己傻,就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慌张无措,幼稚、愚钝,惹人厌烦,可是,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不理智,因为没有人在动了真情时是姿态优雅的,她凝视着他合上的双眼,借着微弱的光亮,细细琢磨着他睫毛的数量与鼻尖的弧度,心里叹息着说:我爱你呢,白祁。 此时此刻,她终于确信她爱他,是从过去到现在,虽然断断续续但一直存在着的爱,死咬着不将“我爱你”说出口,是她在他面前能保留的最后一分属于大人的成熟。 第四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数日后,褚凡因为不想独自面对郭忠学,于是叫陈依陪她一起去家里拿些东西。 陈依上了车之后,看见了迟诺,他穿着豆绿色的羊绒大衣,头发很久没修剪了,有些乱蓬蓬的,刘海盖在眼睛上,很有许久不见的感觉,当他抬起头时,一双好像绵羊一般湿漉漉的眼睛见到了陈依,脸上立即盈满了笑意,“姐姐。”他唤她,犹如一个中学生一般乖巧。 “真乖。”陈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拍一拍他的头,但又立即反应过来,对方年纪虽小却也是成年男性,为了避免误会,这手便落在了他肩上,好像触电般挨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要早知道迟诺也在,自己就坐副驾驶座了,陈依埋怨地看一眼正在开车的褚凡,而这位司机对后座弥漫而来的尴尬气氛却浑然不觉。 “你的微信怎么了?”迟诺并不在意陈依刻意与自己保持的肢体距离,他坦率地发问,“给你发消息都不回,把我屏蔽了吗?” 陈依早已经在脑内模拟过了这个场景,她飞快地回答,“最近工作比较忙,看到你消息的时候,想着你可能已经睡了,就没回。” 迟诺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他说:“是你的话,我会很高兴被吵醒。” 陈依迎上他的目光,言语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调情,“迟诺,我是有男朋友的。” 因为他在微信上的言语一直表现得非常暧昧,所以陈依才不再回复。 “我知道啊,白糖告诉我了。”迟诺笑眯眯地反问,“但是,有男朋友了就不需要朋友了吗?” 既然提到了白糖,陈依借机转移了话题,“你跟白糖怎么回事儿?” 迟诺轻松地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告白、交往,然后分手的故事。” 4 白糖是个没有梦想的女生,她从小就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但是没有梦想并不代表她不聪明,所以在小学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她投其所好地在《我的梦想》里描绘自己的未来——长大了以后,要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天使——这篇作文得到了九十九的高分。 哪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由于成绩不好,没能考上高中,而去读了医护专科,穿上了白色的的护士服。 虽然没有梦想,但是白糖对自己的人生还是有两大主要规划,一个是挣钱,一个是恋爱。 她想要挣很多钱,也想要谈很多爱,但是做实习护士挣不了几个钱,在全是“姐妹”的学校里也认识不到优质的异性,还好现在是网络时代,外在硬件优秀的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能兼顾挣钱与恋爱的兼职,那就是当主播。 迟诺就是在直播间里认识的白糖,他当时也只是个电视台里的实习生,正要写一篇网红现象调查的报告,需要找一个主播进行采访,点进北京地区就在封面看见了正直播的白糖,他没有钱刷礼物,所以只能靠不断打字吸引她的注意力。 起初,白糖对迟诺很不耐烦,这个用柴犬做头像的男生,每天最多也就刷个二三十块钱的礼物,问题却很多——“你为什么做主播?”“你哪天不想做了会转行干什么?”“你每个月挣的钱大概是多少?”——好像一个啄木鸟似的,找足了存在感。 她一般假装没看见,但偶尔直播间里没人时,她闲得无聊也会回应他几句,久而久之,她发现守护榜单上排名前十的人都换了三轮了,而这个柴犬头像却依旧每天准点出现,也必然刷着叫她翻白眼的便宜礼物,她终于对他有些好奇了。 问题这么多,不如约出来见个面,一次性问个够好了,她非常难得的,主动提出要和关注者见面。 当时是秋天,白糖出于恶作剧的心态要求迟诺穿一身白色衣服赴约,她远远可以看见,如果是个丑八怪,她就不相认了,哪想到,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美少年,白毛衣、白色牛仔裤和白球鞋,这从头到脚的“时尚界死亡配色”不但没把他变成一个进城务工的乡下崽,反倒把他的皮肤衬得像是秋日里落了一身雪。 白糖踩着喀嚓作响的一片片落叶走过去时,迟诺正在买烤红薯,他才刚咬一口,就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一回首,看见了脱离直播滤镜之后更显漂亮的白糖,不过他忙着“呼呼哈哈”地咀嚼嘴里滚烫的红薯,半晌没能吐出一个打招呼的字来。 于是她率先开口了,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候,“你是处男吧?” 被她晴天霹雳的一句话给吓到的迟诺,慌乱地咽下食物之后,被噎得不断捶打胸口,他急着想问“为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写脸上了吗?!他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白糖看着他涨红的脸,只觉得心里也鼓鼓囊囊地肿胀起来,她直截了当地说,“做我男朋友。” 迟诺发问的音调又更高昂了,“为什么?”他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追问,“你喜欢我吗?” 白糖爽朗地咧嘴一笑,“现在开始喜欢。” 5 听完了俩人相识的过程,陈依难以置信地说,“听起来是她对你一见钟情啊。” 迟诺为她的口气感到奇怪,“有什么不对吗?” “我以为是你先喜欢上她的。”陈依解释道,“因为她那么好看。” 迟诺摆摆手,“我不是看脸的哦……” “哦?”她适时地一挑眉,坏笑起来,“所以我不好看?” “怎么可能,你超好看!”迟诺没意识到她在逗自己,忙不迭地嚷嚷,“超——超——超好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禁不住为陈依的挑逗行为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见到他如此不加掩饰的开心,陈依不得不收敛了笑意,她不想传递出错误的信息,使得他以为俩人能有超乎一般情感的发展,可是,在白祁面前被钳制得死死的她,难免不为这种身为主导者的快感所动摇,就像眼前有一条摇着尾巴求抚摸的狗,是个人都忍不住要伸出手。 为了立即掐断这条易燃的感情线,陈依不再说话,扭过脸去看着车窗外,天阴了,似乎要下起雨来,等到褚凡将车开到单元楼下时,天空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雨珠子。 下了车之后,褚凡好像开战前动员士气的将领一般,严肃地对陈依与迟诺发表了一番演说,“好妹妹,小表弟,还能记得我说过咱们这趟的目的吗?我们不吵架,我们只是来搬家。” 她看一眼陈依,她立即昂首回答,“包包香水化妆品。” 她看一眼迟诺,他于是立正回答,“拿好的,拿贵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做出补充,“但我们的重中之重是?” 俩人齐声回答,“户口本儿。” “对,重点是户口本。”褚凡很是苦恼地说,“郭忠学一天不答应离婚,这场仗就不知道还得打多久,我必须把琪琪先迁到她外婆那儿,争取主动权。” “别担心,我们都是你的后盾。”陈依握了握褚凡的手,迟诺也跟着重重地点点头。 “走!”褚凡转身走向电梯间,豪迈地挥了挥手,“长话短说,绝不纠缠,保持清醒,速战速决!” 6 褚凡的口号喊得嘹亮,结果一进门,跟郭忠学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大声对骂起来,因为他把她的贵重物品都藏了起来,更不可能老实地交出户口本。 她吵得累了,拉开椅子坐下,“郭忠学你不要太过分,现在你可还住着我的房子,我好心搬出去,你还不让我搬了?” 郭忠学揉了揉胸口,似乎也被气得不行了,他隔着餐桌在另一头也拉开椅子坐下,以手掌敲打着桌面滔滔不绝起来,“你真好意思提房子,我跟你在一起十二年,你防我就跟防贼一样,你在北京有两套房子,在燕郊和廊坊还各有一套,北京的,一套是你父母后来过户给你的,一套是婚前买的,这和我确实没关系,但是环京那两二手套,可是你婚后买的,我开车陪你看的,跑前跑后帮你办的,眼睁睁看着你在房本上落你一人的名儿,你这心里啊,愣是一秒钟都没想过我,你说,就这,我怨过你吗?褚凡啊褚凡,你真拿我当过家里人吗?” 他大倒苦水,只换来她一声轻蔑的冷笑,“哎哟,你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但是到关键情节怎么就失忆了呢?你确定你嘴上没怨过?当初你没日没夜的可没少说,什么老了想去海南有个房子养老,什么那谁家夫妻一人一套房,一个大男人老说自己没资产没安全感,这暗示都快成明示了,这都不叫抱怨?” 郭忠学也笑了,是那种好像被开水呛到之后的哑然失笑,“原来你都听得懂,只是在装傻啊,我确实想要有个保障,但那又怎么了?我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我名下有房子吗?褚凡,你扪心自问,这个家,确实是你在挣钱,但我也打理了,我付出了,我真占你便宜了吗?”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指望我一个娘们儿买房子,很正当吗?你真说得出口?还有,占没占我便宜,需要我替你回忆吗?当年我还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咱俩有爱情的时候,难道没答应给你买个八十平?然后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让老婆买房,在兄弟间没面子,你要现金,叫我投资,让你做生意,你自己把房子堂堂正正地给挣出来。”快言快语的褚凡坐着说话总觉得不痛快,随着每个字的节奏抖腿的她,不觉间又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好像老师在写黑板一般挥舞着,“刚认识那会儿,你说要跟人合伙做阳光早餐,我给了你六万整,那时候是07年,大兴的房子才五千一平,后来怎么了?不了了之,我一个三轮车都没见着,都不知道那钱你拿去干嘛了,然后你说开茶馆,我出了二十万,才三年赔个精光,前年你要开个西餐厅,开口要八十万,这回我盯着你干,结果全变成我在操心,好歹算是保了本,但这钱,我是一分都拿不回来了,得,算我认了,但这力气,我也不想出了。” 郭忠学也站了起来,但却是一副示弱的姿态,他委屈巴巴地说,“老婆,算得这么清楚,咱俩真的是夫妻吗?你这口气,好像我跟你是仇人似的,是,我承认我没有经商头脑,但这一切难道是我在算计你吗?我想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分担你的压力?” “分担?添乱还差不多,砸在你身上的钱,够我再买套房子放着升值了。”褚凡双手握拳道,“你就当行行好,把离婚协议签了,放了我吧。” 他俩唇枪舌战时,陈依和迟诺正拿着褚凡给的大号帆布袋在满屋子摸索值钱的东西,郭忠学忍不住冲他们吼,“你们干嘛呢?” 迟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空荡荡的袋子,遗憾地说:“还没干嘛呢……” 褚凡于是顺势质问郭忠学:“你把我搁柜子里的包和鞋子都收哪儿了?这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我买的,你无权处置你知道吗?” 被指着鼻子的郭忠学挥手打开褚凡的手指,奔向陈依将她手里的帆布袋夺走,扔在地上撒气,迟诺这时候下意识地挡了一下,陈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郭忠学回首指着褚凡道:“咱们结婚是有感情基础的,你总是钱钱钱,掉钱眼儿里了!好,既然你一定要谈钱,我们就好好谈,我在这段婚姻里没有任何过错,你要怎么赔偿我这么多年的青春?”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你不就是想要分钱吗?不过我提醒你一下,不是每个人的时间都可以叫青春,也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值钱,比尔盖茨的十年和扫大街的十年能比吗?你这瘫在家里的十年能跟我奔波的十年比吗?”褚凡似乎歇够了,又激动起来,“既然你脸都不要了,我也给你好好算算帐,看看我该赔你多少?还是你该赔我多少,从结婚摆酒开始,我明明白白花你身上的没到两百万也肯定有一百五十万,还有真金白银的北京户口,是不是我给你的?如果不是跟我结婚,论价格你也得掏个二十万吧。” “你……”郭忠学的面部肌肉因为语塞而哆嗦了起来,他闷声不吭地在屋里踱了一圈。 褚凡乘胜追击道,“说到户口,把户口本给我,今天我是诚心诚意好言好语在跟你谈,你藏我东西,明天我可就带警察上门了。”见到他眉头紧锁地瞪着自己,她又火了,大声催促,“我没时间跟你耗!” “行,我给你。”郭忠学突然点头,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结果他走进主卧室,发出一阵倒腾之声后,抱出来一个大纸箱,里面是已经被剪坏的名牌包和打碎的香水与化妆品,“给你!”郭忠学阴狠地笑着,将纸箱扔在地上,一堆昂贵的废品组成了一滩发光的狼藉。 陈依和迟诺都因为震惊而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捂住了嘴不叫出声来,而褚凡更是捂住了心脏的位置,也因为急火攻心而一时间哑口无言,等她回过神来以后,挥舞着拳头扑向了郭忠学,“那他妈可是快五十万人民币呢!你这个神经病!” “五十万?”迟诺眨了眨眼,询问地看了一眼陈依,见到她点了点头,他嘀咕,“原来女人的东西这么贵啊,那我们赶紧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吧——”说完,他蹲下身去一件件翻捡起来。 “干什么?!不准碰!”郭忠学一边躲避着褚凡的攻击,一边将怒火撒向迟诺和陈依,“外人滚出我的房子,这屋里的东西,我高兴全烧咯——”说罢,他发狂地抓起正在烧水的电水壶朝着地面砸过去,似乎要将一地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的奢侈品更进一步破坏。 眼看着热水飞溅出来要洒在迟诺的脸上,陈依赶紧冲过去拦了一下。 第四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虽然那一壶热水没有灌在陈依的身上,但也擦身而过了,褚凡见状为之大怒,抓起椅子就朝郭忠学的脑袋抡了过去,被他用双手挡下来,却也结结实实砸在了他肩膀上,疼得他往后趔趄了好几步,一时慌张竟然冲迟诺求救起来,“这疯女人想杀了我!” 然而迟诺那仇恨的眼神却叫他立即闭上了嘴,此时三对一的不利处境叫他生了怯意,终于慌不择路地打开门逃了出去。 郭忠学离去后,褚凡便可以翻箱倒柜地寻找户口本了,不过迟诺并不帮忙,他坚持要送陈依去医院验伤,哪怕陈依反复说,“真的没事儿。”迟诺还是不管不顾地拉着她要下楼去打车。 上了出租车后,陈依却要求往国贸那边开,因为她和白祁约好了在那边见面,迟诺见她不愿意去医院更紧张了,因为她一直吃痛地皱着眉头,“你真的没事儿吗?”他不相信地追问,盯着她衣袖下的手腕,“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胳膊吗?” “我的胳膊倒没怎么……”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掌在小腿附近徘徊,想碰不敢碰的样子,“好像烫着我腿了。” 迟诺的视线赶忙滚落到她的腿上,陈依穿着毛绒裙子和黑色的打底袜,上面确实有一片还潮乎着的水渍,他双手着急地搓揉在一起,似乎在克制自己去触碰她的冲动,“你能脱了这袜子吗?如果真的烫伤了,这么捂着可不行——”说罢,他自觉地别过脸去。 因为他说得有道理,陈依迟疑了一下,便伸手从裙子里将袜子往下扒拉,果然是烫坏了,皮肤与袜子摩擦时,疼得好像被褪下一层皮肤。 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呼呼喘气声,迟诺的眼珠子也因为担心而左右滚动起来,但很快地,他发现车窗玻璃倒映着一副朦胧的画像,一时间,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无法夺走他的注意力了,那是一双纤弱的手指,正在细致地将白皙的小腿从黑色的针织物里剥离出来,像是珠宝工匠在小心地打开贝壳取出珍珠。 “好红啊……但感觉没大事情,放一会儿就好。”陈依边查看着小腿上的轻微烫伤边自言自语,因为没听见迟诺的回应,她奇怪地回过头去,“哎?”地叫了他一声,却见他从耳根到脖子,涨得一片通红,她莫名其妙地问,“你不看一眼吗?不是挺关心的吗?” 迟诺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回过了头去,捂着嘴点头,这之后,对于陈依说的每句话,都只是“嗯嗯”“唔唔”地应付了过去。 “搞什么……”陈依不明所以地低声嘟囔,她不明白这个话痨怎么突然没了话语,弄得空气里弥漫着古怪的尴尬气息,好在很快地,出租车抵达了目的地。 8 下了车后,陈依拖拉着腿走了两步就在沿街的休闲椅上坐了下来,迟诺蹲在她身前,询问地看一眼她,于是陈依把腿伸直,使得裙角往上挪移了数寸,露出一片被烫红的皮肤,迟诺得到同意后,轻轻用手指碰触了一下,担忧地自语,“肿了,很疼吧。” 天空远远传来雷鸣,似乎有云雨正奔赶过来。 迟诺站起来左右张望,在远处看见了一家药房,他说:“我去买药,就在那边,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陈依抬手试图阻拦,“快下雨了。” “我会跑着去,跑着回来。”话音还未落下,迟诺就跑远了。 落单的陈依拿出手机来想联系白祁,点亮屏幕后却看到一串微信消息,除了工作相关的人之外,她没有屏蔽消息提示的就只有自己的母亲了,果然是她,而且又是为她安排了相亲,她叹一口气,有时候她甚至会因为母亲的连环催婚而想卸载微信。 你就别操心了,我有男朋友了——她输入这行字之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是啊,她是有男朋友了,但是那又怎样呢?她的家人想听说的,并不是她能够拥有一段恋爱罗曼史,他们想知道她什么时候领结婚证,什么时候有孩子,她父母想她领回家去的是一个老公,而不是一个男朋友。 而这些世俗的东西,白祁不会给她。 所以她有一个男朋友,并不能终结父母的焦虑,只会使得他们见到了她成家的希望,于是更激烈地催她结婚。 陈依正盯着屏幕思索该回复什么,一大颗雨珠砸下来,迫使她慌忙将手机收回了包里,更多雨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坠落在她的头顶和衣领,由于身上最贵的装备就是这个包,所以她的双手条件反射地先将包藏在大衣里之后,才护在了头上,但很快她又意识到,雨势凶猛,她这一双手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可是,也许是心理作用,她竟然觉得没有多少雨落在手背上,奇怪地抬起头,就看见了白祁。 他用自己的昂贵西装撑在她的头上,一脸嫌弃地问:“你坐这儿看海呢,怎么没在餐厅里等我?” 因为他的登场太戏剧化,以至于她还没反应过来,眨眨眼之后,老实地回答,“这雨刚下的。” 他说:“愣着干嘛?走啊。”见到她没有立刻动作,视线一扫就看见了小腿上的烫伤,一愣之后,脸上表情半是心疼半是埋怨,“你这腿又怎么了?”说罢,不等她回答,便把西装盖在她头上,将她打横抱起来,快步朝能避雨的建筑下走去。 陈依凝视着白祁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心中涌动的全是难以言喻的躁动情绪,她对他的感情正在逐步升温,直至失控,他的每一次从天而降,都在为他的光环添上更耀眼的金色笔墨,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在不自主地唤他,“白祁——” “嗯?”他不设防地回过头去,被她印上了一个潮湿的吻,他反应过来之后,深呼吸了一下,嘴角溢出满足的笑意,逗弄地盯着她轻声道,“骚货。” 临到离开药房时,迟诺灵机一动在门口买了一把伞,果然很快就下雨了,他抓着伞赶紧往回跑,却只见到一张被雨水铺满的空椅子,“陈依?”他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正傻站在雨中心慌意乱地左顾右盼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响起来,是她发来的信息:“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第五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周三工作日这一天,陈依抵达公司之后,发现崔经理已经安排了别的老师代她讲课,而她则受邀与崔经理一起去新的未来分部参观。 新的培训班地址依旧选在朝阳区内,但是距离陈依所在的班也有六站那么远,崔经理开的车因为交通堵塞,在地面上墨迹行驶了快有一小时。 这期间,崔经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陈依闲聊,她问她来北京多久了?老家是哪里的?有没有男朋友,打算何时结婚?在北京有没有购房资格了?准备买在什么位置? 这些问题,换了别人来问,都会因为过于冒犯而叫陈依无名火起,如果是在微信里,应该已经被她“删除好友”八百回了,但崔经理是自己的上司,她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回答。 不过很快地,她发现她也并不关心自己的答案,当她支吾敷衍时,她也点头应和,很显然崔经理并不想指导陈依的人生走向,不过是在密闭空间里没话找话而已,如此,陈依便也放松了不少,随口应付了起来。 “在北京里不管什么位置都买不起,买到燕郊去也没必要。”陈依说,“考虑到性价比,在公司附近租房是最舒服的了。” 崔经理笑道,“也不能一辈子租房的,不是自己的就是不行,房东说不租就不租了,到时候难道带着孩子一起奔波吗?” 陈依点点头,“你说的也是,现在我偶尔想买些什么,也会考虑到以后搬家麻烦,就不买了,租房的话确实谈不上什么生活品质。” 见到陈依同意自己的观点,崔经理的语气也更为轻快起来,似乎两个人的心灵距离因为这一番“家常话”给拉近了一些,“你年龄不小了,也该为以后做做打算,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陈依看一眼崔经理眼角浅浅的鱼尾纹,虽然她是一个很注重保养且化着精致妆容的人,脸上也没有太明显的岁月痕迹,但那稳重可靠的气场却像极了四十岁的人——是那种在医院里能飞快帮你挂上号并占好床位的人——陈依记得她不过比自己大三岁而已,或许家庭生活就是会迫使一个人急速成长。 她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那是一张走在路上被单车剐蹭一下,都会惊慌失措的脸,虽然职业是老师,但她身上还是学生气更重一些,因为她的眼神里全是迷茫,像极了一个连高考志愿都不知道该填哪所学校的孩子。 陈依叹一口气,“做打算谁都会,每个人对未来都会有一些美好的愿望,但有些事情是不可控的,就比如说,人人都想买房,但也不是想就能买的,养孩子更是无止尽的投入,我的收入撑不起那些‘打算’。”说罢,她顿了一顿,以颇为敬佩的语气说,“我和您是有差距的。” 崔经理一边找着停车位,一边真心实意地对她说,“陈老师,你这么年轻漂亮,能力出众,前途无量,要不了多久,就该我羡慕你了。” 2 眼前是一栋三十层高的办公楼,檀香山英语培训机构租下了其中二十三到二十五层,而每一层的面积则有一千二百平米,陈依随着崔经理走进去,一路上能见到不少工人正在进行装修作业,虽然还有不少扬尘,四处也堆积着沙袋与材料,但大致的装潢已经完成了,色调以橡木白为主,一间间教室与办公室的漂亮轮廓已经成形,它们并没有紧密相连而是排列得错落有致,中间的走廊非常宽敞,阳光从整面墙的落地窗外大喇喇地抛洒进来,可以想见完成之后,新的培训班要比旧的更开阔明亮许多。 崔经理简单巡视了一圈后,领着陈依往楼上走,“我们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我有办公室?”她惊喜地眨眨眼。 “当然,你可是这里的主子,哪儿能没有一间房子呢?”崔经理笑起来,边踩着螺旋向上的玻璃阶梯边神秘兮兮地说,“其实今天我是得了命令,一定要带你过来的。” 来到楼上,陈依看见了檀香山英语的创始人李却知,身在公司里的人是必然会聊到一些关于老板的八卦,所以陈依两耳听得多了,嘴里对李老板的创业史也能倒背如流,他是英语专科出身,但是专业成绩并不好,可是口才了得,在上学期间就说服了两个有钱少爷为他投资一起做教育产业生意,发展到如今,他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也是财经杂志上的常客了,在公司里占股百分之六十,是绝对的一把手。 李却知不像个知识分子,他的发型很清爽,体型均匀,是那种虽然没健身但平日很注重饮食健康的类型,穿着一件质地看来价值不菲的灰色毛衣,和简单的牛仔裤与球鞋,站在大厅中央一边听着身边合伙人介绍融资情况,一边时不时抬头环顾四周的施工进度,与手里的设计图纸一一对照,看着像个在工地视察的领导。 “李总对你印象很深,经常提起你,但是他太忙了,一直没空正经和你见面,今天难得过来,就想着碰一面。”崔经理在陈依身后戳了戳她的腰,示意她主动上去打招呼,嘴上却已经抢先大声叫起来,“李总!陈老师来了。” 李却知回首看见陈依,立即结束了与合伙人的对话,走过来与陈依握了握手,“陈老师,我们在年会上见过一次,我去公司的时候见过你三次,当时你都在讲课,所以没能跟你说上话,今天算是正式认识一下。” 崔经理不禁发出暧昧的笑声,“李总,记得这么清楚啊。” 她在面对李却知的时候,与在车里和陈依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谄媚、油滑了许多,陈依想,这就是她显成熟而她显幼稚的原因吧,像崔经理这样的人,见到梯子便会努力往上爬,全然顾不上自己的姿势是否难堪,别人已经登顶了,而陈依却还在评估上面的风景有没有她为之付出冒险的必要。 为什么我没有野心呢?——她奇怪地在心中自问——哦,也曾经有过的。她突然想起来,曾经她也有野心的,且为之全力以赴,为之付出一切,遥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情……所以她几乎都忘了,她懒散、倦怠,不是眼前的梯子不诱人,而是因为她想攀的不是这个梯子,比起梯子,她以前想攀登的更像是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山。 李却知与陈依之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他爽朗一笑,为人气质大方,没有“酒桌上的成功男性”那种油腻感,散发出不好女色,只搏事业的一身正气,“陈老师基本上已经知道公司对你的安排了吧?”他谈笑间给人如沐春风的“亲切感”,是那种上访谈时面对镜头的亲切感,谈不上是假笑,但也没多少真诚,不过已经足够叫人生出信赖之心。 待陈依点点头之后,他转身朝前走两步,边语速极快地指着一间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房间说,“如果你同意的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室,你是这里的老大,所有人和所有招生战略、课件编排、人事调动,都听你安排,我的意思是,他们向你报备,最终由你做主,你就是这张会议桌上的国王……”他走向一间已经摆好了会议桌的房间,敲了敲桌面之后,反应过来什么,回头对陈依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女王。” 陈依为他这不经意的幽默一面给逗笑,她笑起来是与冷着脸时截然不同的美,像是飞机在跨越德国的雪山时见到了意大利的海,见了她的笑,李却知的“营业式”笑容里也增了几分真诚。 “陈老师,你是我们的王牌。”他感叹,“虽然我平时没有与你联系,但是业绩报告我还是很关注的,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你对我们有多重要,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男人,也是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商人,现在,我觉得是时候给你一个能够与你匹配的位置了,你是大将,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陈依被他的溢美之词给吓到,赶紧摆了摆手说,“我没有那么厉害。” 崔经理却趁势追加了赞美,“我们陈老师啊,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接着,她仿佛急于促成姻缘的媒婆般抓着陈依的手说,“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尽快签合同吧?” “合同?”陈依不解地问,“我入职的时候不是签了一份劳务合同么?还没到期。” 崔经理解释,“那是一般员工合同,你的职位和薪水都不一样了,需要换签一份新的。” “等你的办公室完工,就可以签了。”李却知快言快语地补充道,“签完之后,底薪三万,以及百分之五股权,年底分红,但是——”他话锋一转,比出五指张开的手势,“我们要跟你签五年,到期后如果股东会没有任何人对你提出异议,自动续期三年,每年薪水上涨百分之十,如果你的作为十分突出,这个比例还可以谈。” 陈依瞪大了双眼,崔经理已经自顾自地为她鼓起掌来。 见到陈依没接话,李却知奇怪了,“怎么,陈老师觉得条件不行?”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抢先一步追问了,“我冒昧地问一句,陈老师是已婚还是未婚?” 第五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陈依站在自己未来的办公室里,看着奶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和淡灰色墙纸,对着这空落落的房间想象着桌子是依墙摆放或是贴着巨大的落地窗,无论如何,办公桌边或是待客沙发的边角一定要有一盏落地灯,她经常幻想在自己的家里摆一盏落地灯,但是比起几乎不占地儿的壁灯和台灯,落地灯是相当华而不实的,笨重且容易落灰,既占地儿又不易打扫,一直租房度日、疲于奔波的她,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都不允许她拥有“多余”的东西,于是无论是落地灯还是其它“不实用”的东西,便都不曾拥有过。 “这个不实用。”——多少次了,她想要一套昂贵脆弱的床具,一件精致易碎的摆件,一台改善音质的音响外设时,都是以如此理由劝自己放下的,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过上了如此讲究“实用”的人生。 为了方便于生活,她放弃了太多不实用的东西,如果真的能够升职加薪,那么她所期待的“财务自由”的一天,终于要来了,至少她不用再计较落地灯的性价比,也可以换一间大一些的房子。 住进了大一些的房子,就可以拥有一张大一些的工作桌,能摊开她的书本和笔记本电脑的同时,还有地方放一杯热腾腾的手冲咖啡,对了,终于也有位置可以摆一台咖啡机了,白祁对咖啡颇为挑剔,以后他如果留宿,早上可以在开放式厨房做一顿简单的早餐,再冲一杯美式…… 窗外,一只巨大的乌鸦在俯冲时,翅膀刮擦到了玻璃,噼啪一声响,打断了陈依的胡思乱想,她眨了眨眼,被无限延伸的视线终于又落回到了空空如也的现实里。 也许,老天爷给她安排的人生里并没有婚姻,她茫然四顾,也许,她这一生注定要过得如同这一间屋子,独自为营,空空落落。 “什么意思?”她对于李却知突然的发问感到警觉,因为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毕竟她还挺想要这一份高薪工作的,“我结婚还是不结婚,和我的这份工作有关系吗?” 李却知笑一笑,“听你这么说,就是还没结婚,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吗?” 陈依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这是我个人的私事儿,和我的工作能力无关。” “和你的能力确实无关,但是和工作多少还有一些关系。”李却知继续说,“虽然陈老师看起来很年轻,但实际上已经不小了吧。”见到陈依面泛怒色,他抬起手作势往下压了压,似乎在宽慰她,“先别忙着生气,我对你是非常欣赏和尊重的,并且,我决定要给你升职加薪,委以重任,恰巧是因为你年纪不小了,要知道,我并不能信任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 “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陈老师,我们现在招聘的时候,都尽量不聘用年轻的女性了。”站在一边的崔经理为李却知的画外音做出补充,“说白了,主要就是适龄的未婚女性,和未育女性,以及已婚但是只生了一胎,可能还要生二胎的女性。” “什么?”陈依惊讶地打断她,“你不如说,就是不要女的啊。” 崔经理扯起嘴角一笑,这笑容既因为心虚所以显得尴尬,又因为牵强而显得冷酷,“也可以这么说。” 李却知身为老板,对于自己的“用工歧视”行为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十分坦荡地说,“但是已婚也已经生过二胎的,我们都会考虑录取,因为她们已经过了那个为了照顾家庭,而不得不将对工作的注意力分出去的阶段……”他顿了一顿,皱紧了眉头,似乎在认真思酌,“不过老实说,在极端情况下,我情愿选择录用一个未婚的女员工,也不会去用一个已婚已育的,因为无论孩子多大了,她的重心一定是在家庭里。” 陈依打断他,语气已经微微透着一丝敌意,“李总,您不觉得你这是对女员工有偏见吗?做一个好妈妈的同时,她也可以是一个好员工。” 李却知听罢,却只是大笑道,“我不需要我的员工是一个好员工的同时,还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我只要一个好员工。” “虽然我现在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大龄未婚女青年,但在未来,我也是有可能结婚的,到时候你要因为我想生孩子而辞退我吗?” 李却知摇了摇头,指着她说,“你没必要跟我赌气说这样的话,我觉得不会,据我了解,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还没有结婚,基本上每拖一年,就更不可能结婚,到了你这个年龄,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你今后也不会结婚。” 见到他如此笃定,陈依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她也不可能当场拿出一本结婚证来反驳他。 “你以为我在羞辱你吗?恰巧相反,我在赞美你。”李却知语气诚恳地说,“你至今都没有结婚,说明你有自己的坚持,你有明确的需求,所以不愿意将就,你对男人、对生活的要求很高,我看得见,你眼睛里,还有野心,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李却知离去之后,陈依在自己还未装修完成的办公室里站了快半小时,这一份工作签下来就是五年,而且依李却知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他不希望她在这五年里甚至未来数年里,把哪怕十分之一的精力投入到家庭之中,他要买断她的人生,把她安排进他的事业宏图里。 不结婚了吗?她问自己,事业和婚姻,选择事业么?就这么决定了,好吗?是正确的吗?但又立即从茫然之中品尝到苦涩滋味,这一切并非她能左右,因为她爱的人明确地说了,他永远都不会和她结婚,也好,不需要挣扎,就如此被动地做出了抉择。 这么一想,其实事业也不是她去选择的,阴差阳错成为了英语老师,又莫名其前面被安插到重要的岗位,她一边陷入了这份被保障的安逸,一边又不禁疑惑,这一份工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话说回来,即使不想要,又能怎样?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吗?她想走别的路,可是无路可走。 她想要的是梨子,可是老天爷偏偏给了她桃子,这个桃子虽然又甜又大,可是她一心只想要一个哪怕小小又干瘪的梨子,是太不知足吗?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双手空空,而她手里至少还有桃子。 不是挺好的吗?从此以后应该衣食无忧了,陈依看着一道阳光正好落在自己的脚尖,仿佛是老天爷在说,这就是你最好的路。 “陈老师,我们回去吧?”崔经理处理完了李却知交代的琐事后,走进来问,“或者是你想直接回家?我开车送你。” 陈依奇怪地问,“可以不回公司了?今天下午不是有例会吗?” “例会嘛,你不去也是可以的,以后你不想参加都可以,身份不一样了,你可是李总钦点的大人物。”崔经理站在门边,做出“请”的手势来,“你考虑好了么?我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条件真的非常优厚了,换了我,别说五年,我巴不得签十年。” “我想……我没必要考虑。”陈依说,“还是先回公司吧,我现在可没有资格缺席例会。” 崔经理没听出来陈依话里的犹疑,她冲她比出大拇指说,“敬岗爱业。” 4 回到公司楼下,陈依老远就看见了一个似乎熟悉的人影,在冷风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坐在沿街咖啡馆的露天区域里,穿着一袭栗色风衣,戴着一条银灰色的围巾,挺胸抬头地叠腿坐着,非常惹眼,她不能确定地贴在车窗上仔细看,没认错,确实是安迪,是白糖的那位年长男友,端坐在室外,很显然是在等她,除非他在这附近还有别的熟人。 在陈依请崔经理靠边停车之后,安迪抬首与她四目相接时,便露出了一副终于等到她的笑容,对着空椅子摆了摆手,示意她过来他的对面坐下。 等陈依落座后,安迪先说明来意,“白糖身边的人,我只认识你,所以才到你的公司来找你,不好意思啊,陈小姐,关于白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商量。”之后才问,“你喝点儿什么?” “不喝了,我还得回去开会。”见到气场从容的他竟然有些慌乱,陈依不免担心地问,“白糖怎么了?她没事儿吧?她在哪里? 安迪说:“你别着急,她人很好,只是我们分手了。” “哦……”陈依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他只是为了倾诉情伤?但又立即为自己当着对方的面这样大松一口气而感到尴尬,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试图做出能安慰到他的正确举动,“她就是一个贪玩的皮小孩儿,从小就花心,看哪个长得帅的男明星都叫‘老公’,你别往心里去,指不定哪天又兜回到你身边了。” 安迪露出宠溺的笑容,“我打一开始就知道她贪玩,花心,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好笑,或是觉得我变态,其实我一直拿她当女儿看待,对她做了什么都不感到惊讶,也都能接受。” “理解,你就是个很稳重成熟的大人。”陈依点点头。 “但是也正因为我拿她当女儿,才更不希望看见她走上歧途。”安迪沉下脸来,语气严肃地说,“她随时可以和我分手,只要她感到开心和幸福,我绝不会阻拦她奔向一段新的感情,但是,她的新男朋友,并不是好人,只要是像你一样关心她的人,一定都会反对她和那种人在一起。”他摘下眼镜,情绪复杂地以手指揉了揉鼻梁,眉头似乎因为偏头疼而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陈小姐,她不愿意听我说话,因为她觉得我只是为了挽回她而胡编乱造,可是我确实请人调查过了,事实就是她那个新男朋友真的很危险,曾经杀过人。” 第五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白糖的新男朋友叫向远歌,据安迪说,这个向远歌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却有财力在直播室里对白糖一掷千金,不到两个月就刷了快三十万人民币,所以引起了他的怀疑,于是聘请了私家侦探去进行了一番调查。 原来他是个知名房地产商人的儿子,难怪有钱,但同时也得知了一些有关他的不好传闻,诸如高中时在校拉帮结派、打架斗殴,还有高考舞弊、找人代考,利用社会关系威胁校方给他保送名额,以及无证驾驶、车祸逃逸等等,可谓从小到大劣迹斑斑,其中最夸张的是杀过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也足够令安迪为白糖的安全感到担忧。 下了班之后,陈依和白祁打了招呼,说要去他家里给他们兄妹做饭,实际上是因为她答应了安迪,会找白糖好好谈谈,但她并没有信心说服她与向远歌分手,因为她不是那种擅长指导晚辈人生的长辈,她自己的情感问题还杂乱无章呢。 来到白家兄妹的门外,陈依按了老半天的门铃也不见开,白祁明确地告诉她,白糖这会儿是在家里的,于是她奇怪地打电话给白糖,却被立即挂断了,然后收到她的微信说:“等一下。” 双手提着两大袋子蔬果食材的陈依,只好傻愣愣在原地等了快十分钟,才终于见到精致妆容的白糖把门来开了,不等她开口,她先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别说话。” 说罢,白糖转身又回到了卧室里并关上了门,走进客厅里的陈依听见她在门里说话的声音,“没什么,只是快递。”下一句是,“谢谢少壮歌送的‘飞船’,喜欢啊,但是我更喜欢你带我看‘烟花’,多来几发,壮观点儿,哇——”兴奋地尖叫声,“谢谢,也谢谢所有送我礼物的宝宝,又有主播邀请我‘PK’了,来来,朋友们,我们打爆他的狗头。” 原来她是在直播。陈依的疑惑被解答后,自顾自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又过了半小时,白糖边伸着懒腰走出来边说,“不好意思啊,PK的时候不能走开。” 陈依正在腌肉,她瞥一眼还泡在水盆里的蔬菜,向白糖努努嘴,“过来帮忙?” “累死了好吗?不想动。”白糖翻个白眼,从湿漉漉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洗好的苹果,甩了甩水珠后,啃了一口,发出对味道满意的哼哼声,一扭屁股轻松地坐在旁边的案台上。 陈依不明白她有什么累的,“直播不是坐着的吗?” “精力消耗可大了,说话啊,赔笑啊,演出激动和惊恐啊,这都不需要力气么?我干的可是演员的活儿。”白糖夸张地挤弄着表情,同时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苹果,跳下案台挤到陈依身边,将双手伸到水龙头下边冲洗边扭脸看着陈依,她仔细端详着她的侧颜,以表示肯定的口吻说,“哎,你不是以前演过戏吗?你看你现在姿色,也还行,美颜一打开,说你十八岁也不会有人说不信,要么你也来当主播,加我们的公会,我带带你,比你上班挣得多。” 既然她主动聊起了直播,陈依便借此打探起来,“瞧你口气这么大,最近挣了不少钱?” 白糖也没有戒备,“还行,反正够买几个包,几双鞋的——”她话锋一转,突然毫无征兆地为白祁露出骄傲的表情来,“当然啦,远远不如我哥就是了,就我榜上那几个,再可劲儿地刷钱,加起来都不够我哥看一眼的。” 白祁是理财师,工作内容就是替客户打理他们的钱,使得他们的钱像雪球一样滚动起来,越滚越大,可以钱生钱,他接的都是“私活儿”,在圈里靠口碑赢取客户,算是半自由职业,他自己名下注册有一间工作室,但仅仅为了处理账务,在职的员工只有一个他的助理,他本人很少去办公室,但也很少在家办公,比起操作电脑,在外头与各色人马交际的时间占比要更多。 她抬手在空中做出敲击的样子,得意地说,“我哥,用手指在键盘上瞎划拉几下,就能挣到好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你说你榜上的人,是那个叫少壮歌的吗?”陈依飞快地把话题从白祁那边,捞回到直播间里的重点人物,“我听见你一直在谢谢他送你这个那个。” 白糖一愣,继而皱起眉头,“这屋里,隔音这么差?” “他是你朋友吗?”陈依追问,“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刷了这么多钱,你们应该见过面了吧?” 白糖终于警觉起来,她眯着眼瞪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啊?说得我跟小姐‘出~台’似的,老娘正经人好吗?不偷不抢的,干的工作跟电台主持人一个意思,也没见哪个主持人因为收到同一个观众太多投稿,就跑去跟人做朋友的。” “只是网上说说话,就给你刷这么多钱?”陈依进一步试探地问,“十几万有吧?” 白糖嗤笑出声,“你干什么?你还不是我法定意义的嫂子呢,就开始要管我钱了?我们直播平台要抽一半的,到手我也没多少钱……” 陈依说:“我就特好奇给你刷钱的这人,图什么?” 白糖双手抱在胸前,沉默地凝视了她半秒之后,已经怒意在脸了,她道,“你有话就直说吧,别嘴上弯弯绕绕的,烦人。” 绕半天也没绕到重点上,陈依也累了,她本来想循序渐进地引导白糖自己去思考对与错,因为她很讨厌家长那一套“听老子话”的教育方式,她叹一口气,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双手空空地转过身子去直面白糖,以示自己严肃的态度。 “那我就直说了,那个少壮歌是不是叫向远歌?他是不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你是不是已经和安迪分手了?就为了和这个向远歌在一起?你是因为他给你刷钱?还是因为你真的喜欢他?” 陈依突然弯道超车,直挺挺杀过来的一连串问话把白糖给听懵了,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哑口无言了半分钟后,她终于理清楚了信息:陈依知道得太多了,那只有一个可能——“安迪告诉你的?”她自问自答,“他真够多管闲事儿的!” “他还告诉我,你这个很有钱的男朋友可能不是好人。”陈依迈上一步道,“你了解他吗?” 平时几乎感觉不到陈依比自己年长八岁的白糖,这会儿感受到了她身为年长者的魄力,像是一抹历久弥新的冷兵器,刀尖戳得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但立即又因为感到被轻视而恼羞成怒地迎了上去,她扬起下巴,“我就问,关你屁事?” “白糖,我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过分吧?是事实吧?现在我走到街上,任何一个路人都可以叫我滚开些,他们不管是乱穿马路被撞死也好,还是醉酒天桥上跳下去摔死也好,都不关我的事情,毕竟我不认识他们,我没看过他们小时候的脸,没陪他们在大半夜的河滩边捡漂亮的石子儿为了做手工作业,没假装家长帮他们在不及格的试卷上签过‘已阅’,我对他们没有感情,对他们的未来漠不关心。”陈依的双眼温柔地看着白糖,记忆为她的目光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浅金色,像是一条卷动的河流,她微笑着说,“我认识你,不止是认识你,我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与你是重叠的,未来也可能会一直与你度过,我关心你,希望你平安健康,所以我看见你过马路闯红灯一定会拉住你,看见你喝多了一定会护送你,我不想看见你处于一丝丝的危险之中。” 这条柔软的河化解了白糖那一身抵触的戾气,她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外表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的陈依,在这一刻竟然散发出母亲的柔光来,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和妈妈亲近过了,此时此刻,她好像一个小学生般柔顺又委屈,“最开始确实是觉得远歌有钱,就跟他多说了几句,后来聊得多了,我发现他很特别,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我说不清楚,无法形容他对我有着多大的吸引力……”她抬起眼,神色认真地说,“我喜欢他,是真心的,没有别的附加条件,纯粹地喜欢他。” 同为女人,白糖的表情明确地叫陈依知道了,她对待这段感情是认真的,于是她只能气馁地长叹一口气,“安迪一定已经把话都说完了,我再重复也没有必要,我也不可能命令你去做什么,那我请你至少先保持安全距离多了解一下对方,你们也没认识多久,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不是吗?” “我知道啊。”白糖打断她的话,“远歌对我没有任何隐瞒。” 陈依一怔。 她被“反将一军”的表情把白糖逗笑了,重回上风的她挑了挑眉毛,不容置疑地说,“人都有过去,我不在乎,我可以拥有的是他的未来。” “可是,一个人的品行一定是被过去经历所塑造的,过去与未来并不是两条平行线,如果他的过去不光彩,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他在未来的表现。”陈依皱起眉,犹疑地问,“他真的犯过罪吗?如果他真的是罪犯……” “不要一口一个罪犯、罪犯的好么?你凭什么给人定性?人有多复杂,你这么大年龄了难道不知道?坏人不会变好吗?过去决定未来吗?如果事事顺心如意,又有谁会故意去犯罪?难道没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吗?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吗?”白糖激动地踢了一脚身边的垃圾桶,很是突然地吼道,“我跟我哥就是罪犯的孩子啊!” 第六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罪犯的孩子?陈依回忆白祁与白糖的父母,印象中那是两张相貌和善的面孔,和“罪犯”一词沾不上哪怕一粒沙的关系,白父常常穿着白色衬衫,白母则有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他们脸上总是保持着平和宁静的笑容,是那种袖口永远也不会有发黄脏污,无论外在还是内在都看起来一尘不染的人。 虽然谈不上经常见面,但陈依也是见过白祁父母许多次的,他们不同于一般害怕孩子早恋的父母,对于白祁与陈依的交往甚密没有任何异议,面对陈依时的态度也非常敞亮和喜欢,经常夸赞她这儿也好那儿也好,希望白祁能多向她学习,还希望他们以后能读同一所大学,继续做好朋友,便于互相照顾。 不过,白祁很久没提及他的父母了,这确实很奇怪,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他的口头禅总是“我爸说”,还会经常抱怨妈妈做饭不好吃。 要问白祁吗?陈依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闭紧的大门,刚才她想叫白糖把话说清楚,但是她气鼓鼓地冲出门了,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多说半句。 2 最后陈依是被白祁的手指尖挠醒的,她等太久了,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鼻尖被什么东西拨弄得痒痒的,睁开眼才看见白祁坐在旁边,笑盈盈又歉意地看着她说,“我回来晚了,你怎么不去床上睡?” “几点了?”陈依坐起身子,边站起来说,“没关系,菜也没下锅,等你回来呢,炒一下很快的。” “别做了,出去吃吧,要么叫外卖。”白祁伸手把陈依轻轻一拽,一把搂进自己怀里,低头蹭了蹭她的脖子说,“你没必要为我做饭,我不想你累着,家务也有保洁去做,你只要站着、坐着、躺着,怎么舒服怎么高兴怎么来,我只需要你人在这里,能讨我喜欢就行了。” 陈依被他逗笑,侧过身去,双手捧着他的脸问,“所以我什么也不做,就呆着一动不动就好,那还怎么讨你喜欢呢?” “该动的时候还是要动的。”他坏笑着亲一口陈依的脸颊,然后将一个精致的小购物袋放在她怀里说,“送你的。” 陈依掏出来一看是一瓶Tomford的香水,她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问,“这是给我补的生日礼物?” “顺手买的,生日礼物怎么能送这么便宜的东西?”白祁接过香水,捏着陈依的手腕,喷了一下问,“喜欢吗?” 陈依嗅了嗅后说,“像是木屑的气味……” “是檀香。”白祁大笑起来,“不觉得很清冷,高级吗?” “过分清冷和高级。”陈依回道,“闻起来有些拒人千里。” “不好吗?难道你喜欢闻起来就觉得你会投怀送抱的那种甜香?”白祁松开了环抱着陈依的双手,以怀念的眼神凝视着她说,“你以前就好像这气味,是这样清冷、高级的女人,不同于那些花香、果香,你不甜,你甚至有些刺鼻又扎人,是那种迎面见到之后,感到大脑被锋利的剑刺穿,凉丝丝,又热辣辣,起初会感到抗拒和讨厌,因为你的眼神好像那种看不起人的傲慢,可是等你走远了,回味起来又对你久久难忘,是闻过了就再也忘不了的气味……” “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陈依面露苦笑,因为白祁话里的意味太过于偏爱曾经的她,这是多奇怪的感觉,她竟然嫉妒起了过去的自己。 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的不悦,陈依站起身走向厨房,边自言自语,“可我还是想给你做饭,我这一点有些像老人家,就是很喜欢谁吧,就很想看着他吃东西,想给他喂好吃的,喂得饱饱的……” 她抬手打开橱柜时,一双大手从身后又给她把柜门给“啪”地一声关上了,她仰起头,看见白祁满面笑意地看着她问,“你刚说你喜欢我?” “没有啊。”陈依笑了,因为他一脸的得意,像个幼稚的小男生。 白祁双手扣住陈依的腰,轻轻一抬就把她好像小猫般提了起来,好玩儿似的原地转了个圈后又将她放回了原地,用下巴压着她的头顶问,“等你生日的时候,出国过吧?你还没出去过呢。”他语气轻快,心情非常好的样子,竟又不自觉地把陈依抱了起来,“想去哪儿?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太远了,就日本,想休闲地躺着度假,去泰国,签证容易,马尔代夫也行。” 双脚离地的陈依好像长出翅膀般在半空中轻轻摇晃,她被白祁裹在怀里的感受很特别,既觉得安稳,又觉得虚幻,她双手搭在白祁的手背上好像抓着一条安全绳,“你的生日呢?比我的先到,准备怎么过?”一说到这儿,她想起来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会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吗?” 突然之间,她明显感到白祁浑身一僵,环保在她腰间的双手好像没有打好结的绳子,悄无声息地滑脱开,陈依的双脚重新落回了地面。 白祁扭过脸去,语气生硬地简短回道,“不会。” “叔叔阿姨不在北京吗?”陈依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追问,“现在他们都好吗?” “挺好。”白祁动作自然地挣开陈依的手,走向亮堂堂的客厅时,他沉默的背影却像是走进一片无明的黑潮之中。 陈依追上去,拦在他身前,不依不饶地伸出双手去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怎么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波动又消极的情绪,她眉头紧皱地问,“你知道吗?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说的,因为我——” ——因为我爱你。 这话还未说出口,白祁已经拨开了她的手,露出有意宽慰她的假笑,转移了话题,“白糖呢?” 气息变了…… 刚才他抱着她时,陈依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是那种不烫手的温热搅拌之感,而此时,他对着她展开了一面看不见的盾,好像冰火之隔,为什么?陈依不明白,她愣在原地,看着白祁摸出手机来自言自语,“上哪儿去了,这么晚不回家。”他边拨打白糖的电话,边转过脸去对着陈依摆出一副轻松的态度问,“你来的时候见着她了吗?” 陈依见到他如此故作无所谓的样子,更是紧张了,按下他正在拨号的手,再一次一字一顿地地问,“白祁,我想知道,叔叔阿姨怎么了?他们在哪里?” 白祁没有言语,他看着她的眼神好像霜降结冰一般形成了一片反光的冻土。 最后,他语气缓慢而凉寒地说:“陈依,我们家的事情,你没必要太关心。”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情绪,失望、愤怒、心疼以及羞耻,所有人类能产生的情绪在这一刻纠结、扭曲成一团呛人的浓雾冲着陈依袭来,令她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去,抓起自己的包,好像逃离夹着冰雹的飓风般,从白祁家匆匆跑了出去。 3 她与白祁的关系,没有她想象中的近,他对她的感情,甚至也比她以为的要少,陈依走在人影绰绰的大街上,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漏风,她裹紧了外套,依旧感到被风所贯穿,同时又被排斥、被推搡,她感到在这世上,她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是啦,她之所以急于组建一个家庭,就是为了这一天,只要她的身份是妻子,是母亲,是一家人户口本上的重要成员,那么当丈夫说出“我们家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时,她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吼回去,“我是你老婆!” 哪怕丈夫拿她当个外人,她也可以坦然地坐在沙发上,无论羞愤或是沮丧,她哪儿也不需要去,她不需要离开,不需要去寻找,她的家,就在这里。 她很肯定地爱着白祁,而他面对她时,那悠然自得的态度,也说明了他清楚得很,不公平的是,她永远也无法确定他有多爱她。 她恨他给的爱里所包含的施与感,像是随时会收回的出借品,她无法指望他能带给她安全感,当他情绪高昂时,口口声声需要她,却也没有一纸凭证来证明他会要她多久,他只是她的男朋友,这世上有结婚证,没有恋人证。 胡思乱想的陈依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家楼下,她抬头看一眼整栋楼几乎全部点亮的窗户,只有零星几扇是黑压压的,其中有自己的家——家?——她不禁自嘲地冷哼一声,没有人在等你回家的家,不能称之为家。 她踏着虚弱的碎步往前走去,却见到郭忠学正站在自己家单元门口左右张望,他深情焦灼而狂躁,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镜片下的双眼透着凶狠的杀气,很显然是来找陈依“要”人的,不是褚凡就是他的女儿琪琪。 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只见到郭忠学突然踹了一脚身边的树,那一声震响惊得陈依浑身一抖,转身逃了。 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陈依才松下一口气,试图走进一家沿街的咖啡馆里打发时间,服务生却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她环顾四周,只剩下一家卖宵夜的苍蝇馆子亮着灯,里面有几个民工团坐在狭窄的空间里喝啤酒,她只好换一条路多走了几步,见到一家网吧,上一次去网吧还是十二年前上学时候,和穿着校服的白祁,老板看他们一眼,也没要身份证,只简单说了句“二楼”就没搭理了。 他们去网吧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里,头贴头地喝着奶茶看了两部电影,当时的网吧无论电脑设备还是桌椅装修都很简陋,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香烟的气味,但是陈依也不会焦躁,她能闻到的只有白祁的校服上清淡的洗衣液气味。 陈依现在看见的网吧非常亮堂大气,看起来很像是华贵的酒店大堂,她站在门外,透过宽敞的玻璃窗往里看,没有看起来像学生的年轻人,都是夜不归宿的成年人,有两个男人注意到了她,指着她交头接耳了一阵,然后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便也不敢进去了,转身走远。 最后她来到一间便利店里,站在只剩下零星几个面包的货架前发呆,掏出手机来先看了看朋友圈,白祁是几乎是半年才发一次状态,而白糖晒了一张满桌啤酒罐子的照片配了一个“烦”字,她的妈妈倒是连着转发了三条新闻,第一条的标题是《作为儿女你合格吗?这组照片让很多人汗颜》,她没点开看,继续往下滑,看见了迟诺,他发了一张月亮的照片,配了一个握拳加油的表情符号,她抬起头,看见了同样的月亮,毛茸茸的。 “迟诺,你在哪里?你现在有空吗?”她给他发出了微信,“你能不能陪一下我?” 第六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迟诺赶到便利店门外时,脖子上还挂着工牌,看来今晚上是加班了,直接从电视台过来的,他出了地铁站后就开始跑,远远地边跑边招手,“姐姐!” 跑到跟前时,他已经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陈依的身上,双手抓着左右两侧的衣袖在她胸口顺手打了一个结,边喘大气边歪着头问,“你不冷么?为什么不站在店里面?” 看着自己被扎成一个蘑菇的样子,满面愁容的陈依被逗笑了,她摇摇头说,“里边又没座儿,一直站那儿碍着人家做生意挺不合适的。” “那我们去找个有座儿的地方,走。”说罢,迟诺拽着被捆在陈依胸口的两支袖子,好像孩子拖着玩具小板车一般往前走。 “哎?你给我解开——”陈依整个身体因为试图挣开这件外套而拼命扭动起来,脚下步伐也七扭八歪,嘴里尖叫着,“你也太幼稚了吧!” 迟诺被她蠕动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挡在她身前更故意地抓紧两条袖子,陈依往前走,他就倒着走,以防止她在挣扎中摔倒,果然陈依真的一个趔趄往前栽倒在他怀里,俩人同时一愣之后,迟诺笑得更大声了,被他的笑声感染,她也不恼火了,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 闹了一阵子之后,陈依被捂住了汗来,迟诺才把外套给她解开,边向陈依了解她今晚的遭遇,边领着她走向远处的一家麦当劳。 “你叫我过来是对的,万一那男的动手打人怎么办?这么晚了,街上人少,也没人能帮忙。”迟诺认真后怕地拍了拍心口,他问,“那你联系我姐了吗?这她老公来找你麻烦,你得叫她知道啊。” “电话关机,估计也是为了躲郭忠学。”陈依盯着地上两个被路灯拉长的人影,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涩了,也没敢看迟诺的眼睛,尴尬地笑着说,“谢谢你,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出来陪我……这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找谁好,刚才我确实有些慌了。” ——他完全可以不搭理她的,两个人谈不上朋友,也不是同事,平时在微信上聊天,她也总对他爱答不理的,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里,为工作奔波的人早已疲于交际,下了班后只想吃饱睡觉,哪有闲情去管他人琐事——可是迟诺却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不追问她叫他有什么事情,只说了一个“好”字,就找到了她的定位,像极了随叫随到的召唤兽。 她羞惭,是因为她知道并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好感,他的心思纯净得近乎透明,他靠近她时,身后就像有一条藏不住的尾巴在激烈摇摆,空气里充满了他无声的嚷嚷,那是千千万万声的“喜欢你”,他喜欢她,太明显了。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还没回家呢,今晚为了剪个纪录片本来打算睡在电视台的,从那儿往这边走很快的、很方便,而且我很开心,我一直在等着你找我,我也不是有很多本事的人,还能够被你需要,我感觉挺荣幸的。”迟诺毫不掩饰他的开心,滔滔不绝地说话间,脚尖垫起来在地面上弹着走了两步,又难掩兴奋地绕着陈依转了一圈后盯着她的眼睛说,“要知道你偏偏是找我来陪你,没有找别人,那说明我对你来说算是比较重要的人吧,说重要是我太自大了,但肯定不算是一般认识的人,至少是你信得过的人,你看,你都没找你男朋友……” 见到陈依的眼神一瞬黯淡,迟诺却像是捡到一片星光般更兴奋了,“哦——”他扬起声调,指着陈依问,“你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吗?” 陈依挥开他的手,径直朝前走,迟诺并未收敛笑容,更是变本加厉地笑起来,冲着她的背影喊,“你和男朋友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啊,也许我可以让你开心呢。” 5 俩人坐在了麦当劳里,桌面上摊着汉堡、鸡块和薯条,以及一大杯可乐和一小杯咖啡,只有咖啡是陈依点的,迟诺肚子饿了所以点了堆吃的,陈依坚持要请客,毕竟是她邀请的迟诺见面,但是迟诺反对。 “姐姐,给点儿面子,这主要是我在吃,你就一杯咖啡,我还是请得起的。”他边吃着薯条,边看着陈依揭开三个小小的奶精倒进咖啡里,仅仅是见到她用小搅勺搅拌的动作,他就有些憋不住要笑,是羞答答的那种笑,就像初中男生偷看仰慕的学姐,他觉得她怎么这么好看,举手投足都像是在拍电影一样好看,“你这么晚还喝咖啡呀?”他问过之后,喝了一大口可乐,以缓解自己的口干舌燥。 “我对咖啡~因几乎脱敏了,喝多少也不影响睡眠的。”陈依说,“我喜欢这个苦味加上牛奶,有点儿甜,但又没有一般饮料那么甜,是苦得刚好,也甜得刚好。” 迟诺一手捂着胸口,咬住嘴,低下头去,一手夸张地锤了锤桌子,以解放自己满心的喜欢之情,他再仰起头时,看到陈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于是咧嘴一笑,解释起来,“姐姐,你说话调调太字正腔圆了,好像在说电影台词,又好像在拍广告。” “你笑我啊!”陈依反应过来之后,一巴掌打在迟诺胳膊上。 “没有,没有——”迟诺挨了打,却更开心了,他真诚地看着她说,“我是觉得……你就像个真正的演员,太好看了,我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看得心里有些紧张。” 陈依被他盯得脸上一热,眼珠子似乎是为了散热般转了一圈再回来,看着他说,“我以前确实是演过戏……”——太久没对外人提及这段过往——她说出口时,只觉得胸口发烫,一小簇火焰猛然蹿起来,穿过了她的胸膛,直抵她的舌尖,“演戏”一词,竟像是一粒碰不得的火球。 “真的吗?难怪,难怪——”迟诺惊讶得几乎快被薯条给噎到,他使劲咽下去后,鼓起掌来,“我就觉得你好与众不同,气质跟一般人的差距拉得天上地下的。”他激动地追问,“那你现在还演吗?可是你在教英语啊,那你是兼职演戏么?快告诉我你演过什么,也许我以前看过呢。” 陈依并不想再继续,于是转开了话题,“别总说我的事情,也说说你自己。” “我?”迟诺今晚上第一次因为思索而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坦然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故事,是电视剧里的那种背景人物,我爸普通,我妈普通,我的梦想也和一般人一样,就是能有一个过得去的工作,和我的老婆有一个温馨的家,再养一个懂事的,不叫我操心的孩子,不用很有出息,平平安安长大就行。” “可以声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就意味着一生无风无浪,已经是很幸运了,可以说是一个不算简单的梦想。”陈依有些疲倦地抬手托着后脑勺,以手肘支撑着桌面,歪着头问迟诺,“因为白糖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生,不能陪你完成梦想,所以你就选择了别的女生吗?看来你的这个温馨小家,只需要一个老婆,不需要爱情呢。” 迟诺知道她在逗他,但也忍不住认真辩解,“不是的,我——”他有千言万语,可是话到嘴边却语塞了,他垂下头沮丧地说,“我和白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感觉糊里糊涂的,一直很被动,然后等我反应过来,我在这段感情里应该也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陈依直起腰,身体不觉前倾,她突然感到自己找着了盟友,于是不禁确认一下,“那你对白糖并不只是随便的态度,确实是有些喜欢的吧?” 迟诺也挺起后背,义正言辞地拍着胸口说,“当然啊,我才不是随便的人,不喜欢怎么可以在一起?我从来不骗人,更不骗感情,我叫迟诺,就是许下的承诺就算会迟到,但也一定会实现的意思。” 陈依点点头,“那我想和你谈一下白糖的事情。” 6 走出麦当劳,陈依认为郭忠学应该以及离开了,所以想和迟诺道别,但他坚持要送她回家,因为天色太晚,迟诺觉得再步行也不合适了,便快步跑到一台扫码单车前,用手机付费解锁后,对着后座拍一拍,示意陈依坐上来。 迟诺把单车骑得很慢,几乎快与步行速度差不多,陈依从他高昂的后脑勺都能读出来他今晚有多开心,以及风里全是他的依依不舍,果然他问,“陈依,以后你还会找我吗?即使你没有和男朋友吵架,也会找我吗?” 难以置信,快乐得像一条未成年金毛犬的迟诺竟也散发出几缕幽怨来,都怪这一时刻的夜风太迷眼,陈依试图将这气氛给敷衍过去,她笑道,“叫姐姐。” 迟诺于是叫了,“姐姐,你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开心吗?” “还可以……”陈依的语气有些犹疑。 迟诺便仿佛抓着了一丝希望,“姐姐,你爱你的男朋友吗?” “爱。”她这回却是毫不迟疑地肯定回答,“我爱他。” 迟诺于是犹如被掐灭的烛火般突然没了声息,一言不发地骑完了全程。 回到居民楼下,迟诺停好车,以担心郭忠学埋伏在楼道里为由,要看着陈依走进家门才安心,陈依推辞不过,只好由他跟着上楼,没料想真的有人影在台阶上等着陈依,把他俩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郭忠学。 对方坐在昏暗的台阶上,一身闪烁着寒光的凛冽气息与周围陈旧的画风格格不入,他的发型一丝不苟,风衣上也没有一道皱褶,身形修长,器宇不凡,迟诺很轻易就猜到他是谁了,一扭脸见到陈依神色抗拒地后退了数步,就更清楚了,果然男人站了起来,一双长腿形成的两道投影好像笼子般扣在了陈依的身上。 见到迟诺这个陌生男人站在陈依身边,白祁猜忌而愠怒地瞪着陈依问,“你上哪儿去了?手机为什么关机?” 陈依的手机只是没电了,但她并不想回答他,只是恶狠狠地与他对视。 白祁为她的态度触怒了,也恶狠狠地命令道,“过来。”见到陈依一动不动,他朝下走了一级台阶,伸出手去,尽力换了个稍显温柔的语气说,“我请你过来。” 迟诺站在陈依身后,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里是对她的心疼也是对自己的委屈,“姐姐,不理他。” 见到陈依的肢体动作是偏向那个陌生人的,白祁又急又恼,他压低了声音唤她,“依依……” 他一叫她“依依”,陈依就有些散了架子,好像被回收的风筝般往他去了。 白祁深深叹一口气,“依依,我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你一个小时,担心了你一个小时。” 他这样示弱的口气,更拦不住陈依走向他了,她恨不能把他当孩子般搂在怀里道歉,反省自己为何要叫他担心。 迟诺见到陈依如此鬼迷心窍的样子,一着急便抢上几步,从身后抓住了陈依的手腕。 白祁见了,再也耐不住火气,伸手把陈依用力拽到自己跟前,瞪着迟诺发问,“你是谁?” “我叫迟诺。”迟诺扬起下巴,气势毫不示弱地指着白祁道,“你,白糖的哥哥,如果你不珍惜陈依的话,那——”他顿了一顿,在半秒之间产生了一丝顾虑,但终于还是大声说出了口,“那我就会替你珍惜。” 第六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面对迟诺的挑衅,白祁就像大猫面对小仓鼠一般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最后连半个字也不给人留下,拉着陈依转身进了门,甚至连摔门的动作也没有,门锁轻轻“咔哒”一声,安静的楼道里便只剩下迟诺干瞪着眼站在原地。 迟诺知道自己被蔑视了,也不生气,因为陈依的态度很明确,她不会离开他的,所以都是他自己在演独角戏而已,仿佛他还能站上擂台与白祁拔刀一战似的,实际上,白祁和陈依只是抱在一起坐在台下当观众,他搂着她,指着他冷笑,“你瞧这傻东西。” “哈……”他泄气地叹一声,拖着自己垂落在地的尾巴离开了。 进了门之后,白祁才不淡定了,他甚至来不及坐下,就对着陈依发出一连串的质问,“这男的是你什么人?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他怎么跟着你回来?你是准备请他进来坐坐?喝杯茶?还是干点儿别的?你——”他抓着陈依推到墙角,一巴掌按在她头顶的墙上,恶声恶气地问,“你还记得你有男朋友吗?” 屋里虽然有暖气,但陈依还是能感受到白祁身体上因为愤怒而形成的躁动热潮,先是逼近她的鼻尖,最后迅猛得好像一扇翅膀般撞击她的胸口,他在生气,怒意冲天,她竟然不害怕,被他的影子所笼罩的陈依,那双眼竟在暗中熠熠生辉,她有些高兴,因为他在吃醋。 “你说话啊——”白祁克制着不让自己大吼大叫,声音低得堪比闷雷,“他是你什么人?” 陈依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今天晚上我很需要你,可是又觉得你是你,我是我,我对你来说是清清楚楚的‘外人’,我没资格打扰你,也怕你拒绝我,我只好找迟诺陪我,他不是我什么人,但他是在我需要的时候,能出现的人。” “我根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一头雾水的白祁努力将陈依话里的重点给提炼出来,“你在气我拿你当外人?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跟我谈恋爱,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扯其他人,跟我爸妈不该有牵连,我喜欢纯粹的关系,所以我才不想结婚,不想把两个家庭好像一锅粥似的混在一起,你的关注点只要在我身上就可以了。” 他太逃避有关父母的话题,更印证了陈依内心的猜疑,她推开白祁,走向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以手掌心揉了揉额头,神情疲惫地说,“白祁,我不会强求你对我毫无保留,今天你既然说了,不需要我关心你家里的事情,那我就再也不问,你需要空间,我就给你空间,你喜欢这种隔着一扇门的恋爱关系,我可以迁就你,从此以后,我都会先敲门再进来,客客气气的,一直到我不想再敲了为止,可以吗?” “陈依,你在威胁我?”白祁的后背贴着墙,似乎整个重心都靠墙面支持了,但他双手还是倔强地抱在胸前,一双长腿像斜插入地的长戟,他斜扯着嘴角冷哼,“谈恋爱,图的是开心,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就算不是以结婚为目的谈的恋爱,也是以互相扶持为目的的,人与人本来都是孤岛,非要凑到一起还不是因为不可抗力?因为我们都需要不开心的时候,能有人拥抱,谈恋爱确实图的开心,但正因为人不是时时都开心,才谈恋爱。”陈依站起来,眼也不斜,头也不偏地走向卧室,“白祁,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累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走到半路,陈依被白祁迈上一步拦截了,他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就是深深一吻,起初陈依浑身肌肉都因为抗拒而绷紧,最后她妥协了,却也不应和,一副因为挣扎不了索性放弃的态度,像是被人企图用体温融化的冰层,渐渐,白祁也感到自讨没趣地撒开了她。 陈依认为白祁该更生气了,他是那么傲慢自恋,从他的亲吻方式都能察觉,他对她的每一片温柔都像是国王的赏赐,要么是为了奖励,要么是为了安抚,而她不在意、不顺从的态度,就是忤逆,于他是火上浇油。 睁开眼,却见到他在笑,“你现在,很像我认识的那个陈依。” 真是对他捉摸不透,陈依微微皱眉,使劲儿推开了他道,“莫名其妙。” 陈依愈是表现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白祁愈是乐不可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陈依乖顺服从,另一方面他又只为她的反抗态度而亢奋,此刻他好像重拾了战意的毒蛇,又吐着信子重新缠绕上她,两个人拉拉扯扯了一番之后,一齐倒在了床上。 一直在大笑的白祁终于把蹬腿挥拳的陈依给制服了,他把气喘吁吁的她揽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行了,别闹了。” “你烦死了——”陈依还在捶打他的腰腹,但语气里已经只剩下嗔怪,直到白祁深深地叹一口气时,她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才终于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果然,也许是闹得累了,筋疲力尽的白祁终于卸下了心防,慢悠悠地说,“高三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因为贪污受贿被抓起来了,判了二十年,因为没人照顾我和白糖,好心的亲戚把我带去美国继续读书,白糖呢就被安排在上海的寄宿学校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直到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跟梦似的,太突然了,回了家,屋里全是陌生人,地上很多不知道干嘛的纸,我人都麻的,还去冰箱里拿可乐喝……就坐在沙发上看他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想着等妈妈买了菜回来时候会不会吓一跳……” 陈依听罢,侧过了身子,以脸贴着白祁的脖子,手脚都攀上了他的身体环抱着他,见到他抬手以胳膊挡着半张脸,她只是以头顶轻轻蹭了蹭他的皮肤,以此告诉他:没事的,没关系的。 白祁沉默了一会儿后,也转过身来抱着陈依,他们像是两条化敌为友的蛇,潮乎乎地喘着气,紧紧地卷在一起。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俩人之间的静好氛围,白祁与陈依对视三秒后,她慌乱的眼神令他立即想到是迟诺又来了,但其实陈依只是在怀疑是否郭忠学再度找上了门,白祁弹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自语,“你想干什么——”他一边打开门,一边怒骂,“滚!”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她一头烫着发尾的栗色中长发,一身黑色长及脚踝的羊绒外套,灰蓝色针织衫,黑色修身裤与羊皮短靴,一只拍门的手还滞留在空中,一脸震惊地瞪着白祁。 陈依急匆匆地跟出来,见了来人后,惊讶地喊道:“妈妈!” 第七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听着室内喷泉的哗哗水流声,坐在高级日料店里的陈依看着对面满脸不耐烦的母亲周碧云,只觉得好像坐在枪林弹雨之中,子弹如雨般从自己耳边哗哗地过去,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怕一个动作不对,就中弹身亡。 周碧云喝一口店家赠送的抹茶,皱紧了眉头,尖着嗓子埋怨,“这什么东西,还没有我自己在超市买的菊花茶好喝,粉不拉几的。”她放下杯子,又看一眼手机时间,问陈依,“白祁怎么还不来?” “我再催催,肯定是工作耽误了。”陈依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人再忙,也分得清轻重。”周碧云不满地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不尊重我们母女。” 昨天晚上,周碧云见到白祁时非常惊讶,她有一肚子的问题需要被解答,首当其冲就是:你跟陈依什么关系?你这么晚还在这儿,可不就是她男朋友吗?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不等她问到酒席哪里摆,婚房在几环,白祁就找借口逃了,只是匆忙答应隔天请阿姨吃饭。 周碧云于是想抓着陈依追问,奈何被她抢占了先机,劈头盖脸先发问了,“妈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突然来了?爸爸呢?你的班呢不上了吗?你准备呆几天?是干什么来了?” 2 周碧云平日非常清闲,在公积金管理所坐办公室做录入工作,但是拿的薪水也不高,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陈依的父亲陈阔,他是自己带一支装修队的包工头,旺季时一个月挣个几万不成问题。 “我跟你打招呼那你还让我过来吗?可不得找一堆借口叫我别来,再说了,我来我女儿家里,想几时来就来,想几时走就走,我用了年假,干什么来了?看看我家大宝贝嘛,这理由行不行?”周碧云把行李箱往陈依脚边一推,绕着屋里转了一圈,边四处打量边嫌弃,“这么小啊,租金还五千,真是天天睡在黄金上,不站在这屋里都觉得自己丢钱了。” 陈依边把行李箱挪到墙角边问,“那爸爸总知道你过来我这里了吧?他最近有业务?没跟你一起来。” 周碧云拉开冰箱检查里边的食材,漫不经心地说,“我跟陈老头吵架了,闹不好你要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更难嫁出去了,所以你动作赶紧的,别耽误我找第二春。” 3 催过了白祁,陈依放下手机,与周碧云继续昨晚的话题,“你跟爸爸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 从小的记忆里,爸爸和妈妈一天到晚都在吵架,不过陈依倒没觉得家庭氛围压抑阴暗,反而觉得热烈明亮,因为她的父母都不是“闷人”,俩人都是有话说话、有屁放屁的外向型人格,床头打架床尾和,在陈家是没有冷战和赌气的那些“戏码”,为了炒菜时要不要放一颗蒜,俩人都能吵起来,但也就两分钟,吵完又其乐融融地吃着加了过多大蒜而呛得不行的炒蛋。 这回竟然吵到周碧云要闹离家出走,陈依好奇了,能有多天大的事情?难道是中了五百万彩票大奖分配不均—— 周碧云说,“还不是为了你不结婚闹的。” ——这个答案可真够陈依郁闷的,她原本一脸看热闹的观众表情,无奈转化成了七岁大的孩子被家长逼迫在春节给亲戚长辈们跳支舞的尴尬笑脸。 周碧云想给陈依托关系找一个老家的教师工作,然后更方便安排相亲,因为他们那小城市里,媒婆说亲都会挑在本地有稳定工作的姑娘,比较安分,适合相夫教子,通常也确实能给说一个家底不错的适龄对象。 但是陈阔觉得周碧云是在瞎忙活,他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扭的瓜不甜,没必要替女儿操心她的未来,俩人因此产生分歧,吵了起来。 听完周碧云的描述,陈依在心里对自己的亲爹不禁千恩万谢,她摇头晃脑地说,“我们家向来是少数服从多数,二比一,你别管我了。” 周碧云却怒了,抓起筷子往桌面上狠狠一敲,“你爸不管你,我再不管你,这世上还有谁管你啊?”见到陈依面露讪笑,她更是气鼓鼓地尖叫起来,“你还笑,小的不懂事儿,老的也不懂,这家里忙前忙后敢情就我一人,还吃力不讨好,被你爷俩儿嫌弃。” 她这话也说得没错,陈阔是一个手细心粗的人,他做得一手好木工,但是对于如何带孩子是一窍不通,从小到大,张罗陈依吃穿住行的都是周碧云,她没叫她挨过冷、受过饿,一身衣服永远漂亮整洁,逢年过节时,有带孩子出游见世面的条件也尽量四处走动了,更别提从未缺席过家长会,作为一个妈妈,她拿不到一百分,也至少能拿八九十分。 也正因为妈妈从未亏欠过陈依,甚至有些过分溺爱——由着她放弃高考,跑去北京追寻不切实际的演员梦——所以,陈依现在混到这样灰不溜秋的样子,在周碧云跟前也没什么底气太大声说话。 “北京不行,你看看你这生活品质,马上三十了还在租房住,月薪过万又怎么了,还不是过得紧巴巴的,跟我回家,住在家里又不要你钱,吃喝都有我跟你爸管着,你就是上个月薪两千的班,那钱也是实打实落你口袋存着,何况现在当老师吃香得很,你弄个培训班,尤其又是教英语的,每个月挣个五千八千的肯定没问题,同样都是一万块,你回家过日子,那享受的水准得翻三倍。”周碧云说起话来哗哗的,比店里的喷泉还要汹涌,仿佛不用换气儿似的,字赶着字,词叠着词,一股股往外倒,“就以前跟你一起读书的林晓敏知道吧?当年成绩不如你,那长得更不如你了,考了个幼教证,现在幼儿园里看孩子呢,天天就坐着晒太阳,人家现在房子有了,车子也有了,正准备生二胎,你别看不起我们小地方,过日子比什么北上深要舒服多了。” 陈依低头,无意思地用手指抠着眼前的茶杯,嘟囔道,“那不一样,北京机会还是多。” “机会那是当然多,只是就没一个是为你准备的。”周碧云叹口气,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因为失望与遗憾被拉长,“依依,你也该长大了,岁月不由人,你早不是孩子了,这命里该给你的早给了,不会拖拖拉拉等到今天,你说你的条件哪点儿输给别人了?你漂亮,又努力,还聪明,但机会就是不给你,没有办法,认命吧。” “认命也没必要回家里当老师,在北京当老师,总还是要多……”——“机会”——这两个字,她不想再提,仿佛抽自己耳光似的,她改口继续道,“拿的薪水总是要多一些。” “你以为我指望你挣钱吗?我就想你离我们近一些,好方便我们照顾你呀,我们傻妞儿,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总该知道的。”周碧云伸出手去抓着陈依的手,以大拇指怜爱地摩挲着女儿手背的皮肤,感叹道,“当初你还小,说要当演员,我也没拦你,我从来就没期待你真的成为大明星,有大出息,我对你的期待就一个,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当时我不管你,因为你小,现在你年龄大了,还跟孩子似的,我得提醒你,该收心了,我看你现在可是一点儿也不开心。” 被亲妈揭穿了不开心的事实,陈依的后背又松垮了一些,整个人快变成一张泄了气的皮球。 “只要你回来,我跟你爸爸一直在商量,给你出个首付,在我们家边上买个两室两厅的房,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了,我们白天过去给你带,晚上也不耽误你们休息,平时你不想做饭,我给你做好了,送你楼上去,舒服吧?还有车,你老公要没有,我们给你买。”周碧云看着眼前着一袭长裙与西装外套的陈依,眼里倒映的却是她儿时的模样,十分动容地说,“从小到大,别家孩子有的东西,我一样也没差过你的,现在也是,必须全给你配齐了,谁叫我们就你一个女儿呢。” 陈依虽然心里也为妈妈的牵挂有所动摇,但她还是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至少不是回老家——她脸上是歉意的笑容,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地说,“妈妈,房子、车子,未来我都会有的,我马上就要升值加薪了,你跟爸爸只要管好自己的养老生活,该花钱花钱,别老惦记我,反正我不会睡大街去,放心吧。” “这个未来是多远的未来啊?你得挣多少钱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买房子?跟天方夜谭似的,十年后,二十年?等你五六十岁再住进自己的屋子还有什么意义吗?何苦呢,我就看不出这北京有什么好了,吃的喝的跟我们家有什么区别?不就是马路宽点儿?还堵车呢。”说着说着,她因为想起了白祁,想到自己的女儿成家有望,脸上总算浮现了一丝笑意,“你怎么跟白祁好了?好多久了?绕一圈还是老家人,也挺好,知根知底的,你们从小玩到大,感情那是比起一般人要深厚,省去我再操心你还得跟相亲认识的人培养感情了,藏着不告诉我,是怕我催婚吗?” “不是怕你催婚,阿姨。”白祁终于来了,他在陈依身边落座,同时坦率地说,“我们就没打算结婚。” 第七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白祁确实因为工作耽搁所以迟到,他是大跨步进的餐厅,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灯,似乎前一秒才合上盖,他把电脑往桌上一放,冲服务员招招手,示意把菜单拿过来,同时无视了周碧云满脸的震怒,微笑着问,“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为什么你们不先点餐?”说罢,他扭脸对陈依小声地故作责备,“你怎么能饿着阿姨。” 他明知道周碧云催婚得紧,却一落座就表明了“不婚主义”的身份,丝毫不给她们母女脸面,令陈依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又很奇妙的,心中竟有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感,像是被迫支撑着残垣断壁的她终于等来了一枚天降的导弹。 “你什么意思?对我们家依依是玩玩而已?”周碧云身子坐得笔直,在灯光映照下,犹如要给罪犯录口供般正气凛然,她压着怒火,嗓音却吊了起来,一字一句像是指甲刮着玻璃,“我知道你们男人从来不着急,四十一枝花嘛,但女人的黄金期很短的,我们依依马上三十岁了,别人在她这个年龄都俩娃儿了,你不结婚是你个人的意愿,我作为外人无权评价,但依依是我女儿,她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你别耽误她,你五年十年后反悔想结婚了,你还有市场,我们依依就不一样了。” 白祁飞快地用手指划拉着菜单上的菜品,翻开一页,从上到下,对服务员示意全要了,同时一本正经地反驳她道,“阿姨,首先,女人四十也可以是一枝花,你要相信陈依的魅力,年龄不会贬低她的价值,其次,她的人生是她的,你的是你的,虽然你是她的妈妈,但是在正常生老病死的情况下,你是参与不了她的人生下半场的,所以陈依只能自求多福也是事实。” 在办公室里坐久了,周碧云接触的年轻人并不多,哪个走进门来的人不是对她毕恭毕敬的,大半辈子了从未见过这般顶撞她的人,一时间哑口无言,直到白祁反复追问,“阿姨,你看看菜单?你还想吃点儿什么?” 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尽量压住了火气,只为保持长辈的风范,可是声音已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白祁,你不能这么自私,阿姨懂的知识和道理,可能是没有你们年轻人多,嘴巴也辩不过你们,但是男人和女人在身体上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我们家依依也许到了四十岁、五十岁依然很讨男性喜欢,这点,我有自信——”她看一眼陈依,对与自己相貌有八分相似但要更美上许多的女儿非常满意,脸上自然地流露出自豪之情,接着看回白祁,继续说,“但是,女人的生育黄金年龄,确实有时限,这你无法反驳。” 白祁轻巧一笑,“不是的,阿姨,现代科技进步了,女人任何年龄想要孩子,都有许多办法,不过就是钱的问题而已,至于钱,对我来说是最不算问题的问题,不过,这跟我和陈依要不要尽早结婚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不止是不想结婚,我还不想要小孩。” “胡闹!”周碧云终于忍不住了,她尖叫出来时,大堂里的服务员都为之一惊,这家店的设计很讲究空间感,所以座椅之间都距离较远,且以屏风隔离成一间间半封闭的包间,因为没有多少客人,便更显空荡,周碧云这一嗓子很有平地惊雷的效果,她几乎要从椅子里跳起来,指着白祁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你究竟给我们依依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们一家人跟你们姓白的可是一点儿过节也没有,当年你和依依走得近,我们从来不反对,每回都留你在家里吃饭,对你丝毫也不设防,哪想到你是有这样的心思,给我们女儿进行了这么久的洗脑,骗她,耽误她,要毁了她,果然是子承父业了,遗传基因有样学样,你父母害人不浅,你也是个天生的坏种!” 5 当初白祁家父母犯的案子在小城里轰动一时,但是陈依已经去了北京,所以没有耳闻,在案发后,白祁并不是马上就被亲戚带去美国,在那之前,他与妹妹在当地熬过了一段艰难时光,曾经是宠儿的他在学校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人前人后,受尽奚落,更是有许多人明里暗里地对他施以暴力行为,因为白祁父母除了贪污受贿之外,还犯了挪用公款罪,那些被拖欠了薪水的工人家庭,便将怒火迁移到白家兄妹身上。 18岁的白祁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了,他理应能承受这一切,所以无论是突然被人从远处投掷而来的酒瓶,还是埋伏在巷子里突然冲出来对他拳打脚踢的混混,他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有陌生人扔东西想砸自己,躲开就行了,有混混打着叫他父债子偿的幌子来挑事儿,他挥着拳头迎上去就行了,可是白糖怎么办?她还是个孩子。 为了保护白糖,他尽可能地护送她上下学,并叮嘱她在校内外都尽可能地低调,如果有人骂她,千万不要回嘴,如果有人试图打她,就马上逃到老师的办公室里去,作为哥哥,他尽力去完成了本该属于父母的工作。 白天黑夜,做哥哥的都只顾得上围着妹妹在转了,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他鞭长莫及的时刻,有一次他和混混打架,脸被抓破了也没敢先去诊所缝针,而是准备赶到白糖所在的小学校门口,却没等到她放学的身影,他又等了十分钟,这每一分钟都叫他心间百爪挠心,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听见的,但他又确确实实听到了白糖那稚嫩的嗓音在一声声嘶吼着,“哥哥——哥哥——” 以蛮力冲破了校门保安的拦截,白祁朝白糖就读的教学楼冲过去,穿过一群群结伴的小学生时,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的他就像是掠过草原的巨雕,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把孩子们吓得犹如风吹麦浪般纷纷躲避。 最后他果然听见了白糖哑着嗓子在哭喊“哥哥”,每一声都像刀刃钝了的剪子在裁剪他的心脏,那是女厕所,他根本顾不上思考,便冲了进去,见到一群小女孩子围着躺在地上的白糖,她的头发被她们剪得乱七八糟,这里一块那里一块胡乱支棱着,露出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头皮,满地的碎发,猛然看在白祁的眼里,好像白糖是个破碎的布娃娃。 他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那几个小女孩子不止被他剪掉了辫子,还被他挨个抽了巴掌,最后是老师们闻声赶来,合力撞开了被从里面反锁的门,才把已经哭到失声的她们给救出来,自此,白家的犯罪基因更是臭名远播。 惊魂未定的白糖牵着白祁的手走在路上,头上盖着哥哥的校服,脸藏在阴影里,嘴唇一直在哆嗦,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可是说话的声音还是哭腔,“哥哥,爸爸妈妈是坏人吗?他们被抓起来了,还会回家吗?多久回家啊?回来了以后,我们可以搬家吗?”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白糖只觉得抓着自己的手越箍越紧,她停下脚步,侧过脸去看着哥哥,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白糖……”白祁脸上的血已经干了,他好像戴着半张暗红色的面具,看起来有些渗人,但眼神却是坚定而温柔的,他说,“你不需要爸爸妈妈,我们都不需要,他们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我比爸爸更强壮,比妈妈更聪明,我可以保护你。” 他话里的意思是,爸爸妈妈一时半会儿不回家了,白糖听懂了,她紧紧咬着嘴唇,却控制不了面部肌肉的抽搐,她做不到像哥哥一样决绝而坚强,她还想要、还需要爸爸妈妈,她还没试过脱离父母的怀抱去成长—— 白祁抱紧了白糖——她的怀抱令她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父母还在时,他是最不可靠最像个皮球的白祁,每天跟她在屋里滚来滚去、打打闹闹,现在,他却像一块浑厚坚硬的巨石,好像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哥哥。 他揉了揉她衣服底下被遮盖的稀乱头发,以起誓的庄严语气说,“别害怕,哥哥在这里,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我会照顾你,给你做饭,陪你长大,给你买你喜欢的用的、玩的,保证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最幸福的大人。” 第七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周碧云一番话没有叫白祁有太大的反应,比她用词激烈得多的羞辱,他都习惯了,铜墙铁壁,早已经脱敏,所以他只是嘴角微微一撇,表达了自己对这攻击方式的不屑,但是陈依却脸色惨白,边是她的母亲,一边是她的爱人,本来就已经叫她夹在了难堪的位置,而母亲的口无遮拦,看似为了将她拉拢,却是把她推向两头不着岸的冷河。 陈依在桌子底下将手掌轻轻搭在白祁的腿上,示意自己与他是一条战线,这无意识的动作令白祁脸上的冰层也消退了,他伸手捏住陈依的手,紧了一紧,微笑面对周碧云,“阿姨,也许我真的是天生坏种吧,但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地告诉你,我就算去谋害全人类,我也不会伤到陈依一根头发丝儿,我对很多事情态度都很随便,你也知道我们家情况,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我也觉得人来这世界上,主要就是为了玩玩,但我对陈依是认真的,非常认真,她可以玩我,我不会玩她,你放心吧。” 他坚定的态度缓和了周碧云的戾气,但是她的眉头却也没有因此舒展,她叹口气道,“说得这么动听,就给她一个家,虽然我不懂你们现在年轻人对待感情的态度,但是,相互尊重总是一切的前提,你可以不想要小孩,但我们依依还是想要的,她可是从小就爱在怀里抱个娃娃,把家里的电视罩子披在头上当婚纱——”想起幼年的女儿,她的眉头终于捋直了,感慨地看着陈依说,“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经常跟我说,你长大以后想要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二十岁就要结婚,你想要一个幸福的家,当时我还笑你‘恨嫁’,二十岁也太早了。” 她说的也是实话,白祁太知道陈依“恨嫁”,于是他松开了她的手。 他这无意识的犹疑举动,叫陈依心里泛起苦涩,但她又如何能去怪他“动摇”?他坚持得很,他就是不愿意结婚,不坚定的是她,明明很期待婚姻生活,却选择爱上一个不想成家的男人。 陈依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周碧云还是为了宽慰白祁,无论如何,她的笑容和语气都像是风中的柳絮,轻得毫无分量又惹人烦恼,她笑一笑说:“孩子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社会不关心我想要什么,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和你的努力没有关系,妈妈,生活是很复杂的,我控制不了,你看,就像你控制不了我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小孩,或是会不会去爱上一个不想结婚生小孩的人。” “所以你就是想结婚,想生小孩呀,没错吧?”周碧云抓住了女儿话里的重点,不依不饶地逼问道,“没错吧?” 陈依的沉默使得白祁站到了反派的位置,她们母女这一刻反倒显得母女同心了,而挽回一局的周碧云则昂起了下巴,挑衅地看着白祁,胸有成竹地将他逼到了二选一的试卷上,“白祁,你的漂亮话说得那么满,真不如行动实际,你要真心对她好、珍惜她,难道不应该成全她的愿望?” “不然呢?”白祁反问,“我偏不结婚,你要怎么办?” 周碧云轻笑出声,“什么不然,到底还是孩子气,商量呗,谁都不愿意让一步,就别让了,一拍两散,都别耽误,依依找个有责任心的顾家男人结婚,你去找个愿意陪你浪一辈子的小姑娘家家继续游戏人间就是了。” 现场气氛一时凝重,服务员远远观察半天了,终于硬着头皮趁这桌客人们“休战”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上菜,当白祁轻轻动了动时,一个负责端菜的,一个负责报菜名儿的,都好像见到火药引子被点燃般,急匆匆撤退了。 “我耽误你了。”白祁侧过脸看着陈依,声音柔和,表情轻浮地问,“要跟我分手吗?” 他在故作轻松,陈依能明显看见他脸上出现了分水岭,一半强作冷漠,一半是彻底的冰寒刺骨,他不确定,他在犹疑,他正在伪装自己,或许是真的受过太重的伤,他再也没展露过真实的愤怒与脆弱,可是陈依能看见的他的恐惧,与他不堪一击的安全感,他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强大。 “不分手。”陈依软绵绵地一笑,她轻飘飘的语气更显得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你不提分手,我永远也不跟你分手。” 白祁咧嘴一笑,得意洋洋的那个劲儿又回来了,他热情地把桌上的昂贵料理都往周碧云眼前推过去,摆出一副旗开得胜、终成定局的笑脸道,“阿姨,不结婚也可以相爱,也可以好好过日子,你别操心了。” 周碧云看一眼陈依,见到她没有再继续讨论的意思,已经一面倒地躺进了敌方怀抱,她也感到疲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咽下了满腔的话语,用筷子夹起一块寿司。 闭嘴咀嚼了没三分钟,周碧云忍不住问,“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需要什么打算?现在不是挺好?”白祁说,“努力工作,好好生活,继续挣钱。” 周碧云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放下筷子,“别说这些虚的,我是问,计划,计划知道吗?你们俩加起来也是六十岁的人了,我家依依还没有属于她名下的房子,你们不要孩子,未来也没有人给她养老,就她那收入水平,叫我怎么放心?等她人老珠黄了,你一脚给她蹬了,反正结婚证也没有,都没处说理去,等她睡大街的时候,我人在地底下了都没法合眼。” “阿姨这是,想卖女儿呢?”白祁读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也放下了筷子,身体整个后倾,很有些不屑地一挑眉问,“那你开个价?” 明明他们是在讨论自己,却好像又全程与自己无关似的,被挂在橱窗里的陈依脸上不禁羞红,冲着张嘴欲语的周碧云急促叫一声“妈妈——”,示意她不要再多话,令她尴尬。 周碧云郁闷地吃着寿司,将邪火泄在食材口味上,一会儿嫌鱼腥,一会儿嫌虾没剃线,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不行,这饭,我吃不下去。”她抓起包站起来,径直往门外走,“你们要吃就慢慢吃吧,我出去走走。” “妈妈!”陈依条件反射地也弹了起来,她看一眼白祁,两人的视线以焦灼之姿僵持了数秒之后,她还是选择追了出去。 7 母女来到了大街上,陈依试探地去挽着周碧云的手,她也没躲开,反而是肌肉一紧,以胳膊肘夹住了她的手,就像俩人从前一起逛街买衣服一样亲密,陈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劝她,“妈妈,你别气了,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白祁也没亏待我。” “我以为我高兴气啊?一把年纪了,气一气,折寿的,我是心疼,我心里疼得不行了。”她埋怨地看着陈依道,“你自己说,你俩这是平等的恋爱关系么?你看看他那态度,他尊重你么?你都快跪着了。” 陈依讪笑,“你这说的可有些夸张了,他也没关着我,威胁我,是我自己上赶着喜欢他,哪天不喜欢了,我也扭脸走人,跟他当人是平等的关系。” “你喜欢他,你可以迁就他不愿意结婚,他喜欢你,怎么就不能为了你结个婚呢?又没叫他生小孩,到时候生孩子带孩子的还不是你,也不知道他傲个什么劲儿,他确实是长得高大好看,但你也不差,真要论相貌分数,你还能超他两分。”没了白祁在场,周碧云也顾不上营造什么通情达理的长辈形象了,数落起他来滔滔不绝,“还有啊,论家世虽然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吧,至少清白干净啊,他呢,父母都在牢里,这哪能算什么好对象,说出去嫌丢人,偏偏你还迷得不行,真是他八辈子福分,也不晓得珍惜,越说越气。” 见到她抬手揉了揉胸口,陈依赶紧也把手叠上去替她揉了揉,自己羞愧得不敢接话,好像自己确实办了天大的错事儿。 周碧云说到动情处,眼底泛起了泪光,“哪个当妈妈的,愿意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没有尊严地去爱一个男人哪?我再不满意,这也就是发发牢骚,也不会真的好像旧社会父母那样非得去拆散你们,换了你爸爸在这里,非气得心梗不可,看他不打死那个小混账。” 陈依被她的委屈劲儿感染,也觉得自己没出息,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这么就不能把人生打理得妥帖一点儿,竟叫自己母亲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她掉眼泪,她扭过脸看看沿街的店铺,把话题岔开,“你饿不饿呀?” 周碧云看向一家老北京杂酱面店,抹了抹眼睛,好像小孩子般撒娇,“我想吃面。” 陈依笑她,“那么贵的日料你不吃,跑出来吃杂酱面。” 周碧云歪着脑袋,轻轻碰一下陈依的头,“我高兴,那小子就是请我吃满汉全席,也不如我女儿请我吃碗面叫我高兴。” 陈依打断她,“我没说请客啊,你是妈妈哦,当然是你掏钱。” 周碧云破涕为笑道,“讨债鬼。” 第八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之后数天,陈依与周碧云相处得也算相安无事,自陈依离家北上之后,母女俩许久没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第一天,周碧云看陈依的租屋里外不顺眼,嘴里絮絮叨叨地嫌弃她家务工作很不到位,同时不顾陈依阻拦又是扫地、擦窗,又是洗衣、做饭,起初陈依还不习惯,非要插手帮忙,被周碧云嫌碍事儿推开,但很快地,她就找回了当初年幼时的感觉,理所当然地享受起了母亲的照顾。 下班回家,能见到窗户亮着暖黄色的灯,推门进去,屋里窗明几净,再也没有待洗的衣服层层叠叠堆在沙发,餐桌上,是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陈依每每端起盛着湿润白米饭的碗,都忍不住情深意切地喊一声:“妈妈——” 周碧云总是得意地一翻眼珠子,再“引经据典”地评价一番常吃外卖对身体的危害,恐吓陈依再这么不注意饮食,小心以后不孕不育。 原本满面笑容的陈依立即垮下脸来,撇一撇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生小孩上?” 然后俩人便小吵了一架,这种情况循环往复,陈依奇怪,“你明知道我讨厌你催婚,你为什么就忍不住?本来开开心心的,非得招我生气,就是看不了我开心太久。” 周碧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嘴,“哎哟嚯,这不是闲聊么?我想说说话还不行啊,告诉你,我这样当妈的,已经很可以了,别人家妈妈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叫你结婚今天就给你绑起来马上安排,哪还像我这么委屈,给你好说歹说,看你脸色行事。” 陈依追上去帮忙洗碗,与她一来一往又斗嘴老半天,好在母女俩吵归吵,和好得也快,到了晚上又亲热地睡在一起了。 2 熄灭床头柜的台灯后,昏黑的房间像是一件催生心事的产房,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似乎什么秘密都可以坦然地说出来,陈依也忍不住与周碧云推心置腹,“妈妈,你也关心我点儿别的,女人这一生又不是除了结婚就是生小孩,女人也有别的追求……” 周碧云打断她,“这不是因为你也没啥追求了,我才只关心你怎么还不成家吗?” 陈依一时语塞,转过身去,委屈地蜷成一团,“我们这天没法聊。” “说,继续说。”周碧云发出一阵宠溺的笑声,伸手使劲儿把女儿又给扒拉回来面冲着自己,“我家依依的梦想是什么呀?” 陈依正过来身子之后,顺势把腿压在周碧云的腿上,委屈地说,“妈妈,我真的差一点点,我觉得我差一点点就成了。”她对着天花板张开了双手,“你不知道我曾经距离成功有多近,我和现在最火的演员一起演过戏,我见过你小时候最爱的导演,和他聊过戏,我听经纪人给我介绍组讯,全是几百万、几千万的片酬,都是最厉害的制作团队,我就差‘那一下’,好像我只要踮起脚,把胳膊再伸长一点点,我就能够到的那一下,可是这一下,明明我能看见,却够不着,实际上有千万里的距离,那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差一点儿’。” 她收回了手,即使是在昏暗之中,周碧云也能见到她眼底黯淡。 “依依,你是我跟你爸的宝贝,在我们眼里,你独一无二,都说这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人不也是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特别’,但其实,特别也不怎么值钱。”周碧云一边说话,一边无意识地按摩着陈依的大腿肌肉,她也遥想起了过去,“我十五六岁就开始进工厂里打工了,那时候我也漂亮啊,但是我不知道漂亮能干什么用,身边人都在当工人,我也当工人,当了好一阵子,有一天厂里来了个领导视察,看到我长得讨喜,就说要安排我学电脑打字,以后就可以坐办公室了,给领导当秘书,然后我妈就是你外婆,坚决反对,她觉得我当工人最好,铁饭碗,然后你看,我三十多岁了,才又去学打字,重新坐回办公室里当文员,绕这么大一圈子,你知道八几年学会用电脑的人,现在到成为什么人杰了么?另一个代替我去的孩子,早都移民澳大利亚了。” “太可惜了吧!”陈依半个身子撑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叹口气说,“我差点儿就是澳大利亚人呢,为什么你当时不坚持一下?听外婆的做什么,你可是年轻人。” “我那时候懂的哪有你们现在年轻人多呀?都听父母的,觉得父母说的话那一定是对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和太多太多机会擦肩而过了……”周碧云看着天花板说,“所以当你说要去北京当演员,你爸爸那么反对,但我选择支持你,不管结局怎么样,我不想你到老了和我一样后悔。” 不等陈依感动地道谢,周碧云下半段话就对她泼了一大盆冷水,“你那时候年轻,犯傻是可以被谅解的,时间我也给足你了,你也该收心了,现在你可不能再傻了,傻孩子,你傻不起,时间不等人,人到中年了,还没一个家,像话吗?” 陈依把自己的腿从周碧云身上挪开,身体往床沿挪了挪,“别催了,我工作那么努力,也不尽如人意,这成家的事情,是我能定的吗?” “当然是你能定的,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取得成功,但是结婚生孩子,那是个人就都能做到。”周碧云坐起来,一边帮陈依压了压被子的角,一边肯定地点点头说,“你年龄虽然不小了,但骨子里还是没长大,不懂得家的重要,你看,正因为我们这些普通人活在人世上,有那么多的缺憾,无论怎么挣扎也留不下什么丰功伟绩,至少,孩子是我们的一种生命延续,是对我们努力活过的肯定。”她温柔地摸了摸陈依的额头,“陈依,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那你可真够没出息的。 陈依一时间差点儿没脱口而出,但她憋住了。 ——这话太伤人,她可是她妈妈。 周碧云历经十月怀胎才生下了她,而且她说的这话是多么令人动容,她陈依是多么普通的一个人,却是妈妈一生之中最伟大的成就,她本应该感激涕零。 但她又确实感到不是滋味,毕竟周碧云自己也说了,不是人人都能成功,但人人都可以结婚生孩子,所以她并不能为自己的存在感到骄傲。 她那么努力地去追求成功,她失败了,她的存在价值就被如此否定,那十年的拼搏奋斗,在妈妈眼里,竟比不过人家的结婚生子,她不甘心,可是又无言以对,因为她确切地失败了。 败者无声,陈依在郁郁寡欢之中失眠了。 3 想着带周碧云第一次来北京,也该带她去逛逛景点,陈依请好了假,出了公司后见到白祁的车停在楼下,他双手插兜站在车前等她。 自从上次在日料店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她在微信上也没怎么和他说话,每天只顾着陪妈妈了,这阔别几天,她看着他,竟恍惚有种前世今生的感觉,他真好看,倚着车门站在那里,自身就像一座城市里的青山——别具一格,出类拔萃——她知道成语不是这么用,但她脑子里就是浮现这些词儿,无论历经多少轮回,她觉得自己都会一眼爱上他。 不过陈依心底再喜欢,面上还是会摆摆不稀罕的样子,这也算是她的一层保护色。 白祁见到陈依故意目不斜视从自己身前走过,他无所谓地笑一笑,上前一步拦住她,“美女,上哪儿去啊?要不要送,上车。” “好狗不挡道儿。”她挥开他的手,自顾自朝前走,“这个点儿,当然是回家,我妈妈还在等我呢。” “你妈妈在我那儿。”白祁再度拉着陈依上车,“来吧,给你个惊喜。” 第八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车子没有开出太远,甚至高架桥也没上,只是绕了个街区就朝一段商住两用楼的地下停车场开了进去,陈依正奇怪,白祁已经停好了车,走向副驾驶座替她拉开了门,俩人一起朝电梯走去,在上升过程中,对于陈依的追问,白祁只是一直摆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来到顶层,白祁牵着陈依的手往里走,来到一扇密码锁的门前,边输入边说,“八位数,密码是你的生日倒着输入。” 打开门之后,陈依见到周碧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层高有4.5米,装修以米白为主色调,家具电器齐全,厨房里立着双拉门冰箱,而电视机是弧面60寸,地板使用的是缅甸柚木,一切都是中高档配置,透过客厅的落地窗能见到对面楼的屋顶,视野辽阔,没有任何阻碍,如果一个人因为工作而产生的郁闷有八分,站在这窗前喝杯咖啡,便能消解掉至少三五分。 虽然大概猜到了白祁在干什么,但陈依还是得确认一下,她问:“你什么意思?” “给你租了一年,这一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白祁说,“你那破屋子是要留着当仓库还是转租都随你,你该上班上班,我找人给你把东西都搬过来就是,这不用你操心。” “阿姨不是觉得我不靠谱么?”白祁说着,看一眼周碧云,“我这是用行动告诉她,就算不结婚,你想要的生活,我也给得起。” “哟呵,瞧瞧你,租了个房子而已,尾巴翘这么老高。”周碧云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已经对白祁有些喜欢了,他确实以行动力向她展出了自己对陈依的在乎,不过她可不会就此满足,所以提出了意见,“别人家疼老婆都是买房写名字,你倒好,租个房子,还就一年,你这一年暗示什么呢?到期就换女人了?” 白祁这回是做好了兵来将挡的心理准备,脸上笑容丝毫没有褪色,有理有据地回答:“阿姨,我这租金可不便宜,都够你老家120平的首付了,我琢磨着先租一年,是不知道今后陈依想往哪儿发展呢,她要有了喜欢的城市想定居,她不提,我也得买房子,我们不生小孩,也得养老,总得有个窝,但北京这地儿,我看只能挣钱,不适合定居。” 他说得没错,周碧云点点头,“这边空气是不太好,太干了,我这脸皮哦,水分都给吸收了,摸起来跟砂纸似的,再多呆两天我就要比家里晒的鱼干还要干了。”她边说着,双手捧着脸,委屈地看向陈依。 面对这突如其来之“礼”,陈依还未回过神来,白祁倒是抢先接话了,“阿姨,保湿水多喷点儿,使劲儿喷,拿来泡澡,保管你皮肤水嫩得跟美人鱼一样,走。”他迈上一步,做出“请”的手势邀请周碧云站起来,“我们逛街去,看看护肤美白除痘祛斑什么的,顺便看看衣服看看鞋子包包,什么贵买什么。” 听他话说得这么大方,周碧云终于笑逐颜开,再摆不出什么难看的脸色,扭着腰就跟他出了门,回头还不忘招呼陈依,“愣着干嘛?走,吃饭逛街去。” 5 在陈依请假这几天,白祁几乎寸步不移地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他充当司机,开车带她们奔赴各个景点,他又是ATM机,在每一个需要掏钱的时刻及时现身刷卡,他还是人肉运输机,为了方便她们双手空空地逛街,便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全挂在自己的双手上。 等到周碧云准备离开北京时,她浑身的行头已经换了崭新一套,手里拎的包也有了国际品牌的大LOGO,当然她拖着来的中号行李箱已经装不下白祁送的七七八八,于是白祁又掏钱给她买了一个新的大号箱子与一个小的登机箱,大大小小的花销粗略估计有十来万,陈依试着阻拦,拦不住他买单的手,更拦不住周碧云奔向柜台的脚步。 回程机票也是白祁给买的头等舱,他站在安检区外,笑盈盈地看着陈依与周碧云拥抱道别,他这些天的体贴入微,令陈依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他表现得也太低眉顺眼了,对着周碧云,竟然半句忤逆的话也没有,整天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原本该有的离别之情,被周碧云一身的珠光宝气给冲淡了,她交代完了陈依要好好吃饭,早些睡觉之后,眼珠子往天上翻了翻,实在是挤不出眼泪,便低头对着她小声笑道,“白祁不错。” “怎么,你竟然夸他不错了?”陈依笑着拍一拍周碧云爱不释手的名牌包,调侃道,“钱真是收买人心的好东西。” “还没结婚,就对丈母娘这么好,那这男人自然是真的好。”周碧云努努嘴夸完白祁之后,回首左右看了看,然后倾身向前,附在陈依耳边神秘兮兮地“提点”她,“你抓紧他,最好是你不小心‘搞’出个孩子来,你懂的,别叫他跑咯。” 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陈依被恶心得一个哆嗦,摆摆手说,“我不搞这些阴谋诡计。” 周碧云用手指掐一把陈依的腰,恨她不争气地说,“你懂什么,男的太年轻都玩心重,等他有了小孩,自然就晓得背起爸爸的责任来,等他认清楚了生活的本质,看见小孩一天天长大,会感谢你的。” 说罢,她转身冲白祁招招手,“白祁,好好照顾陈依。” 白祁笑容满面地点点头,“阿姨放心。” 待周碧云满载而归的身影消失后,陈依转身走到终于收敛了笑容的白祁身边,用脚尖踢一踢他的后脚跟,“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白祁抬手揉了揉笑到僵硬的下巴,板着脸问:“我这个男朋友做得不赖吧?”不等陈依回答,他自己抢答了,“比起别人的老公不知道好多少。” “你演这一出,就是为了叫我妈妈认可你?”陈依说,“告诉你,她该催婚还是催的。” “我想明白了,我跟你谈恋爱,一年也见不了你妈几面,演一下她的理想女婿,也不会很麻烦,省得她一直对我看不顺眼,数落你,叫你跟我分手。”白祁抬手把陈依一把搂进怀里,故作疲累地将半个身子挂在她身上,唉声叹气地说,“她要催婚,她继续,我俩该怎样怎样,她也不能拿出什么‘不婚罪’来治我。” 陈依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所以你是怕我跟你分手?” “怎么,不行吗?”白祁坦率地扭脸看着她说,“那天你追着你妈出去,把我一人晾着的时候,我还真有些怕你就这么跟我分手了,我舍不得,你能不能等哪天我舍得了,再跟我分手?” 陈依笑了,脸颊好像被上了腮红般泛起红晕,在光照通透的机场大厅里,笑得非常好看,皮肤柔润、光亮,脸上是被甜蜜感浸泡出来的自然妆容,她仰起脖子亲一口白祁的下巴,撒娇道,“不分手,我舍不得。” 白祁为她的笑容晃了晃神,继而回以一个吻,她整个身子都钻进了自己敞开的风衣里,像是树皮贴着树干一般浑然天成,这种被信任、被依赖的紧密相连感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安全感。 俩人几乎是卷在一起走出的机场,他们三步一吻,两步一笑,像极了喝醉的人,打打闹闹地上了车后,白祁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去陈依的新住所,他挑选的那间房子里有一张足够大的床,可是陈依却在收到几条微信消息后,脸色颇为严肃地向他,说她突然有一个约会要去,他问她是去哪里?跟谁见面?陈依只是支吾,给的答案不能叫他信服。 “那我送你去。”白祁发动引擎,语气里已经有些恼怒,“在哪儿?” 陈依说:“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 他更不悦了,“陈依,你我之间不该有什么隐瞒吧?你是要去见什么人,谈什么事情,严重到不能告诉我?你该不会——”他语气轻佻地戏弄她,“要见的是个男人吧?” 对于他的试探,陈依只是沉默,这叫白祁松弛的身心再度绷紧,一度闪现的安全感此刻又消失无踪了。 第八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陈依与白祁不欢而散后,匆匆忙忙走进地铁站,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祁正在跟踪她,全程都在低头看着手机,用手指快速地回复着微信消息。 白祁没有把陈依送到地铁口,而是故作生气地一早将她赶下车,便是为了早一步抵达,“蹲守”她的出现,他半生坦荡,游戏人间,从未做过如此鬼祟、计较的事情,所以一路上对自己非常生气,即使陈依对他的行动一无所知,他也有颜面扫地之感。 尾随她兜兜转转到了王府井站后,白祁见到她一边左右张望一边朝人潮相反的方向走去,然后就见到迟诺边招手边冲她小跑过来。 要说感到地动山摇不至于,白祁现在的感觉比较像是赤脚站在寒潮边,不知不觉被冻伤了,冷潮先是漫过他的脚尖,然后爬上他的脚背,最后他两条小腿都被寒冰笼罩,麻木感从四肢尖端袭向心脏,等他回过神,陈依已经与迟诺一起走进了车厢,风驰电擎地从他眼前消失了。 7 陈依站在地铁上,难以置信地问:“向远歌真的杀过人?” 因为迟诺在电视台工作,陈依想也许他有门路能调查到向远歌的过去,于是把白糖的事情告诉了他,听到白糖在和危险人物谈恋爱,迟诺立刻答应会帮忙去查查,经过他的积极奔走,果然从其他电视台的朋友那儿,打听到了向远歌的案子。 “那时候他是未成年,所以案子没有对大众公开,可能他家里也施加了一些压力,所以这件事情几乎没人知道。”迟诺双手支撑在陈依后背的墙上,以此形成一个人体护栏以防止她没站稳而摔倒,他难得表情严肃地说话,“我朋友的电视台曾经想就他的案子做过一期节目,但是遇到了阻力,好像是向远歌家里给了受害者家庭一笔大额赔偿,条件就是不可以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陈依追问:“那他杀了谁?是为什么?” 迟诺无言地凝视了她好久,久到陈依先是疑惑,继而慌张,他似乎不太想说,这沉默时间愈长,愈显得答案狰狞,他最终极不情愿地回答:“他当时喜欢的一个女生。” 8 向远歌读初三时喜欢上一个和他在同一家补习班里上学的女生,他是个有钱公子哥儿,被身边人追捧惯了,以为对付任何女生都只要砸钱买礼物就能讨得欢心,结果心想事不成,他急了,追求攻势更为猛烈,无论是女生的家还是学校,都能见到他带着一帮兄弟全方位围追堵截的身影,然后意外就发生了,向远歌在一个夜晚混进了女生所在的学校等她下晚自习,结果见到她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那个男生是她喜欢的人,听说了她被向远歌纠缠一事,主动提出要保护她,也因此,他身上携带了一把折叠刀。 最后的结局就是,几个人起了冲突,那把刀刺死了女生,而刀是被向远歌夺走并握在手里的。 这就是迟诺知晓的完整故事,他补充道,“案发后,向远歌被带去鉴定出了‘郁躁症’,精神病再加上未成年,可以说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那女孩子家里条件也不太好,还有个弟弟,向家有钱,赔了不少,把人家里给稳住了,最后这个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两个人在魏公村站下车,朝北外大学走去,迟诺托人“蹲点”,摸清楚了向远歌的活动区域,他在大学附近开了一家“清吧”当老板,每周三下午三点会过去看看。 迟诺和陈依沟通之后,俩人都认定了:必须叫白糖和向远歌分手。 但他们也没想好见到向远歌后该做些什么,只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急迫,于是边走边商议,迟诺的提议是,陈依作为白糖的长辈,完全可以摆出监护人姿态,开诚布公地要求向远歌远离白糖。 “他怎么可能听我的,他那么……”陈依想说“暴戾”,但斟酌了一下,还是改口说,“有主见的人,怎么可能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迟诺说:“我知道你有顾虑,那男生虽然才22岁,但年龄再小,毕竟是犯过罪的人,而且极可能有暴力倾向,所以我才坚持要陪你一起去,你放心,我每分钟都会挡在你前面,他要是抓狂,你就跑。” 陈依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灵光一闪,“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去跟他说,你是白糖的男朋友,要求他和她分手,比我这个长辈更占理。” 迟诺一愣,为难地一咧嘴笑道,“姐姐,你以姐姐身份去提要求,他砍人的几率估计也就百分之一,但如果是我假装男朋友去叫他们分手,那他砍人几率就百分百了。” “没想到你这么怕死。”陈依嗤笑一声。 迟诺不想被她小看,赶紧嬉笑着解释,“是个人就怕死,这才正常,不怕死的都是傻憨憨,我这叫惜命,能长命百岁好么?我妈说了,活得小心点儿,准没错。” “你哪里小心了?真小心就不该陪我过来。”陈依抬手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但语气却是感恩的,“这个事情,其实与你无关的,你不帮忙,我也不会怪你。” 迟诺只是心满意足地一笑,没有接话,这事情毕竟与他的前女友相关,他于情于理都不会置之不理,但陈依却将白糖当做了她的责任,如此叫她欠下了自己一个人情,在她心里为自己加了分数,他是稳赚不赔,当然,他也为她加了更多分数,因为陈依这份不自知的天然正义感,对一个和各种社会新闻打交道他来说,像钻石般稀罕又璀璨。 9 来到名为“过界”的清吧,迟诺和陈依先以客人身份点了两杯无酒精的鸡尾酒,然后在介于吧台与门口之间的位置坐下,以方便观察店内情况和琢磨“战术”,这家店的风格没有什么特别,是灰黑色的重工业风格,店面空间不算太大,所以这些钢筋铁骨的梁柱、桌椅虽然利落好看,但不免叫人感到压抑,不过点亮的成片摇曳烛光也将这昏暗氛围渲染得非常暧昧,客人落座于其间,酒不醉人人自醉,或许这就是店主有意追求的效果。 等了一阵,没见到好像向远歌的人出现,迟诺倒是不着急,因为他眼前的这张圆桌只有三十厘米直径,当陈依倾身与他说话时,那么近,仿佛要与他亲吻的距离,他可以坐在这里,只是看着她嘴唇启合,听着她在自己耳边说话,就这么呆一晚上。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陈依冲着眼神迷离的迟诺挥了挥手,“你不是吧?你喝醉了?” “哈?听见了,你说什么?”迟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抹了把嘴角,并没有口水,但他却很有从梦中惊醒的感觉。 陈依叹口气,重复了自己的话,“我说,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他今天不来呢?我们找店员问一下吧。”不等迟诺表态,她已经抬手招呼服务生了,“请问你们老板大概什么恶时间会来?” 服务生奇怪地看着她,指向墙角里一个人说,“老板一直在啊。” 陈依和迟诺回过头去,他们都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那个坐在墙角使用电脑的客人确实是当他们进店时就注意到了,因为容貌清秀脱俗很是惹眼,但和他们想象中的向远歌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向远歌的体型纤瘦,留着乖巧普通的学生发型,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而轮廓清淡,有些像个剪了短发的女生,穿着白色连帽衫,一手托腮,低头,垂眼,看着笔记本电脑里正在播放的喜剧电影,时不时发出被逗乐的轻笑声。 他看起来就是个在等着家长下班的孩子,好像生活只有作业和可乐以及手机里的游戏,完全不像是个能惹是生非的坏人,更别提什么杀人犯,他看起来连一条鱼都不会杀。 陈依走过去问,“你好,我能坐这边吗?” 向远歌抬起头看她一眼,点点头,然后语气礼貌地问她和迟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开门见山道,“我算是白糖的姐姐。” “哦。”向远歌也没觉得意外,他合上电脑,简洁地回道,“我不会和她分手的。” 迟诺急了,“她也不是什么好姑娘,你图她什么?她可贪玩了,你以后会嫌弃她的,你长得这么帅,又有钱,要找漂亮听话的一大把。” “我对她一见钟情。”他淡定地笑一笑说,“我这辈子就认她了。” 他很像是深海里潜伏的海怪,通体透明,只有一双眼睛在闪烁着幽光,陈依这一刻能感同身受白糖为何喜欢他,这个人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可以不动声色在原地矗立百年,也可以一刻不停朝目的地爬行百年的那种偏执狂,在犹疑不决的人山人海之中非常特别,他可以是天才,也可以是疯子,但他绝不会是个普通人。 她在二十岁的时候,也是他这样的人,头可破血可流,不达目的决不摆休。 迟诺还在说着一些劝他放手的话,但陈依只想离开了,因为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对于向远歌这样的人,旁人的语言是无力的,放弃的可能只有一条:就是他自己选择放弃。 不等陈依拉着迟诺离开,白糖来了,她大惊失色又勃然大怒,“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第九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不需要陈依与迟诺回答,白糖也知道他们不远数里跑到向远歌面前是为了什么,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说,“不要多管闲事儿。” 迟诺站起来,急切地说:“我们是为你好。” “你最没资格管我,为我好,你把我甩了也是为我好?”白糖大步走过来,伸手拖着迟诺就是一把猛拽,扯得他趔趄两步走出好远,似乎她很不愿意他与向远歌靠得太近,“滚,都说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她指着他吼。 店里这时间段很清静,不多的客人全都齐刷刷看向了这边。 向远歌站起来,走向白糖并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大声嚷嚷,他个子大约一米八出头,但是因为瘦,站在一米七八的白糖身边,两个人看起来仿佛一般高,不过他那阴郁的气场颇为稳重,不至于被人将容貌漂亮的他误认为白糖的姐妹,看起来还是挺像男女朋友的,穿衣风格也像,白糖今天也穿着帽衫和牛仔裤,脚上的限量球鞋和向远歌的一样,只是互为反色,看来是他买的。 白糖果然压低了嗓门,她对陈依还算勉强有点儿好脸色,耐着性子说:“老陈,你走吧,别再来打扰远歌。” “白糖,我想跟你两个人好好聊一下。”陈依先是斜一眼向远歌,再表情欲言又止地对白糖说,“今天看来是不方便,哪天我上家里找你吧。”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觉得没必要。”白糖走向陈依,将她拉到一边的墙角,皱紧眉头地警告她,“你不是我妈妈,十年前,我确实拿你当亲姐姐,但你突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插手我的生活。” “可是,他杀过人。”陈依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虽然店内有背景音乐覆盖,但她依然克制着音量,似乎在害怕被向远歌听见。 白糖撒开了陈依的手臂,眼底波光粼粼地看着她,轻声回道:“他跟我说了。”见到陈依面露惊讶,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一个不知悔改的嗜毒者,她长吁一口气,尽量不动怒地解释,“那时候他还小,那是一个意外,而且他非常非常后悔,几乎每天夜里都被噩梦折磨,他现在不得不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你不知道他抱着我哭过多少回,他甚至想过自杀赎罪……”说到激动处,白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抬手按着胸口,不容置疑地说,“我不能离开他,现在他需要我,只有我能救他。” 陈依张着嘴半晌,却不是被她说服,反而更对这一段感情很不看好,“你这样子,像极了被传销洗脑。”她冷酷地说,“谈恋爱谈到什么救赎了,生死攸关了,这不叫谈恋爱,这比较像重症监护,你还是年纪太小,容易将自己当成轰轰烈烈的女主角,像你这样大的孩子,谈恋爱应该只是为了开心。” 白糖脸上先是一热,随即双手插着腰,阴阳怪气地冷着脸说,“不要摆出大人样子教训我,你知道我最烦这一套,要说话就好好说,大家都是人,不过是比我大了几岁而已,也没见你混得比我好,要论收入,我一天都能挣到你一个月的钱,要比谈恋爱的经验,我也比你见识的男人多,你的人生,没有任何值得我参考的价值。” “你说的有理,我确实处处不如你。”陈依受了挑衅也有些压不住脾气了,使出了杀手锏,“既然你觉得自己这么有理,相信你也可以大方地去向白祁坦白,去告诉你哥,你和一个杀人犯在交往。” 白糖果然面露怯意,她身体轻轻往后一倾但又立即挺直了腰杆,被触犯了似的流露出厌恶之情,凶狠地说,“陈依,你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你能陪哥哥多久?你知道我和哥哥经历了什么?血浓于水,哪天你们分手了,还在他身边的,是我,未来等他老了,陪着他的还是我,哥哥知道谁更重要。” “首先,我不会和白祁分手,其次,你不要转移重点,我们现在说的事情,和你哥哥究竟更看重谁没有关系。”陈依回道,“正因为他看重你,所以他不会允许你和危险的人谈恋爱,你自己去和他说,我相信比起我们这些外人,你更愿意听你哥哥的话。” 白糖不再与她争执,动手将她推出店外,她比陈依高出一头,迟诺怕陈依吃亏,赶紧冲过来横在俩人之间,白糖的视线一触及到他,整个人更是焦躁,动作更为粗鲁。 来到大街上,在黄昏光照下,陈依才见到白糖已经急红了双眼,“不要告诉哥哥。”她半是威胁半是恳求的语气,“算我这辈子求你的唯一一件事儿。” 2 推辞不了迟诺要送她回家的请求,陈依迷迷糊糊任由他领着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住所,快走进楼道了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搬家了,该回到白祁为她租的那个高级公寓才是,于是又一脸倦容地掉头走向地铁站,同时向迟诺解释,“我已经不住这里了。” 听完陈依突然搬家的始末之后,迟诺表现有些局促,他尴尬一笑,“真有钱,你和他在一起,会过得很幸福的。”说罢,他坚持要站在路边打辆出租车送陈依回家,不愿意再坐地铁省钱。 出租车沿着马路牙子停到了高级公寓楼下的露天广场,迟诺一边帮陈依拉开车门一边看着一辆保时捷感叹,“好车,颜色够骚的。” 陈依笑出声来,“你也觉得骚啊?那是白祁的车。” 迟诺一愣,低头干笑一声,转身看一眼立着“时光国际公馆”招牌的楼面,问陈依住几层,得知是顶楼后,自言自语道,“这里租金好像要三万一个月啊……” “有这么贵吗?”陈依惊讶地反问。 迟诺与她边朝前走边说,“好像楼层越高越贵,也许你住的那间还要更贵。” 送到大厅正门前时,迟诺好像无法再迈过一条隐形红线般,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不动了,陈依困惑地回头看向他,见到他的头发被晚风吹乱,脸上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怎么了?”她忧心地问。 “姐姐,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明明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他说,“可是我根本无法死心,但我现在决定放弃了。” 3 走进家门,陈依知道白祁在屋里等她,所以边脱鞋边道歉,“对不起,我应该顺便买菜回来,就可以做饭了,不过我们一起出去吃也更快些,你饿了吗?” 没听到回应,她穿过玄关走向客厅,见到白祁确实坐在沙发上,只是脸色铁青,既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在用电脑、手机,就那么岔着双腿在发呆,她莫名其妙地问,“干嘛呢?” 白祁扭脸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陈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说,你今天跟谁见面去了?” 陈依一怔,继而语速飞快地说,“没谁啊,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他冷哼一声,这一声,使得周遭的空气都结了冰般,陈依也被冻着了,双肩瑟缩了一下,他站起来,两人就这么隔着遥遥的距离,“陈依,不要辜负我,不要骗我,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跟谁见面了?”他尽量克制着声线里出于失望的颤抖,“是不是男人?” “白祁,我永远也不会辜负你,是,我和一个朋友见面了,只是吃了个饭而已。”陈依直视着他双眼回答,但身子却无法向他靠近一步。 白祁肩膀晃了晃,最后抓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红了眼圈地看着陈依说:“我看你根本不珍惜我。”说罢,他擦过还在愣神的陈依身边,走出了大门。 陈依慌了,转身追上去,拽着他的衣摆,声线乱颤地吼道:“说什么呢?白祁,你什么意思?!” 白祁转身看她一眼,轻轻一抖手腕,挣开了她,“分手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九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三天了,白祁完全没有联系陈依,当他说完分手之后,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不能明白,于是也没有矜持地连着拨了他三次电话,都被挂断,她又发了一条微信消息给他问,“真的分手了吗?” 他没有回复,她追问:“为什么?” 他依旧没有回复,于是她不再问了,因为等她回过神来,自己的尊严只有一根头发丝那么细了,她再也追问不下去,她能撕下来的脸皮极限就到这里了。 她想,也许他过两天会找她,无论是否后悔,至少给她一个说明,但是没有,三天了,他彻底消失无踪,又过了三天,白糖才终于反应过来许久没见到陈依,也没见到白祁再提及,于是在微信里对她惊呼:“你们怎么分手了?” 陈依回复,白祁是在她和迟诺去找向远歌的那天提分手,应该是有误会,她希望白糖能去向白祁说明当天的情况,还她一个清白,但是白糖只是发出一串无语的省略号后,应付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她安慰她,“你放心,我哥对你的感情,我看在眼里,你俩天生一对,他不会放手的。” 整整一周过去了,白祁的头像在陈依的微信列表里就像石沉大海般快捞不上来了,她在第一天是最心慌意乱,第二天还没缓过劲儿来,第三天时心脏尖尖还有些麻,到第七天,她在办公室的茶水间里喝了一口咖啡之后,在放下杯子那瞬间,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他真的和她分手了。 分手的滋味,这算是今生第一次知道吧,她回忆过往,曾经谈过两个男朋友,一个是剧组里认识的导演,一个是自己的经纪人,前者对她一见钟情,后者对她日久生情,都是喜欢她,而她觉得合适就谈谈的人,她不爱他们,但或许可以说有一些喜欢,但这个喜欢类似于“感恩大回馈”,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感谢惠顾! 奇妙的是,最终都是他们甩了她,理由是“你根本就不爱我。”——这叫陈依很困惑——她以为,他们一开始就该知道的,她是出于感动才同意交往,并不是因为爱。 那两次分手的经历,并没有在她的生命线上留下哪怕一条擦痕,现在回忆起来,那两个男生其实是值得她认真对待的,如果是今天的自己,应该可以和他们认真地谈一场恋爱。 以前的她是一个百分百的事业脑女性,对身边来来往往的优质男性总是过眼就忘,她的心就这么大,被“演戏”给占全了,因为被填满,所以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 现在不行了,陈依走在白茫茫大雾里,看风像雨雪,看云像雷暴,她脚下是积水,手里没有伞,一身衣服四下漏风,她没有船,也没有火把,她没有可以专一去注视的目标,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事业,她什么都缺,当白祁出现时,她才抓到一条绳索,他叫她做他女朋友,多好啊,两情相悦,她终于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那就是去专心照顾爱情。 “下雪了吗?”“不是不是,好像是雨。”“呀,好像是冰雹?” 几个女同事边涌过来边发出的惊呼声,把陈依从湿潮中打捞起来,她也走向窗口去看,玻璃上结出了一层灰白色的冰霜,捏在手中的手机震响了一下,她赶紧解开锁屏一看,不是白祁,是褚凡在问她,能不能帮忙去学校接一下琪琪放学。 4 站在校门口没有等太久,陈依见到班主任亲自把琪琪送出来,班主任向陈依确认过身份后才同意她把琪琪接走,不愧是一年学费要十二万的贵族学校,对学生还挺负责,陈依的想象力又不小心滑向了远方,她不知道自己如果生小孩能不能给她提供这么好的教育条件,但如果爸爸是白祁的话,应该还是有能力的,想到这儿,她发出自嘲的笑声。 “阿姨,你笑什么呢?”琪琪好奇起问,“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啊。” 陈依的手搭在琪琪的书包上,另一只手举着伞,俩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滑的路面上,她苦笑道,“阿姨最近分手了。” “和那个很帅的叔叔吗?”琪琪点点头,“真可惜,他看起来人很好的。”又走了两步,她见到陈依没有搭话,于是继续说,“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就是一举一动都透着很关心你的感觉,你们跟我爸爸妈妈的相处不一样,我爸爸是个好人,他对我妈妈也不错,但他一直在演出喜欢我妈妈的样子,我觉得他最喜欢的人是他自己。” 陈依听出了她话里的伤心,却也不会哄孩子,只好摸了摸她的头。 “但是爸爸第二喜欢的人肯定是我,所以妈妈才特别怕他到学校来抢我,把我带到外地去,他们正在打官司争我的抚养权,我想跟着妈妈。”琪琪说,“我觉得妈妈第一喜欢的就是我,因为我是她的小孩,我爸爸喜欢我也因为我是他的小孩,但不太一样,他喜欢我主要因为我流着他的血,妈妈不一样,如果有一天妈妈发现我体内没有流着她的血,她也还是会喜欢我。” 陈依赞叹,“你这小孩子的脑子还挺通透。” “其实我们小孩比你们大人懂得多。”琪琪说,“我每次问妈妈什么,她都懒得跟我说,她说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她解释不清楚,但她不说我也能看懂,你们大人互相欺骗,都在演戏,明明想害你,却演出我想帮你,演来演去,就分不出真假了,但我们小孩能看懂,能看见谁是真的好,谁是假的好,因为大人骗我们小孩没用,从我们这里骗不到什么东西。” 陈依笑出来,她能明白琪琪在说什么,小时候的她也很喜欢观察戴着面具的大人们,为了利害关系,他们演出强势,演出虚弱,演出愤怒,演出悲伤,有的人演技卓绝,有的人却虚情假意得令旁人尴尬。 “我也看得出来。”她颇为骄傲地对琪琪说。 “我也猜你能看出来。”琪琪笑了,“因为你是一个不合格的大人。” 没想到被她划分到了他们的小孩国里,得到了认可的大人陈依笑起来,“说吧,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龙虾?还是牛排?” “那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的男朋友喜欢你吧。”琪琪紧着问,“他是不再喜欢你,所以和你分手了吗?肯定不是你不喜欢他,因为你太喜欢他了。” “我觉得他还喜欢我的。”陈依搂着琪琪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们大人,比你们孩子还爱赌气。” 5 为了方便郭文琪上下学,褚凡在附近租了房子,所以陈依没有走多远就到了,周边配套挺不错,她还顺便在超市里买了菜,做好了一桌饭之后,褚凡也回来了。 “哟呵,瞧这一桌子,太温馨了。”褚凡带着一身风雪进门,脸上还戴着墨镜。 琪琪乖巧地冲上去,帮妈妈脱下外套并拍打肩上的落雪,她伸手想摘下褚凡脸上那副看着刚买的廉价墨镜,但却被躲开了,她见到了褚凡眼角的乌青,于是回过身去无助地看着陈依。 陈依无奈地叹口气,边盛饭边说:“行了,你在屋里戴着那眼镜装瞎呢?我们也不瞎,你眼角那么大一块哪里遮得住,这不时时刻刻提醒我们看么?” “这不是怕对孩子影响不好么。”褚凡边取下眼镜边走向桌前。 陈依招呼琪琪也过来坐下,对褚凡说:“是孩子不是傻子,该知道的都懂。” 琪琪低落地问:“爸爸打的吗?” “我可没吃亏。”褚凡掐了把琪琪的胳膊肉,笑着逗她说,“你要在现场,肯定会心疼他。”见到女儿松了口气,她转过脸去对陈依解释,“今天约好了一起见律师,老半天等不着他,我就带着律师去店里找他了,那神经病砸了不少东西,也不想想那破店现在也不是我的了,泄火给谁看呢。” 陈依端起碗,伸出筷子却是给褚凡夹菜,边说:“怎么会闹到这样,刚结婚那一阵,你们多恩爱,你还劝我找老公就要找像忠叔那样的老实人。” “恩爱啥啊恩爱?哪里有爱情呀,怪我,当时就想找个听话的,哪想到给自己挖个大坑,听个屁的话,一天天瞎整些破事儿,要是没他,我的成就能是今天的三倍,那个拖油瓶。”褚凡郁闷地扒拉着碗里的菜,看着陈依很是犹豫地说,“也可能嫁给爱情不算坏,到头来不至于人财两空,多少赚了点儿爱情,自己心里曾经是高兴过的。”说完,又放下碗推翻了自己的话,“不成!什么爱不爱的,谁都不能动我的钱,爱会来,也会走,只有我户头里的钱是自己的。” 褚凡是个一心奔事业的人,她当初就想找个“家庭煮夫”结婚,她打拼,他收拾,最好他除了收拾家务之外,还懂点儿财务,这样她在外头谈业务,他能把钱管理好,组起一个夫妻店,所以她选男人的条件很简单,爱她的,听话的,至于她爱不爱他,不重要。 很久以前,陈依跟褚凡为何能在剧组里一见如故,做了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还是因为她俩相像,当时她也挑男朋友也不讲究,就像在找一个能照顾她身心的虔诚保姆。 事到如今,陈依的两度被甩,和褚凡的失败婚姻,都证明了她们这一套“找个爱自己”的婚恋理论并不多高明。 “哈……”陈依摇摇头道,“你啊,非要听话的,还不如养条狗。” “找男人还不是为了有个孩子。”褚凡侧脸看一眼琪琪,伸出手去抹一把她嘴角的油,嫌弃地瞥一眼桌上的可乐,“阿姨做饭好吃吧?比妈妈做的好吃,你赶紧多吃几口,多吃菜,少喝点儿那糖水。”说完,又转过脸来继续道,“不过时代不同了,现在你一个女人想生也可以生,我们不指着男人,能省好多事儿,自个儿多挣钱就行了。” 陈依道:“不一样,我不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想要的是和爱人有一个家。” “又有爱情,又能成家,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褚凡哈哈一乐,“你要的太多了,以前你只想要名气,多单纯。”她吃完了碗里的半碗饭,满足地问,“今晚在这里过夜吧?哎,以后我还有得忙几天,你干脆先住这儿?帮我看着琪琪,做做饭,辅导功课什么的,我按市场价三倍付你钱好吧?” 陈依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下,她拿起来看一眼,是白糖在发消息,她用一长串的惊叹号表达事态的紧急:老陈,你马上过来!!!马上知道吗?!我哥带了个特主动的女客户回来给我们做晚饭,这女的,来者不善,要趁你不在上位了!!你赶紧过来啊!! “你觉得呢?”褚凡追问。 “嗯……我想想……”陈依放下手机。 第九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明明已经进入春季了,或许是倒春寒的原因,这夜下起好大的雪,陈依终究还是一碗饭也没吃完,就匆匆离开了褚凡家,顾不上她的追问,闷头走进了风雪里,在街上打不到车,她坐地铁朝白祁家前进,出了站之后,天已经黑了,一朵一朵的雪花在黑幕之中特别清晰,夜里的霓虹灯将它们反射成一朵朵光晕,人群在缓慢移动着,陈依被裹挟在其中,也不敢走太快,地面太湿滑,有不少人尖叫着摔倒了。 陈依想起上学的时候,有一天大雪封城,学校结束了上午的三节课之后宣布提前放学,下午给大家放假了,广播一出,全校同学一阵欢呼,没有任何人觉得被这大雪困扰,所有孩子都涌上操场打起了雪仗,有些老师路过,会脸上带笑地劝告大家注意安全,早些回家,但也没有真的过来赶人,还有年轻一些的老师甚至会加入进来,和大家一起玩雪。 白祁也和要好的男生胡闹了一阵子,陈依缩在一边的体育馆屋檐下等他,平时他俩因为顺路都一起放学回家,白祁见到她冷得直跺脚,又一脸嫌弃大家幼稚的表情,也不好意思多耽误,匆忙赶到她身边,将校服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你不冷吗?”她吸着鼻子,双手揣在一起。 “不冷啊,你看。”他挽起袖子露出胳膊,肉眼可见他的皮肤上冒着一层滚热的白烟。 陈依先是“哇”地一声惊叹,然后双手握上去,“现在呢?” 冻得白祁嗷嗷叫唤,但他“哗啦”一下拽下袖子,又用一只手把袖口捏住,把陈依的双手困在了自己的袖管里,龇牙咧嘴地说,“还行,还行。” 陈依一阵笑,边朝前走边试着把手抽出来说,“这样不方便走路。” 白祁又把她的手夺过来,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说,“这样,这样吧。” 俩人就这么并肩走了一路,因为都没带伞,白祁的手掌一直抬着,在陈依的头顶上替她遮着落雪。 她问:“你累不累啊?” 他回答:“累啊,下辈子换你。” 她笑,他也笑,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对看着笑,就盯着大雪笑。 7 走到白祁家楼下,陈依的耳朵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了,她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来这里干嘛,“犯贱。”她低声自语,白祁已经把话说得明白,现在俩人之间没了关系,他要谈新的女朋友,不管谈多少个,都与她无关,真要撞见了,她能说什么?撒泼?还是哭就完事儿了?这世上也不存在什么话术,一旦说出口,就能叫恋人复合,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挽回这段恋情,她心里知道于事无补,可身体却被迁拽到此地,爱情这玩意儿真是邪乎。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白糖的实时追踪报导,她偷拍了一张在厨房里忙碌的女性背影,白祁站在一边帮忙,然后一个劲儿地催促陈依快点儿过来—— “吃饭了,这女的一直在给我哥夹菜,她恨不得亲手喂他了,你人到哪里了?” “哇靠,这女的非要帮忙洗碗,那身子都快倒我哥怀里了,老陈,你真不过来抓奸么?” “老陈啊,你要信我,我哥真的喜欢你,这些天他脸色可差了,对我吼来吼去的,他就是拉不下脸主动跟你和好,你大人有大量,你主动呗,求你了,他这样下去会得抑郁症的。” ——陈依站在树下,以指尖划拉着屏幕,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直到白糖最后一条消息发过来,“他们下楼了,我哥要开车送她回去,也可能直接去酒店啊,有没有收到我消息啊?真替你着急!这一失足,可就是千古恨了,生米煮成熟饭,没法回头了,老陈。” 陈依慌忙奔向白祁那一栋的单元门,临到跟前又转了一圈掉头往小树林里走,她此刻心乱如麻,看大雪覆盖的地面上被车胎碾压出的交错痕迹,好像钢铁荆棘般扎人,她再度试着朝那一扇再熟悉不过的楼道门走去,双脚已经开始发抖了,该用什么身份出现在他眼前?她还没想好,可是前方的岩浆已经快喷发出来了。 先走出来的是那个陌生姑娘,看起来年纪和白糖一般大,她频频回首与身后人有说有笑,陈依紧张地注视着白祁从那一片长方阴影的门洞里走出来,见到他脸上也带着微笑,她的心便随着他的笑裂了一道缝,虽然知道他的笑容并不代表什么,但她的心就是自顾自地裂了一道缝。 陈依并没有站在亮堂堂的路灯下,可是白祁却偏偏受到什么引力吸引般,视线往黑压压的小树林那边飘,一眼就看见她了,“陈依?”他惊讶地叫出来。 她听到他叫自己,条件反射地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如梦初醒般转身远去,只听到身后的他有些生气了,大声追问,“你来干什么?你站着!别动!” 她更急地往前跑,摸黑看不见路,摔倒了,双手擦破了皮,吃疼得叫她直喘气。 白祁立即朝陈依跑了过去,同时转头对正从楼道里走出来的白糖说,“我不送你同学了,你送她吧。” 白糖笑嘻嘻地点头答应完了之后,拉着一头雾水的女生走远了。 “你怎么回事儿你?”白祁在陈依身边蹲下,要检查她的伤势,埋怨道,“你跑什么?摔着了吧?傻子,给我看看。” 陈依夺回自己的手,不愿意叫他碰自己,只说,“我迷路了。” “那你可真会迷路。”白祁憋不住笑,“怎么不顺便上楼坐坐?” 陈依道,“我是你什么人?哪儿好意思再见你。” “普通朋友。”白祁伸出双手捧着陈依冻僵了的脸,“朋友到我家来避避风,我不会赶你走的。” 他的掌心微烫,叫陈依像一只野猫般立即生出了眷念之情,但她身而为人,是不能朝本能低头的额,她试图站起来,被白祁拽住。 他因为动作太大,也跌坐在地,他把她紧紧在怀里问,“你来找我,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放开我。”陈依挣扎,越挣,这怀抱越是收得更拢了,她说,“我要回去了。” 他怒了,“回哪儿去?回我给你租的房子?还是哪个野男人的怀里去?” 她道,“普通朋友管不着我,那个房子,我会退租的,钱到时候给白糖叫她转给你。” “我不要,给你了就是你的。陈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白祁重重地叹气,“你跟我服个软,会怎样?这次本来就是你的错。” 陈依不服气,“我不会为自己没犯的错误道歉。” 白祁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那你来找我是想干嘛?” “我不甘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并不想哭,可能因为太冷了,心尖尖疼,她的眼泪决堤而出,眼眶和鼻尖瞬间就红了,“我又没有犯错,凭什么就要被你甩掉?除非你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你就是要甩我。” “别别,有话好好说话,我可看不得你哭。”白祁双手捧着,把她的脸扭向自己这边,声音也颤了,“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我这辈子还没爱过别人呢。” 陈依止住了鼻涕眼泪,眼睛眨了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爱我?” 俩人之间一阵寂静,只有雪花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唰啦啦地刮擦着。 见到白祁瞪大了眼睛与她对视,也不肯说话,陈依扬起下巴,几乎要贴上他的睫毛,再度发问,“你爱我?” 他终于叹口气,像是一座融化的雪人般,哀怨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也爱你——”陈依突然放声大哭,双手环抱着白祁的脖子,像个死皮赖脸非要买下昂贵玩具的小孩子,哭得一抽一抽地说,“我不要分手,我不要。” 白祁也抱着她,在她耳边轻笑出声,“这是我经历过的分手史上最快的复合。” 安全感终于又回来了,像是大雪将他包裹,浑身挂雪的白祁一把抱起湿漉漉的陈依,由她冰凉的脸贴着自己的脖子掉眼泪,心满意足地朝家走去。 第十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在冰天雪地里兜圈的陈依感冒了,伴随着低烧,她请了假,在白祁家睡了三天,受到了他全方位的照顾,他亲自煮白粥,一口口喂她,他帮她洗澡,还耐心地为她吹干头发,无论白天,还是夜里,他就坐在床边用电脑处理工作,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了。 其实第三天时,她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白祁不准许她活动,她也乐在其中,所以又在床上墨迹了一天,人体很有趣,她枕着白祁的胳膊睡久了,竟觉得他是自己的另一层皮肤,两个人之间已经近到没有距离,融为一体就是这个感觉吧,她最初会问他,“我枕久了你会麻么?” 他会把她企图离开的脑袋给拨回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老实呆着。” 白祁也习惯了床上有陈依,就像她从未离开过,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时会伸手摸一摸她,然后揽进怀里,当陈依起身去上洗手间再回来,能看见他无意识地展开了一条胳膊,似乎在说,“您的VIP座位已经准备好了。” 很幸福,她闻着白祁脖子处的洗发水气味,睡得很安稳,就好像俩人是一对年迈的老夫老妻,可能所谓美满婚姻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她开始相信,即使不结婚,白祁也可以给她一个家了。 2 第四天,白祁终于不能再呆在家里了,他出门去与客户见面之前,还再三叮嘱陈依不要折腾,好好养病,他为陈依因为自己而生病这件事儿,既感到亏欠,又有隐藏不住的得意,陈依注意到了,她愈是表现出为他抓狂失态的样子,他愈是感到满足。 白祁很奇怪,有时他希望对她一切尽在掌握,但有时又喜欢她充满主见奋起反抗的样子,可能这就是双子座的人吧,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每一时刻要的不一样而已,无妨,陈依知道他爱她就够了。 白糖结束了直播,从屋里走出来就看见陈依在厨房忙碌,她讨好地笑道,“老陈,烧退了?” 陈依白她一眼,心里还记恨她间接导致白祁与她分手——最后那个误会也没能解开——白祁急到主动说出来,他看见陈依和迟诺约会,她才明白他为什么动怒,又不能“出卖”白糖,只好解释说,当时迟诺找她有急事,因为顾虑白祁不喜欢她与男性朋友见面,才不得不撒了个谎,但她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勉强把白祁给哄好了。 “你们和好了就行,咱们不在意过程,结果是好的就很棒棒了,是吧?再说了,我也算有功劳。”白糖乖巧地挽起袖子,主动帮忙洗菜,同时还不忘为自己邀功,“要不是我导了这一场大戏,你们俩可能就从此天涯是路人了,经过这一折腾,你跟我哥更相爱了不是?可能我就是神仙赐给你们的考验吧。” 陈依的手接住水龙头下的水珠子,就扬起来朝白糖的脸上甩,不满地说,“我还是反对你跟向远歌谈恋爱,劝你主动向你哥哥交代。” 白糖躲开飞来的水珠,不屑地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跟谁谈恋爱还得打报告,不至于吧?我又不是要填高考志愿。” “有时候,你挑选的恋爱对象,比挑大学还更要严肃去对待。”陈依拿出碗碟摆好,开始在案板上切菜,边头也不抬地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一定听说了许多女生被人渣毁掉的故事,如果你没听过,现在我给你说,能说三天三夜。要么你去打开网页,随便刷刷一周的社会新闻,你也能看见。” 白糖擦干净手上的水,站在一边不动了,她嘴角一咧,轻笑着说话时那表情和她哥哥如出一辙,“行了,说得好像我就要领证了似的,跟一个帅哥谈个恋爱而已,不至于就这么定终生了,可能我跟他在一起时间还没有大学四年长呢。” 陈依奇怪了,“什么意思,我以为你对他是真爱?” 白糖更是觉得好笑,摊开手说,“大姐,我才多大一个人啊,这么年轻就决定谁是真爱,有点儿太着急了吧?你这都快三十了,才发现我哥是你真爱呢。”说罢,她又换下了轻浮表情,一脸很认真地说,“但是,我有句讲句啊,现在我对他还真的是真爱。” 见到陈依露出“没空听你胡侃”的表情,看着就像对熊孩子的日常琐事很没兴趣的妈妈,她更是来劲儿了,绕着她边转圈边道,“真爱也没有时间限制吧,你不能说我爱上一个人,爱了一天一个月,然后不爱了,那我这个爱就是假爱,多少人和根本不爱的人结婚,一过就是一辈子,那这假的、凑合的爱,也不可能因为时间久变成真的。” 陈依苦笑着摇摇头说,“你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 不知道是否因为她太“渴婚”,又或是她和白祁相互确认过感情以后,整个人散发出尘埃落定的踏实气息,在白糖眼里,她这表情、姿态、语气,都太像一个母亲了,也可能是因为白糖太想念自己的妈妈了,她忍不住从身后抱住陈依,把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 她感慨地说:“老陈啊,还好我哥选的人是你,要换了别人从此跟我们变成一家人,那我一定不答应。” 3 这天白祁没有太晚才回家,可能是惦记陈依的原因,到了饭点就进门了,他的脚步声刚在门口响起,陈依就小跑过去打开了门,顺手帮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笑盈盈地夸奖他,“今天真准时。” 白祁看一眼厨房炤台上正在煲的汤,关心地问她,“你烧都退了?都叫你别乱动,怎么还做饭了?吃药没有?” “我好透了,你快去洗手。”陈依转脸招呼还在卧室里呆着的白糖,“吃饭啦!” 饭桌上,陈依一会儿看着白祁,一会儿看着白糖,偶尔还盯着自己碗里热气蒸腾的白米饭,全程满面堆着傻笑,白糖看着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挥了挥筷子说,“嘿,老陈,别笑了,怪渗人的。” 陈依坦然地说:“我就是觉得开心,我好像有个家了。” 白糖被她这话给噎了一下,她脑子也热了,看着摊了一桌子的四菜一汤,心里暖洋洋的,她夹起一块干锅花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看向白祁,为了化解自己脸上明显的动容之情,嫌弃地皱着眉头对他说,“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白祁笑一笑,伸长脖子亲了一口陈依的脸颊,他也是满脸笑意,身上没有一丝平日的傲气,从头到脚都像是从蜜糖罐子里捞起来似的,滴着金灿灿的糖浆。 白糖翻个白眼,嘴角含笑地小声嘟囔,“恶心吧啦的。” 4 收拾完之后,陈依要回自己家里去,她明天得重整状态去上班了,白祁挽留她,说明天他开车送她去上班更快,陈依虽然想不到什么拒绝理由,但忍不住笑道,“我老住在你这儿,那个房子不就空置了,还租它干嘛?多浪费。” “你说得对,是可以退租。”白祁边说着边把她拉到沙发,在他大腿间坐下,从身后环抱着她继续说话,“我觉得我们在国内也呆不了多久了。” 原本白糖也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见到身边这对“狗男女”如此腻歪,咂咂嘴回到房间里去开直播了。 “今天我和一个已经接触了大半年的天使投资人聊成了,他会赞助我在美国开理财公司,你口语这么好,完全可以跟我一起去创业,做我的秘书,或是挑一个任何你想坐的职位,当然你也可以做副总经理,都不难,你跟着我身边看一两年,你就什么都懂了。”白祁动作亲昵地拨弄着陈依的双腿,使得她像一只猫一般被他轻轻一抬,就以侧身姿势坐在了他怀里,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俩一起注册的公司,就等于是领了结婚证了,你开心么?从此以后,我们的人生,就都绑在一起了。” 第十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白祁希望陈依做好随时辞职的准备,能和他去美国,他已经开始为她张罗签证了,但是陈依并不能马上答应下来,这是一条太重大的人生分水岭,她不能闭着眼往前走,还得左顾右盼一阵,不过白祁似乎默认她已经答应了,毕竟她这么爱他,没理由拒绝他。 尤其现在陈依做的工作,也不过是图一个五险一金,并非她梦寐的事业,既然她没有了追求,他理所当然就认为,她的追求就是他,她跟随他,辅佐他就好了。 “办美国十年签,需要你有去过其它国家的签证,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哪里玩一趟?”白祁边吃饭边问,“看你是请假还是干脆辞职算了?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养你别说几个月,三五年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压力,你可以利用这个空暇时间去读个金融方面的私教课,先初步掌握一点儿基础知识。” 白糖举起手中的筷子,“你们去哪儿玩?带我!欧洲行么?我保证不打扰你们浓情蜜意,只要我跟边上自拍,你们干什么我都看不见也不关心。” 近来这些天,陈依几乎快在白祁家住下了,他衣柜里的女装越来越多,他们家洗手台上的漱口杯旁边也多了一根她的牙刷,她下班后,即使白祁没有时间开车过来接,她也会自觉地坐地铁过来,顺便买好菜,进门就主动做好了饭,最初白祁还试着阻拦,因为他们家是可以叫月嫂上门做饭的,但是现在他和白糖都已经完全习惯陈依的这一套操作了。 毕竟外人做的饭,和家人做的饭,差距是很大的,白祁和白糖的胃口都已经被陈依养挑了,偶尔陈依忙于工作没有过来,白糖还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已经全身心依赖上陈依营造出来的家庭氛围了。 陈依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现在工作做得好好的,而且马上要升职了,突然就辞职,有点儿对不起看重我的老板。” “你们那个英语班不会因为没了你就办不下去了,你腾出位置来给别人上位,人家会感谢你的。”白祁不屑地笑笑,“再说了,你也没打算当一辈子英语老师不是?你跟我去美国,能获得的成就更大得多。” 见到陈依似乎不太乐意,只是沉默地低头吃饭,白祁有些不能理解地问,“依依,如果你有梦想,我一定全力支持,我不是那种一定要求女人当贤内助的大男子主义,你对我的安排感到不满意,你说出来,你想做什么?只要我帮得上忙。” 陈依抬起头,露出一个假笑,“当你老婆?” 白祁脸上肌肉凝固了半秒之后才回以一个轻巧的假笑,不再接话了。 白糖这时间觉得陈依有些可怜,忍不住搭句话道,“要么当我老婆吧?也是白家人了。” 陈依被逗笑了,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胳膊,冲她扭了扭身子摆出娇羞的模样来。 白糖于是冲白祁放肆大笑起来,“那我们就去欧洲旅游吧,我顺便跟老陈把婚给结了。” 白祁也笑了,摇摇头说,“家贼难防。” 6 虽然嘴上没有确切地答应白祁,但陈依心里十之八九已经决定会追随他去美国了,去哪一个国家都不重要,做什么工作也不重要,要消耗多少时间更不重要,不如说,跟白祁在一起,她希望耗去的时间越多越好,最好他能把她往后三五十年都包揽,她现在已经在迷雾中抓住了一条绳索,这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了白祁的身上,她只要闭着眼跟他走就行了。 也正因为确认了未来的走向,陈依不再是要孤军奋斗的人了,她对待生活也不再严阵以待,在工作上,她开始敷衍了,犯错了,三次无故迟到之后,崔经理终于忍不住找她谈话。 在办公室里,崔经理严肃地用钢笔敲击着桌面,以引起再度走神的陈依注意,“陈老师?陈老师?嘿,笑什么呢?听见我说话了吗?” 陈依在幻想自己位于美国的家,白祁还不确定将落地在纽约或是华盛顿,但他告诉她,会在市中心租一间距离办公地点较近的公寓,同时在富人区买一栋供他们周末居住的别墅,于是她已经在网上看起了起居室用具和厨房用品,她曾经无数次幻想拥有的家——温馨豁亮的房子——马上就要摸着了,而且在充盈墨香的书房里,坐着她最爱的男人,他穿着她洗熨的干净睡衣,在台灯下敲击着电脑键盘,她依在门边时,他会抬首与她相视而笑,在临睡前,她会得到一个晚安吻,这温水般暖胃的日子,将如此平整地循环下去。 她止住了傻笑,面露羞惭地说,“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有些不在状态。” “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崔经理叹口气,“自从上回你因为感冒请了快一周的假,再回来,你这心思就不在工作上了,你知道我收到多少学员投诉吗?”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本蓝色文件夹扔在桌面上,遗憾地说,“你以前多敬业的一个人啊,这个本子里原本塞满的全是学员的表扬信,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那我情愿你多请几天假,彻底好了再回来,也不想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 “对不起。”陈依低下头,真诚地表示歉意,“要么,扣我钱吧。” 她这话,却叫崔经理不悦了,她阴阳怪气地问,“怎么?最近发财了,都看不上咱们这点儿工资了是吧?”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扶着额头重重地叹气,“对对,你要升职了,所以心飘了,野了,觉得现在做个讲师,是杀鸡用牛刀了,可是陈老师你别忘了,我们之所以看重你,是因为你努力,你拼搏,你珍惜每一节课的表现机会,你照顾每一个学员的能力差异,因为你尊重你的职业,看重我们公司,你才会被李总所期待,现在一切都还没定下来呢,你随时可能因为表现不佳,被其他人取代,要知道公司里的每一个讲师都表现得比你更想要那个位置——” “关于这件事儿,我还要说一声对不起。”陈依打断崔经理的长篇大论,脸上的羞愧之情更甚了,“我出于个人原因,可能无法接受公司的安排了。” 7 自从三天前与崔经理的办公室谈话结束之后,陈依明显感受到自己在公司里受到排挤了,或许是崔经理授意,所有同事都很是刻意地疏远了她,但是一些曾经不会交代给她的杂务活儿却一件件地往她桌上堆。 此时此刻,她走进茶水间,原本正叽叽喳喳聊八卦的女同事们,立即收住了音量,扫了她两眼之后,众人如排水般哗哗流走,远去的声音却呼呼飘了进来,“那最后会选谁啊?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哦?说起来,我比陈依的资历要老三年呢。” “得了吧,这公司里一般人都资历比她深好吗?” “说她被李总‘潜’了才上位的,怎么,现在是被甩了么?” 也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是怎么起来的,或许以前就有吧,只是当时她是崔经理的得力爱将,大家不敢如此大声张扬,陈依接了一杯热咖啡,捧起杯子想,也不怨崔经理,她是她的上司,好心好意拉拔她,却被她回绝了,这心里滋味肯定不好受。 自己在公司失去了立足之地,陈依也没有太难过,毕竟她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这么一想,明明遭遇了他人的无理编排,她却又自顾自傻笑起来,这就是有爱人的优势吧?以前的她在这样的境地一定会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现在她却能笑出来,因为她拥有爱情。 她端着咖啡往自己的办工桌走去,却见到众人换了眼神看向自己,原来是李却知来了,他从崔经理办公室走出来,径直走向她。 又是那种访谈节目里常见的笑脸,李却知冲陈依很是礼貌却不容反驳地说:“陈老师,现在有空吗?没有空也请跟我吃个晚饭吧,我想跟你聊聊。” 第十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不算白祁的话,陈依上一次单独和异性一起吃饭好像是快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当她意识到竟然有这么久时,先是感慨时光飞逝,继而有些遗憾,她觉得自己一味沉浸在挫败感之中,就像闭眼赶路的人,错失了太多风景,虽然时至今日能与白祁恋爱真的很满足,但是,回顾过往,她空白的感情经历,就像是人生的一段胶卷被从中间剪断再粘贴,丢了一截。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和迟诺在深夜里是一起吃过麦当劳的,但他年纪比她小,所以自己很自然地没将他当成一个异性,再说了,那也不是一顿正经饭。 眼下这顿饭就很正经,眼前这个男人,也很有成熟异性的存在感,使得陈依完全无法放松肌肉地去应对,她坐得笔直,以尽量端庄的姿容去面对穿着一袭黑色西装的李却知。 他们坐在需要提前三天预约的港式火锅店里,因为加热炤被藏在桌布下,所以铜锅就那么坦然地放在桌面上,形成了没有火却汤汁沸腾的画面,摆盘精巧的食材放在精致的五层铁架组成的推车上,咋一看,像极了吃下午茶的店。 服务员全程沉默地站在桌边为他们服务,在需要烫菜夹菜时,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结束之后便后退半步,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他的存在犹如一道影子,所以食客们便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李却知边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边说,“不好意思,我穿得这么严肃,刚接受一本杂志访谈,拍了几张照片。”他抬起手时,那手势像是在展示一道漂亮的业绩,“吃呀,别客气,之前有客户带我吃过这家,觉得挺好,所以就想着请陈老师吃一顿,如果你不喜欢,改日你再挑一家你喜欢的。” “这里就挺好的。”陈依因为顾及吃相,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味碟里的食物。 她会如此在意形象,首先因为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其次就是因为他传递来的信息,实在是让她无法忽视——“这空间里有男人”——的荷尔蒙,人与人相处时,会产生“我和老师”,“我和朋友”以及“我和推销员”等等各种认知感,李却知的言行态度虽然已经尽量向陈依传达出了“我和上司”的感觉,但她作为女人,还是能察觉到他无意识地将这一次会面当成了男女约会。 虽然她无心与他发展进一步关系,但作为一个从小美到大的“美人陈依”,她也不想毁掉个人的“品牌形象”,所以才不得不举止小心翼翼。 果然李却知在暧昧的店内灯光作用下,人也没有那么摆着上司架子了,他对着陈依腼腆一笑,“陈老师,一定有很多人跟你说过了,你很漂亮。” 陈依也回以得体的微笑道,“谢谢。” 然后李却知的下一句话却是一个急转弯,“漂亮总是和年轻挂钩的,你很有气质,老了也还是会漂亮,但不再是年轻貌美——你会被年轻人赞叹‘多美的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所以漂亮也算不上值钱。” 他突然的冒犯,叫陈依愣住了,好在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色,所以能使她看起来淡定一些,“我同意。”她说。 他继续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蠢女人是没有气质的,所以一个蠢女人,再漂亮也不漂亮,她的保质期非常短,过了二十五也可能是二十二岁,就从‘小姐姐’变成‘大姐’了。” 虽然话语刻薄,但陈依却被他逗笑了,“您还知道‘小姐姐’呢?” 他哈哈一笑,“我吧看起来是个脱离群众的老年人,但其实我很爱跟年轻人一起玩的,世界永远是年轻人的,他们的‘梗’我都跟得上,我还知道‘很A’的意思,就比如说你——”他指着陈依,“就是个很‘A’的小姐姐,‘我可以’。” 看着他这张民营企业家的脸,一本正经地接连说着网络用语,把陈依逗得捂嘴笑个不停,气氛如此活跃,李却知也更松快了,他的身体往后仰躺在椅子里,继续着自己的高谈阔论。 “聪明女人不会变丑,因为她知道如何保持自己的漂亮,那就是钻营自己,不叫岁月使自己贬值,反而要给自己保值、甚至增值,我一眼就看上你这支潜力股了,陈老师,你身上有一股劲儿,一种执拗,你就是那种不撞墙头心不死的人,不,你撞了,你还会继续撞,你会用你这血肉给墙开一个洞。”李却知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像是在股东会议上做总结报告,他严肃地说,“你前途无量,你要相信你自己。” 不愧是一个成功的创业者,陈依几乎要被煽动得站起来挥拳大喊“我可以!”了,但她曾经身在演艺圈里,被太多人鼓励过,大家的说辞如出一辙,甚至“前途无量”这一词,她都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所以她只是虚弱地笑一笑。 成功?她见过,没摸到过。 “你介意说说,为什么你要拒绝我提供给你的工作吗?”李却知说罢,为自己的问题作出补充,“据我所知,我这工作,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你对待遇还不满意,我希望你知道,我是按照能力付钱,现在你在我眼里,暂且值这个价,但是,不出一年甚至半年,你的价值就会翻番,你不信你自己,也要信我。” “说来你可能不信。”陈依坦然地直视着他的双眼说,“我是为了爱情。” 李却知一愣,也真的从唇齿之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不,我信,你的固执不仅仅会体现在工作上,像你这样的人,一旦认可了一段亲密关系,你也会为止粉身碎骨的,但是,我也相信你会醒过来,你会知道,当你没有一份自我事业时拥有的爱情,就像是没有根基的塔,一定会倒塌,你不是个蠢女人,你绝不是。” “对不起,你误会我了,其实我就是个蠢女人。”陈依在昏暗的光晕里露出岁月静好的笑来,“而且我现在蠢得心甘情愿。” 9 李却知终于知道他无法说服陈依,一顿饭下来,唉声叹气了数十次之多,不过作为一名行为得体的成功人士,即使他对她无比失望,也还是不露声色地提出要开车送她回家。 想起之前因为和迟诺见面,与白祁闹了一个不愉快,陈依果断而坚决地拒绝了李却知,最后两人在街上道别。 李却知人已经坐进车里了,还是摇下了车窗,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陈老师,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潜力。” “你错了,我知道。”陈依的长发在风中好像丝巾一般飞扬,而她的笑容更是柔软得像被揉捏过的风,没有一丝凛冽之气,是只懂得包容的风,她说,“我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我想要的,我得不到,所以我现在选择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 “你会得到的,只要你不放弃。”李却知摇上车窗,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如刚开始与陈依见面时那么热烈,语气也变得敷衍了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李却知的车开远之后,陈依坐在原地的休闲椅上,在冷风中裹紧了自己的大衣,这半个小时里,她静静感受着夜的宁静与已知的下一刻,有路人上前搭讪,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的双眼却只是遥遥地看着远方,对他人的问候不闻不问,她在等白祁,这个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的感觉太踏实了,她再也不迷茫,不恐惧,不需要对未知的未来一惊一乍。 白祁来了,他下了车,叫她:“依依!” 她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朝他跑去,扑进他怀里。 第十一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陈依近来不太习惯一个人呆着了,所以她几乎都和白家兄妹同吃同睡,力是相互作用的,白糖也更依赖陈依的存在,甚至到了夜里,白祁也无法与陈依同床,因为白糖拽着陈依在她的床上同枕聊天,她们已经像真正的姐妹了,也很像母女,因为白糖的成长中在亲情这一块是缺失的,哥哥是哥哥,妈妈是妈妈,可以对妈妈说的许多话,女孩子是不会对哥哥说的。 “老陈,给你看看这个——”窝在被子里的白糖试图脱下睡衣,但又止住了动作,双眼闪烁着孩子气的光芒,“你先答应我别吓到,别骂我。” “我吓到了,骂你了,能改变什么?”陈依坐在床上,后背倚着床头,手里捧着电子书阅读器正在看《美国众神》的英文原著,她歪着头看向白糖时,眼神里全是无奈与宠溺相混合的柔情。 白糖露出左边半截胳膊,在上臂位置有个纹身,是一只鸽子,脚下踩着一个变形的英语字母“G”,从那鲜红颜色看,应该是刚完成没多久,她兴奋地“哒啦!”一声,像是小孩子在展示自己的宝箱内容。 陈依皱起眉头,但面对她如此兴奋的笑脸,也无法扫兴,她只好客观赞美一下,“还挺好看的。” 白糖以指尖轻轻抚摸着还红肿的皮肤,得意地说:“情侣纹身。” “所以他纹了一颗糖?”陈依见到她点点头,终于还是笑了,“平时大话说太多,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孩子。”见到她一脸疑惑,她补充,“幼稚。” “切。”白糖踹她一脚。 这时,白祁在卧室外敲门,“妹妹,能把你嫂子还给我了吗?” 白糖边穿好睡衣边大声回道,“她是自愿跟我睡的。” 白祁站在门外,委屈地扭一扭门把,“那你都睡了多少天了,也该我了吧。” “拿去拿去,一家人,谁跟谁睡不是睡。”白糖挥挥手,示意陈依可以走了,待她下了床,她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笑嘻嘻地冲她说,“老陈,明天陪我买衣服。” 陈依回道:“可是我明天有课。” 白糖纳闷,“你那班,还有什么好上的?” 陈依想了想,“也是。” 2 白祁以给钱买菜为由,转了五万块给陈依的支付宝,她猜到他此举是要养她的意思,但他不点破,她也不追问,当陈依和白糖出门逛街时,买衣服、护肤品、小首饰和杂货,以及喝杯果汁、咖啡,吃个冰淇淋,总之这林林总总的一切都是白糖抢着刷卡,陈依觉得这也是白祁的授意,白糖也不隐瞒,还劝她大方花钱,“我哥的钱就是你的钱——”她转念一想,坏笑着补充,“——和我的钱。谁叫他就我们俩亲人。” 这也就算了,平时白祁还找尽了日历上的黄道吉日、中外佳节,时不时给陈依包个大红包,似乎并不想叫她动用自己的钱来应付生活,他如此卖力在展现自己的诚意与财力,只想叫陈依放心辞职,他又追问过几次之后,收了“金主”这许多钱的陈依终于有些推脱不下去,向公司提出了请辞,而公司似乎早已经对她失望,批准得飞快。 这之后,陈依更有时间闲在家里帮忙白家兄妹打点生活了,白祁见她也不太回去自己的公寓,于是建议转租算了,见到陈依很有些犹豫,白祁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抓着她的手以指肚揉了揉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只终于有了家的猫——你对我可以百分百地依赖和信任——他通过肌肤接触向她发誓。 她当然相信他,以白祁的人品,他说出口的话是绝不会变卦的,他这一刻有心要养她,即使有朝一日,他移情别恋了,他也会履行养她的承诺,就像终生聘用制一般每个月定时拨款给她。 陈依即使不去住,也不愿意退掉租房是因为那间小屋就好像她的“娘家”,现在和白家兄妹虽然相处和睦,但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摩擦的,她不想有尴尬情形发生时,她只能去街上遛弯儿来化解情绪——有个属于自己的住所,终究是条后路—— 可是这番理智思考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还是退租了,现在的陈依好像脑袋已经被爱情多巴胺接管了,她失去了一切主动性能,只要白祁用那双深潭般的双瞳看她一眼,她就头昏脑涨地紧随他的意志行动。 放弃安排自己,任由他人来安排的人生,真的很轻松,像是一条畅通无阻的下坡路。 见到陈依“自绝后路”,白祁更确信她不会离开自己了,他感到自身的力量在不断膨胀,这就是安全感,是知道世上有人完全仰仗他,服从他,所产生的一种骄傲与责任并存的能量,他完全接纳了陈依进入自己的生活,他亲吻她,捧着她的脸叹息,“依依,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爱,你有我,你这辈子都有我管着,我会给你幸福。” 陈依迷醉地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说:“我只有你了。” 3 褚凡终于办完了离婚手续,她包下了一家海鲜酒店的二楼,办了多达十张桌子的酒席以示庆祝,收到请帖的陈依不禁莞尔,这确实像是褚凡那动不动就大张旗鼓的风格,她于是也包了一个一千八百八十八块的红包带去现场。 之前退租得到的十几万,白祁依旧留在了她的账户里,所以现在陈依的卡里有二十多万了,这挺不可思议的,她之前靠自己单打独斗了十来年,也没存下过这么多钱,她几乎不知道过去受的那些苦是图什么了。 酒店大门立着一块红布招牌,上面写着“热烈祝贺褚凡女士与郭学忠先生离婚大吉”,走进店堂,还有服务生笑脸相迎地送上一张红色卡片,展开来一看,印刷的是褚凡与郭学忠被撕成两半的结婚照,因为俩人都是露出大白牙微笑,所以看起来还挺喜庆。 上了楼,那被气球环绕的额舞台布置根本就是婚庆现场,可能接到业务的婚庆公司也没办过离婚庆典,所以拿旧模板随便改了改。 见到陈依到场的褚凡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稿子跑过来,“快,快,这是你的发言稿,赶紧先过一遍。”她将稿子塞进她手里,面对她的一脸莫名,她说,“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当然得上台发言啦,不然我这半小时的场子怎么撑啊。” 褚凡穿着一袭红色旗袍,她的女儿琪琪正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喝果汁,也穿着一条华丽的裙子,手中抓着一张纸,想必也是致辞稿。 等来客陆续到达之后,陈依注意到褚凡并没有请来多少亲戚,首先没有老人,其次没有小孩,且年龄都是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混过圈子的陈依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影视圈相关从业人员,有制片人,有导演,有各种服化道总监,甚至还有一个陈依曾经合作过的十八线艺人。 人来齐了之后,褚凡上台先是简单说明自己如何眼瞎结了婚,又如何突然复明离了婚,她语言表达力强,又很会用一口纯正京片子来自嘲给大家逗乐,现场顿时一片欢声笑语,说完自己的私事后,她开始回顾过去在片场摸爬滚打的日子,甚至指着台下的朋友们一个个指名道谢地感激,被点名的人备受感动地站起来,对着台上的她拱手作揖,对着台下的众人挥了挥手,这一屋子都是同行,借着褚凡的牵线,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总有好处。 最后,褚凡突然宣布自己要再度杀回影视业,要组建自己的影视公司,“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她慷慨激昂地一挥手道,“朋友们,你们的凡姐,回来了!” 现场终于掌声雷动,就连陈依都奋力鼓起掌来,在心中暗暗惊叹,褚凡这脑子果然是生来为财而运转,竟用如此小成本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发布会。 席间,褚凡领着陈依走向每一桌去敬酒,当她一遍遍夸大其词地向圈里友人介绍过去曾是演员的陈依时,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把自己理所应当地纳为了合伙人,等场子走完一圈,陈依忙问,“你要拉我入伙?” “废话,我挣钱,当然要带你。”褚凡挑起一边眉毛,得意洋洋地拍拍她的肩说,“前期资金已经到位了,我跟郭忠学离婚就是为了整顿资产,重新搏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我反正破釜沉舟了,但是风险我自己担着,你别担心,你只管听口令、往前冲就是了,曾经你跟我混,只有粗茶淡饭,现在只要我吃肉了,就有你喝汤的——”她正自满地滔滔不绝,却没料到陈依竟会一脸困扰,于是话语顿住了,“怎么?你不乐意?姐们儿,醒醒,我们要回到我们的梦里了,你是太开心,脑子短路了?” 陈依苦着脸说:“对不起……我马上就要去美国了。” 第十一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听陈依说完她为何要去美国的来龙去脉之后,褚凡痛心疾首,她反对,为了表达她坚决反对的态度,她前后打过她九次电话,约她出来吃了三次饭,就这个事情给她细细分解,做利弊分析,以试图挽留她。 “那可是美国,虽然现在地球已经快变成一个村了,但飞过去也得十几个小时,不是你突然想回老家,坐个五小时高铁就能到的距离。”褚凡坐在咖啡厅里,双手托着额头,似乎快因为你恨铁不成钢而自己练成钢了,她唉声叹气地对坐在对面的陈依说,“在那边你人生地不熟的,如果在白祁那儿受了委屈,你能找谁哭?打飞的过来跟我喝咖啡?如果他家暴你呢?有人送你去医院吗?” 陈依觉得好笑,“白祁怎么可能会家暴我?” “他那么大个儿,身上肌肉一块块儿的,还长一双这样的眼睛,像个好人吗?”褚凡用双手把自己的眼角拉长,模仿出白祁那双狭长的眼型,激动地说,“你再看看郭忠学,他长得就跟活佛转世似的,大善人的脸呐,谁能猜到他一着急就动手?人都是会变的,以后白祁看你不顺眼了,他推你一下,你就能从窗户飞出去,美国那地界,尽是荒郊野岭,把你埋了都没人知道,因为你就没个亲人在身边。” 陈依为褚凡的危言耸听皱起了眉头,“白糖也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三个就是一家人,所以,我有亲人。” “得了吧你,他们俩是一起的,真有什么事情,你看她向着你还是向着她亲哥哥,再说了,你们算个屁的家人,你跟白祁要结婚领证吗?有法律保障你们是一家人吗?”褚凡激动得握起杯子却没喝一口就重重地放下,一小块咖啡渍便留在了桌子上,她说,“你这孤家寡人跟着他们一过去,你就跟黑户差不多,你要失踪了,他们不报案,都没人知道世上有你。” 陈依觉得她在无理取闹,不免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说,“你怎么把人想这么坏,我天天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能不比你了解吗?” 褚凡说:“凡事都要往最坏做打算,这样真发生了一般般坏的事情时,你才会觉得,还好,还算能承受。” 陈依耸肩道。“行吧,你有生活智慧。” “你现在别说智慧了,连常识都快没了,你脑子坏了。”褚凡说完一顿,眯起眼睛指着陈依,语气暧昧地说,“白祁是那方面能力特别突出还是怎么的?瞧你这丧失自我的劲儿,你就差没脖子上戴个狗项圈了。” 陈依翻了个白眼。 “女人没有自己的事业是不行的,不管男人给你的是金窝还是狗窝,那都不是你的窝,现在白祁愿意掏钱给你,那也是从他钱包里掏出来的,你不能自己想掏就掏,你信我,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就是钱。”褚凡喝一口咖啡后,似乎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小半辈子,长出一口气道,“所以还是男人聪明,你看,整个社会都在鼓励男人要以事业为第一,从来没有人劝过男人要以家庭为重,如果真有男人为了爱情抛头颅洒热血,别人都拿他当傻子,你看那些神话传说,一个穷书生和女妖怪爱得再死去活来,他也还惦记要要考功名,人家古代人都拎得比你清。” 陈依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褚凡的观点,她说:“我去了美国,也能有事业,白祁并不是希望我做个家庭主妇。” 褚凡摇了摇食指,打断她道:“得了吧,虽然你在北京没混出什么大样子来,但至少也认识了不少人,积累了人脉,这全是资源,况且大家都是讲中国话的人,心里近,哪能是你跑出国去能立刻得到的,你没出过国,你不知道,语言隔阂和民俗习惯那可是一面打不破的墙。” 陈依反问,“我要这些人脉有什么用?人在北京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帮上我,临到我要离开了,反而会突发奇想要来拉拔我了?” 褚凡回答她,“不是没用,是时候没到,别小看十几年的积累,你能成为现在这个你,和这些年的个人奋斗是脱不了关系的,你距离成功,只差几步了,你应该继续坚持下去,你自己都放弃了,那些想帮你的人,也等不到出手的机会啊。”说罢,她一拍胸口道,“你看,我这不就是要伸出手来了吗?曾经你和我一起吃的那些苦,换来的就是今天我对你的信任。” 褚凡的苦口婆心并没有打动心意已决的陈依,她的双肩肌肉很松弛,内心也早已经波澜不惊,她以非常寡淡的语气说:“距离成功的那几步,我不愿意走了,我真的已经死心了。” 一阵寂静之后,褚凡双手握拳,对着空气发出了无声的一嗓子尖叫,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气死我,你气不死我,你也能气死你妈!” 陈依笑一笑,“也可能我爸先被气死……” 她追问:“你告诉他们了吗?” 她回答:“还没有。” 褚凡敲了敲陈依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说,“你看,你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就是魔幻,就是不可理喻,你对着你爸妈都开不了口。” “我现在就开口。”陈依拿起手机,却迟疑了数秒后又心虚地放下,“白天应该都不在家,我晚上再打。” 5 到了夜里,陈依做好了晚饭,趁着白祁还没回家,走到阳台鼓起勇气给家里拨打了电话,是爸爸陈阔接的,估计他正坐在客厅里所以随手接了,她和他寒暄了几句,陈阔是个较为严肃的父亲,从小到大和陈依的交流可以说屈指可数,而且他能提出的关心就是经典三句:“最近好吗?工作怎么样?钱够花吗?” 然后陈依根据这三个问题自行发挥约数百字的答案,如果太干脆地以“还行,可以,够的”来结束对话,那他们父女之间的沟通时长就太难堪了。 果然陈阔在经典三连问之后就把电话转交给了周碧云,“换你妈跟你说。” 周碧云正在做饭,冲着电话急吼吼地说,“我菜怕焦了,你有话赶紧的!” 陈依想抓的就是这个时间点,她希望尽快交代完了,周碧云一着急,就把这个栅栏给打开了,放她一马,就跟小时候她每次都趁着妈妈做菜时,跟她说想和朋友出去玩会儿一样,她翻炒着锅里的菜,不耐烦地说:“去吧。” 然而,对于她去美国的决定,周碧云却没有说:“去吧。” 她说的是:“你想气死我!” 周碧云在电话里大吵大闹,大意是他们家就陈依一个女儿,这么出国了,以后谁给养老?年纪大了,难免一身病痛,万一病倒了,屋里都没个年轻人能帮忙送医,这逢年过节,别人家的孩子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陪陪老人,一大屋子人热热闹闹的,现在他俩屋里没有孙子能逗也就算了,这以后想见一面女儿都难了,屋凉心更冷,老无所依。 对于她提出的问题,陈依都一一回以了对应的解决方案,养老问题可以请居家月嫂,每逢春节她都保证回家,然而周碧云却不能满意,最后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这时间白糖不在家里,四下一片宁静,还系着围裙的陈依叹口气,回到卧室里,捏着电话坐在床沿,一阵空虚无助感袭来,叫她打了个哆嗦,自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灌注在白祁身上后,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又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正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夜色越来越深,她的力气正在被海与夜缓缓地稀释。 “陈依?坐在这里发呆?”白祁推门进来,客厅的光照便像日光般铺撒向陈依的一叶小舟,他打开灯,奇怪地问,“也不开灯,你没事吗?” 亮堂堂的光点亮了陈依的体温,她回过神微微一笑,“我在等你回家。” 白祁走过来,抱着她笑眯眯地说,“申根搞定了,我们去欧洲玩玩吧。” 6 一周后,陈依正收拾着要去意大利带的行李,却被陈阔的一通电话打断了行程安排,爸爸在电话里压着怒火说:“你回来一趟吧,你妈病了。” 第十一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陈阔也没把周碧云的病讲太清楚,只是闷声闷气地命令陈依必须回来。 自一周前挂了陈依的电话后,周碧云就每天揉胸口喊难受,虽然每年她都有单位组织体检,但还是闹着难受要做个更全面的体检,陈阔是做私活儿的没有单位组织,俩人一合计就顺便一起做了,结果周碧云好像还真查出一身毛病来。 为了回家一趟,陈依很是艰难地向白祁提出意大利之行需要延期了,还好白祁没有太大的反应,很轻松地答应了,然而当陈依进一步提出,能不能陪她回家时,他很显然有些恼怒,她也理解,因为老家对他来说有太多不好的回忆。 最后陈依失落地表示那她会自己回去时,白祁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很有些歉意,他为陈依订好了头等舱的机票,还往户头上打了五万块,叫她需要给父母买什么就大方买,如果医药开支大,还需要多少钱跟他说一声就行。 比起大部分人来说,或许白祁已经做到一个男朋友可以做到的极限了,但陈依一个人躺在飞机上时,还是有些寂寞感觉无处安放,她扭脸去看着舷窗外的云海,不同色号的白色叠出的千层浪使得她犹似落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楼阁之中——是我不知足,要求太多了吧——她不禁责备自己,毕竟白祁的工作是真的很忙,但也已经尽可能把所有富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比起大部分人来说,陈依已经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心里有些空,但也说不上来缺什么。 8 飞机落地在省会的机场,还需要花四十分钟乘车或是或是二十分钟坐高铁才能回到霞光市,不过陈依的父母已经委托了她的表姐来接她,用电话沟通之后,陈依站在落客区等待一辆银色的SUV,她有十几年没见到表姐赵莉了。 赵莉是周碧云亲姐姐的孩子,比陈依大一岁,小时候她们还挺常见面的,玩过许多次过家家的游戏,两家人还一起去过游乐园、动物园,赵莉初中时转学去了外地,陈依就没再见过她了,但是她的人生轨迹,通过周碧云的嘴巴,倒是一直清清楚楚。 因为表姐的父母都希望赵莉不要离家太远,所以听话的她最后考回了本地的大专,在百货大楼打工时,和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同事恋爱了,等到毕业之后,立即结婚生子,到如今,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赵莉为了能照顾孩子,还在当工作时间较为灵活的售货员,而她老公则在双方家人的资助下开了家小超市,夫妻俩收入稳定,有房有车,还有一儿一女,逢年过节时,两家人也不争执要去谁家过节,而是一起去“农家乐”或是温泉旅馆里度假,可谓其乐融融,天伦之乐。 赵莉是周碧云眼中的“孝女典范”,是“人生赢家”,对于陈依来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的榜样”,周碧云常常说陈依能活出赵莉一半的样子就行了,一半?她估摸着妈妈的意思应该是在说,也用不着儿女双全,陈依能有一个孩子,周碧云也很知足了。 “陈依,好久不见,你怎么还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赵莉边打招呼边跳下车,她个子一米六出头,比起儿时的体型胖了许多圈,所以看起来像根敦实的树桩子,皮肤状态也不太好,或许是带孩子太辛苦了,虽然笑容满面看着挺精神,但是脸上斑点皱纹很多,和陈依比起来,已经是个中年阿姨的形象,她拉开后备箱,飞快地帮陈依把行李放好,便催她赶紧上车,“这边不让停的,咱们快走。” 她不愿意将车停在停车场,所以一直在机场附近等陈依的电话,算好了时间把车开过来接她,陈依说停车费可以由她来支付,赵莉表示不用。 “你没成家,就是不懂,这钱分该花不该花,能不花就不花。”赵莉边开车边说,“生活,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用余光见到陈依点头附和,她满意地笑一笑,继续说,“你看你回家来又不是啥重要场合,没必要还化个妆,这一脸也得二十块吧?我看你皮肤这么好,都不显老,用的护肤品肯定贵,是啥牌子的?” 陈依说是“神仙水”和“腊梅”,赵莉尖叫起来,“至于吗?你也不是女明星,用这么贵,不合适吧?抹个脸而已,这钱都够我家二妞儿一年的纸尿裤了。” 陈依说:“我没有孩子,不需要买纸尿裤。” 但是赵莉充耳不闻,她只想抱怨而已,“我跟你姐夫现在年收入也有十万出头了,养孩子真的难呀,纸尿裤用个差不多的,一年也得五千块扔出去了,而且不能脏了就扔,用的时候还得省,奶粉我们家吃的还行,两百多块钱一罐,这个价位在我们那儿,对孩子真叫很舍得了!一个孩子一个礼拜喝一桶很正常,我二妞儿可能比较能吃,住院那二十天吃了三四罐,对了,光是为了生下她,我们家前后就花了十万,日子过得真的太紧巴了。” 陈依傻愣愣地问:“养孩子是挺贵的啊,这么难,为什么还要生啊?” “生不起也要生啊,身边人都生,你不生?”赵莉发出大笑,似乎陈依提出一个非常蠢的问题,她不容置疑地道,“你不生,以后谁给你养老?” 陈依奇怪,“那可以少生一个啊。” “别人都生俩,你不生?”赵莉反问。 为什么不能?那别人生三个你也要生三个?——陈依在脑海里提出疑问,但是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很不友善,毕竟赵莉不辞辛劳过来接机,虽然她喜欢说车轱辘话,但她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她也该友善对待她。 赵莉叹口气说,“总之你省省钱吧,以后孩子上幼儿园要花的钱更夸张,公立的一年也得一万多,还有乐高课啊,英语课啊,别人家孩子都上了,你家不能不上吧?” 陈依说:“我还不一定有孩子呢。” “那肯定会有啊,你一个没啥毛病的女人,怎么会没有孩子呢?”赵莉说,“你尽早吧,看着比我年轻十岁还多,但其实咱俩算同龄啊,女人最后都会生孩子的,宜早不宜迟。” 世界这么大,说所有女人最后都是会生孩子的,很不严谨。陈依在心里这么反驳,但嘴上却只想顺着她的逻辑,尽快摆脱她的质疑,所以她说:“是我男朋友不想要孩子。” 赵莉皱着眉,摇头表示不能理解,“我听姨妈说了,这你得多做做他‘工作’啊,这世上哪有男人不结婚的?哪个男人不想留下个孩子?他想叫自己家里断子绝孙,他父母也不能答应啊。” 世界这么大,当然有不结婚的男人。陈依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赵莉是那种典型拿身边样本当做全世界的人,她怀抱着一丝恶作剧的心态告诉她,“他父母不答应也没办法,都在牢里,我妈妈告诉你了吗?” 赵莉果然张大了嘴巴,半天无言,最后语气同情地说:“陈依,你条件不差啊,你不至于找个这样的人吧?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下?你姐夫还有不少单身的朋友,都是老实人。” 就等她这一份同情展示出来了,陈依才缓缓补充道,“那如果比我男朋友挣得多,我是可以考虑一下,他一年也就挣个两百万吧,不算多。” 赵莉一愣,接着“嚯。”了一声,语气颇为阴阳怪气,“敢情是为了钱,那可以的。” 9 把陈依送到家门口,赵莉从后备箱提出两大袋子水果,要跟陈依一起上楼,她很久没探访姨妈了,“听说你妈妈病得可重了。”她边爬楼梯边劝说,“你赶紧结婚吧,你们家就你一个宝贝千金,可不能在你这里就绝后了,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给你妈妈冲冲喜,指不定就病好了,你瞧瞧你们家这基因,孩子肯定长得漂亮,到时候认我做个干妈。” 第十二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来到家门口,陈依发现自己手里的钥匙和锁已经不匹配了,她记忆中的家门是一道最简陋的铁门,配以一把偏平的黄铜钥匙,打开后,还有一扇木质的门,现在却是最普遍的那种钢板防盗门,钥匙已经进化成六边形的了,她太久没回来了,收起手中的钥匙,她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陈阔,他穿着蓝色毛衣和黑色休闲裤,许久没见,陈依第一眼就看出来他老了,因为和记忆中的父亲印象相去甚远,她为这老态感到惊心动魄,曾经他很高大,肩宽腰厚,如今却显得缩水了一圈,脸上皮肤像是被烘干机转过似的皱皱巴巴,头发虽然没有全白,但两鬓和胡子都白了。 “爸爸……”陈依这一声唤,饱含了太多感情。 陈阔眉头紧锁的样子倒是和过去没有变化,他总是一脸凝重,好像在忧心国家大事,又像是在操心一家人的生计,陈依小时候还爱缠着他开玩笑,说他适合去出演余华的比如《许三观卖血记》,那时候他还能偶尔笑一笑,后来她长大了,不太爱缠着不苟言笑的爸爸,他就更是从来没笑过了。 也不能说陈阔是个一直不开心的人,他只是不爱笑,他喜欢听相声,喜欢看“手撕日本鬼子”类型的电视剧,比起许多谢绝零食的中老年男人,他嘴还挺馋的,逛超市买菜米油盐的时候,会给自己拿一根雪糕,这些时刻,他显然都是开心的,但他就是一脸的不开心表情,好像事事都不如人意似的。 “你回来了。”陈阔开了门后,转身就走,虽然陈依习惯了,但是赵莉不懂,她边进门边问候,“姨夫,怎么这么不高兴啊?姨妈的病还不见好吗?” 陈阔回首看她一眼,只是从鼻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嗯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答应什么,赵莉见到他对自己没什么话说,双手提着水果,就径直朝主卧室里走进去了,然后陈依就听见周碧云清晰的笑声,“哎哟,莉莉呀,来就来吧,还带什么水果呢,坐,快坐,晚上在这儿吃吧?” 听这声线不太像个病人,陈依走进去,看见周碧云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倒真有些苍白,她一见到陈依,便垮下脸,双手捂着胸口哼唧起来,“你非得等我要死了,才肯回来看一眼是么?” 陈依笑出声,“说什么呢?不是刚在北京见过吗?” 周碧云一愣,翻个白眼说,“我说的是回家,你多久没回来了?” 陈依在床沿坐下,关心地问:“你怎么回事儿啊?在北京的时候还一天逛街六小时,怎么一回来就病倒了?” “还不是给你气的,突然说要跑出国再也不回来了。”周碧云一边揉着一边埋怨,“我这心口啊,当晚就疼得叫了救护车。” 赵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剥起了她买的橘子,边吃边说,“这就是你不对了,陈依,你爸妈都这么大年纪了,按理来说都需要身边留人照看了,你还跑出去?你叫亲戚,邻居们怎么看?他们会以为你们家闹矛盾哦。” 陈依很无奈地对她解释,“不是跑出去不回来了,我妈妈夸大其词。” “那你这一出去,你爸妈有急事儿你可不是赶不回来么?”赵莉说,“尤其你的终身大事要是办妥了再出去,那姨妈也不至于气到病倒。” “哎,还是莉莉懂事儿不叫人操心,我真的,你这不结婚啊——”周碧云看向陈依,哀怨地说,“我是死都不瞑目。” 陈依被这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吓得身子往后缩了缩,嘴上还得哄着自己的亲妈道,“呸呸,说什么呢,你长命百岁。” 周碧云对她怒目而视,“活一百岁有什么用?你又没有小朋友给我带?” 赵莉接着她的话,对陈依说:“你这一直不结婚不生小孩,别人会以为你要么心里有毛病,要么身体有毛病,在你背后说闲话呢。” 陈依笑一笑,“尽管说,我在北京,以后人在美国,也听不见。” 赵莉追问,“那你爸妈还在这儿呢,他们就活该给人戳脊梁骨?” 陈依回答:“那我把爸爸妈妈接去美国养老。” 可是周碧云却不给她面子,直接拒绝道,“我不去,我这一辈子谈的朋友都在这里,跑到国外跟洋鬼子又说不上话,那薯条汉堡我也吃不惯,你是想闷死我还是饿死我?” 赵莉被周碧云的话逗笑,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继续起哄,“陈依,听姐姐一句,不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等你有了孩子,你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忍了赵莉一路的陈依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对她摊开手说:“那你给我发个残疾人证。”见到赵莉愣住了,她补充,“你不是说我不完整吗?那男人不是都生不了孩子么,他们天生残疾?全世界男人都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那他们都是行尸走肉咯。” 没想到她竟然会向自己“开火”,赵莉的脑子反应了有半分钟后,才气鼓鼓地回嘴:“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这能比吗?” 陈依傲慢地昂起头,“怎么不能比?都有一双胳膊,一双腿,哦,男的不就是多二两肉?这么说的话,我们女的还多四两呢,就当扯平了,都是人。” 赵莉脸色不太好看了,周碧云的脸色也像是被刷了绿漆似的,一个羞愤,一个尴尬地看着陈依,但是她对她们的表情视而不见,嘴巴似乎有些刹不住车了,话语就像关不住的泄洪般倒了出来,“我不怼你不是因为认同你,而是因为对牛弹琴没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生产爱好,为了得到更多生命的意义,你使劲儿生,生十七八个光宗耀祖,生二十多个立地成佛,你看我妈妈可怜没有大孙子,你就当行善积德,生一个送给她玩着,她的病好了,我天天为你烧香吃素——” “陈依!”周碧云一声怒吼,打断了她。 赵莉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缺氧,比周碧云更像个病人,室外突然的撞门声,更是叫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周碧云借此转换一下气氛,她对陈依说:“你爸爸看你回来了,这高兴的,出去买你爱吃的菜去了。”她边说着边下床,嘴里嘀咕,“真是的,闷葫芦,出门也不说一声。” 她走向衣柜,从衣服堆里摸出一个红包,又摸出八张粉色钞票塞进去,赵莉全部看在眼里,但还要摆出一副不知道、不期待的样子,等周碧云转过身来递给她时,又赶紧做出惊讶和拒绝的态度,她摆着手说,“姨妈干吗?不要,这不要的。” 周碧云往她手里边塞边说:“你家小娃娃现在又长大不少了吧?孩子的衣服废得勤,还卖得贵,你们小两口挣钱不容易,拿去给娃娃买身新衣服。” “那就谢谢姨妈了,我们最近确实手头紧得不行,这小孩子一天天长大,哪里吃的是奶粉,就是吃钞票,碎钞机啊!”赵莉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推辞,将红包往怀里一揣后,起身走人,“那我先回去了。” 周碧云客气地拦一下她,“不留着吃饭啊?” “带孩子身边离不开人,我婆婆带一会儿就唉声叹气的,给我摆出一脸要死的样子,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她又得跟她儿子告状,说我拿她当免费保姆使唤了。”说罢,她还回身朝陈依道别,便匆匆离去了。 等屋里静下来后,周碧云回到床上坐着,嫌弃地看着陈依,一咂嘴:“你啊你,开口说个再见都不会吗?别人好心开车接你过来,你瞧瞧你这脸,跟你表姐欠你钱似的。” 陈依翻看着赵莉买来的水果,全是橘子、香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她不悦地说:“她也不是无偿服务啊,你不是给她钱了吗?” “对啊,不该给吗?都是亲戚,她家里有小娃娃,花钱大,我们这些亲戚可不是都得找机会给补贴点儿,这就是亲人,是亲情,你独来独往惯了,怕是不懂,这钱,本来就该你主动掏的,你觉得你表姐为啥主动跑去接机?还不是惦记你这个姑姑能给侄女包个‘见面礼’?哪晓得你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得我替你做这份人情。”周碧云滔滔不绝地数落陈依,“你真的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还跟个孩子一样。” “像个孩子有什么不好,说明我还年轻。”陈依长出一口气,整理好了情绪后问,“妈妈,你真的病了?” 第十二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2 陈阔回了家后就在厨房里忙碌,为了不让油烟弥漫到客厅,把门给关得严丝合缝,人站在你里面时不时传来被呛到的咳嗽声,陈依不忍,把门推开说,“爸爸,你把门敞开,别闷在里头吸这油烟,对身体不好。” “你出去,你出去。”陈阔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别站里面。 陈依偏站在门口横着,这样陈阔就不能关门了,他见赶不走她,只好继续转身做菜。 陈阔的厨艺不错,但平时不下厨,只在需要招待亲友时露一手,因为他喜欢做“硬菜”,都是大鱼大肉,要腌制、调料,比较耗时,现在他正把虾剥了壳,将透明的肉拢到一起进行锤打捏揉,握出一个个大虾丸子,而锅里正在用油炸着辣椒,是陈阔拿手的自制辣子油,用来沾丸子吃,这满室飘香,叫陈依咽了咽口水。 “爸爸,我来帮忙吧?”陈依挽起袖子走过去,边取下一双袖套带上。 他问:“你晓得做饭了?” 她点点头说:“刚到北京的时候就学会了,那时候还没有可以叫外卖的APP呢,想吃饭得自己做。” 陈阔边忙碌边说:“你吃了不少苦吧。” 太少见他如此关心的话语,陈依先是楞了一下,才回答,“也不苦,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什么叫吃苦。”说罢,她转过身去不想叫爸爸看见自己红了眼圈,她不是为自己心酸,而是更进一步感受到他老了,他晓得要将关心说出来了,以前的他面对陈依的每一次受挫,都只会说“吃苦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陈阔指着地上一袋面筋粉问:“会和面吗?” “好。”陈依取下架子上的大不锈钢盆问,“准备做什么?” 陈阔边洗菜边说:“包子,你不是爱吃梅菜包子?这回可以多住几天?多包一些,还有饺子,我买了黑猪肉。” 爸爸竟然拉拉杂杂地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陈依有些受宠若惊了,她连忙点头,“住多少天都行,我已经辞职了。” 陈阔自言自语道,“不当老师了?为了跟白祁去美国?” “爸爸,我现在过得很好。”陈依安抚他。 陈阔听了便不再提出异议,洗好了菜之后,他开始切菜,嘴里嘟囔,“那你好好哄哄你妈,她这心脏,受不住气。” 周碧云告诉陈依,她查出了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叫周碧云很是震惊,她看妈妈体型纤瘦、神气十足,不像是会疾患这类病的人群,但是她也很快用两个字说服了她,“老了。”她说。 除了这三高并存之外,最叫周碧云在意的问题是心脏,她近来经常夜里痛到惊醒,去医院查心电图没看出什么大毛病来,医生说是早搏,属于较常见的老年人心律失常现象,可是周碧云不能接受如此简单的说明,因为她真的痛到夜不能寐,现在她的枕边和包里都备着随手可取的救心丸,特别害怕哪天猛地一阵抽抽之后,人就没了。 陈依问:“更具体的体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是不是我们市里的医院设施不行?要不要跟我回北京去查?” “我觉得她这个就是心病。”陈阔说,“以前都好好的,就那次她挂了你电话后,开始说心口疼,我看她是气的,还得你把她哄好了。” 3 饭桌上,周碧云没有食欲,抓着筷子半天没落下,她苦着脸说,“医生叫我别乱吃,大米饭含糖,要少吃,太咸的也不能吃。” “这没糖,也没放盐。”陈阔夹起一筷子鸡汤煮的娃娃菜,放在她的碗里说,“吃这个,菜是人家地里自种的,吃不完才拿出来摆摊,有机,没打药的。” 见到周碧云一脸委委屈屈的样子吃了一口,陈依只觉得温馨,因为她的父母是相爱的,这世上仅仅为了过日子而凑合在一起的夫妻太多了,所以他们更显珍贵,这也是陈依能够大胆离家的原因,她知道自己这个娇气的妈妈有爸爸在照顾。 没吃一会儿,周碧云突然放下了筷子,低着脑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把陈依给吓了一跳,陈阔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抓起身边的纸巾盒递过去。 陈依紧张地问,“妈妈,你哪里不舒服?” “我哪儿都不舒服,我能舒服吗?”周碧云站起来,走向沙发,怨气冲天地说,“我就想在还活着的时候看见你结婚,生小孩,我才好放心地走。” 陈依放下筷子想去安慰她,却被陈阔拉着坐下,他说,“你先吃饭。” 这一桌子菜,爸爸做出来不容易,陈依也不想浪费,她于是再度端起碗,边匆匆咀嚼边回头与妈妈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 她逗她,“那我一直不结婚不生小孩,你就不能对我放心,就可以万寿无疆了呀。” “别跟我开玩笑,我现在是真的难过。”周碧云边抹眼泪边哭诉,“你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叫我操碎心的破小孩儿。” “是是,生我还不如生块叉烧。”陈依说,“你快别哭了,把身体哭坏了,可能真看不见我结婚了。” 周碧云说:“怎么别人结婚就那么容易,说结就结了,你呢比登天还难,你看你表姐,长得没你好看,人也没你聪明——” 陈阔听不下去了,他回过脸去打断她道,“话不能这么说,赵莉是不挑不拣,陈依要是放话出去,是个活人就嫁,明天我们家门口的队伍就得排到南大门去。” 陈依感激地看一眼爸爸,而周碧云则故意哭得抽抽搭搭地说,“你们父女都欺负我。” 终于吃完了饭,陈依赶紧坐到周碧云身边去搂着她。 陈阔问过三遍周碧云还吃不吃饭了,见她不搭理他,才收拾起碗筷来往厨房走去,陈依见到他裤子上在颇为尴尬的位置有血迹,正欲张口询问,被周碧云轻轻拽了拽衣角,她小声附在她耳边说,“你爸爸有痔疮了。” 陈依一愣,合上了嘴巴,心里更是难受,父母都老了,从里到外都在衰败。 4 晚上,陈阔一个人去睡次卧,陈依陪周碧云睡主卧,她们又为结婚不结婚的事情辩了几句,周碧云气得转过身去不愿再说话,可是沉默了一阵之后,她又幽幽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去美国?” 她这语气太可怜,陈依于是也尽量温柔地说,“还没定呢,不急着走。” “去美国的机票……得一万一张吧?”周碧云问着话时,身子团成一团,像只被遗落在沙滩上的小虾米。 陈依笑出声,“别操心,机票有白祁出钱买。”说罢,她伸手去轻轻拍打着周碧云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她哄自己睡觉那样哄着她,“妈妈,你跟爸爸如果不愿意在美国定居,就每年挑气候最好的时候来度假嘛,我会给你们报个老年英语班,里面都是中国老爷爷老太太,他们经常组织集体活动,爬山啊,骑马啊,还有潜水什么的,你们不会寂寞的,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等到周碧云终于入睡了,她转过身去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微信给白祁发消息,“老公,我睡了。” 不一会儿,屏幕上弹出:“睡吧,老婆,我爱你。” 她笑了,想回复“我也爱你。”但是打出来却是:“我更爱你。” 睡到半夜,陈依被周碧云突然的一声尖叫给吓醒了,她弹坐起来,发现她正在做梦的样子,很痛苦地捂着胸口发抖,浑身是汗,把枕头都湿透了,陈依着急地从着门外叫爸爸,同时轻轻拍着周碧云的后背,试图将她从噩梦里唤醒。 周碧云醒过来后直喊心脏疼,她央求道,“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不等陈依拿出手机,陈阔已经冲过来熟练地拨打了电话,顺便帮周碧云穿好了衣服。 “没什么,别紧张,我们这都叫第四次救护车了。”陈阔对脸色煞白的陈依挥挥手,“估计我们要耗到早上才回来,你别跟着了,在屋里睡觉吧,你跟着也没用,救护车上也坐不下。” 陈依却好像没听见般,着急地在睡衣外披上外套,陈阔再度拦着她的动作说,“如果你妈要住院,我也好叫你拿上换洗衣服过来。” 最后,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熟门熟路地进来了,“又是你们家啊?”女护士说完,掏出测血压仪器,“先测一下吧。” 周碧云自觉地坐上了男护士推着的轮椅里,最后测出来血压有些高,一行人便用轮椅把她从家里给推了出去。 合上门之前,陈阔还不忘回首交代,“如果饿了,就把冰箱里的饺子热一热吃。” 陈依坐在空落落的客厅里还没缓过神来,最后她终究一脸茫然无措地给白祁打了电话,“白祁,真的不能过来陪我吗?”她顿了顿,以恳求的语气补充,“我是真的需要你。” 对面是轻浅的呼吸声,陈依听着,只觉得这沉默漫长如四季轮换,终于他说:“好。” 第十二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隔天早上,一夜无眠的陈依听见敲门声音,以为是父母回来了,她冲过去开门,却见到白祁,他笑一笑,“你家怎么这么多年也不搬啊?” 她没等他话音落地就整个人扑了上去,像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白祁于是双手托起她,迈开双腿朝陈依上学时住的次卧走去,她奇怪地问:“干嘛?” 他把她扔在床上,一边俯身压下去边坏笑道,“圆一下我青春期的遗憾。” 一脸愁苦的陈依立即被逗笑了,一脚把他踹开,白祁敏捷地躲开后,握住了她的脚腕,在她的小腿上轻轻咬了一口,陈依不服气,弹起来要咬回来,两个人于是打闹了一会儿。 打累了,他们抱在一起喘气,陈依说:“谢谢你,我知道对你来说特别难。” 白祁说,“比我想象的简单太多了,我下了车,看到熟悉的路,和陌生的人,我发现我把所有人的脸都忘了,我仔细去看他们的脸,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可能他们也把我忘了,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我也变成了陌生的人。” 陈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侧脸,白祁便转过脸来亲吻她的眼窝,咧嘴笑了,“我想你。” 他们不过才分开了一天,陈依也笑了,“我也想你。”俩人又静静抱了一会儿,好像两只动物在确认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她问,“你晚上睡这儿吗?我爸爸妈妈会很开心的。” “我已经订好了酒店,市中心的,距离不远。”他说完,见到陈依面露低落之情,赶紧亲一口她的额头说,“但是我会和你们一起吃饭,你爸爸妈妈还在医院?” 陈依点点头,白祁坐起来,“走吧,去看看他们。” 6 太久没有探望长辈,白祁艺竟有些不知道该带些什么见面礼,他走进超市直奔酒类区,拿了两瓶货架上最贵的进口酒放进推车,被陈依拦了,她笑着说,“你忘了吗?我爸爸不抽烟也不喝酒。” “年纪大了的人不都喜欢喝酒么?”白祁还是把酒扔进了推车里,朝别的货架走去,边说,“没关系,拿着不喝,家里有客人也是需要开瓶酒的,那你爸爸妈妈喜欢什么?” 陈依的手搭上了推车扶手,示意白祁往另一个货架走,“给他们买老年奶粉和钙片吧。” 白祁于是退一步走在陈依的身后,双手穿过她腋下抓着扶手,形成环抱的姿势,把下巴压在她头上,他的呼吸弄得她头顶痒痒的。 陈依笑起来,“我是真没想到这一天——” 白祁懒洋洋地“嗯?”一声以示询问,她继续说,“十年前,我一定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我竟然会和你在老家逛超市。” 他问:“那你以前想象的十年后,是怎样的?” “说出来你别笑。”陈依陷入回忆,“我当时给自己假设的未来是,演戏,红了,大赚特赚一笔,然后在三十岁宣布暂别演艺圈,带着钱回来找你,然后带你一起去法国,你可以读艺术学校,而我读音乐和舞蹈学校,弥补我没有读大学的遗憾,然后再回国高调宣布复出,不过不再那么拼命赚钱,我只接最好的电影剧本,平时就和你环游世界,最后选一座最美的城市定居。” 白祁难以置信地惊呼,“哇哦,你那个时候的人生规划里就有我?” “你忘了吗?我离开的时候说什么,我要你去北京找我,如果你不来,等我挣了钱我会回来接你。”陈依仰起脖子,看着他说,“你一直在我的人生规划里。” 白祁感动地说:“我们先把你后半截的梦圆了,环游世界,买房定居,然后等我挣了大钱,给你投资拍一部电影,杀回演艺圈。” 陈依笑道,“那时候我都是老太太了,还演电影?”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哪要那么久。”白祁冲她挑挑眉毛,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了,老太太不是更好,人生阅历足,演技更逼真,把故事再写得凄风苦雨点儿,可以拿奥斯卡。” 陈依往后仰躺在白祁的怀里,一边笑一边用后脑勺蹭一蹭他,太幸福了,她感觉胸腔里被什么充盈着光和热,她希望父母身体都更强壮一些,全家人都平安健康又和和美美地一起走完这条人间道,那她这一生就别无所求了。 她突然想起来,问道:“叔叔阿姨还在这里吗?” 虽然她隐晦地使用“这里”来指代“监狱”,但白祁还是瞬间变了脸色,他阴沉地点点头,“在吧,出来了的话总会通知我的。” 陈依小心地使用着平和的口吻,“你去看过他们吗?” 白祁摇摇头,“从来没去过。” 陈依劝说:“难得回来了,去看一下吧?我陪你去。” “再说吧。”白祁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起胳膊再放下,使得陈依从自己怀里“漏”了出去,他推着推车径直走向收银台。 7 在医院里,周碧云见到白祁很是高兴,她躺在床上急于坐起来,以至于身上贴着的心电监控仪那些线差点儿没被挣开,陈阔忙起身把她按住,她才反应过来,乖巧地倚着床头坐好,对白祁打招呼,“白祁,怎么这么突然?” “叔叔,阿姨。”白祁的仪态就好像电视广告里的男模一样优雅,他点头,微笑,轻巧地迈步,把两个塞满了昂贵进口食品的大袋子放在陈阔身边的空椅子上,转身看一眼周碧云床边的监控仪,再看着她关切地问,“听陈依说你身体不舒服,我马上就飞过来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周碧云一边搭话一边环视病房里的另外三个病人,这些婆婆阿姨纷纷投来好奇又羡慕的目光,并发出了她期待的提问,“云姐,这个帅哥,是你女儿的老公吗?” 然后她一副王母娘娘开宴会的含笑表情,眯起眼,点点头,并指使陈阔将白祁买的高级水果分给大家吃,又享受了一番大家的赞美,“这水果都切好了呀,真漂亮,还贴着外国字标签呢,肯定很贵吧,你的女婿又帅又有钱,还这么孝顺,姐姐太有福了。” 在一片笑闹声中,医生带着护士进来查房,陈依马上扑了过去询问母亲的病情,医生说,没查出毛病,但是因为周碧云不放心,所以留院监控了一夜心跳,现在他来看看心电图,大家于是紧张地看着医生,直到他抬起头宣布,“回去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唯有周碧云着急道,“怎么可能呢?我真的不舒服。” 陈阔抚着她的肩膀说,“哎呀!没病还不好啊?” 8 回了家之后,陈依实在是撑不住困意便倒头入睡了,等她醒来时,午后的光照洒满了一床被子,把灰色条纹都晕染成了火烤奶酪的颜色,她坐起来,听见门外传来电视机里正在播本地新闻的声音,还有从厨房里传来的沙沙炒菜声。 她走进客厅里,见到周碧云正斜躺在沙发上,用牙签吃着茶几上被切成块的哈密瓜,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一眼陈依,眼神里写满了“睡这么久啊?”的嫌弃,但是她嘴巴正忙着咀嚼,所以也没说什么。 餐桌上已经摆上好了三菜一汤,白祁正端着一个篮球大的不锈钢盆子从厨房走出来,边朝陈依招呼,“你醒的可真是时候,麻辣小龙虾刚刚做好,嚯,你闻闻这香,叔叔的手艺更厉害了,我们带叔叔出去开饭店吧?就叫uncle陈的小龙虾,占领唐人街。” 周碧云边走向餐桌边问,“那我呢?” 白祁一边摆放碗筷边笑着回答:“阿姨负责收钱。” “别了,你阿姨还是只负责吃吧。”陈阔边说话,边端出一道蒜蓉空心菜来,冲陈依说,“刚炒完最后一个,来,坐下吃饭。” 陈依于是一脸如在梦中的表情坐下了,端起碗,在热腾腾的水蒸气里,看一圈餐桌上的家人,露出了满足的傻笑,她说,“好幸福啊。” 众人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但周碧云似乎感到“有机可趁”般,故意拉下脸来,打破了这温馨时刻,她提醒道,“幸福啥啊,如果你跟白祁结婚了,这桌上还能再坐个小宝宝,那才真叫阖家团圆呢。” 白祁笑一笑,不说话,而陈依则无奈地看着她,唤一声:“妈妈……” “你啊,能别提大家不爱听的吗?”陈阔叹口气,“这么多菜也堵不上你的嘴。” 周碧云虽然心虚,但姿态还是强硬地,“怎么了?这一家人吃饭,可不就是随便聊聊天吗?” 陈阔摇摇头,“聊天也说些开心的,明知道女儿听了不开心,就别故意了。” “就你懂她,你心疼她,坏人都叫我做了,你是大好人,好爸爸,我是坏妈妈。”周碧云不悦地说,“这依依不成家,我们俩老家伙这一撒手一闭眼倒好,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留下她一人在世上,无依无靠……” “哪里会无依无靠?这女儿不是有白祁吗?”陈阔说罢,放下碗筷,很是郑重地看着白祁,每一个字与字之间都拉长好长,好像是为了把他重重的叹息声留出空间一般,他一字一喘地说,“我也不是非得见到一本结婚证才相信……白祁,你一定会照顾好陈依的,对吗?” “对的,叔叔,你放心吧。”白祁也回以认真的表情,并再度向周碧云承诺,“阿姨,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叫陈依吃一天的苦,她想要的幸福,我都给得了,你放心。” 陈阔对周碧云说:“你瞧,白祁是我们打小看大的,老早就已经算是我们的儿子了,什么品性我们都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少说两句吧。” 周碧云从鼻孔里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转移了话题,指使陈阔道,“给我剥虾。” 9 最后这顿饭终于和乐融融地吃完了,白祁准备帮忙收拾了碗筷就回酒店里去,周碧云挽留一番无果,于是陈阔就劝白祁别留下洗碗了,长途跋涉不容易,早些去休息好了,白祁推辞不 了,便站起来去拿外套,同时回首对陈阔说,“叔叔,我看你脸色有些白啊,你陪阿姨在医院呆了一宿,也别忙了,我叫个保洁上门吧。” 陈阔站起来要送他,却突然一阵晕眩,肩膀一沉,一手扶着椅背,在陈依一声疑惑的“爸爸?”声音中,猛然地摔倒在地,众人这才看见他裤子上一大片渗人的血迹,白祁抢上前去要搀扶起他来,却见陈阔双目紧闭已经失去意识,陈依慌张地尖叫起来,“爸爸!” 第十三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陈阔被诊断出直肠癌,已经是晚期。 陈依和周碧云站在狭窄的医生办公室里,看着医生一脸抱歉的表情,张口结舌,茫然无措,半晌失去反应,最后是周碧云突然扑上去抓着医生的衣领大吼,“搞错没有?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刚刚做完体检!什么都没查出来,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我们体检了,我老公的体检报告很正常——” 年轻的男医生应该不比陈依大几岁,但他一脸倦容,面色蜡黄,神态快接近四十岁了,他双手按着周碧云的肩膀,尽可能地安慰她的情绪,温柔地说:“阿姨,常规体检是查不出来的,你冷静听我说,因为你们没有做肿瘤筛查……” 可是周碧云根本听不进去,她涨红了脸尖叫,“你别骗我,我们什么超声、CT、核磁都做了,你就是在骗我!” 见到周碧云疯了一般摇晃着无奈的医生,陈依一边叫着“妈妈——妈妈——”一边试图把她拉开,同时转身朝门外叫了一声:“白祁!” 白祁立刻冲了进来,帮忙把周碧云拉开,紧张地问,“怎么了?” 陈依与披头散发的周碧云对视一眼,终于母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周碧云在女儿怀里崩溃地大哭起来,陈依红着眼眶,强打精神对医生说,“医生,我们全都听你安排,我们要用最好的药,也请尽快安排手术。” 医生点点头,“如果你们家条件允许,我建议尽快转去省会医院吧。” 2 经过白祁连夜找人帮忙,陈阔很快就得到了一张省会医院的床位,也安排了专家团问诊,陈依魂不守舍,周碧云只知道哭哭啼啼,所以大事杂事都是他在处理。 因为周碧云坚持要陪床,白祁特地找的有双床位的单间豪华病房,并在旁边只有一条马路相隔的酒店里给自己和陈依订了最好配置的套房,为了不叫陈依母女忙碌,他请了一个全天候的护工坐在病房门外等待使唤。 起初,陈依为了办理住院手续和与相关专家讨论治疗方案,忙得脚不着地,即使有白祁在分担重担,但她也不得不像个陀螺一般院里院外地奔跑,这里需要签字,那里需要付钱,她原本把所有的单据、化验单收在手提包里,渐渐积累了一大摞,便一张张按时间整理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随时都抱着这个大本子,在护士提出需要看什么的时候,立即抽出来一张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然后,在突然闲下来的一天夜里,她疲惫地回到酒店,看见白祁正在边使用电脑边打电话,“我说过近三个月内不要再买A股了,你为什么自作主张?问我现在怎么办?难道需要我对你负责?”他扶额,沉沉叹一口气,“清仓,买美元,嗯,不会再涨了,马上‘阴跌’……”他说着,抬眼看见陈依,便甩下一句“爱信不信。”便挂了电话。 她看着他走向自己,窗帘外的天空还未完全漆黑,仍有一抹红色的云朵在缓慢移动,她突然浑身一松,倒进他怀里哭起来。 白祁于是把她抱到床上,任她枕着自己的肩膀哭,柔声细语地问,“累了吧?饿不饿?等你哭完了,我们去吃饭,我找到了一家很好的饭店,你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瞧瞧这瘦的。”他用手指拨开她凌乱的发丝,轻轻触摸着她尖细的下巴,担心地说,“我请你好好照顾我宝宝的身体行吗?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好害怕,我怕我没有爸爸——”陈依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口,眼泪顺着脸颊灌进自己的嘴巴里,哭得撕心裂肺,“白祁,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爸爸有事……” “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白祁眉头紧锁,不断用手掌抹去陈依脸上的泪水,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反而像是挖掘出了一个泉眼,他的心脏也被陈依的情绪给牵扯得一阵阵发疼,虽然他的父母坐牢了,但他却从来没有做好生离死别的心理准备,这一刻见到陈依的绝境,他也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句句重复,“一定会好起来的。” 3 陈阔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能坐着大口吃饭,和周碧云及陈依滔滔不绝地抱怨,说他想回家,在医院越躺越不行,就不该上医院里来,平时在家里他好端端的,跟没事人儿一样,他不抽烟不喝酒,什么癌症都是假象,根本就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当他情况不好的时候,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陈依,像是在无声地念叨着千言万语的道别信,这一幕最叫陈依害怕,但她还得做出一脸轻松的样子回以微笑,以此稳住爸爸的情绪,示意他千万别胡思乱想: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当白祁来探望陈阔的时候,他会以使不上力气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白祁看着他苍老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正在输液的针头,似乎能感应到他想说的话正在通过皮肤流动到他的耳边,他正在对他说:“陈依就拜托你了。” 白祁回以用力的握手,对他一次次重复,“我知道。” 肿瘤切除手术之后,医生安慰陈依一家人病患的康复前景还算乐观,结果第二天,陈阔就被转进了重症监控室,甚至因为大出血挣扎在生死线边缘,周碧云已经哭成了哑巴,她颓唐地贴墙站着,以额头抵着玻璃窗,看着护士和医生在陈阔病床前忙碌。 白祁咬紧了牙关,与陈依手拉手并肩坐着,他因为肌肉过分紧张而一直在轻轻发抖,反倒是陈依更显冷静了,她沉着脸,挺直着后背,双目如炬地凝视着前方,在她眼里是清晰的母亲背影,和已经模糊不清的父亲影子。 “依依?”白祁为她的反应担心,他犹豫地问,“你还好吗?” “我还好。”陈依的头偏也不偏地回答,“我不能垮,我得撑着妈妈,她只能靠我了。” 白祁的心里突然豁出一道口子,他说:“我想……去看看我爸爸妈妈。” 陈依这才转过头来,竟然笑了,她双目含水地看着他,温柔地说:“去吧。” 白祁于是亲一口她的额头说,“我马上回来。”便站起身,小跑出门。 4 霞光市的监狱坐落于城市边郊,虽然毗邻省会,但与省医院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头方向,所以白祁包了一辆出租车,花了三小时开过去,在路上睡了一觉,在探望室门外光是犹豫紧张又耗了半小时,最后终于见到了父母,他百感交集、痛哭流涕,在心底默默感激陈依,他只觉得冥冥之中,是陈依推动了这一次十年后的会面。 告别了父母之后,他披星戴月地往回赶,想告诉陈依,他原谅他们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帮父母减刑,他们老了,老得他几乎快认不出来,他要抓紧时间叫一家人团圆,他不想再消耗自己的精神去与父母相互折磨,他感到自己是多么愚笨而执拗,什么怨愤,什么计较,什么白天黑夜,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血脉相连,人们在这世上最重要的追求,莫过于全家人的平安与健康。 赶回医院的白祁,脸上带着重获新生般的释然表情,远远地,他看见陈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周碧云没有在附近,他边笑着走过去边叫她的名字,但是当她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笑容便好像被击杀的鸟儿一般坠落在地,她的双眼失去了聚焦,像是被夺走了光明般黑洞洞的,里面被抽干了所有人类可以通过眼睛表达的情绪。 她说:“我爸爸没了。” 第十三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陈依根本来不及告别,虽然她每天都做好了告别的准备,但是因为还能看见,能摸着爸爸的手,她总觉得“还不至于真的就到了告别的时刻”,所以她的每一次告别,都不诚实,她认为他会康复的,会坐起来,站起来,脱下病号服,穿上他那毛衣和休闲裤,大家一起坐车回到霞光市的家。 那之后,爸爸可能会经常需要吃药,动不动就喊这里疼那里难受,但他还是会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伸长了腿把脚架在茶几上,和妈妈继续吵吵嚷嚷,当有亲朋好友来拜访时,两个人会一遍遍述说这一段住院的经历,最后感慨地总结,“真是死里逃生!” 按理来说,剧情就该这么发展的,一家人齐心合力,迎战病魔,共渡难关,在惊涛骇浪之后回归平静,更懂得生活珍贵,一家人更亲密无间,陈依见过很多类似的剧本都是这么写的,所以她觉得此时此刻,她是应该挽着爸爸的手臂,而不是抱着一个冰冷的骨灰坛子。 在陈阔去世之后,原本哭闹不停的周碧云却好像终于从鬼压床般的梦里惊醒,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总算表现得像一个大人了,回忆起自己母亲去世之后的丧葬流程,她平静地与陈依商量,把陈阔遗体再运回霞光市举行葬礼太折腾,人都没了,也不再叫他身体遭这罪了,不如就在省会殡仪馆举行一个小的告别式,通知与他最亲近的人就行。 陈依还没回过神,她只能点头,至于执行,都是白祁在帮周碧云忙碌,现在也是他约了一辆宽敞静音的车送她们母女回家。 白祁坐在副驾驶座,时不时从后视镜确认陈依的情况,她全程侧着脸,双眼茫茫地凝视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这是一段女儿对父亲的漫长告别路,他没有任何恰当的话语可以说出口,所以也只能轻轻叹息,使车内的沉默氛围更为凝重。 “依依,你说你怎么会这么勇敢呢?”周碧云突然开口说话,她的手掌搭在陈依的手背上,轻轻拍打着,就像她说话的节奏一般,好像海浪在轻抚沙滩,“去太平间的那个走廊是那么黑,灯都没有一盏,我都有些害怕,你怎么就可以把爸爸一路推进去呢?不怕吗?” “不怕啊,我本来就不怕鬼,我也不怕死人,我理解死亡,知道死是不可回避的,可我怕爱我的人先我一步。”陈依看着妈妈说,“我舍不得爸爸,那是我能陪爸爸的最后一段路了。” 周碧云嘴巴一撇,又要哭了,但她只是忍着眼泪,挤出笑容,抱着陈依说:“妈妈会努力长命百岁。” 6 回到久违的家,打开门后,随着一阵被揭开封印的气息扑面而来,陈依觉得屋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周碧云抢先说出口,“哟,这屋子怎么感觉大了?”她说完,朝里走两步,自言自语地说,“平时没觉得你爸爸块头大啊,这人没了一看,他占地面积还挺大的。” 白祁正把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拉进来,里面装着住院时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是周碧云舍不得扔的,他最近也忙瘦了,一边要远程处理工作,一边要照顾这对母女,他说,“别做饭了吧?出去吃?” “啊!”被他这一句话点醒,陈依慌忙走向冰箱说,“这么多天没清理,菜都坏了吧?” “哇啊——”白祁不敢想象其中的画面,赶紧捂着鼻子喊,“别开,别开!” 但是陈依手快,已经打开了,还好气味不算刺鼻,她皱着眉头看了一下,边念叨,“妈妈,拿个垃圾袋过来,等会儿我们带下去扔了。”说着,她又拉开冻格,里面是陈阔精心用塑料盒装好的一盒盒生饺子,她翻了翻,转过头去问,“爸爸,这饺子还能要吗?” 屋里没人回应,见到周碧云和白祁一脸悲伤地看着她,陈依才反应过来,发出了为自己圆场的尴尬笑声。 白祁走上前去抱住她,用手轻拍她的后背,试图将她体内的痛苦全部拍打出去。 陈依艰难地笑一笑说,“我会习惯的。” 7 因为现在是艰难时期,陈依的情绪不稳定,身边离不开人,所以白祁并没有再住酒店,他与她们母女同吃同住,像在顶替家里缺失的成员,他请了保洁上门包办家务,带着陈依和周碧云外出散步、逛街、看电影,在室外逗留到很晚才回家,他耐心地陪伴着她们,希望能帮助她们尽快走出情绪乌云。 就这么持续了一周,白祁开始坐不住了,北京那边的工作已经积压了不少,他时刻都想跳上飞机回去处理,所以走神的频率越来越多,脸上不耐烦的情绪也显露无疑,起初,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陈依对外界反应麻木,没有注意到,但最近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拖累白祁了,他做得足够多,足够好,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提出的范围。 夜里,如果大家不出门的话,就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依搂着白祁,而周碧云则枕着陈依,形成这样一幅多米诺骨牌的样子,他们已经像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了,而白祁则是那个支柱,陈依意识到她和母亲现在都很依赖他,甚至有些筋骨相连,难以割舍。 陈依把周碧云哄睡着了之后,来到次卧,看见白祁没有睡,他趴在床上正在使用电脑,他回过头来冲她打趣,“今晚想起来要宠幸我了?之前你和白糖睡,现在你和你妈睡,我们真是分床夫妻。” “你先回北京吧。”陈依坐在床沿,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她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些活力,她双目如水地看着他说,“这些天,辛苦你了,有你在,我才能挺过来,你太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白祁,谢谢。” 8 白祁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周碧云醒来之后见到陈依在做早餐,她还理所当然地走去次卧想叫白祁起床,陈依劝住她,“妈妈,白祁回北京了,我怕你拦着人家,所以叫他别打招呼。” “啊?”周碧云果然发出一声失落的惨叫,然后小跑到女儿跟前,着急地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倒是叫他跟我们吃顿饭再走啊。” “都跟我们吃了多少顿饭了?还差这一顿?怕不是你吃完这午饭又留着人家要吃晚饭呢。”陈依把粥盛起来一碗,撒上炸好的黄豆和爆炒的牛肉粒,再撒上葱花和芝麻,边递给周碧云边说,“你知道人家吃一顿饭的功夫能挣多少钱吗?他真的够意思了,陪了我们这么久,每一分钟都在扔钱。” 周碧云低落地“哦”一声,然后乖乖捧着碗走向餐桌。 陈依一手托着碟子,一手将备好的圆煎饼一张张从锅里飞快地过一遍油炸得薄脆鲜香,然后一张张叠在碟子里,端着滚烫冒烟的一摞饼子往客厅走,她见到周碧云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低头吹凉手里的粥,这一瞬间,她突然联想到从此往后,这屋里就妈妈一个人住了,顿时眼泪就要喷涌而出,她赶紧抬起头,又左右滚了滚眼珠子,才总算把眼泪给控制住。 等陈依也坐下了,周碧云小心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很奇怪她表现得一反常态,比起以前那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现在像一个不再受宠的乖孩子,她不再使性子了,可能因为陈阔不在了,她担心自己使性子,没人接着了,这份小心翼翼,叫陈依心里愈发难受。 陈依拿起一个茶鸡蛋,剥好了放在周碧云眼前,安抚地说,“我不着急,反正我也没工作了。” “可是你和白祁不是计划去意大利?你别只顾着陪我,也要多花时间去关心他。”周碧云说,“白祁真是个好男人,你要珍惜哦,以后,你们……如果可以,常回来看看我呗。”她说罢,喝一口粥,试图掩藏自己话里的祈求。 陈依心痛如绞,表面还要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妈妈,要么你跟我回北京吧?” “那哪儿行,你也没个屋子,我一个老人,跟你挤在白祁家里,多碍眼。”周碧云的话语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急道,“你跟他也不是夫妻,你就带你妈妈一起去蹭饭了,要传出去,我跟你像什么话?没脸没皮地占人便宜。” 见到陈依面露难色,她赶紧安慰她,“依依,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么宽敞的房子,我自在,舒服,你别担心,你要真担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受苦,你还不如多挣钱些钱,给你妈妈找个住家保姆,让我也享受天天被人伺候的日子,说出去给人听,我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儿,不结婚怎么了?我这福可没少享。” 陈依皱眉,陷入了一番思索后,她点点头却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想和白祁结婚。” 第十三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9 回到久违的家——准确说是白祁和白糖的家——站在门口,陈依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门还是那扇门,但说熟悉也谈不上,毕竟她包里也没有这个家的钥匙,不过她妈妈倒是给她配了一把老家的钥匙,所以她的包里至少有一把钥匙,能打开这世上的一扇门。 她有家,有家人,虽然只有妈妈了,但活在世上,能拥有一个家人,真的太重要了。 仿佛被能感应到她正站在门外,陈依才刚抬手按了一下门铃,白糖就把门打开了,她尖叫着“老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拽到了屋里来,“你还记得回来啊!”她抱怨。 陈依见到餐桌上放着一个十寸的蛋糕,奇怪地问,“谁过生日?” “欢迎你回家啊!”白糖在她脸上啄一口,随即转头朝卧室里喊,“哥,你女人回来了,我们终于又能过上人过的日子啦。” 白祁边说话边从屋里走出来,“说什么鬼话呢?蔡阿姨亏了你的嘴?” “蔡阿姨做的菜没有家的味道啊。”白糖搂着陈依的脖子,扭脸对她笑嘻嘻地说,“不过今天是你的欢迎仪式,不会叫你进厨房的,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别了吧,你那是欢迎吗?谋杀啊。”白祁一边嫌弃白糖,一边冲陈依张开双臂,“欢迎回家。” 白祁回到北京后,果然容光焕发,他穿着一件柔软的安哥拉兔毛衫,把他这人的凛冽棱角也衬得有些圆润温暖了,陈依知道他的,这个人呐,是越工作越精神的工作狂魔,他并不能从其他事情——比如打点一个家——里获得一丝一毫的快乐,他是个冒险家、登山者,他的成就感来源于攀爬向上,而不是安稳地躺在沙发上喝咖啡。 不过,既然这么热爱开疆拓土,那么他身后的领土不需要一个人守护吗?当他回头时,难道不希望看见一盏灯,一扇门,一张沙发,和永远为他准备好的一杯热咖啡吗? 他可以往前冲,而她可以永远站在他身后成为一间房子,或是一艘船,他能有什么损失呢? “白祁。”陈依从白糖怀里挣开,却也没有走向他,而是朝卧室里走去说,“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白祁面对她这不该有的严肃态度,很是困惑,但还是转身跟了进去。 白糖一头雾水,也想跟进去当个旁听的观众,但是却被陈依关在了门外,她“切”地一声耸耸肩,最后也还是没转身离开,而是趴在门上偷听。 10 “你这一脸凝重……可真叫我担心的。”白祁试图去拥抱陈依,但是被她躲开了,他皱起眉头问,“是阿姨……怎么了吗?” 陈依说:“我妈妈很好。” 白祁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再指一指陈依问:“那是……我们之间怎么了吗?” 陈依摇摇头说,“我们也很好。” 白祁更觉无辜了,他摊开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你坐下吧。”陈依刚下飞机,还有些倦意没缓过来,尤其她刚“送走”父亲,又告别孤身一人的母亲,现在她的情绪似乎还在飞机上,在云上,被风带着走,她在床沿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想和你聊一些对未来的计划。” 心中警铃大作的白祁并没有靠上前去,而是选择与陈依保持了一定距离地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陈依心中轻轻一抖。 但是离弦的箭无法回头,她不想再退让了,她凝视着他的双眼,心平气和地提出请求,“我失去了一个家人,我想,我希望,能够再得到一个家人——算上白糖,两个——再算上叔叔阿姨,四个。白祁,我想和你结婚。” 白祁花了半分钟消化了她的求婚之后,依旧如往常一般用一个笑容化解,“你怎么又提这一茬?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也都接受了,怎么这会儿又反悔?” “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我这辈子都不再奢望你能跟我结婚。”陈依却不再为他的逃避买单,她继续说,“你也没肯定地说过,你这辈子都不会考虑和我结婚,还是说,你现在告诉我呢?你坦坦荡荡地,开诚布公地对我发誓,你这辈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你遭遇了任何情况,你都永永远远不会和我结婚。” 白祁有些急了,说话声音大了不少,“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生弄得这么沉重呢?人都是会变的啊,你竟然叫我拿未知的未来发誓?把话说得这么重,结婚对你来说,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陈依点点头,“是的,我今天就肯定地告诉你,我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我现在就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如果你明确地告诉我,你永远也不会和我结婚,那我就停止幻想。” “停止幻想?”白祁问,“然后呢?” 陈依决绝地说:“我就和你分手。” “你——”白祁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你要这个答案有什么用?我完全可以撒谎啊,我可以说,陈依,未来的某一天,也许我也会想要和你结婚,和你生一个孩子。” “那就对我撒谎——”陈依打断他道,“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哪怕是撒谎,只要你给了我希望,我就可以等,我会等到那一天。” 白祁站起来,在屋里踱步,“结婚,和孩子,真的有这么重要?” “人是会变的,以后,我不知道。”陈依也站起来,视线追着他说,“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很重要,白祁,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白祁停下脚步,扭脸冲她激动地吼起来,“我就是你的家人!能给你家的,不是那一张结婚证,不是那张破纸,是我,是我在爱你!是我给了你家,你爸爸去世的时候,是我放弃了工作在陪你,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是我在照顾你,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摆在你眼前,你还想要什么?我的爱,我的钱,都给你了,还有我的未来,也和你捆绑在一起,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这个死脑筋!” “白祁,我就问你,你什么都给我了,为什么不愿意娶我?”陈依的眼睛红了,她也觉得自己不占理,可是她钻进了一条狭窄的缝隙里,这一道缝正在逐渐收拢,在夺走她的呼吸,她没办法突破这囚笼,她想求一个速死,或是一个逃出生天,她哽咽起来,“如果你爱我,和我结婚,难道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 白祁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我最讨厌人逼我。” 陈依问:“所以,你情愿跟我分手,也不愿意说一句,也许你以后会娶我?” 白祁只是回答:“神经病。” 11 “老陈——老陈——”白糖在陈依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数次伸手去想夺走她手里的行李箱,不断哀求,“你别这样,你别走,我哥哥才是神经病,他是个大傻子,他懂个屁,他不珍惜你他会后悔到去跳楼,你不要跟他分手,不然这样,你气一气他,晾一晾他,然后再和好,就跟之前一样,你知道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你别闹行不行?” 她全程听完了俩人的对话,心里急得好几次想破门而入,最后听到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猜到是陈依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而白祁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她赶紧拍打着门叫他们开门,等门一开,便见到陈依一张心如死灰的脸。 接着,陈依挣脱了白糖的拉扯,自顾自一手提着包,一手拽着行李箱出了门去,白糖在屋里急得跺脚,劝说白祁去示弱,然而白祁只是故作镇定地坐在电脑前重新敲起了键盘。 白糖只好自己追下了楼去,平时感觉陈依柔柔弱弱的没什么力气,结果这会儿,她几度靠蛮力想拽住陈依,却都被她一把推开,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跳上了一台出租车,扬长而去。 第十四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上了出租车后,司机问陈依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只是说,“先往前开。”接着,她翻开自己的手机查看微信,想找找自己该去哪儿的灵感,白糖还在发着想要挽回她的消息,她只是回复:“等我找到住的地方,麻烦你帮我把我的东西寄过来,谢谢了。” 大部分靠前的联系人都不太熟悉,他们是在听说了陈阔过世之后,发消息来向她表示“节哀顺变”的,翻了十来条之后,她看见了褚凡,自从因为要和白祁去美国而拒绝了她的合伙请求之后,俩人之间关系就有了微妙的疏远,再也没联系过了。 她点开她的头像,想要输入什么,但又放弃了,抬头直接对司机说:“师傅,往广渠门外大街开。” 2 来到褚凡家楼下,她见到了褚凡的车,知道她在家,但同时又见到了郭忠学的车,她赶紧躲到树后给褚凡打电话,劝她不要开门,果然,过了约一刻钟之后,她见到郭忠学垂头丧气地从单元楼道里走出来,她才走上楼去。 敲了敲门,没反应,陈依大声说:“是我!” 门才打开,琪琪扑上来喊,“阿姨,我们以为是爸爸,才假装家里没人——” “他走了。”陈依摸摸她的头,抬首看见褚凡,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来干什么?” 她和褚凡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如果俩人之间闹了不愉快,有了小隔阂,但又谈不上谁对谁错,没法一个道歉,一个受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做出日常搭话的举动,而另一个人回应了,就可以把这个不快乐的章节翻篇,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褚凡先是北京腔尤重地从嗓子眼里“嗨”了一声之后,嫌弃地回答,“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跟我借钱,他那个西餐厅没了我帮忙打点之后,现在都快关门了。” 得到了褚凡的反应,陈依知道俩人“和好”了,她于是熟门熟路地把行李箱推到墙边,疲累地倒在客厅的沙发里,放松而长长地叹一口气。 “你干什么?”褚凡看一眼她的大包小包问,“这刚从哪儿回来呢?” “刚从老家回来。”陈依答道,“凡姐,我爸爸死了。” 褚凡惊呼,“什么?!” 没等她先消化这信息,陈依继续说,“我跟白祁分手了。” “太好啦!”褚凡无缝连接地给出了第二个反应,这串起来难免叫人一愣,她自己也反应过来,赶紧补充,“我是说,你跟那个自私鬼分手,真的太好了,但是你爸爸怎么突然没了呢?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朋友啊。” “主要是说了也没用,没了就是没了。”陈依苦笑一声。 “这话也是。”褚凡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说,“别老想着这些把自己给整抑郁了,生老病死都是躲不过的,我们也都人到中年了,是到了要一个个送走亲人的年纪,但我们这些活着的小辈,这日子,还得继续过。” 陈依点点头,“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得缓缓,别担心,我心理健康没有问题。” “那你眼角这红得跟兔子似的,是为爸爸哭,还是为白祁哭的啊?”褚凡伸手摸了摸陈依被眼泪泡得有些粗糙的皮肤,嘴里嘟囔着,“你要为白祁哭,你爸爸在天有灵,那可叫一个憋屈。” 陈依为她的话笑了,“以后都不会为他哭了。”她直起腰来,对褚凡说起自己的打算,“现在,我最着急的是得想先找房子,可能需要在你这里借住几天。” “你爱住多久住多久,还租什么房子啊?你跟我干,过个两三年给自己买个房子都够了。”说罢,褚凡打开手机划拉出一张营业执照的照片给陈依看,骄傲地说,“不同凡响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霸气吗?我的目标是在明年中旬能拿出一部24集的网剧。” 陈依一边站起来活动筋骨一边说,“我可以帮你忙,但我不会再做幕前的工作了,现在叫我去演戏,我不行。” 褚凡发出一长串的大笑声,“想得美嘞你,还演戏,你自个儿出去问问,您这高龄,谁要你啊,现在就没有给中年女演员的剧本,刘晓庆阿姨还得演‘丫头’呢。”她补充,“你也不用坐班,就在我需要的时候露个脸,帮忙跑跑幕后的工作就行,我对你自有安排。” “谢主隆恩。”陈依回身鞠一躬,心想:我对自己也得有安排了。 3 这一夜,陈依太累了,所以没有失眠,睡醒之后,她就回到自己熟悉的区域找了中介,重新租好了房子,然后径直前往檀香山英语培训学校。 前台小妹已经换了人,不过她还是再度见到了崔经理,当她穿过办公区时,老同事们阔别多日再见到她,一个个都瞪目结舌,面面相觑,他们猜不到她来干什么的,但是她身上的气场已经换了一个人,没有更骄傲,也没有更卑微,是一种江河湖海般的淡然。 崔经理见了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来干什么?” 陈依不卑不亢地说:“我想回来工作。” 崔经理皱起眉头,“你真好笑,当初是你自愿离职,竟然觉得我们还会给你保留职位吗?” “我重新应聘,如果你们还愿意接收我,那我从最低级的讲师开始做起,就像当初我第一次迈进这扇门一样。”说罢,陈依递上自己的简历,“我的工作能力,在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如果你们拒绝我,那我可以去别的培训机构上班,他们会很乐意聘用我,并且直接给我安排高级讲师甚至经理的位置。” “你在威胁我们?”崔经理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且,我是希望能够回到檀香山英语的,不然我今天就不是走到这里来,而是去新东方或是华尔街了。”陈依站起来,微笑道,“我等您的电话,我也没有太多时间,三天后没有录用我的话,我只能怀抱着遗憾之情去别的公司讨一份工作了。” 崔经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哑口无言地目送陈依的离去,最后她拨打了电话给李却知,因为陈依说的没错,她的专业实力确实足以动摇一家公司的影响力,她的何去何从与檀香山英语的未来竞争力是息息相关的。 4 离开了公司之后,陈依去超市买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看着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叹息,一切又回到原点了,但是她却没有感到消沉,因为她可以失去的已经都失去了,毁灭伴随的是重生,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重建的工作,由无到有,总是叫人感到振奋的。 她打开手机,把自己的存款全部转账给了白祁,附言:“还给你。” 完事儿之后,她把白祁拖黑了,将他的电话也加入了黑名单,她理智上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分手之后交情还在,没必要把姿态做这么绝,但她害怕自己定力不够,见到他招一招手,又像狗一样屁颠屁颠地回去了。 她要彻底地离开他,从身体到心灵,实现完全的剥落,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她不想再与他纠缠,关于对未来的打算,她又回归到了自己原本的轨道:好好工作,踏实挣钱,找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买个房子,生个孩子,度过平安而安稳的一生——对了,要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这最后一点,是她最新加入的人生安排,她是没料想到爸爸会这么快离开她的人生轨道,那以后照顾妈妈就是她的责任了。 陈依为自己做好了一顿晚饭,她打开在超市买的廉价红酒,倒在一次性纸杯里,对着窗户举杯,庆祝自己回归单身,再度取回了对自己的掌控权,小酌了两口之后,手机响了,是李却知打来的,他希望能和她就回公司再上岗的详情面谈。 第十四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陈依并不想花太多时间和李却知一起吃饭聊工作,所以选择了咖啡厅,两个人可以快速地吃个简单下午茶。 天暖和了,她穿着一袭黑色过膝裙子与一件稻穗色的薄风衣,还未进门之前,便已经吸引了店内靠窗就坐的客人目光,她沐浴着众人视线,犹如踩着红毯一般登场。 原本正在看手机屏幕的李却知,受到周围所有视线上移的氛围影响,他也抬起了头,便看直了双眼,陈依是个漂亮女人,但他见过的漂亮女人太多了,非要计较高下,她也不算顶级的漂亮,但是她的气质是顶级——和上次见面不太一样了——上次见到她,还有些瞻前顾后的感觉,似乎肩上背负着许多无形重担,今天再见,竟全扔了,她气场轻盈的同时又稳重了许多,像一条劫后余生的船,也像是再度苏醒的火山,无数滚烫刺眼的火光从她身上蹦出来,但却是不伤人的,自顾自耸立着、燃烧着。 陈依落座,笔直朝李却知伸出手去,“李总,久等了。” 李却知反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与她握了握,松开之后还有些如在梦里般的神色,他好奇地问,“陈老师,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一件好事儿也没有,倒不如说发生了不少坏事儿。”陈依轻松一笑,打趣道,“所以我现在就等李总给我一件好事情。” 李却知一愣,笑了,“你变了。”他拍了拍大腿,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陈依,原本他与她见面的目的,是想“压一压”她的“威风”,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只想阻止她去竞争对手那里谋职,但是现在见到她这“不动如山”的气场,他觉得他的“话术”对她影响不大,还不如开诚布公,他直说:“我希望你回公司上班。” 陈依点头微笑,“那太好了,我们期待的是同一个结果。” 她的笑容也变了,过去像是迷雾笼罩下的清泉,现在这清泉之上则更是云雾缭绕了,以前那雾诞生于她的迷茫,现在这雾却是她迷人之眼的谜。 李却知对她的好奇心盛了,他问:“陈老师,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之前你说你是为了爱情辞职,那现在你为了什么又想回来工作了?” “为了自己。”陈依坦率地回答道,“过去我说是为了爱情,但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因为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我在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李却知有些欣赏她的回复,但他习惯了在话语上压人一截,所以忍不住嘲讽道,“你的爱情呢?现在你是主职爱情,兼职事业?” “作为我的上司,你只需要关心的我专业能力是否能达到你的需求就够了,如果你真的很关心我的私人感情生活,我倒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陈依面不改色地说,“我已经和男朋友分手了,而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我不会再遇见爱情了,所以我的主要工作,是过好我这一生,而好的生活是钱带来的,所以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也会努力通过工作获得更多的酬劳来换取更好的人生,换言之,现在我的主职是:事业。” 为她一脸正色的滔滔不绝所震慑,三秒之后,李却知终于热恩不住鼓起掌来,“你很适合去高校做演讲。” “你忘了我本来就是老师。”陈依淡然一笑,“气定神闲地讲大话是我赖以为生的技能。” 李却知追问:“现在我知道你的重心是事业了,可是你拿什么保证你不会又一时冲动,再因为爱情提出离职呢?” 陈依说:“你可以和我签合同,甚至拟好违约赔付的款项,要签多少年都你来决定,但我也不会闭着眼点头,待遇还是我必须考虑的签约条件,不过我已经铁了心要加入你的队伍,一方面是为了回报知遇之恩,一方面我也相信在我熟悉的环境里,我更能发挥我个人最大价值。” “我很高兴你是我的战友,不是对手。”李却知摸了摸下巴,似乎在与陈依的对话中得到了不错的情绪回馈:他现在还挺开心的。他举起手来再说话时,已经不太正经了,很有与朋友“插科打诨”的意味,“不好意思,我还想关心一下你的私人感情问题,毕竟你曾为此离开了公司,所以我作为老板在聘用你之前,不得不再三考量,为什么你说,以后不会再遇见爱情了?” 陈依面对这个问题,反应不再似刚才敏捷,似乎她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得出了总结,“因为我已经过了遇见爱情的年龄,在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我虽然谈过三次恋爱,但却只遇到过一次爱情,现在我选择放下了,从此以后,我只想关心我自己,爱情这个东西,来了就来了,我或许会提供招待,但再也不会去‘主动’寻找——”陈依说罢,又顿了顿,补充道,“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还在为自己开脱,没有斩钉截铁说再也不需要爱情了,但实际上我的态度从主动变成被动,已经表明,我再也不会把爱情放在人生的第一位置了。” “别这么快就给自己下判决书——”李却知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双眼里是藏不住的赏识之情,他说,“你现在正是最好的年龄。” 6 陈依没有立即恢复入职,因为李却知并不准备将她放在原来的公司职位上了,所以她正在等新公司分部完成装修,他遵守了过去的约定,与她签下了五年合约,高新聘请她成为檀香山英语培训第二分校的校长,兼总经理与高级讲师,并预支了一整年的薪水以示“结盟”诚意,并表示年底会有年终奖与股票分红。 拿到这笔钱后,她听取了李却知的建议,为自己添了几身符合“身份”的服饰,毕竟她不再是一般职员,而是公司的“脸面”了,然后她买了一大叠西方经济、哲学与政治的英语原文书籍,决心狠狠提高知识水平,在今年内拿下同声传译的资格证,为三十五岁、四十岁后可能遭遇的新生代力量发起的事业冲击做好准备。 一旦把所有精力放在自身上,陈依才察觉,她其实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她该多学习,多挣钱,而且也该健身了,皮肤虽然还没有垮塌得明显,但她知道自己在逐年老去,这是自然规律,但她可以老得慢一些,老得更优雅一些,所以她又给自己报了个健身班。 还有什么要做的?该看看房子了,她不能放着妈妈一个人守着空屋子,但是北京暂且买不起,她仔细考虑,可以看看北京周边城市的房子,再买台车,至于车牌再想别办法吧,或许可以先买个节能车上牌子,工作日住在出租屋里,周末就开车回到至少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里,陪妈妈吃饭、遛弯儿。 这么一想,也不一定非得绕着北京买房,她可以挑个适合养老的城市,比如杭州或是南方的沿海城市买个两层小楼的房子,以她现在的收入,完全可以承担的,大一些的好,可以养猫养狗,当她不在家的时候,小动物会哄妈妈高兴。 等一等,为什么不两边都买呢?可以先买一个房,再买一个房,这都可以列入人生计划里——因为我还年轻啊——陈依为自己这突然蹦出来的念头一愣,是呀,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的华灯初上,如果一个人一生中最耳清目明、手脚麻利的时间有六十年,那她还有三十年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再执着于“结婚”的陈依,突然觉得自己并不老,原来一切都还可以“慢慢来”。 第十四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公司分部开业那天,陈依作为校长参与了剪彩仪式,她把覆盖后背的长发剪到仅仅盖住锁骨,染了只在室内光下能见的栗色,做了发尾内卷的修饰,穿了一条大领口的简约连身裙,戴了一条极简的项链修饰她线条柔滑的鹅颈,脚上的高跟鞋虽然见不到logo但也能一眼看出来品质,和她的裙子一样价值不菲,但她的贵气并不依赖这些奢侈品的加成,终究还是来自于自身的存在感。 现场做了简单的吧台布置,来参与开业仪式的都是李却知生意上的来往伙伴,他们全都对陈依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纷纷举着香槟上前搭讪,这叫站在陈依身边,为她向朋友们做出介绍的李却知颇为得意,似乎在场的男士都在内心达成了一个共识:像陈依这样举止优雅得体的美人,应该是李却知的夫人候选,毕竟他给她安排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说是“女主人”都不过分。 这样的猜测,更推动了众人对陈依的谄媚之情,好在陈依以前是混过娱乐圈的人,她见过的场面与人物都比今天要庞大、复杂得多,所以早已经练成面上荣宠不惊的姿态。 人群散去之后,李却知想邀请陈依共进晚餐,她却并不领情,只是反问,“为了什么?” 李却知不太情愿地说:“为了工作。” “那到我的办公室里聊就可以了吧。”陈依坦然地对自己的助理招呼道,“帮我和李总买一杯咖啡。”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办公室,习惯了被追捧的李却知竟吃了“闭门羹”,但也只能一脸恍惚地跟了进去。 人一旦没有了渴求的东西,姿态自然就平和好看了,陈依并不想讨好李却知,因为他虽然提供了工作给她,但这是她应得的,她配得上,她只需要继续精进自己的专业能力,脱离了李却知和他的公司,世界上依旧有许多“专业对口”的位置在等着她。 曾经她那么低三下四,姿态卑微,是因为她爱着白祁,她太想和他结婚了,人渴了饿了,吃相自然就难看。 李却知在办公室里,向陈依透露了一些自己对公司未来的规划,他不满足于只是在各个写字楼里建立自己的小规模校区,他想要真正的学校,占地面积数万平方米的那种,这并不只是一个梦想,他正四处活动博取投资,在北京建立第一个营地之后,他将会在全国各个省会城市都建起分校,而更大的野心,就是在五十岁之前,在海外兴办中国语学校。 他洋洋洒洒、口干舌燥地说完之后,陈依只是点点头,做出了客套的反应,“祝你成功!” “我的意思是……”李却知讪笑一声,翘着二郎腿坐在陈依办公桌对面的旋转办公椅里左右转了转,才颠出下半句话,“陈老师,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实现这一切。” 陈依微笑道,“只要你不亏待我,很显然,我也不会放着钱不赚。” 李却知问:“你只看钱?” “难道要看感情?”陈依反问,“你对我有恩情,但是我和你之间好像还谈不上感情。” 助理敲门进来送咖啡,李却知接过来,也不避讳她,不等人家离开,就继续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陈依也回应得坦荡,“从你嘴里说出这个话来很奇怪。” 她知道全公司都在传自己和李却知的“绯闻”,但是她也不在乎,首先,她不能走去格子间当面向着职员一个个解释,那太“有失身份”,其次,无论她与李却知之间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任何人能借此动摇她在公司里的“身份”,她无意识地抚摸着老板椅的扶手,这把椅子,她坐得太稳了。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谈感情,我们就谈业绩好了。”李却知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外套,以宣战般的口吻说,“别忘了我们的合同上约定,你十二个月后做出来的业绩要就我们去年的整点业绩高五个点。” 陈依自信地说:“十个点也可以。” 李却知为她的反应感到一阵神清气爽,他喜欢她如此战意满满的眼神,他指着她,晃了晃手指,最后满意地笑着离去。 陈依于是叫助理通知全公司的职员,明天上午十点准备召开第一次的战略部署会议。 8 褚凡的影视公司也正式开业了,不过她没有举办任何仪式,因为她租的办公室很小,除去入口处的前台,面积约五百平米,进门可以见到一片待客厅,一片含有吧台的活动区域,然后是一片可以容下八个员工的工作区域,以及一间会议室,和一间老板办公室。 受到了褚凡反复而热烈的邀请,陈依终于腾出了一天时间,千里迢迢地赶去了她远在大兴的公司,推门进去见到他们正在开剧本会,褚凡就是想叫她过来帮忙把关的。 员工们见到陈依时双眼一亮,都以为是演员,甚至一名编剧疑惑地向褚凡提问,“老板,这位美女是演谁的呀?我们这个不是双男主剧么?” 陈依不等褚凡回答,边拉开椅子坐下边说,“演员不挑角色,老大爷我也能演。” 众人哄堂大笑,褚凡这才介绍陈依是他们的剧本顾问,同时也是公司的副总,众人又立即收敛了笑容,纷纷羞涩地向陈依打招呼。 接着大家继续开会没多久,另一名访客到了,陈依是正对着大门位置,便是第一眼见到迟诺的人,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笑意,众人循着她的视线回首,又忍不住发问,“老板,这个是我们的男主角吗?” 迟诺穿着一件姜黄色的长袖卫衣,和黑色的牛仔裤与红色帆布鞋,他的肩上挎着一个米色双肩包,手里抓着手机大步匆匆地走过来边打招呼,“凡姐,我迟到了,不好意思啊。”脸上的笑意在见到陈依时凝固,但不出三秒,便绽放得更甚了,他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亲昵地叫一声,“姐姐。” 于是会议全程,他没有作出任何发言,也不关心内容,只是盯着陈依的脸发呆,这气氛尴尬得叫褚凡在桌子下踢了他好几脚。 散会后,褚凡要组织大家一起吃饭,陈依因为还有教学提案没做完要先走一步,迟诺也不出所料地坚持要送她回家,褚凡只能耸耸肩,摊开手,目送俩人远去,她身后的男员工女员工们纷纷发出一声失落的叹息,惹得她回首故作挑逗地一笑道,“我可是单身哦。” 众人纷纷摆手说:“不了不了。” 9 在出租车上,迟诺不断地大惊小怪,“你怎么剪头发了?好看啊,当然好看。咦?怎么不去那个豪宅了?你搬家了吗?啊?你分手了?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跟我没关系?跟我当然有关系——” 陈依说:“你一点儿也没变,还是总追问我的事情。” “你变了。”迟诺咧嘴笑道,“变得更好了。” “说说你的事情吧。”陈依问,“你是在凡姐这里工作了吗?” “没有,怎么可能,我还在电视台,但是凡姐叫我帮忙,如果以后她这里带我挣钱更多,可能我会全职过来做吧,可是我妈说,电视台的待遇更稳定,以后退休了拿的钱也更多,她觉得凡姐那种私人公司,小打小闹,很不稳定。”迟诺说罢,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双手举起来,笑嘻嘻地说,“姐姐,我还没有谈恋爱。” 下了出租车后,迟诺请陈依先别急着上楼,他朝马路对面的巷子里跑去,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捧鲜花,刚才他在车上就用app查好了店址,他跑回来,把花束递给陈依,兴奋得像一条找回了家的拉布拉多,他强忍着要抖腿的激动,大声地对她宣布,“姐姐,既然你现在没有谈恋爱,我也没有谈恋爱,那我决定重新开始追你!我喜欢你,我超级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别拦着我追你,我会追到你喜欢我,或是你又喜欢上了别人为止。” 第十五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陈依从未经历过如此忙碌的日子,曾经工作内容只有讲课的她,每周至少有法定假日可以休息,偶尔课程安排得松快些,上一天休一天也是有可能的,过去夜里经常闹失眠,她以为是自己心事重,原来是因为闲,现在每一夜,她忙碌完后上了床便倒头入睡了。 因为第二校部和第一校部的盈利是分开的,陈依管理的第二校部最初一批“生源”是由于第一校部“招生溢出”才得到的,如果一直依赖第一校部“匀”过来的学生去运转资金链,别说完成和李却知的“赌约”,光是维持收支平衡都困难,所以必须主动揽收“生源”。 目前第二校部的学生,还是以老招生方式获得的——通过街上的传单派发,和一对一人工拉客,以及官网的招生信息,还有网上各大社交平台与视频网站投放的广告——现在陈依遇到的问题是,有报名意愿的学生,在选填校址时都会勾上第一校部,他们认为老校部的老师更专业也更有经验,这是人对“老旧”等于“实力”的倾向性选择,无可厚非,而陈依则需要扭转他们的倾向。 她先是开会要求员工们集思广益,如何避免与老校部“抢人”,单独为自己的校部打开一条全新的“生源”来路,同时将自己招聘新老师的条件下发出去,即使现在从老校部调来的老师足够应付学生的数量,但她坚持要未雨绸缪,招揽更多兵马,白天,她亲自面试来应聘的英语讲师,到了夜里,她继续研究经营、公关方面的书,当她放下书本闭目养神时,会忍不住发笑,因为这些书还是白祁推荐给她的。 当初离职在家,白祁完全把陈依当做他未来事业的辅佐搭档在培养,给她讲了许多金融知识,也推荐了不少相关书籍,哪想到今天都用上了,陈依想,褚凡说的没错,所有流逝的岁月都不是空洞穿行的风,这将近三十年里认识的每一个人,读过的每一页书,全是她的收获。 她灵光一闪,从床上坐起来,先给李却知打去一个电话,想要申请一笔资金,对方说,“只要是公司行为,资金池里的钱你随便用,现在你不是一个小老师了,不用事事向我报告。” 接着她再打电话给褚凡,“帮我个忙。” 2 褚凡说过,陈依其实是拥有很多影视圈资源与人脉的,而她对一直将他们视而不见,那是因为陈依过去确实用不上,现在她想要为檀香山英语拍一个全新的宣传视频,就马上能将手上拥有的资源串联了,褚凡有现成的团队给她使用。 “亲爱的,这哪儿是我给你帮忙啊?”褚凡听完陈依的需求,惊喜地表示,“这是你在送钱给我哪——”说完,她故作神秘兮兮地说,“你想拿多少回扣?” 陈依嫌弃地以手拍打她的胳膊,努一努嘴说:“去。” 褚凡也努一努嘴,“嘿,现在咱们妹妹是个角儿了,看不上这点儿小钱。” 陈依说:“我这可不是任人唯亲啊,我用你的团队是因为,首先我对你的能力熟悉,知道你可以做到我要求的标准,其次,叫我自己去搭一个团队,再去找器械,没有必要,术业有专攻,我做好自己能做的,然后把做不了的交给我信任的人。” 褚凡眨眨眼,似乎消化完了陈依的这番发言,才竖起大拇指赞叹,“对,是这样,顺便还能给我挣钱,一石二鸟。”说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姐们儿,你变了。” 陈依坐在她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后头,身上穿着昂贵的名牌套装,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闪耀着冷漠的反光,或许是这间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太清冷,所以褚凡感觉陈依和她之间横着的不是一张桌子,而是一条冻结的河,她就像一座山上的女神雕塑,那冷艳俯瞰天下的气质,好像在对褚凡说:“凡人啊,你匍匐前来,是向我许愿智慧的吗?” 以前的陈依可没有这么强烈的主见,当两部热门电影一起上映时,她甚至不能拍板决定先看哪一部,过去那双弥漫大雾的双眼如今好像被暴雨清洗之后般清透——这当然是成长,只是进化速度太快——褚凡有些不太适应现在的她。 “变得越来越迷人了。”迟诺终于插嘴说了一句话,他全程都在一边双手托着腮,眉眼含笑地欣赏着陈依的侧颜,“姐姐,你不需要台本,就坐在这里说话,我就随便给你录一段,不投放到央视去都可惜了,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会想当你的学生。” 褚凡干呕一声,抬手打在迟诺的后脑勺上说,“恶心死了。” 陈依不放心地看一眼迟诺问,“你真的可以吗?” 迟诺自告奋勇要成为这支广告短片的导演,但他在电视台里一直做的是策划工作。 他提起手里的摄像机,拍着胸脯说,“当然,我本来就是导演系毕业。” “行吧,再贵我也用不起。”陈依笑一笑,站起来说,“我们先走一遍流程。” 3 广告剧本是陈依亲自创作的,她要的成品很简单,就是三十秒,第一个镜头是教室,里面的学生正在听老师讲课,陈依沿着走廊边走过一间间教室边介绍檀香山英语的师资力量,与对比同类培训机构的突出优势,然后画面是两位高级讲师的自我介绍,他们一男一女都是白人,一个来自美国旧金山,一个来自英国伦敦,广告里会展示他们的中文也说得不错。 接着,镜头跟着陈依穿过大厅来到前台,一对穿着得体制服的接待人员以直面观众的视角,一起微笑、鞠躬,展露出她们身后的檀香山英语LOGO之后,陈依继续走出公司大门,继续说明报名方式,她来到了写字楼底层,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意识地向观众传达一个信息:他们培训班的所在地址,以及周边环境。 陈依身后的墙面上清晰地写着国京中环东座,这个镜头很重要,有意诱导看见这则广告的观众做出选择,当他有意愿要报名入学时,将有极大概率选择新的校部。 如果这个诱导还不够明显,陈依还有最后一招,她在广告结束之前,会对着镜头说:“I'm waitingforyou.”——她只会在这个地址,这个新校部欢迎新生入学。 迟诺看着镜头里的陈依,呢喃道:“姐姐,我都想马上报名了。” “你这,使的是美人计啊。”褚凡不禁鼓起掌来。 陈依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自己美,即使不美,她也可以“演出”一个自信而充满撼动力的女人形象来,她曾经可是一个演员,她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皮囊和肢体动作来完成大众对她的期待,去扮演他们想要的人物,比如一个仪态大方又温柔妩媚的老师。 走完了这一趟过场,陈依与褚凡边上楼边商量,什么时候带上她的小剧组团队来正式开拍,她还需要协调安排“背景人物”要哪些员工来串场,他们才刚重新踏进公司的门,陈依的助理就急吼吼地扑了过来,着急地说,“老板,市场部惹祸了,他们在办公室等你。” 陈依眉头一皱,但却不表现出急躁,以及踩着高跟鞋缓步前行,果然三个市场部员工排成一列,缩着脖子在等她发落,她坐下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道:“说吧。” 部长是个年轻的姑娘,她一脸憋着不哭的表情,指着身边垂着脑袋的男生说,“小王做的海报出错了,我们的报名学费,少……”她顿了一下才敢继续,“少了一个零。” 第十五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将报名入学的费用由两万五千元错写成两千五百元,且在公开的网站上停留了将近24小时,被打爆了报名电话之后才发现,这样重大的错误,如此巨大的损失——竟然被陈依强行扭转成了一个成功的营销,一次业绩的大飞跃—— 李却知是在一切圆满收场之后,才得知这竟是陈依“戴罪立功”创下的公关奇迹,他忍不住在股东大会上热烈地赞美了她,并以不容拒绝的态度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餐,他指着她说:“我一定要听你详细地说一说经过。” 虽然市场部发现了这个错误之后,立即撤换了海报,但似乎已经不可挽回,他们瑟瑟发抖地站在陈依的办公桌前,每个人都是一副求死不得的样子,陈依用平板电脑看着出错的广告海报,手指在桌面上不住地敲击着,很奇妙,她这个动作是不自觉地从白祁身上拷贝来的,当白祁在飞快地运转大脑寻求答案时,右手食指就是这样急促地敲击着桌面。 她抬头问市场部,“收到了多少人的报名费用?” “四百人。”市场部经理举起颤抖的四根手指说,“截止刚才,第一校部那边传来的数据,暂时是这样……” 虽然是陈依管辖的市场部制作的广告,但是报名的人在官网支付完学费后,还是在“有意入读的校址”处圈选的第一校部,所以第一校部的工作人员们现在都快疯了。 果不其然,崔经理的电话打了过来,陈依接起来一听,对面已经气急败坏,她安抚她,“我现在马上去你的办公室,对,我知道,这是我的人犯的错,就是我的错,我会全部承担。” 说罢,她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和包站起来,边往门外走边对还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的市场部说,“你们站着干什么?回去工作。” 众人一脸如梦初醒地回望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就这么“饶了他们”。 “三个月的薪水吧,但不是立即扣除,如果这次错误,切实地给我们造成了损失,会从你们的年终奖里扣掉,如果没有,就不扣了,盈利如果超过我们的预期,分红会继续给你们。”陈依比起一根手指说,“仅此一次,我是第一次当老板,你们也是我的第一个队伍,没有拦住你们犯错,就是我的错,我和你们一起挺过去,但不可以有第二次,再犯的话,我也只能按照公司规章给你们惩罚了。” 说罢,她便大步走出了办公室,见到一脸担心的褚凡和迟诺,看来他们通过和大家唠嗑已经得知了这起“事故”,她一脸淡定地说,“你们先回工作室去组织一下广告拍摄流程吧,我要得很急的,现在,我要去处理一下这个小‘虫子’了。” 5 走进崔经理办公室,她双手抱着在一起,端坐在办公椅里对着陈依露出绝望的冷笑,“陈总,你的人,给我们捅了个好大的篓子啊。” “他们以前也是你的人,也就刚刚才被调到我那里去而已。”陈依叹口气,在她对面坐下道,“如果晚几天,这个错误,其实就是你这边犯下来的,只能说你运气不错,而我命不太好。” 她说得没错,对于崔经理来说真是擦肩而过的子弹,但是她侥幸活下来了就是活下来了,她脸上露出微妙的幸灾乐祸,身子往后一仰,事不关己地说:“你可别想赖,我已经报告给了各位股东,这个问题,谁造成的谁负责,全部都由你来处理。” 陈依点点头,“我不准备逃避。” “大话谁都会说,但我们却得被你牵连,这些完成报名的人,选的可都是我们的班,这得多少经济损失?你算得过来吗?”崔经理又皱起了眉头,“钱都算小事儿,拿我们去年的盈利来填平这个窟窿,但是我们公司在业内树立的好名声,这怕是要垮掉不少,也不知道多少股东要撤资……” “那么,你有什么高见?”陈依的手指又在轻轻敲击着桌面,她挑起一边眉毛,真诚地请教,“你会如何处理这个危机?” 崔经理揉着额头说,“只能一个个打电话过去协商退学费,实在是不愿意退的,就只能安排入学了。” “你不能这么做。”陈依说,“你这么做,才是真的把我们公司的牌子砸掉。” 崔经理急道,“那你说,我听听您的高见!” “其实这个危机,或许是一个机会,崔经理,如果你相信我,这一回,我们可以一起做点儿大事情。”陈依笑了,是那种狐狸眯起眼来的笑,“如果你觉得有负担,把这四百个学生都安排给我们吧,当然你愿意帮忙的话,也可以分担一部分。” 崔经理狐疑道,“别卖关子,你想干什么?” “我们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在一夜之间招收四百个学生?你怎么能把他们看成负担呢?这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业绩吗?”陈依转动着身下的椅子,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轻飘飘地说,“开个联合股东会议吧,你我两方的市场部和策划部都到场,把这个败局转化成赢面,当着股东们的面,把我们的解决方案拿出来。” 6 在股东大会上,陈依拿出了自己的急救方案:第一,在官网、以及官方微博等所有可以发布官方通告的地方,以不逃避的诚实叙事方式,向公众讲清楚这次公司犯下的错误,并表示已经以低价报名成功的同学,可以正常入校就读,但是由于教育资源有限,出于对每位同学的教学体验负责的态度,将与各位协商课程安排时间,以及备有全新设备与优美环境的第二校部热情欢迎各位同学。 第二,在“学费问题”发生前一个月内报名的所有学员,都享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部课业,可以收到两万元学费退回作为恭喜毕业的“奖学金”。 第三,毕业奖学金的机制,将就此延续下去,从此往后,每位学员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部报名的课程,都可以收到五千元的学费返还。 此决策一出,股东们一片哗然,纷纷提出质疑,陈依却一脸坚定,她向在座各位保证,不出三个月,“效果”就会显现,“不会为各位股东造成任何损失,可以说,只赚不赔。”她穿着一袭暗红色的西装,站在主席座位置,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大家不要慌张,也不要有任何动作,仅此一次,我请大家赌我这一次,稳稳地跟着我,你们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形成各位的经济损失,檀香山英语会负责到底。” 7 结果,陈依赌赢了,檀香山英语的通稿一出,网上是一片盛赞之音,更多的人以原价报名了课程,填平了损失,甚至使公司溢出了收益,而股票则更蹿了一蹿,惹得股东们惊喜不已,而更多资本的投资意向也从海内外涌了进来。 事实上,崔经理担心的人满为患也并没有出现,经过电话的一对一追访和协调,大部分学员都同意了调整课程时间,两个校部里的教学正常进行。 在有钢琴演奏的餐厅里,听完了整个事件过程,“你真的敢说啊!”李却知用叉子敲击着手中的高脚杯,像是在奏响一首庆功歌曲,激动地问陈依,“你怎么就能代表檀香山负责到底了?你怎么就这么有自信?” 陈依笑一笑,喝一口自己杯子里的红酒,“我没有自信,我也代表不了,但是当时为了稳住股东们的心,我只能演出我自信,和我能代表的样子。” 李却知手里的叉子指向陈依道,“所以你只是在豪赌一次侥幸?” “我赌人的惰性,与跟风的习性。”陈依说,“我做老师做了这么多年,在班里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学生,以前我还是个演员,也非常喜欢和善于观察他人,我猜,会抓住这一次占便宜机会报名的人,并不是真心想来学习英语,他们就像走在路边见到有货品在三折清仓的人一样,不买白不买,他们不一定会来上课,最多有一半人会来,但是我们拿出完成课程反学费的案子来,却会吸引真正想要学习的人群,他们或许正在犹豫要报哪个培训班,然后我们就借着这个‘闹了笑话’的全网热度,顺水推舟一下,把我们学校推到他们的眼前,赢了‘生源’,又赢了口碑。” 也许是餐厅内昏暗暧昧的灯光更提亮了陈依身上的知性气质,穿着青莲色晚礼服的她像是一朵只在暗夜里绽放的花,李却知听她说话,听得有些如痴如醉,竟失了语言。 陈依放下手中的酒杯,托着下巴说:“所以,我不是豪赌,这一次,我知道我百分百会赢。” “陈依……你……”李却知的双肩都松弛了,他像是喝醉了一般,摇了摇头,上半身陷在宽大的餐椅之中,悠悠地看着她说,“你真的太特别了。” 第十五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陈依设计的广告正式投放之后,檀香山的整体业绩全面攀高,当然她所预期的场面也来临了:第二校部的报名学生比老校部要多出百分之八十。 这结果令公司上下震惊,他们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支广告有什么独到之处,也并没有明显诱导报名者的信息,但李却知是与媒体频繁打交道的人,他看得出来陈依对广告心理学也很有研究,他对她的兴趣更浓了,也更不顾全公司的猜忌与目光,多次大步流星地直入她的办公室,并隔三差五就派人送上比孔雀尾巴还要夸张的大捧花束。 大老板与陈依的关系早已不是上下级那么单纯了,这是所有员工之间的共识,但偶尔陈依的反应又会叫他们对俩人的关系存疑,因为她面对送来的花,从来不签收,就任由那些花束摆在办公室门外,经过一轮轮无辜的枯萎之后,女员工们知道这些鲜花无人认领,纷纷自发照料了起来,装点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大老板喜欢陈依——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了——当李却知再度出现在公司时,众人都一副心知肚明他为谁而来的样子,陈依的助理甚至飞快地走上前去说,“李总,陈总正在开会。” “知道了。”李却知点点头,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所有人齐刷刷回头,见到李却知一副坦荡的样子拉开了椅子坐下,所有人也不惊讶,又齐刷刷扭回了头去,继续听陈依吩咐工作,至于陈依,全程就没有多看李却知一眼,仿佛他只是一阵过堂风。 交代完了所有工作之后,陈依宣布:“散会。” 众人呼啦啦涌出会议室,都很刻意地避免与李却知有视线接触,毕竟大老板的威严不可触犯,即使人人都知道他在追求陈依,但人人都不得不假装不知道。 最后一个人走出去之后,随着门轻轻地合上,室内的窸窸窣窣之声便消失无踪,仿佛反手之间白天黑夜,陈依一手插着腰,一手随意地拨弄着桌面的材料,像是故意在草原上踱步一般等着狩猎人靠近的母豹子。 虽然她浑身都散发着抗拒又危险的气息,但李却知还是抵不住那蓬勃杀气的引力,缓步朝她走去道,“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陈依眼里的不耐烦已经显露无疑,“你为什么这么有空?” “我哪儿有空。”李却知不怕死地笑一笑,“都是为你抽出来的空。” “我没空。”陈依说,“你不要老来找我,耽误我工作。” “如果你工作太忙,我可以给你少安排一些工作。”李却知随手把桌面上的零散材料叠在一起,无视了她语气里的不悦,很无所谓地说,“别忘了,我是老板,你有多忙,都是我可以决定和改变的。” 陈依故意以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李却知之后,意味深长地说:“我还是更愿意忙于工作。” 他并没有被她手术刀般的视线击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来,不等陈依反应,便捏住她的手腕说,“这个是给你努力工作的奖励。” 那是一块价值二十万的女士手表,棕色的窄皮革表带,和纯金材质的精巧表盘,设计得非常低调,没有任何浮夸的雕琢和多余的装饰,整体细细的一条像是金色的小蛇般卷在陈依纤细的手腕上,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气质非常贴合。 见到陈依流露惊讶表情之后,竟要动手摘下来,李却知的大手掌便像手铐一般合紧,盖住了表身,使得她无法动作。 “别急着拒绝。”李却知说,“你为公司挣了太多钱,这不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嘉奖,你要习惯,以后你会得到更多好东西,也都是你应得的。” 陈依却不能认同,她说:“那就请你以正规的途径,用分红方式奖励我。” “所以你更喜欢现金?”李却知调侃道,“放心,分红也跑不了你的。” “我不能在私下接受老板这样送我礼物。”陈依把“老板”两字的音发得很重,有意与他划清楚界限,她义正言辞地说,“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很正常,是ok的,那么请你在公众场合,在股东会上送给我。” 李却知一屁股坐在会议作上,玩味地看着陈依说:“你在明示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求婚?”见到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放声大笑起来,还好这会议室的隔音效果不错,他笑过之后,对她摆了摆手说,“行了,你不要把我送你礼物这件事情看得这么重,你可以去问问崔经理,我也没少送她东西,员工为公司出了力,就是替我挣了钱,我这一高兴,给你们买买这个买买那个,很正常,我还想带你们出国‘团建’呢,以后好东西,好日子,多的是,你要习惯。” 虽然他如此安抚了一番,但陈依脸上还是将信将疑。 “你啊,现在可是代表我们公司的脸面,这手上空空的,我看着总觉得缺了点儿,你知道我们男人的身份看什么?穷玩车,富玩表。”李却知继续耐着性子哄她,“商场如战场,我们一打照面,先看装备,宝刀配将军,你可是我的大将,身上没点儿武器怎么行?” 陈依终于被他说服,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似乎正在慢慢接受他的论点。 “所以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喝个咖啡吗?然后当然是共进晚餐,也许看个电影。”李却知说完,不等陈依回答,已经自顾自地给自己回复了答案,“你肯定不愿意,我知道,那我走了,希望下次你会愿意。”说完,他真的很痛快地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撂下一句,“你瞧,我真的是很忙的。” 虽然李却知总是无视陈依的拒绝信号,但他从不纠缠,这利落的姿态,叫陈依也不至于真的讨厌他,甚至会觉得他这个人,还行。 假如他真的向她求婚,陈依怀疑自己甚至不一定能干脆地回绝,因为从结婚对象的角度去考量,他几乎是完美的,是传说中的王者,是她打小从父母嘴里听说的那个“钻石王老五”。 “老大。”门被推开,助理探头进来说,“应聘的小姐姐来了。” 好像被撞破了什么不堪的妄想,陈依脸上一阵短暂的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先去帮我买一杯咖啡,然后,叫她来我办公室。” 9 助理送咖啡进来的时候,多嘴了两句,“老大,这个小姐姐跟你是老乡哦,你们家乡真是出美人。” 霞光市的吗?陈依翻开办公桌上的简历,即使是免冠二寸照片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年龄比她小三岁,美国知名的金融方向大学毕业,那么英语肯定是没有问题了,不过一个金融系“海龟”,为什么要来应聘英语老师?她看一眼名字,白羽媛。 三声扣门声之后,陈依道,“进来。” 白羽媛才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她梳着高马尾,穿着一身名牌套装,挎着一个市场价六万的包,更叫陈依感到困惑,这样的大小姐需要来英语机构求职吗? “你好,陈总,哇,你本人比广告里还要好看。”白羽媛落座就捂着心口,很是夸张地赞美起来,“我就是看了你的广告,对你‘一见钟情’才想来这里工作的,你不要被我吓到哦,我不是什么变态,我一直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女强人。” 她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配上这个巴掌脸,像是一只可爱又聒噪的吉娃娃,偏好安静的陈依听完了她那甜腻嗓音的尖叫,不免有些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白羽媛?”陈依看一眼她,低头又看一眼简历,心绪有些飘远般自言自语,“姓白的人,挺少的。” “确实很少,我长这么大,就撞见我的男朋友这一个姓白的,而且还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你知道这是什么概率吗?就像大海里迎面撞上的大白鲨,太稀罕了。”白羽媛笑得很灿烂,她的情绪似乎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也是霞光市的,你不觉得,这几乎是奇迹了吗?就像是上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说夸张一些,佛前求了五百年才修出来的缘分——” “啊?”陈依打断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发问,“他姓白,叫什么?” 第十六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第十六章 1 与白祁分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陈依偶尔回想起他来,在生活的每一道缝隙里,当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时,好像一抬头就会看见正在自己对面操作电脑的白祁,他的眉毛会先动一下,然后抬起眼,与她相视一笑;当她开完一次战略部署会议时,活动一下筋骨,侧身见到落地窗外一辆银色的跑车经过时,她会一时间恍惚,以为是白祁来接她下班了;最夸张的是,她在家里做饭时,偶尔还会多拿两个碗,甚至会在做菜加醋时因为想起白糖不爱吃而停下动作,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渐渐不再有这样的时刻了。 她以为自己算是“放下了”,毕竟想起白祁时,她的心口没有任何波动,既不会难过也不会惆怅,有些像是上辈子的记忆,她重生了,在这一世里回忆过去,她只觉得是两条平行线,白祁再好,也是她摸不着的存在。 结果这一切却只是她的误解。 当白羽媛说出她的男朋友名字叫白祁时,陈依所有消失的情绪全部都回来了,排山倒海,一拥而上,日月颠倒,山崩地裂,原来他只是被她用尘土一捧一捧地填埋,她以为埋得足够深,再盖一座房子在上面,平时不去想,不去看,他就不存在了,哪想到,他还是拥有如此石破天惊的力量,将她假装轻松实则辛苦修筑的花园一瞬间掀翻。 面对白羽媛的求职,陈依的脑海里只有——拒绝——没有一丝考虑的空间,见到她失落离去的背影,她更失落,因为她对自己失望,她被私人情绪主宰了,客观去评判的话,白羽媛的条件是百分百达到并飞跃了公司的入职门槛,如果是李却知的话,他一定会表现得如获至宝。 也许我该把她推荐到崔经理那里去?这么想着,陈依的手摸向了办公桌上的座机,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双手托着额头,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2 三天过去了,陈依还在想关于白羽媛的事情,她真的和白祁在交往吗?她说他们是在大学认识的,所以她曾经和他交往过?现在是复合了吗?当他们聊天的时候,不会提起她吗?白祁得知她来檀香山英语面试,会假装并不认识她的面试官吗?当白祁知道陈依拒绝了白羽媛,会在心里嘲笑她感情用事吗?……白祁,现在过得好吗? 她想他了,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过去想他,只是想他,脑海里的画面是他穿着白色毛衣,独自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财经杂志,现在再想起他,画面里却多了一个人,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在他饭桌的对面……在他行走在街上时,左手边的位置,不再是她,而是那个笑起来会有一对酒窝的白羽媛。 她和他同居了吗?睡在了她所熟悉的那个臂弯里了吗?一旦继续深入去想象,陈依的头便嗡嗡作响,好像她的脑袋变成了蜂巢,成群结队的蜜蜂在其中来往穿梭,叫她面对工作时,要咬牙切齿才能集中注意力。 停止!停止!她双手在桌面捏成拳,眼前摊开的资料静静地躺了一上午,她无论如何尝试去解读,那些文字却总是不断变得扭曲模糊,无法化成连串的信息进入她的大脑,她无声地冲自己尖叫,停止,不要再琢磨白祁和白羽媛的事情,但是却没有效果,如果人可以简单地操控大脑的作用,她希望它只为工作运转。 从未因为工作感到筋疲力尽的陈依,今天下班时,脸上竟毫无血色了,助理感到奇怪又担心地询问,“老大,你别太累了,最近这些天你看起来好憔悴啊,工作是做不完的,你真的别太拼了。” 陈依只是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她反倒是希望能有更多工作将她填满。 助理继续说:“有个白小姐正在会客室等你。” 3 来者是白糖,她染了一头粉色头发,神采奕奕的样子,看来最近生活里没有遇到什么烦恼,她正坐在有滑轮的椅子里,满屋子转圈,见到陈依时,脚尖轻轻一点地面,便滑到了她的眼前,“喂!老陈。”她气鼓鼓地说,“你为什么删我好友?” 陈依早已经删掉了白祁的所有联系方式,以保证自己与他“断”得干净彻底,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与白祁相关的消息,以免动摇自己的情绪,所以老早就想删掉白糖了,因为偶尔她会在朋友圈里提起哥哥。 最近因为白羽媛的出现,陈依数次想要打开白糖的微信对话框,向她提出心中许多疑问,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婆妈,索性把白糖也删了。 她答非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那个病毒式广告,无孔不入好吗?”白糖跳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在了桌上,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说,“我们直播平台的短视频栏目里,都有你的大脸在说话!”边说着,她用脚尖踢一踢身边的椅子,示意陈依坐下。 陈依并不拉开椅子坐下,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很想快些结束对话的样子,“找我有事儿吗?” “老陈,你变了。”白糖眯起眼睛,仔细地端详着陈依,因为太仔细了,好像要用视线将她剥开一般,她重复道,“你变化好大。” “你也好大。”陈依笑一笑,伸手揉了揉白糖粉色的发尾。 “我不是说你外在,我是说你里面。”白糖以食指轻轻戳了戳陈依的心脏位置说,“你现在像是加强版的老陈,以前那个陈依看着像是试用版,你是成品。” 陈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她对白糖还是有宠溺之情的,俩人之间的相处没有多少冲突时刻,她拿她是当亲妹妹的,她边打开会议室的门,边说话,“如果你在夸我,不如去夸一下你哥哥,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说罢,她做出“请”的手势。 “别急着赶我。”白糖走向她,嬉皮笑脸地问,“能跟你回家吗?” 4 白糖和白祁吵架了,陈依以为是白祁发现了白糖谈恋爱的事,她坐在她的副驾驶座上说:“才不是!你不知道我哥现在有多变态。”她抱怨起来,“每天找我麻烦,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跟我吵架,就好像跟年期似的,这次你知道他跟我为什么吵吗?就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把烘干机里的衣服掏出来,他就像个老妈子一样骂我。” 陈依听了,竟“噗嗤”笑出来,因为眼前浮现了白祁那张冷峻的脸,却配上了絮叨的台词。 “你有车了,我都不知道,就算你不删我,你也不更新朋友圈,你也不回我消息,我对你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白糖检视着车内装饰,托腮道,“但是这车吧,感觉有点儿MAN,不太像你的品位。” 陈依开车还不算老司机,所以她紧迫地盯着前方路况,小心地转动着方向盘,解释道:“是我老板的,他的闲置车,我摇不到车牌,他反正也不开,就借给我开了。” 白糖追问:“那个李却知吗?” “你又知道?”陈依奇怪。 “当然知道,我哥自打你跟他分手后,老研究你们公司,可能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吧?”白糖说,“你家那个姓李的老板挺牛的,还上过电视呢。”说着说着,她突然激动地问,“他没追你吧?别啊,老陈,你跟我哥的分开只是暂时的,我还等着你回家呢。” 陈依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能笑出来,也没能装出漫不经心的态度,她语气生硬地说:“你哥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什么时候?”白糖一愣,还认真思索了三秒才回答,“我怎么不知道?没有啊。” 第十六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回到陈依的出租屋里,别人家炒菜的气味顺着阳台的缝隙飘了进来,一股子腻死人的豆油味儿,白糖捂着嘴,惊讶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后问,“你现在也算个人物了,怎么还住这种老破小?你看看你这身打扮——”她上下打量她浑身的奢侈品说,“您自个儿不觉得违和吗?” “社会人都只看表象,我人看着能服众就行。”陈依把沙发上的靠垫拿起来放到一边,见到沙发的面积还是不足以躺下一个人来,便放弃地对白糖说,“如果你不嫌弃,还想留宿的话,那晚上只能跟我凑合睡一米五的床了。” “其实我可以住酒店,咱也不缺钱。”白糖转身走过来,一把抱住陈依,拽着她坐在沙发上,“但是我想你了。” 白糖的个子高,行为举止又和白祁有八分相似,这一瞬间,陈依心里竟小鹿乱撞,她许久没与人肌肤接触了。 陈依像是很久没被人抱过的猫,条件反射地从白糖怀里挣开,继而又为自己这过度反应感到尴尬,便随口说句话装点一下自己的慌张,“白祁现在真的没有女朋友?” “都说了没有,你不要他了以后,他这一天天在家里装死又发疯,哪儿来的女朋友?”白糖伸长一双腿,边伸懒腰边摇晃着脑袋说,“这么关心,你自己去问他。” “可是……”陈依想问一下白羽媛是谁?但又觉得自己真的够了,何苦这么关心白祁的私生活,他现在与自己已经是毫不相干的人,于是闭上了嘴,走向冰箱问白糖,“晚饭吃什么?我最近太忙了,吃外卖~比较多,可能没有什么菜能给你做……” “吃面条就行,煎个蛋,哎——”白糖发出长叹,“我可太想你做的饭了。” “有西红柿,做西红柿鸡蛋面行么?”陈依边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包红彤彤的台湾小香肠,笑着回头说,“还可以做个你喜欢吃的章鱼香肠。” “好耶!”白糖跳起来,从身后抱着陈依原地转了一圈后再放下,“我们都很想你,虽然哥哥不说哦,但我知道,他比我更想你。” 陈依无所谓地耸耸肩,“都是成年人了,嘴上不说,就是心里没有。”说罢,不等白糖回嘴,她补充道,“至少他不说,就是想你知道他心里没有。” “他要说了舍不得你,那你俩就复合吗?你们的矛盾点不在你们是不是相爱,而是你们对未来的规划不一样啊。”白糖为自己的哥哥争辩两句,“要么就是我年龄真的太小了,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结婚,还非得毁掉这难得两情相悦的关系,这世上,有多少你喜欢我,刚巧我也喜欢你的感情啊,你真狠心。” 陈依一边切着西红柿,一边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大人的生活就是这么复杂的,我们除了爱情之外,还有许多要考虑的事情,如果婚姻制度没有意义,为什么还存在着?其实我没有安全感的,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过是个纸老虎,仅仅依靠感情来支持俩人的关系,我不能放心,我希望有更多的被社会认可的保障,我爸爸过世的时候,有我和妈妈在他身边,等我老了,我不想一个人躺在救护车的床上,我也希望我病了的时候,有家人可以管我,可以替意识糊涂的我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字。” 白糖无法反驳她,只能嘟囔,“所以说长大真的没什么意思,要操心的事情这么多。” 6 没等陈依将手里的面条下锅,有人敲门,白糖三两步迈过去一打开,发出嫌弃的一声尖叫,陈依赶紧从厨房里出来,就见到迟诺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他肩上挎着摄像器材包,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超市里买的零食和饮料。 “你来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俩人异口同声地相互提出质问,接着又抬起手指着对方自顾自给出了答案。 “你还没放弃追老陈?” “你这是替你哥来求情的?” 白糖不等迟诺回答,灵光一闪地试图把门关上,但迟诺已经抢先挤进来半个身子,被门夹着的他冲着陈依大喊,“疼,疼,疼,姐姐,救命!” 等迟诺进了屋后,陈依立即觉得她的客厅变得拥挤了,白糖进了门,添的是热闹,迟诺这和白祁一般的身高,只能是来抢空气的,不过他块头看起来没有白祁那么大,因为白祁有健身习惯,站得笔直时好像是艺术家最得意的雕塑作品,每一块肌肉都是用尺子比着雕出来的。 不等陈依发问,迟诺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沙发上,然后拍了拍肩上的器材包说,“之前你不是说要全面翻新你们公司教学软件里的图片,改成视频教英语?我听完你的构思之后,找朋友拍了个三分钟短片,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效果?” 陈依一听,很是高兴,脸上绽放出笑容来,“那真是谢谢啦。”不过又立即感到奇怪,“不用这么着急的,可以跟我约哪天在咖啡馆里看,或者去褚凡的工作室。” “你们是古代人吗?”白糖插话道,“明明用微信传一下就完事儿了,还非得见面聊?想约会就直说,别拼命找借口——” 迟诺也不等白糖嘲讽完了,便直白地对陈依说:“我就是来约你出去吃晚饭的。”说完,他嫌弃地看一眼白糖,叹了口气继续说,“看来没戏了。” 白糖得意地扭了扭,“还好我来了。”她看向陈依,猥琐一笑,“老陈的双人床,由我来守护。” 陈依白一眼她,“今晚的面条,你要少吃一口了。” “有他的份?”白糖指着迟诺不满地哀嚎。 7 很久没有吃一顿这么热闹的晚餐了,陈依边吃边笑眯眯地看着白糖和迟诺斗嘴,并不是因为人多才热闹,她为了应酬,陪李却知坐过了一张又一张觥筹交错的餐桌,没有任何餐桌的氛围能和家庭的比较。 她喜欢白糖和迟诺,像是她的妹妹和弟弟,她就在和白祁刚交往那段时间,还幻想过未来生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他们一定也会像此时的迟诺和白糖一样吵闹吧。 “老陈,你这眼神……”白糖用筷子敲一敲陈依的碗边,“好熟悉的油腻感啊,你肯定又在发梦了,我劝你不要在你的小电影里把我设计成女儿,很恶心哦。” “哪至于啊?”陈依心虚了,她近来在公司里摆足了领导的架子,此刻难得流露出幼稚的一面,她一撇嘴道,“我是把你们当弟弟妹妹……” 迟诺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我才不是弟弟。” “你就是弟弟。”白糖大笑,冲着他做鬼脸,“弟弟,弟弟,小老弟。” “你——”迟诺急红了脸,口不择言道,“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别忘了以前是谁喜欢我。” 白糖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马上恼羞成怒了,将还夹着面条的筷子摔到他身上,“那是老娘瞎了眼,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了不起,我的远歌比你强一万倍,我没找你赔我初夜就算我行善积德了,我他妈当年可是以为我会嫁给你的!” 换迟诺一愣了,他瞪目结舌地口吃起来,“初夜?什、什么意思?可是你不像啊……” 白糖凶狠地瞪着他,冷冷地说:“我其实就是个纸上谈兵的理论派不行吗?你都紧张成那样了,我陪你一起发抖到天亮啊?那还搞什么搞?我只能装成熟姐姐啊,你真是个天生的弟弟。” 往事浮上心头,迟诺张着嘴却吐不出字来,最后只是别过脸去,垂下头吃面。 “你道个歉会死啊!”白糖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迟诺的脸被面汤溅了一脸,他呆呆地转过头来,嘴角还挂着酱汁,慌张地说:“对不起。” “道歉有屁用啊!”白糖又是一拳头打过去在他的肩上。 陈依的双眼四处乱飞,企图从眼前这一幕中逃跑,还好又有人敲门了,她奇怪,“谁?” 白糖立即接话道,“哦,可能是我哥,他看我不在家,非说我去泡吧了,要动手家暴我的样子,我就跟他说我上你这里来了,叫他爱信不信,没想到他找上门来了。” “你——”陈依瞪大了眼,但没时间责备了,她好像受惊的兔子般蹿进了卧室。 “你躲什么?你们只是分手了,又不是见了面就要互砍的仇人。”白糖大步走过去开门,果然是白祁,她道,“我不回去!” 陈依在卧室里听着白糖和白祁在门口拉扯,白祁的语气很不耐烦,“别闹了。”虽然他是压着嗓子说话,可是他的声音对于陈依来说就是那种能贯穿耳膜的低音炮,把她的整个胸腔震得轰隆隆作响。 短暂的寂静,好像是白祁见到了迟诺,他的语气更急躁了,“你跟我回去!” “那你放心老陈跟这男的待一宿啊?”白糖叫起来,“别看他一脸怂样,也是个男的。” 迟诺惊呼:“胡说什么呢?我没那么龌龊。” “你脑子里想什么了就辩解自己没那么龌龊?”白糖大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是很快,白糖的声音就远去了,应该是被白祁拽走了。 最后是一声关门声,和迟诺站在客厅里询问的声音,“姐姐?” 陈依已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她想他,她好想好想他啊,她现在真的好想打开窗,从天而降落进白祁的怀里,然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对他说,她还爱他,她好想他,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爱上其他人。 第十六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姐姐?”卧室门外,迟诺已经站在原地有十分钟,他轻轻发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陈依双手捋了捋头发,站起来,她道,“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吧。” 但是并没有关门声响起,陈依听了一阵,好像迟诺去厨房洗碗了,水流声哗哗如雨。 陈依突然想谈个恋爱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虽然工作这条主线任务已经能够填满她的时间,但她希望还有别的分支任务能填满她精神的空隙,她不禁回想身边的异性,哪个合适呢?任务结局不是为了结婚,而是为了忘记白祁。 水流声止住了,陈依打开门,看见迟诺竟然在拖地,她愣住,“你干嘛?” “刚才白糖不是甩了些汤在地上,我擦完了,就顺便拖个地嘛。”迟诺一边动作一边回答,“你吃饱了吗?我买了很多零食,都是低卡的,水果片、碧根果和牛肉干,还有黑巧克力,吃了也不会长胖的。” 陈依走上前去,突然双手捧着迟诺的脸,把他吓到浑身一僵,像一棵被抚摸的大树般静止不动了,她凝视了他一会儿后,垂下了双手,“不行……”她自言自语,“对不起,迟诺,我没做好再谈恋爱的准备。” “谈恋爱还需要准备吗?”迟诺涨红了脸,好像陈依那双手微凉的触感还滞留在他的皮肤上,他的心已经被她刚才不经意的动作给拨乱了,吐息都有些动荡,“那你告诉我需要准备什么,我来准备。” “傻小孩儿,这世上所有东西可以通过努力去得到,只有恋爱不行。”陈依转过身去,面露遗憾的笑容,“你可以为了考一百分,做准备,也可以为了拿奖金,做准备,但是要不要喜欢上一个人,是不需要准备的。” 迟诺反对,“你错了,如果喜欢的人不能靠努力得到,怎么会有‘日久生情’这个词儿?你今天不喜欢我,不代表明天也会不喜欢我。” “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陈依说,“今天我累了,下次再聊关于拍视频的事情吧,你先回去。” “我不怕你耽误,我还小,有的是时间。”迟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赌气般大声说话,“我们男的晚一些结婚又没关系。” 陈依一怔,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你想和我结婚?” 迟诺反问:“不想和你结婚,为什么想要和你谈恋爱?” 陈依轻笑出声,“这可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迟诺的眼珠子因为羞涩而左右摆一摆,语气虚弱地说,“我知道现在我配不上你,但我这不是还年轻么,我们男的后劲很足的,等我到你这个年龄,指不定比你挣得多呢,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挣钱了,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家庭主妇。” “无忧无虑”这个词儿,白祁也说过,陈依苦笑一声,“我不是在嘲笑你,我说奇怪是因为,有的人对我避之不及,但你却想和我结婚。” 迟诺急道,“那都是超级大傻子,错过了一个亿。” “行了,就你聪明。”陈依冲他挥挥手,再度“赶客”,“我要洗澡了。” 迟诺叉开一双长腿,双手压在膝盖上,整个人似乎下决心要钉在这张对他来说有些狭窄的沙发里,他昂首挺胸道,“你洗啊,我又什么都不会干,我要干了什么,我、我就是你弟弟。” 陈依莫名其妙,“你坐这里干什么呢?” 迟诺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呆在这里,好好想想该怎么让你喜欢上我。”这理由比较简陋,顿了一顿后,他袒露了更简洁的真心话,“我舍不得走,我就想跟你呆在一起,多一秒是一秒,你当我是空气就好了,我真羡慕你身边的空气。” 虽然这情话怪土的,甚至有油腻的嫌疑,但是因为迟诺说话间的表情过分发自肺腑,所以反倒显得情话清澈,叫陈依不禁感到“老脸一红”,她年纪比他大五岁,难免在心中给自己定位成了“老脸”,她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去洗澡了。 洗完之后,她从浴室里走出来,见到迟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于是去卧室里拿了一床毯子过来给他盖上,在俯身之间,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到底是二十四岁的大男孩儿,他的皮肤非常紧致细腻,不似白祁那般散发着浑厚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他散发的气息是柔淡的青草味儿,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当陈依的视线一帧帧缓缓落到迟诺的嘴唇上时,见到他蠕动了一下,轻轻地说,“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你。” 也不知道他是否半梦半醒,或是已经身在梦里,陈依有些惘然,最后她叹一口气,回到了卧室里,关上门,在做出反锁动作时,顿了一顿,最后没有锁。 听见关门声响之后,迟诺才睁开了眼睛,他不是故意假寐,刚才陈依靠近他时,他被她身上甜如蜜的沐浴乳香味给唤醒了,在意识朦胧之中情不自禁地告白,现在他坐起来,抓着身上的毯子,望着卧室门下方的一线灯光发呆,直到这一米暖光随着开关的“咔噔”一声熄灭,他依旧坐在一片黑暗之中惆然若失。 9 陈依一觉睡醒后,迟诺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她左右看看,最后见到餐桌上放着热乎的麦当劳早餐,看来他接好了叫的外卖之后便离开了。 她不禁为他的贴心面露笑意,坐下来打开咖啡喝了一口,又吃一口猪柳蛋堡,眼里竟然有些酸涩,她抓着汉堡发呆,最后一滴眼泪掉下来,如果她能喜欢上迟诺,一切就太完美了,要不要试试?她在心里问自己一百遍。 10 正如李却知所言,为了庆贺业绩爆表,公司真的将组织员工们集体出国旅游,而且是仅限第二校部,包括前台小姑娘也一起,所有人都在出游名单上,一时间,士气大振,公司内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不过为了不耽误工作,所有人将会分为两批行动,目的地是泰国芭堤雅的海边度假酒店,时长五天四夜。 陈依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她想留在公司里主持大局,崔经理也许是得到了李却知的授意,天天时时地缠着她,劝说她,邀请她,最后撕下了赔笑的假面,坦诚地说:“陈老师,李总说了,只要我说动了你参加这次‘团建’,他就会签字拨款给我们一校全体员工也出国玩一趟,你就出去玩一下吧,也没损失,你瞧你把咱公司做得这叫一个红红火火的,就你最该放松放松,多好呀,也叫我们跟着沾沾光,享享福。” 李却知真的狡猾!叫陈依背起这么重的道德包袱,为了造福第一校部的大家,她只能点头了,不过转念一想,她还从未出过国,最近又因为白祁心烦意乱,出国玩一趟,给护照上加个“戳儿”,换换心情也不错。 待到出发那一天,陈依没有收到在公司里集合的通知,只说大家各自去机场再见面,她到达之后,也没在航班值机处见到一张熟脸,从空乘服务人员手里接过机票时,她一愣,竟然是头等舱,不过也不算太惊讶,因为她很快地想起来自己早已经不是普通职员了,为公司创造了那么大的价值,一张头等舱机票,她还是受之无愧的。 登机之后,她舒服地躺在自己的座椅里,才刚拿出自己的电子书准备读一读,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传来,“这儿有人吗?” 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李却知,她翻个白眼,叹一口气。 “哦,不好意思,这儿好像就是我的座位。”李却知晃一晃手里的登机牌,在陈依身边的位置落座,边系安全带边兴奋地说,“我有预感,这趟旅行会很有意思的。” “哈?我的预感刚好相反。”陈依无奈一笑。 第十七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和李却知并肩而坐的行程没有陈依想象的难熬,他并不缠着自己说话,大部分时间在看手里的电子书,偶尔叫空姐送一杯水过来,中途还小睡了一下,原本做好了应战准备的陈依竟然感到有一丝失落,不过也立即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不能因为对方摆明了喜欢自己,就以俯瞰的姿势去面对他,无论情感关系中是谁主动,人与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这么一想,她又忍不住想起白祁,他应该是一直居高临下地面对她吧,认定了她没他不行,才可以那么骄傲狂妄,当她离去时,也不做一丝挽留的动作。 他是认定了她会回头吗?陈依看着舷窗外的云朵,轻轻冷笑一声,这一次她会咬牙死撑到底,绝不回头,她也有尊严,而且,她认为自己的尊严很值钱,至少她在事业上证实了自己,并不是一个无用之人。 飞机落地后,李却知很自然地帮陈依拉起行李,两个人一起走出海关后,陈依奇怪,“公司其他人呢?” 李却知乐了,“没有其他人,就我俩。” 他走向到达大厅的正门,那里有一辆方头方脑的黑色宾利在静候他们,穿戴整齐的司机手里还举着写有他俩名字的小纸牌,见到之后,毕恭毕敬地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替他们提行李和拉开车门。 上了车之后,陈依忍不住调侃,“你不是要把我拉哪儿卖了吧?” 李却知说:“你英语这么溜,我卖不出去,倒是你把我看紧点儿,别让我走丢了回不来,我英语可不太行。” 陈依道:“一个教育产业的龙头精英,英语不太行,说出去不太合适吧?” 车厢内空间宽敞,李却知和陈依之间几乎隔着一人的位置,所以他与她你来我往的对话时,陈依也没有自己私人领域受到侵犯的感觉,还挺乐意与他进行一场成年异性的调情互动。 李却知于是笑起来道,“那陈老师可以多花些时间教教我,给我提高提高,别放着我出去丢人嘛。” 陈依看一眼窗外风景,碧海天蓝,心情更是敞亮起来,以至于她再回首看见李却知正朝自己笑时,也媚眼如丝地回以一个微笑,她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来,他心弦被她挑动了。 2 下了车之后,陈依见到的是港口,一台私人快艇正在等他们,李却知先走上甲板,然后伸手去拉陈依,由于浪花作用,她脚下站不太稳,于是他趁机一用力,使得她撞在他怀里,由于这心思太故意,陈依瞪他一眼,见到他一脸真心实意的开心,她也不恼了,海风迷人,她的长发被追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果甜味儿,她也笑了,心情是真的不错,她从小就喜欢海,但是却难有机会亲近,眼前这一切,实在很美,她身心都轻盈起来。 当快艇行驶在大海中央时,李却知袒露了自己的计划,全公司的人都是明天才抵达,而且他们是住在市中心的海滩酒店,而他为陈依安排的是一座私人岛屿酒店。 陈依不免警惕地问:“就我们两个人?” “还有酒店的员工啊。”李却知指着她,晃了晃手指说,“你不要想对我动手动脚,我会喊人的。” 陈依冷漠地看着他说,“这笑话不好笑,你这是欺骗行为,如果你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正当的,应该坦诚地邀请我。” “那我知道你百分百会拒绝我。”李却知诚恳地说,“陈老师,我在社会上也是有些名望的人,真不至于为了一个喜欢的女人把自己名声毁了,我保证会尊重你,但也希望你给我一个咱俩独处的机会,好好低了解一下我,也许你会发现我这个人没你想的那么糟。” 陈依回道,“我没觉得你很糟。” 快艇即将靠岸了,这片私人岛屿并不小,岛上是郁郁葱葱的丛林,雪白的欧式城堡建筑矗立其间,一辆小高尔夫车正在石子路上等待客人。 李却知绅士做派十足地朝陈依伸出手去,笑容灿烂地说:“那太好了,我希望这一趟相处下来,能叫你发现我比你想的要更好。” 3 他们上了岸之后,因为距离酒店不远,李却知叫司机拖着他们的行李先去了,他邀请陈依步行过去,陈依看一眼天空,是紫粉色的,已近黄昏,气候宜人,于是也同意了。 两个人先是谈了一下对公司未来的战略布局,然后李却知就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了,“陈老师,今天我把话已经给你说明白了,我挺喜欢你的,我的个人条件,你也都清楚,要不要考虑我一下?” 陈依笑一笑,“李总,你这话说得好像跟我相亲。” 李却知诚实地点点头,“是有些相亲的意思吧,因为我知道我这感情对你来说比较突兀,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多余的想法,我也不是那种愿意花时间,去对你穷追不舍,去打动你的男人,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所以我就想速战速决吧,我把我有的条件,都摊开给你看,你瞧着觉得不错,我们那就相处试试。” 陈依不免语气有些嘲讽地说:“您这有些像谈生意,我不太适应。” “这世上的一切人类行为,归根结底都是谈生意。”李却知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自若地说,“男人总是理性的,他会喜欢上一个女人,一定是在心里衡量过,是稳赚不赔才去喜欢,或许是为了她的容貌、身材,这是对性的需求,又或许是为了她的聪明头脑,这是出于对后代基因的考虑,也可能是为了她的身家财产,这就是他想借力使力为自己的人生拉一笔实际的投资了,一个男人,在挑选喜欢的女性时,是绝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如果他长得丑,就不会喜欢比他更丑的,如果他穷,也绝不会喜欢比他更穷的,所谓恋爱,就是生意。” “男人都这么理智?那这还能叫什么爱情?”陈依不认同他的说法,她说,“爱情是不理智的。” “只有女人的爱情是不理智的。”李却知不自禁地轻蔑一笑,“就像您,为了爱情可以放弃前途无量的事业。” 陈依笑起来,“那可能真是你说得对吧,确实,我的前男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为了爱情,对我妥协一步。” 李却知好奇地问:“你要求他什么了?” 陈依凝望着远方的海平线,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来,“我要求他和我结婚。” “那他错过了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李却知遗憾地摇摇头,“难道他富可敌国?那样的话,可以跟你签一个婚前协议,以防止你觊觎他的财产。” 陈依说:“他对我很大方,他只是不婚主义,也不愿意要孩子。” 李却知表示出惊诧,“真稀奇,男人在婚姻里获得的远比失去的要多很多,所以很少见到男的坚持不婚,难怪能得到你的爱情,你前男友也是个古怪偏执的人。” 陈依也表示出了赞赏的惊讶,“你也挺难得的,能这么大方地承认男人才是婚姻的获利者。” “愿意动脑子的人都知道,女人光是生孩子这一条,就是男人怎么也还不上的付出,毕竟男人生不出来,一般家庭里,女人跟男人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要工作,要做家务,也要还房贷,还得生孩子,这怎么看对女人来说都是赔本买卖,无视这一点的男人,都是故意装瞎,因为占了便宜,怕女人跟你计较嘛。”李却知继续滔滔不绝,“所以我不觉得女人想要嫁给有钱人,就是贪慕虚荣了,她只是想做笔好交易,既然嫁给谁都是要生孩子,为什么不换个好生活?考虑到孩子能获得更好的教育投资和稳定的生活环境,也算是对后代负责,是个头脑清晰的好妈妈,生出的孩子更不会蠢。” 陈依为他的这一套理论轻轻鼓掌,“那你怎么还没结婚?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做。” “因为我现在的成就已经是绝对的买方了,没遇见值得我‘投资’的女人,但我现在不是转运,遇见了么?”他侧脸看向陈依道,“所以虽然不认识你的前男友,我敬佩他,放着你这样的巨大财富不要,你这么漂亮,又聪明,是 一支只涨不跌的股,我也感恩他舍得放手,我今天才有机会在这里向你求婚。” “求婚?”陈依停下了脚步,为他的话语惊到了,她以为他只是想与她交往。 “你不要一脸的害怕。”李却知大笑,“我不会突然掏出戒指向你下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觉得你是我至今为止遇到的,我最想成家的女人,我不想跟你磨磨唧唧地谈恋爱,我想跟你结婚。”他转过身,牵起陈依的双手,一脸真挚地说,“如果你同意了,我会给你补一个求婚仪式,要多少克拉的戒指,需要我在哪里下跪,巴黎铁塔还是瑞士琉森湖,都由你决定。” 第十七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这栋以坐标命名的私人岛屿酒店,一共只有三套客房,每一套都是三室两厅双卫含有小露天泳池与浴缸的总统套间,酒店为了提供最好的贴身服务,一次最多可以接待八名上岛客人,而李却知为了能与陈依独处,把这期间的三套客房都订了下来,等于是包岛度假。 走进大堂以后,李却知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向与陈依相反的楼梯,看来他给他俩各自订了一套房间,并没有要住一间占她便宜的意思。 陈依走进自己的房间,服务生用英语向她介绍全屋设施,展示冰箱里赠送的各种饮品,和吧台上的豪华果盘,虽然不会有客人在屋里开火做饭,但也还是有开放式厨房存在,一台体积不小的意式咖啡机放在了案台上,旁边摆着来自不同国家已经研磨成粉的咖啡豆。 房间装潢是典型泰国风情,总体以金色为底色,辅以大红大绿以及刺眼的紫色蓝色来做点缀,每间房的墙纸都是不一样的花俏纹路,柜子、沙发、床,地毯上都是细细密密的花纹,这一切爆炸式的审美风格拼合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因为空间硕大的原因,这种打翻掉色盘式的装修效果得以四处延伸,形成了叫人目眩神迷的艺术画面。 再把巨大的落地窗推开,天高云阔与森林海洋的组合就伴着海风,毫无阻碍地涌入了视野,更叫住在这奢华酒店中的人感到心旷神怡,说句如在天堂都不过分。 陈依双手支撑在阳台的石雕扶栏上,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对于还没见过天堂的她来说,这里是她半生以来,见过最美的地方了。 她当然知道世界很大,这里不一定就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她又想起上学那会儿,白祁骑着单车带她穿过霞光市的一条河,然后爬上一座废弃的信号塔,他把宽大的校服脱下来垫在脏兮兮的铁板上,拉着她坐下来。 陈依揉着爬累了的双腿,不满地抱怨,“有什么好看的啊?” 白祁笑嘻嘻地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牛奶和一包薯片递给她说,“太阳下山的那一瞬间很美的。” 然后两个人就从下午四点半开始傻等,陈依把薯片也吃完了,枕着白祁的肩膀打呵欠,天上的云朵缓缓移动着,投下来大片的阴影覆盖在城市楼房的上空,这时光静谧得像是从生命长河里偷来的,不计算在陈依的十七岁也不算在她未来的任何一个时刻。 最后当太阳落山时,整片城市都被染成了金色,陈依的困意顿时散去,白祁一脸兴奋地指着远处,好像炫耀宝藏的小孩子,一手无意识地搂着陈依的脖子,激动地说,“美吗?好看吗?” 她侧过脸看着他,能见到他的嘴唇就在自己的睫毛下方,现在的气氛过于暧昧,远处的晚霞偷偷地也染红了她的脸,她情不自禁地把头抬起来一点点。 白祁却还在大笑,他问她,被染色的风景,“像不像烤焦的面包?” “白痴。”陈依对他的迟钝,嫌弃地翻个白眼。 “不好看吗?”白祁一头雾水,但马上又更兴奋起来,“没关系,以后我们会环游世界,我要带你去看遍世上最美的地方。” “好。”陈依点点头,满心欢喜地答应。 ——哪想到,至今快三十年,她都没有和白祁一起去见过陌生城市的风景。 从回忆里拔根而起的陈依,脸上是不自觉的苦笑,她订好了晚餐的额闹钟,然后躺到床上小睡了一会儿,似乎想回到梦里再见一面那个说要带她去见美景的少年白祁。 5 夜里,陈依换上清凉的罩衫,等着李却知准点来敲门,两人一起前往顶楼的露天餐厅,晚餐是酒店主厨为他们准备的法式海鲜全餐,从前菜到甜品一共有十二道,或许因为只需要伺候他们一桌的原因,料理味道令人惊喜,能猜到其中耐心,很精致、细致,花了许多心思。 李却知先切下一块粉色结实的龙虾肉,慢慢咀嚼了一阵后,心满意足地吁一口气问,“还满意吗?” 陈依喝一口香槟后道,“不错。” 在他们的餐桌边上,就是一片蔚蓝的泳池,月光穿过云层投射其间,反映照出一道道扭转的波光,在陈依的裙摆与半边裸露的手臂上游弋,衬得她的脸庞更美得迷幻,好像这些光晕波纹全奔她而来。 李却知酒量不错,还从未在酒桌上醉过,但此时看着陈依,有些恍恍惚惚,他再一次发问,“还满意吗?”见到她一怔,他才补充,“对我。” 陈依巧妙地答非所问,“作为老板,你真的很好。” 李却知笑起来,并不给她回避的机会,继续道,“你会发现作为老公,也很好。” “说实话,太突然了。”陈依放下手中的酒杯,端正了态度,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了解的是作为老板的你,对你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的不太了解,虽然我觉得自己迟早要步入婚姻,也很向往未来的家庭生活,但我并不想这么仓促。” “时机到了,怎么会仓促?这叫‘抓住机会’,你不需要等到饭点儿才吃饭,你可以饿了就吃。”李却知说,“可能你这么久都没遇见合适的人,就是在等我,命运的安排,说不好的,你也看不透,你不觉得,一切都发展得很水到渠成吗?” 陈依垂下眼,突然感到一阵惆然若失,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苦笑一声道,“说出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没想到竟然是和你……”说罢,她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充满的失落感很是失礼,赶紧补充,“不是我不想和你一起旅游,只是,你才刚刚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没多久,在这之前的二十九年里,我一直以为我应该会去很多国家看一眼的,和……”她顿一顿说,“和我的很多朋友,和他们出去玩,或是因为工作原因出国之类的。” 李却知抓住了她这一时间的情绪让步,更进一步劝说她,“你看,人生就是这么多的机缘巧合,你觉得我又曾经想过会遇见你吗?” 陈依感到好奇,“那你很早就见过我,为什么最近才开始喜欢我?” 她这么一问,勾起了李却知的许多回忆,他喝一口酒,身体往后仰躺在宽大的餐椅中,望一眼远处夜幕下的海,缓缓道来,“说起来是挺有意思的,我虽然没结婚,但也没停止过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我这家业也算是越做越大了,还是希望有个儿子能来继承一下的,起初我知道公司里有你这个人,只觉得你漂亮,但是我只看这一个条件的话,以我的社会地位,要娶个明星也不难,漂亮的女人就像那片树林一样,多得数不清,乍看也长得都一样。”他的视线收回来,落在陈依的脸上,感慨地说,“后来我知道你不止漂亮,你还聪明,就开始对你留意起来了,不过最初的接触,并没有叫我对你产生太多不一样的感情,因为你那时候正为爱要裸辞呢……” “像个傻子么?”陈依笑着打断他。 “像个疯子。”李却知咧嘴一笑,他继续说,“但是等你再出现在我眼前,像个战士。” “是吗?”陈依略显遗憾地说,“你还敢招惹我,看来我也不算是多凶狠的战士。” “我和一般男人不一样,我喜欢有杀气的女人。”李却知吃了一口甜品,用餐巾擦一擦嘴,一边对服务生招了招手,一边继续说,“你越凶狠,我越喜欢,那之后,你不断地做出让我刮目相看的成绩来,我就知道,是你了,我想娶的女人,就是你这样的。”他一边在服务生双手奉上的账单上签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需要的是能和我并肩作战的女人,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家庭主妇,我不可能放心把公司和家产托付给愚蠢的另一半,我也不想你只是简单地守着这些财产,我想和你一起,把我们的产业做大,去抢占更多的市场。” 陈依皱起眉,“越听越不像是在谈婚姻……” “让一个女人走进我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走进我的事业。”李却知站起来,向陈依伸出胳膊,她于是也站起来,出于社交礼仪地挽着他,俩人一起离开餐厅,绕着泳池外的长廊缓步朝房间走去,他的另一只手时不时地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背,像是长辈在讲道理的惯性动作,他依旧试图说服她接受自己的思维系统,“别的女人,在婚姻里是失去,但你,在与我的婚姻中一定是得到,夸张一些说,和我成为一家人之后,你要星星还是要月亮,都只看你想不想要。” 来到了陈依的房门外,李却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双手攀上了她的上臂,陈依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也往前贴近一步,将她压在门上,以醉了的口吻说,“只要你接受我,你就可以得到你做梦也得不到的一切,整个世界都会对你敞开怀抱。” 第十七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这一夜,陈依睡得不太安稳,她时不时惊醒,在静谧之中聆听门外的响动,确定是海浪声,风声和树林的呼啸声之后,才放松了一些,将床上的数个枕头圈在自己的身体四周,换一个姿势继续尝试入睡,但依旧辗转反侧,半梦半醒。 李却知原本是铁了心要与她在身心上更进一步,也许是夜色给抹去了他的理智,又或者是酒精催生了他的冲动,即使陈依已经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还是以蛮力压制着她的身体,弯下脖子试图去亲吻她。 “请你不要这样——”陈依躲避不及,被对方吻了脸颊,心中顿生怒意,“你这是在搞砸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老板和员工?我不需要这样的关系。”李却知阴森一笑,继续伸长了脖子索吻,嘴里胡言乱语道,“我要和你成为夫妻关系。” 陈依挣不过他,便使劲儿扭着脑袋,但是李却知的手掐着她的下巴迫使他面向自己。 最终他的阴影还是将他笼罩,那瓶香槟,陈依没有喝太多,几乎都在李却知的肚子里,现在她透过他浓重的鼻息嗅到了那气味,从她的口腔贯穿身体,在热带岛屿上的她,此时,只觉得浑身透凉,她双目紧闭,狠狠合上牙关,一股甜腻的血腥味儿便蔓延开来。 李却知的嘴唇被咬破了,他才放开她,又惊又疼地瞪着她,满眼写着不可思议,“你……你不至于吧?陈老师,你也是年纪不小的成熟女性了,对待这种事儿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吧?你这样就像个十七岁的女学生。”这话说到后半段,已经有些阴阳怪气了,他抹一把嘴角的血,冷哼一声,“真扫兴,你这把我弄得像个流氓似的。” 陈依看着他满手的血,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了,但这怒火却消退不了,她冷言冷语道,“您这行为不是流氓,难道是绅士吗?我已经明确表示了反对,你就应该停止才对。” “这我,是觉得气氛到位了,照我以前的经验来看,也该往下发展了,哪想到你这么保守。”李却知觉得委屈了,眉头紧锁地抱怨起来,“你或许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够久了,我真的挺有诚意,挺耐心的。” “你把所有我对你产生的好感全推翻了。”陈依指着一边说,“你走。” “真的假的?我这不是停手了吗?”李却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的标准这么严格?现在还剩多少分,我能做什么挽回吗?” “你走——”陈依见到他不动弹,按捺住心底正悄声滋生的恐惧,板着脸说,“再减十分。” “啊?”李却知惊呼。 “再减一百分。” “行行,给我留点儿分吧,陈老师,晚安。” 李却知终于离去。 等他完全消失在走廊转角,陈依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拉过一张椅子来堵在门扣处,她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但是她无法控制,当他亲吻她时,她浑身的汗毛都起立了,那种抵触感就像是坐“跳楼机”般令人失控、干呕——不需要考虑了——她绝对不会接受他的求婚,李却知为人并不令她厌恶,身上气息较为清爽,言行也还不算油腻,但他一靠近,她就条件反射地后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可能为了“一桩好婚姻”,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 或许她真的是空长年龄不长心吧,三十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现实,还像个十七岁的孩子。 7 隔天,李却知没有来敲门,是服务员用推车送进来一桌丰盛的早餐,这叫陈依松了一口气,服务员说李却知在餐厅里没有见到她来用餐,特地交代要为她准备的,并带话说,这一个上午他都不会来打扰她,请她好好放松。 看来一夜过去之后,李却知冷静了不少,陈依吃完早餐后,换上泳装在屋里的小泳池玩耍了一阵子,又泡了个玫瑰浴,看了会儿投影仪里的英文电影,如此尽情地享受了个人时光之后,换上裙子前往餐厅,她做好了拒绝李却知的准备。 李却知早已经坐在餐厅等待,他穿着白色T恤和一条棉质的花短裤,看起来刚洗过澡,一脸精神奕奕的样子,见到陈依便站起来拉开了椅子,脸上是若无其事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陈依边落座边调侃,“看来你睡得不错。” “不太好,失眠了,但我花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想通了,就睡着了。”李却知真诚地说,“昨晚上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希望你能忘了我犯下的这个错误行为,是我太着急了,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随着他一抬手,一落下的动作,早已就位的钢琴师便演奏起一首舒缓的《卡农》,另有两位服务生推着一座鲜花堆积的小山过来,那花丛摆成了桃心形状,中央的天鹅绒首饰台上躺着一条钻石项链。 “这不是临时准备的,早在上岛之前我就买好了,等着你同意嫁给我之后给你的惊喜礼物,没想到成为了我惊吓到你的道歉礼了。”李却知伸手取过来项链,双手展开来向陈依展示,同时说,“但是往好了想,你也更清楚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你看,我不会强求你,你叫停,我就停,你咬我,我也不生气,说明我的情绪管理是到位的,今天还能坦率地向你承认错误,可见在未来的家庭生活中,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和嚷嚷,我们会成为相敬如宾的夫妻。” 他站起来,伸长了胳膊要替陈依戴上这条项链,却见到她身体后仰,躲开了,他只好悻悻地落座,在悠扬的钢琴声中怨声载道,“陈老师,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提出来,人无完人,我有自己看不见的缺点,我能改进,你看,我是一个真的能有商量的人,决不搞一言堂,作为丈夫的人选,换了谁都要评价一句:完美。” 陈依摇摇头说,“你不止是做丈夫完美,你做老板也完美,你是一个太适合‘合伙’的人,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爱你。” 李却知一怔,笑出声来,“可笑,难道我爱你吗?我只是喜欢你,还不至于谈到爱那么严重。”他把项链随手扔在桌上,喝一口桌面上的餐前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陈依说,“你们女人最致命的逻辑硬伤,就是把爱情与婚姻混为一谈,你们以为婚姻是爱情的延续,错了,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 陈依冷静地看着他,阐述自己的观点,“我当然知道爱情和婚姻不是一码事儿,也不需要配套,但是你也说过,我们女人在婚姻里是‘失去’,我知道为了结婚,和身在婚姻之中,我要付出什么,我将会无条件地奉献我的身心,甚至有可能得不到相应的回报,那我为什么还要结婚?就是吃了爱情这口毒,我才会奋不顾身往婚姻这个天坑里跳——换句话说——我如果结婚,只会因为爱情。” 李却知又喝一口酒,闷声闷气地埋怨,“我在这里跟你谈婚姻,你却跟我说爱情。”他指着她说,“你是个聪明女人,跟我结婚,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陈依发问:“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李却知回答:“反正不是爱情。” 陈依点点头,微微一笑,“那么你需要的东西,不结婚,我也能给你,不是吗?” 第十八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最后,陈依算是说服李却知放弃和她结婚的打算了,按照他的逻辑,她一一将其逆推,首先,他之所以想和她结婚,是看上了她的经商头脑和专业涵养,他想稳固俩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又因为对她有些喜欢,所以才想依靠一纸证书来留住她——“那我觉得,股权分配书更能巩固我们之间的关系。”陈依是如此回复的—— 其次,李却知想要有一个孩子来继承自己的家业,关于这一点,陈依首先表明自己的年龄只要再长个两岁,在社会上就要被贴上“大龄产妇”的标签了。 “如果只是想要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在现代社会,你有太多途径去获得了,更重要的是,你希望我成为能在事业上与你并肩的战友,那你知道备孕、怀孕、生产后,我至少要脱离战场三年么?这期间如果我对公司的作用至关重大,那不是损失么?”陈依有理有据地说,“你想要自己的孩子继承产业,不能光坐吃山空还得开疆拓土吧?皇权更迭之后,新上任的皇帝还得有个老臣辅佐呢,我觉得那个老臣就是我,在你和他的身边,没有谁比在朝数十年的我更值得信任了。” 等到俩人落地北京时,李却知多了一个“妹妹”,他还未出生的儿子则多了一个“干妈”。 走出机场,李却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你真的挺能说的,能言善辩啊。” 陈依看他一眼,眉眼含笑地叫一声:“哥。” “哎哟,你这……好妹妹。”李却知还挺吃她这一套,懊悔地说,“以后你要跟哪个男的结婚,得先拉来给哥看一眼,没有比我优秀个一百倍,那我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陈依叹一口气,“那我这婚是结不成了。” 李却知抬手指着她,笑她真会说话,最后却又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晃了晃手指,摇了摇头,“得,希望我有运气再遇到一个我想娶的女人,能有你一半能力,我就要了。” 陈依说:“会遇见的,好女人遍地都是,只是爱情难以一见,但你又不需要爱情。” 李却知大笑一声,“我都放过你了,怎么你还不放过我呢?非得损我一下。”他的司机把车开过来,他看一眼陈依,示意她先上车,但是她却摇了摇头,他道,“哥哥送妹妹回家不是天经地义?你别多心了,你已经把话跟我说得明白,我也不是缺女人的男人,不会死皮赖脸非要跟你来上一腿,虽然我叫你妹妹,但往后在心里,我拿你当我‘兄弟’。” 陈依态度坚决,她伸出手去说:“我们公司里见。” 见到她如此划清界限,李却知只好伸出手去握了一握,郑重地说,“回见。” 2 陈依没有直接回家,她先去的公司,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所有员工结束都不在,只有保安大叔和保洁阿姨,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心里一直挂念的工作,微信里迟诺一直在追问她人在哪里,这些天她在国外,他一直担心。 自己和李却知在孤岛上共处一事,她对迟诺没有隐瞒,原因一是她问心无愧,二是当做上了一层保险,因为她并非自愿与他孤男寡女在一起,如果发生了什么叫她身心受损的事情,可以请求迟诺远程报警,与他之间的聊天记录也算一份证据。 这就叫迟诺更是着急了,他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问一句“你在哪里?一切都好吗?”最后实在不堪其扰,陈依只好把他屏蔽,不过她都会跟他在睡觉报告平安,“我要睡了,晚安。” 睡一觉醒来,就会看见两小时内迟诺发的无数条消息,他的语气既小心翼翼又急不可耐,“姐姐,醒了吗?”“还没醒吗?”“你一个人吗?你回我一下。”“你再不回,我就只好发起语音对话了。” “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不用担心。”陈依顺手回复了迟诺之后,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敲击着电脑键盘,窗外天色渐暗,保洁阿姨推门询问还有什么需要清扫,得到陈依没有的答复之后,她说自己下班了,离去时按规定把室内灯都一一关上。 于是,公司里只剩下陈依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她处理完了工作之后,看一眼桌面上堆积的文件,里面还夹着人事部给她整理的应聘者简历,她随手抽出来翻了一翻,就看见了白羽媛,她不清楚她和白祁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这一刻,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拨打了她的电话,对方很惊讶,陈依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干什么时也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以非常官方的口吻通知她,经过反复的讨论,公司决定聘用白羽媛,希望她可以过来上班。 白羽媛激动得一声声道谢,因为她说话声音分贝实在惊人,陈依不自觉地将电话拿远了一些,不过她真切的快乐也穿过话筒感染到了她,电脑屏幕上倒映着陈依模糊的笑脸,终于又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她不想在工作之中搅入私人恩怨,白羽媛是一个人才,和李却知推心置腹之后,她已经决定要全身心为公司服务,所以她不能被感情左右,去拒绝一个如此有前景的新晋力量。 听够了白羽媛的笑声,陈依说完“等你来上班。”后,正要挂电话,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开,她心中一颤,回过头去看见窗外乌云蔽日,倾盆大雨,手中的话筒里传来对方已经挂机的盲音,这一切组成了一副末日电影般的恐怖画面。 陈依在座椅里呆坐了一会儿,思考该怎么回家的问题,灵光一闪打开手机app选择“跑腿”任务,请一个外卖小哥帮他去便利店里买一把雨伞,拿到伞之后,她再约个车就能回家了,感谢现代科技生活,她不需要向任何人求助,就能解决难题,脱离困境。 她百无聊赖地来到窗边,看着大雨又想起了白祁,她独自生活惯了,向来不怕雷雨,但是和他在一起后反倒矫情了,她怕雷电也怕风雨,她似乎什么都怕,因为他总是会早一步将她抱在怀里说,“别怕。”——我不怕啊,没有你,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她想。 3 听到门外有动静,送伞的小哥来了,他在喊,“有人吗?是谁叫的跑腿?” 陈依打开门,她身后的光源立刻铺洒了出去,像是将一条光组成的红毯铺向了漆黑的办公区域,那带着帽子,穿着雨衣的小哥不禁抬手挡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 “你好,是我,谢谢。”陈依说着,朝他走去。 那小哥身高一米七出头,身材精瘦,皮肤黝黑,他揉了揉眼,看清楚了眼前的女人,神色明显一愣,手里提着的购物袋迟迟没有递出去。 陈依为他的反应奇怪,伸手去拿袋子,再度重复,“是我叫的跑腿,谢谢你。” 小哥开口说话,嗓音低沉,以故作热情的语气,发出了令人不适的亲热问题,“小姐,你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这儿?加班吗?你男朋友也不陪陪你?” 陈依立刻警戒起来,急中生智地说:“我男朋友马上过来接我了。” 小哥突然抓住陈依试图接过购物袋的手腕,用的力气之大令陈依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了数步,他迈上几步,几乎要与她脸贴脸地说话,“这么晚了,不安全,我陪你等到你男朋友来接你吧。” 一道闪电瞬间点亮了室内,在这半秒之间,陈依见到了这陌生男人眼中汹涌的恶意,以及他嘴角因为扭曲而形成的阴影,好像恶魔的獠牙。 她的双手都被紧紧掐住了,半个身子被顶在身后的办公桌上,像是被长矛贯穿般无法动弹,她身为女人,是无数次假设过这样的情况发生,该做些什么来自救的,防狼喷雾和安全笔都买过,因为没真的直面过危险,渐渐也懈怠了防备,早已经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如今真真到了这一刻,她竟像一只被提着翅膀的鸟,因为惊惧而一动不动。 第十八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在这或许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陈依事后回忆起来都不太清晰了,她觉得那过程至少有三个小时那么长,但是从调出来的监控影像里看,确实只有三分钟。 那陌生小哥在松开钳住陈依手腕的双手时,就这一瞬间,窗外又是一声巨大的响雷,陈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终于又感受到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在对方双手要摸上她身体时,她来不及思索便条件反射地摸到身边办公桌上的订书机狠狠地拍向男人的眼睛,只听见“咔哒”一声骨头被撞击的清脆声之后,男人发出吃痛的吼叫,一手捂着淌血的伤处,一手胡乱一推把陈依撞倒在桌面上,一阵杂物落地声之中,陈依大声呼救:“保安!保安!” 男人慌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却被咬了一口,他这一痛,更是着急,一巴掌打在陈依的脸上,这力道叫陈依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立刻红了,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遭遇没有缘由的暴力对待,再理智冷静的她也傻了,脑袋再一次死机,又失去了四肢的知觉,这短暂的停滞,给了男人用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的机会,好沉啊,原来男性使出全力要制服女人时,他的体重沉得就像一台汽车,陈依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捂着陈依的嘴巴,以几乎要叫她窒息的力道,另一只手胡乱撕扯着她的领口,忙活了数秒之后,他失去了耐心,直接探下去拽她的裙子,当他粗糙的手掌摸到她的皮肤,野兽般的喘息声紧紧贴着她的脸颊时,陈依终于哭了。 好可怕,好可怕……她在心里无助地呐喊,但是她不会闭上眼睛,她凶狠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她要记住他的脸,把他看清楚,她不会饶了他! 还好她睁大了眼,看见了一个拳头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脸上,这畜生便飞了出去,顺着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陈依看见了迟诺。 “我杀了你!”平时软绵绵又笑嘻嘻,看起来像个高中生的迟诺,这会儿竟然像一个被激怒的拳击手般发了狠,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压着那人一顿揍,嘴里没有遮拦地骂着脏话,全是叫陈依难以想象的,那个迟诺不可能骂的词儿。 以前也不觉得迟诺高大,但是此刻,对方那被压制的小身板把他对比得像一个巨人,听见那人带着哭腔的连声求饶和好像要断气般的尖叫,陈依才缓缓站起来边整理衣服边走过去,她虚弱地劝阻几声,“别闹出人命……” 这惨叫声终于把三个保安齐刷刷地引来了,他们见到这场面,先是把迟诺拉开,然后把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一左一右架着拖了出去,听陈依简单交代了情况之后,他们说先把人 关在保护室,报警等警察过来带走,陈依叮嘱他们把监控作为证据调出来,众人点头离去。 室内再度陷入寂静之后,陈依见到迟诺还跪坐在地上,似乎还没从应激反应里回过魂来,陈依半边脸还火辣辣的疼,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竟然见到他在哭,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她奇怪了,“你哭什么?”说罢,端起他的双手一看,关节处的皮肤都破了,可见他刚才动起手来真是没留余地,“是手疼吗?”她捧起来在嘴边吹一吹,“痛痛飞走。” 迟诺突然地抱紧了她,又变成那个软糯的男孩子了,他嗷嗷哭着,“我不疼,我难受,我不想你遇到这种坏事儿,这种坏蛋,你不该遇到的,对不起,我难受——” “不难受,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因为你来了,所以我好好的。”陈依试着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因为后怕而哭了出来,她也哽咽了,“谢谢你,如果你没有来,我不知道我……谢谢你……迟诺……” 从未见过,甚至也无法想象陈依会掉眼泪——迟诺止住了哭泣——他双眼瞪得老大地盯着陈依,借助昏暗的光线看见两道泪珠组成的银丝从她的眼角一直滑落到下巴,他忙不迭双手并拢上去接,好像在抢救一对易碎的玻璃制品。 这动作把陈依逗笑了,“你干嘛?” “我——”迟诺收回了手,害羞地笑了,“我条件反射……你别哭了,你哭,我心里疼。” 他的温柔,比窗外的大雨更叫陈依避无可避,她又忍不住要哭了,多久了,自从和白祁分手之后,她不知不觉间活得越来越封闭而坚硬,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为自己打造一座冰山上的城堡,她不是一个战士,她是渴望被拥抱和宠爱的,她曾经多么想要一个家,而不是一间与外界隔离的办公室,她不要做李却知喜欢的“女强人”,她想被呵护,她想做一个“小女人”,人各有志!她想要爱情,有错吗?比起追求事业,更期待爱情的她低人一等吗?——做自己——难道不是指的:世道如何看我,世人如何笑我,都不能动摇我,指使我去放弃我的追求吗?陈依想,不管了,是谁都好,她想要爱,她想要很多很多,将她包裹的爱。 她拉起迟诺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红肿的脸上说,“我这里疼。” “那、那怎么办?”迟诺慌了,因为陈依看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细腻的春风,闪耀的小雪,那是一片诱人前往的清透湖泊,他想靠近她,想跳进去,整个人缓缓下沉,死得其所。 陈依笑了,“亲一口也许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像是美人鱼对水手唱的蛊惑之歌,迟诺失了神般地将嘴唇贴上去,却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因为陈依轻轻一侧脸,贴上了他的唇。 5 “我现在是全世界——”迟诺坐在褚凡的办公桌前,双手托着腮帮子,突然感慨出声,“也可能是全宇宙最幸福的人类。” 众人正在褚凡的工作室里,就陈依需要的教学视频内容开会,所有人奇怪地看着他,正在发言的陈依感到无比尴尬地将手里的稿纸举起来遮着脸。 褚凡冲他嫌弃地说:“你睡醒了吗?没睡够就滚回家去睡觉,别在这里说梦话。” “我清醒得很呢,只是有感而发……”迟诺说罢,继续对着陈依露出“嘿嘿嘿嘿”的失态笑容。 “带走,带走……”褚凡扶着额头,冲陈依挥挥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把你家这傻狗带出去,别耽误我们。” 陈依边站起来边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那我们先走了,你们继续。”说罢,拉着迟诺走向大门。 听说了迟诺英雄救美全过程的褚凡,对着他的背影喊,“臭小子,便宜你啦!那天随便哪个人出现,都能泡到陈依,就是唐老鸭都可以。” 迟诺扭脸,回嘴道,“唐老鸭没我能打吧?!” 俩人离开了工作室后,朝着能打车的主干道走去,迟诺回味着褚凡的话,有些疑神疑鬼地问陈依,“姐姐,你真的是为了报恩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陈依立刻回道:“当然不可能,我是个那么随便的人吗?” 迟诺还有些恍如梦中地问:“我现在真的是你男朋友了么?” 陈依微微一笑,挽着他的胳膊,用半边身体轻轻撞一撞他作为回答。 迟诺开心了,绽放了笑颜,“那我以后可以叫你依依吗?” 叫“依依”会使她想起白祁,但这话,陈依不好说,所以她只是以逗他的语气道:“不可以,你比我小,就该叫姐姐。” “那以后结婚了也要叫你姐姐吗?”迟诺惊呼,“多奇怪啊!” “我倒觉得很特别,很甜。”陈依漫不经心地说,“再说吧,我们还不一定结婚呢。” “我想跟你结婚。” “好好——”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迟诺不住地左顾右盼,最后在一排郁郁葱葱的杨树前停下脚步,这边有一栋奇形怪状的建筑,延伸出来的隔板正好将两人与行人的视线隔离开来。 他忐忑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陈依故作不悦地皱眉,“你这样问了再亲,很没情趣。” 他说:“但是我怕突然亲你,会惹你生气。” “好吧,你可以亲我。”陈依扬起下巴。 迟诺却退后了半步,摆着手说,“不是现在亲你,因为很没情趣,我先申请好了,等哪天出其不意再亲你,就很浪漫。” “好吧。”陈依点点头,拉着他的手重新走到光照之下,突然转过身来,踮起脚来,亲了他一口,继而笑着说,“够出其不意吗?” 迟诺捂着半张通红的脸,低下了头,哀怨地说:“你……姐姐,你好会撩……这不公平。” “傻子。”陈依钻进他怀里,轻轻拍一拍他还垂着的胳膊,收到示意的迟诺赶紧双手怀抱住她,“你可是我的男朋友,你想亲我就可以亲我,你还要负责保护我,知道吗?” 迟诺乖巧地连连点头,把脸埋在他曾经日思夜想的长发里,认真地说,“我永永远远保护你,把我的命都给你。” 第十八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很快的,全公司都知道陈依谈男朋友了,因为迟诺来接她下班的频率之密集,堪比打卡上班,而且大家也知道了陈依为何会与他交往的那个“传奇经过”,毕竟公司里闹出了要报警的案子,别说檀香山英语每个人都了解了详情,整栋写字楼的每一家公司每一个部门的每一个员工都知道了,在传播过程中,故事也被演绎得越来越离奇,迟诺被描述成身高两米,破窗而入,差点儿徒手把坏人撕成了两半的超级英雄。 成为了知名人物的迟诺一走进这栋写字楼,就开始接受每个人的注目礼,他们冲他咧嘴一笑,然后挥手,迟诺最初还会困惑,明白过来之后,会回以他们一个展示肱二头肌的手势,偶尔有人不认识他,都会被身边人提醒,“快看,就是他,那个陈总的男朋友。” 迟诺沐浴了一路大家的注目礼,走进檀香山英语公司的大门,前台小姐也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走去敞开的待客大厅,“你等一下哦,陈总正在开会,马上就散会了。”她热情地招呼,“喝咖啡吗?还是喝茶?” 迟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有冰可乐吗?” “在那边可以扫码拿,不过——”前台小姐指着吧台处的一个自助冰柜,她看着眼前这个像大金毛般的漂亮男孩儿,心里实在是喜欢,于是笑眯眯地说,“我请你吧。” “谢谢!”迟诺大声道谢,如果他有一对大耳朵,现在正激烈地扇动着,不过没有耳朵,对方也能感受到他夸张的谢意和开心。 喝着可乐,半躺在沙发椅里,迟诺的长胳膊搭在椅背上,双腿伸得老长,很是怡然自得地等候着陈依,他百无聊赖地左右摆动着脚尖,时不时转动着脑袋,好奇地打探来往的人,当大家与他视线相交时,还能友好地寒暄几句,他就像一条不用牵绳,在超市门外等待主人的乖巧小狗,惹得所有女员工母性大发,总忍不住过来问他:“饿不饿?” 可乐喝完了,迟诺还没见到陈依出现,于是低头翻起了手机,直到余光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赶紧抬起头喊,“姐姐?” 对方回头,却是不认识的女生,迟诺尴尬地笑一笑,“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对方是个漂亮姑娘,轻轻笑一笑便走了,径直去了陈依的办公室,迟诺看着她的背影奇怪,从发型到着装都很像陈依,十米开外见到她的话,任何人都会错认她是陈依。 7 散会之后,助理小跑到陈依跟前,暧昧一笑,陈依就知道是迟诺又来了,她于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助理清清嗓子说,“老大,白羽媛来办入职了,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 陈依奇怪,“去找人事签合同就可以了啊。” 助理说:“她说想先亲自向老大道谢,很快的,我跟迟诺说一声,叫他再等五分钟?” “好吧。”陈依只好先去一趟办公室。 8 推开办公室的门,陈依觉得眼前的背影又眼熟又古怪,直到她走过办公桌,在白羽媛的对面坐下,直面她的大正面时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第一次见面时,白羽媛梳着一个高马尾,穿一身印着名牌logo的鲜亮衣服,今天的她却穿着一条素雅的藏蓝色裙子,挎着一个与陈依同款的黑色V家包,新发型也和陈依的长短相似,都是刚刚好盖住锁骨的造型。 如果这都不能叫陈依感受到被模仿的冒犯,那还有她脸上的妆容,白羽媛是圆眼睛,陈依是长眼型,她来应聘的时候脸上分明是甜美日系的妆容,现在却是一脸欧美系的画法,眼影的配色和笔锋走向与陈依的根本就是复制粘贴,更别提口红色号都如出一辙了,陈依与她面对面,有种在照镜子的毛骨悚然感。 “陈总,谢谢你录用我,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太幸福了吧!”白羽媛双手捂着心口,非常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之后,从包里取出一个施华洛世奇的盒子,“昨天我和男朋友逛街的时候,看见一条非常适合你的项链,是很便宜的礼物,还请你能手下。” 陈依还未从惊悚中回神,她不愿意去触碰桌面上的礼盒,好像怕被什么病毒缠上一般,只是皱眉一笑,“我们公司规定上司不能收员工礼物,不好意思啊,你拿回去吧。” 白羽媛于是遗憾地叫道,“啊?太不通情达理了吧,那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真的想表达一下感恩怎么办呀?” 憋了半分钟,陈依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换造型了?” “是的,因为要上班了,这样看起来成熟稳重一些吧?”白羽媛很是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尾,继而有些娇羞地说,“主要我男朋友喜欢我这样,他是一个很大气的人,所以我走在他身边不可以看起来太幼稚了。” 嚯——陈依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她嘴角一抽,故作轻松地问起来,“你的男朋友?就是你提过和你一样姓白的?” 然后白羽媛给了非常肯定的答案,“对呀,我男朋友叫白祁,我跟他说了,我得到了你给的工作,他还叫我好好感谢你呢。” “行吧。”陈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冷漠地说,“你去人事部签一下劳务合同,了解一下他们对你的岗位安排,再确认一下公司的各项规定,还有,以后不要擅自进我的办公室,有事情要找我谈,可以先和我的助理预约时间,欢迎你加入檀香山英语,明天请按时来上班。” 9 终于等到陈依走出办公室,迟诺便从沙发里弹了起来,等她走近一看,脸上阴云密布,迟诺也不敢多话,跟在她身后迈着小碎步,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左右无人了,他才小心地提问,“姐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陈依猛地反问,语气有些不善。 迟诺举起双手,“没什么,没什么。” 陈依见到他一脸无辜,才意识到自己在发邪火,赶紧换了脸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我太累了。” “那我来开车吧。”迟诺冲陈依伸出手去,“今天我带了驾照。” “你……没开过车吧?”陈依担忧地看着他。 “我开过啊,台里出任务的车都是我开的,拜托,哪有女朋友开车,男朋友坐着的,让我为你服务吧。”迟诺双手并拢握拳,好像作揖般恳求,“你知道我们男生都很喜欢车的,别人都有,就我没有,我也很不好意思,让我开开。” 陈依交出车钥匙,叹口气道,“行吧……”她也确实有些疲倦,太阳穴一直在隐隐作痛。 坐进车里,迟诺摸着方向盘说,“对了,刚才我在你们公司里看到一个跟你长得好像的女生啊,是你的同事吗?以前都没见到过。” 陈依知道他说的是白羽媛,看来不是她对她有敌意所以产生了错觉,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白羽媛在模仿她,于是她颇为生气地回答了一串话,“是新来的,不是跟我长得像,你是脸盲吗?她只是照着我穿衣打扮而已,她叫白羽媛,跟白祁一个姓,是白祁的新女朋友。” “什么?!”迟诺看她一眼,发出惊呼,“你前男友的女朋友,跑来你的公司上班?北京这么大,这是什么概率?” 陈依沉痛地捂着头,指使道,“看着前面,好好开车。” 迟诺开车技术还行,看得出来是个有经验的司机,但他喜欢超车,还总爱并道儿,结果车刚开上辅路,就和一台丰田车剐蹭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接着见到司机骂骂咧咧地从车里走出来,他转过脸来,歉意地看着陈依,“对不起……” “没关系。”陈依叹一口气,“我们有保险。” 他茫然地问:“怎么办啊……” 那个肥头大耳的司机已经一脸怒意地在拍前车盖了,陈依闭上眼深呼吸,整理完了这一天下来累积的纷乱情绪,尽可能语气柔和地说,“我来处理就好。”便下了车去。 第十九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第十九章 1 处理完了那一起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陈依不再放心迟诺开车,还是自己坐进驾驶座开去了超市,买了菜,回到家里以后,又做了三菜一汤,直到夜里八点,她才筋疲力尽地落座,看着迟诺端起碗来吃得很香,心里虽然有些安慰,但还是忍不住叹息,这一天下来实在是太累了,如果迟诺不跟着回来的话,她完全可以叫个外卖,吃完后简单冲个澡就躺在床上看公司报表了。 陈依试着委婉地提出来,“迟诺,其实你不用这一天天都来接我下班,你下了班以后也挺辛苦的,早些回家休息更好。” “那不行,你是我女朋友,我就要为你保驾护航,做你的保镖,保证你的平安。”迟诺说话间已经吃完了一碗米饭,因为他饭量大,所以陈依都把蒸饭的锅和饭勺放在他的手边,他边给自己盛第二碗边说,“有我在,那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你放心。” 他没有听懂她的话里话,陈依只好继续站在不想他劳累的角度劝说,“可是你每天送过我之后再回你那边去,这么来回折腾,总有吃不消的时候,遇到那种坏人坏事的概率没有这么大,我们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迟诺夹菜的动作慢下来,似乎正在开动脑筋思考对策,果然眼睛一亮,很兴奋地说,“要么我们同居吧?” “同居?”因为陈依从来没思考过这一茬,所以不禁表情迟钝地重复了迟诺的发言,“我们吗?” “不是我和你,那你想跟谁?”迟诺笑了,他的腮帮子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好像仓鼠一般环顾这屋子,“我们迟早要住在一起的嘛,你租的这个房子太小了,还不如我那个呢,要不然你退租,和我一起住?” “不了。”陈依的回答没有片刻犹疑,因为她还记得自己和白祁分手后,无处可去的慌张,有了那一次的教训之后,她再也不会感情用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住处,是她坚守的底线。 迟诺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也是,我那边的话,距离你上班的地方有点儿远,我们找时间一起看看房子,选择我俩单位的中间位置,找个大点儿的,我想养狗。” 陈依一愣,“养狗?你负责照顾吗?” 迟诺傻乐,“我只负责玩儿。” 陈依皱起眉头,“我们都要上班,还是别了,狗怪可怜的。” 见到她似乎有些不悦,迟诺解释道,“我随口一说,就是个美好憧憬,等我们结婚以后,安稳下来了再养吧。”见到陈依端着碗半天了,筷子也没有动一下,他奇怪,“姐姐,吃饭呀?你今天炒的这个尖椒鸡蛋可绝了,我能一口气吃三盆。” 陈依放下碗,“我吃不下。” “为什么?”迟诺一头雾水,“真的很好吃啊。”同时夹起一筷子菠菜放在陈依的碗里说,“吃不下也吃点儿,不吃饭怎么行,你就当吃药,为了身体健康,吃这个,补铁的。” 忙碌了一天,陈依感到精神疲倦已达崩溃临界点,忍着身心不适,在厨房里做菜又吸饱了油烟,哪里还有力气和胃口吃饭。 要说迟诺不体贴,也不对,因为他会抢着做眼里能看见的活儿,比如洗碗、擦地,但他就像个孩子,无法读懂大人的话外之音,而陈依也没有余力去做一个能教他学会社会人情的家长。 所以她最后只是敷衍,“都说厨子不吃自己做的饭,可能是吃不出好吃来吧。” “好像说得挺有道理。”迟诺很简单就接受了陈依这句话里并不存在的逻辑——他太单纯了,别人说什么,他就当字面意思去理解了,一句话经过脑子,是不会去琢磨的,什么话里隐藏的哀怨啊,调侃啊或是嘲讽,他听不出来——他索性端起炒蛋扒拉进自己的碗里说,“那我吃,都便宜我了。” 陈依又不自觉怀念白祁了,他虽然生得那般钢铁雄心的样子,但其实心思很细致,她只是微微一皱眉头,他就能读懂她这微表情后的八百种情绪。 2 迟诺数次提到结婚,陈依都没有太大反应,她也对自己产生了好奇,过去那么渴望婚姻,现在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年龄还比自己小的男孩儿追着自己想娶,她却没那么想嫁了。 或许是安全感的缺乏,令陈依犹疑,迟诺给她的感觉是在情感上靠谱,在生活琐事中却叫人无比焦虑的天真类型,他肯定不是那种会出轨嫖娼打老婆的男人,他也不是会被天灾人祸冲垮的男人,从陈依遇难时,他毫不迟疑地扑来挽救就可以看出来,如果发生了自然的以及非自然的灾害,如火灾、地震,迟诺都是那个会无数次为她不顾性命去挡子弹的人。 可是一个人的一生中,能遇到多少次不可抗力的生死危机?人们活在社会里,遭遇的不是速战速决的枪林弹雨,而是一点点磨碎人心神的日常琐碎,一次开车剐蹭,一次医院挂号,一次高铁抢票,一次房屋漏水……一次次与人之间的误解与争吵,一次次与人之间的博弈与妥协…… 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陈依知道的,真要选起结婚的对象来,比起和一个英俊纯真却什么也不会的帅哥,还是与一个平凡朴素但是能熟门熟路提取住房公积金的大叔,更合适过日子。 下午回家的路上,那个丰田车的车主下了车之后,见到迟诺半天不动弹,所以才更火气上涌,陈依不卑不亢地迎上去,先是主动道歉,承认错误,然后询问是否愿意私了,还是请交警处理?那车主见到她态度这么好,满肚子的怨愤才退散一下,甚至跟她抱怨起自己的私事儿来,他为了帮孩子办小学入学,辛辛苦苦跑了一整天也没办下来,现在老婆催他去幼儿园接孩子,说孩子好像有些发烧,正急火攻心呢,还遇上这么个倒霉事情,所以才口无遮拦骂骂咧咧。 陈依看一眼车身上被蹭掉的一小块车漆,实在是太小了,不注意的话也看不出来,但她还是保持着理屈自愿挨罚的态度,语气温柔地一遍遍道歉,“我理解,大哥这一天下来,心里憋屈,我这还给您添堵,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今天我在公司里也是受足了气,是我的车蹭着你了,真的对不起,想怎么处理,都听你决定。” 如此被安抚了一番,大哥也不想和她计较了,皱着眉头挥一挥手,“算了,我反正也有保险,以后开车看着点儿。” 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而迟诺却不懂得如何处理如此冲突,只是坐在车里傻看着,等陈依回来,很崇拜地说,“他看起来要打要杀的样子,就这么算了?你太厉害了。” 陈依说:“你吓着了吧?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没必要吓到动弹不得,你不说话,对方会误以为你不肯认错,也摆出要硬碰硬的态度来了,其实犯了错,就认错,很简单,交通事故在我们考驾照的时候也学过怎么处理,你记住了,社会上遇到的麻烦,无非就是一道歉,二赔钱,对方也不能拿你怎么着,没有第三条选项,大家都活得挺着急的,也没人真的非要跟你过不去。” 但是迟诺似乎有听没有懂,只是不住地点头,重复道:“你真厉害。” 迟诺不行,不适合结婚。陈依如此断定,是因为有对比,她想起爸爸病倒的时候,白祁轻易化解了床位的问题,他和她一样,都是一匹被生活磨砺出来的孤狼,经历过无数次无人可以依赖的困境之后,很善于处理复杂的社会中的突发状况,非要比较的话,他比她要更强一些,毕竟他少年时代曾被孤立,独自照顾过妹妹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他有能力把一切都打点得井井有条,所以陈依才会在他营造的暖床里丧失自我,和他在一起,是真的能活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废物,那安逸叫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她不禁怀疑,她那么想与他结婚,除了有爱情因素之外,也是害怕失去这一张全世界最能叫人安眠的床。 第十九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吃完饭以后,迟诺非常主动地收拾完了桌面,洗好了碗,甚至帮陈依把沙发上扔的两件衣服也洗了,忙完之后一看,天色已晚,他笑嘻嘻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但是眼神里写满了期待,看来是故意拖到这么晚了,陈依叹口气说,“那你留下来吧。” 迟诺太有精力了,他每一次在陈依这里过夜,都能折腾到她凌晨两点还不能入睡,这个年轻的漂亮男孩子完事儿之后,立刻抱着她陷入了梦想,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拥挤又憋屈,原来也不是每一个怀抱都像白祁的那般叫她自在。 所以每一次,她都是闭着眼假睡,等迟诺呼呼大睡之后,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委屈地贴着床沿以几乎快掉下去的自述强迫自己睡着,要么还是租个新房子吧,迷迷糊糊之间,她想,一定要有一张超级大的床,不了,还是两间卧室吧,迟诺可以理解的。 4 一觉醒来,迟诺照例买好了早餐放在桌上,人已经走了,因为他上班的时间比陈依要早,这回不是麦当劳了,因为迟诺已经得到了备用的钥匙,所以他可以随时进出房门,陈依揉一揉一晚上没睡舒服的脖子,看着热腾腾的豆腐脑、包子和茶鸡蛋,心中还是暖意升腾的,又忍不住有些动摇了,找张大一些的床,只要能伸展开手脚来,应该也不错吧。 5 陈依早已经不是需要打卡上班的一般员工了,李却知得知她对工作有多上心之后,几次暗示过其实除了必须出席的会议之外,她不去公司坐班也没关系,现在第二校部的运转已经走上正轨,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兢兢业业的,不至于没她坐镇就乱了套,但陈依还是每天十一点之前抵达公司,甚至午餐都是在办公室里以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来解决。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员工们心里的威望越来越大,整栋写字楼的人提及她,都充满敬仰,但是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敬业,她之所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事业中来,还是因为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人和事儿可以叫她分神了。 助理敲门进来送午餐时,陈依叫住她发问,“白羽媛来上班了吗?” 她回答,“来了,早上已经试过了两节课,张老师负责带她,听说表现还行,课堂气氛挺活泼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陈依脸上依旧写满疑虑,她端起咖啡在嘴边,喃喃自语道,“那就好。”因为余光见到助理还未离去,便投以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她一直在打听老大的事情,稍微……感觉有点儿变态。”助理觉得自己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所以尴尬地咧嘴一笑,她解释起来,“虽然普通人都会对自己的老板好奇吧,但是她问得也太详细了,星座、血型都是简单的,她还问你穿最多的是什么牌子的衣服和鞋,有什么生活习惯,吃辣还是吃甜,跟公司里谁最亲密,我给你买咖啡都要问我你点的是什么,会不会加糖,一天喝几杯,有没有健康问题,平时的娱乐消遣方式都是什么……” 陈依皱眉打断她说,“知道了。” 她并不迟钝,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感受到白羽媛对她“非同寻常”的关注度,但要说她厌恶她、针对她倒也没有,至少目前看来,她还未给她造成实质的威胁,但陈依已经出于本能地对她产生了浓烈的警戒感,她只能假装平常心,对她视而不见,现在了解到更多关于她对自己如此好奇的打探,只会给陈依心里增添莫名的负担——过段时间吧——陈依打算找机会把白羽媛给调到第一校部去,眼不见为净。 6 下了班之后,陈依又见到迟诺来接她了,这一回,她真心对他感激起来,因为她走出办公室后,能很明白地见到白羽媛在办公位上一直往自己这边张望,那一脸蠢蠢欲动的表情很显然是在等她,果不其然,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时,她立刻向自己打起了一个热情的招呼,“陈总,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请你,烤肉?日料?火锅?你喜欢什么?” 陈依边快步朝前走,边挥手拒绝道,“对不起,公司规定上司不能接受员工的请客吃饭,而且,我男朋友已经来接我了。” “你男朋友?”白羽媛快步跟上,语气里是掩盖不了的兴奋,“我看看,是谁这么幸运,能成为陈总的男朋友,一定是比我家白祁更高更帅的男人,肯定是个厉害人物。”然后她便见到了迟诺,声调立即低了八度,透着淡淡失望地说,“哦,我见过你,原来你就是陈总的男朋友……” 她的轻视表现得太明显,惹得迟诺不悦了,上下打量着白羽媛,见到她今天的打扮也几乎是复制粘贴自陈依,便直白地大声说出来,“你不要再学陈依穿衣服了,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做自己不好吗?学人精。” 此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又飞快地垂了下去,但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像是草丛里的虫鸣叫,池塘中的蛙叫般此起彼伏,因为对于白羽媛一直在模仿陈依的行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也由于对老板的敬畏与喜爱,对她的这举动感到格外膈应,但也没有人会正面去指出来,毕竟要破坏同事关系,对任何人也没有好处。 白羽媛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激动地叫起来,“说什么呢你,我这从头到脚都是男朋友给我挑的,我才不是学人精,只不过我男朋友品位碰巧和陈总一样好而已。” 迟诺知道她的男朋友是白祁,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搂住陈依的肩膀,朝她阴阳怪气地说,“那我看你男朋友其实喜欢的是我女朋友。” 白羽媛怔住了,不再说话,面颊因为恼羞成怒而涨得通红,她的双眼凶狠地瞪着迟诺,那充斥的杀意令陈依一阵毛骨悚然,赶紧拉着迟诺离去了,走出好远,还能感觉后背火辣辣的,一回头,白羽媛竟站在公司门口,一言不发地目送他们。 7 坐进了车里,迟诺还在后怕地揉着胸口,“哇靠,那女的看起来好像要动手杀人一样,感觉好变态啊。”他看向正在开车的陈依,担忧地说,“你天天跟这种人一起上班,注意安全啊。” 陈依握着方向盘,脸色也有些难看,她说:“我办公室的门一关,和她就隔离了,不会起冲突的,你放心。” “她知道你是白祁的前女友吗?”迟诺追问,“我担心她知道了,会对你不好。” “也许早就知道了吧。”陈依说,“不然怎么解释她这些诡异的行为……” “我更不能放着你一个人上下班了……”迟诺拿出手机来,拨打了熟悉的中介电话,“喂,李姐,之前跟你看的那套房子,还在吗?嗯,我现在想和女朋友过来看一下,好,估计十五分钟吧。”他边说话,边抬手指着方向,示意陈依往那边开。 “看房?你怎么没跟我提?太快了。”陈依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 “老早我就自己在看了,准备等你答应跟我同居以后,就能马上住到新房子里去,今天我觉得这个事情不能拖了,反正就在附近,你先跟我去看一眼吧,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迟诺委屈巴巴地哀求道,“你肯定会喜欢的,这套是我看了十几套以后,觉得最合适的房子。” 虽然陈依有些不太情愿,但他说得也对,同居是迟早的事情,也该去面对了,她只好默不作声地转动着方向盘。 随着手机的剧烈震动,来自母亲的一通电话打断了俩人的计划,周碧云在对面只是哭,也不肯说具体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听得陈依心乱如麻,当她含糊不清地说出“依依,妈妈想你……”时,她沿着路边停下了车,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我马上回来看你。” 第十九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为了回家去探望母亲,陈依向公司提出了长假,也算是避一避那个叫她眼晕的白羽媛,迟诺坚持要和她一起回去,他的理由是,以后跟陈依就是一家人了,“迟早要见家长。” 但是陈依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周碧云还不知道她和白祁分手了,在她的心里,还将白祁认作最佳女婿呢,然而还没等陈依想好推脱的理由,迟诺已经和电视台把假请好了,看在他对这件事情如此积极又重视的态度上,陈依也不好再劝阻。 “能和你一起回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眼,我好开心。”坐在飞机上,迟诺一直捏着陈依的手,兴奋地看着她说,“姐姐,我现在感觉好幸福,曾经我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知道我配不上,所以梦里也没有真的和你在一起,现在我的生活比美梦还要美。” 陈依这一刻却产生出了难以形容的愧疚感,迟诺这么好,她在躲什么?稳定的事业,圆满的爱情,她还想向生活要求什么?她回握住他的手,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向妈妈介绍这个小男朋友。 周碧云竟然独自一人来接机了,这叫陈依倍感意外,因为她是路痴,又懒,以前陈阔在的时候,要去哪里,都是两眼一闭,任由他带着前往,从霞光市来省会的机场,要换好几趟公共交通,还要查清楚航班落地信息,这对周碧云来说太复杂了,她过的日子向来是两点一线,连室内的公交路线也只认识回家、上班的那一条,之前闹离家出走跑到北京时,还是她老闺蜜给买的机票,送的机。 可见她是多么急切地想要见到陈依,远远地,就挥着手快步走过来,嘴里“依依!依依!”地叫着,临到跟前了,陈依才看清楚,周碧云老态明显,她的发型不再似过去般精心打理,一整头的头发白了一半,敷衍地梳成脑后的一个小毛团,她的黑眼圈和眼袋也几乎快占据半张脸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胡乱穿搭,那领口皱巴巴的,似乎故意要和她的满面愁容配套。 “妈妈?”陈依张开双手迎上去,眼神和语气都写满了疑惑。 “依依,妈妈想你,我的宝贝儿。”周碧云抱紧了陈依,不断地吸气换气,似乎在感受女儿的存在,“妈妈心里苦啊,太苦了。” 陈依不住地轻拍她的后背,哄慰道,“怎么了?怎么了?” “妈妈知道你升职了,每天都好忙,就不敢打扰你,可是妈妈现在好孤单,好累,没有人说话,我快疯了。”周碧云强忍着哽咽,诉起苦来,“你不知道,没有你爸爸在,谁都可以欺负我……” 她显然是受了许多委屈,却从未在与陈依的微信联络中主动提及,察觉到妈妈在失去至亲之后变得“如此懂事”,更令陈依心如刀绞。 “谁欺负你?具体说说。”陈依温柔地揉去周碧云眼角挂着的泪珠,但是语气却是恶狠狠的,“妈妈,我回来了,谁敢欺负你?我不会放过他。” “姐姐,这位就是吗——”迟诺取好了行李走出来,见到与陈依举止亲密的周碧云后立刻笑颜如花地喊,“妈妈!” 周碧云回以一个“你谁啊?”的表情。 9 来到出租车等候点,迟诺一直找着各种角度献殷勤,他夺过周碧云轻若无物的挎包帮忙提着,说怕她累,一会儿又叫她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不要站太久容易静脉曲张。 “这小毛孩儿怎么回事儿?”周碧云嫌弃地看一眼陈依,小声地发问。 “你也听见他叫你妈妈了……”陈依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她说,“他是我男朋友,正格的。” “以后会结婚的,老公!”迟诺举起手来做出补充,最后还不忘冲周碧云再叫声,“妈妈。” “打住,真结了婚以后再叫,现在我可不想多个儿子,你别占我便宜。”说罢,周碧玉一扭脸着急地问陈依,“白祁呢?” 陈依冷冷地说:“分了。” “分得干干净净。”迟诺把手举得更高,得意地做出补充,“我和姐姐马上就要同居了,他没机会了。” “我反对!”周碧云叫出声,紧握着陈依的双手说,“依依,同居这么大的事情,不要冲动啊。” 当初和白祁在一起时,妈妈连环催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面对迟诺,就连想把女儿白送的她都忍不住踩刹车了,可见迟诺真的不像个适合结婚的成熟男人啊,陈依禁不住发笑,看一眼一脸茫然的迟诺,更憋不住笑了。 上了车之后,周碧云问:“去哪里?” 陈依奇怪地回答:“回家啊。” 周碧云更奇奇怪怪地来了一句:“白祁来的时候都会在酒店开一间房的。” 陈依没琢磨出她这话里的意思,追问:“什么意思?” 周碧云扭捏地说:“你们开间房啊……” 陈依皱眉,“怎么?我不能带男朋友回家住么?” 不等迟诺赶紧想方设法讨周碧云开心,她先坦白了缘由,“不是的,是我不想回去。” 10 最终陈依在霞光市中心最好的酒店开了一个家庭房,这也是白祁过去住的酒店,因为在这座小城市里的所谓“最好的”,真的就只有那一个酒店是最好的。 “你说说吧,怎么不愿意回去?家里闹鬼了?”陈依坐在主卧室里的沙发上,看着一进屋就疲惫地往床上一躺的周碧云,顺嘴说完“闹鬼”之后,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那是爸爸来看你了,怕什么。” 周碧云坐起来,冲女儿翻个白眼,“那我还巴不得呢!死鬼,死这么久了都不回来看看。” 说完,她与陈依相视数秒,接着会心一笑,她们终于能自然地提起已去世的陈阔,虽然心里还会有一阵痒痒的痛感,但那已经是伤痛正在结痂的证明了。 周碧云凝望着陈依,沉默了一阵后,才艰难地开口:“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怕什么鬼呀?大不了带走我呗,你活久一些就会知道,人才可怕,因为人要的东西比鬼多——”她冷哼一声吼,继续说,”鬼只要你的命,人?什么都要。” 自从陈阔去世之后,有许多亲戚朋友提着果篮保健品像拜年一样上门,排着队对周碧云说“节哀顺变”,起初她由于没从这突发的人生变故中缓过来,女儿也回了北京,她一个人在家里面对着火车般进进出出的人潮还挺愿意接待的,也像是为了疗伤一般,她面对每一个人都不厌其烦地重述陈阔病逝的过程,直到她再也叙述不动,甚至感到厌烦,最终,对每一声“节哀顺变”都只是笑脸相迎地回一句,“吃水果吗?” 这些人热热闹闹地填满她的屋子,带给她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冷清,等到再也没人迈过这道门来探望她时,周碧云又要开始适应另一种真实的冷清了,她感觉白天很长,夜晚更长,每天对着电视机说话的日子熬不住了,便去加入广场舞大队,她热烈地挥舞、抖动着四肢,却还是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抓着新认识的婆婆妈妈们滔滔不绝地唠嗑,却还是觉得“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期盼着一丝改变的周碧云接到一通电话,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央求她“帮个小忙”,有两个小孩子希望能在她家里借住一下——孩子呀?——也许能点亮这间寂寥的屋吧?——“行啊!”——周碧云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十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请求周碧云帮忙的是远方亲戚,具体来说是陈阔父亲那边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了,父亲组成了新的家庭又生了一个儿子,算是陈阔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弟弟生了个儿子叫陈大方,按理来说该管陈阔叫舅舅,算是他的侄子,但是陈阔和弟弟只见过数面,和他的儿子则是从未见过,直到陈阔过世之后,陈大方才领着老婆赵蕊来探望过一次周碧云。 陈大方一家住在霞光市下属的一个县,那里只有大片的崎岖山脉和荒废的田地,没有星巴克也没有共享单车,算是一个传统意味的农村,他们一家人正准备举家挪移到霞光市,首先要办好的就是两个已到学龄孩子的入学问题,所以打电话问周碧云能否先接纳一下孩子的寄养,并表示会支付伙食费。 想着带一下孩子也可以缓解一下自己的寂寞和屋里的冷清,“就一礼拜吗?”周碧云听电话对面说最多半个月,便答应了,“送过来吧,反正我房间有个空的。” 那是一个六岁的姐姐,叫陈宝,和五岁的弟弟,叫陈贝,为了迎接他们,周碧云买了两身崭新的衣服作为见面礼。 打开门,周碧云首先见到的是一脸憨厚的陈大方和赵蕊,俩人背着大包小包,一身难以描述的尘土气味,惹得讲究的她微微皱眉,这种气味常见于人挤人的车站和地铁,他们身后的两个孩子看起来非常怕生,都躲在赵蕊粗壮的大腿后边,好像小猴子般好奇又惊慌地打量着周碧云,他们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流口水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像拥有六岁和五岁的智商,因为周碧云是与同事的孙子孙女们“玩耍”过的,现在几岁的孩子都很注意个人卫生,有礼貌,且能与大人进行流利对话了。 “快进来吧。”周碧云硬着头皮露出微笑,让开了门,同时在心里后悔,不过还好也就两三个礼拜就能送走这俩不讨喜的小孩儿了。 这一家人脱了鞋子进门时·,周碧云闻到了一阵脚臭,应该是其来自与陈大方,她终于拉下了脸来,严肃地说,“奔波辛苦了,出这一身汗,要么你们先洗个澡吧?我正好给俩娃娃买了新衣服。” 赵蕊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她油亮的大脸庞上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推着陈大方去浴室,直白地用方言发话,“你这臭脚,赶紧洗一洗,别脏了人家这漂亮的地板。”说罢,扭转身子一左一右拽着俩孩子到周碧云跟前,推着他们的脑袋说,“奶奶给你们买了新衣服,还不赶紧说谢谢奶奶。” 大孩子翻着眼珠子半晌终于吐出“谢谢”两字,小的那个则在嘬手指,赵蕊扬起手作势要打人,周碧云赶紧拦住了,“孩子小,害羞,没事儿。” 吃过了午饭之后,赵蕊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同时给陈大方几个眼色,示意他该有动作了,陈大方这才磨磨蹭蹭地摸起了自己的口袋,掏出四张百元钞票,在手心里摩挲了一阵才一张、一张地放在桌面上说,“这是我们的生活费,先给这个礼拜的。” 一百块在如今这个年头,还能够一个人一礼拜吃上几口大米饭?但比起这个问题,周碧云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们?不是就两个孩子么?” 乍一看,陈大方脸上还是能找到和他哥哥陈阔相似的痕迹,都显得有些木讷,最重要的是那一脸愁容,好像全人类欠了他千百万似的,不过细看,又一丝痕迹也找不到了,他抬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寸头,好像要一个字、一个字从脑子里拍出来才能说话似的,“孩子这么小,我们当父母的肯定要陪在身边照看。” 周碧云心底慌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对不起,没有多的房间!” 赵蕊双手还满是洗碗精的泡沫,便从厨房里冲出来,满脸堆笑地说:“能挤,能挤,不怕。” 2 这一家四口就这么住下来了,即使是一礼拜一百块的生活费,也就给过了那一次,理由是赵蕊亲自买菜做饭,“不劳烦舅妈了,你跟着我们一起吃就行。” 说得好像周碧云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赵蕊每天去菜市场尽拣便宜菜买,所以餐桌上最常见的就是土豆,切丝的、切块儿的、整个煮的,炒、炸、煎、炖,加大蒜的,放孜然的,周碧云怀疑她掌握了全世界最全的土豆烹饪法,偶尔能见到绿叶菜,听她骄傲地宣称,都是快收摊时卖不出去,给扔地上的,这叫周碧云如何下咽。 至于肉,他们好像只是在等待,等到周碧云想那点儿肉味想到不能自已时,等她从超市买来了再吃,由于周碧云几天不吃肉就馋得不行,所以这一家人也没少吃肉,不如说,她每次买的肉,大部分都进了他们的胃里。 这样下去不行,周碧云不差这几块肉钱,但她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陈大方一家也不差钱,他们可是拿过拆迁款的,凭什么在她这个退休老太太这儿蹭吃蹭喝,于是她也不在家里吃饭了,每天到了饭点儿,就踱步出门,去外头的小馆子里大口吃肉和新鲜蔬菜,把那一家给气的,天天对她阴阳怪气,当她要迈出门去时,便说,“又出去整满汉全席了。”,回来了,便说,“宝宝,贝贝,去闻闻奶奶是不是一身肉味儿,别说没吃着,咱们穷苦人家闻一闻也很够了。” 和他们的斗智斗勇,算是取得了一次初步的小小胜利,但周碧云在街边苍蝇小馆子里吃宫保鸡丁盖饭时,见到一群民工吵吵嚷嚷地涌进来坐下,突然就委屈得掉眼泪了,整间店里就只有她一个老太太在孤单地用餐,这本不应该的,她又不是流浪的孤寡老人,她有家,却不能回,这像什么话?于是她拿起电话,向着远在北京的女儿哇哇大哭。 3 在酒店里,听完了周碧云的哭诉,陈依一脸震惊地叉腰站着,全程忘记了要落座,而坐在沙发里的迟诺也听得一脸不可思议,他率先发问,却是一个蠢问题,“真的吗?” 周碧云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陈依委屈巴巴地说,“依依,为我做主啊。” “所以现在那一家吸血鬼还在我们家里?”陈依抬手指着窗外,生气地说,“你也太好欺负了。” “别凶我啊,你爸没了以后,我一个老太太在家里,人家欺负我可不是轻而易举么?”周碧云又抹起了眼泪,“你能指望我一个打四个么?你要在家里,我能受这个气么?至少你占着次卧,冲这一点,我都不会答应人过来,因为没空屋嘛。” 陈依的手指绕一圈回来指着自己,“合着最后还是赖我了?” 眼见着周碧云认真点了点头,她气笑了。 “我想想……”陈依在屋里踱步,托着半张脸陷入愁绪,“他们不用上班的吗?” “赵蕊不上班,天天二十四小时在屋里呆着看电视,说是要做饭洗衣服,也不见收拾干净,哦哟,你不知道,他们把咱们家里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周碧云愁眉苦脸地说,“那谁,陈大方吧说是要找打工赚钱的,天天都去工地里转悠,好像在做按天结账的临时工,每天带一身泥回来。” 陈依突然灵机一动地问:“报警了吗?” 周碧云一愣,脸上显露出扭捏之情来,“亲戚之间的事情可以报警吗?” 陈依瞪她一眼,恼火地说:“你这都快流落街头了,还顾及面子呢,就算是我这个亲闺女儿反客为主把你房子给霸占了,你也可以报警啊,法治社会,你谈什么亲戚人情,受这面子罪说出去给人知道,都觉得你活该。” 第二十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有了女儿在身边,周碧云终于感到松下心来,还没吃饭便倒头大睡了,见到时间已晚,陈依准备天一亮就去报警,迟诺闹着想看一看陈依长大的地方,她想着顺便解决了晚饭再给妈妈带外卖回来也好,便答应与他去街上散心。 霞光市有多小呢,在陈依小时候,只有市中心以十字马路中央的喷泉为辐射圈一带,才能称之为商圈,书店、百货大楼、游戏厅和各种奶茶、咖啡店,年轻人们能聚集娱乐的场合全在这里,而陈依和白祁读过的中学,步行也不过十五分钟。 迟诺非常想去看一眼陈依的母校,但是她却说太远了,因为那里充斥着太多她与白祁的回忆,实在是过于完美了,就像一颗封存了她全部青春的水晶球,她不想与他人分享,也出于对迟诺的愧疚感而不愿意带他走进去,她怕他从细枝末节里发现,她眼里藏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 最终他们逛了逛市内最大的书城,曾经这一整栋楼全是密集的卖书铺子,现在由于大人小孩儿都不太看书了,所以绝大多数商铺都改成了卖文具和生活杂物,陈依讲述了许多在这里发生的往事,她以前和朋友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这里打发的,光是拍大头贴就够她们一群女生消耗两小时,“怎么还有!”她惊喜地发现,角落里贴墙而设的一大排大头贴机器里,依旧留着最古老的那台,而且上面密密麻麻一层层叠起来贴的大头贴也还存在。 “是你读书时候玩过的那台吗?”迟诺很兴奋地扑过去,开始眯起眼在一张张发黄的小不干胶里,寻找陈依稚嫩的脸庞,他问,“这里面有你吗?” “应该没有了,都过去这么久了。”陈依一边笑着,一边熟门熟路地绕到了机器侧面,从与墙壁有一掌之隔的缝隙往里看——天啊——她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她和白祁的合影还贴在那里。 5 那一天,陈依决定要去北京,在回家的路上,白祁一直闷闷不乐,她就拉着他来拍大头贴了,两个人摆出各种姿势一起拍了三版一共十六张,最初白祁还能强颜欢笑,渐渐地,脸色越来越差,嘴角也往下撇了。 陈依抱怨,“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当时还很幼稚的白祁,所有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现在回忆起来,那些不遮不掩的情绪全是他在向她撒娇,他不满地顶嘴,“你都要走了,你管我笑不笑?” “爷就不信了,你不笑,我笑。”陈依一把搂过白祁的脖子,露出一口大白牙,与他脸贴着脸,“咔嚓”又是一张,见他还闷闷不乐,她突然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一瞬间,白祁先是一愣,继而咧嘴一笑,被定格了。 俩人拿着这一张大头贴,傻乐一阵后,陈依说:“这我可不能带回家,被爸爸妈妈看见了不好解释……” “贴这里吧。”白祁指着机身上满满当当的大头贴,一边搜寻着位置一边说,“找个特别点儿的地方,别人看不见,但我们能找着,就像我们的秘密宝藏……”说完,他把这张也就比大拇指大一圈儿的照片贴在了机身后边。 如今照片上的彩色墨水已经褪去得差不多了,少年和少女的脸像是被大雾掩盖般变得十分模糊,但还能看见俩人笑得弯弯的眼睛里闪闪发亮,和笑起来好像躺在湖面上犹如月亮般的嘴唇。 陈依飞快地将照片揭下来,放在包里,迟诺探过头来问她,“我们拍一张吗?” 她立即点点头,“好啊。” 6 吃过了晚餐后,陈依与迟诺手拉着手去超市里购物,他们打包好了给周碧云的晚饭,但还需要买一些水和生活用品,正挑选着无糖酸奶时,陈依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回头,是一个陌生男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 男人长得方头方脑,满面红光,用长辈话说是“很有福相”的微胖,穿着宽松且把衣领立起来的polo衫,和棕色休闲裤与彪马球鞋,身边的女人穿着素雅的裙子,推的婴儿车看起来较为昂贵,里面躺着的孩子正在睡觉,发型打理得很精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家人看来家境不错,他道,“陈依,真的是陈依?天啊,好久不见!” 他的本地口音很重,是那种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未被其它地区口音渲染过的纯粹。 见到她一脸茫然,他赶紧空手装作握着刀的样子左右划拉,这动作叫迟诺下意识在陈依面前挡了一下,男人继续说,“我啊!许一刀,小时候追过你,还带着一帮小弟,你甩过我好几次。” 陈依皱眉回忆了一阵,突然想起来了,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是你。” “你一点儿也没变,我大老远就认出你了,也不对,你更漂亮了,我远远看着就是一个女神在人间,心里就猜: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我就见过一个女神,该不会就是她吧。”许一刀说罢,偷瞄一眼老婆,见到她果然瞪了自己一眼,于是干笑一阵,挽着她向陈依介绍,“这是我老婆,虽然不如你漂亮,但也挺可爱的吧。”女人听罢,对着他一顿小拳乱揍,惹得许一刀大笑。 许一刀邀请陈依一起吃饭叙旧,陈依以家里有急事儿要办拒绝了,于是俩人交换了微信,他心里涌上许多前尘往事,对着陈依滔滔不绝,取其重点来说就是感谢她,小时候那个整日瞎晃的愣头青,因为不自量力地喜欢上了优秀的女孩儿,结果自己也想变得优秀。 “优秀吧,我谈不上,但至少我从一个混子变成了一个普通男人,现在一般人该有的,我都有了。”许一刀左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迟诺身上问,“这位?是你弟弟?” 陈依不免偷笑,果然迟诺不悦了,刚要开口说话,许一刀又继续说,“我们一般大,你应该也结婚了吧?回来探亲的?” “我看起来像结婚了吗?”陈依笑一笑,“工作太忙了。” “再忙也要结婚啊,人都要结婚的。”许一刀无意识地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摇了摇脑袋,似乎要将许多回忆从耳朵里倾泻出来,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吧,什么,白祁?他还好吗?” 陈依一愣,“为什么问我?” 许一刀问:“你们不是天天在一块儿吗?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误会了,我才是陈依的男朋友。”迟诺终于忍无可忍插话道。 “哈?”许一刀就好像见到什么大象骑单车的诡异画面似的,一脸问号地看着迟诺,又看向陈依,嘴里嘟囔,“真难以想象,我们小时候以为你和白祁是一定会结婚的。” 7 回去的路上,迟诺一直垂头丧气,对陈依说话也爱搭不理,两人即将经过一座桥时,酒店就在眼前了,迟诺才终于停下脚步,直面陈依说出心里闷着的话,“为什么你不答应跟我结婚?” 陈依觉得他这气鼓鼓的样子真是幼稚好笑,便伸手蹭一蹭他的脸,温柔地哄着,“没说不结啊。” “也没说结!你是不是只想跟我玩玩?”迟诺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似乎舍不得她皮肤触感的离去,他眼眶红得很突然,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大狗,他话语着急,几次快咬着舌头,“我知道我没有白祁一半成熟,也没有他十分之一有钱,但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他少,如果能把爱掏出来放在秤上比一比,我肯定比他更爱你,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我结婚,以前你明明很想和他结婚的,我就这么让你感觉不可靠吗?你——你是不是还在等他?” 第二十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夜里,迟诺还在赌气,睡在kingsize的床上,转过身去团成一只虾状,与陈依之间隔着一条河的距离,而她回酒店之前已经哄了他老半天了,这会儿也疲了,便不理他,自在地躺在自己那半边床上自顾自入睡。 不等陈依睡着,迟诺开始各种左翻右滚,最后还是忍不住过来抱着她,以哭腔撒娇,“你准就打算不理我了?” 陈依笑了,转过身去,轻拍着他的脸说,“宝宝,是你不理我啊。” 迟诺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叹气,“再叫我一遍宝宝。”她于是又叫了一次,他还不满足,“再一次,再一次。”他好像啄木鸟般一次次亲吻她的额头,要求她叫他“宝宝”,陈依于是耐着性子哄他高兴,一声声“宝宝”像是抛洒糖果般砸向他。 迟诺总算顺了气,但眼睛里还是充满了不安,好像被摇晃的湖面般波光粼粼,他再度确认:“你以后真的会嫁给我吗?” 陈依还是答非所问,“你还这么小,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迟诺急道,“那我也到法定年龄了,不小了。” 陈依说:“你们男的不用急着结婚,年龄多大都不算晚。” “那照你这意思,你们女的就应该很急啊,你为什么不急着嫁给我?”迟诺顿了顿,终于提出了陈依最不愿去直面的问题,“你爱我吗?” “你怎么像个小姑娘?”陈依强掩着心中的动荡,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为了止住他这无止尽的刺探,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会结婚,那一定是和你,可以吗?我答应你,我发誓。” 9 一觉醒来,陈依飞快地洗漱完毕,准备去派出所报警了,但是周碧云却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不愿意“家丑外扬”,所以磨磨叽叽不肯出发,她借口道,“我肚子不舒服,怕不是你昨天晚上带回来的菜不对吧?这事儿,我不去你也能办好,为啥一定要我去哦?” 陈依倚着门框,冷冷地说:“户口本上的户主可是你啊,周女士。” 周碧云把被子卷起来,将脸藏在枕头里说,“我不想去,事情闹这么大,我嫌丢人。” “你被人家反客为主霸占了房子,沦落到住酒店里不丢人?”陈依走过来一把掀开被子,催促起来,“我可是要回北京的,到时候你自己管自己的住宿费,看看你养老金够不够在这儿住个几十年哈。” 周碧云缓缓坐起来,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苦着脸说,“你不能不管妈妈!” “我这不是在管你么?换好衣服,拿上钥匙,走了。”陈依伸出双手像抱孩子一般把她拽起来,“你只要跟着走就行,话都不用你说,也不需要你动手,今天我就把咱家抢回来。” 10 派出所的民警习惯了处理“家务事”,听陈依说完来龙去脉后,也没多话,一男一女就跟着他们一行人上门了,周碧云先是敲一阵门,没人来开,陈依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同时拦在她身前示意她往后躲,打开门一看,那一家四口都在客厅里,就是故意不回应。 正如周碧云所说,这屋里被糟蹋得“乌烟瘴气”,一阵难以言喻的臭味儿扑面而来,像是厨余混着久未清洗的衣物,以及人体皮屑与尿骚的气味,许多说不上来有什么用的杂物四处散落在地上,没人能解释为什么餐桌下面有个锅,里面塞着袜子,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头发乱糟糟地坐在椅子上乱涂乱画,姐姐陈宝一只手挖完了鼻孔之后,顺手探到桌面下抹了抹,弟弟陈贝正在专心致志地嘬着一块抹布。 他们的母亲赵蕊正侧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上演的小品傻笑,而她老公陈大方则坐在一边抠着脚皮,俩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周碧云,直到陈依走上前去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闭了电视,他们才有些恼怒地抬起头看她一眼,不过在视线接触到民警时,身上的嚣张气焰立刻消散了,转换成一脸讨好的怂样儿,赵蕊端正地坐起来,缩着肩膀打招呼,“警察叔叔好,警察阿姨好——” “谁是你阿姨。”精瘦干练的女民警年龄或许和赵蕊一般大,但看着比她年轻太多了,她严肃地发问,“你们什么情况?为什么占着人家的房子不走?” 赵蕊忙不迭摆摆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我们这是来探亲的。” 陈大方指着躲在陈依身后的周碧云,突然大吼:“是你报的警!” 吓得周碧云跟兔子听见枪声似的一抖,陈依嫌弃地看她一眼,然后示意迟诺用他那大宽肩把妈妈和对方的视线彻底隔绝开。 他这态度,倒是更叫陈依能摆出受害者姿态来,求助地看向两位民警,那男民警也来气了,当着他们的面竟然还敢这么嚣张,便摸了摸腰间的手铐,意味深长地调侃起来:“嘿,你叫什么?干什么的?还挺凶。” 赵蕊赶紧双手张开护在陈大方身前,笑嘻嘻地说,“都是亲戚,都是亲人啊,误会太大了,我们带着孩子,不容易,来借助几天,给孩子找好学校了就走。” 民警双手背在身后,双眼紧迫地盯着她说:“把情况讲讲清楚。” 赵蕊于是竟从她少女时代因为家人收了彩礼,而不得不和陈大方结婚的往事开始哭诉,讨伐起陈大方一家人对她的压迫,全家老小指着她一人忙碌家务,生了女儿不够还得生儿子,落下一身风湿头痛肌肉炎症的大小毛病,至于陈大方实在是又鲁又钝,啥忙也帮不上,还尽给她惹事儿,她实在不想俩孩子长大之后也跟他们爸爸一样没出息,才拖家带口来到市里,想给孩子们找个好学校读书。 民警打断她说,“行了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你们什么时候搬出去,把房子还给人家户主。” 哪想到,赵蕊突然“咕咚”一声跪下了,同时拽了拽闷声不吭的陈大方也跪了下来,“警察同志!我们真的不容易啊,你看我们一家四张嘴,现在走,也没钱,能上哪儿去啊?街上打地铺吗?往大了说那叫影响市容市貌,往小了说,我们大人受得住,孩子受不住啊——”她大声干嚎起来,但是却不见半滴泪水,她冲俩孩子大叫,“宝宝,贝贝,过来给大人物们磕头,来磕头谢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陈依和迟诺都是在知书达理的家庭长大,没见过这撒泼打滚的架势,不免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周碧云反倒颇为得意地昂起了脖子看着他们,以眼神说道,她可是跟这一家人日夜相处了两个月,她才是勇士。 民警虽然年龄不大,但经验还算丰富,对这场面也不大惊小怪,他只是感到厌烦,抖抖手掌示意他们站起来,“你们干什么啊这是——” 赵蕊半晌没把俩孩子叫过来,便推了推陈大方,于是他火箭般蹿了起来,冲过去一左一右拖着俩娃带过来,扔在地上,压着他们的头就开始撞地板,第一声皮肉磕碰声响起时,孩子们也哇哇大哭起来,顿时屋里变成闹哄哄的战乱画面。 “别打孩子!你怎么回事儿你,住手!”女民警急了,“有话不会好好说,我们就带你俩去局子里说,什么毛病你们——” 听了这话,赵蕊赶紧伸手拉住陈大方,但孩子的哭声已经收不住了,她也不依不饶地假哭着,借助这悲惨又恼人的气氛继续说自己有多惨。 民警说:“别哭惨了,再惨也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情,不能霸占别人的房子,你们这可是违法行为,你们说,什么时候搬走?” “哪儿有霸占哦?我们也没把人赶出门,我们处得挺好的,我还给她做饭吃呢!”赵蕊伸长了脖子看向周碧云求证道,“是吧,舅妈?”周碧云扭过脸去不与她视线接触,赵蕊于是归罪于陈依,她指着她尖叫,“这女的,如果不是这女的突然蹦出来,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好得很呐,舅妈是菩萨心肠,这女的就是蛇蝎心肠!” 女民警按下赵蕊的胳膊,严厉地说:“别女的女的,人家是户主的女儿,可以告你们,别东扯西扯,赶紧说什么时候搬走。” 赵蕊垂着脑袋,嘀嘀咕咕说,“很快很快……” 最后看着她写下了保证书,民警们才一脸倦容地离去。 大门一合上,赵蕊便立即换了面孔,她和陈大方站起来,恶狠狠瞪着周碧云他们,脸上露出阴森森的冷笑,“舅妈,一家人还搞报警这一套,我算是看错你了,好狠的心啊。” 第二十一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原计划是叫陈大方一家立刻滚蛋,但是陈依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毕竟光是收拾东西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她的理想结局是,“三天之内,你们必须离开。”她挡在周碧云身前,双手叉腰地看着咬牙切齿的赵蕊说,“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报警,如果有些人听得懂人话,自觉点儿搬走,大家还能做好亲戚。” 赵蕊唾沫横飞地尖叫起来,“什么叫听不懂人话,舅妈也没要求我们走,你管什么闲事儿?” 原来周碧云一直忍气吞声没有撕破脸,也符合她爱面子的人设,陈依无奈地瞥一眼妈妈,她心虚地低下了头,但是她倒不会因此退让,继续冷言冷语地说:“请你们离开,还需要特地说出来?给你们留点儿面子不好吗?就是狗也知道识好歹,从气氛也能看出来自己这一窝是受欢迎还是讨人嫌。” “你骂我们是狗?”赵蕊急了,她身后站着的陈大方也着实像一条恶犬般蠢蠢欲动。 迟诺担心地从身后用手掌托着陈依的腰,示意她不要害怕,他会保护她。 陈依的手背到身后去,轻轻拨开迟诺,示意他别担心,她没什么好怕的,她笑眯眯地继续说,“只要听得懂人话怎么能是狗呢?我只是打个比喻,不要对号入座,我相信你们身而为人是懂得知恩图报,见好就收的。” 赵蕊原本一脸恼羞成怒的表情,突然转化成嬉皮笑脸,她冲上去夺过陈依手中的保证书,由于陈依没有太护着,所以这动作毫无阻碍,一气呵成,接着,她哗哗撕掉了这张纸,“你们上等人不拿我们当人,那我们也不跟你们客气了,这么大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做好事儿呢?做个好人吧!我们替你死去的爸陪你妈,你应该感激我们才对啊,妹妹。” 听见他们提及陈阔,周碧云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不等迟诺拦着自己便冲上去吼道,“不做好人的是你们,滚,滚出去,滚出我的房子——” “舅妈,别这么大火气,我们说了借助就是借助,但时间说不准而已,可能一年,或者六年,看看孩子在市里读书要读多久呗,反正这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你急什么?我们再厉害,也不能真的抢走咯。”赵蕊皮笑肉不笑地宣布自己的胜利,她阴阳怪气地说,“反正会走的,只是不可能三天一礼拜的,这保证书嘛,警察来一次我们写一次就是了,也不费事儿。” 周碧云气到双手捂住了胸口,她本来心脏就不好,这会儿脸色都白了,陈依赶紧把她推到迟诺怀里,打眼色叫他带她离开,她自己也朝门口踱步,同时对赵蕊说:“我就没想依赖那一张纸,三天,我没空跟你废话,三天后,你必须离开这里,我们家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你不走,后果自负。” 赵蕊和陈大方同时迸发大笑,他们都觉得陈依在虚张声势。 2 来到市内最好的日式烤肉餐厅,周碧云表示自己吃不下饭,她抱着店内的靠枕一声声哽咽,“我怎么这么倒霉哦,怎么这些人心这么坏,逮着我们孤儿寡女欺负哦,这往后的日子我没法过了呀……” 迟诺不断从抽纸盒里拽出一张张纸巾来递给她,而陈依却在淡然地翻看着菜单,她一边点餐一边劝慰妈妈道,“别哭了,把身体哭坏了不是更顺他们的意?这个事情你就别管了,我肯定给你解决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现在你只要好好吃饭,等着验收我的工作成果就成。” 周碧云怀疑地看着她问,“赤脚不怕穿鞋的,他们那么混蛋,你一个北京小白领能拿他们怎么办?” 陈依自信地笑一笑,“能办,混蛋而已,还办不了,我在北京白混了这么久。” 很快地,菜上齐了,陈依照着最贵的点,全是进口牛肉、海鲜,往烧得滚热的铁网上一放下,立刻冒出了滋滋作响的油花,顿时香气扑鼻,声称自己没胃口的周碧云也不免吸咽了咽口水,迟诺立刻大献殷勤地夹起一块肉沾好盐,一块肉沾好酱放在她的碗里,劝她趁热吃,周碧云这才扭捏地吃起来,迟诺便追着伺候,很快把她喂得满嘴油光,不住喊,“吃不下了。” 在他们忙着吃肉时,陈依打开了许一刀的微信对话框,嘴巴抹了蜜地问他:“刀哥哥,现在你还能帮我找几个人出来吗?胆大,力气也大的。” 对面回复得超级快,“妹妹,你要我帮什么忙,我义不容辞,别说几个人了,几十个人也可以,年幼不懂事时混过的几个兄弟,现在也还算有交情,哥就想问一句:犯法不?” “只是帮忙搬家而已。”陈依回复,“不过在这之前,可能还有些准备工作需要做。” 3 这三天,陈依带着周碧云四处吃香喝辣,又给她添置新的鞋帽裙装,还带她去做了新的发型,又驱车去省会一日游,做了全身spa还买了一堆高级的医用面膜,把周碧云哄得将所有不痛快都抛之脑后了,但是待到第四天,她一觉醒来,又开始唉声叹气,对陈依说:“我猜他们还在那屋子里。” “那当然,蟑螂不杀是不会自己消失的。”陈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她站在落地窗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悠闲地说,“你别着急,现在的进展都在预料之中,收拾一下我们去吃午饭了。” 然后,她在用餐间终于等到了许一刀的电话,他带来的消息比她期待的精彩。 4 陈依请许一刀指使几个人跟踪陈大方,摸清楚他每天的生活轨迹,去哪里上班,去哪里找乐子,搞清楚他习惯的路线之后,她希望自己在请他的兄弟帮忙搬家的期间,能有人把他“绑架”或是引开一段时间,叫他不要呆在屋里妨碍众人将他们一家四口的杂物打包。 结果,许一刀见到陈大方刚刚没有沿着三天来的路线行走,而是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条僻静阴暗的巷子,那里面是一间发廊,通过店外站着的女人打扮和言行,许一刀立刻就懂了,他在电话里说,“妹妹,现在就要动手吗?他好像……找小姐去了。” “哦?”陈依双眼立即狡黠一亮,颇为高兴地说,“那不是更好?” “更好?是叫我们现在去把他抓出来吗?”许一刀带着三个兄弟,毕竟要绑一个大活人还是个挺大的力气活儿,他回首看一眼他们,等着陈依发布命令。 “抓啊,但不是你们去抓。”陈依笑盈盈地说,“你们报警吧。”挂了电话,陈依对正一头雾水看着自己的周碧云和迟诺说,“走吧,搬家去。” “现在?就我们?”迟诺追上陈依发问,“你刚才说报警?还是找警察帮忙么?” 周碧云接话道,“没用的,哪里动得了他们,那么没脸没皮。” 陈依却只是胸有成竹往外走,今天的饭店还是故意挑选离家近的,所以没有走多久,就抵达了小区,远远的,能看见三个陌生男人站在她们母女家单元门口。 “大哥,你们这么早就来了?”陈依走上前去打招呼,从包里摸出自己的钥匙和一千块钱递给他们,“现在时间还早,你们去找个店子先吃些东西,等会儿,半小时后,你们再上楼去。”说罢,回首指着迟诺说,“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第二十一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如陈依所愿,也可以说是天要助她,许一刀通过微信向她直播了陈大方从按摩房里被警察带走的全过程,她收起手机,对迟诺和周碧云交代了自己的计划,这一老一少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敲门时的气势都气壮山河了,那一声声喊得跟京剧唱腔似的,“开门!开门!开门啦!你老公出事儿了!” 赵蕊这回开门倒快,见到是他们,便扔下一句“有病啊!”就要关门,但是被迟诺抢先用手把住了门框,虽然赵蕊生的虎背熊腰,但力气还是比不过男人的,迟诺只是伸手一推,她就不得不连退数步,让开了道儿。 这屋里少了一个有战斗力的壮汉·,周碧云也换了姿态,颇有来收复失地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在屋里踱一圈道,“你根本没有收拾东西啊,不是说今天搬走么?” “那是你们说的,不是我们说的。”赵蕊双手张开,似要挡住什么无形的攻击般,嘴里又不干不净地骂起脏话来,总结起来就是,“你们想干啥子?趁我老公不在找事儿是吗?欺负我们一个女的两个小的,你们要脸吗?” 周碧云积怨已久,踮起脚尖骂了回去,“臭不要脸的,你才是!欺负我一个老太太打不过你们,霸占我的房子!你们脸上那叫脸皮吗?”她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间找不到太多骂人的词汇,急得一只手指对着空气戳了数下才吐出一句话,“猪狗不如!” “你个老不要脸的,我一直这么尊敬你,还尊称你一声舅妈,拿你当个长辈敬着,你骂我?”赵蕊盲目地抓起身边一把蒲扇,朝着周碧云飞身过去就要打她,“就算你是老东西也别想仗着年龄大欺负我们!” 周碧云马上挥舞着双手满屋子乱跑,嘴里嗷嗷尖叫,同时不忘回头伸出手对着空中抓了抓,似乎有意迎战追击的敌人。 迟诺看着赵蕊举起手中那毫无杀伤力的武器好像一只胖大鹅般追逐着周碧云,那画面跟闹着玩儿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一个男的要不要上去拉这老太太和老阿姨的架。 “别闹了,你男人真的出事儿了。”陈依迈上一步横在赵蕊身前,见到她横眉怒目地举起一条胳膊来作势要动手,个头比她高出一大截的陈依非常敏捷地闪开了那落下的巴掌,反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脸上,“你冷静一下。” 赵蕊双眼一时发直,等她回过神来,便扔掉了手里的蒲扇,双手都高举着扑了上来,一副誓死要把陈依给撕成两半的样子,结果陈依“咵咵”又是两巴掌,左右开弓打在她脸上。 “你冷静一下,听我说。”陈依再度重复了一遍,同时举起了手,“你冷静了吗?” “冷静了,冷静了。”赵蕊捂着自己发烫的大腮帮子,不住地点头。 迟诺和周碧云在一边旁观,都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男人被抓到局子里去了,是我朋友亲眼看见的,所以我这是好心来告诉你。”陈依说,“赶紧去捞人吧。” 赵蕊根本不信地甩着头发,摇着脑袋,“你别胡说八道,大方去工地了。” 陈依走到沙发边,嫌弃地用小拇指勾起上面的脏衣物扔到地上,然后落座,一副奉陪到底的态度对她说,“你打他电话亲自问问。” 赵蕊将信将疑地走到窗边,才响了三声没人接听,她就开始急得跺脚了,等对面接听那瞬间,便破口大骂起来,“找死啊你半天不接电话,上哪里鬼混去了?” 噼里啪啦地骂了一通之后,对面似乎沉默了半晌,“说话啊你王八蛋!”她又吼起来,结果从话筒里漏出来的是陌生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派出所……” 赵蕊一愣,还不敢相信,她犹豫地问,“诈骗电话?” 对面似乎生气了,严肃地说:“你是陈大方的家属么?过来领人吧。”话音落下后,便挂断了电话。 赵蕊慌了,扭脸看着陈依,又转过脸去看看自己正在看电视的孩子。 陈依笑一笑,“别担心,我会帮你度过难关。” 6 陈依独自领着赵蕊打车去派出所,将周碧云和迟诺留在屋里美其名曰帮忙照看孩子,其实是让他们指挥叫来的大哥们收拾屋里的“破烂”,她请许一刀将找来帮忙的男人们拉了一个微信群,发了几个大红包,又私下给每个人单独发了一千块,然后退出了那个群,众人收了钱,又不用干违法的事情,都很卖力。 到了派出所后,曾经跟着陈依上门的一男一女两个民警都在其中,他们见到赵蕊时极不耐烦地说,“你们一家可真有能耐,搬走没有啊?赶紧交钱,把人带走,赶紧搬家。” “交钱?”赵蕊一愣。 “罚款啊!”女民警耐着性子说,“你老公说他是初犯,我们以前也没抓到过他,就当是初犯吧,只是罚款就能走人,你可谢天谢地吧,这都还没拘留呢。” “凭什么啊?我不干,你们抓人要讲证据啊,我男人跟我感情好得很,我们都没分床睡,他不可能搞这种破事儿,我哪里有钱,我没有钱,我孩子还没吃晚饭呢,我要买菜,我要做饭,你们放了我老公,没有王法,没有天理——”赵蕊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又处处充满逻辑矛盾,“那个畜生啊,我就知道他管不住自己的腿,这个该死的果然在外头偷吃,还花钱偷吃!他多少年了,一件衣服也没给我买过,他在外头花钱搞女人?丢人丢到祖坟要冒烟了……” “行了行了,你别在这里瞎闹,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不了你这么不尊重的态度。”民警指着地上乱抖四肢的赵蕊喝令,“你起来!别撒泼了,想跟你男人关一块儿吗?我们依法办事儿。” 赵蕊不嚎叫了,但也不起身,就那么大张着四肢躺在地面上,似乎准备就这么耗着,等待谁的耐心丧失,将这个事情翻过篇去。 陈依低下头,温柔地对她说:“行了,你起来吧,这钱,我替你交了。” “真的?”赵蕊弹起来,激动地说,“好妹妹,你心地善良,会有好报的!” “这没什么的,举手之劳,毕竟你们找新的住处也要花钱嘛。”陈依说罢,朝民警道,“那就麻烦你们带她办手续吧。” 赵蕊并没有接她关于搬家的话茬,只是不做声地由着民警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跟着他们去见陈大方了。 7 等赵蕊和陈大方走出派出所时,他俩脸上都是抓伤,看来已经在里面已经打过一架,来到门外,见到路边停着一台面包车,一大一小俩孩子站在一堆破包烂袋子前面,定晴一看,那些东西可不都是们的家什么,陈大方立即着急了,指着陈依大吼,“你们干什么?!” 面包车的门“唰啦”一声打开,许一刀带着几个兄弟哗啦啦一字排开站在陈依和迟诺身后,周碧云原本站在陈依和迟诺身后的,竟有些得意地往前迈了一步站在最前面,看起来颇有些皇太后的架子。 那许一刀小时候就很混,长大了也是一脸社会痞子相,他们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凶狠地凝视着陈大方,叫他不觉间后退了几步。 “什么意思?好哇你们——原来这就是你们打的好算盘——”赵蕊反应过来,指着陈依尖声大叫,“你这恶毒的东西,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鬼,你好黑的心,好烂的肠,你是巴不得我们死吗?” “闹什么?吵什么?”民警走过来,怒斥他们,“这里是公安局,吵架回去吵!” 赵蕊赶紧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人家的小腿,又表演起了痛哭流涕的戏码,“警察叔叔,人民警察为人民做主啊,他们这些流氓,把我们的东西丢在大街上,想叫我们无家可归呀!” 民警看一眼陈依,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问:“你认识他们么?” 陈依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于是摇一摇头,冷漠地说:“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你干什么撒谎?就在刚才我还住在你家里,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赵蕊指着周碧云,仰着脖子对民警大声道,“她,她是我舅妈!” “哦,你有证据吗?证明你们是一家人。”民警反问,“户口本什么的?” 赵蕊一愣,哑口无言了半晌后,再度撒开四肢躺倒在地上,又嚎啕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胡话,而陈大方则拽着两个孩子朝着民警们又跪下了。 民警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朝陈依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陈依知道胜局已定,转身对许一刀说,“辛苦了,谢谢大哥们。”然后一左一右挽着迟诺和周碧云朝家的方向走去,嘴里嘀咕道,“要么今晚还住酒店,明天先请个保洁上门把屋里打理一遍吧。” 第二十一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等周碧云的屋子被保洁人员收拾得焕然一新后,推掉了酒店的房间,陈依和迟诺提着大包小包的菜住了进去,恢复了在家里做饭、唠嗑的温馨日常。 周碧云在女儿好吃好喝的伺候和早安晚安的陪伴下,终于又丰韵起来,饭后,俩人手挽手走在小区里散步,她那满面红光比晚霞还要惹眼,所以才能叫迎面而来的邻居,打老远就见着她,向她挥手。 牵着博美犬的阿姨看起来和周碧云的年龄差不太多,顶着一头云朵般蓬松的白发,虽然没有化妆,但是抹了口红,她女儿也跟在身边,体态比她丰满许多,顶着个大肚子,以外八字姿态走路时,双手托在肚皮下方,看起来每一步都走得挺艰难的。 那阿姨道:“哎哟云姐姐,好久没见你了呀,最近忙什么呢?” “一言难尽啊。”想起那些破事儿,周碧云做作地揉了揉太阳穴,“刚送走一家倒霉亲戚,这不,才松一口气。” “这是,云姐姐的女儿?”白发阿姨好奇而玩味地打量着陈依,赞美道,“真漂亮!看着跟大学生似的,但是这气质,肯定是个人物了,是吧?” 陈依唤一声:“阿姨好。”已经尽力露出和煦的笑容,却并没有多少亲切感,她就像能把船桨都给冻裂的冰湖,没办法,习惯了居高临下地在会议上发号施令了,早已经忘记该怎么把自己跟他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相处。 “哎哟,你好你好。”阿姨果然迫于她的气势,好像员工向领导致敬般点起头来。 “她可难得回来见我一趟了,在北京的檀香山英语当总经理呢,手里要管一百来号人,平时打个电话都说不上几句,一天天忙忙碌碌的,你看她瘦的——”周碧云滔滔不绝地吹嘘起女儿来,抓着她的胳膊撸起袖子给人家看那只有皮贴着骨的手腕,她以夸张的心疼口吻说,“这钱吧总也挣不完的,何苦这么拼呢,其实她现在的职位都不用坐班了,躺在家里睡觉也能照样拿工资、拿分红,但她就是太敬岗爱业了。” 阿姨全程很给面子地点头附和,最后趁着周碧云叹气时,赶紧以一句“能者多劳嘛。”来总结她的半场,接着赶紧自己跳上舞台中央去主打下半场了,她一手挽着大肚子的女儿,也唉声叹气起来,“羡慕你家女儿能挣钱,我家这个就只晓得啃老,虽然当初是我叫她考公务员吧,答案没想到扣完五险一金到手的钱都不够吃饭的,不过好在稳定,指望着以后退休拿多点儿退休金呢,反正家里也不是养不起她,更何况她找的老公人不错,工资都给她管,日子也还滋润,哪想到,我的天哦,怀了双胞胎,这可把我们给弄得措手不及,有惊喜吧又惊吓,咱们家就三室一厅的地方,这以后要容下俩小祖宗,你想想那画面——” 周碧云瞪大了眼睛干笑,她才不关心人家闺女要生几胞胎,但是对方那语气里明摆的炫耀态度叫她浑身不是滋味,只好干巴巴地说:“多好,热闹,天伦之乐。” 就像所有抢占先机的人,都要乘胜追击一样,白发阿姨在擂台上使用了终结必杀技,“你女儿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唉,这些婆婆妈妈啊…… 陈依在心累叹气,觉得她们的嘴仗无聊,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妈妈败下阵来,她刚要张口为周碧云挽回局面,她却先开口了。 “咱们依依还没有结婚呢,对象倒是谈了一个,小她好几岁的‘小鲜肉’,死皮赖脸地追她,是个小帅哥,这会儿正跟我们家里洗碗拖地板呢,依依现在要什么都有,钱啊男人啊,都是随手就来,不需要像别人一样还得去挣、去追了,她就只是没时间要。”周碧云口若悬河,颇有辩论会上舌战群儒的架势,难得的是,这嘴巴喇叭叭叭的还说得头头是道,“我也不着急,女人结婚图什么?还不就是有个家,那家是什么?不就是房子、钞票和男人么?我们家依依不需要靠结婚也能有,至于孩子,看她咯,她想要就要,不要的话,她有钱有貌,身边总不会缺人的。” 白发阿姨先是一怔,继而还有些不甘心地说:“没想到云姐姐还是个前卫妈妈哈,话虽然说得好像有理,但是你家大闺女也不可能把这漂亮脸蛋维持到八十岁吧?到那时候再后悔没结婚,没要个孩子,可就晚了,多孤独啊,你这个做妈妈的,还是得上点儿心。” “八十岁也是个美太太,一群老头儿围着转,够她烦的,哪能儿有时间感受孤独啊。”周碧云翻个白眼,得意洋洋地挽着身边穿着一袭名牌的陈依继续说,“不是我前卫,是你死脑筋,电视里老上演八十岁富老头儿娶了二十岁小姑娘,还美其名曰是真爱呢,我家依依老了,也看不上老头儿,还是会泡小帅哥的。” 白发阿姨这嘴上确实辩她不过了,发出一阵讪笑后,便拉着女儿道别离去。 陈依笑话周碧云,“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您思想转变这么快?这就放弃我的婚姻大事了。” “我不放弃,也不能拿枪指着你结啊,再说了,我催你那是因为你是我女儿,轮得着别人说三道四么?”即使那对母女已经远去了,周碧云还忍不住对着花花草草不住地翻了几个白眼,嘴里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看看自己女儿那熊样,脸盘都快比肚子大了,哪个女的不能生小孩啊?又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至于那么骄傲么?可不是每个女的都能在北京月薪好几万好么?在家里吃老人的米虫都给吹成凤凰了。” “瞧瞧,我都不知道你嘴巴这么能说呢,这小嘴嘟嘟的。”陈依乐不可支,用手指戳了戳周碧云的嘴角,逗她,“刚才那一番演讲都够资格上综艺节目了,肯定有人把你的话全部截图发微博,然后一群人转发说‘想要个这样的妈。”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得那么流畅吗?因为关于你不结婚这件事情啊,我日日想,夜夜想,在心里想过无数遍了,我无数遍的说服自己,结果,嘿,还真给我说服成了。”周碧云长长地叹一口气,像是要将过去所有的积累全部叹出来,她的手掌轻轻拍着陈依的手背,温柔地说,“现在我觉得,你不结婚,也挺好,只要是你自己选的,自己乐意过的日子,你就过着,人这一辈子啊,多眨几次眼就过去了,开心最重要,妈妈再替你着急,也不能替你过你这一生啊。” 陈依没想到周碧云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通透的话来,她惊讶地看着她的侧脸,最后忍不住与她头发贴着头发,深情地唤一声,“妈妈……” “再说了,迟诺那个小孩子,我看不行,我想你结婚,是想有个男人照顾你,可不是想你去照顾一个小朋友,不行不行——·”周碧云突然摇晃着脑袋和双手,表示出激烈的反对,“跟他?算了吧,你还是单着吧。” 陈依大笑,“妈妈,你可别当他面说,他会哭的。” 周碧云也大笑起来,“他肯定会哭啊,看他那样子,拉不出屎都会哭的哦。” 母女俩绕着小区的花园走了两圈后,缓缓朝自家单元楼走去,陈依抬首看见了月光之下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她飞快地做了个决定:“妈妈,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非气疯不可,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吧。” 第二十二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经过陈依一番说服,周碧云同意了和她一起去北京定居,其实她老早就想和女儿住在一块儿了,但自己张不开这口,毕竟是一个老人去给一个正直壮年的孩子 “添麻烦”,她还是有些母亲架子想端着的,所以现在她主动提出来了,她也还是要扭捏一下,故作矜持地说,“不去,人生地不熟的,没人跟我玩儿。” “你跟谁玩儿?这一天天不是在家里看电视?出去最多跳下广场舞?北京也有广场舞。”陈依边打开衣柜边说,“我准你养条狗。” “那算了,你乐意我养,我还懒得照顾呢。”周碧云坐在床上说,“有迟诺陪我玩儿就行了。” 迟诺正推着一个空行李箱进来,他赶紧举起手说,“阿姨,我比狗好玩儿!” 周碧云被逗乐了,陈依扭过身去说,“别指望他,迟诺也是要上班的。” “那我跟自个儿玩儿呗。”周碧云小声嘀咕。 见到她真的满心期待与自己同居,陈依合上衣柜,坐在床沿对她说,“不收拾了。”然后朝正在打开行李箱的迟诺挥挥手,“不需要了。” 周碧云弹起来,着急地说,“哎,我都说我跟自己玩儿了,你别不带我啊。” 陈依温柔一笑,“就带上你就好了,衣服什么的东西,到了北京全买新的就是。” 2 又在霞光市呆了两天之后,一家三口便坐飞机返京了,无论陈依还是周碧云,都已经不拿迟诺当外人,所以当陈依指使迟诺去找找两室两厅或是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时,周碧云也没有疑惑为什么他要跟她们母女同住,家里有个大男人在更安全。 由于陈依的预算充足,面积超过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在北京也不被太多上班族所需求,所以很快的,他们就搬进了一套有两个卫生间两个大阳台的房子里,周碧云兴奋地在宽敞的厨房里里面转着圈,用手抚摸过案台说,“这才是生活。” 陈依在门口笑,“说得好像你要做饭似的。” 周碧云赶紧摸着自己的肩背叹气,“我这一把年纪……” “我会请阿姨的。”陈依打断她的话,以前偶尔给迟诺做做饭就已经很累了,现在要做三人份的更算了吧,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她不如专心挣钱,一天下来的收入都够请阿姨来上门做一个月的饭了。 “那一定要请个五星级厨艺的,咱们要考核。”迟诺正在客厅里拆卸搬家纸箱,大声说话以便参与俩人的话题,“我怀疑姐姐做的饭无人能敌。” 周碧云突然想起一事,拉着陈依往窗边靠了靠,然年附在她耳边悄声地说,“依依,这房租,是你跟迟诺分摊么?” 陈依回道,“怎么可能,那孩子的月薪哪儿够用,我跟他之间没必要计较这个,你别管了。” 周碧云不悦了,“如果是白祁,可不会让你掏一分钱,唉,这人就怕对比。” “现在我们年轻人不讲女主内,男主外那一套了,谁挣钱多,谁花钱多,应该的。”陈依说,“你看,迟诺那么勤快懂事,以后结婚了,也许他可以做家庭煮夫,在家里陪你呢,我在外头挣钱也安心。” “你这话说的,特像个爷们儿。”周碧云笑道,“我都快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了。” 陈依道:“那我就舒服了,都不用十月怀胎,拼命挣钱养孩子就行,反正生几个都不是我自己生。” 3 等到把周碧云和迟诺都在新家里安顿好了,陈依也该回公司上班了,阔别一周多感觉跟一年似的漫长,一大早,她先开车送迟诺去电视台,因为也算顺路,但还是要稍微小绕一下,再不巧遇上堵车,她就不免有些焦躁,迟诺又在耳边碎碎念,如果他能有车就好了,接送女朋友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是男人做的事情。 把他送到之后,她自己驾车上二环时就在想,要么给迟诺买台代步车好了,可以当作他的生日礼物,这么一想,便又想到了白祁……他的生日快到了,没想到,她竟然不能陪他过生日了,曾经她为要给他准备什么礼物伤透了脑筋,毕竟他什么都有,现在倒好,不用操心了。 车载音乐里正在播放《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太突然了,陈依的眼泪猛地落下来,很久没哭了,反正车里也没别人,陈依索性哭了个痛快,边大声跟唱边开车朝公司而去。 等到下车时,她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补了个妆,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走进电梯。 4 得知陈依回来了,她的助理很是兴奋地跑到前台来迎接,“老大,你可回来了!” 陈依一边朝里走一边交代,“咖啡,还是老样子。”顿了顿,她补充,“两杯吧,还有,虽然我已经在手机上看过,但你还是把这两周的会议报告拿来给我。”说话间,她经过了白羽媛的办公桌时,猛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那里坐着别的员工,她狐疑地看一眼助理。 助理咧着嘴,露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说,“老大,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挺多事儿……” “辞职了吗?挺好。”陈依不等她说完,迈着一双踩着高跟鞋的大长腿继续朝自己的办公室前进,没注意到个头娇小的助理在身后慌张地阻拦,她喊,“哎呀,老大,等一下!” 推开门,陈依见到自己的办公椅里正端坐着一个在研究一沓合同的正装女士,猛然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坐在那里,当对方抬起头,她见到的是白羽媛的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时,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极了一直在实验室里凝视人类的兔子,弥漫着鬼魅之感,叫陈依一时间感到周身透凉。 助理忙不迭在她身后解释,“对不起,老大,你回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通知白总监。” 白羽媛微微一笑,那嘴角弧度都似乎在刻意模仿陈依的习惯,唇齿间吐露的话语也是陈依那惯常的冷漠风格,“陈总,你回来得真突然,也不跟公司打个报告通知一下。” 陈依怒目而视,“你在我办公室里干什么?” “你别着急,这还是你的办公室。”白羽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站起来,冲陈依的助理道,“哎,你过来帮我拿一下。” 助理刚要动作,陈依以肩膀挡着她的去路,皱眉看着她说,“她是我的助理,别随便使唤。” 白羽媛无所谓地笑一笑,“真不友善。”她抱起自己的东西,边绕过办公桌来边说,“我的办公室在装修,也不知道陈总哪天回来,所以先借用一下嘛,你好凶哦。”她经过陈依身边时,挑衅地在她耳边轻笑道,“但还是你的办公室又大又舒服,真想跟你换一换。” 等白羽媛离去后,助理把门关上,对陈依小心翼翼地做出说明:当她不在公司的时候,李却知过来了几趟,想确保她不在,一切也能远转正常,同时代为处理了一些简单的工作,白羽媛知道他是最大的老总,便趁机制造了许多接近的机会,也不顾及其他同事的眼神,大大方方地朝李却知发嗲撒娇,并强调自己的工作能力,一来二去,也不知道俩人私底下是否见过面,有过什么发展,突然之间,公司就把白羽媛升职为行政总监了,还给她安排了一间私人办公室。 说完这一切,助理咬牙切齿地说,“真看不出来她这么有野心,有手段,她该不会想取代老大的位置吧?” 陈依只是陷入沉思。 第二十二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白羽媛对陈依的针对已经到了昭告天下的地步,在会议上,几乎一切陈依提出的规划,她都表态反对,在执行中,几乎一切陈依给出的指令,她都故意拖延,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俩人水火不容了,不过一直都是白羽媛单方面在挑衅,陈依没有太大反应,那画面看起来像是吉娃娃在冲一头休憩的母狮子狂吠。 此时此刻,大家正开战略会议,白羽媛又在提出质疑了,陈依说未来半年的公司资源应该投入到教育实力的提升,一桌人里就她举手反对,陈依于是很大方地点点头说,“白老师有什么意见,具体说说。” 白羽媛坐在滚轮椅里左右摇摆着身体,没有要站起来发言的意思,她斜视周遭,缓缓说出自己的论点,“众所周知,我们的教育水准在国内的英语培训机构里已经算数一数二,说已经排第一其实也可以,完全没必要把资金花费在这里,这根本是严重的资源重复浪费——”她顿一顿,等着众人消化了她的话之后继续说,“现在是营销时代,我们为什么还停留在两个校部,因为我们收的学生不够多,别人公司扩张得那么快,就比如那个什么新兴的酷熊英语,比我们晚起步那么多,才创立两年而已,现在都快做成全国连锁了,就因为他们搞病毒式广告,前期下了血本做推广,现在全部收回来了,大赚特赚,这道理每个做微商的都懂……” 陈依打断她,眯着眼,以颇具玩味的语气问:“哦,所以你做过微商么?” 在场的人发出了嗤之以鼻的轻笑声。 “我没做过微商!”白羽媛立即因为恼羞成怒而尖叫起来,但是也立即整理了态度,清了清嗓子说,“我留学时确实做过代购,怎么?这没什么好笑话的吧?我一个学生还晓得要自力更生,当时我还自己写广告文案在朋友圈里发布——”她意味深长地打量陈依,面露嘲讽,”可能年龄大的人确实无法理解营销的威力吧,我们年轻人可是在信息时代出生的,没有任何人逃得过媒体洗脑。” “你继续,我很愿意接受年轻人的指导。”陈依轻轻鼓掌,来开椅子坐下,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说,“我们的目的很一致,都是希望公司越来越好,欢迎所有人畅所欲言,只要你的想法是有益于公司的,相信股东们也会乐见其成。” 见到她这态度,白羽媛以为她服软了,情绪便更为高涨起来,“我认为接下来,我们要把钱大量地投入到流媒体上,营造出铺天盖地的包围式效果,叫所有人一想到学英语,脑海里就有我们的广告,形成洗脑效果,叫他们自动走过来。” 陈依摇摇头说:“太冒进了,我们的资本还没强到能面对这样的投资风险,你就算吸引了更多生源来,我们的教学硬件也跟不上——” “先把钱圈到兜里才是正经事儿,有了钱一切好说,更多的教室、更多的老师,不都是钱的问题?”白羽媛弹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紧迫地盯着陈依辩论,“为什么现在无论餐厅、美发店都在搞会员提前存款制度?流动资金才是重点,我们不能再用老思路来做公司。” “我们和他们是有区别的,我们教书育人,虽然是商业机构,但需要漫长的口碑打造期,不是路边圈一波钱就能跑路的苍蝇馆子。”陈依凝视着她,平静地说,“你不能拿一朵时日不长的鲜花来与一棵百年大树去做比较。” 众人不自觉地纷纷点头,互相交换着对陈依倍感敬佩的眼神。 白羽媛却不认可她的论点,她也不知道是真的反对陈依,还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急得语气尖酸起来,“我看你就是位高权重了,反而失去冒险精神,只想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等退休了吧?” “行了,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看看大家的决定吧——我反对。”陈依环视桌前的人们,淡淡地说,“有人支持白老师吗?”等了一阵,鸦雀无声,她宣布,“散会。” 6 一周之后,陈依在股东大会上见到公司还是决定把80%的经费投入到营销上,她也没有提出异议,因为她知道能敲定如此荒唐的决议,只能是因为李却知的意思,所以她也不意外散会之后,见到李却知在等她。 李却知笑盈盈地说:“好久不见了,妹妹,一起吃个饭吧。” 换了平时,陈依会说有话在办公室里说就好,但现在的公司已经不再让她有安全感,为防隔墙有耳,她点头同意。 7 他们去了就近的西餐厅,陈依一直闷头喝着咖啡,以刀叉非常耐心地分解着牛排,全程不主动打开话题,只是李却知问一句,答一句。 他揪着她近来的生活和感情关心了一圈之后,实在是找不到话题了,才就今日主题,委婉地坦诚道,“好妹妹,你要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嘛,别有偏见,你还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忘了,当初大家对你也充满疑虑。” 陈依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微微一笑,“果然是她找你了。”见到他干笑,她继续说,“我不针对个人,只关心公司的前景,站在公司的角度,我认为这个决策产生的负面影响,就算不是立即浮现,也是有朝一日,且辐射深远,曾经你口口声声尊重我,把我看作一起打拼的战友,现在你为了一个小女生的奇思妙想,竟然不跟我商量,就独自拍板这么重大的决定,我有理由怀疑你感情用事——为爱情冲昏了头脑。”她最后一句话,很有“报仇雪恨”的意思。 “你啊你,还挺记仇。”李却知大笑,指了指陈依,同时摇了摇头说,“话可别乱讲,我跟她不是男女朋友,就是看小朋友挺拼挺积极的,很有想法,有朝气,指不定我能看到另一个你的诞生呢,所以忍不住扶持了一下。” “你这不是扶持一下,你是带着全公司在冒险,为了你的爱情冲动——”见到李却知还想张口辩解,陈依抬手打断,皱着眉头说,“别解释,你是一个有经验、有志气的商人,如果没有荷尔蒙影响你的大脑,我绝不相信你会做出去这样的糊涂事儿来。” 李却知一时哑然,继而憨笑起来,“她是有点儿可爱。” 陈依冷笑,“能把你玩成这样,可真有手段。” “你太刻薄了,妹妹,你这模样可像极了深宫里的嬷嬷。”李却知有些不悦了,“你对年轻女生不要这么有偏见。”说罢,他突然转念一想,笑起来,“难道说,你在吃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还是单身。” 陈依回以他一个假笑,然后说:“那我作为你的前战友,好心提示哥哥一下,你最好确认看看你的可爱小朋友是不是也单身。” “她当然是——”李却知驳完后,陷入了一阵思索,他终于皱起了眉头,“她没提。” 如陈依所料,白羽媛只是一直在暗示她单身,这是与男人暧昧时多么简单的手段啊,但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驾轻就熟,她笑了,等着看好戏般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奉劝李却知先别急着一头热了,“不过你是什么人物,就算她真的有男朋友,只要你想追求人家,但凡对人生有点儿想法的女生都会动摇,世上有几个李却知?她们的男朋友哪里比得上你的十分之一,肯定是立刻分手,然后对你投怀送抱啊。” 李却知被陈依这一顿吹捧得很是舒服,他自满地笑一笑,赞同地点头。 陈依也笑一笑,看来他会去找白羽媛对质了,结果无非两个——一是她承认自己有男朋友,失去了李却知的喜爱,二是她选择和白祁分手,与李却知交往——无论哪个结果,都是她喜闻乐见的。 第二十二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8 都说狡兔三窟,陈依见到李却知就好像色令智昏的昏君似的,已经不能对公司决策作出正常判断了,她便开始思酌如何为人生铺建更多轨道,一旦这条路前是断崖,她还能换另一条路继续风光。 原本将檀香山英语视为自己唯一归途的她,现在不再倾尽所有了,明面上她依旧是李却知最得意的左右手,但实际上她选择了悄悄退居幕后,在无声地审视着公司里的所有角落,看着白羽媛上蹿下跳地进行改革,一副势要夺权的架势。 再对公司掏心掏肺不值得了,陈依在会上平心静气地听取大家的报告,她对于各种发言与建议,都只采取保守态度,点头表示“试试”,摇头表示“再议”,不会再咬死了说“可以”和“不行”,她会尽力维持公司目前的收益,能稳步增长当然更好,但她绝不再做大面积革新。 目前付出太多心血,并不能得到最高性价比的回报,只会叫她心力交瘁,所以她选择隐藏实力,保留战力,静观其变。 另一条,和更多条轨道在哪里?陈依暂且还不准备与同类型公司接触,不到老东家有一日把她当弃子抛弃时,她是不会跳槽的。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说得重一些,李却知在她处于人生拐角路上时,捞了她一把,这知遇之恩,如果他想要,她是可以用一生的忠诚“服役”来报答的。 说到值得报答的人,还有褚凡,虽然她没有切实地为陈依带来巨额财富或珍贵的工作机会,但是在陈依的人生里,她从未缺席,她俩总是相互牵挂的,既然决定对公司松一松心,陈依便想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可以试着把重心放在助力褚凡的影视事业。 9 经过千锤百炼,行动力越来越强的陈依立即将时间大量倾斜向褚凡的影视公司,接连半个月,她几乎每两天就去一趟,关心一下褚凡的项目进度,参与一下剧本会,她带着笔记本认真地记录一些重点信息,很快就掌握了所有情况,能在策划会上给出非常精准的建议。 “哟,今天又来啦!”褚凡见到陈依走进门,颇为开心地冲手下挥挥手,“给大家叫上咖啡,今天我请客,四十分钟后准备开会。”说罢,她站起身,边走向办公室边对陈依说,“姐妹儿,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关上了门,俩人在桌前坐下后,褚凡掏出一沓文件,“你带身份证了吗?” “我都随身携带的。”陈依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褚凡说:“打一开始我创业的时候就说过要带你发财,你也一直是我的名誉合伙人,今天该‘转正’了,我要把公司的百分之四十股份占比给你。” 陈依眨眨眼说:“太突然了。” 褚凡把一支笔放在她眼前,示意她可以签字了,“我这儿就是一个小破公司,股东就俩,一个你,一个我,你别嫌弃就成。” 陈依摆摆手,“这是个大礼,我现在不觉得自己配得上。”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出于多年交情要送你这个礼,咱俩是好姐妹,你有难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你缺钱的时候,我可以给你,但是搞事业用人,我还是会长点儿心来考察的,早些时候我没提这茬,是因为我看你也无心在我这儿栽树,最近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了,你在播种,而我也相信你会有收获。”褚凡突然一本正经,她诚恳地说,“艺术造诣,你一直比我高,而我,是个适合跑商务的人,咱俩合作,就是珠联璧合,其利断金。” “不行,我也不是跟你客气,该我拿的,我不会少要,但现在我还没给你带来什么实质的收益,目前我还受不起‘合伙人’的身份。” 褚凡急了,“你受得起,我们公司的第一桶金还是你给送来的,给你拍的那个广告视频,我们作为最佳案例推出去,又接了不少广子,你早已经在带我发财了,也是时候由姐姐带带你了。” “再说吧,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拿走属于我的那一份。”陈依把合同推回到褚凡的眼皮子下边,淡然地笑起来道,“现在你也只是创业初期,我拿了你占比,也分不到几块钱。” “嚯!”褚凡大笑,“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 陈依点点头,接道,“他日我高攀不起。” “那我就等您老哪天看得上我们再说了。”褚凡将文件收回抽屉,这时,咖啡外卖也送到了,两人一边喝着一边闲聊,她感叹起来,“陈依,你成长得太快了,这一天天的跟开超跑似的,每一天见到的都是更厉害的你,跟过去比起来,我真的不敢认了。” 陈依故作惊恐地捧着脸问,“我老了吗?” 褚凡冲她翻个白眼,“别想从我这里套表扬,你自己什么样儿你心里没数么?”她说,“你模样没变,但是我用眼睛看着却觉得变了,人的气场改变也跟整容似的,以前的你就是个市中心的漂亮小喷泉,现在的你就像大海,看着温温柔柔,但随便就能吞掉一座邮轮。” “说得我好凶残。”陈依笑眯眯地问,“邮轮又没惹我,为什么要吞掉?” “瞧!可不是不敢惹吗?”褚凡一拍桌子,指着她说,“你现在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儿像你那个前男友,傲慢。” “白祁吗?”陈依的指尖又在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说,“可能曾经一起生活过,耳濡目染了吧……”她顿一顿,微微有些语气悲伤地说,“明天是他的生日。” 这天晚上,陈依收到了白糖的求助信息,她不知道该送哥哥什么礼物好,希望陈依能陪她逛街找一找,出出主意。 10 按理来说,陈依不该也不想再间接介入前男友的生活,但是她觉得自己可以和白糖喝个下午茶,问一下关于白羽媛的问题,彻底终结了自己的心病。 她们约在王府中环见面,白糖想看看那里的奢侈品店,找找包或鞋子送给哥哥,俩人一间间逛过去,每次陈依看上一件非常适合白祁的单品时,白糖都会惊呼,“他已经有了。” 最终,白糖两手空空地叹气,“他也太能买了吧,就连新品都买过了,是加了柜姐的微信么?比女明星都买得勤。”说罢,她抬起头冲陈依坏笑,“你俩品位真是惊人一致。” “哪儿一样,他喜欢的是那种整体低调里带一点细节骚的,我喜欢素的。”陈依说,“我只是太了解他了。” 白糖叫道:“这么了解他,告诉我买什么给他吧,求你了,我都头疼大半年了。” 陈依沉默了一阵,终于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摸出来她从霞光市带回来的那张与少年白祁的合影,她后来找到一家金饰店,将这张大头贴镶在挂坠里,“把这个给他吧,我猜,对于他来说,还算挺有回忆价值和收藏意义的。” 白糖接过来一看,发出既感动又暧昧的一声长长叹息:“哇哦——” “别说话。”陈依瞪她一眼,“只要你说半个字,我就不给你了。” 白糖赶紧收起来,嬉皮笑脸道,“走走,请你吃甜品去。” 俩人在店里坐下后,白糖叫了两杯冰咖啡、两杯果汁和四块各种口味的蛋糕,以及一个下午茶甜品塔,以示自己对陈依的感激之情,“你送的这个,恐怕是我哥哥这辈子收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不一定呢,你别急着高兴。”陈依笑道,“他可能看一眼就扔到垃圾桶里了。” 白糖指着她说,“你变得‘腹黑’了,老陈,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你,如果有个人能影响他的情绪,那只能是你,所以你心里清清楚楚,他还爱着你,只要你点头,你们马上就能复合。” “别乱说,你也不会读人心。”陈依苦笑,“我要真能操纵他的情绪,我们也不会分手了。” “老陈,我哥哥是个倔人,活了半辈子没学会低头,你就行行好,主动跟他和好吧。”白糖搓着双手哀求,“你难道真的喜欢迟诺吗?可能你喜欢吧,但肯定只是排第二的喜欢,你还能将就,我哥哥可不行,他什么都只要最好的、最喜欢的,你在他心里是第一,所以至今他都单着,不能接受任何次于你的女生。” 既然提到了白祁还单身的问题,陈依便谈到了这次见面的主题,“白糖,你认识一个叫白羽媛的人吗?” 第二十三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对于从陈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白糖很是惊讶,以至于她反复确认,“你在说,白羽媛?你怎么会认识她?” 陈依也不拐弯抹角了,简洁地提出了自己的猜疑,“她是我的员工,面试的时候就很刻意地提到过白祁,说他是她的男朋友,真的吗?” “什么?!”白糖惊呼出声,继而愤怒地一拍桌子,“那个撒谎精,大变态,又搞这一套。” 陈依不知道白羽媛这号人物,是因为当时她已经离开霞光市去北京了,白羽媛比白祁要小三岁,当白祁读高三的时候,她才刚刚入读高一,那时候,白祁已经因为家里父母犯罪的原因,不再是校草了,但也成为了另一种意味上的名人。 白羽媛对命运多舛的白祁一直所有耳闻,毕竟他的故事太跌宕起伏,在校内学生之间口耳相传了无数遍,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她耳边提及“白祁”的名字,就连他在小卖部里买了一包烟,都能成为当天的热门话题。 起初白羽媛对于白祁的好奇,只因为这个姓氏少见,当他的事迹反复被周遭人灌输给她之后,即使没见过面,她也觉得对他很熟悉了,久而久之,甚至对他产生一种前世今生的羁绊幻觉,陈依不在了,她就成了新晋的校花,一所学校里的校花与校草从来都是带着传奇色彩的,但是校草这个位置由于白祁还在校,即使他的名誉已经不清白,不足以胜任这一头衔了,也没有哪个男生能取代他,被所有人认可成为新校草。 女王的身边怎能没有国王?——在没有多少生活阅历的学生之间,白祁的身世显得那么悲怆又壮丽,就好像一个孤独又颓败的国王,现在他的身边缺少一位女王——白羽媛坚信自己与白祁必然会有命运交汇之时,所以她从来不主动去他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 那一天来得很快,白羽媛路过球场时,一个足球迎面而来,在纷杂的惊呼声中,是白祁抬手替她挡了下来,四目交汇之间,她立刻认出来他是白祁,因为整个霞光市都不会再有像他这么像白祁的男生。 白祁只是轻轻瞥一眼她,半个字也没说,便自然地扭过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白羽媛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追上去道谢,但是他却头也不回,好像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这一动作,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却像是站在亿万人群之中,偏偏是她被天上落下来的一颗星星正中胸腔,从此她的眼里,除了这一颗星星再也看不见其它的色彩了。 “后来她一直找各种机会缠着哥哥,当时哥哥一心只有照顾我,所以对她挺冷淡的,我讨厌她,即使我还小,也看得出来她想取代你的位置,她问过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知道你和哥哥做过什么,她就闹着也要做,哥哥快烦死她了,但有时候她在哥哥忙不过来的时候,能照看一下我,所以哥哥也没太拒绝她的示好。”白糖切下一小块蛋糕,但却一直举着没能放进嘴里,她怨声载道,“后来哥哥要去美国了,她还嚷嚷要自杀,特别吓人,大晚上的,坐在河西的桥上,叫警察给哥哥打电话——” 白祁赶到之后,看见有数名路人在围观,有两个警察在劝白羽媛要珍惜生命,他耐着性子问,“我来了,你想干嘛?” 白羽媛披头撒发地哭着说:“我要你去了美国之后不要交女朋友,你要等我,因为我一定也会去的。” 白祁莫名其妙地说:“你神经病啊。” 那两名警察叔叔赶紧拉着他,要求他说说好话,人命关天,先把孩子哄下来再说,不一会儿,白羽媛的父母也来了,他们显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对白祁痴心一片,二话不说就给白祁双双跪下了,求他先答应白羽媛的要求,下辈子他们做牛马都会报答他。 同情这对父母的白祁,只好应付地对白羽媛做出了承诺,“行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赶紧下来。” 白羽媛在风中笑了,她是个漂亮女孩儿,但一涉及到与白祁有关的事情,神态就因为偏执而显得很神经质,看起来很危险又很脆弱,叫人有些害怕,她大声道:“你发誓!” 白祁匆匆地点点头,她便立刻跳了下来,扑进他的怀里,路人们于是起哄地鼓起掌来。 对她来说,这一夜实在是太神圣了,堪比婚礼。 从此,白羽媛的人生方向便此奠定了,就是追随白祁。 听完之后,陈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慢地说:“这行为……是有些极端了。” 白糖终于因为口渴,一口气喝下了半杯果汁,再吃下一口蛋糕后,换了换气,继续说:“这不算什么,追到美国之后才叫精彩。” 2 为了更快地与白祁相聚,白羽媛没有再继续国内的学业,而是拼尽全力以跳级的方式,考进了白祁在美国就读的大学。 “这有点儿厉害了,换了我,为白祁可能都做不到。”陈依鼓起掌来,“爱情使人成为天才。” “她家有点儿小钱,给了不少赞助费。”白糖不屑地说,“就书城边上一个叫‘百货全’的超市你还记得么?是他们家的,现在已经是全国连锁了。” 陈依语气不免酸起来,笑眯眯地说:“那更好了,一个富家千金,看上你哥哥,你也沾光,以后有福可享了。” “不需要靠她,哥哥挣的钱就足够我们吃喝玩乐了好么?”白糖翻个白眼,“我哥哥那么骄傲的人,才不会想靠女人吃饭,就是欧洲公主看上她,也得先看他喜不喜欢人家呢。” 离开了老家那个人云亦云的闭塞环境之后,在国外,哪儿有人会计较白祁的那点儿破家事儿,顿时,他又回到了云端,成为了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受到了许多女生的示爱与追求,在白羽媛追过来之前,他已经在校内谈了一个女朋友,在白羽媛到来之后,他的女朋友受尽了来自她的骚扰,最终患上了抑郁症,主动提出分手。 “她每天用那种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自动拨号机,疯狂给哥哥的女朋友打电话,一接听,里面就是女鬼的叫声,还在校内网上ps她的裸照和跟其他男人的床照,写一些不堪入目的话,发帖子造谣她劈腿了,她对不起哥哥了,看到女朋友快崩溃,哥哥也报警了,但是没有证据,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一定是白羽媛干的……” 听了白糖说的这些细节,陈依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有些庆幸白羽媛还没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骚扰她,可能因为她现在和白祁已经不是男女朋友。 后来,白羽媛四处撒谎,说她和白祁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她能说出许多白祁的往事,俩人又是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学校出来的,所以她的说辞还颇为可信,加上白祁的前女友那凄凉下场,更是劝退了一些女生向白祁靠近的心思。 即使如此,白祁也不愿意接受白羽媛,他为了叫她死心,很快又和一个外国女生谈起了恋爱,而白羽媛也再接再厉,继续用各种阴招迫使俩人分手,就这么锲而不舍地拆散了白祁一次又一次的恋爱。 “哥哥为了躲她,没有跟任何人说他要来北京发展。”白糖抬手捋了捋头发,皱着眉头说,“没想到她还是追过来了,真是神了……” 陈依的表情更为苦闷地说,“而且还好死不死来我的公司上班了……” “简直了,这什么概率,她请了私家侦探么?”白糖双手插在头发丝里,突然想到什么,“哦哦”地叫起来,指着陈依说,“你的广告,哎哟,老陈,你亲自出镜的广告可是铺天盖地,她可能就是通过那广告找上你公司的。” 陈依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现在她终于了解到这个白羽媛的“前尘往事”了,接着她再度确认一下自己关注的重点问题,“所以,她说白祁是她的男朋友,这事儿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白糖怒道,“就是女人死绝了,哥哥也不可能跟她谈恋爱的。” 第二十三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这天晚上,陈依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她第一反应是:白祁。 早在分手的时候,她就把白祁的微信和手机号码给拉黑了,所以她是不能收到他旧号码信息的,因此她猜他收到了白糖转交的礼物后,为了向她道谢,买了一个新的电话号码。 她正在卧室里为褚凡家的剧本做批改意见,而迟诺正陪着周碧云一起看电视,两个人对着剧情激烈讨论,“苏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思前想后了一会儿,她还是走到了阳台,对着这个陌生号码拨了回去,她耐心地听着“嘟嘟”声响了许久,不免想象白祁握着电话犹豫不决的样子,竟莞尔一笑,终于被对面接听了,陈依“喂?”了一声,却不见对面反应,但只是听那呼吸的声音,她也知道是白祁。 毕竟那么多个夜晚里,她是听着这呼吸声入睡的,每一声都像是月光下静谧的海浪,微不可闻,却轻而缓慢,悠悠荡荡,是叫她安心的浪声。 她听了一会儿,温柔地说:“生日快乐。” 那大海于是好像被风暴搅乱了一般,一时屏息无声,最后挺过了狂风之后,是卸下防备的一声“谢谢。”紧接着,似乎反悔般挂断了电话,将陈依这一支小船抛向了没有依托的茫茫空中。 听了一会儿盲音之后,陈依也挂了电话,听见客厅里传来迟诺的声音,“姐姐,我洗了葡萄,你忙完了么?来吃吧!” 陈依于是放下手机,边走出去边一脸平常笑容地问,“能帮我做一杯咖啡吗?” “好嘞!”迟诺连连点头答应,走向了家里的咖啡机,为了照顾陈依爱喝咖啡的习惯,他通过网络自学了咖啡师课程,已经能做出奶泡充足,表面油脂如漆的拿铁了。 到迟诺已经上床睡觉时,陈依为了不打搅他,坐在客厅里继续使用电脑打字,当这一天快结束时,白糖才发了许多微信消息过来,“刚才跟哥哥的朋友们在high,本来没想做这么大的局,大家都想帮我哥做个‘趴·’,但他不愿意过,晚饭的时候,我把生日礼物拿给他的时候,他那一脸震撼我靠,一时间我分不清楚他是感动还是要打我,也没问我从哪里搞来的,可能觉得没必要问吧,然后就突然出门去了,吓得我也不敢问,等他再一回来,心情看着完全不一样了,竟然叫我出去庆祝去。” 陈依笑了,她知道他是出去买新号码,然后等来了她的电话。 白糖还在继续发消息:“等下我们要去续摊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疯,巨好笑,抹了我的口红把他哥们儿都亲了个遍,蛋糕半口没吃,全给他们抹身上了,这群疯东西。”一张图片传了过来,她写道,“附上喝高了的他给你,么么哒。” 暖黄色灯光的韩式烤肉店包厢里,白祁被他前后左右的朋友们挤在中间,白祁眯着眼睛,很是陶醉,像是吃饱喝足的小狮子,晒饱了太阳在犯困。 他穿着白色衬衫,皮肤红红的,可能因为燥热的缘故,扣子解开了好几颗,露出里面不再膨胀而是平坦的胸肌,说明他瘦了不少,胳膊那里也不再是鼓鼓囊囊的了,他剪了个较过去更清爽一些的发型,没有刘海和鬓角的修饰,整张脸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像少年时的他。 陈依无声地发出一声长叹,太久没见到他了,又陌生,又熟悉,又遥远,又亲近,她在台灯下久久凝望着这张脸,很奇妙,她觉得,他也正在想她, 4 陈依的心情好多了,虽然近来她也没感觉自己多不开心,但在体感上却觉得一直存在于恒温的阴霾气候之中,此刻终于能感受到一抹日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她神采奕奕得像是过度充电的灯泡,走进公司时甚至一改往日的面无表情,不自觉地对每个人面露微笑,这叫大家都很惊奇,竟都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全公司里唯独白羽媛没能被陈依的正面情绪所感染了,她怒气冲冲地从自己办公室里,径直朝她大步而来,怒道,“陈依!”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屏住了呼吸,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抬首观望,纷纷斜着眼睛偷瞟,竟然对陈总直呼其名?她是胆肥了还是真的坐稳李却知大腿了?众人相互交换着猜度的脑电波。 陈依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办公室迈去,笑意盈盈地说,“白总,有事儿找我请预约。”说罢,轻巧地消失在门口,而白羽媛则气急败坏地冲上去狂砸了几下门,陈依的助理赶紧冲上去询问,“白总,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有你什么事儿?”白羽媛推开她,“我找陈依有话说——” 助理感觉到被明显轻视,心中憋火,但脸上也只能赔笑道,“白总,不好意思,你也听见了,和陈总面谈需要预约。” “你让开。”白羽媛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算什么东西?” “她是我助理——”陈依突然地拉开门道,“安排我的会面和行程,决定谁能见我,是她的工作。” 白羽媛见了她,刚要张嘴,却见她说完,“请预约。”后,再度关上了门。 见到白羽媛一脸哑然,助理的委屈与火气便下去了,语气里是憋不住的笑,她强行一本正经地说,“请预约,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白羽媛冲她吼道,“约!约!约!我就约现在。” “稍等,我报告一下。”助理煞有介事地转过身去,敲了敲门,“老大,白总监现在想见您,可以吗?” “进来吧。”陈依的声音悠悠地飘过来,“门没锁。” 助理于是冲白羽媛做出去“请”的手势说,“陈总现在有空。” 白羽媛能感觉到后背密密麻麻的视线,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发笑,她愤怒地转过身去,却又没能抓住任何“现行”,只好狠狠地撞上门,众人这才仗着陈依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好,哄堂大笑。 5 后背贴着门,白羽媛耸着双肩,好像斗牛看着斗牛士般怒瞪着陈依,一副要把她办公桌都给掀起来的样子,“陈依,你背后做这种事不觉得手段下贱吗?”她咬紧了牙关发问。 “你在说什么?”陈依确实一头雾水,她奇道,“白总,火气这么大,是你办公室里的冷气不够吗?要么请你的助理帮你买杯冰咖啡呢?对了,公司给你安排助理了吗?” “你不要装傻——”白羽媛冲到她桌前,双手重重拍下来,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要打小报告?我有没有男朋友,需要你管?为什么要告诉李却知?” “哦,你是指这个啊……”陈依眯起眼睛,看来李却知找白羽媛质问过了,而且俩人可能闹得不太愉快,她笑一笑说,“你有男朋友是什么惊天机密?影响你在公司工作了么?” 白羽媛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陈依,你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看不得我上升速度快么?你就是要打压我。大家都是女人,你没必要装傻,你能坐到这个位置,那过程也不见得多光彩。” “淫者见淫,不要拿你的套路去套全世界的女人,我们都是普通的劳动妇女,光明正大靠汗水挣钱的老阿姨,不像你是只走捷径不能吃苦的小妹妹,我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过程就是因为太光彩了,所以才留下了给你暗度陈仓的空间。”陈依的身体前倾,双眼里冷光四射,像是母豹子在玩弄猎物般地阴冷一笑道,“既然李却知提出的这个小问题能把你惹毛成这样,你也回敬他一个,你问问他,有没有向谁求过婚,然后被拒绝了?你也刮一层他的脸皮。” 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她陈依不要的男人,才轮得上白羽媛。 “你——你——”白羽媛指着她,由于情绪紊乱而口齿不清,“好哇,你,陈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白祁以前是一对,你不就是想逼我跟他分手么?” 陈依往后倒在自己硕大的老板椅里,轻佻地说:“可以啊,这样李却知开心,你也开心了,皆大欢喜。” 白羽媛转身走出两步,又猛然回过身来,似乎借着这个动作想将体内的恶气顺一顺,她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太狰狞,瞪着陈依说:“我就猜到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告诉你,不可能,白祁是我的男人。” “哦,如果真是你的男人——”陈依莞尔一笑,“你倒是召唤出来给我看看啊。” 第二十三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夜里快八点回了家,一开门,就见迟诺箭步冲上来,他抱起陈依转了两个圈,兴奋地叫道,“我升职了!姐姐!我从下个月开始,刨掉五险一金,到手工资能有两万了!” 陈依发出轻轻的“哇哦”一声,见到他还双手搂着她的腰等表扬的样子,她笑一笑,抬手轻抚他的脸颊,认真地说,“好厉害呢,以后会越来越厉害的哦。”接着见到他侧过一边脸来,她于是踮起脚去,亲了一口。 迟诺这才满意地撒开她,拉着她往餐桌前走,“我叫了好多小龙虾,炸鸡,啤酒,我们一起庆祝啊。” 桌上果然摊开了一大堆看起来就鲜辣通红的小龙虾,目测该有一百多只,还没尝味道,爱吃清淡的陈依就感觉舌根发疼了,再看一眼周碧云,“我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吃过了。”她果然说,“这小孩家家的东西,怎么能当饭吃。” 迟诺按着陈依的双肩请她坐下,同时对周碧云说,“阿姨,一起来吃吧,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你尝一口,真的好吃,不骗你。”说罢,他拉开椅子坐下,剥起虾壳来,先接连喂了陈依好几个虾仁,叫她忍不住挥手示意慢点儿,“不辣吧?喝可乐来,你明天还要上班,能喝点儿啤酒吗?” 见到迟诺手快地打开了一厅可乐和一厅啤酒推到她眼前,嘴唇已经红了一圈的陈依赶紧说,“别,别,我不爱喝这种含糖的汽水,你给自己剥就好了,我自己来。”说完,她戴起一次性手套,为了不扫兴,抓起一根炸鸡腿,冲他一咧嘴,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容,“这虾有点儿辣嘴,我先吃这个。” “今天高兴嘛,炸鸡就是要配可乐和啤酒,你偶尔喝一喝没事情的。”迟诺没察觉到陈依对这一桌吃的不感兴趣,他还兴冲冲地将一个一个剥好的虾仁放在她眼前的一个空快餐盒里说,“你别动手,你顾着吃就行了,一开始你可能觉得辣,然后会越吃越香,如果你喜欢,我给你剥一辈子的小龙虾。” 见到他这样神采飞扬,陈依停下了试图剥掉鸡腿那层油炸表皮的动作,她轻轻咬一口,忍住被油腻糊住了嗓子的范围,优雅地放下,然后拿起一颗麻辣虾仁放进嘴里咀嚼,再拿起冰镇可乐喝了一口,好甜啊,太甜了—— 那么多人爱喝可乐,一定是因为好喝吧,可是她不嗜甜,她爱喝咖啡—— 果然有些东西虽然是真的好,也真的有很多人喜欢,可是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没有办法。 她想皱眉,但还是眨眨眼,努力笑起来,点点头说,“不错。” 7 这天夜里,陈依很久违地因为肠胃不舒服拉肚子了,她仔仔细细洗好了澡,吹干了头发,看一眼镜子里惨白的脸色叹气,然后在客厅里又用电脑忙碌了一阵工作,回想起白羽媛那恼羞成怒的狼狈样子,在合上笔记本之前,不禁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但是,想到她同意带男朋友出来跟她见面时,陈依又有些笑不动了,她是在虚张声势吗?该不会真的能带白祁出来吧? 她摸出手机,又想向白糖再求证一次了,最后还是没有问,因为自己不想表现得对白祁这么上心,她感到自己跟他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了,这对迟诺很不公平。 摸黑进了卧室,陈依刚掀开被子,就被迟诺伸手搂进了怀里,她温柔地摸一摸他的手臂问,“还不睡呀?” “很奇怪吗?我失眠了。”向来没什么心事的迟诺,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傻乎乎发笑,好像是可乐喝多了,嗓音甜蜜蜜地问,“姐姐,我涨薪水了,你开心吗?”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我特别开心,知道为什么吗?等到结婚那天,我能给你买大钻戒了,指不定还能带你去国外拍婚纱照。” 一阵沉默之后,迟诺没能听见陈依的反应,只感受到她在怀里动了一动,转过了身去,别开了脸,他于是睁开了眼睛,以疑惑的语气唤她,“姐姐?” “嗯?”黑暗中,陈依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迟诺犹豫不决地问,“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呀。”她尽量柔声细语,最终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不起……” 迟诺表现得愈是爱她,愈是叫她心生愧疚,好像她欠他的越来越多,如果不及时喊停,怕是这辈子要还不完了。 迟诺搭在陈依身上的胳膊肌肉一紧,显然是慌了,他问,“什么意思?” 陈依对着天花板叹息,“我觉得,你喜欢我太多了,但是——” “你喜欢我没有那么多。”迟诺接上话问,“对吗?”他发问之后,自己给出答案,“我知道啊。”感觉到她的身体轻轻一颤,似乎有些惊讶,他继续说,“我感觉得出来,我不怪你,感情里本来就是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多一些,这也不是什么数学题,不可能计较到你跟我之间的喜欢要分毫不差的地步。” 陈依的后背因为心虚而弓了起来,仿佛有意与迟诺拉开距离一般,她苦笑道,“可是,我觉得我耽误你了,因为你是这么好的人,这世上肯定有能给你很多很多喜欢的女生,可能会比你喜欢她,要多十几倍那么多都不止。” “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啊,我就喜欢你。”迟诺将她往怀里用力抱紧,使得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心跳,着急地在她耳边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要随便就对我说对不起,这样我会以为你要跟我分手,姐姐,我永远都不要跟你分手,我不需要你很喜欢我,只要你有一点儿喜欢我就行,因为我真的不想跟别人结婚,我就认定你了。” “那如果……”陈依试探地问,“我肯定是喜欢你的,但如果我不想结婚呢?” 迟诺一怔之后,竟然坐了起来,双眼在昏暗环境之中闪烁着坚定的盈盈光芒,他严肃地说:“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好,可是我在努力,你看,我已经升职加薪了,以后我会变的更成功,更有钱,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知道,我可以给你幸福,你完全可以依靠我。” 8 到了与白羽媛约定的周一下午,陈依提前来到了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找到一个隐蔽的座位坐下来,然后打开手机,从公司的微信群里找到白羽媛,给她私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到了”,示意她可以开始她的“表演”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白羽媛说白祁会在这里与她约会,但是同时她警告陈依只可以远远看一眼,绝不可以与白祁打招呼,因为她忌惮她前女友的身份,所以才提出这个要求,她说:“你不要妄想你们可以破镜重圆。” 不一会儿,白羽媛走了进来,在门口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饮料和一份甜品,她是面朝着陈依方向的,为了确认她所在的位置,也是为了盯紧她的动作。 起初,陈依还有些忐忑,难道白祁真的会来?过了四十分钟之后,陈依的第一杯冰美式已经喝完了,第二杯里的冰块也快融化了,她才觉得这一切如此可笑,白祁怎么可能会来?白羽媛只不过是在熬时间而已,熬到她坐不住自己提出“不等了”,就圆了她的计划,事后她只要找补几句,类似白祁迟到了之类借口的就行,这种大谎套小谎的套路,她别说在演艺圈、在职场了,哪怕是在上中学的时候,都见多了。 抬眼看白羽媛,她一直在玩手机,似乎不停地在打字,但是陈依看一眼公司的群,她并没有在里面发言,也没有要对她做出解释的样子。 陈依不耐烦了,刚准备拿起包,却见到白羽媛扭过了头去看着窗外,双腿激动地抖起来,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 第二十四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白祁真的来了,他的跑车沿街停靠时便吸引了人群的注意,当他的大长腿从车门里探出来时,那银色车漆的光泽顿时不比他皮鞋与裤管之间露出的脚踝更惹眼了,直到他整个人下了车时,便再也没人关心车了,他们的视线紧张地聚集在他的身上,试图认出来这是演过什么戏的明星,虽然他穿着亮色的衬衫,但是脸色却黑云压顶般,看起来像是要针对负面消息开发布会。 他抬首看一眼咖啡馆,似乎有些犹豫,而白羽媛早已经注意到他,贴着窗户不断挥手,身子已经快离开座椅破窗而出了,白祁最终还是走了进来。 陈依对他的出现很是惊讶,但立即又产生了许多怀念之情,她百感交集地凝望着他走来,将他的模样与记忆中对比,比分手时确实是瘦了一些,整个人的维度小了半圈,没那么壮了,看着更有少年气息,但那块头在人群中还是好像一个显眼的地标,步伐轻盈的他也依旧是草原上漫步的雄狮,其强烈的异性荷尔蒙还是叫在场所有适龄女性移不开眼睛。 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工作太忙了?陈依的目光如水、如风,如一道流动的金色光芒般追随、包裹着白祁,就像过去一样,既怕他饿又怕他累,怕雨伤了他也怕烈日伤了他,虽然她明知道他是多么强壮,却忍不住想化成他耳边的一层能量罩般守护他,这就是莫名其妙的,无法遏制的爱意吧。 她柔软的注视一直到他在白羽媛面前落座后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大刀硬生生砍断,是哦,她习惯了他总是朝自己走来,这一刻,竟忘了他的目的地是别的女人。 陈依有些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了,不自觉低下头来摸了摸手机,黑色的屏幕上倒映着她的冷笑,这倒挺叫她意外的,她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悲伤的脸。 喝掉了剩下的半杯咖啡,陈依没见到白羽媛再给自己发信息,她正忙着和白祁说话,看那雀跃得好像拿奥斯卡的样子,真的很难相信对面坐着的是男朋友,而白祁因为背冲着陈依,全程也无法判断他的情绪,不过他的后背抵着椅背,整个人是往后仰的,从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与对面的人并不亲密。 陈依为自己的观察一阵发笑,她何苦要从各种细枝末节里寻找白祁与别人并不相爱的依据呢?他要见谁,要爱谁,与她早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不该有挫败感的,现在的她什么都有了,竟要为了一个白羽媛而否认自己的成功么?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愿意坐在这里,便已经是在配合一场叫她看轻自己的闹剧了。 走吧—— 她站起身,没料想自己竟这么轻松地决定离开,亦是放手。 虽然她戴着墨镜与遮着半张脸的渔夫帽,但还是选择不经过正门,从白祁那一桌视线见不到的侧门出去,省得白羽媛又要跳脚,恶意揣测她要破坏他们的约会。 2 白祁并不知道陈依也在店内,他极不耐烦地看着白羽媛,数次冷漠地提问“能不能进入正题?”以打断她与他的叙旧,但她却好像活在自己的频道里一般,不断回忆着与他曾经交集的往事,直到她突然话语一顿,一直聚焦于他脸上的双眼十分警觉地往旁边一瞥,而这凶狠眼神没有持续半秒,便又恢复如常,换了别人甚至察觉不到,可是白祁知道自己正在檀香山英语机构的附近,他条件反射地侧过脸去,只见到咖啡馆的玻璃侧门正缓缓合上,那是刚有人离开的迹象,是谁?他没看见。 但他已经无意识地弹了起来,追出了门,留下身后的白羽媛在叫他的名字。 3 走出来之后,见到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刺眼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形成金色碎粉状均匀地洒落在每个人的肩上,擦肩而过的男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陈依,很难得,今天的她并不为这视线气恼,甚至还能回以一个微笑,反倒叫对方慌张无措了。 她不想回公司了,准备去附近的超市看看蔬菜水果,很久没在家里好好给妈妈和迟诺做一顿饭了,今晚上给他们做一桌大菜吧。 “陈依——!”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这熟悉的声音叫她以为自己太过于思念他以至于产生了幻听,所以她只是顿了一顿,又继续朝前走,直到身后的人叫她,“依依!” 白祁?为什么?陈依一时间没想明白,但她只是停在了原地没有回首。 “陈依,你怎么——”白祁有千言万语在胸口里翻涌,每个字都想夺口而出,以至于全堵在喉头,他满面愁容突然换成了怒容道,“你转过来,看着我。” 陈依一动不动了半晌之后,竟朝前继续走,这叫白祁很是震惊,她竟然不听话?他吼道,“依依,你站住!你过来,到我这里来!” 却见她也不着急,好像双耳不闻般继续迈着步伐,即便周围路人都对他投来了注目礼,陈依还是没有反应,白祁的尊严像是被抛弃在废墟里的剑,即使削铁如泥,也百无一用。 白祁站在原地纠结,他的双腿被自尊钉在原地,但是紧随而来的白羽媛却不纠结,她一脸欲哭的表情冲过来,嘴里语无伦次,“白祁,白祁!你别走,你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想你,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命中注定该在一起,你和我试过了你就知道,我就是为你出生的,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白祁却只是回头冲她怒吼,“神经病,我不要你的命,你滚开——” 白羽媛一怔,突然发出一阵甜腻的笑声,“你考验我?我证明给你看——”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扭身冲向了车水马龙,顿时间一阵紧急刹车声和咒骂声响起,她回首邀功般看向白祁,却见他一眼都没朝这边看,早已经追向陈依了。 4 “陈依!”白祁大步追上了陈依,“你怎么回事儿?我叫你站住。”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那盈盈一握的熟悉手感瞬间将许多往事带了回来,天啊,他太想她了,他手上用力一拽,使得她不得不转过来看向自己,他挑眉一笑,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隐忍、悲伤的脸,也许她不愿意回头,是因为眼里闪烁着泪花。 然而,那是一张淡然的笑脸,她轻巧地问:“白祁,你怎么还没去美国?” 这言行姿态,与在路上遇见一位老同学无异。 白祁愣在当场,半天之后才闷闷不乐地说,“你不去,我为什么要去?” “哦,那你这辈子都不去了么?”陈依微微一笑。 白祁皱眉,“这辈子你都不跟我好了吗?” 此话一出,他心里轻轻一震,太着急了,未经掂量就脱口而出,岂不是输了? ——他输了。陈依心中也为之一震,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在俩人的博弈之间,这是白祁第一次输得如此彻底。 陈依说话倒不斟酌了,她说的都是心里话,“说一辈子,有些太肯定了,一辈子这么长。” “那就是还会在一起。”白祁捏着陈依的手还未撒开,他试图笑一笑,想叫自己的话语显得轻浮一些,但说出口还是凝重,“依依,我们都是三十岁的人了,总不能七老八十才在一起,把耳清目明的日子掐头去尾算一算,最多二三十年还能快活,这一辈子,很短,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陈依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才见白祁脸上表情松快了一些,她的后半句话便叫他浑身一僵,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可是,你该知道,我现在有家了。” 第二十四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好不容易再见面,白祁不想这么快与陈依分别,他提出要送她回家,陈依却说自己有车,白祁惆然若失,“你自己开车了……” “我本来就会开车。”陈依奇怪地回道。 白祁说:“我知道,但你以前不开。” 陈依漫不经心地说:“很多事情,我本来就会做,以前有你,我才不做的。”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否说得故意,却叫白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道,“如果你不着急,能跟我待一会儿吗?我们随便走走。” 陈依答应了,她也想问问白祁为什么会和白羽媛约会,虽然个中理由她多半能猜到,这俩人肯定不是情侣关系,但是她怎么把他约出来的?她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 白祁解释:“之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跟白羽媛之间有些共同认识的人,她一直试图通过他们联系我,但是我没有搭理,最近我听白糖说她在你手底下上班,心里就留神了,她又找上我——” 陈依接话道:“我猜猜,她威胁你不出来见面,就会对我不利是吗?” 白祁点点头,“她给我拍了一些你在工作的照片,你的办公桌,你的咖啡杯,和你站在窗边的背影,那些构图用看的就很不舒服,说实话,她要害你,真的太简单了,我没办法装看不见。” 陈依叹口气,“如果你真的有心保护我,就不该追出来,更不该让她看见你对我这么关心。” 白祁眉头紧锁,诚恳地说:“是我欠考虑了,抱歉,但我绝不会让她碰你一根头发的。” 夕阳西下,陈依看着白祁一脸凝重的样子,不似过去那般桀骜不羁了,颇有些不太习惯,她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伸出手去以两根拇指将他的眉头抹平,笑着逗他,“你都有川字纹了,最近过得不顺利吗?多笑一笑吧,男人有法令纹反正也不难看。” 白祁垂眼凝视着陈依,却更难过了,他握住她的双手,温柔而忧郁地说,“依依,别闹了,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 陈依也不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你现在想和我结婚了吗?” 听见她如此发问,陈依清楚地见到白祁眼中闪过一丝自傲的光芒,他那苦闷表情终于如同加了牛奶的苦咖啡一般化开了一些苦涩,陈依知道的,当他得知她还是没变,依旧想与他一生一世,冲这一点,他又找回了一些主动权。 但她只是出于玩味之意,提出这样的问题,她并没有想要与他结婚,至少目前不想。 已经不想和白祁结婚了吗?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陈依为自己感到惊讶。 但是白祁并不知道陈依的内心已经完成了如此颠覆的转变,他仍旧当她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她是非他不可的,不过是离家出走了数日,只要他吹一声口哨,便会回到他的笼子里,所以他内心的傲慢又再度滋长,故作失望地感叹道,“你怎么还在惦记结婚的事情?我以为你离开我是为了成长,结果还是想做一个家庭主妇吗?”话是这么说,他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得意,很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果然下一句话便是,“就知道你这脑袋里没有长进,先跟我回家,以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量,别再跟我闹分手了,一把年纪,幼稚不幼稚啊。” 虽然陈依一直拿迟诺当男孩子,但现在看来白祁也算不上多么成熟的男人啊,她眼神宠溺地看着他,竟有种见到少年白祁的感觉,以前为什么会觉得他高贵、威严得好像宝座上的国王呢?其实他挺幼稚的。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现在想和我结婚了,我也没那个心思了。”她有意碾碎他的小小骄傲,轻飘飘地说,“你说得对,结婚并不能意味什么,现在我什么都有,已经知足了,虽然我失去了你,但是我有事业,有家,有爱情。” 她的话叫白祁红了眼睛,他急道,“什么爱情?那个迟诺?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你对他有个屁的爱情——更别提家——”他冷笑,“那小子有什么资格,什么能耐给你一个家?他有钱吗?他什么也给不你了。” “我有钱。”陈依说,“我不需要他给我什么,我可以给他。” 白祁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陈依和过去不一样了,从白羽媛发给他的照片里看,他已经不敢确认那个脖颈修长、后背挺直,以居高临下之姿待人接物的女人是陈依,现在见到本人,更确信她变了,眼角眉梢全变了,她的每一寸皮肤肌理都透着不可侵犯的冷漠与自信。 少女陈依也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但那是一种由精致琉璃打造的年少轻狂之姿,是可以被敲破的,而现在的陈依,气场强大得像一座没有缝隙的钢铁堡垒,叫人远远一看,便放弃了攻坚。 “你知道吗?迟诺每一天都向我求婚。”陈依见到白祁那如遭雷劈般凝固的表情,心中油然而生了许多恶趣味,像是带刺的藤蔓沿阶而上,把国王拽下了宝座,她继续挑衅般地逗弄他道,“原来要得到一场婚礼,没有我过去想象的那么难,很遗憾我和你的第一次出国旅行泡汤了,但是我的上司李却知带我去私人岛屿度假了,也跟我求婚了,人生多奇妙,当我不想要时,全涌过来了,可惜我想要的那个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再多人,再好的人,哪怕是你向我求婚,我也不想要了。” “陈依,被一群配不上你的男人求婚有什么值得高兴?”白祁试图扳回一局来,冷笑道,“离开我之后,标准降得这么快?你不要自暴自弃。” 陈依点点头,回击道,“那我标准确实没你高,你身边可都是白羽媛那样的女人。” 她成功激怒了白祁,令他一时间杀气四溢,仿佛吹动陈依额前刘海的风都是为他的怒意而来的,他直视着她道,“我不想再跟你胡扯,既然今天见了面,我就直说了,我命令你回来。” 陈依故作惊讶,“回哪儿?” 他咬着牙关说,“我身边。” 她问:“凭什么?” 他换一口气后,强作笑颜,“凭你还爱着我。” 陈依颔首当默认了,却追问,“你能给我什么?” 他勾起嘴角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陈依的发丝被风吹乱,她避开了白祁想要帮她整理的手,自己抬手捋到了耳后,笑眯眯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白祁,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要了。” 她的态度并不坚定,反而轻浮得像一捋烟灰,不需要被刻意抹去便不见了踪迹,这更叫白祁心里难受,因为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他又动摇了,所谓的尊严碎了一地,以自言自语的口吻提出虚弱的质疑,“我的爱,你也不要了?” “白祁,告诉你吧,迟诺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结婚,是不是我还在等你,而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因为我并不确定,我是一个成年人,我究竟爱谁,我心里清楚得很,是你,白祁,从来都是你,但是一个成年人的生命里要顾全的问题有很多很多,不是只有爱情,如果你的爱,和我理想的生活,这两者我不能全都要,那我选择绝不委屈我自己。”陈依以道别般的口吻说,“我很高兴今天能有幸与你再相逢,当初我们分手太匆忙,没有正式告别,现在我见到你没了我,也过得好好的,而我,也变成了更好的我,这叫我终于可以确定地去告诉迟诺了,我没有在等你,白祁,我不等你了。” 第二十四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迟诺下了班回家,很难得地见到陈依已经在家了,而且还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周碧云端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冲他招呼,“赶紧洗手,就等你了。” “天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迟诺把背包扔在沙发上,兴奋地抢到陈依身前,抱着她亲了一口脸颊,满脸幸福地说,“好久没吃姐姐做的饭了——” “你这口癖能不能改改?”周碧云拉开椅子坐下,对迟诺道,“老冲我们依依姐姐姐姐地叫唤,好像我有个儿子似的。” “因为姐姐不让我叫她依依,也不让叫老婆,我觉得叫陈依又太奇怪。”迟诺边落座边问陈依,“要么我叫太太吧?高雅。”得到了她的一记不满的蔑视后,他一阵大笑,转过头继续对周碧云说,“没所谓,阿姨,反正我迟早都要叫你妈妈,总归是你儿子。” 周碧云端起碗来耸起双肩,摇摇头说,“这便宜我占不起。” 每当迟诺不在家的时候,周碧云就试图劝陈依跟他分手,她实在是不看好这个女婿,“性格是挺好的,那脾气软的,整体笑嘻嘻的,但软有啥用?还不如硬气点儿,像个爷们儿,白祁的性格就是又好又硬气,来事儿了能给你挡回去。” “他遇到事儿也是能抗的。”陈依将迟诺“英雄救美”的事迹给她说了一遍。 周碧云轻蔑地说:“那是他正巧赶上了,换了哪个男的在当时那情况也不能无动于衷啊,他命好,救你一回,瞧瞧你就要以身相许了。” 陈依苦笑,“迟诺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儿,你怎么对他意见这么大?” 周碧云道:“只能说他无功无过,我就要高看他一眼了么?依依,当时为什么白祁不愿意结婚,我都能同意你俩在一起?还不是因为他靠谱,他社会经验足,口袋里有钱,迟诺就是个男的,那白祁可是个靠山。” 陈依打断她,“说到底还是钱,你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大方点儿。” 周碧云抿抿嘴,终于把心里憋着的话摊开了说,“他不是涨薪水了么?怎么也不主动提一下分担房租?请阿姨的费用也不管,这水电煤还有网,哪怕挑一个主动去交,也算是有过日子的诚心实意不是么?平时能见到他掏钱的也就是叫个外卖,买一堆孩子才爱吃的零食,他摊上你可太舒服了,你就跟他老妈子似的,吃喝都蹭你的,自个儿挣钱管自己花,你这存款哗哗掉,他那存款蹭蹭涨,看着傻乎乎的小子,心里鬼精着呢。” “他跟我说过要出房租,是我不要,他那点儿薪水,你还想着人家存款蹭蹭涨?”说到这儿,陈依不免有些得意地冲母亲抬起下巴道,“你不要操心,就算我管全家人吃喝,我的存款这增加速度也不是迟诺五年十年追得上的。” “瞧你得意的。”周碧云为女儿这嘚瑟劲儿笑出来声来,但还是不忘自己那一套,她说,“这就不对,从古至今,男人就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俩这反过来了,就不应该,你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就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你呀,要是跟白祁在一起,那才叫强强联手,我们女人都讲究往上嫁,你挑这么个迟诺,是来拖累你的。” “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都9012年了,世道变了。”陈依耐着性子去扭转母亲的思想方式,她心平气和地说,“谁挣钱谁就是顶梁柱,你换个角度想,男人再有钱也是他们口袋里的,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现在迟诺靠着我,是他怕我跑,而不是我怕他跑,我们这个小家真要有了变故,人财两空的反正不是我。” 她说的也有道理,周碧云于是不唠叨了,但嘴里还是不满地嘀咕一句,“我就是不想他占你便宜,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看着眼前正在吃第二碗饭的迟诺,陈依只觉得在看一条快乐的大狗在嗷嗷吃饭,他能占她什么便宜?她不免失笑,不过是衣食住行而已,迟诺这个男生,心思简单,一眼既能看穿,对于事业心强的她来说,反而是最合适又省心的伴侣,她的心眼留在工作上就够了,回了家不想再与谁勾心斗角。 “我现在感觉好幸福啊!”迟诺挤着眼睛,发出感叹,他一天能说十七八次“好幸福”,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他把剩下的炒鸡蛋扒拉到碗里,对陈依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婚后生活,以后再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用筷子指着周碧云身边的空座指一指,“一个坐这儿,一个坐那儿,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周碧云嫌弃道,“你这话说的,好像你能生似的。” 陈依立即向周碧云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针对迟诺,破坏这其乐融融的氛围。 但是迟诺却根本听不出来话里的嘲讽,他大喇喇地说,“阿姨,肯定不会麻烦你带的,放心吧,我妈妈可喜欢小孩子了,到时候天天楼怀里,谁都抢不过她。” 周碧云急了,“什么意思啊?你妈还想住过来带孩子怎么着?这屋子里可住不下。” 迟诺笑嘻嘻地回答:“也住不下小朋友啊,等我们真要生孩子,肯定换大房子了。” 周碧云没好气地追问,“大房子你买啊?” 陈依垮下脸来,对周碧云道:“妈妈,你的电视剧开始了。” 周碧云见她一脸愠怒,也不敢再多嘴了,双手一甩离了席。 再迟钝的迟诺也忍不住附在陈依耳边问了,“阿姨好像不太喜欢我?”不等她回应,他自己摸了摸耳朵,咧嘴一笑,“不过没关系,我只要你喜欢我就行。” 陈依松心一笑,摸了摸他的脸,如果她只要一心挣钱,就能叫这世上有一个男生活得如此无忧无虑像个小朋友,那她也挺有满足感的。 7 自那一次被白羽媛目睹了白祁对自己余情未了之后,陈依就再也没有去过公司了,所有工作都通过电话处理,还特地千叮万嘱了助理一定要紧闭她的办公室,绝不可以让任何人进去,她倒是不怕与白羽媛“正面交锋”,但防不住人家背后来阴的,不往大了说,只是给她的杯子里下点儿泻药,椅子上藏个图钉,都够陈依受罪的。 但这么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却要为防小人躲起来,这不像话,尤其那第二校部是她亲手拉扯大的,思来想去,只能跟李却知商量,叫他把白羽媛调走了。 没去公司的这一礼拜里,陈依一直在褚凡的公司里忙碌,最近他们接了个大单子,是一档网络综艺,今天褚凡便要拉着陈依去正在搭建的摄影棚里,认识一下他们的投资人。 褚凡一边开车一边介绍:“他叫吴灼,跟我们一样,以前也是演员,但他可不是像咱俩一样没出息,人家是演过男一号的,还红了,就是吧他志不在此,挣完钱之后就转型去幕后了,闪耀星光你知道吧?就是他的公司,你要不知道这个公司,再告诉你,去年国产票房前十部里有四部是他们家出品的。” 陈依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我确实不知道这么一号人物,影视圈感觉距离我太远了,很久没关心了。” 褚凡不满意她的反应,伸手在她眼前叩了几个响指,高声道,“姐们儿,厉害的人多得很呢,我说,世界这么大,你才见识过几个男人啊?迟诺不行。” 陈依笑了,“怎么拐这么个大弯,就为说你表弟不行啊?” 褚凡摇头晃脑地说,“他‘行’是‘行’,但不是仗着年轻么?哪个男人老了都不太行了,所以我们不能鼠目寸光,盯着眼前那点儿舒服,还是得看更远一些,钱啊,比男人重要多了,有了钱,你要什么没有?” 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暗喻,陈依被逗得直乐,嫌弃地说,“好了,开你的车吧就,不正经。” 褚凡无视她的白眼,继续兴致高昂地说:“等会儿你看看吴灼,我都舍不得给你看看,那可是个‘人尖子’,如果人家对我有意思,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分享的,可惜没啥火花,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能指望你收了他。” 第二十五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第二十五章 1 抵达摄影棚之后,陈依见到褚凡公司里的总导演和执行导演正在现场指挥,他们远远地向褚凡热情招呼,“凡姐!”随后指着远处一间会客室说,“吴老板在喝茶。” 这影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圆形舞台和环状观众席结构,只是舞台正前方有四套豪华的桌椅,陈依猜是给评委坐的,估计这是一个歌舞选秀的比赛场地。 褚凡领着陈依穿过忙碌的剧组工人,走向那间临时作为会客室的后台休息间,同时嘱咐道,“等会儿你跟我进去,跟着我做哈。” “做什么?”陈依一头雾水地跟着她敲门进去,看见开门的是一名女性助理,不等她们说话,对方比出手势在唇边,示意她们保持沉默。 当她让开道时,陈依看见这屋里不比外头还是一片装修材料堆积成灾的状态,已经完成了全部的装潢,很素雅、静谧,有许多竹制品,有一面墙是整幅的木雕壁画,屋子中央摆放来待客的宽大桌椅全是实木质地,茶几下压着的是一张价值不菲的灰色波斯地毯,呈现出一派清心寡欲的风格,当门在身后合上,便与门外的喧嚣划清了界限。 吴灼穿着一袭高级定制的中式短褂状的浅白金色西装,脖子和手腕上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挂了许多串珠,陈依如今接触的李却知以及白祁那一拨人喜欢玩表,但她以前接触的影视圈中人喜欢玩的却是各种石头、玉器,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他把几百或许上千万的钞票穿戴在了身上。 在吴灼身前的橡木茶几上,是大大小小一整套用“小桥流水”来形容也不夸张的紫砂茶具,他正垂着眼喝茶,似乎对正进门来的人是谁并不感兴趣,空气里充盈着浓厚的茶香,叫对咖。啡。因。依赖成瘾的陈依来了精神,不等她仔细打量吴灼,他的助理在前面引路,带褚凡和她沿墙走向室内连接另一个房间门。 面对陈依的疑惑,褚凡只是眨眼撇头,示意她照做就行。 进了小屋,陈依眼前一亮,这里面竟被装扮得像是一间小小的寺庙,横梁上挂满了红色绸缎,满屋都是香火气味,助理已经熟门熟路地拿出两把香分别递给她俩,显然是要求她们跪拜眼前的一尊摆放在佛龛上的金色小佛像,那佛像身前的香火盆里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燃尽了和还在冒着星火的香烛。 在褚凡于佛像前的垫子上跪下之前,助理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去,她才神秘兮兮地对陈依说:“你知道有钱人都有各种奇特规矩的,吴灼有个习惯,来拜访他的人都要先给佛祖磕头才能跟他说话,听说他以前很爱游山玩水,在路上出过事故,大难不死之后就信佛了,咱们也求个健康平安吧。”说罢,她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陈依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在影视圈里她见过了各色各样的人,信佛至少说明心里向善,也没有太出众,她于是也顺便为家人求了个健康。 再走出来之后,吴灼终于抬眼看她俩了,他站起来伸出手,陈依与他握手时才发现他有多高,至少一米九以上,因为人很清瘦,所以不太显得高,他的刘海不短但修剪得恰到好处,很是清爽,轮廓深邃、五官立体,脸颊两边由于没有多余脂肪而深陷出两道深沟般的阴影,他的俊美是极为端正复古的那种,类似八九十年代日本国民级男星那种相貌,但那剑眉星目因为搭配了天然上钩的嘴角,便诞生了一丝邪气,这使得他看起来不太像丈夫的最佳人选,而比较像情人。 陈依与他握手道,“你好,我是凡姐的合伙人,我叫陈依。” “我听说过你,你不觉得你的名字谐音很有趣吗?”吴灼面无表情,所以无法判断他说的话是玩笑还是当真,“应该经常被人误会是‘陈衣’吧,有典故吗?还是你父母对你有意见?” “我父母对我不错,名字是我爸爸的主意,他觉得取个皮实的好养活。”陈依无所谓地一笑,调侃道,“你的名字谐音更有趣,污浊?” “陈依——”褚凡见她无礼,着急地从身后拽一拽她的衣服,小声呵斥。 吴灼倒不在意,他直白地说:“我上面有个哥哥,父亲确实不喜欢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妈难产死了,所以他故意给我取这个名字恶心我。” 陈依一愣,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 “吴总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他不会和你计较的。”褚凡赶紧圆场,“以后有空我们常聚一聚,请吴总慢慢跟你说,他可是个传奇人物……” “没什么好说的。”平静的声线,听不出来情绪,吴灼打断了褚凡的话,在木质沙发上落座后,朝她们摊开手心,示意她俩也坐下,他继续盯着陈依说,“陈衣,污浊,听起来挺合的,也许我要等的人就是你。” 陈依坐下后,回以他一脸茫然,“什么人?” “我‘师父’说我每三年会遇到一个贵人,眼看三年之期快到了,我还没遇见。”吴灼一手把玩着从胸口一直垂落到腹部的串珠,补充说明道,“师父是为我指点迷津的人,我能走到今天全仰仗她的高见。” 陈依摇摇头,“估计不是我,因为我是个很普通的人,手里也没什么资源。” “不需要你有资源,那些东西我都有。”吴灼提问,“你对我们这个项目有什么看法?” 这个项目并不是吴灼有意发起的,这是一栋“烂尾楼”,经过层层转手,最后落到他手里,前期组团投资的几位集团老总已经注资了几个亿在其中,誓要做出一档堪比曾经《超级女声》般国民现象的节目,结果经历了一连串复杂的情况之后,已经错过了那个“风口”,没有人再看好这种过时的路人选秀节目了。 但是曾经拉过的广告投资还作数,所以嗅觉灵敏的吴灼便花了很少一笔钱将项目接手,目前的情况是,只要做出来的就能挽回成本,“但我要的不止是回本而已。”吴灼说,“师父给我算过了,今年我将会做一件化朽木为神奇的大事儿,我觉得就是这个项目了。” 陈依思酌了一会儿后说:“如果只是普通的歌舞综艺,估计第一期上线就挂了,不会有任何水花。” 吴灼点点头,“这个我们都知道。” 室内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褚凡出一拍掌道,“要不,我们做相亲节目吧?找一批漂亮年轻的,一批难看又穷的,给他们写好剧本,制造戏剧冲突,观众都爱看这种吵架的。” 吴灼却没兴趣地往后一仰,淡淡地说:“也不稀奇。” 褚凡飞快地开动脑筋,急切地表现自己,“那我们搞点儿奖金,拉拉赞助,唬人一点儿,总价一百万的奖品之类的,做那种智力竞猜?” 吴灼抬头看一眼自己办公桌上的时钟,对褚凡说,“你们先回去吧,研究出来了告诉我。” 陈依突然发问,“我们是什么角色?凡姐是制片人?我是策划人?”不等吴灼会话,她继续说哦,“可以签协议吗?如果采纳了我们的策划,我们在合同报酬之外,还想要署名权,和额外的一笔分红。” 原本正要起身送客的吴灼端正了身子,翘起二郎腿问她,“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么?说来听听。” 陈依点点头说:“我们先签协议,然后我会给你一份详细的策划案。” “真严谨。”全程冷脸的吴灼终于因为欣赏陈依,而露出了一个浅而短暂的笑容。 第二十五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2 为了参与吴灼的综艺前期筹备,陈依正式地忙碌了起来,最初她还能早出晚归,不久便索性与褚凡在影棚附近的酒店住下了,于是迟诺在家里再见不到陈依的影子,他只能用微信与她联系,关心她每天是否吃好睡饱,等不到回复的时候,他也忍不住闹脾气了,发一串串语音过去,说她抛家弃口,但是陈依的回复总是“嗯”和“好”,显然根本就没有点开来听,他又只好用文字发一遍,“你再忙,也不能住在外边,就算要住在外边,偶尔也该回家看看,现在这个家里完全没有家的气氛了,你就算不回家看看,也该多回复一下我的微信,告诉我都在忙什么呀,你这样弄得我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简直好像陌生人一样,朋友圈也不发,弄得我都没地方了解你了,这样叫我很没安全感。” 对于迟诺的抱怨,陈依也想抽空哄一哄,但是到了夜里终于回到酒店,还要远程处理檀香山英语办公室文件的她,最后也只能回复:“乖,早些休息。” 陈依刚放下手机,褚凡就抓着一叠材料站在了门口问,“你忙完了吗?能不能看一下我整理出来的候选嘉宾名单?” “能迟一些再确定人选吗?”陈依从笔记本电脑后边抬起头,从她的黑眼圈可以看出来,工作量似乎有些超负荷了,她说,“我们应该先把每期流程定下来,再决定哪些人适合我们的节目。” 褚凡走到她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咂嘴道,“姐们儿,你还行吗?一脸马上要去世的样子,别忙了,先睡吧。” 陈依苦笑,“不至于,比起工作,还是男人更叫人操心。” “咱的小表弟又闹了?真不懂事儿。”褚凡在床沿坐下,笑道,“我对象要有你这么能挣钱,我能独守空闺十七八年的,天天屁也不放一个,你只管往家里送钱就行。” “你这人,没得感情。”陈依揉了揉眼睛,在电脑触屏上划拉了几下,转过来冲着褚凡说,“他爱闹就闹,最近我确实没什么时间陪他,是我的错,马上过生日了,等我把这个惊喜送给他,相信他马上就不会生气了。” 褚凡定睛一看,惊讶地叫起来,“你要送他车?太夸张了吧?你俩还没扯证呢,不对,扯了也不该,你俩在一起也没多久啊,轮不上他吧,要送也该先送我。”她双手抱住自己,一阵故作哆嗦之后说,“你现在就像个女霸总,叫我这心里小鹿乱撞的同时吧,又有些恶心。” 陈依解释:“也不是多好的车,才不到四十万,他也没别的想要,就一直说想要辆代步车。” “不是多好的车,‘才’不到四十万,听听这是人话吗?”褚凡重点强调了“才”字之后,痛心疾首地说,“有我的前车之鉴,你不能这么惯着男的,我告诉你,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老公就跟儿子差不多,不能宠,太宠了就得寸进尺、无法无天了,找老公是为了要合作共赢,可不是找个甲方爸爸回家供着,不对,不对,我这话说的,甲方还给钱呢,你这倒贴的,就是找了个祖宗回家。” 陈依听见“倒贴”不太高兴,冷冷地说:“我心里有数。” “你没有数,不要嫌我说话不好听,你这人我还不知道?别看你现在好像冷脸冷心的,其实你底子一直都没变,还是那个感情用事的陈依。”褚凡站起来,无所事事地沿着屋里踱步,突然想到便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有很喜欢他,所以出于内疚?在弥补迟诺?” 陈依答非所问地冲她伸出手去说,“你还是给我看看人选名单吧。” 褚凡笑嘻嘻地把材料扔到她手里,然后叠腿坐在床上,一边摸着自己的腰腹一边不忘追击一句,“任谁都看得出来,你没有很喜欢他,人的赘肉都可以藏,就这喜欢的感情啊是最藏不住的。” 3 在陈依终于忙完节目筹备的第一阶段时,李却知找上门来了,这令她挺惊讶,因为她一直在约他见面想谈谈白羽媛调职的事情,但是他总是以在出差为借口躲避,今天竟然如此积极主动,在她住的酒店里订了露天餐厅,就是为了迁就她夜里才有空。 “妹妹——”见到陈依从电梯门里走出来时,李却知便立即站了起来,大献殷勤地拉开椅子,同时嘘寒问暖,“天,你瘦了太多了吧,千万别把身体搞坏了。” 等陈依坐下,服务生便及时地送上了餐前面包和气泡水,按照李却知的要求将提前醒好的红酒也一并送了上来。 李却知对陈依举杯道,“喝一杯,晚上好助眠。” 陈依面带歉意地与他碰杯后说,“不好意思,我最近没有去公司。” “听说了,你都半个月没露脸了,能理解,能者多劳,你现在正忙大事儿呢,要成为明星了。”李却知阴阳怪气地调侃道,“但是股东大会还是得来吧,你可是我们公司的金字招牌。” “首先,我做的这兼职是幕后工作,其次,我的本职工作可都是一件不落、圆满完成了,当初也是哥哥说过,我可以不用坐班的吧?”陈依也不示弱,面上含笑地驳道,“如果我们不看业绩,而真要按坐在办公桌前的时间来论资排辈的话,公司里任何一个员工,都比我和你要更有分量。” 李却知讪笑,“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俩人点的沙拉与主食端上来了,李却知抓着刀叉却一脸走神的表情,陈依尝了一口五分熟的牛排之后,主动开口:“这么急着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儿吧,你先说。” “我就是,不知道从哪件事儿开始说起……”李却知又喝一口酒后,才整理好了思路,以恳切的语气问,“你之前不是提到要革新我们的教学软件,把flash换成短视频吗?” “哦……”陈依淡淡地回应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她确实早已经做好了一套初级课程,本来就是为了檀香山英语制作的,连片头logo和防盗水印都贴上去了,但是当白羽媛突然被委以要职之后,她留了个心眼,把教材“暂扣”在手,当她可能跳槽时的重要献礼了。 李却知继续说:“你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时间过去也挺久了,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吧?” 陈依还没探到他提及此事的原因,所以含糊其辞地应道,“倒是快好了。” 他急切地追问,“别藏着了,也生不出花来,能交给我吗?你现在可还是檀香山英语第二校部的校长。” “之前也没见你问,怎么突然这么着急?”陈依皱起眉头,敏锐地发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既然我是校长,也是股东,有资格了解吧?” “不是大事儿……就是我们新季度的报表不太好看,没有成绩可以拿出来,在股东大会上挂不住面子,现在,我思来想去,就指望你这套教材了。”李却知说完,见到陈依明显不能信服,只好坦诚实情,“我承认,之前我做了错误的决定,从目前的反馈来看,我们在媒体推广上的投资回报比损失惨重。” 见他绝口不提这错误的源头:白羽媛,也不知道是要夸他真男人有担当,还是要笑话他都这时候了,还护着小情人。 但无论如何,这错误抉择的结果,不应该由陈依承担,哪怕是一分钱的损失,她也不愿意共同背负,于是她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哥哥,不是我不想帮你,毕竟我和公司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是我开发这套教材也是有损耗的,当初约定好,先给我百分之三十的定金,等我完成,你会支付我余下的百分之七十,我才交付,现在看你这个情况,是想赖账?叫我白白送给你?” 李却知干笑起来,双手在桌面上握成拳头,似乎绷紧了神经,他再度真挚恳求,“妹妹,肯定不是白送,这个钱,以后我会付给你的,但是现在公司正在难关,没有那个现金给你,看在往日情面,你先帮帮我——”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对股东们交代钱的去向,为了稳住人心,你想说最终投资还是在教育软件上,而非那些花里胡哨没有回报的营销。”陈依打断了李却知,非常干脆地说,“初级的全套课程我会给你的。” 见到她看穿了自己,又果断表态,李却知面上先是一惊之后又是大喜,“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太懂我了,公司有你,前景一片光明。” 陈依抬起手掌,再度切断他的话语,冷着脸,严肃地说:“先别急着谢我,就算我想拼上老命带着全公司往前跑,挡不住有个别害群之马非得较劲儿啊,李总,我不是个不愿吃亏的人,但我也不愿为别人收拾善后,你想我帮你越过这一难关,就得听我的,一,立即终止还未执行的投放合同,必须达到总量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不惜赔付违约金,也要尽可能回收资金;二,我不要现金,另签一份协议,每年按我的教材使用频次,返回百分之二的盈利给我;三,把白羽媛调离我的视野,立刻。” 第二十五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头两点要求,李却知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至于第三点,叫他把白羽媛调去第一校部,他还有些不乐意,甚至轻蔑地觉得陈依太拿一个小姑娘当威胁,是非常女性化的感情用事,“你该不是真的吃醋吧?我对她的感情肯定没有对你深,妹妹,你这醋吃的可没必要,还暗示我说她有男朋友,她说你是因为她跟你前男友认识,所以对她看不顺眼呢。”他语气轻浮地劝慰,“现在你不是一般人了,心胸该宽大些,更包容些,往远了看,一个小姑娘而已,不会碍着你的道,也抢不走你看上的男人。” 陈依冷冷地凝视了他三秒,似乎为了给他这洋洋自得的态度一个短暂缓和期,果然李却知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之后,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露出心虚的眼神,她才一字一顿地说:“蟑螂也不会妨碍你前进,但是碍眼。” 终于从陈依的态度得知她没有在开玩笑,她甚至想把白羽媛送出地球,这会儿李却知才老实了,满口答应立即安排,他掏出手机给崔经理发完了指令之后,看着陈依感慨:“你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陈老师了。” “以前那个我,也没能力陪你共度难关。”陈依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想找人消遣的话,你现在有个白老师了。” 李却知摸摸下巴,发出尴尬的讪笑。 第二天的午后,陈依终于久违地再度现身于公司,她只是为了亲自确认某个人确实消失了,而众人也都知道她的心思,因为这变动太突然了,上午的每日例会没见到白羽媛,她办公室门上的名牌也被移除,而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陈依则一副王者归来的姿态,像极了战火之后,来收复失地的女王——是的,战火之后——女王是不屑于亲自上战场的。 员工们从此对陈依更是敬畏,因为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她这翻云覆雨手轻轻一抹,就干掉了一个敌人。 5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办公室,陈依陷入在自己的椅子里,喝一口助理送来的滚热咖啡,望着窗外湛蓝的天,心中也是天高云阔,一个白羽媛算什么?她这半生经历的坑多了去了,还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搞不定的人——除了白祁——现在可能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他还有能力扰乱她的心神了,不过没所谓,她如果还没能力将他彻底从心中抹去,至少她已经做到眼不见为净了。 然而白祁似乎并不想如她所愿,当她神清气爽地走去大会议室准备开股东大会时,一推门,看见了西装革履的白祁,她一愣,以为自己眼花了,后退半步,左右看看,是公司没错,她再度前进半步,确认没看错,那就是白祁,而且他正冲自己挑眉坏笑。 会议桌上有默认规矩,持有股比越大的股东座位距离正中央的主持椅越近,白祁就在陈依的右手边,这说明他是在场权利最大的股东,持有股份仅次于陈依,与不在场的李却知。 很难得的,陈依心底由于惊讶而骂了一句脏话,但她最终还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到幕布前,一如往常地进行财务报告与战略介绍,而白祁仿佛就是故意要惹人瞩目似的,在她每接受一段话便要鼓掌,在每一次换气时还叫一声“好!”,这举动叫其他人感到莫名其妙,多来几次之后,竟被他感染般,也跟着鼓起掌来叫好,陈依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骂的脏话更多了,尤其是当她的余光扫到他脸上,看见他那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她好想叫保安来把他带走。 这种尴尬到令她想动手揍他的感觉多么似曾相识,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为了锻炼自己的台词能力,她偷偷摸摸参加了许多社区与单位组织的话剧比赛,与那些由退休职工和流水线工人等等组成的业余演戏爱好者们同台竞技。 白祁不知道是通过跟踪还是怎样的手段,得知了她的这一隐秘嗜好,竟然自己做了应援条幅出现在了简陋的舞台观众席里,为她喝全场最大的彩,鼓全场最响的掌,做全场最耀眼的粉丝。 当时在舞台上,面对台下婆婆妈妈那哄堂大笑的陈依,可没有今天这么淡定,她涨红了脸跳下来,抓着白祁的衣领把他拖了出去,从此再未踏足这个坐落于金龙北里小区的离退职工活动室。 终于熬到将散会时,陈依依旧是那副冷傲态度环视一圈问:“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祁果不其然地举起了手,一副踊跃回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模样,她把双眼抬高一寸,越过了白祁,看向坐在会议桌末尾的股东们。 一个人被盯得慌了,只好缓缓地举起手来,得到了陈依的点头同意之后,他问,“陈总前段时间去忙什么了?怎么是白总监代你发言?” 其他人纷纷附和,“太胡闹了,那个白小姐懂什么?真的太胡来了,还好你回来了。” “不好意思,公司内部做了一些岗位调整,造成了大家的困惑,今后的会议还是由我主持,过去的承诺依然作数,我会竭尽全力保证诸位的利益……”陈依正做总结陈词,但白祁那只高高举起的手却好像雨刷器般不住地在她眼前摇摆,终于,她扭过脸去,冷冷地凝望着他问,“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有。”白祁终于垂下手去托着下巴,一脸严肃地问,“你开会的时候,都不笑的吗?” 顿时室内弥漫着一股众人想笑不敢笑的活泼气氛,不等陈依发话,纷纷憋着笑意先告辞了。 6 全公司的人都看见了,新来的大股东白祁从会议室一路追着陈依进了她的私人办公室,由于他帅得惊天动地,颠覆了大家对一般土豪外貌的刻板印象,早在他登场时就引起了轰动,现在他很明显与陈依关系非比寻常的样子,又再度掀起一波讨论热潮。 有几个从第一校部调来的老员工更是激动,以为她们见过白祁,这种靠近八卦中心圈的自豪感觉,使得她们成为了被包围的发言人——白祁是陈依的前男友——便是由她们透露的,多劲爆的内幕呀。 “为了追回前女友,买下她的公司?也太传奇了吧!”女员工情不自禁地捂着胸口尖叫。 而不少人也不禁同情起迟诺来,“这要给迟诺撞见了,不合适吧?” “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接陈总下班?没这么巧吧?” “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这真是一场大戏……” 关上了门,与白祁在室内独处的陈依,当然知道员工们之间肯定已经开始风言风语地猜度着她与他的关系了,不过以她现在的地位,早已经过了那个需要担心流言蜚语的阶段,所以也无所谓。 她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你在这里?” 白祁站在她的办公桌对面,一手无聊地转动着椅子,吊儿郎当地回道,“因为你在这里。”见到她瞪他一眼,他苦笑,“你干嘛用这种看仇人的眼神看我?老实说吧,确实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对你们的公司比较关注,前阵子我看到有人大量低价抛售你们的股票,我查过了,没有问题甚至有利可图,才全部收购的,并不是鬼迷心窍为了爱情。”说罢,他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绕过桌子,朝她走去,“对不起,我老实说吧,主要还是为了爱情。” 陈依朝反方向绕开,冷漠地说:“那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别再强撑了,陈依,你我心里都清楚,在你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白祁与陈依就这么绕着桌子对话,他紧迫地瞪着她说,“你回来,我们当这一切没有发生,当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事实上,我从来也没觉得我失去你了。” 陈依奇怪,“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信?觉得我非你不可?你见不到我现在比过去更好了吗?” “你就是非我不可。”白祁毫无依据却胸有成竹地说,“不管你现在是比过去好还是坏,你都是非我不可。” 陈依只是冷哼一声以表达不屑,却叫白祁心中战意更盛,他很是享受俩人之间此刻的紧绷张力,那日一别,得知陈依如今变得如此强势,在惊讶劲儿缓过去之后,白祁对她的思念与渴望日渐疯长,他更爱她了,也更心疼了。 他伸手抓着陈依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拽,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深情而悲伤地凝视着她说,“依依,我心疼你。” 白祁话语真挚,叫陈依心底轻轻一颤,但她面露遗憾的笑容道,“来不及了。” 被白祁顺手反锁的门把手这会儿“咔咔”动了动,陈依的助理在外头敲门,“老大?”她隔着门报告,“迟先生来了,要叫他等一会儿吗?需要多久?” 白祁听完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是迟诺,他先是面露愠色,但一想到自己的在场能给他造成威胁,便又冲陈依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陈依却只是挣开他的手,淡定地对助理大声说,“告诉他,马上。” 第二十六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迟诺是捧着一大束鲜花来到陈依公司的,他一走进门,就感觉气氛与过去不一样,没有人迎上来和他打招呼,但大家的视线却又是齐刷刷看向他的,而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颇为暧昧和玩味,像是在等待一场好戏,而他就是主角,每一步都在走向舞台中央的聚光灯里。 “迟诺,你怎么来啦——”唯有的助理跑向迟诺,一脸耐人寻味的焦急表情道,“是来接老大的吧?她正在开会,你在会客室里等一下,我去看看还有多久结束。” 从未见过她如此急迫的样子,这叫迟诺不自觉地有了不祥预感,不顾她劝阻,满心狐疑地走向陈依的办公室,与此同时,他也明确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像是网一般跟着他,这更叫他脚下步伐加快,脸色因为疑云重重而暗沉下来。 见到拦不下他,助理快步冲到陈依门前试图“报警”,但是拼不过迟诺一双长腿轻松抢前,他抓着门把手用力往下按压两次,却发现门是由内反锁的,便立即又慌又气,重重敲起门来,“姐姐?陈依——”他第一声的情绪是疑惑的,第二声已经忍不住发火了,“你在里面吗?开门,是我!” 不等他再叫第三声,门非常突然地开了,陈依一脸冷漠而略显厌烦地看着他,这叫迟诺心中一惊,为自己刚才的大嗓门感到一丝心虚,他反省自己在陈依的公司里给她丢脸了,但是下一秒,他越过陈依看见坐在了她办公桌上的白祁,心底一凉,又熔岩滚动起来。 “嗨!”白祁歪着肩膀,抬起手冲迟诺招了一招。 迟诺双眼直勾勾瞪着他,却是问陈依,“他怎么在这里?” “不好意思,我不止今天在这里,我明天也在,后天也在。”白祁翘起二郎腿,咧嘴一笑,“以后每一天,我都会在这里陪陈依上班,不用谢。” 迟诺被怒火攻心,噎住了,他的身体往前动了动,被陈依抬手按住,他低头看她,见到她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对他说,“不要在这里闹。” 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迟诺,不能给外人看笑话,陈依可是这里的老板,于是他咬牙点了点头,抓着陈依的手说,“我们回家。” 陈依松了口气,接过迟诺另一手的花说,“谢谢。” 如此平静的结局可不是白祁所期待的,他挑起一边眉毛,对迟诺嘲讽道:“这么乖?像狗一样。” 此话一出,陈依再拦不住迟诺了,他扑上去,狠狠挥出去第一拳,却落了空,紧接着第二拳又被白祁闪开了,他怔了半秒,便抓了狂,整个身子扑上去,将桌面上的办公用品撞到了地上,零碎坠落声和他愤怒的低吼声吸引了门外许多人的注意。 陈依回首一瞪,助理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意思,“哐”地把门带上,并驱赶前来打探的人。 白祁在少年时代曾遭遇同学排挤、痞子挑衅,他不犯人,人却要犯他,于是便练就了一身打架的本事,迟诺这七零八落的拳头根本挨不着他,所以他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轻巧地闪躲着,这敷衍又轻蔑的态度更使迟诺气急败坏。 “住手,你打不过他——” 陈依在身后拉扯迟诺,这句话原意是怕他受伤,但是听在血气上涌的年轻男孩儿耳朵里,却是被藐视的成分更多,于是迟诺双眼气到血丝遍布,不顾陈依的拉拽,一手推开她,一手箍成拳头再次重重朝白祁砸过去。 这回,不知道白祁出于什么心思,竟也不躲了,他侧过脸去以左边脸颊完全承受下来这一次重击,整个人被冲击力撞得接连后退,最终后背撞在墙上,双腿一曲,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站稳,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刘海垂落在眼睛上。 迟诺虽然击中了他,却楞在原地,因为他很明显是故意挨他这一拳,他见他抬起脸来,嘴角因为咬破了而渗出血来,接着一道鼻血也落了下来,使得他半张脸都颇为狼狈,接着,他抬手以手背抹去了鼻血,冲他为所谓地笑一笑。 这一幕令迟诺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他揍了他,却好像踩进了他的陷阱一般,心中生起许多猜疑与落入下风的之感,他回头看向陈依,才发现刚才自己盛怒之下,将她推倒在地了,便立即慌了神,边道歉边冲上去将她拉起来。 陈依打开他的手,“现在你高兴了?”说罢,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不忘瞟一眼白祁。 白祁挨这一拳,便只是为了她这暗藏关切的一眼,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迟诺垂头丧气地紧随着陈依离去,他全程不言不语不敢抬头,快速地穿过办公区域,害怕给陈依再留下更多办公室里的谈资,但许多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 2 来到地下停车场,陈依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她也不管不顾继续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还未听见迟诺跟上来,便重重叹一口气,关上门,转过身去看着在原地发呆的他,大声问,“不回家吗?” 迟诺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陈依知道他又在等她哄他了,心中顿生许多不耐,她也站在原地不动,在硕大无声的空间里与他僵持了一阵,最后见他双肩都在颤动,看来是哭了,才不忍心地走过去问,“你哭什么?丢脸的是我。” 没料想,迟诺竟然顶嘴,“对不起,姐姐,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不是你的乖狗狗!我是人,我会嫉妒,会生气,我要气炸了,你每天忙东忙西,我在家里根本见不着你了,我也不敢打扰你工作,就想着来接你下班,大家开开心心去吃个饭,结果看到白祁,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为什么在那里?你也想想我,换了你,能做到不生气吗?” 陈依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是自己理亏,便温柔地解释道,“他是今天突然出现的,成为了我们公司的股东,这一切我都不知情,你没必要反应这么大,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要相信我,现在的我心里只有工作。”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迟诺,反而点亮了他心中的另一重怒意,他眼里泪光闪闪,眼眶和面颊都因为抽泣更涨得通红,他咬牙切齿地说出心底哀怨,“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工作,没有他,更没有我。” 陈依一时语塞,两人又静静对峙了一阵,她指着车道,“上车。” 迟诺抿紧了嘴唇,一副要在原地站到地老天荒的顽抗态度,陈依发火了,她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今天够本了,叫我丢了脸,还打得别人流鼻血,你还想怎么闹?不上车?就别回家了。”她的胳膊一直抬着没放下来,再度语气又重又冲地说,“上,车。” 见到她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迟诺有些吓着了,委委屈屈地上了车,但没有和平时一样坐在副驾驶座,而是钻进了后座,陈依见他这夹着尾巴闹别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她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见到迟诺扭着脸看窗外,还在那里一阵一阵地吸着鼻涕,“我上辈子欠你的?”她语气里是怪罪,又是心疼,还有些憋不住要笑,“瞧你这委屈劲儿哦,我饿着你了?冻着你了?亏待你了?” 迟诺超大声地吸着鼻涕,似乎要故意盖住陈依的声音一般,扭着脖子不看她。 陈依终于笑了,“你有种以后都别理我。” 他紧闭的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没种!” 陈依转动着方向盘,在一家4s店前沿街边停靠边说,“谅你也没种,下车。” 迟诺一头雾水地跟着陈依下了车,俩人走进店内,一名导购人员热情地迎上来道,“陈小姐,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来提车呢。” “计划有变,既然已经到了,你现在带我看一下吧。”陈依说罢,转身对迟诺说,“本来是想留到你生日那天当惊喜的,今天看你这么可怜,现在就送给你好了。” 第二十六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人生第一次收到如此大礼的迟诺,好些天都没回过神来,他精心计划过要如何拥有自己的第一台车,当然是以首付加贷款的形式,或者找父母磨一磨他们的耳根子,支援一部分,让他能全款买一台二十万左右的车,至于这个愿望,就放在三十岁之前完成吧,结果,陈依突然就送了他一台将近五十万的宝马小跑车,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于是迟诺的这一次怨愤井喷,便被这一台小车给堵回去了,往后数日,他都围着爱车在打转,对陈依更是感恩戴德,也不再埋怨她没时间陪他。 “你这真是花钱买清净了。”褚凡感慨道,“有钱真好,娶个有钱老婆更好。” 又回到了酒店里与褚凡一起忙碌的陈依,从一堆材料里抬起头来,反驳道:“还不是老婆呢。” “还不是老婆就这样砸钱了,这结婚以后,你是要均财富吗?”褚凡换下笑脸,一本正经地盯着她说,“我建议你,婚前一定要做财产公证。”见到陈依张嘴想说话,她立刻打断她,“不要叫我听见什么‘这么防备还怎么做一家人’那种废话,迟诺是我表弟,他是个好人,我自然知道,但是人心难料,千万不要考验人性——” 陈依皱眉,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她大声道:“我没想和迟诺结婚。” “以后也不结?”褚凡道,“我告诉你,迟诺家很传统的,他们还指着迟诺传宗接代呢,肯定会叫你生二胎,你这还说不一定结婚,他们可不依你。” “不依也没招,总不能绑着我结婚。”陈依说,“我也不欠迟诺的,我对他这么好,如果他要因为我不结婚就跟我分手,那我就自认倒霉,看错了人。” “分手?傻子才跟你这种富婆分手。”褚凡一阵大笑,“你这辈子都甩不开迟诺了。” “被你说的,好像我是个吃大亏的傻子似的……”陈依正纳闷时,室内电话响起来,前台说有位白先生在楼下等她。 褚凡听了,忍不住笑道,“这人吧,一旦开始发财,桃花也旺了,鱼儿都嗅着肉味儿来了。” 4 来到大厅,一眼就能见到白祁,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和墨蓝色牛仔裤与白色球鞋,却还是因为身高而鹤立鸡群,站在来往穿梭的人群之中,像是一座装饰酒店的艺术雕像。 白祁见到陈依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他不等她发问,便晃了晃手里的一个袋子说,“替我上药。” 那袋子里是药水和纱布,陈依看了一眼,奇怪地问,“为什么?”——她不能理解他大老远跑过来就为给她找事儿,还是这么小的一件事儿—— “因为这是你男朋友打的。”白祁拉着她,坐到贴墙的沙发上,指着脸上的伤。 陈依苦笑,“你特地来膈应我?”她边说话,边用免签给白祁上药,见他疼得咬牙,她不禁责怪,“你为什么不躲开?” 白祁说,“为了叫你心疼吧。” 听了这话,陈依“呵呵”一声,手上一使劲儿,疼得白祁嗷叫。 上完药,陈依收拾好了残余物品,站起来扔进垃圾桶,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现在我有男朋友,你要懂得避嫌。“ “避嫌?”白祁也站起来,笑着调侃,“你干嘛说这种老阿姨的台词?” “我本来就是阿姨了。”陈依瞪他一眼,“有的人还是小妹妹的年龄呢,适合你。” “别提那人,我恶心。”白祁皱眉,脸上是真实的厌恶之情。 他这黑白分明的态度倒是叫陈依心里舒服了几分,于是她的语气也柔和了,主动拉起了家常,“白糖最近好吗?” “还行,就是想你,可能比我还想。”白祁问,“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陈依说完,想朝电梯口的方向走,却被白祁从伸手拉住手腕。 “那就吃宵夜吧。”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大门走去。 很少有人对陈依行为如此强势了,她竟也不生气,反而心中有一丝怀念,曾几何时,她便是这样任由白祁拖着前行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顾及,甚至什么也不用背负,双眼只需要凝望他的背影,双脚也只需要跟随他的脚步。 多么天真啊,她在心底为死去的那个陈依叹息,一时间不知道是那个她更幸福,还是现在的自己更自由。 5 以为白祁会随便找个街边小馆,哪想到他竟然开车带她去了一家两层楼的豪华音乐餐厅,陈依站在门口不愿进去,因为她还披着印有酒店logo的浴袍,“你……”陈依瞪着他,强压着心中不满道,“你至少应该提前说明,我就穿正装了。” 白祁无所谓地拉着她走向旁边的奢侈品店,“换一身就好了。” 进了店,他自作主张拿起一身衣服和一双鞋子便推着陈依去试衣间,等她焕然一新走出来时,见到他也换好了一身银蓝色的西装,俩人眼底都明显一亮,为对方的美色倾倒,在心底轻呼,“好看。” 不过围绕着俩人的导购已经替他们叫出了声:“真好看!我们的品牌有您这样的客人,真是我们的荣幸。” “现在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了吗?”白祁冲陈依摊开手道,“哦,不对,是宵夜。”说罢,不等她回应,便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陈依急道,“等下,付钱。” “你进去的时候,我就付过了。”白祁说,“不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而是我知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陈依说:“那我等会儿转账给你。” 他唉声叹气,“别这么扫兴,我想给你花钱,你就让我花吧,太久没给你花过钱,我已经快憋坏了。” 她语气坚决,“不行,我现在没必要,也不需要花你的钱。” “我知道你有钱,也知道你忠贞不渝,除了男朋友的,不花外人的钱——”说到这儿,白祁突然一阵轻笑,冷嘲热讽起来,“不过,他有钱给你花吗?” “我不需要花任何人的钱。”陈依站在原地,握着手机,对他冷冷地说,“账号告诉我。” 白祁叉腰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如夜海般温柔,被他看得久了,陈依只觉得皮肤一阵阵发痒,并不是难受的感觉,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澎湃感,像是赤着脚被海浪扑打着趾缝,那海在勾引她,引她深入其中。 终于被看得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了,陈依垂下了眼睛,收起了手机,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那我叫白糖转交给你。” “依依,你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公私分明,你和我,就算不是爱人了,也没有你我之分。”一声长叹之后,白祁掏出钱包,向她展示里面的那张少年时代大头贴,他说,“就当我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6 音乐餐厅里,钢琴师正在弹奏卡农,经理是白祁的熟人,他热情地引导俩人来到二楼,坐在视野最好的位置,那桌面已经精心布置过了一番,还未形成滴蜡的蜡烛摇曳着温柔的火光,花瓶里的鲜花还带着露珠,陈依看得出来,白祁是早早预约了这张桌子,并非一时兴起带她来到这间餐厅。 她问:“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就想和你吃个饭,顺便告诉你一些事情。”白祁看向楼下,指着距离中央舞台较近的一张桌子说,“我太担心你的安全问题了,所以找人调查了一下白羽媛。” 陈依顺着他的指引看下去,坐在那里的是白羽媛和李却知,从俩人交谈的亲密姿态能看出来,他们已经是恋人关系了。 “那是你的老板吧?她和他在一起了,这很奇怪,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恶心,也显得自大,但是我不相信她会真心喜欢上别人。”白祁说,“我怀疑她跟那个李却知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能对付你,总之,你注意一下吧。” 陈依收回了视线,神色没有半分惊讶,她淡淡地点点头说,“谢谢你的关心。” “你不注意也没关系。”白祁笑一笑,“反正我在你身边,有我在,你可以闭着眼走路。” 第二十六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陈依并没有把多少注意力放在白羽媛与李却知身上,而白祁为了向陈依“表忠心”,一直在说自己被白羽媛纠缠,他是多么不胜其烦,终于她喝了一口红酒,打断他道,“好了,难得我们一起吃饭,别总提叫人扫兴的东西。” 她皮肤薄,酒量不太好,才喝了半杯,脸上已经泛起红晕,双眼因为微醺而微微有些失焦,说话语气也不再那么盛气凌人,而是温温柔柔,摇摇晃晃的。 白祁于是不再提别人的事情,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太妩媚了,已经不是分手前的那个“依依”,而是“陈依”了,她成熟了,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的风情如海,能把任何年龄段的男人给搅得天旋地转,片刻之后,他竟闷声闷气地说:“你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酒。” 陈依从他的眼神里能读懂一切,但她却故意以握着酒杯的手背托着脸颊,双眼迷离地看着他,轻轻发问,“为什么?” 白祁在情场里也不是一颗纯洁小白菜,他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便与她对着坏笑起来,很奇妙,虽然没有在对话,但俩人之间流淌着无声胜有声的交流,只是眼神的来回交换,便像是在擂台上过招了三百回合,毕竟他们有“往事”,足够在静谧中产生交响。 当桌上的一瓶红酒空了一半之后,楼下的白羽媛已经挽着李却知的胳膊离去了,楼上的他俩也早已经忘记了此行目的,白祁借着酒劲,时不时捏着陈依的手腕在回味过去,而陈依也当他醉了,没有拒绝,俩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欢快,白祁提及了过去的许多糗事,逗得陈依不住地发笑。 酒足饭饱之后,白祁明显依依不舍,但陈依重复了三遍“我该回去了。”之后,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他才一脸失落地拿起西装外套,跟了上去。 走出门,陈依与白祁面面相觑了一阵后道,“你喝了酒,不能开车了。” 他摊开双手,露出理所当然的笑容,“对啊。” 原来是故意的,陈依点点头,无所谓地说,“那我打车回去了。” 他拉着她的手说,“走回去吧。” “神经病,有十公里呢……”陈依笑着回首瞪他一眼,却见他眉头紧锁、双眼如炬,那眼中的渴望几乎要将她烧穿一个洞来,她愣神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同意了。 8 陈依由着白祁拉着她步行于夜色,稀稀拉拉的行人快步与他们擦身而过,他们应该都是往家的方向赶,然后她与他却走得很慢,似乎没有归处,这一夜,是偷来的,一旦天空亮起,就要各自回去并不属于自己的巢穴。 白祁禁不住发问,“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陈依轻笑,“你忘了么?我可是每一步都记得。” 白祁苦笑,“回想起来不觉得可笑么?没有人劈腿,也没有人移情别恋,没有人在感情里犯到任何原则性错误,为什么会分开?……我后悔了。” “真难得,听见你说后悔。”陈依是真的感到惊讶,因为白祁是不会示弱的人,或许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周身散发着绵软的气场,不再有万全的武装。 白祁停下脚步,转脸看着她,郑重地说:“陈依,我后悔没留你。” “别后悔,白祁,爱过就足够,其实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我能见到你好好的,我就很开心。”陈依仰着头看他,也郑重地回道,“我谢谢你没有挽留我,才给了我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他却不依不饶,“那你成长完了吗?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 一滴雨水突如其来地砸在白祁的鼻尖上,紧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雨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来,他赶紧脱下自己的西装盖在陈依的头上,同时一弯腰便把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白祁淋着雨快步朝远处能避雨的公交车站走去,陈依见雨势渐大,那雨水砸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便挣着身体想下来,她说:“我自己能走。” “别闹。”白祁皱着眉头,却在笑,“这是老天爷叫我抱抱你。” 雨水浸透了白祁脸上抹了药的纱布,一道血从还未结痂的伤口里划了下来,陈依看在眼里,心脏猛烈一抽,她说:“白祁,你放下我吧。” 你放下我吧——她一句话里有双重意味,白祁听懂了,他摇摇头说,“不可能。” 白祁一路抱着陈依走到公交车站里,陈依感受到他双手一使劲儿,还以为他要放她下来,结果全是更紧地圈着她,手臂往上一托,使得她整个人像一小团云朵一般聚拢在他怀里,白祁的脸埋在她的脖子里,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她的脸颊,他在她耳边以哀求般的语气道,“陈依,别叫我放下你,我做不到。” 陈依一时语塞,只能静静地任由他抱够了之后,放她下来。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莹莹闪烁的广告牌前,看着漆黑夜空中银丝密布般的大雨,像是在看一场无法得知剧情走向的电影。 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那司机似乎颇为纳闷地摇下车窗,对着他们大声发问,“喂,走吗?” 白祁回过神来,抹去脸上的雨水,走上前去打开车门,以手掌护着陈依的头顶,等她进去了,自己也与她挤在后排,对司机说了酒店地址。 出租车行进途中,白祁握住了陈依的手,换作以前,他们此时此刻应该热吻了,然而,现在他也仅仅只能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握住她的手,以大拇指不断摩挲着她手背的皮肤。 而陈依从他的喘息声中知道他的情绪正在剧烈波动,她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便是任由他与自己十指交握,他太用力了,握得她皮肤像是被反复搓揉拧干般酸疼。 9 回到酒店,陈依跳下了车便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口冲去,她不敢回首看白祁的眼神,即使不看,她的后背也感受得到,他双眼如网,如矛,如一道笔直的激光,紧迫而渴望地凝望着她,不可以,陈依的心跳如鼓,不可以,她反复告诫自己,她感到自己像一条鱼,已经被他的钩所贯穿,只要他再用力一拽,她便要跌进他的怀里了。 他为何这么混蛋?陈依进了电梯,以后背贴着墙,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边梳理呼吸,她看见自己的眼神乱了,这叫她很不喜欢,因为她花了许多时间,才远离那个能轻易搅乱她心神的混蛋。 绝不可以再回头——她平复了情绪,将自己的眼神重新调整回冷漠自持的状态——谁也不能毁掉她艰难打造的这一切,现在的周身环境是她一砖一瓦砌起来的,决不允许有任何漏风和薄弱之处。 褚凡对于陈依的归来感到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不然呢?”陈依冷冷地反问一句。 褚凡失望地说:“还以为你今晚开荤呢。” 陈依说:“我不会做对不起迟诺的事情。” 褚凡一阵大笑,将从浴室里拿的毛巾扔到她身上,“你就是做了,他又能拿你怎样?还能分手怎么的?你搞清楚现在你俩的地位,你就是个武则天好吗?身边就算三五成群了,他为了蹭你的锦衣玉食,也只会坐在宝马车里哭,哪敢跟你分呀。” “我心里只有工作。”陈依擦了擦头发,把毛巾扔回给褚凡,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坐下。 “那你也不是工作机器,你是个女人,事业有成之余,分点儿心给感情很正常——”褚凡躺到一边的沙发里,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咬了一口后,话锋一转,“玩玩感情可以,但是别动钱,你有钱,才有资格玩感情,明白?谁都不可以动你的钱。” 陈依白她一眼,不想接话,手边的手机响了,是白祁,今晚吃饭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她已经重新和他交换了微信,解除了对他的号码黑名单。 陈依犹豫了一阵,还是因为好奇而接听,他想干嘛?白祁在电话里说:“依依,我就在你隔壁房间,我等你。” 第二十七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那天晚上,陈依在酒店房间里失眠了,她抱着枕头凝视着漆黑的窗帘,只觉得隔着墙,能感受到白祁的呼吸,似乎她只要轻轻一翻身,就和过去一般,被他一手拢进怀抱里。 想挣脱他,无论身心,陈依狠狠地闭上眼,想象一条河,将他们划清了界限。 一夜过去,她在开门时,甚至有些迟疑,去自助餐厅用早餐时也忍不住环顾四周,她以为会见到白祁,然而并没有,心里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丢了一口气,又过了两日,她才在公司的小型股东会议上见到他,而他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仿佛那天夜里,他对她的邀请,不过是她的一场臆梦。 散会后,白祁坐在桌沿,伸手拦着正要离去的陈依,“德国歌剧《女武神》的VIP座,很难得的,从晚上六点到凌晨,腾出时间吧。” “不要擅自做主。”陈依推开他的胳膊,冷冷地说,“我没空。” 她此刻的态度与共进晚餐的那一晚实在是天壤之别,这叫白祁有些不太适应,因为他以为经历了那一场大雨之后的交心,她与他之间由于分手而产生的裂隙好歹弥合了一些,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却步,他摊开手,示意她畅行无阻,“没关系,来日方长。”他说。 2 看来白祁是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面对陈依的冷漠,他既不生气也不焦躁,而且对她的“打扰”也很有分寸,不过是时不时约一下晚饭或是话剧,暂且一次都没成功就是了,他自己还有本职工作,这公司如果不开股东会议,他也不会特地来跑一趟。 虽然这“追求”的“姿势”显得有些太漫不经心了,但陈依知道,对于白祁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一个心比天高的男人,对于他提出的约会,但凡有一次拒绝便不会有第二次了,然而,他已经见缝插针地向她提出了一百次,“陈依,有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陈依,大使馆那边的辛德勒餐厅吃过吗?”“陈依,王府中环有个不错的咖啡店。”“陈依,央美那边有个画展。”“陈依,国博在展出梵高的虚拟现实展。”…… 白祁的声音快形成包裹陈依的环绕音响了,这营造出来的“恼人”效果还挺令她怀念的,当初还上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好像一颗小卫星般绕着她转圈圈。 今天散会后,白祁又理所当然地跟进了陈依的办公室,久而久之,公司里的人也见怪不怪了,不过为了避嫌,他们独处时没有再关上过门。 白祁双手插兜,看着陈依收拾东西,“今晚你是回家还是回酒店?一起撸个串吧。”见她连头也不抬,又继续说,“烧肉也不错,大悦城正在搞电影节,咱们先吃一顿,然后刷个通宵电影。” 对于他永远使用祈使句而不是疑问句的小心机,陈依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她白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就等着我一不小心点个头说‘行’?” “猜对了。”白祁抱着胳膊,灿烂一笑。 “不行。”陈依叹口气,重复道,“不行。” 她走出门去,白祁跟上道,“别着急。”他语气也确实悠哉,还是那么胸有成竹地带着笑意,“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别急着说不行。” 3 在电梯里,陈依警告白祁不要再跟着自己,今天迟诺说好了会来接她,大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没必要把场面弄得太难堪,白祁只是侧了侧脑袋,又耸了耸肩,然后与她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在临近公司大门时,他放慢了脚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远远的,能见到迟诺的车停在马路边上。 陈依快步走上前去,不想等迟诺发现白祁在她身后,却被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迎面撞了一下,“对不起!”对方一边道歉,一边有意的以身体拦住了她的去路。 正在陈依困惑时,白祁见到她似乎遇到了麻烦,已经要挽起袖子过来找那陌生男人麻烦了,却见更多戴着同一款帽子的人出现,有男有女,他们将陈依团团围住,正在白祁要发火,陈依也要生气时,这大厅里的广播中有音乐响起,是“火星哥”的《嫁给我》,这九个年轻人突然开始跳舞,从那颇为专业的舞姿看来,不难联想是迟诺通过电视台关系找来的。 路过的人们对这突然的闪舞表演并不知情,纷纷停下脚步观赏起来,陈依一眼就从人群中见到自己的助理,和公司的其他几个员工,见到他们一脸完成任务的激动,就知道幕后人是谁了,等舞者们舞够半分钟时,迟诺便从车里跳了下来,一边踩着舞步一边靠近陈依。 不用猜了,陈依看着迟诺围绕自己唱了两句“宝贝,我想要你嫁给我”的英文歌词,便知道他要求婚,果然他单膝下跪,掏出了一个红丝绒首饰盒,打开来向她展示里面的一枚钻石戒指,精巧的logo印在了盒面内衬里,陈依一眼认出来这个牌子,估摸着他的这枚戒指至少花了八万左右人民币,真的是豁出血本了。 “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随着迟诺开口,音乐声也停止了,舞者们与路人们屏息以待地隔着数米开外围着他们,他说,“我只有一个愿望,在未来的每一年生日,也都只有这一个愿望,而这个愿望也只有你能为我实现——就是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姐姐,请你嫁给我!” 陈依的头轻轻地动了一动,这微乎其微的动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第一反应是要去看一眼白祁,但她还未扭开脸去便立即制止了自己,现在没有理由去看他的反应。 现在正好给了她与他彻底一刀两断的理由。 “好。”她轻轻地点一点头。 也许是因为陈依这个人“难以搞定”的名声远播,所以在场众人包括迟诺都没有反应过来。 尤其是跪在地上仰面望她的迟诺,一时间脸上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他是不敢相信一切会如此顺利的,他以为至少要死皮赖脸地磨她一阵,哪想到,她说了“好”——陈依竟然同意嫁给他了——震惊之后,是巨大的惊喜之感,将他的心绪冲击得七零八落。 迟诺马上哭了起来,“我太幸福了!” 众人这才得了指令般,疯狂地鼓起掌来,顿时掌声如海,在陈依的耳朵里轰鸣乱响,扰得她双眼都失了焦,竟觉得如在梦里,眼前茫茫一片。 迟诺站起来拥抱着陈依,在大家起哄下,甚至亲了她一口,而陈依难得没有抗拒,被动地配合着他,最后任由他随着人群推动,带她回到车里。 在撤离之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一眼,却没见到白祁。 4 回了家之后,迟诺向周碧云报喜,拉着她一起外出去他花重金预定的高级粤菜餐厅里吃饭,在席间,他一直滔滔不绝地描绘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而周碧云全程都沉着一张脸,看着用筷子不住扒拉着眼前餐盘的陈依,连连叹气。 迟诺发问:“姐姐,那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陈依抬起头,似乎因为思索而显得口齿迟钝地说,“这个嘛,要么……” “太急了,真的太急了。”周碧云扬手截住陈依还未接上的话,她对迟诺劈头盖脸地一顿发言,“你们年轻人喜欢搞闪婚,以为这结婚大事儿就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情,也不经过我们家长同意,但我告诉你,迟诺,结婚,是两个大家庭之间的事情,今天,我就算同意了接纳你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但是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同意让陈依成为你们家的一员吗?说到这个,你看,我们家是明明白白几口人,多少房子,全摊在你眼前了,你呢?我们连你父母都没见过,就算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讲旧时候那套规矩,但是你想要跟陈依结婚,我们除了你叫迟诺之外,我们还知道你啥?你家几口人?住哪儿?有房子么?爸爸妈妈干什么的?有退休金吗?这些基本信息咱家也没问过,你不主动提也不安排我们跟你父母见面,这搁哪儿都叫不尊重,我怎么放心把我女儿交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 迟诺被她这滔滔不绝的数落给弄得双眼发晕,但他脸上笑容并未褪去,因为要与陈依结婚这件事儿实在是值得他高兴好几年,所以他也不恼,马上掏出手机来说,“阿姨,你说的都对,是我考虑得不够全面,确实早该让我妈见一下她未来儿媳妇儿了,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我们正正经经地聊一下这个婚礼怎么办,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家人可好相处了。” 第二十七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5 如果不是周碧云坚持,陈依根本就不想见迟诺的家人,对于母亲口中“结婚并非二人之间的事情”,她是持反对态度的。 也许换了别人还真是两个家庭的融合,但是她可是陈依,她自己挣钱能养一家人——像是选择谁可以走进自己的家门,以及未来选择要在哪里买房子——这些决定都可以由她一人做主,谁掌握家里的经济来源,谁就拥有话语权,这和职场上的道理是一样的,谁为公司创造效益,谁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她也不想与周碧云争论,毕竟爸爸不在了,妈妈势单力薄,她再强势地压她一头,显得自己特别欺负人,尤其是站在周碧云的立场,她的一切担忧,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 迟诺的母亲姜琼听说儿子要结婚了,也是又惊又急,立刻就答应与亲家母和准儿媳见面,从石家庄到北京坐高铁只要一小时,接到儿子的电话“报喜”之后,她便定了隔日票,决定先甩下丈夫独自前来“探查前方情报”,迟诺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陈依和周碧云。 面对如此突然的情况,周碧云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她连夜去美发店做了头发。 至于陈依,为了表示尊重,她腾出了明天的时间,和迟诺一起去高铁站迎接准婆婆抵京。 6 姜琼的个子不高,短发,微胖,虽然是炎炎夏日,脖子上却系着一条丝巾,脚上踩着棕色皮革短坡跟鞋,迟诺的身高继承他那个一米八出头的爸爸,而脸则是像妈妈,虽然姜琼在人群中很不起眼,但走到跟前细看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个相貌甜美的小尖脸蛋。 “妈——”迟诺与姜琼的关系很是亲密,大老远见着,他就跟小学生放假般跳着扑了过去,抱着她问,“你坐车累不累啊?”不过他也没忘记陈依,立即转过身指着她介绍,“这是我老婆陈依,你的儿媳妇儿。” “阿姨好。”陈依出于商务习惯,笑着边打招呼边伸出手去,等她半秒之间反应过来哪里不对,那手也收不回来了。 好在姜琼也没觉得这动作哪里突兀,伸出双手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亲热地拍打着她的手背,边仔细端详她边说,“陈依?多漂亮的孩子啊,叫什么阿姨?该叫我妈妈了,我们家迟诺这是干了什么天大的善事儿,能娶回你这么能干的老婆,这我们迟家以后啊真是有福了。” 陈依笑一笑道,“能遇到迟诺,我也很幸运。” 姜琼爽朗地大笑,“哎哟,不用说客套话,都看得出来你吃亏,我们家迟诺会啥啊?啥也不会,他这一落地,就是给人伺候大的,长得是挺出挑,绣花枕头一个就是了。” “妈妈,你要损我,别站这大庭广众的地方行吗?”迟诺笑嘻嘻地接过姜琼的行李箱,挽着她的胳膊朝门外走,“我们回家去,关上门数落。” 为了和陈依说话,姜琼拉着她一起坐进了后排,今天是迟诺开的车,当一老一少两位女士刚坐稳,迟诺就忍不住开始向母亲宣扬陈依的好,“妈妈,你看这车好吗?我老婆给我买的,五十万哪。” “哦哟哦哟哦哟——”姜琼也很是配合地做出了极为夸张的惊喜反应,她抬起手来四处摸一摸道,“挺好,宽敞!” “不到五十万,只是很普通的车。”陈依谦虚地说,“因为是迟诺的第一台车,先给他练练手,太贵的开起来怕磕。” “不错不错,说得有道理,持家有道。”姜琼满意地点头附和,又以充满长辈怜爱之姿地摸起她的手背,早在高铁站里她就注意到她手指上的钻石戒指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问,“哎,你这是?跟诺诺的订婚戒指吧?” “是我买给老婆的。”迟诺边开车边通过后视镜兴奋地瞟一眼姜琼说,“用我自己的工资,厉害吧?” 姜琼急忙问:“哦哟,好看的,多少钱啊?” “十万吧。”陈依给多说了两三万的价格,为了给迟诺挣更多面子。 “哈?”姜琼发出尖叫,“这么小小一个圈儿上顶着个小石头,就要十万块?” 迟诺大声道:“妈妈,那是钻石,而且是大品牌,我们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这都是应该的。” “你们年轻人讲究,我跟你爸爸那时候,就一对金戒指,还是融了你奶奶的金器给做的,你妈妈我啊,这辈子就那一件金器。”姜琼撒开了陈依的手,冲着迟诺的后脑勺酸溜溜地说,“我是指望不上你爸爸了,心里就没那根筋,他觉着钱除了吃饭,不该花在花俏物件上去,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吧,你倒是浪漫,就是心里没妈妈。”说罢,车里至少漫过了十秒颇为尴尬的沉默,她又立即慌张起来,扭脸对陈依说,“哎哟,瞧我这嘴,平时数落儿子太习惯了,瞧我这嘴,我可能也是没拿你当外人,怎么当着你说这个,我可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啊,陈依,我这教训儿子不孝呢,跟你没关系。” 陈依露出理解的微笑,“阿姨,我知道,哪个女人不喜欢首饰呢,迟诺不懂事儿,我们可以教好他,看你哪天想逛街,让他带你去买几件喜欢的金银珠宝,别跟他客气。” 迟诺缩着脖子笑起来,“对对,妈妈喜欢什么,都买。” “行了,别事后表忠心,我不吃你那套。”姜琼嫌弃地挥一挥手,继续捧着陈依的戒指研究道,“你们太年轻了,还是不会过日子呀,这钱能换多少家电,买多少大米?换这么一个小玩意儿戴在手指头上,中看不中用呀。” 知道老一辈人的消费观点与自己不一样,陈依也耐心地安抚她说:“阿姨,你放心,我们家电该有的不会少,大米更是要多少有多少,不会因为这一枚戒指,就要节衣缩食的。” “再有钱也得知道省呀,这钱不挣,就会有花完的一天。”姜琼感叹完价钱的问题之后,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你这十万块就这么戴手指头上了,洗碗时候不怕丢么?” 陈依只是笑而不语,迟诺大声为她回答,“妈妈,陈依不用洗碗,我们有请保洁阿姨的。” “什么?”姜琼又震惊了,“洗个碗还得花钱请人上门来洗?你们这过的可是比皇帝还奢华的日子啊,不至于吧,洗洁精才两块钱一瓶。”她扭脸对着陈依,语重心长道,“陈依啊,别怪阿姨唠叨哈,你没结过婚所以不知道,这过日子不是过家家,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知道吗?洗个碗,多大事情?我告诉你啊,做完饭就把锅蓄上水,然后加热,碗筷全丢进去,一滴,一抹,两分钟的事情,每天中午两分钟,晚上两分钟,自己干活儿,这能省下多少钱?那些保洁上门一小时多少钱?你们日复一日,这是多少钱?自己留着花不好吗?非得给外人?” 陈依说:“阿姨,人有分工,做家务的那个时间,我去专心挣钱,就有钱请人给我做家务了,我有赚,保洁阿姨也有得赚,皆大欢喜呀。” 姜琼皱眉,摆着手反对,“话不是这么说的,做家务不是每个家里女人都会干的事儿吗?咱们自己家住的房子,自己人不打扫,还叫什么家呢?” 迟诺见到陈依陷入了似乎失去耐心的沉默,立刻紧张起来,打断了姜琼道,“妈妈,你别说了,你们有你们过日子的习惯,我们也有我们的,没必要非得统一。” 姜琼更加不高兴了,她回道:“你一个孩子,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这就要结婚了,日子过着过着就懂了嘛。”迟诺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问,“我们先吃饭还是先去酒店啊?” “酒店?什么酒店?”姜琼叫起来,“我是你妈妈,不上你家里住,你给我安排去酒店?我又不是你的客人——我当我回自己儿子家呢,你倒好,嫌弃妈妈了?要有老婆了,还没结婚呢,这就已经开始拿我当外人了。” 第二十七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姜琼那么激烈的反应令迟诺一时无措又难堪,不过陈依倒是表示尊重老辈人的生活习惯,主动安抚姜琼,邀请她一起回家,“不过我们那房子只有两间卧室,而我妈妈已经占了一间,另一间是我和迟诺睡的。”她给她提了个醒,“您看看怎么安排?” 实在是不好安排,陈依想,姜琼得知了这个情况也会做出合适的选择吧,结果她并不觉得房间少,竟理所当然地说,“挺好啊,陈依你和你妈妈睡一床,我和迟诺睡一床,不就住下了么,干嘛还花个多余的钱去住酒店。” 陈依不觉瞪大了眼睛,迟诺这么大个的男人了还跟妈妈睡一床不合适吧?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话却是委婉地说,“阿姨,和迟诺挤一张床多难受啊。” “你和他挤得?我挤不得?我块头也没你大啊,没事儿。”姜琼却读不懂她话里意味,反驳道。 这话说的,更叫陈依泛起一阵不适,她也不说话了,扭脸看着窗外,姜琼没注意到车内气氛变化,还追着迟诺说话,不住责怪儿子竟然想把她一个人“扔”在酒店。 迟诺应该是习惯了与妈妈相处的这个模式,面对她的絮叨,一直只是笑嘻嘻的,也没生气,不过快到家时,他还是提醒了她,陈依的妈妈在屋里,“你这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毛病,收一收,别给阿姨留下个唠唠叨叨的印象。” “你当你妈是个傻子。”姜琼下了车之后,似乎所有怨气都发泄完了,脸上又挂起笑来,亲昵地捏一下迟诺的鼻子说,“放心吧,当着亲家面,妈妈会给你做足面子。” 提前收到了陈依的“通风报信”,周碧云在家里收拾打扮好了,一身穿戴崭新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外电梯抵达的提示声以及说话声,便赶紧站起来,想过去开门,但转念一想,又回到沙发上落座当没听见。 最先进门的是迟诺,他拉着行李箱放到墙角,冲客厅的周碧云喊,“阿姨,我妈妈来啦。”紧接着便是一声嘹亮亲热的,“亲家母——” 一脸忐忑的周碧云终于换上一张热情笑脸,走向玄关去道,“哟,来了呀,可盼来啦。” 周碧云拉着姜琼去沙发落座,接着便是两位老人手拉手的寒暄时间,陈依觉得老年人之间是不是有一本《客套交际指南》被反复传阅,怎么每个老人见面聊的天都是大同小异,不用听也知道大致的内容如下—— “坐这么老远的车真是辛苦了。” “不远,倒不辛苦,就是我这腰不太好。” “我也是,这上了年纪就是没办法。” “可别这么说,我看姐姐还年轻得很哪。” “那哪儿能有妹妹年轻,妹妹是真年轻,还没吃饭吧?” 如此一轮下来,末了,必定会有这样一句话对孩子说,“哎,别站着不动啊,去给阿姨泡杯茶,这孩子真不懂事。”周碧云对陈依道。 “别忙了,反正待会儿就要出去吃饭,不是说订好饭店了嘛。”姜琼站起来冲准备进厨房的陈依摆摆手,又快步走向自己的行李箱,边打开边说,“我给亲家母准备了见面礼。” “哎呀,您这也太客气了,我可没准备呀。”周碧云尴尬地看向陈依,示意她快解围。 陈依语气自然地接话,“这不是因为你最近太忙,实在没时间逛街么?等会儿吃了饭,旁边就是商场,阿姨看什么喜欢,我们买什么就好了” 周碧云点头道,“是是。” “快看看,合适不合适?”姜琼一扭身,捧起一条鲜红的丝巾来,边往周碧云脖子上围起来边说,“这是我们上个礼拜刚上北戴河旅游时买的,不是什么贵价东西,姐姐就当戴着玩儿吧,你看,这红色,多衬你呀,显得脸色特别好。” 这丝巾质地,周碧云都不用拿手去摸,一看就知道有多廉价,又薄又脆,还有一股子工厂里的工业臭味儿,估摸着就是地摊上十块一条甚至三条的货色,拿这种东西当见面礼?这也太容易叫人联想到,“旅游时一时兴起买回家便后悔的东西那就拿去送人吧”的画面,这是看不起谁呢?周碧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以拇指与食指捏着丝巾尖儿,缓缓地边解开边笑着说,“挺好,平时我女儿给买的都是什么叫爱马仕还是什么的,几千几万块一条的丝巾,我都不敢戴着出去,这条好,总算有条我可以随便戴着玩儿的了。” 迟诺见状,知道自己亲妈搞砸了,于是着急地冲姜琼投以费解的眼色,一句“你干嘛呢?“几乎快脱口而出了。 姜琼似乎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便心虚地转开眼珠子,但脸上那笑容却僵在原地,也不接周碧云的话。 陈依面对这俩阿姨露出颇为头疼的神色,对周碧云说:“妈妈,阿姨都说了,是给你戴着玩玩的。” 周碧云摘了丝巾放在茶几上道,“我也没说不是啊。” “这东西我看着喜欢,给我吧。”迟诺扑过来将丝巾随手一团塞在口袋里,笑眯眯地冲她俩说,“大妈妈,小妈妈,赶紧吃饭去吧,都饿了——” “等会儿啊,我还没参观你们这屋子呢。”姜琼扬手打断他说话。 8 姜琼自顾自地在客厅里先转了一圈,这儿摸摸那里看看,“虽然说是只有两间卧室,但房子挺大的啊,干干净净的,气味也很好闻。”她深呼吸一口,表情很是满意。 见到她真心赞美,周碧云又有些开心了,得意地说,“因为我们家不爱堆东西,所以看着敞亮,妹妹觉得好闻吧,那是熏香,我现在是受不了家里有油烟气了,闻着头疼。” 说到油烟,姜琼便钻进了厨房,感叹道,“真是一点儿气味也没有,都不开火做饭的吗?” “做肯定是做的,这么干净主要是因为阿姨收拾得勤快。”周碧云说,“不过陈依经常不在家,迟诺又只有晚上回来,我一个人吃饭也就是煮碗面条或是下点儿饺子,这厨房的利用度确实不如一般人家里高。” “那这饭还是得天天做的,才有家的味道嘛,一家人围着一桌菜,聊会儿天,看看电视,那就是温馨,姐姐说是不是?”姜琼转身对周碧云说,“这每天没有点儿荤素搭配吃一吃,对身体健康也有害,在家里开火太关键了,外头偶尔吃一吃就算了,尤其是外卖,那油哦,脏,我知道迟诺爱吃外卖,你们可得管着他点儿。”说罢,她瞪一眼迟诺,又笑嘻嘻看向陈依,“这一家人的健康,还是得靠你,老话常说一家之主是男人,我们做女人的才知道,整个家都是靠当老婆的在照料,陈依,别光是忙着工作,也得顾一顾这一屋老小,将来你们还有孩子呢,哪有孩子不是吃妈妈做的饭长大的呢?” 她这一段话里有太多值得驳斥的点了,但陈依也只是无言地笑一笑,随即也转过脸去,意味深长地对迟诺缓缓发问,“迟诺,阿姨说得对不对?” 迟诺赶紧把姜琼拉到身边来说,“妈妈,你别唠叨了,这大家都有工作,实在没空做饭也没办法呀,如果每个人都能两头顾上,你说这世上怎么会存在给你做饭做家务的机构?有需求才会有市场嘛。” “就你机灵,歪理邪说一套套的。”姜琼白他一眼,继而走向主卧室,“这是你和陈依的房间吗?床挺大的嘛。”说罢,转头对陈依说,“不好意思啊,陈依,阿姨也就住个两三天就走,委屈你先腾个地儿哈。” “等下,什么意思?你要住下来?”周碧云截住话头,冲众人尖声质问,“那我呢?这屋里不就两张床?你们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妈妈,阿姨跟迟诺睡这张床,我跟你睡一张啊。”陈依挽着她的手,暗地里使劲儿,示意她别大声嚷嚷。 周碧云偏不配合,“我不干,我自己睡着舒服,床上多个人,我翻身都不安逸了。”——她平时没少闹着要女儿陪她睡一个枕头,此刻并非不情愿与女儿一张床,而是不高兴姜琼要留宿,所以变着法儿在闹——陈依当然知道她的用意。 但是她不想再与俩老太太纠缠,她头疼地说:“好好,你一个人睡,反正我最近因为工作常住酒店。” 迟诺举起手,小心翼翼地提问:“能不能……去吃饭了?”他也是一脸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模样,只想快些从两位老人家的角逐气氛中挣脱出走。 第二十八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到了饭店里,因为来者是客,大家都等着姜琼先点菜,可是她捧着菜单左翻右翻,半天也没选好,反而是一会儿指着红烧肉,一会儿指着干烧笋,不住地问陈依,“这道菜你会做吗?这道呢?”她还没放弃叫陈依在家“开火”的期愿,“真的吗?你都会做吗?哪天露一手给阿姨尝尝?” “妈妈,你别再强求了好吗?陈依真的忙不过来。”迟诺拿过她手里的菜单说,“你再不点餐,我点了,知道你爱吃川菜,我们可是特意找的这家店,位置很难预约上的。” 姜琼不悦道:“又不是我指着你老婆天天做饭给我吃,我这还不是为了我那未来孙子谋福么?你一个做爸爸的人,也不关心孩子饮食健康。” 听到“爸爸”一词,迟诺不禁产生了遐想,脸上浮现了傻笑,不过很快便因为陈依的话而凝固,闷声低头继续翻看着菜单。 陈依说:“阿姨,不一定是孙子,可能是孙女,又或者,不一定有孙子或孙女,因为我还没打算生孩子。” 姜琼一愣,“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要结婚么?” “是要结婚,但结婚和要生孩子那是两码事儿。”陈依说完这话,嘴角不觉浮现了笑意,因为她意识到这台词竟有些像从白祁嘴里出来的。 姜琼眨眨眼,似乎脑子里转不过弯来了,奇怪地问:“这我就听不懂了……这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孩子么?” 周碧云见她对婚姻的看法是如此死脑筋,脸上不屑地一笑,她忘了自己曾经也是这么一个保守迂腐的妈妈,巴不得将陈依倒贴出去结婚生子,而如今女儿掌握了家中的经济大权之后,她反而不愿意轻易将她嫁了,既然姜琼如此发问,她也就坡下驴地接话,“您这话真是点穿重点了,依我看,陈依既然还不想要孩子,就可以先不结婚,这俩人同居不就挺好了么?跟结了婚,也没差什么。” “差的,差的,必须结婚。”迟诺从菜单里抬起头来,急切地说,“我怕姐姐跟别人跑了。” 见到自己的儿子对陈依如此痴迷,姜琼心里很不高兴,这就像站在交易市场上,她还没开口还价,儿子就站在身后大喊“要了”,特能拖她后腿,但她还是一脸笑眯眯地调侃他,“瞧你这点儿出息。”说罢,她决定还是从陈依身上找“空子”,试图说服她,“陈依是因为工作忙,才说暂时不要孩子吧?这工作吧,永远也忙不到头,世上的钱哪是挣不完的,可是这女人生孩子却是有时限的呀,听说你比我们诺诺要大几岁吧,再耽误几年就是‘高龄产妇’了,别到时候生不出来,后悔都来不及……” “你说谁生不出来呢?”周碧云尖声打断她,脸上已经藏不住怒火了,“我家依依身子骨壮得很,有你这样对着一个正常姑娘家说话的吗?” “哎哎,好亲家,你别急呀,我这不是说担心,说怕万一吗?”姜琼急着为自己解释,这每个字从嘴里都你追我赶地往外蹦,“反正总得要孩子的吧?这结婚成家,一个家,没有孩子像什么话?早些生完了孩子,再踏踏实实地忙工作不好吗?陈依生了孩子,也就是完成了她作为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任务,你们家和我们家也总算后继有人,没叫祖宗失望,多好。” “什么叫陈依最重要的任务?我十月怀胎生下个女儿,敢情养这么大都是为了给你们家生孩子的啊?”周碧云并没有被姜琼安抚,反而火气更是上涌了,她炮语连珠地驳斥她道,“还跟我说什么祖宗,什么后继有人那一套,我家依依千辛万苦生个宝宝出来,是跟我们姓陈吗?还不是跟你们家姓,小宝宝管你叫奶奶,管我叫外婆,外婆外婆,是个外人知道吗?所以你说说,我能急什么?我家陈依又有什么好急的?生半天生个别人家的小孩。” 没想到周碧云对自己的权益保护已经达到如此严密敏感的地步,陈依瞪大了眼睛,不免对自己的老母亲刮目相看。 姜琼不明白自己的话哪儿有问题,竟惹得周碧云如此激动,她忙不迭道,“您怎么回事儿?跟我急什么?怎么就是别人家的小孩了,这孩子不是你女儿跟我儿子生的吗?是他俩的孩子啊——” “行了行了。”迟诺再忍不了这争吵了,眼看着服务员频频向他们这边投来看热闹的视线,他粗鲁地打断了姜琼,扬起手招了招,泄愤般大声道,“点菜!” 2 这顿晚饭,一桌人吃得都不痛快,周碧云全程都是一副气鼓鼓的表情,而姜琼则委委屈屈,一直拿眼睛瞪迟诺,觉得这个儿子在外人面前不跟自己一条战线,叫她受尽了挤兑。 吃过饭之后,陈依以“慌不择路”的姿态说还有工作,今晚不回,便跑去了摄影棚那边的酒店,留下迟诺干巴巴伸着手在空气里,抓不住她迅猛抽离的尾巴,最后只剩下他挤出笑脸夹在两位老人之间,左手哄亲妈,右手哄丈母,一想到回家之后就是漫漫长夜,他也希望电视台那边打电话通知他过去加班。 3 才刚回到酒店,和褚凡碰面,陈依就接到了迟诺的求救电话,“姐姐,妈妈们吵起来了,怎么办啊?我哄不好。”接着,他准备详述她们为了什么起纷争,陈依打断他,揉着太阳穴说,“迟诺,我劝你,她们吵她们的,你别搭话被插嘴,问你什么意见,你两边都应付一下,都说对,尽早洗洗睡就是了,没什么好哄的,两个人观点不一样,分不出对错输赢,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挂了电话,褚凡立即赶来坏笑着调侃,“你也有今天,这婚还没结呢,就先开始试用婆媳矛盾体验套餐了,怎么样?舒服吗?知道啥叫生活了吗?” “去。”陈依白她一眼,“你不是说有急事儿?聊点儿正经的。” “哦,就是那个节目,我们找不着嘉宾。”褚凡尴尬地搓了搓手说,“那些明星看不上咱们开的片酬……” 陈依皱眉,“在预料之中,就你们那点儿预算,十八线都请不起。” 褚凡叉着腰说,“你这不是马后炮么?打一开始就讲我们请不起呗,害我还拉着脸去求人家。” “主要看你当时那么兴起,我不好扫兴,不叫你亲自去碰一下壁,你还觉着我多余碍事儿呢。”陈依一阵笑,“别急,我们要找的不是‘嘉宾’,是‘选手’,不需要找那些祖宗回来伺候,要找急于证明自己,能说话,好说话的人来。”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一份名单递给褚凡说,“这是我昨天打印出来的,就等着你和吴灼找不着人的时候用,你看看。” “这……都谁啊,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艺术家呀?这又是谁啊?网红么?天啊,还有这,都过气八百年了吧。”褚凡一边翻看着人物档案一边嫌弃,“不行,没一个‘流量’,我们这节目一出来就得死,这些人谁都不认识,这长相也平平无奇,没人要看,吴灼肯定会否掉你这个案子。”她把这一沓纸扔在桌上。 “你信我。”陈依的手指按在文件上,胸有成竹地说,“有野心,却默默无名的人,才会拼尽全力去表现自己,我们提供舞台的,要的就是会珍惜舞台的人,该如何博得观众喝彩是他们的工作,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还能‘翻红’,还能‘成名’的机会,而这些人,比起那些已经享受到大曝光待遇的明星,更会抓住机会。” 第二十八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对于陈依的提案,褚凡做不了主,于是俩人决定第二天与吴灼面议。 摄影场地几乎已经快完成搭建了,阔别数日,陈依再走进来时,还挺有些惊讶,觉得看起来已经很像模像样了,这时候,她才对自己亲自参与的这档节目有了非常切实的感受,激动以及骄傲,因为这将是她人生中首次亲力亲为,将被署名策划人的第一档综艺秀。 多奇妙,她以为她与影视圈永别了,都说隔行如隔山,她去了教育产业,不比当初在影视产业里处处碰壁,她竟在其中顺风顺水,如今绕了一个大圈,她竟然——回来了——她回来了,她站在舞台中央,看着工人们在调试聚光灯,“咔嚓”一声点亮,“咔嚓”一声关上,又点亮,在这闪烁的光晕之中,她非常久违地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缓缓地卷动着,是热的,她以为她的血早已经凉了,她不禁笑了,毕竟她许久没感受过热血沸腾。 “笑什么呢?”褚凡靠过来,顺着陈依仰视的方向看过去,只有一排大灯,她莫名其妙道,“怪渗人的。” “凡姐,我啊……”陈依语气惆怅地感叹,“我果然还是喜欢舞台。” 褚凡毕竟是和她一起混过多年剧组,蹲在棚里肩并肩吃过盒饭的,当然理解陈依这内心的百感交集,她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不,回来了么?干幕后也算圈内人,你没走远。” 陈依笑而不语,褚凡原本就“戏瘾”不大,当初演戏只是为了捞一波快钱赶紧去做生意,可是她不一样,曾经年少热血的她是怀抱着巨大幻梦,以不成功便成仁之决心投身而来的——“我还是喜欢演戏。”——这话,她说不出口,“出圈”太久了,年纪也大了,她走远了,回不去了,人到中年再说这样的话,比追梦的少女要显得愚蠢更多。 吴灼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个头娇小,但身姿丰韵的中年女人,于是四个人在他的待客室里开闭门的小型会议。 原本陈依递交的策划节目叫《我是演员》,每一期都请数名在观众风评中“演技不佳”的明星,在舞台上以话剧形式来还原一段经典电影片段,以此来相互比拼演技,吴灼觉得这是个很能制造话题的点子,但现在他们遇到的问题是——想请的明星请不到,请得到的也谈不上是个“明星”——于是陈依拿出了她的备选方案,实际上,这是她心中的第一方案。 她想做一档选手们以为电影角色配音来拼演技的节目,名叫《以声相会》。 5 说起来,这个灵感,还是迟诺带给她的,他沉迷一个由日本“声优”们配音的手机游戏很久了,为了其中最有人气的几位来华开小型见面会,熬夜等着网上放出入场券,陈依觉得“配音偶像”太小众,不会有人抢票,结果不到五分钟,页面上便显示“售空”。 这挺叫陈依惊讶的,因为她过去是直面镜头的人,所以对藏在荧幕容貌后面的人向来不以为然,迟诺于是津津乐道地向她科普起来,在日本,正经的配音演员所拥有的粉丝数量并不比普通唱跳演艺偶像的少,他们除了给动画、游戏以及由国外引进的电影、电视做配音之外,还会经常举办见面会和演唱会,超高的人气常常使得他们的演出一票难求。 “在日本,配音偶像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市场了。”迟诺兴奋地说完,便被陈依追问,“那国内呢?”他于是边回想边说,“现在国内也有这个趋势,但是因为刚刚兴起,所以‘声优偶像’群体们要更年轻化,他们中只有少部分人是专科人才,而大部分是业余爱好者,主要工作是给动画和游戏配音,正经电视剧和电影依旧是老一辈们的地盘,但是这些新生代可是有粉丝的,在‘B站’和‘微博’都是具有极大号召力的‘网红’。” 陈依回忆了一下,以前在圈里接触过的配音老师们确实行事低调,拿着极低的酬劳,做着“为他人做嫁衣”的、近乎于“行善”的工作,通过他们字正腔圆的台词,挽救了多少演技稀烂的演员,捧红了多少本不具备爆红素质的电视剧。 他们这些专业人士之中最惨的,拿一集配音的报酬是一百五十元,即使如此,还是坚持在这一行里消磨青春,一定是因为喜欢通过声音演戏吧,陈依想,不为名利的他们,对待梦想的态度是非常纯粹。 而另一方面,出于现实的考虑,邀请职业配音演员,和网络配音爱好者们以及早已不再知名的老演员们同台竞技——花不了多少钱——这也是她试图说服吴灼的重点,既保证了预算,又维持了节目的专业尊严。 等陈依介绍完之后,吴灼托着下巴陷入思考,不等他开口,陈依忽然向着他身边的女士询问,“老师,您觉得呢?” 那名女士明显因为受到如此尊重而双眼一亮,但是她并未直接回复陈依,而是侧过脸去看着吴灼,轻轻以手掌心拍了拍他的膝盖,再度重复了陈依的问题,“你觉得呢?”——不过这语气里却不是询问,反倒是一种鼓励——果然吴灼收到了她的暗示,缓慢地说,“好像不错。” 第一眼,陈依就通过吴灼与这位女士之间的互动,看出来他对她颇为敬重,那是极细微的表情,当他陷入犹疑时,会不自觉地瞟一眼她,鉴于他曾自述的经历,陈依认定了她就是他嘴里提过的“大师”,所以她越过了吴灼,直接向大师示好,就像是越过玉皇大帝直接请示观世音,果然赢得了这位大师的喜欢。 大师对陈依滔滔不绝起来,“吴灼向我说起了你,陈小姐,你的八字我看了,是杀破狼,即是‘破局’之命,却又是可以‘破局’之命,依我看,你面冷但心善,有佛缘,无论你过去吃过什么苦,现在你正迎来人生第一个十年大运。” 陈依立即点头附和,声情并茂地述说自己曾经吃过多少不必要的苦,而最近终于感到风水环绕,命好了许多,运气是越来越好,经手过的项目几乎可说是心想事成,她基本上就是把大师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以此表达对她的敬佩之情。 褚凡看着陈依如此手舞足蹈,很是奇怪,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丫在演戏!便在心里惊叹一声:厉害。 果然,大师对陈依赞不绝口,百分百肯定了她对节目的创意,实际上,她也不懂怎么做综艺,但吴灼偏信她的一切决定,便更坚定了决心,对陈依道,“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全权交给你,不需要再通过我,遇到资金和技术问题再找我。” 陈依露出旗开得胜的笑容,真难得见到她如此激情四射的一面,褚凡坐在她身边,几乎感到自己要被烫伤了,走出会客室,褚凡对陈依比出大拇指,“真有你的,曲线救国,侧面拿下吴灼,真的是高手,你怎么对这事儿这么上心啊?不是说你不该,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活得跟尼姑似的,清心寡欲,行尸走肉……” “凡姐,我对挣钱早就感觉不到什么意思了——”陈依打断她,边穿过舞台边侧过脸冲她笑,聚光灯已经调试完成了,笼在她的周身形成了一层金色绒毛般的光晕,她说,“我就是突然感觉,我的人生,还可以来点儿新的挑战,前半生,我输了太多局,现在,是时候开始赢了。” 第二十八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陈依做好了一往无前的战斗准备,她是想闷头往前冲的,无奈总是被迟诺的求救打断,就像是一台在跑道上频遇摩擦的跑车,一次又一次地刹车,她头都要晃晕了,“又怎么了?”她扶着额头问,挂了电话后,她站起来对褚凡说,“我出去一下。” 她俩回到酒店以后,睡了四个小时便起床了,褚凡一直在联系名单上出场人选的签约公司,他们大部分没有经纪人,更没有什么签约身份,对于这种被称为“素人”的“圈外关系者”,要邀请他们上节目,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褚凡一直在打电话,有些“网红”比较好找到,通过平台发私信就行了,而有些基本不上网的人,她算是绕了许多圈通过他们的工作单位和身边朋友才找到他们。 褚凡正结束一通电话,她奇怪地问,“你折腾不折腾啊?这才刚过来又走了,你公司的事情?” 陈依干笑,“家里的事情。” 褚凡嫌弃地看她一眼,“你要分得清主次,就算我家一地鸡毛的时候,自个儿生意也没丢。” “你的精力异于常人。”陈依说罢,出了门去。 7 开车路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享受一人独处的时光了,似乎近来眼前总有人来去,耳边也总是人声交汇成一片唔唔嗡嗡之音,车内的宁静叫她突然想起了白祁,或许这也是她最近刻意忙碌的原因,她担心自己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他。 他好吗?这个人,真是狡猾。当她好不容易从他身边抽离,他又故意挤进自己的生活,当她再度习惯他的存在,他又一声不息地消失了。 这世上,真的只剩下他还会叫她心神不宁了。 他不再于她眼前转圈儿了,是因为看见她答应了迟诺的求婚么?在每一个大脑放松的间隙时间里,她都会禁不住去想,再见面,要怎么向他解释?紧接着又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已至此,何况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并没有对不起他,可是她又潜意识地觉得,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来到迟诺指定的位置停车后,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打开微信找到白祁的头像,与他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他的一句邀请,“要不要一起散步?看看日落,看看月亮。” 她当时没有回复,她现在有些想回一个“好。”但又立即被自己恶心到,想干什么呢?都是要跟别人结婚的女人了,不要这么惹人厌烦。 她查看他的朋友圈,竟然更新了,时间就是“刚刚”,这也太巧了,那是一张照片,她一晃神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仔细看,是真的——是霞光市——白祁回老家了?照片视角是鸟瞰整座城市,陈依觉得太眼熟了,当她将这一副画面与自己回忆中的一幕幕相互比对时,终于在找到相同视野时,心脏轰隆隆乱响起来。 这里是十七岁的他带着她爬上废弃的信号塔,所见到的那一幕。 白祁给照片配的一句话是:“你知道吗?等晚霞来的时候,看起来就会像烤焦的面包,很美的。”——“我知道啊。”陈依不觉间竟自语出声。 陈依捂着嘴,试图控制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以及眼中快要涌出的泪水,“你有病啊?你跑去那里干什么?你能不能——”她眉头紧锁,痛苦地说,“能不能不要叫我想起你啊。” 她还是那个陈依啊,层层铁甲之下,不过是一具玻璃造的人,哪有什么成长,她的一切坚强,不过是迫不得已啊,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什么无形的波浪将她一寸寸往前推送,再回忆起来,她几乎都忘了,只觉得白祁在那个雨夜里问她,“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抬起头,看见迟诺正从不远处一个街道拐角出现,他先是站在路口左右张望,然后见到了陈依的到车,便立即露出了大狗的笑容,挥动的手臂像是甩动的尾巴,陈依立即抹了抹眼角的泪,见到他正冲自己跑来,赶紧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仪容,下了车去。 8 陈依与迟诺一起朝名为顺心海鲜酒家的三层小楼走去,她问:“所以俩老太太是怎么又吵起来了?” “本来今天是出来逛街,想给我妈妈买点儿东西哄她开心的,想着就放阿姨一个人在家不合适,你妈妈就是我妈妈嘛,不能区别待遇,而且带她们一起出来玩儿,指不定能增进一下感情,我就邀请阿姨一起出来了。”迟诺脸上写满了焦虑,所以语气也很着急,“就最开始俩人在看衣服的时候,还挺融洽的,互相帮着挑,不知道怎么就聊起了我俩什么时候结婚,是不是先办酒席,说着说着,就说到不知道现在酒席什么行情了,要不去看看,俩人就沿街挑起了饭店,最后找经理了解情况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 进了酒店,还没到二楼,就听见熟悉的吵架声从包厢房里传出来,迟诺不禁往后推了数步,走在了陈依的身后,她苦笑一声,抬手敲了敲门,是一名女经理给开的门,她脸上写满愁云惨雾,见到陈依后便闪现出一丝得救了的意思,“你好,是两位阿姨的女儿吗?请你劝劝阿姨们别吵坏了身子。” “陈依,你来了,你看看这人像什么话!”周碧云等不及陈依走到自己跟前来,便隔着一张硕大的桌子,将手中一个很重的大红本子从她那一头摔到陈依那一头去,气急败坏地说,“今天我这老脸就为你撕了,你看看这个老婆娘是怎么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的,咱们没必要再跟她客气。” “姐姐,说话就算不能客气点儿,好歹也说点儿人话吧?”姜琼端坐在一张椅子里,阴阳怪气地说,“咱们以后可不就是一家人吗?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不拿自己当外人,你应该感觉亲切。” “我跟你做不了一家人——”周碧云指着姜琼尖叫,“你们一家就是来讨债的,我们奉陪不起。” “先别吵了,我看看。”陈依一边举手摆了摆,一边吃力地拿过那个沉重的本子,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呢,翻开来一看,原来是菜单,第一页写着“顶级奢华喜宴”,价位“28888元”,她瞪大了眼睛,对于她们究竟在吵什么,这也太一目了然了。 见到陈依脸上一愣,姜琼也有些心虚了,但是还为自己辩解起来,“看着虽然贵,但这一桌可是十个人,人均摊下来也不算多,陈依,你仔细看看那菜,可全是海参、鱼刺、鲍鱼和龙虾,这价格并不坑人,人家经理也说了,比堂吃单点都划算多了呢。”说罢,她还扭脸朝经理发问,以拉拢她为自己站队,“您说,是吧?” 小姑娘连连点头,但是被周碧云虎视眈眈地瞅着,也不敢说话。 “这一桌就是快三万,你也不可能只办一桌,你想的是什么?你要包下一层楼,这一层楼你上来的时候也看见了,你现在出去数数,有多少张桌子?”周碧云指着门外,愤怒地说,“一顿酒席,吃掉一栋楼啊你这是想!” “怎么可能?北京一栋楼多少钱?我这一场酒席肯定花不到你们一个阳台的钱呀。”姜琼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了声调有意为自己作势,“咱们迟诺这辈子头一次结婚,他在北京也呆了不少年了,我们家亲戚朋友也多,就想把婚礼做得隆重些,这大家一看,嚯,吃好喝好,回头说出去我家你家俩孩子都有面子不是?” 周碧云放声大笑,“你家面子,还要我家贴啊?这钱如果是对半分,我一句话不多说,可是你盯着的是我们家陈依的口袋,叫她拿血汗钱给你们家的儿子长脸,合适吗?” 姜琼道:“姐姐,别再说你们家,我们家了,不都是一家人么?” “一家人还惦记着黑我们的钱?”周碧云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的餐具咕噜噜作响,她说,“看你自个儿挺勤俭节约一个人,怎么到这办酒席不知道省了?简单点儿不好吗?他们小两口真要在一起了,以后过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就当替你儿子想想。” “姐姐,可能你是在北京生活久了,看惯了大城市的从简作风,你不知道,我们那边办酒的排场,只有更大没有最大,迟诺可是在电视台里工作,人人都以为他风光得很呢,结果他不争气,结个婚还得靠老婆出钱,我这脸上也羞得慌啊。”姜琼直起身子,双手握拳对周碧云摆出作揖状求道,“好姐姐,你就当体谅一下我们家,现在陈依吃点儿亏,迟诺以后挣得多了,肯定会对她好的,他也不是个小气孩子。” “你愚昧你落后你好这种没用的面子,你还挺骄傲?”周碧云一脸震惊,继而转过脸去背冲着她,似乎放弃对话了,盯着陈依说,“依依,你看着办吧,钱是你一分一分挣的,今天你要同意这么搞了,我无话可说,反正我态度在这里,真这么铺张浪费的话,反正我是坚决反对你俩结婚了,这婚礼,我也不出席了。” 第二十九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面对眼前这个令人窒息的气氛,陈依恨不得拿连续十天加班来交换,每天只睡两个小时也可以,她不是害怕抉择,而是讨厌被逼着站队,她是一个自成一派的人,而眼前一个亲妈,一个未来婆婆,还有一个眼眶发红的男朋友在盯着自己,逼着她选择倾向哪条战线,她能怎么选?非要选,当然和妈妈共抗“外敌”了,但是迟诺也没做错什么,何必在他面前不给他亲妈面子,这个姜琼未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成为自家人的,不可能当成敌人去面对。 冷静,就当在面对一桌意见分歧的客户。陈依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站起来,走向那位瑟瑟发抖的经理,“姑娘,你把名片给我一张,等我们家商量完了决定要办,就联系你,好吧?”她接过名片之后,没有直面周碧云或是姜琼,反而是看向已经躲到墙角的迟诺,“你也看见了,我们的妈妈之间似乎意见不合,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我不知道……”迟诺一愣,犹犹豫豫地思索了一阵后,低下头来,好像耷拉着耳朵的狗说,“对不起啊。”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但他想自己先道歉肯定没错。 他这模棱两可的反应也在陈依的意料之中,她叹口气,不能总是这样回避问题啊,以后无论是否要结婚,他不管是持续单身还是要组建家庭,都会有必须以大人态度直面问题之时,今天陈依就不准备再自己大包大揽了,谁家问题谁处理吧,她说:“你先说,你觉得你妈妈在理吗?” “我说不好……”迟诺观察着陈依的反应,最后才小心地得出一个答案,“不在理吧。” 陈依又忍不住叹气了,“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吧?这样啊,迟诺,这摊火既然是你妈和我妈之间烧起来的,我俩就把她俩先分开,我呢把我妈妈领走,给她消消火,你呢,把你妈妈带走,也劝劝她,等她们身上的火都熄了,我们再回到家里见,心平气和聊一下关于酒席的事情。”说完,她贴近他,轻声地给出了正确答案,“确实是你妈不对,你看着办吧。” 迟诺挤出一个无措的笑容。 “妈妈,你看这是人家要做生意的饭店,我们占着包厢吧一时半会儿也闹不出什么结果,要订酒席也不是今天呀,我们先回去吧。”陈依走上前,也不等周碧云回答,拉起她便往门外走,同时大声交代迟诺,“你先带阿姨随便逛逛,晚饭时候带些菜回来,我们在家里吃,我来做。” 2 坐进了陈依的车,周碧云就开始带着哭腔抱怨了,“你怎么不向着我啊?她都蹬鼻子上脸那么欺负人了,我一个人对付他们母子,势单力薄的,受尽委屈,还不是为了你。” 陈依笑出声,“得了吧你,迟诺那么老实一孩子,怎么可能联手他妈一起欺负你?一对一,公平合理地对骂,自己嘴巴吵不过别人,把自己给气坏了,这会儿还哭起来了,像话么,你怎么不见把姜女士给骂哭啊?” “你就知道笑话你妈——”周碧云于是也不抽泣了,翻个白眼说,“那我有教养嘛,跟那种男宝妈的逻辑不在一条线上,她就是那种把你拉到她的水平线上,然后用她那一套蛮不讲理的封闭逻辑把你击败。” 陈依调侃起来,“哟,男宝妈?封闭逻辑?这都哪儿学来的时髦词儿啊?平时闲着,没少看公众号呀。” “你妈我可是从来没放弃学习,一直在提高的好吗?你知道什么叫男权社会吗?我现在今非昔比,懂得可多着呢。”周碧云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谈婚论嫁这个事情,就是女方家吃亏的,为什么呢?因为生孩子的是老婆啊,他们家儿子又没有子宫,生孩子可是有风险的,你知道每十万个孕妇有多少个死于难产吗?二十个!”说到这里,她提醒陈依,“妈妈是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你,要懂得感谢妈妈,知道么?” 陈依赶紧点头,“知道了,说吧,你又要买什么了?”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对迟诺他妈真的够忍让了,你知道昨天晚上她干什么了吗?咱家没发生命案,全因为我不想你人到中年没了妈妈。”周碧云滔滔不绝地尖声道,“她用我的面霜抹身体!那可是腊梅,我当时差点儿没断气了,我自己用都是一小抠一小抠的,用量比小拇指盖还小,她倒好,当身体乳可劲儿往胳膊上擦,我问她你认识这个牌子么?知道多少钱么?她还说这么大一罐看着不值钱,听了价格以后,她脾气比我还大了,竟然说我年纪这么大了随便抹抹大宝就好,拿着个金子样的东西抹脸是老黄瓜刷绿漆,装模作样。” “这是有点儿过了哈。”陈依安抚她说,“你忍忍她,就当个在我们家住两天就走的客人,以后你也不用天天对着她,我跟迟诺结婚,也不是跟她,你可以讨厌她,别连带恨上迟诺啊。” 周碧云不乐意地叫起来,“你还想着跟迟诺结婚呐?你瞧瞧他妈妈那吸血鬼的样子,逮着你要吸干的意思,你还真同意那三万一桌的酒席啊?我也没觉得你有多离不开迟诺啊,这一天天也不着家的,怎么就非得跟他结婚了?”她急得口沫横飞的,一副好像眼睁睁看着陈依陷入传销的样子,要不是因为她正抓着方向盘开车,恨不得伸手去拽着她往外拉,她道,“你不要天真,真以为跟迟诺结婚就是你俩的事情,这一旦招惹上,就是一大家子人,现在婚前,他妈妈就敢这么黑你,结了婚以后,名正言顺了,还不知道你得被脱几层皮。” “三万一桌的酒席,我肯定不干,就算我来钱再容易,有些不该花的地方,我也不是那种一定要把钱往水坑里扔的冤大头,依我看,我们大家都各退一步,一万五一桌就挺好的,实在要再闹腾,勉强两万也行。”陈依说,“如果你担心他们家讹上我们,跟迟诺结婚前,我可以跟他签一个婚前协议,保证我俩的财务分开。” “什么协议不协议的你们整的那些洋东西,我不太懂,我也不信,我们中国讲究的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时候你不给他们花钱,你就看他们作死地闹吧,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周碧云拍了拍车窗说,“这还是恋爱关系,你就给他买了五十万的车了,人家送你一个几万块的戒指,瞧你感动的,还什么财务分开呢,我看他就是扮猪吃老虎,婚后你指不定还要买套房子写他的名字,我们家的人可能是基因遗传,特别容易受宠若惊,脸皮子薄。” 陈依感到脑袋嗡嗡地疼,把电台打开来,转到了放音乐的频道,但还是没能关上周碧云的嘴巴,她颠来倒去就是反对她跟迟诺结婚,她也没认真听,一直“嗯嗯”附和着。 3 回了家之后,陈依也没感到一阵放松,因为愈是临近晚饭时间,身体毛发都在预警,是战争一触即发的预报,而她的手机也一直不断震响着,许多繁琐的工作还等着她处理,不过百来件工作也比不上一个姜琼叫她苦恼。 还没等到迟诺进门,他的一条微信消息先到了:“姐姐!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千万千万不要生气好吗?” 陈依回了一个问号,对方显示“正在输入……”老半天之后,迟诺才仿佛视死如归般地打出一行字,“因为我妈妈告状了,所以我爸爸也来啦!等会儿他也回家来吃晚饭,麻烦你做饭要多做一人份了。” 第二十九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听说迟诺的爸爸迟栋梁要来,周碧云忽然捂着额头说,“依依,我不舒服,去屋里躺着了?” “妈妈,别装病,刚才不是还挺耀武扬威的嘛?现在人一家三口都到齐了,是决战的时候。”陈依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别怂啊,留你女儿一个人面对不合适吧?刚才还牛气冲天地说等阿姨回来,你要把她给骂服气了呢。” 周碧云已经撅起来要走的屁股,只好又落回到椅子上,她扭着身子解释,“我是做好了面对一个奇葩的准备,现在突然变成了两个,我这心理落差大啊。” 陈依把电视机音量调小,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漫不经心地说:“还没见过,就把迟诺的爸爸鉴定为奇葩,有些武断吧。” 周碧云接话道:“因为老婆的一声呼叫,就快马加鞭地从另一个城市坐高铁赶过来,你不觉得这行为就很变态吗?” 时间差不多接近饭点儿,陈依把遥控器扔在茶几上,准备去厨房做准备了,她说,“人家那叫夫妻恩爱。” “你爸爸要还在,我也不用受这个气。”周碧云说罢,话锋一转,“他受着就行了。” 陈依笑出声来,与妈妈相视一笑,然后枕着她的肩膀,以哄慰的语气说,“妈妈,你还有我呢。” 周碧云拍一拍陈依的腿,感慨地说:“我也只有你了,我年纪也这么大了,也不晓得这身子骨还能过多少安生日子呢,对你没什么要求,你别叫我操心生气就行,就说你和迟诺结婚这事儿吧……” “又绕回来了——”陈依直起身子来,再想说些什么,却被钥匙开门声打断了话头,母女都浑身一颤,正襟危坐,心中吹起了号角:来了! 第一个进门的还是姜琼,紧接着便是迟栋梁,最后才是茫然无措的迟诺,这个迟栋梁个头很高,比他儿子只矮半头,但是因为轻微驼背所以显得块头更小一些,他似乎是个对生活颇为讲究的人,穿着雪白的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与皮鞋,长方脸,二八分的发型,满面笑容,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很和气,不像个会与人吵架的类型。 迟栋梁迈进屋里来首先环顾了四周一圈,对这室内环境发出了一声挺满意的叹息,他双手都提着超市购物袋,里面装满了食材,看来出了站后就和迟诺去采购了晚餐材料,“亲家好啊,哎哟,您这相貌可年轻呐,跟你女儿看着和姐妹一样。”他边嗓门洪亮地与周碧云打招呼,边将两大包东西在手里颠了颠问陈依,“好姑娘,这些东西搁哪儿?厨房行么?”说罢,自己便一转身大步迈向了厨房。 陈依见状,出于礼貌不能叫长辈忙碌,便跟上去说:“叔叔,我来吧。” “不用不用,这里头海鲜和牛排怪沉的,我来吧。”迟栋梁把东西一个个从袋子里掏出来,边说,“这就快做了就别塞冰箱了,放案板上行么?” 这会儿,姜琼因为还不愿意同周碧云说话,就贴着门框对着迟栋梁和陈依唠唠叨叨,“这首都超市就是不一般啊,什么好东西都有,什么牛排和分啥菲力、西冷、肋眼,什么澳洲谷饲,日本和牛,这么精细,还有三文鱼那么大一块地卖,龙虾八百块一条,比我这胳膊都粗,我要不差钱,真想吃上一圈,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她扬起声调,阴阳怪气地说,“可怜我就是差钱呀,这虾吧买的草虾,也不是虎虾,牛排愣是找了块冷柜里最便宜的,人穷就是志短,啥东西到我这里都得降级,就这么着,算上苹果、草莓、西瓜和青菜,这就一千出头没了,我跟老迟这一来一回还有五百块票钱,得,跑一趟北京,开销就是四位数,这日子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可过不下去……”边说着,她走进来,拿起一包密封的杏鲍菇,眼神飘忽地在陈依脸上打转儿,“就说这包菌子吧,三根就要二十五,迟诺说你爱吃,跟那草莓一起非得拿上——” “阿姨破费了,要我把钱给你吗?”陈依回望她,淡淡地说,“是叫我出这杏鲍菇和草莓的钱呢,还是叫我出全部的钱?你开口就是了。” 没等姜琼接话,周碧云在客厅里坐不住了,站起来远远地喊道,“那菜买回来,不是大家一起吃的啊?谁吃谁出钱呗,等会儿咱们就看着,看谁伸筷子。” 姜琼这才面露尴尬,嘀咕起来,“我也没说要钱啊。” 迟栋梁截断她的话,一脸无奈地笑道,“你啊,不会说话,就别说。” 5 最后陈依在迟诺的搭把手下,做好了一桌香气蒸腾的饭菜,姜琼见着这像模像样的荤素搭配,看着和大厨出品一般的色香味俱全,心情总算豁然开朗了许多,边落座边点头夸赞,“不错,不错,咱家这儿媳妇儿确实做得一手好菜,这还真不是迟诺吹牛。” 见她高兴了,迟诺也放松了一些,边往母亲碗里夹菜边赞赏道,“都说了不骗你吧,全世界还不敢说,但是在国内的中餐料理界,至少在皇城根脚下,我老婆的厨艺绝对是第一名,你尝尝这个小炒肉,保证你吃过就忘不了,又润又焦脆,这猪肉都泛着奶香。” “味道确实很好啊。”姜琼咽下去后,笑嘻嘻地看着迟诺说,“也有你的功劳,我看你一头扎进厨房里去,陈依没出来,你也不出来,你说,你有没有碰锅铲子?” 见到气氛好转,迟诺咧嘴笑得更开了,他举起手中的筷子发誓,“我也就洗洗菜,连切菜的刀都没挨着,这菜好吃,荣耀百分百归属我老婆,跟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你这小混蛋,在家里天天背着双手,扫把也不挨一下,这要自己成家了终于晓得勤快起来了。”姜琼笑一笑,转头对陈依说,“不过啊,陈依,这男人呢都是要干大事儿的,厨房不是他们能呆的地方,你以后还是对他多关照一下,平时屋里要搬点儿重物啊什么的,那些力气活儿,随便使唤他,这洗菜刷碗的,就还是算了,你觉得呢?” 知道姜琼这嘴巴又“来事儿”了,迟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冲她刚要喊,“妈——” 周碧云已经先一步发起脾气来,她一摔筷子,冲周碧云吼起来,“什么觉得、觉得、觉得呢?你觉得我女儿是什么?奴隶吗?婢女啊?你家儿子是只能给人伺候的皇帝还是残废啊?他是什么日理万机的人物?洗个菜就屈才了?就活该我女儿在那吸着油烟又切又炒?告诉你,我们家陈依才是做大事儿的人。” 姜琼一愣,似乎并未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何毛病,她瞪着无辜的眼睛说,“你看你,好姐姐,你这人怎么又发火了呢?有意见你不能好好说话?这脾气冲的。”她放下碗筷,双手交握在桌上,一副讲道理的样子,“中午关于酒席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是我的错,没考虑周全,迟诺呢已经说过我了,我呢,也跟我他爸商量了一下,婚礼的钱可以省一些。” 迟栋梁接上姜琼的话尾继续说:“对,我的老婆吧重面子,我说她了,面子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里子舒服才是真舒服,这钱啊,还是得放在改善小两口的具体生活上,也是对我们的孙子孙女的未来负责,教育基金那也是很大一笔钱呢。”他转了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家具电器后,托着下巴边思索边道,“这房子是很不错,但房间不够,这孩子生下来,得有人看吧?夫妻俩一间,孩子一间,如果有二胎就得两间,然后还得有一间留给我老婆嘛,她得帮着照顾孩子,请外人做保姆,费钱吧还不省心。” “等一下,什么意思?她要住过来?”周碧云为这话感到荒谬得不可思议,所以笑出声来,指着自己说,“那我呢?把我赶走?” 迟栋梁赶紧举起双手摇了摇说,“别急呀,那再多算一间嘛,买个小复式多好,屋子多,孩子有地方跑动,我看现在这屋子应该就值不少钱吧?卖了再添一些,换个大的,为了结婚生孩子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这话音一落下,陈依和周碧云都呆若木鸡了,迟诺后知后觉地也哑然了。 陈依皱着眉头,缓缓地告诉迟栋梁,“叔叔,这房子不是我的买的,是我租的。” 迟栋梁和姜琼也很惊讶,继而面面相觑,俩人的脸色都暗沉下来。 第二十九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6 整个室内空间寂静得堪比墓穴之内,偶尔有风从阳台那边穿堂而来,都叫周碧云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那是妖风在作祟,她也不知道自己亏心什么,但迟栋梁和姜琼这对夫妇看着她和陈依娘俩的眼神,就好像她们欠他们八千万似的。 陈依倒是挺冷静,她端着碗,一手夹起自己炒的片状杏鲍菇,优雅地放进嘴里,默默咀嚼着,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如坐针毡的迟诺也端着碗,但是举着筷子的手就那么僵在桌面上,一副进退两难地被卡在冰与火之间的样子。 他们想叫她买房,陈依已经知道了,但她不会接话,就等他们开口,这谁先打出第一枪很重要,她反正不想当宣战的那个人。 最先沉不住气的果然是姜琼,她双手交握在桌面上,一副代表自己要在联合国会议上发言的端正姿态,她皮笑肉不笑地问:“陈依,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呢?” 陈依倒是回以一个真诚笑脸道,“有需要的时候,就买。” 姜琼发问:“现在不就是时候了吗?你们要结婚,租房子结婚?你们现在是可以凑合,以后有了孩子呢?让孩子一出生就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陈依反问:“这租来的也是房子,不是草屋呀,也能遮风挡雨,能住得了大人,住不了小孩儿?” 姜琼急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这租来的房子怎么给孩子上户口?怎么凭房屋所在地去入读学校?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周碧云见到她这样怒瞪陈依,身子动了动要反击了,却被陈依一个眼神给按回了椅子上。 陈依点点头,笑盈盈地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鉴于我确实什么也不懂,也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房子,不配有孩子,所以这孩子,不要就好了。” 姜琼被噎住了,嘴巴张着却吐不出话来,脸上五官都纠结在一起,最后还是迟栋梁满面带笑地说:“孩子,我知道你姜阿姨说话不中听,你也不用赌气一开口就把话说绝了,这婚都要结了,孩子怎么可能不要呢?我们希望你们有自己的房子,也不是给我们买的,和我们俩老东西有什么关系呢?还不是为了你和迟诺,为了你们的后代在考虑,对吧?” 陈依露出赞同的神色,然后继续柔声细语地反问:“就算不为了孩子,人也都想有自己的房子,但是问题是,人都想有,和人都能有还是不一样的,叔叔,请问买房的钱从哪里来呢?” 迟栋梁也没为这问题难住,他悠然地说:“这就是你们小俩口的问题了,房子不是我们住,当然这钱也不该是我们出了,是这个理对吧?” “叔叔说的对。”陈依于是将这话头顺势引到迟诺身上,她看着他说,“听见了吗?房子是我们俩住的,所以这个钱也该我们一起挣出来。” 迟诺赶紧点头,“姐姐说得对,我会更努力地挣钱,争取我们早一天买个大房子。” 见到陈依这一整套太极推手般的招式,周碧云心生佩服,孩子真的长大了,竟然和和气气地把对手打过来的子弹一回身给轮回了对手身上。 姜琼见到迟诺傻乎乎地参与了“战局”还没落着好处,自个儿先往脖子上套绳索了,也不等迟栋梁再对陈依出招,自己急吼吼地抢先说话,“哎呀,陈依好闺女儿,你也不是不知道迟诺拿的哪点儿薪水,这等他存够钱,得什么时候去呀?这北京房价哪里是一般人的收入追得上的?都说能者多劳,既然你这么能挣,何不早些买好了房子,早些享受起来呢?给人知道了你这样一个挣大钱的精英,要结婚了连个婚房都没有,多闹笑话呀。” 周碧云终于憋不住发出一长串笑声,“能挣钱的就得负责给挣不着钱的人买房子住?您这道理真有意思,世上那么多富豪比我们家依依能挣多了,他们名下的房子更是十几几百套,反正空置也是浪费,怎么不叫他们分我们一套房子住一住啊?” 姜琼怒了,“好姐姐,你这样举例也没有道理啊,别人家再有钱有房子那都是别人的,我们现在能不能踏踏实实地商量一下俩孩子的住房问题?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迟诺也算你半个儿子,他跟你女儿是因为相爱在一起,我们老一辈之间再怎么置气,也不能耽误孩子们——”同时迟栋梁则抬起双手不住地摇摆,似要劝架的样子,他苦笑着打圆场,“别吵别发火嘛,一边是我们心疼孩子没有婚房,一边是你心疼女儿挣钱不容易,但到底我们是成为一家人的,最终的目的都是指望孩子们的生活圆满幸福。” 周碧云也不生气,满脸不屑的笑容道,“你指望孩子幸福别光说不做啊,你倒是拿出钱来帮儿子买房呀,告诉你们,我们娘俩就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你们掏钱给迟诺买房子,写他的名字,我们半个多余的字都不说,那就是你们的不动产,和我们没关系。” 从头到尾都满脸堆笑的迟栋梁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他叹口气说:“唉,你这话说的,怎么能和你们没关系?这屋子买了,陈依不住吗?” 周碧云反问:“怎么?你家娶媳妇儿,这屋子不让住?还得她交房租不成?” 此话一出,对面又哑然了。 这母亲大人也不知道是有样学样还是“近墨者黑”了,嘴皮子竟然如此厉害,不等陈依举枪,自己先冲锋陷阵杀了个痛快,陈依颇为惊讶,与周碧云交换了一个互相赏识的眼神。 一阵沉默之后,姜琼身体往后一躺,双手抱在胸前,眼珠子斜在一边,语气不善地说:“反正没有房子,这婚我觉得结了不踏实,就先不着急了吧,反正我儿子年纪小,男人四十一枝花,他是耗得起的,也许哪天他发财了呢?也不靠着女人给买房,再指不定有个有钱又年轻的姑娘看上他呢,毕竟我儿子长的又高又帅。” 陈依笑而不语,周碧云听着话里暗指陈依的年纪不小了,又有些来气,她用手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她的腿,示意她不要动怒。 “妈妈——你别乱说话,我要和陈依结婚,谁都拦不住。”迟诺急了,扭脸对陈依表忠心道,“姐姐,你别听他们的,我这辈子就只想跟你结婚。”说完,他又想迟栋梁求助,“爸爸,你说说妈妈呀。” “你小孩子家不懂事儿就别插嘴。”迟栋梁却不理会,只是皱着眉头说,“没有房子,怎么过日子。” 见到迟诺一脸焦躁不安,陈依才松了口:“这样吧,这北京的房子虽然贵,我也不是买不起,咬咬牙,也行——”不等姜琼与迟栋梁喜上眉梢,她继续说,“反正我迟早也是需要给自己添个房子的,迟诺跟我结了婚之后,住在我屋里,我也不会收他的房租,这点叔叔阿姨倒是可以放心。” “等等,什么意思?”姜琼理直气壮地提出疑问,“你这房子,不写迟诺的名字?” “有问题吗?这是我自己的钱买的。”陈依眨眨眼反问,“刚才不也说了,你们给迟诺买的房子,也不需要写我的名字呀。” 迟栋梁挤出笑脸,以讨好的语气说,“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了?” 陈依摇摇头,“这还没成为一家人呢。” “你这小姑娘,怎么拿我们当贼一样地防着?”姜琼拍桌站起来,“就你这冷血无情的态度,我怎么放心让迟诺跟你结婚?” 陈依感到疲了,于是随口道,“那就不结了吧。” 第三十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不结了?”姜琼在嘴巴里将这话反复砸吧了三遍之后,似乎才真的回过味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陈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姨在说什么,我就在说什么,我不过是顺着你们的话,你们的意思,只想叫叔叔阿姨感到满意而已。”陈依再度端起碗来,夹起一筷子菜放在米饭尖上,微笑道,“既然问题解决了,我们赶紧吃饭好吗?菜都凉了。” 姜琼没料想这局面变化,扭脸一看迟诺,脸色都灰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陈依,她心疼儿子,一时间气火攻心,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跳起来,指责陈依道,“你这个女人什么意思?你耍我们呢?玩我儿子的感情?” 陈依故作委屈地叹一口气,“阿姨,你说没有房子,就不能结婚,你看,我这变不出房子,只好随您的意了,怎么又变成我的错了呢?” 迟栋梁也生气了,但他面上却拼命堆砌笑容,摊开双手来试图缓和这气氛,“陈依,你阿姨是个急脾气,说话不过脑子经常叫人生气,你是豁达的年轻人,不要和我们这些一身病痛的老人计较,我们是已经打心底将你视作我们迟家媳妇了,才会跟你开诚布公地谈房子问题,这天下没有不起摩擦的一家人,大家吵一吵,也是增进感情。” “别说了,没听见吗?陈依说这婚不结了。”周碧云虽然眉头紧锁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她话语里的笑意完全藏不住了,她一挥手打断迟栋梁说话,是担心陈依待会儿又心软改了主意,她说,“就让俩孩子该干嘛干嘛吧,他们还乐意谈恋爱就继续同居处着,处到哪天想分开了,或者又想结婚了,都由他们自己做主,咱们老人就别多事儿了。” “要结,这婚怎么能不结?你们对待婚姻态度这么儿戏吗?说不结就不结了,这、这可不是过家家——”姜琼又急又气,舌头都打结了,“我儿子现在的年纪正是成家立业的最好时候,他性格迷糊,对未来不做计划,这么耗下去也不知道要耗多少年才想得起来要结婚,我们等不起。” “阿姨,你说话怎么自相矛盾?刚才你还说迟诺能等,是我等不得。”陈依放下筷子,托着下巴做出肯定的表情说,“仔细想想,你说得对,我作为一个大龄女性,在婚姻市场里,没太多时间去等,去挑剔了,但是迟诺不一样,他作为男人,年龄的增长却是一个升值的过程,无论多久之后,他离开我,他都没有任何损失。” 姜琼见状,以为陈依松懈了,赶紧说:“看看,就知道陈依也是明事理的人,那这样,我们也不催着你马上买房子,你给我们写个保证书?哪怕一个口头承诺呢,总得知道你和迟诺什么时候能有个真正的家吧?” 陈依发出最后通牒,“阿姨,我再说一次,房子可以买,谁想来住也都行,但房本上只会有我和我妈的名字,为什么呢?因为我妈妈只有我了,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希望留下了足够她安度晚年的资产。” 姜琼终于泄了气,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扭脸看一眼迟栋梁,示意他该接棒了。 “陈依,你这话说的,好像写了迟诺的名字在上边,他就要霸占你的财产,把你娘俩踢出门去似的,在一起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相信你一定知道他有多善良,才会愿意和他谈婚论嫁的嘛。”迟栋梁试着最后一次说服陈依,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要真这么担心,可以签个协议,叫迟诺保证这房子你们母女有居住权嘛,你女儿家家的,可能不知道男人在外头给人知道了,自己住在女人名下的屋子里有多抬不起头来。” 周碧云把筷子重重扔在桌上,“你们真的够了,又是承诺书又是协议的,你们这是在谈孩子的婚事儿吗?给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母女欠了高利贷呢!” 陈依淡定地给周碧云夹菜道,“妈妈,别说了,吃饭吧。” “陈依,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房子确定不买了?这婚也不结了?”迟栋梁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他缓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儿子可不是非得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陈依垂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看来是不需要再谈了。”迟栋梁推一把姜琼的肩膀,“走,回家去。” 说完,这对老夫妻便转身收拾起了行李,而姜琼还一声一声地喊着“迟诺,你动弹啊——迟诺,你看看你爸妈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你这不孝子,看不见别人怎么嫌弃我们的么?你走不走?我白养你这么大,看上个女的就倒贴,不要妈妈了——” “你别管他了。”迟栋梁一边急急匆匆地把姜琼的东西收起来,边唉声叹气地怒道,“我活一辈子,老脸全搭这儿了。” 姜琼那一声又一声的“迟诺”唤得迟诺身体直哆嗦,他一边试图挽留和劝慰父母,一边双眼泪光闪闪地向陈依求助。 陈依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你走出去,就别回来了。” 最终,迟诺就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一般,忍受着姜琼的谴责和哭诉,听着他们摔门离去。 2 门外的声音随着电梯门的开合之后,终于静下来了,周碧云放松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便感受到什么叫大获全胜的喜悦,脸上才刚刚喜笑颜开,却听见迟诺“嗷”地一声哭了窗户来,惊得她左右看看才发问,“你哭什么?” “阿姨,对不起,我爸爸妈妈太不讲道理了……”他抽抽搭搭地说,“可是他们是我爸爸妈妈,他们很爱我,我也不能说他们……” “啧,怎么不能说了?你们是正常的亲子关系么?好的父母跟孩子应该像朋友一样地相处,孩子看父母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提出来的嘛。”周碧云说,“你平时看陈依骂我还看少了?” “妈妈,我哪儿骂你了?”陈依觉得好笑,“你不要随便给我加戏。” 周碧云手舞足蹈地回忆起来,“就上次你开车等红灯的时候,我不就看到一个女的穿那裙子特别短,随口开个玩笑说这小姑娘家家穿这样走大马路上勾引谁呢,你就骂我了。” 陈依翻个白眼道,“我就是说你,别人爱怎么穿衣服怎么穿,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去指手画脚么?而且人家觉得那样穿漂亮,你就说她有意在勾引谁,后半句你还说‘被耍流氓了都不知道怪谁去’,瞧你这老阿姨嘴巴贱的,是我说错你了吗?” 周碧云赶紧低头认怂,“我就是这个意思,有错误就指出来嘛,我也不也知道错了嘛。”说罢,她转头去对迟诺说,“你别哭了,我们也没说你哪儿错,从头到尾没针对你。” “可是姐姐说不跟我结婚了……”迟诺抬手抹去眼泪,但那泪珠子却还是接连往下滚,看得周碧云都怪心疼了。 陈依叹道,“迟诺,你是什么想法呢?”见他一愣,她继续说,“刚才你父母跟我们吵架的时候,你也没说话,我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图我房子和钱吗?那我告诉你,不如换个目标,其实我也没有很多钱,以你的外貌条件完全可以找到家境很好的对象——” “我怎么可能是为了钱!”迟诺怒了,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地说,“我就是喜欢你,你的钱跟我没关系,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当时你还什么也没有呢,说实话——我巴不得你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你就不会觉得我对你另有所图,我的爸爸妈妈也不会一来就跟你谈条件,那我挣得就算不如你多,至少也和你一样多,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平等的!我也不用每天这么小心翼翼地害怕你跑掉,我甚至可以养你,那样的话,你也会更尊重我!” 见到他突然爆发出这样巨大的负面情绪,陈依也怔住了,她以为迟诺是个快乐小孩子,心里并没有这么多的心事被掩埋。 他继续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怨愤,“陈依,你告诉我,你真的尊重我吗?你真的有拿我当未来老公在看待吗?我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男人吗?还是说,我只是一个宠物?” 第三十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等迟诺逐渐平复了情绪之后,陈依沉默了一阵,在这接近三分钟的思绪整理之后,她意识到他说的没有错,她无处反驳,打一开始,她就没有拿他当作能共度余生的伴侣,她选择他,只是因为他爱她,当她受够了在爱里付出,便只想在爱里得到。 她确实是不够爱他的,她心里清楚得很,所以一直在生活中弥补,她给他花钱,花很多钱,照料他的衣食住行,尽可能地使他在物质上无忧无虑,他从头顶的头发到脚上的鞋子,从肩上的背包到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全是她花的钱,是她心甘情愿,也是为了买自己的心安理得。 她以为他是知道的——我给你钱,你给我爱——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但是很显然,迟诺还是希望,或是以为,迟早有一天,她也可以给他很多爱的。 陈依看不到那么久远的以后,也许随着时日推移,她会全身心地爱上迟诺,但是她无法做出保证,那只是一个“也许”的可能性,万一临到生命尽头之日,他满头白发之时,他最后一次问她,“你爱我吗?” 而她依旧只能回以一个犹疑的沉默,那对他就太不公平了。 “迟诺……”她抬起头,脱口而出,“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她原本是想实话实说,“对不起,是我不够爱你。”但从舌尖滑出来时,她不免因为愧疚改了口,这是她身为成年人的狡猾之处,把问题又重新抛回给了迟诺。 迟诺一怔,似乎被这个问题给砸晕了般,半晌后才恍惚地反问,“我没有啊?”不等陈依再说话,他急得站了起来,大声重复,“我没有啊!我不要分手,我永远也不要分手。”他太着急了,很怕自己词不达意,所以抬手“哐哐”拍了两下桌子,吼道,“你从哪里听出来我要分手?我是问你拿我当什么?你到底爱不爱——” 此话一出,他好像噎住般吞掉了最后的音节,他心里也是知道答案的,所以才一直回避这个问题,这一刻,他竟是一副闯了禁区、犯了错的表情,慌乱不安地看着陈依。 其实迟诺真的是个好孩子,周碧云也知道,她看着他这模样也是心疼,刚要开口安慰,便被陈依突然的话语打断,“我们出去走走。”陈依站起来,拉起迟诺就往门外走去,同时不忘交代,“妈妈,你好好吃饭。” 见着他们消失在门外,周碧云脸上闪现出错过一场好戏的遗憾,“哼”地一声,自顾自走去厨房烧了一壶水,再回头坐在电视前端起碗吃饭,屋里的外人被扫荡,待会儿可以清静地喝杯茶了。 4 说是出去走走,其实陈依只是不想当着周碧云的面和迟诺吵架,她觉得俩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要单独地私下地辨明谈清,有第三个人在场总不够纯粹,所以她拉着他走向了消防通道,两个人站在灰色的墙面前,她问:“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迟诺的后背紧紧贴墙,垂着脑袋低声说,“我不想怎么样。” 陈依被他的模样逗笑,“刚才不是小嘴叭叭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没话了。” “你可以不爱我。” 他突然这么说,陈依没反应过来,“啊?” 他说,“你可以不爱我,只要我爱你就行了。” 陈依再度哑然,他自己得出了正确答案,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因为我爱你,离不开你,所以即使我看清楚了真相,你确实不爱我,那我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迟诺坚定地看着她说,“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我不想和你分开。” 陈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能够拥有如此坚定不移的爱,自然令她感动,但却又像是被吞进了座头鲸的肚子里,虽然可以不被大海淹死,却也会被温柔地消化,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多区别,终归是在日渐消磨中,化成泡泡。 5 周碧云吃完了饭,正要盘坐在沙发上开始享用桂花乌龙茶时,见到陈依一个人回来了,又惊又喜地问,“这就分了?真是快刀斩乱麻,我女儿这今后果然是要干大事儿的人呐!” “不好意思,没分。”陈依走向餐桌收拾碗筷,边说,“我叫他去追叔叔阿姨了,让他劝劝他们,大家没必要把脸撕破,闹翻成这样。” “什么?!”周碧云发出尖叫,弹起来的时候差点儿没被杯子里的热水烫着,她快步走向陈依说,“就这,还不分啊?留着过年吗?” “妈妈,我没理由跟他分手,他父母言论又不能代表他,你说,你挑挑迟诺的毛病,他做错了什么?”陈依手中一边忙碌,一边眼皮也不抬地解释,“但我也不是无条件地包容,我跟他说好了,如果他说服不了他父母接受我们目前相处的现状,那他就不能证实自己是个有担当,能解决问题的男人,和我之间也没什么好继续的了。” “哦……”周碧云赞许地点点头,“你这处理还行,他吧,孩子是个好孩子,也该长大了。” 陈依笑道,“所以你别担心我了,你女儿不是个傻子。” “别,你别误会自己,你就是个傻子,不是傻在这一块儿就是那一块儿,以前吧,你为了感情犯傻,搞不清楚自己的重点,一心就想跟白祁好了,现在呢,你颠过来了,心里只有事业,对感情又糊涂了。”周碧云摇摇头,发出无可奈何的笑声,“你说你这脑袋,是不是就只能为了一件事情精明呢?” “至少我还能对一件事情专注呢,妈妈,你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面对所有事情,都糊里糊涂过来了?”陈依手脚麻利地把碗筷叠在一起,边端去厨房边继续说,“我已经和迟诺开诚布公地谈好了,如果他还坚持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会拒绝他,因为我接下来的人生重心只会在事业上,未来真要跟他结婚的话,他不需要担心我会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情,只要他专注于打理好家里,而我踏实挣钱,只要他不作妖,我肯定也不会对他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那我们这个婚姻也可以长长久久……” “所以就是他主内,你主外的意思吗?”周碧云打断她问。 陈依边洗碗边回道:“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传统那一套,妈妈,我看你最近思想方式也挺开放的了……” “我才不管你怎么安排家里的事,家外面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就这样妥协了,也没人逼你一定要两全其美——”周碧云皱着眉头说,“更何况,现在你是强势的那一方,你其实是有能力两边都要最好的,钱吧要挣,感情吧也要谈个你真心喜欢的。” “妈妈,其实我并不想做强势的那一方。”陈依停止了动作,回脸看着母亲,一脸认真地说,“你不懂我吗?我很累,只是工作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我的心里住不下太多事情和……太多人,我想定下来,我想我的心,能静下来,从此以后,我想过尘埃落定的生活,我想睁开眼,看见的一切,都规规矩矩地在那里呆着,我想知道我已经拥有了,不会失去的东西。” 6 最后迟诺终于把父母又劝了回来,但是他们没有再回到他和陈依的房子里,而是他遵照陈依的安排,将他们送去了酒店,经过迟诺各种发誓和赌咒,好话和狠话都说绝了之后,他的父母终于同意没有婚房也可以先结婚再说。 迟诺回到家里便紧紧抱着陈依在原地转圈圈,兴奋地尖叫着,“太好啦!” 陈依温柔地看着他,心想,这样挺好的吧?嗯,挺好的,有一个男人这么深爱着自己,愿意守护俩人的小家,以后她全心全意去拼事业就好了,成年人了,本来就不该“全都要”,愈是知足,愈是满足。 第三十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把“家务事”处理完之后,陈依又风风火火赶回了摄影棚附近的酒店里,距离他们的节目录制第一期试播集的准备时间只剩下一周了,整个流程她和褚凡已经对过数遍,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和她又在影棚实地对了一遍之后,她还是不放心,于是要求褚凡把所有选手都叫过来实地彩排,“熟悉一下场地,到时候是现场直播,以防万一。” 褚凡感叹,“你真的好谨慎,我马上联系他们。” 与此同时,从led屏后边的脚手架处传来争吵声,场务跑过来向陈依求救,她便立即快步赶了过去,见到是吴灼身边的那位“大师”在和执行导演起冲突,俩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原来是她摆了一个烟熏火燎的小神龛,上面放着水果和生肉,后面点了一排大香烛,正中央还有一个插满了小线香的香炉。 从这阵仗可以看出来,她是一番好意要为这个还未开播的节目祈福,但是执行导演是个年轻小伙子,并不关心这些,只担心那些烟雾会损害器材。 陈依叫褚凡去给执行导演找点儿事情做,她迈步上前去挽着大师的胳膊,边轻声在她耳边说话边顺势将她引到一边,“老师,他们年轻人经历少,没遇过事儿,心里没有忌讳,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我替大家谢谢你,我们这个节目能平安顺利地办起来,多亏你一直祈福。” 她这一番话叫大师感受到了尊重便立刻顺气了,然后她又叫人将小神龛大大方方地挪到了舞台正中央,邀请所有员工一起拜拜,并喜气洋洋地合影留念,如此举动更叫大师心满意足,不少人更是顺手发了朋友圈说“祝《以声相会》圆满成功”,又赚了一波免费宣传,此外,陈依也于众人面前赞赏了执行导演的安全意识,使得众人都脸上有光,圆满地化解了这一场冲突。 褚凡看着陈依这一套顺水推舟的操作,由衷地竖起两个大拇指,“太厉害了,你简直就是个职场人精,有千年道行的那种,那老少观念矛盾,要是我肯定得偏顾着一方得罪另一方,你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就把他们都搞定,顺手还都圈粉了。” 陈依无所谓地笑一笑,“还行,比起家里的事情,对付起来要轻松多了。” 褚凡发出一串大笑,她是认识迟诺双亲的,所以说:“就我那叔叔阿姨呀,恐怕也就你能迎战了,换了别的女的非得被生吞活剥了不可,你啊,就当在造福于民了,牺牲你一个,就能拯救其他姑娘于水火。” 陈依正要冲她翻个白眼,由于余光见到大师正与她的助理一起朝这边走过来,便赶紧换上笑容,扭脸对她道,“老师慢走,今天谢谢你了,辛苦,我送你一下吧。” 大师相貌颇为慈善,她抬手摆一摆,语气和善地道别,“陈依小姐,你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好人,聪明难得,但是聪明与善良兼之更是难得,我祝你万事顺意,逢凶化吉。” 说到万事顺意,陈依觉得目前还算顺意,只要节目能顺利播出,她对眼下的生活几乎别无所求了,她一转身,看见了白糖,心中一顿,所有与白祁相关的人和事情都可以叫她心脏距离地打一阵嗝。 8 白糖千里迢迢跑来不为别的,就想知道陈依是不是真的要和迟诺结婚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嘚瑟,就差没给我寄喜糖了。”白糖跟着陈依在棚里散步,一边双手插着兜,好奇地探看着一切,一边嘴里碎碎念着,“现在哥哥还不知道,但迟早会知道的吧。” 陈依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糖,她又换了新的发色,现在是一种由深到浅的银色,头发剪短了不少,看起来像一朵蘑菇,短发使得她的侧脸看起来非常地像白祁,这对兄妹由于个头都很高,走出去时说是双胞胎也会有人信的。 “你剪头发了?”她问。 白糖转过脸来咧嘴一笑,就连嘴角弧度都和白祁如出一辙,她轻松地说,“嗯,因为分手了,换换心情。” “和那谁分手了?”陈依一怔之后,松了口气,但又立即懊悔地说,“唉,你倒是潇洒,搅得我们当时那么担心。” “本来你们就是大惊小怪,这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嘛。”白糖爽朗地一阵笑,“我可能会和安迪复合吧,转了一圈觉得还是稳重的人更适合我,不过也说不准,远歌还没放弃我呢。” “行吧,你开心最重要。”陈依翻个白眼的表情被白糖逮着了。 她坏笑地指着她调侃,“哟,你还会翻白眼呀?还以为你现在已经端庄到六亲不认,变成AI了呢。” 陈依问:“你哥哥最近忙什么呢?” 白糖答非所问道,“反正你自己去跟他说,看看他会不会给你包红包。” 陈依于是说:“他应该知道我会和迟诺结婚,因为当时他求婚的时候,他看见了。” “我靠,你!”白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呼,“真有你的,找遍全地球,都没人敢这么虐我哥。” 陈依提醒他,“当初是他甩了我。” “胡说,当初你们那分手操作稀里糊涂的,我都看不明白。”白糖不满地说,“我以为你跟迟诺在一起就是为了治疗情伤,他就像个那种太空舱一样的存在,等你养好了,自然就迷途知返从仓里走出来了,就算你不跟我哥好了,也轮不上他啊,迟诺也太幼稚了吧,老陈,你看看你这气场,再看看他,站你身边跟三岁似的。” 陈依笑一笑,无所谓地说:“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当面教训我眼光不行是吗?” 白糖停下脚步,表情显得局促又羞涩,双手无处安放般在身上这里那里摸了摸,才终于鼓起勇气以非常欣慰的语气感叹出声,“老陈,我爸爸妈妈要出狱了。” 陈依一愣之后惊喜地捂着嘴,轻声惊呼,“天啦,真的?太恭喜了。” “嗯,他们在狱中表现很好,我哥哥也努力找了好律师帮忙,所以要提前出来了。”白糖双手紧张地搓了搓,“我跟哥哥马上要去接他们,要不了多久,我爸爸就要过生日了,没想到我们一家还能一起给他庆祝六十大寿,这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我想……”性格豪爽的她很难得露出羞涩一面,她盯着陈依的眼睛问,“老陈,你对我和哥哥来说,就是家里人,到时候,你能来吗?” 陈依张着嘴却不敢一口答应,以她目前的状况去面对白祁总觉得尴尬,同时也担心他不愿意见到她,于是她拉着白糖说,“先一起喝个下午茶吧。” 9 和白糖结束了下午茶之后,陈依一个人先回了酒店,在大堂里见到迟诺领着父母正在等她,原本心里就一团乱麻了,现在更是感到被点燃了一把火,浑身焦躁。 “怎么了?”她皱着眉头,问迎面小跑过来的迟诺。 迟诺也知道自己在一再地打扰陈依,他因为心虚而脸红地说:“姐姐,爸爸妈妈想你给个准信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领证?” “领证?太着急了。”陈依说,“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但是我爸爸妈妈担心我太喜欢你,到时候被你甩了没地方哭去。”迟诺双手合十地恳求道,“姐姐,其实我有偷偷答应他们一件事情,你不要生气好吗?因为我实在是没招劝他们了,如果你今天答应了我,那我马上把他们领走,绝对不会再来烦你了。” 陈依双手抱在胸前,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道,“你说。” 迟诺干笑一声,很艰难地缓慢说出来,“我说,我俩就算不领证,也可以先办酒,把亲朋好友招待一下,也等于宣布了我们的夫妻关系,这样我爸爸妈妈就放心了。” 陈依边思索边点头,语气柔和地说,“来都来了,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第三十一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最后经过一番商议,陈依决定和迟诺在大约半个月后正式举办一场订婚酒宴,以此昭告天下俩人将会结为夫妻,这结果虽然不能叫姜琼和迟栋梁百分百满意,但是陈依同意了姜琼关于酒席档次和豪华场地的要求,见到她显示出来的诚意,迟家人也终于放下心来,众人开开心心心吃了一顿晚饭,然后陈依给他们订了酒店,叫他们去操心订婚仪式的事情了。 酒足饭饱后,迟诺很久没和陈依亲近,于是缠着她不愿意一个人回家,他的父母也懂得他的心思,调侃一下“这小子”,便自愿被打发走了,于是陈依给褚凡打了个电话,希望今晚她能别回酒店,褚凡听了一阵坏笑,便也答应了,正好影棚里的工作繁忙,所以她准备直接睡在棚里了。 夜里,迟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抱着陈依撒娇,“姐姐,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唯一,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还是有爱的,不管多少,反正有,只要在你眼里,我不是甲乙丙丁,我就很满足了,因为我有信心随着时间推移,你对我这十几分的爱会慢慢地变大变多,慢慢变成七八十分,甚至九十分,我有信心去等,我可以等你一辈子,两辈子……反正我是不可能爱上别人的,所以我很有耐心。” 他的话语渐渐含糊不清,不一会儿便陷入了睡眠,陈依一直盯着酒店卧室里天花板上的吊灯,四周一片漆黑,由于她一直睁着眼,所以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还是能描摹出房间里的一切细节,她想起自己将满29岁的那个夜里,被白祁“捡回家”,睁开眼时,她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将与他在一起,就此尘埃落定了。 哪想到才半年多的时间,却是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要与身边这个男人结婚了,比起她与白祁相知的时间,枕边这个男人,只能算是初识,即使如此,她却要和他组建家庭了。 她感到自己头二十几年一直过得磨磨蹭蹭的,这临近30岁的一年,就像在弥补那一切蹉跎般,过上了“快进”的日子,老天爷将过去欠她的,一口气还给了她,未来的生活,她现在闭上眼就能看见。 在事业方面,她会继续作为檀香山英语的股东兼校长,带领公司在教育培训产业成为先锋企业,另一边,借着《以声相会》这个节目的播出,重新一脚踏回影视业,接受新的挑战,这么一看,她的个人时间几乎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 在家庭方面,迟诺对她的依赖众所周知,所以他会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当她一股脑往外冲着去为事业拼搏时,不用担心身后的婚姻动荡,想到每次结束了工作后,一身疲累的回家,有个漂亮相貌的老公像最忠诚的大狗狗般跑过来迎接,告诉她——“家里一切安好”——这便是她愿意走进婚姻的动力。 太安稳了,好奇怪,该有的,她都有了,为什么心里好像还有一道长长的防空洞,发出想要被填满的呜呜呼呼声。 2 排除了一切干扰之后,陈依专心致志地为《以声相会》的播出备战,看起来各项事宜都准备妥当了,她心里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算是顺利的,至于那百分之一的担忧出自何处,她一时想不出来,而大师的那一句“逢凶化吉”则因为她心事重重,而不断在她脑内闪现。 终于临到直播当天,李却知也在后台的最佳观赏位置落座了,眼看着观众席已经坐满,评委们也纷纷到场,而选手们也一一在幕后就位,陈依双手抱在胸前,但是拳头紧张地箍紧,一脸神色紧绷地看着台前幕后的人群涌动,不一会儿,褚凡和场务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完了完了,亚当没有来!不是,不对,准确说,他就在棚外的保姆车上,不肯下来,他的经纪人临时涨价,说要拿三倍片酬才进棚。” 那百分之一的不稳定因素终于开始爆发了,陈依一时陷入沉默。 当初确认节目人选时,李却知见名单上一个“腕儿”也没有,便提议找亚当来上节目,他外形帅气,曾经因为一部偶像剧风靡整个东南亚,但那之后再无代表作品,演了许多烂片将人气消耗殆尽之后连戏也没得拍了,基本上靠一些绯闻和丑闻保持着关注度,找他来的话,节目话题性便被炒了上去,能保证一定收视,而且做新闻通稿的时候也能从他身上做文章,比如“浪子回头”、“整容系演技”之类的,都是观众喜闻乐见的戏码,最后,陈依见到亚当的报价符合预期,综合考虑了李却知的意见之后,便同意了。 “这个钱我们要不要给?”褚凡说,“要么给了吧?他们就是算准了,临到关头,我们不得不妥协,我跟财务合计过了,这钱给了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陈依眉头紧锁,语气凶狠而冰冷地说:“不能给,开了这个先河,我们的第二期、第三期,他都随时撂摊子不干,费用越喊越高,到时候我们的观众群和节目氛围已经稳住了,他更能坐地起价,我们骑虎难下,而其他的选手也会有样学样,我们这节目还怎么平平安安做完一季?”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就直接减去他的环节,不要这个王八蛋了。”褚凡急得直跺脚,同时扭脸抓着场务的手说,“把他的那部分裁掉,叫编剧来调整台本,咱们都是一个个上场的,他位置在压轴,应该不影响。” “等一下。”陈依阻止他们,“那样的话,时长就少了,别忘了我们和播出平台可是签了死时间的,只能超出不能短,你也不要提议我们拉长中间环节来注水,这可是我们的第一期,那样会影响观感,直接影响了我们今后期数的收拾表现。” 褚凡就差没跪下来,张开双手朝天怒吼了,“那怎么办?!” “怎么回事儿?这么吵。”李却知听见了动静,走过来问,了解完了情况之后,他只是看着陈依说,“你来处理,既然这个节目是你的,你就该做好了应对一切问题的准备。” 陈依也不反驳,只是点点头,然后沉吟一会儿,对场务说,“叫宣发组负责人过来,马上通过我们的一切官方渠道发布现场状况——” 场务问:“怎么说明?” 陈依冷笑,“实话实说,就写过气演员如何甩大牌,既然他要白送话题给我们,这份大礼我们就收下了。” 场务比出“OK”的手势,便转身小跑而去。 “给我看看给亚当安排的环节。”陈依朝褚凡伸出手,“虽然我已经倒背如流,但我需要改动一下。” 褚凡翻找着手中的一沓子文本,找出亚当的那几页,抽出来递给陈依,嘴里慌乱地说,“要不要我给后补选手打电话,通知他们看谁有时间来救场?” “来不及,他们没有时间熟悉流程,现在除了亚当,对他的表演环节,最熟悉的人,除了你,就是我。”陈依的手指在亚当的登场介绍处滑动着说,“修改这一段就可以,你去通知编导,等会儿报幕的时候,用我改过的就行,然后VCR部分就使用我们平时工作时候,录的幕后花絮……” 台前,执行导演正在大声倒数,节目马上要开始进行现场直播了,“3、2、1——” 陈依坚定地看着褚凡说,“我来顶替亚当。” 褚凡一时愣住,但马上又反应过来,焦躁地说,“陈依,你行不行啊?亚当那段配音内容是《霸王别姬》里的陈蝶衣,那是个男的!我们现在来不及去重新找电影片段和买授权——” 陈依抓着她的手说,“好了,别慌,别忘了,我曾经也是一个正经的演员。”她露出稳如山海的笑容,轻轻点点头,“你相信我吧。” 第三十一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台前正在直播,台后,陈依亲自编写她登场时的选手介绍,并同时指挥剪辑利用平时拍摄的幕后花絮来制作她登场时的VCR画面,褚凡举着手机满脸惊喜地跑过来,“爆了,爆了!话题爆了——”她叫陈依看,“我们的官方微博发布的道歉信,转发在十分钟内达到了四千条,还在持续增加,你看你看,我正跟你说话的时候,有多了五百条转发,现在所有人都在指责亚达的不敬业,也都好奇由谁来填补他的空缺。” “很好,给我。”陈依接过褚凡的手机,斟酌了大约半分钟后,她一双纤细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在记事本里输入了两段话后还给褚凡,“现在就发布第一条,节目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发布第二条,等我登场之后发布第三条。” 褚凡接过来一看,第一条的内容是:“很愧对大家对于亚当登场的期待,节目组正在针对本次突发状况进行紧急商讨,目前节目正常播放中,各路选手借由经典电影重新定义自我,演绎新生,欢迎收看!《以声相会》全网平台联合放送中。” 第二条的内容是,“面对选手亚当的突然空缺,现场一名神秘人仗义顶替,欢迎转发本条微博带话题#以声相会进行竞猜,请选择:现场观众;现场工作人员;场外嘉宾。前十位猜中者将获得三百元现金红包奖励!” 第三条的内容则是,“感谢大家的耐心守候,本期节目即将进入尾声,欢迎收看最后一位选手登台,我们的制片人陈依老师为大家带来《霸王别姬》的精彩片段,声声小编在此期待大家留下宝贵意见,下周同一时间,我们再度#以声相会。” “你这,杰出营销人才啊。”褚凡惊叹道,“你就应该分身成一百号人,把所有事情都包揽了。” “以前在剧组没少见公关们开小会,算是知道怎么把握风口。”陈依挥挥手,“你去吧,记得提醒微博管理编辑,每个选手表演时发布我们安排好的人物介绍,还有他们的演出全部都单剪出约三分钟时长的小视频,带上内容标签,便于进行网络的病毒式传播。” 褚凡拍胸脯保证,“这已经交代过的事情,你就放心吧,姐姐就算没你能耐,也不至于拖你后腿。” “凡姐,你错了,你帮了我太多,没有你,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所有的困难都是我们一起跨越的。”陈依摇摇头,以百感交集的感激眼神看着褚凡,肯定地说,“这节目,是我们一起办成的事儿。” 褚凡见状,听着背后隆隆作响的节目音效和人群喧嚣声,眼圈也红了,她故作轻松地一笑,将手里的台本递上去说,“你真的没问题?需要再背一下台词吗?”——为了增加配音演员的表演难度,他们手里没有台本,只能对着画面根据记忆进行对嘴配音—— “没有问题。”陈依没有伸出手去接,她胸有成竹地说,“还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过,小时候启发了我,让我想要当演员的,就是屏幕上的张国荣。” 临到陈依上场了,她正站在录播门的后边,台前正在播放关于她的VCR,字正腔圆的介绍台词穿过薄薄的墙壁,一字一句,将她拉回到许多前尘往事里,“接下来登场的是6号选手,陈依,她曾经是一名演员,曾经出演过《昨日繁华》的女主角,以及《求仁得仁》、《妙探》等电视剧的女配角,曾获得数次金狐奖、万花奖等影视奖项提名,但从未真正获得过重磅奖项,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将近十年依旧默默无闻的她,最后黯然退居幕后,成为了《以声相会》的制片人,在为各位呈现出如此精彩纷呈的节目之余,今天的她,由于本期的意外状况,不得不重新披甲上阵,以她的声音再度成为一个演员,这是阔别十年之后的重返舞台,她的表现能够带来惊喜吗?让我们拭‘耳’以待,精心聆听,半生轮回,以声相会。” 我又回到舞台了,陈依深深地吸一口气,这是老天爷的玩笑?还是嘉奖?她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前半生与后半生第一次产生了链接,她曾经抛弃过去、勇往直前,因为她是多么嫌恶自己失败的过往,此时此刻,她却心中明朗而宁静,是那一切的千疮百孔铸造了现在的陈依,她还活着,她是自己人生的主演,这是漫长而整体美好的属于她的一生。 门开了,雷动的掌声响起,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之后,演播厅便陷入了寂静与黑暗,陈依往前走去,融入进了那包容而温柔的未知。 第一期的直播圆满结束之后,所有人在现场三呼万岁,众人眼含热泪激动相拥,吴灼对陈依和褚凡的组织能力也表示非常满意,对她俩提出了之后私下共进晚餐的邀约,因为现在她们要和在场员工们一起去举行庆功宴了。 在前往自助餐厅的路上,褚凡就一直抓着手机,双眼紧盯不放,时刻关心着媒体上的评价与观众舆论走向,“微博上以声相会的讨论数已经过千万了,数字每秒钟都在更新……”她又激动又慌张,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喘气都有些不均匀了,“天啊!”她突然爆发尖叫,盯着与自己一共坐在轿车后座的陈依道,“陈依……你知道吗?关于‘陈依是谁’的讨论度已经两千万了……”说罢,她抬手捂着嘴,眼里有些泪光在熠熠闪烁。 陈依整个人还在戏里,太久没过戏瘾了,即使只是用声音出演而已,她现在都心潮澎湃得不能把持,双手一直紧握在一起,似乎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观众评判的准备,所以五味陈杂地说,“别看了。” 但是褚凡却好像充耳不闻一般,飞速地浏览着微博,挑挑拣拣地读出来—— “天啊,是陈依?我还记得她演的楚小妹,那时候觉得她好漂亮,演技也过关,后来突然就消失了,原来转行去做制片人了。” ——“这不是檀香山英语的老师吗?我上过她的课,发音特别正,而且超级有耐心。” ——“你们难道没有在网页广告里看过她的英语广告吗?最近少了,但是以前铺天盖地的好吗?” ——“陈依的台词功底真好,比现在的那些流量好太多了吧,怎么这种好演员现在都混到只能上综艺了?这什么畸形娱乐圈。” ——“我小时候看过陈依的好几个电视剧呢,一转眼,人家引退又付出,而我也要高考了,岁月啊真是疯狂。” 最后,褚凡用一个网友的一条微博总结了这神奇的一夜,“恕我直言,陈依要爆。” 在庆功宴上,陈依醉了,许多人都醉了,所有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许许多多人排着队来到陈依和褚凡这一桌敬酒,褚凡酒量好,喝得满脸通红了还能跟他们你来我往地大声对话,条理清晰得很,而陈依则有些恍惚了,她本身不太常喝酒,所以酒量一杯到底,但是她心情好,所以愿意与每个人碰杯,倒在褚凡的肩上一个劲儿地笑,这是她很少见的模样,叫在场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锁在她的身上。 “听我说,听我说,我们的收视率爆表了,在你那一段时间达到了巅峰,陈依——”褚凡搂着陈依的脖子,在她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下一口说,“你红了,你红了!你红了你知道吗?” 陈依红了?她一时间泛起迷糊,竟然无法将这个名字与自己配套,她醉醺醺地嘻嘻笑着,推开褚凡往阳台走去,她说想吹吹风,透透气。 到了阳台,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她摸出手机来,看见有数百条未读微信消息,她的手指翻飞着,去寻找白祁的头像,找到了,并没有红色的消息小圈,她一时间怒火腾起,输入了一行字发过去,“你不恭喜我吗?” 对面回复得很快,只是简短的:“我爱你。” 第三十一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陈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门外是电视嘈杂声,她扶着因为宿醉而抽痛的脑袋,艰难地坐起来,没等她回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迟诺便端着热腾腾的白粥进来了,“姐姐,我就知道你该醒了,可是这个粥还没放凉呢。”他把碗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说,“你等一下啊,我去拿杯温水来先给你醒醒酒。” “你怎么回事儿啊?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十几岁小姑娘,大晚上的喝到烂醉如泥,一点儿都不懂照顾自己。”周碧云端着一碟切好的苹果走进来,嘴里絮絮叨叨,“褚凡说你喝得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一样,人都哭得站不稳了,赶紧叫迟诺去接你,然后你一回来,我的天,还没进门就开始吐,把整个人里外吐得翻了个个儿,你等会儿好好谢谢迟诺吧,你都吐到人脖子里去了,他也不嫌弃,还给你洗,给你擦。” 陈依张着嘴听完,懊悔地双手抱着脸说,“对不起……” “那么开心,喝点儿酒,应该的嘛!不喝酒才奇怪呢。”迟诺一边为陈依辩解,一边端着杯白水过来坐在床沿,看着陈依喝下去,满脸兴奋地说,“昨天晚上我看节目都激动死了,我朋友疯狂发消息给我,说看到我老婆了,然后我好担心大家对你的评价,一看微博,好厉害啊原来好多人以前就认识你,都看过你演的电视剧,突然我才发现,我要娶的人是个大明星啊!” 陈依还给他空杯子,脸红地说,“我不是明星……” 迟诺说:“那你现在也是了,你随便上网看看,好多人在讨论你。” “现在几点?”陈依问,“我睡了多久?” “下午两点。”周碧云坐在床沿另一边,端起白粥说,“你先给胃里垫些东西吧,这都大半天了你肚子里还是空的呢,你那手机一直噗噗响,我怕吵着你给挪远了。” 陈依赶紧从床上跳下来,结果一阵头晕,脚下一个趔趄,还好迟诺反应快抱住了她,“我给你拿嘛,别着急。”他担心地说,“你先喝点儿粥吧,里面放了点儿糖,怕你一直没吃会低血糖。”说罢,他把手机拿过来递给了她,见到陈依双手被占用,急着查看工作信息,他便索性坐在边上,接过周碧云手里的碗,用勺子舀起粥来一口一口喂她。 大部分消息是褚凡发来的,多半与工作相关,其中夹杂着许多对陈依“红了”的惊呼,其中最叫她感兴趣的是,《以声相会》已经引起了各大卫视台的注意,他们想要购买版权,陈依回复道,现在才播放第一集,并且是试播集,他们可以与有意向的电视台谈判,以非独家形式将之后的期数全部搬上电视屏幕,而试播集在此之前免费赠送给电视台做预热,同时,她建议褚凡可以找吴灼商量一下,联合东南亚方面的影视平台,趁着热度,推出海外版了。 而其它的消息,则来自各方面的合作方和陈依的新老朋友们,除了寻常的祝福之外,突然之间,都说有新的商务动作想与她聊一下。 至于白祁,静悄悄的,没有第二句话,陈依心中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堵了口气,她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迟诺塞完了一碗粥,此刻,他正笑盈盈地喂她吃苹果,她一时间又因为心虚而心中更是乱糟糟。 因为陈依急于回到影棚继续安排之后的工作,迟诺便主动提出开车送他,这贴心举止叫她心里的罪恶感更蔓延向四肢,因为她心里清楚昨夜的失态,一方面是她多年之后再上舞台,而更多的成分是因为白祁那一句突然的告白火上添油,这两者因素相加,将她的理智冲得稀碎。 “姐姐,我看到你现在事业蒸蒸日上,又重新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真的好为你高兴,为你自豪,一想到你这么厉害的人,要成为我的老婆,我就浑身是劲儿,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迟诺说着说着,情绪渐渐由亢奋化作轻微的犹疑,他忐忑地一边开车一边偷偷打量陈依说,“虽然工作真的很忙,以后也会越来越忙,也要抽空跟我把订婚仪式给办了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依一直低头在回复手机消息,有些不耐烦地回道,“知道了,日子不是定下了么?你催什么?我又不会跑。” 迟诺干笑一声,“对不起,我真的担心你会跑。” 听见他这样的语气,陈依才抬头专注地看着他,以温柔的神色鼓励他继续说。 迟诺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你看,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以前,你只是一个英语老师,而我是电视台里的小策划,后来,你是知名培训机构的大股东,而我的月薪也不过刚刚过两万,现在,你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大名人了,而我还是一个普通人,说实话,我一直知道我配不上你,曾经我还有努力追一追的希望,现在我看是没希望了,即使这样,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委屈一下跟我结婚,因为我爱你。” 他说“我爱你”了,很奇怪,为什么白祁也说“我爱你”,却不要求她跟他结婚呢?陈依想不明白,难道爱一个人,不会想要“侵占”对方的一切吗?曾经她就很想占有白祁的每一天每一秒,理由就是她爱他。 “等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羡慕我、嫉妒我,娶到像你这样的老婆,但是他们懂什么呢?我感到幸福,并不是因为娶到一个超有钱的公司董事,也不是因为娶到一个耀眼的明星,我的幸福来源于我娶到了你,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和你在一起。”目的地到了,迟诺靠边停车后,倾身上前在陈依脸颊上亲了一口,他注意到她的身体有一瞬间条件反射地瑟缩,但并没有躲开他,可是也足够叫他介意了,他面露苦笑,“姐姐,你会跑吗?” 陈依见了他这一副隐忍模样,心里一阵不舍,又是一阵自我折磨之后,她抬手摸摸他的脸说哦,“如果你真的很担心,就把订婚仪式提前吧,我们尽快办了,好叫你安心。” 也叫我安心,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工作都很顺利了,因为陈依和褚凡做的准备足够充足,《以声相会》的后续集数只要按照第一集的节奏来进行就可以,那位亚当的经纪人见到节目反响这么好,想到陈依取得的一切曝光度与成绩本来都该是亚当的,整个团队都悔不当初,又赔上笑脸央求重新入驻。 “可以啊,跟他们重新签合同,费用砍一半。”陈依听了褚凡的报告后,喝一口咖啡,淡淡地说,“就跟他们说,时长原本都排得满满当当了,现在再塞进来势必要修改一下环节内容,对我们来说也是损失,需要他们理解一下。” 咖啡厅里,坐在她对面的褚凡奇怪地问,“你说得没错啊,我们现在进展得这么顺利,也不差钱和收视,为什么还要同意这个搅混水的再进来?还得该内容,多麻烦。” 陈依说:“这亚当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初想讹我们不成,现在又反悔要回来,这空间能诞生多少话题?我们的关注度还能再爆一爆,不要嫌麻烦,稳赚不赔的买卖。” 果然,如她所料,亚当的回归将节目热度又送上了新的高度,但是最受人关注的选手依旧还是陈依,她的压轴位置已经无法动摇了。 结束了第二期的录制之后,陈依从包里摸出一张请柬给褚凡说,“欢迎出席我的订婚宴。” 第三十二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以声相会》播出三期之后,陈依的名气增长速度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从一开始的全民夸赞,发酵到现在,终于开始有负面话题出现,许多人已经在一片赞美声中提出了质疑,“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吹过了吗?也没那么神啊。”“怎么首页又是陈依这个热搜包月户。” 甚至已经有人试图挖掘她的黑料了,“有人知道陈依背后的金主吗?就是那个檀香山英语创始人李却知,感兴趣的可以查一下公司股份比例。” 面对这个情况,褚凡有些担心,但是陈依却无所谓,她也是从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只不过当初她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别的名人遭遇各种舆论八卦的考验,毕竟她当时是个演艺圈小透明,那些大风大浪找不上她,但是当时她默默看在眼里,心中也在假设,如果是自己遇到该如何应对?二十岁出头的陈依,可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未来一定会大红大紫,是各大娱乐头条的常客。 褚凡问:“我们需要请公关公司来引导一下评论吗?” “没必要,你找水军更坐实了我们心虚,留下了可以供人扒皮的证据,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网民爱怎么说怎么说,我的工作也不需要考核生活作风,他们影响不了我。”陈依摇摇头说,“现在这风向是正常的,物极必反,放着不管,过一段时间,风就过去了,我也不会红太久的,现在值得人们讨论的话题几乎是一天一个。”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陈依已经吃到了“当红”的福利,檀香山英语因为她的缘故,一时间声名远播,报名入校的人数达到了创校以内的巅峰,涨幅是过去数年的总和,李却知与众股东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趁着这一股热潮,立即开了第三间分校,陈依听说校长是白羽媛,她哪里有那个能力?于公于私,陈依都会表态反对,但她现在无暇顾及。 找上门来的广告也很多,由于陈依的走红太突然了,所以也并没有围绕她来打造的团队,好在褚凡本身就有一个小公司在运营,所以她顺理成章成为了陈依的经纪人兼工作室联络人,经过褚凡的筛选,陈依已经接下了两个美妆品牌,一个打车软件的广告。 在褚凡的影视公司里,陈依和褚凡以及商务部总监,正在针对她个人未来发展规划开小型会议,褚凡介绍了一下目前手头的案子,提出其中一件说,“这个金融APP的代言开价不错,还有商议的空间,如果我们接下来的话,这笔钱足够你立刻在朝阳区买房。” “我们是圈一波钱就跑吗?”陈依反问,见到褚凡一愣,她继续说,“这种的风险太高了,前段时间P2P‘爆雷’的余波还未过去,我不信任任何金融炒股软件,他们一旦出了事情,被骗钱的人一定会把矛头对准我这个代言人,所以我问你,虽然钱多,但是我们干这一票就不混了吗?不考虑以后的名声了吗?在娱乐圈里稍有不慎就翻船的事例太多了,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 “你说的是,那这方面的代言以后都不考虑了。”褚凡点点头,同时扔掉了手中好几个案子的文件,“那么保健品也排除吧,这些东西也属于容易惹事儿生非的。”接着,她拿出另一沓文件说,“看看剧组方面的邀请吧?经过我初步淘汰还剩下这几部,都是网剧,只有一部电视剧,主要现在手续太多,所以电视剧开机的少,题材有民国的,现代的,都是言情剧。” “有配音邀请吗?”陈依打断她,“暂时不考虑不演戏,演了小半辈子也没红,说明我确实表现力不足,我今后的目标是配音演员,先通过台词演戏来磨炼自己,然后等时机成熟,我会走向大荧幕,因为我并没有那么多精力,也不需要那么努力去挣钱,所以没必要把时间耗费在没有质感的连续剧里,有空,有机会的时候,我只想出演电影,哪怕是小成本小制作的文艺片也可以,我已经过了需要增加曝光量来稳住脚跟的‘小花’年龄,所以即使是拍电影,我也不想参与大制作商业片,只要遇到好的剧本和确实有才华的导演,资金方面,我甚至可以扶持一下。” 褚凡惊叹,“你已经考虑得这么远这么清楚了……” 陈依现在终于知道感谢自己的年龄,并不会再将自己标记成“大龄女青年”了,正因为拥有这许多阅历,才没有被一夜爆红冲昏了头脑,她曾经见过许多演员的大起大落,自己也浑浑噩噩了十年之久,所以知道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的生活重心不会产生太剧烈的偏移,她淡然地说,“我不靠演戏吃饭,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演一辈子戏,也许某天我能因为演出一个老太太的角色去拿个奖项,来为我这一生画上句号,拿不到也无所谓,现在的我已经别无所求。” 突然登上人生巅峰的陈依,最近反而有种看破红尘的感觉,她曾经苦苦追寻了半辈子的东西突然全部往手中送来了,稳定而又充满挑战的事业,温柔又不离不弃的老公,在忙碌之中抬头,见到的是云卷云舒,低头喝一口咖啡,感受到的是暖心暖胃,多奇怪,以前见到的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喝到的也是同一家连锁品牌的咖啡,她的心境却变了许多,可说是翻天覆地的,过去的她心情总是浮躁,整个人在空中起起伏伏地飘着,如今却感到自己像一艘巨大的船,稳健而平静地缓慢航行着,今后的方向便是不断向前,直到缓缓地下沉,下沉,下沉。 订婚仪式选在了一家承办西式婚礼的酒店内,这家露天酒店位于国贸一座豪华商场的顶层,穿着正装的服务员身姿优雅地行走于人造的绿色草地上,手中端着盛有各种糕点、酒水的托盘穿梭于宾客之间,这儿的餐饮方式是以自助为主,绕宾客席一周是铺着白色桌布的自助台,摆盘精致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料理方式也是中西兼并,有佛跳墙和蒜蓉蒸龙虾,也有烟熏三文鱼和鹅肝。 迟诺那边赴宴的亲朋好友里,年轻的同事们比较享受这种高端自助形式的宴席,当他们得到酒店地址通知时,便很自觉地穿上了正装前来,但是迟诺的家里亲戚们和老家同学、朋友们却不太熟悉这样的婚宴氛围,也没穿得太正经,都是一身随性的休闲装扮就来了,面对服务生都比自己要豪华的着装和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华丽场面——众人傻了眼,纷纷都显得有些别扭而无措—— 但是他们的反应,却是姜琼和迟栋梁喜闻乐见的,他们想要显摆的就是,他们的儿子即将过上的日子,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虽然只是订婚仪式,也是有主持人在场活跃气氛的,他四处游走,介绍着新郎一家有多么幸运,迟诺先生即将迎娶当红大名人有钱又有才的陈依女士,在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上也在不断回放着在网络上已经传播过数千万次的,陈依在《以声相会》里的精彩片段,虽然这大段大段用以铺垫仪式的溢美之词中,没有太多关于迟诺的内容,但是坐在首席的姜琼和迟栋梁还是听得满面红光,毕竟这么厉害的女人,也是要嫁给他们家儿子的,所以归结到底,还是他们的儿子更为厉害,陈依赢取了所有荣光,都是她的嫁妆。 第三十二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不一会儿,陈依的朋友们也陆续到场了,她并不想将这订婚仪式做得太高调,也不想收太多礼金欠下人情,所以她只请了少数几个与她亲近,和出于商业合作关系不得不邀请的人,她发出请柬时,有附言“无需准备彩礼,有空到场就很感恩了”,但心里也知道这话说了没用,果然周碧云说红包登记处收了许多比大额彩金,她叫她可一定要留意名字,这些人情都是要还的。 褚凡是肯定要到场的,此外陈依还请了初到北京时对她颇为照顾的一些剧组前辈,以及进入了檀香山英语时,将她视为结伴人培养的崔经理,和与她一同成长的助理与想熟的同事,至于老家的亲戚,她一个也没请。 李却知和吴灼,对于陈依来说是教育业与影视业两片不同领域的慧眼伯乐,对自己人生影响如此至关重要的人,必然要厚待,所以即使她宴请的宾客有两桌便能坐下了,也还是把他俩安排在了自己与至亲的那一桌,这特殊对待足以说明她的重视。 如果她打一开始就知道李却知要携“家属”白羽媛赴宴,那么她对于是否邀请他一定会迟疑,至少她一定不会安排他和自己坐一桌,白羽媛打扮得很是抢眼,一身华美的高定白色裙装与亮晶晶的十公分高跟鞋,乍一看,仿佛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白羽媛的情绪很高昂,见到陈依时一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样子,挽着李却知径直走过来,张开双手做索取拥抱状,激动地尖叫,“天啦,祝福你!陈依姐姐,事业有成,婚姻美满,果然你是我永远的榜样,你就是传说中的人生赢家。” 虽然看得出来今天她不是来惹事儿的,但陈依还是无视了她张开的双手,只是微微一笑说,“谢谢,看来你也是好事儿将近。” “你注意到了——”白羽媛笑眯眯地抬起戴着大钻戒的右手,刻意地晃了晃,就连手腕上的手镯与手链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接着,她又顺势一捋头发露出耳垂上的钻石吊坠,再往下一摸,强调了一下脖子上的璀璨项链,这一堆层层叠叠的珠宝们产生的光亮“交相辉映”,令人瞎了眼睛,她骄傲地说,“我真的拦不住却知送这一堆没用的东西,但我可不是很好追的哦,他还需要再继续努力。” “哦……”陈依眯起眼,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李却知,因为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一堆东西加起来,也不如他在海岛上向她求婚时的那条项链贵重,被看穿的李却知立即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白羽媛就这么在陈依面前耀武扬威了一阵,但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攻击性,一定是因为她要嫁人了,对方不是白祁,所以她也失去了针对的动力,扭脸看见崔经理,四目相对一瞬间,崔经理竟然缩着脖子钻进了人群,白羽媛立即好像追杀猎物的猎人般冲了过去,边叫道,“崔经理,为什么你无视了我发给你的邮件指示!” 白羽媛离去后,李却知终于有机会对陈依说实话,“妹妹,你是不是特看不起哥哥?”见陈依只是回以一个不解的眼神,他笑道,“你别装蒜,你觉得白羽媛档次不行,告诉你,我知道,但是之前我也跟你说过,我需要找一个女人当妻子,她要聪明、漂亮,最好还年轻健康,能给我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目前从这些条件看来,白羽媛很合适,性价比极高,稳赚不赔的投资。” “你要怎么讨好你老婆,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该为了博妻一笑就折腾我们公司,你觉得她有那个管理的能力吗?就不能买个房子给她,买包,买鞋,买首饰就完了?你不能把一整个公司的人都当玩具送给她。”陈依怒目而视,冷言冷语道,“别忘了,公司的今天是我和你,以及全体职员一起拼出来的,我们的未来,由不得你老婆胡乱践踏。” “别这么凶,妹妹,她身后有一整个智囊团在帮忙,不会胡来的,现在你也不怎么来公司了,我们也是时候培养第二个陈依,以免你有朝一日彻底放弃我们,突然失去脊梁骨的阵痛,才可能真的摧毁公司未来。”李却知的话里意味深长,“你说,是么?” 原来他在担心陈依会自立门户,既然知道他与自己已经有了心灵间隙,陈依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 随意与李却知说了几句不走心的话之后,陈依便去招呼吴灼了,而他身边那位“大师”自然也是请来了的,这位老师可得罪不起,那是拐个大弯儿得罪吴灼,这她心里清楚得很,不过就算不计较这待客之道,陈依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女性长辈也是很喜欢的,因为她是个心里向善的人,所作所为全是以行善为先。 “陈依,你过来。”老师见了她之后,先是普通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拉着她的手在一旁小声说话,“别怪老师扫兴啊,其实我看你的命盘呀,应该是晚婚的人,你这位未婚夫可能,只是有可能,并非你的真名天子。” 陈依听罢,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一笑,以很淡很淡的语气反问,“是吗?” 老师却以为她当真在发问,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是。” 与自己的亲友打过招呼之后,陈依与迟诺便由着姜琼和迟栋梁领着,开始一桌桌向他们家的亲友们敬酒,很奇妙的,虽然这些人都认识并认可陈依的成就,但他们的关注点却主要是集中在迟诺身上,所有的祝福话语总结起来,就是羡慕他娶到这样的女强人,“可以少奋斗十年”了,起初迟诺还连连摆手辩解,一遍遍复述他对陈依一见钟情的过程,最后也疲了,对这些话只是傻笑,面色因为酒精作用而红彤彤的。 绕场一周后,陈依也累得不行了,虽然迟诺替她挡掉了大部分的敬酒,但她多少还是沾了一些,现在踩在高跟鞋上已经好像垫脚踩在云朵上一般,好像随时不注意便会坠落下去,马上要进行宣誓环节了,姜琼催促她,“去换衣服吧。” “换衣服?”陈依一愣,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着一袭简洁的白裙,没有太多繁杂的装饰,但这条裙子也是几万块的牌子,不至于显得她不端庄。 “这,大喜的日子,你穿得跟平时上班有什么区别?”姜琼不悦地说,“我以为你好歹准备了漂亮点儿的婚纱,或者喜庆的红色旗袍呢,你也太不重视了吧?”她还想多说几句,但是因为台上的司仪已经快结束最后的一番自说自话了,她才放过陈依,叫她赶紧上台去。 在宣誓台的中央,陈依与穿着白色四件套西装的迟诺面对面站着,两个人手拉着手,相互投以千帆历尽的凝望,主持人在他们身侧用话筒深情地朗诵完婚姻誓词之后发问,“迟诺先生,你愿意迎娶你身前的陈依女士吗?” 迟诺深深地长叹一声之后,眼里已经开始闪烁着泪光,他说完“我愿意。”之后,对陈依动情地补充,“不仅仅是这辈子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愿意,我希望生生世世都能和你在一起……” 台下一时间掌声雷动,在座的数名女性宾客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陈依实在是太累了,她看着迟诺都看出重影来了,多英俊的男人,她恍惚地想,他是多么无可挑剔,赶紧结束这过场仪式吧,她好累,她只想休息,在今后的人生里,只想心无旁骛地漫步前行,直至终点—— “那么,陈依女士,你愿意嫁给你眼前的迟诺先生吗?” 听到这如在梦中的发问,陈依刚想点头,人群中却传来一声响亮的,“我反对!” 第三十二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这一声“我反对”中断了现场如梦似幻的氛围,众人纷纷回首想看看是哪个人喝醉酒了瞎起哄,却见一个一身黑西装的服务生从有遮阳棚围绕的酒吧台那边大步走过来,之前因为他一直藏身于暗影之中,所以没有多少人发现这个服务生的身姿是多么出挑,他肩宽腰窄像是只能在T台上见到的标准倒三角体型,那双腿亦如贯穿云端般笔直修长,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场地中央的红毯前进时,根本就是一位姗姗来迟的主角。 “白祁!”白羽媛首先认出他来,激动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发出了“明知故问”的尖声提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祁?”周碧云也惊呼出声,但她脸上在一瞬间的困惑之后,是按捺不住的惊喜与亢奋,此刻她的感受像极了在战场上顽强抵抗了许久之后,已经疲于应战时,见到了后方千军万马的应援赶到时,那种激动人心的时刻。 姜琼与迟栋梁并不认识也不知道白祁是何许人也,但他们都站了起来,因为本能地意识到来者不善,所以都摆出了预备战斗的神色,同时紧张地注视着台上的迟诺。 因为距离原因,站在台上的迟诺是最后一个认出白祁来的,他的表情从犹疑到确认之后,是慌张与愤怒,他的第一反应是迈进一步,像是要迎战敌军,但又立即退后了半步,以半边身子挡着陈依,似乎要守护自己的疆土。 不等陈依做出反应,迟诺仿佛急于关上城门似的,冲主持人说,“别理那个神经病,我们继续——” 白祁抬手指着陈依,凶巴巴地吼道,“陈依,我反对你嫁给这个人。” “你凭什么反对?”迟诺急了,夺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指着他问。 “当然是因为她不爱你。”白祁一阵大笑。 此话一出,在场的宾客不禁哗然,纷纷交头接耳,发出唏嘘之声,这订婚仪式的现场顿时变成了一场剧情跌宕的真人秀,嘈杂声过后,竟然全场都陷入了一阵默契的寂静之中,似乎都在对接下来的剧情屏息以待。 所有人都是一副等待好戏上演的表情,唯有迟诺的父母急得咬牙切齿,白羽媛的神色更为恐怖,她双手不自觉地抓着洁白桌布,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其撕成两半。 迟诺的声音在因为恼羞成怒而颤抖,“你滚出去,这里是我和陈依的订婚仪式,没有人欢迎你!” “订婚仪式而已,你以为能绑住陈依?你认识的陈依,是能被绑住的人?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是结婚仪式,她也可以跟你离,这个世上,已经不存在能困住陈依的人,哪怕是我也不能。”迟诺双手插在口袋里,悠哉地挑衅道,“不要转移话题,直面我的问题,你问问陈依,你叫她开口说,你问她,爱不爱你?!你有种,就直面这个问题——” “我知道她不爱我!”迟诺大声地打断他的话,这回答有些出乎白祁意料,因为他以为出于自尊,迟诺不会当着大众去直面这个问题,岂料他不止是坦然相对,甚至反问,“那又怎样?” 台下众人更是惊诧了,而姜琼和迟栋梁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原本要冲上台去护犊子的他们突然好像泄了气般落回到座位上,因为他们的儿子当众示弱,表态自己是一个“跪舔”老婆的男人把他们的老脸都给撕烂了。 可是白祁去却没有因为迟诺的卑微表现而感到高兴,无论他是出于故意还是误打误撞演出这一场苦情戏,都叫陈依更加心生罪恶之感,叫她和他同时都骑虎难下,仿佛他俩联手在宰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果然,陈依立刻心软了,她面无表情地说,“白祁,你别胡闹,你走吧。” 迟诺笑了,举着话筒对白祁宣布自己的胜利,“听见了吗?请你离开,无论陈依心里爱的是谁,今天没有任何人逼迫她,站在这里要和她结婚,要成为他丈夫的人,是我,是她主动选择的我。” 白祁凝望着陈依,语气紧迫地追问,“陈依,你是嫁给了爱情吗?” 陈依垂首不语,迟诺在一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瑟瑟发抖。 白祁继续一脸忧郁地说:“依依,为了你,我傻事儿做尽了,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今天,我站在这里,是老天爷给你打开的一条退路,我是你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最后的一条出逃路线,你如果拒绝了我,从此以后,你真的就被困在一个死局里了,你甘愿吗?” 陈依别过脸去,不忍再与白祁对上视线,因为他看起来也好像要哭了,她是看不得他哭的,她可以去修补破洞的天空,却不知道该怎么抹去白祁的眼泪。 白祁最终摇摇头,苦笑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依。” 见到白祁转身似要离去,迟诺抓着陈依的手才稍稍松脱了一点儿,然而陈依的手腕上却已经留下了一道被掐出来的暗红色痕迹,像极了一副手铐。 天空中突然想起一声干巴巴的炸雷,像是炸到了白祁身上一般,使得他浑身一震,又停下了脚步,回首不甘心地怒吼,“陈依,你能不能勇敢一次?” 雨点突然哗哗砸了下来,宾客们慌不择路地朝围绕着中央用餐区一圈的遮阳伞下涌去,那边摆放着精美的自助餐台,有的人在看戏过程中,已经端起餐盘提前享用起了美味,最后,便只剩下三位主角还站在雨中对峙,这戏剧性的场面,叫每个人都在心里为自己掏的那个红包感到“太超值”了。 白祁发问道,“只有一次,只有在你十九岁的时候,你不管不顾地去了北京,那是你唯一的一次勇敢,从那之后,你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再也没有冒险过?你是不是变得特别计较得失,只敢在安全地带里画地为牢,你在怕什么?” “我什么都怕!你喜欢的那个十九岁的陈依,并不是因为勇敢才去的北京,她是因为愚蠢,无知者无畏你不懂吗?”陈依终于开口,与白祁对话,“冒险对我有什么好处?当时我不顾一切跑到北京,得到了什么?” “你得到了我!”白祁在雨中站得笔直,雨水冲刷着他的双眼,使得他不得不眉头紧锁地吼着说话,“就是因为那个十九岁的你,才有今天的我,你的那一次冒险,成为了我的指示灯,我走的每一个脚步,都是在追着你的光源,我羡慕你,崇拜你,直到今天,我依然爱你。” 陈依浑身一颤,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朝他扑过去,但是迟诺在身后紧紧拦住了她的手腕,白祁见状,便冲上去抓着陈依的另一条胳膊,继续告白道,“不要害怕自己的愚蠢,不要害怕会犯错,依依,从以前到以后,你的每一次冒险,都有我看着,我陪着,我永远给你兜底。” 见这形势发展,迟诺知道大势已去,也慌得哭了起来,他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显得满脸都是泪,哭得半身湿透的样子,他哀求,“姐姐,我求你!别离开我。” 然而陈依只是痛苦地回过头去,说出了那一句她早该说出来的话,“对不起,迟诺,我不爱你。” 闻言,迟诺的手指才好像被突然斩断一般,瞬间松开了她。 最终,他傻傻站在原地,看着陈依与白祁手拉手离去,只有他的父母冲过来,心疼地抱着他。 与白祁回到了他的车上之后,陈依傻愣愣地看着他,难以置信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好像她刚才亲手摧毁了一个自己艰难打造的世界,现在突然无处可去了,她茫然地问,“以后怎么办呢?” “先让我亲亲吧。”白祁却伸手揽着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 两个人于是听着车窗外的倾盆大雨,却好像同时沉入海底般,互相摄取着对方的氧气,似乎只有不断交换着呼吸,才能活下去一般不断地、不断地亲吻着。 白祁抱着她,大口地喘气,将脸贴着她的脖子,担心她看见他眼里隐隐闪烁的泪光,终于还是以哭腔说,“我好想你。” 第三十三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等脑子里的恋爱荷尔蒙退散之后,陈依才终于能冷静下来,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当着那么多同事、朋友,上司、下属的面,办出这么幼稚的事儿来,她脸色煞白,坐在白祁的副驾驶座上双手捂着脸喃喃自问,“我都干了什么?” “还什么也没干呢。”白祁心情不错,脸色那笑容根本收不住,他一打方向盘说,“要么现在去酒店?” “你够了啊。”陈依瞪他一眼,但却在后视镜里发现自己的嘴角是上翘的,平日眼中的暮色不见了,多奇妙,和他在一起时,她不像个年近中年的女人,有活力是挺好的,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智商也退化成少女就是了。 白祁说:“上我家去吧,白糖想死你了。” “不去你那儿我能上哪儿?”陈依当然不能回家,那屋子可是她和迟诺的“爱巢”,她回去后得拿什么表情面对他?她苦恼地叹气,“现在我无家可归,你害死我了。” “依依,说了多少次了,你的家就是我,陪了你这么多年,怎么我连一个名分都没有,需要我把‘陈依的家’纹在身上吗?”白祁说,“之后的事情,你别操心,我来办吧。” “之后的事情?”陈依歪着头问。 白祁冷哼道,“当然是处理我女人跟那小朋友之间的各种联系了,从此以后,我会叫你跟他之间清清白白的,永世不再相见——” 陈依也回敬一声冷笑,“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他就不见面了?还得跟他正经谈分手,然后处理一下家里的东西,别忘了我们可是同居了——” 白祁突然扭捏作态地撒起泼来,“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再说了,你跟那种小鬼谈恋爱本来就是个错误了,还同居,还订婚,错上加错,你错一天就算了,你还天天错,错了那么久,如果不是我理智尚存,现在已经被你气得要跳河了,淹死我的就是你那脑子里进的水。” 陈依被他这故作弱智的样子给逗笑了,回击一句,“那你也够能忍的,眼看着我错了那么多天,也不早些来唤醒我。” “是我的错。”没想到白祁认错还挺快,他苦笑道,“我打一开始就不该放你走。” 陈依见状,心里也是百感交集,长舒一口气后说,“那你以后可得看紧我,如果再惹我不顺心,我就算脑子里没水,也要制造一片海来淹死你。” 白祁笑了,然后说明了一下他心中的安排,陈依和迟诺一起住的那个房子,她也不用退租,他会请搬家公司上门去收拾,反正周碧云还在那儿,她会指挥工人哪些需要打包,同时他会租个更大更宽敞的房子,把周碧云也安顿好,母女俩的东西也会都挪进去。 这样子的话,陈依全程都不需要与迟诺碰面,省去了尴尬,至于那租约还未到期的屋子,就叫迟诺自己住着好了,以后他想怎样,反正也管不着,已经是陌路人了嘛。 “我知道你跟妈妈分不开,所以你们先暂住在租来的公寓里,我决定就这些天,去看房子,我们一起看,买个超级大的,最好是复式,因为我们要住一大子家人呢,你,你妈,我,白糖,还有我爸爸妈妈,我也不考虑什么美国了,现在你事业已经在北京扎了根,我就陪你在这里过,以后你每天忙完了回家一看,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这每一天都热热闹闹的,好像每天都跟小时候过年一样。”他情绪高昂地描绘着俩人的未来,“陈依,你不是想要家吗?我给你,不管是人组成的家,还是钢筋水泥组成的家,陈依,我要给你一个特大号的家,你不是没有安全感么?房本上也写你的名字。” “不要写我的名字,你的钱,凭什么啊。”陈依惊呼,“你不要搞得好像我们要结婚一样。” 白祁只是笑而不语。 回到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开门的是白糖,由于这屋子里住不下一双老人,所以白祁的父母住在附近的公寓里,平时只要白祁有空,一家人就会一起吃饭。 “老陈?”白糖惊讶地尖叫起来,“我的天,哥哥真抢婚了?我就随口一提。”她把陈依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激动地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但是在陈依身上的雨水把她的衣服浸湿之后,她又嫌弃地把她推开,“怎么搞的你,哪像个新娘子,跟难民似的。” 陈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妆都被冲花了,她突然恼羞成怒地双手抬起来遮着脸,责怪白糖道,“我就猜到是你通风报信!” 她几经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只发出一封请柬给白糖,但是她没有出现,她也理解,估计是碍于白祁的原因,事实上,白糖也确实没有对白祁隐瞒。 当白祁得知陈依即将与迟诺举行订婚仪式时,他反应不大,只是静静地无声地坐着,但是白糖也能从他表面的平静看见他内在的暗流汹涌,因为他的眼神已经凶狠得快要把屋子给点火烧了,她抱着寻死的心理准备试探地问,“那我要去吗?” 白祁没有回答,只是眼珠子极为缓慢地转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鉴于自己还年轻,对陈依的感情也没深刻到要舍命相交的地步,她立正,敬礼,宣誓道,“我绝对不去!就是被枪指着,我也不去!”事后,她忍不住嘀咕,“这么不高兴她要结婚了,就去抢婚啊,等老陈生完孩子,一切都来不及了。”此话一出,白祁的视线化作了滚热的镭射激光,将白糖逼得躲回了卧室,她没想到,那个成熟稳重的哥哥竟然还真的去埋伏在酒店里,干下了这么一桩异想天开的大事儿。 白糖双手“比心”,对陈依嘟起嘴巴说:“不用谢,我一直都是你俩的爱情守护,一定要谢的话,可以微博转账,9999,祝你们天长地久。” 陈依抬腿要踹她,白糖笑着绕客厅奔跑起来,还发出“你来啊你来追我啊”的挑衅,白祁拦住追她的陈依,将一块浴巾扔在她脸上说,“先洗澡吧,等会儿吃饭,我来做。”他挽起袖子,便走进厨房边说,“我给你买了些衣服,还挂在你原来用的那个衣柜里。” “知道了。”陈依熟门熟路地走进洗浴室,心里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轻轻地荡漾出柔柔的自语,我回家了。 洗完澡出来后,陈依见到白祁在厨房里忙碌,便很自然地去搭了一把手,当他开始颠锅时,她顺手下了把盐,当他的铲子刚离开时,她便递上了碟子,两个人有说有笑之间,配合默契地做出了一桌子热乎乎的饭菜,这相互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从始至终就没有分开过。 晚饭过后,白祁抱着陈依往沙发上一倒,指使白糖去把碗都刷了,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白糖嘴里嫌弃着“狗男女”,匆匆忙忙洗完之后,小跑过来投入了哥哥另一手空着的怀抱,当三个人挤在一块时,身体里莫名地分泌出名为幸福的浓郁情绪,把整个屋子的氛围都给升华了,好像他们只是一窝思维简单的小动物,能吃会睡就足够满足。 可惜这幸福满溢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一则关于陈依悔婚的娱乐新闻在屏幕上出现,配以由现场宾客用手机录播的画面,新闻主持人尖着嗓子以非常八卦的语气,很是慷慨激昂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并朗读了许多网上的网友言论,“现在网上关于陈依悔婚的话题热度已经‘爆表’了,有许多人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炒作,也有许多人认为陈依在经历过默默无闻和一夜爆红之后,心态已经飘了,现在还有一部分人在带着‘陈依滚出以声相会’的话题标签在有组织的刷屏,本台正在尝试联系陈依本人和她的经纪人,且看他们将作何解释!” 第三十三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悔婚之后,陈依就关了手机,因为不想面对众人责难,然而她还是通过电视和网络得知自己是躲不开这一片狼藉了,果然她一打开手机,微信消息便显示达到了上限,而褚凡的电话也立即打了过来,可见她每分钟都在拨打她的号码,才能随着她刚刚开机就电闪雷鸣地钻进了这道门缝。 “祖宗,你在哪里啊?我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你还好吗?”褚凡在话筒里嗷嗷叫唤,“你还在北京吗?白祁那个长腿狗没把你带去肯尼亚藏起来?你就算要跑路也等我们节目录完好吗?现在你是舒服了,做自己了,我好惨啊,知道我接了多少电话吗?我的邮箱如果是个人,现在已经吃吐了,都爆了,满世界的人都在找你,我就是你的替死鬼。” 陈依心虚地问:“找我干嘛?结婚不结婚的,这是我的私事儿。” “可你现在是正当红的公众人物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平时公共场合你连打呵欠都有顾虑,这回倒好,你直接爆个大的,你悔婚,这是什么八十年代的老港片剧情?谁家的公关不想活了敢策划这样的炒作?我是不是你经纪人?你搞这种大动作你就算不能提前告诉我,你给我一个眼神,你事后给我一个指示也行啊。”褚凡那边正在开车,哗哗的车水马龙声之中夹杂着她断断续续骂骂咧咧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你之后什么打算,现在各方面来问我,那我也只能说无可奉告,你知道多少杂志、节目想采访你吗?我能说啥,我只能说请关心作品,远离生活,但是你有啥作品?你这人怎么能跟流量一样,光顾着爆话题了?” 在她的长篇大论中,陈依听见了重点,她打断她问,“采访?都哪些杂志?哪些节目。” “当然是八卦的,不然呢?你以为你拿诺贝尔了吗?还能有什么深度专访?”褚凡说,“那种东西对你没有任何加持,我都推了,咱们以后的目标不是实力派,荧幕咖么?不能掉价。” “别忙着推,你先应付着,把单位整理一下,等我明天跟你开会讨论。”陈依说,“这次是我不对,给我们团队制造危机了,这回不能躲,不能放任舆论往坏的方向发酵,必须扭转颓势,你说得对,我还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怎么能才刚起飞就坠落了,别紧张,我们一定会逢凶化吉。” 站在阳台上,陈依挂了电话,望着远处的马路霓虹将夜幕染成粉色,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护栏,脑袋里飞快地运转着,在无数条死穴之中寻找突围的线索。 “依依,没事儿吗?”白祁走过来,从身后抱着她说,“别担心,一切有我,你什么也不用怕,就算现在前面有子弹,有我给你挡着,后面有老虎在追,也有我来垫底。” “没什么好怕的,也没什么难的,我自己都可以面对。”陈依仰起头,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他笑一笑,比晚风更迷人,“你知道我有多爱现在的你吗?比以前更爱一万倍。” 陈依也笑了,“你现在对我说爱说太多,都显得不值钱了,感觉好像价值被稀释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开始嫌弃我了。”白祁“啄”了陈依的额头三口,双臂又更聚拢了一些,满足地说,“如果你觉得不值钱了,那我就多说几次,以量取胜,我爱你,我爱你,依依,我爱你,我爱你一千一百万次。” “别胡诌一个数字就混过去了啊,既然你说是一千一百万次,那我就要真的听见这么多次的我爱你。”陈依转过身,搂着白祁说,“开始吧,我给你数着。” “行吧,换个地方说。”白祁笑着将她拉进卧室。 一觉醒来之后,陈依振作精神来面对一切紊乱了,白祁以为她至少要逃避一段时间,哪想到她就像个女战神一样不知疲倦,她在脑子里已经把该处理的事件按轻重缓急排列好了,她去褚凡那里,而白祁去周碧云那里,因为她不放心母亲独自面对失意的迟诺,所以希望他去亲自把她接过来,但是她也交代了白祁只能在楼下等待,不要去和迟诺碰面,她担心他俩见着了要打架。 “等把我妈妈安顿好了之后,你再叫上叔叔阿姨,我们一起吃个饭,把我俩的关系给交代清楚了。”说罢,正站在镜子前面穿衣服的陈依转过身来,指着白祁严肃地重复一遍,“绝对别跟迟诺撞见啊,躲着点儿他。” 白祁已经安排好了搬家公司过去,他冲陈依卷起衣袖,晒一晒自己结实的胳膊说,“放心吧,你还怕他伤着我不成?我会让着他的。” “我是懒得给你送牢饭。”陈依伸手拍拍他的脸,“乖啊。” 他于是亲了一口她的掌心,俩人又笑着滚到一起闹了一阵,陈依才勉强依赖着理智,把他推开,出了门,白祁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腮说,“亲爱的,慢走,早些回来吃饭哦。” 陈依自己开车赶到了褚凡的影视公司——现在已经不止是褚凡的个人公司了——自从《以声相会》大热播之后,褚凡再度向陈依提出合资的邀请,这回,陈依没有再拒绝,她底气十足地签了字,如今这家公司已经更名叫:依凡之见影视传播有限公司。 办公的空间也拓展了三倍,前台变得宽阔敞亮了,环境升级之后,陈依由于忙碌,没有参与装修工作,这还是第一次来验收成果,迎着“依凡之见”四个秀丽字体走进去,心中像是有鼓点在敲击,原来是心跳——“凡人眼中的世界也遍布星光”——这是她当初为公司取名时心里浮现的一句话。 她只是一介凡人,她曾经也有许多求而不得,当她终于放弃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怀里早已经拥有太多,现在的陈依感到自己是战无不胜,越战越勇的,同时也是轻盈的,是随时可以飞起来的——搞砸了又有什么关系?——她知道一切浮云消散,还有谁会在她身边,她只管往前冲就好了,拨开山海,拨开迷雾,她只是一介凡人,她只有这一副血肉之躯,她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化作春泥,她曾经拥有过,就很够了。 “我来了,开会吧。”陈依走进会议室,见到褚凡和大家都在等她了,站在主席位置后,她先是表达了歉意,但同时也表达了决心,“由于我个人的私事儿处理不当,给公司造成过了负面影响,但也请不要担心,我这半辈子对收拾烂摊子特别有经验,这次的危机也可能是一个转机,我们没必要撤退,让该来的都来吧。” 结束了会议之后,等大家都散了,褚凡关上门问陈依,“真的决定要上那个八婆的节目?她可是出了名的坏心,不怕她整你吗?” 陈依点点头说:“可是她的节目也是全网同时段收视率第一,关注热度是我们《以声相会》的十倍,我们的节目曝光度已经摸到天花板了,再想翻番很难,不如就借这个跳板再飞一飞。” 褚凡着急地抓着头发,焦虑地说:“那是,你也不想想她为了收视率无所不用其极,经常不按台本办事儿,给你安排许多叫你措手不及的意外环节,给观众看你出糗,有多少名人上了她的节目之后,名声虽然更大了但也臭了,为了臭名丢了‘路人缘’,不值得啊。” 陈依说:“现在我的名声已经臭了,如果我一定要站出来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不利用一个传播最广的平台,一次性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见到她已决心要孤注一掷,褚凡也知道自己再说无用,便重重叹口气,跌坐回椅子里。 陈依刚想说来聊一下关于下期节目的流程,便接到白糖的电话,她在里面哭着喊道,“老陈,你快过来,到同仁医院这里,哥哥出事儿了,他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迟诺对他动刀了!你快来啊——” 第三十三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白祁没有大事情,当陈依赶到时,他的清创和缝合手术都已经完成了,但是在她开车赶去的路上,并不了解他的伤情,所以这一路上,陈依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作,因为如果她放任大脑胡思乱想,眼前便全是最坏的画面,像是她赶到医院之后,只能见到一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或是昏迷不醒的白祁,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假想,也足够叫她魂飞魄散了。 如果白祁永远地在自己所能感知的世界里消失了,怎么办?她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分手之后,他也还在北京或是美国某个城市里生活,只要他还存在着,即使不知道他的近况,她心里也是安宁的,更何况,有白糖作为链接,她是不会与他失联的。 那如果,白祁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离开了这个人间,再也摸不到看不见,从此了无音讯,再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走动,在哪里呼吸,做着什么工作,吃着什么晚餐——陈亦不敢想——白祁受伤这件事儿,叫她更清晰意识到他对自己的重要程度,她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 她已经人到中年了,她早已送走了爸爸,接下来如无意外,她还会送走自己的妈妈,随着年岁增长,往后的人生,将是不断失去的过程,她知道自己如果健康而长寿,那么终点必然是孤身一人,她只希望这个与心爱之人一一告别的过程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到了医院之后,是周碧云出来迎的陈依,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经过,搬家公司上门收拾时,迟诺还企图阻止,因为他想着陈依的东西还留在这儿,那么陈依就还可能回来,不过办事儿的是六个男性,迟诺双手难敌十二个拳头,只能眼看着这个“家”被一点点搬空,“未婚妻”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就像是看着有天降的大锤子将他的妄想一点点砸碎。 周碧云是收到消息说白祁在楼下等她的,而迟诺虽然不知道,但是当他看见她要跟着搬家工人一起下楼时,他便不管不顾地跟了下去,至少要留住周碧云,只要妈妈还住在这个屋子里,陈依总要回来吧?他的想法和目的是很单纯的,不过这个拉扯过程被白祁远远地看在眼里,误以为周碧云有危险。 迟诺见到白祁走过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瞬间眼睛就红了,抓起搬家工人扔在纸箱上的一把刀,就径直冲了过去,接着便是一片混乱,还好现场人多,迟诺只捅了白祁一刀,便被众人制服了。 8 进了病房,陈依见到白祁半躺在床上,和白糖正说话呢,人看起来挺精神的,如果不是穿着病号服,他看起来像来探病的,坐在边上削水果的白糖由于脸色煞白更像是该躺着的。 白祁嫌弃地对妹妹说,“你能别削了么?我不吃,你不吃,没人吃,你削了祭天啊?” “那我坐在这里干嘛?没事儿做啊。”白糖手中没有停下地说,“那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给病人削水果,好像不削点儿什么,就特不拿病人当病人似的。” “我没生病,别一口一个病人,我这叫伤员。”白祁见到白糖手中的刀光一闪,忍不住一个哆嗦,双手捂着腰腹往后坐了坐说,“刀拿远点儿,我看着就疼。” 白糖见到白祁示弱,竟笑嘻嘻地举起刀来挥了挥,于是便听见陈依从身后训斥,“危险,不要玩刀。”这才赶紧收回手,回过脸去做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欠骂。”白祁笑话她,然后冲陈依张开双手,“恭喜你没有来晚一步。”见到陈依表情凝重,一副欲哭无泪完全无法被逗笑的样子,他才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别苦着脸嘛,小伤,虽然伤在肚子下边了,但什么都不影响,更不会影响你的私人体验——” 行吧,陈依还是被他的这句话逗笑了,但同时也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说,“看看是不是伤这儿了。” “唉我去,没伤也伤了。”白祁哀嚎一声的同时,一把将陈依拉过来坐进自己怀里,“你得负责。” “你真没事儿?伤得有多深?多久能出院?”陈依接连发问,“你报警了吗?” 白祁亲她一口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壮得很。”伴随着白糖在一边干呕的声音,他继续笑道,“没有报警,我决定不跟他计较,他抢走我女朋友,我抢回来,他给我一刀,就当扯平了。” 白糖在一边生气道,“老陈,你管管他,这时候了还装大度,逞英雄呢,这万一陈诺看他没死成,又追过来给一刀可怎么办。” “是我不好,我应该去和他把话讲清楚,这是我跟他之间要谈分手,其实和你没关系……”陈依正说这话,感觉手心一热,低头一看掌心里全是血,是白祁腰间纱布里渗出来的,她顿时眼珠子都慌得乱抖起来,冲门外喊,“医生!医生!” “别紧张,别急,正常现象。”白祁疼得额头上遍布汗珠子,但他依旧搂着她安慰道,“我不会死的,你别慌,我还欠你一千一百万次呢。”说罢,他便昏了过去。 9 由于白祁还躺在医院里,伤情虽然不重,但他的血小板指数表现不太稳定,所以要留院观察,因为惦记他,最新一期的《以声相会》里,陈依的演出表现也不稳定了,她明显地察觉到 现场观众过于密集,太多人为她而来,当然不是为了支持和鼓励,那些情愿贴墙站着也要获得入场资格的观众,都是来看她热闹的,而她也果不其然,献出了一场供他们嘲讽的失误发挥,这是开播以来第一次,评审员们没有将她评为演技第一名,虽然场外观众的投票依然将她投为人气第一,但对比上一期,其实已经流失了百分之三十的支持率。 临到节目即将结束,众选手立于台上挥手道别时,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突然从观众席里冲过来,将一瓶墨水泼向陈依,惹得全场喧哗,他被一拥而上的保安拖下去时,还在尖声大笑地骂脏话,“陈依你个臭婊子!放在古代你是要被浸猪笼的!” 褚凡赶紧从后台扑过来,双手护着陈依回到化妆室去换衣服,结果一推开门,却见到她的化妆镜上被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巨大的辱骂词汇,用来书写的口红已经被毁坏扔在地上,那自然是从她的化妆箱里取来用的,至于其它化妆品也不能幸免,统统被毁坏后撒了一地。 “什么鬼?咱们这儿的安保也太差了吧?这种变态也能放进来?”褚凡愤怒地跺着脚,掏出手机说,“等我找负责人调监控——” “别找了。”陈依拉开一把干净椅子坐下,叹口气道,“万一发现不是外来的呢?都尴尬。” “自己人?”褚凡一愣,“我们的员工不会干这样的事儿——”话音未落,她见到一整排挂服装的架子上只有陈依的衣服被刀划破,便闭上了嘴巴,也可能真是内部的人看陈依不顺眼。 “在别人眼里看来,我确实是个坏女人。”陈依无所谓地耸耸肩,“算了,懒得计较,这么关心别人的生活,一定是自己过得太苦的闲人吧。” 褚凡一边给陈依找替换的衣服,一边恼怒地说,“你坏不坏,别人哪里能知道,你的生活又不是二十四小时直播,光是靠道听途说就从道德上给你定罪,这不公平……” 陈依苦笑,“所以我才需要站出来,告诉大家,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是视死如归,要上娱八婆的节目了?”褚凡转过身,同情地看着陈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会为你烧香的,祝你马到功成。” 第三十四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目前最火的公众人物访谈节目叫《娱人娱己》,其主持人外号“娱八婆”,是从台湾来内地“捞金”的,最初只是一个在网络平台上很冷门的小成本对话综艺,但是因为年近五十岁的娱八婆性格直率又是个“外来户”,在内地圈里没有朋友,所以也不需要顾及谁的情面,说话风格辛辣毒舌、直击要害,在如今做节目越来越循规蹈矩的业内,竟杀出了一片新天地,不知不觉已经做了快一百期,收视率年年看涨,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头部”综艺,当初一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小录影棚,如今也变成了三百平米的大舞台。 陈依在做《以声相会》之前,看遍了市场中最受观众喜爱的节目,所以对娱八婆也还是做了一番“功课”的,她以为自己足够清楚她的套路,一切都能应付得当,但还是低估了她那为了收视能豁出一切的手段,没料到她在节目现场给自己准备了一个用意险恶的惊天“地雷”,企图将她炸个飞身碎骨的那种。 娱八婆的一贯风格是绝不在开播前绝不与嘉宾见面,就是不想建立私人印象,以免有感情成分影响她在台上的主持风格,所以她是通过资料和网络评价来了解陈依的,在还未播出便已经造成极大话题热潮的这一期预告之中,顶着爆炸头发型,戴着三角红边框眼镜的娱八婆,依旧是那副刻薄嘴脸,她放言:“就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看我把她撕个粉碎!” 原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的陈依便再度被推上极寒之巅,名为《娱人娱己:悔婚的陈依》这一期的关注度也达到了难以逾越的巅峰,原本不过是通过预约、抽签形式获取的节目入场券,变成了黄牛高价购入又肆意要价的金贵物件儿。 演播厅里的观众席坐得密密麻麻,许多人没有座位只能贴墙站着,穿着一袭红衣的娱八婆首先登场,她今天浑身首饰都是红色的,包括脚上那双高跟鞋,一副穿起战甲要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的凶恶样子,当陈依穿着一身黑色好像丧服般的裙装登场时,现场响起一片激烈掌声和叫好声,这并不是在表示对她的欢迎,这气氛更像是角斗场开场前,人群在渴望鲜血刺激的嘶吼声。 一段关于陈依的简短介绍VCR结束之后,娱八婆抢先发起攻势,“陈小姐,我就叫你陈依吧,显得亲切,关于你的未婚夫迟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请你用一句话总结吗?” 陈依点点头,轻声细语地说:“完美的人。” 没料到她竟然会赞美他,这叫娱八婆一愣,既然有机会站上收视率如此之高、传播率尤其之广的舞台,她以为她会抓住一切机会极尽所能地向观众们解释,这个新郎有诸多缺点,不算好人,至少是个配不上她的人,以此来博得同情。 她做出如此回应,使得娱八婆准备好的下一句台词都没法出口了,但这儿是她的主场,击溃无数“大咖”心理防线的她,有的是经验去绕道抵达终点。 娱八婆笑眯眯地继续发问:“是吗?但是我听说你们身份相差悬殊,你方便说一下你的和他的收入是多少吗?” 陈依道,“这问题过于私人,请恕我不想回答。” 这倒是意料之中,娱八婆摊开手说,“感觉陈依的话很少哦,没关系,我们既然是做访谈的,就是要深入去了解每一个人的背景,所以我们已经知道迟先生的收入咯,他每个月的薪水是两万元,和你有不止十倍的差距吧?”她自问自答之后,很自然地接上了自己准备好的下一招,“那么,你悔婚的原因是关于钱吗?”说罢,她忽然扬起声调,以下判决书的口吻尖声喝道,“你是担心未婚夫为了钱跟你结婚!” 现场观众陷入一片等待的寂静,从窸窸窣窣的交流声中,可以判断出他们认为陈依是一个嗜钱如命的女人,结果,她还真承认了,这叫众人哗然。 陈依坦然地说:“关于收入不对等的问题,我们早在谈婚论嫁之前就已经解决了,我们会签好婚前协议,我的钱是我的,他的钱是他的。” 娱八婆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等于陈依走进了她所设置的话语陷阱之中,自觉套上了“嫌贫爱富”的枷锁,她笑着继续引导她顺着自己的逻辑回答问题,“所以你承认你是一个很看重钱的女人?” “我们可以回到原来的问题吗?你问我,是不是因为钱的问题悔婚,我回答你了,不是。”陈依是个逻辑清晰得可怕的人,她根本不钻进娱八婆修出来的迷宫,而是以俯瞰的姿态,双眼笔直地盯着起点与终点,轻松地将话题带回到自己的节奏之中,“迟诺一定要跟我结婚,是因为他爱我。” 娱八婆一愣,脑袋里面准备的一环接一环的圈套突然被打乱了,但是现场直播是不能给她太多时间去整理思绪的,所以她只能暂时随着陈依的话来应对,没关系,她是弱势一方,“枪”在娱八婆手里,她只要不停地射击,总有她躲不开的子弹,“那么,你不爱他吗?”她问。 “我爱他。”陈依回答,“但是就像你会爱妈妈,爱朋友一样,不是那种要跟他结婚的爱。” 娱八婆追问:“所以你对他不是对恋人的那种爱。” “如果限定为恋爱的那种爱的话。”陈依淡然地说,“我不爱他,这就是我悔婚的原因。” 本来还准备绕一绕的,没想到她直入正题了,娱八婆便放弃了许多“热身”招式,也发起了致命杀招,“既然不爱他,为什么一开始要答应和他结婚,还在订婚仪式上才悔婚?难道你发现自己不爱一个人,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能确认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十全十美的神仙,我会犯错,会犹豫,会在昨天还说我要一辈子喝可乐,明天却突然爱上了喝咖啡,我原本以为我爱上了一个人,并认为自己应该和他结婚,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爱他,我发现了这个事实,然后及时终止了这个错误,你说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我认为并不长。”陈依到底不是一个娱乐圈新人,她太知道怎么带动现场气氛和抓住观众心中那个微妙的“关切点”了,她的声线坚定而柔和,非常有说服力,她的视线精准地找到了直面自己的机位,以使得她温柔坚毅的表情和饱含情绪的双眼,能与屏幕外的观者们进行一种感情链接,她像在对每一个人发问,“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却与并不相爱的人在延续一场错误的婚姻呢?大家就算没有经历,也算见过。大街上,我们常常羡慕一对白发老人相互搀扶,将他们视为相依为命的真爱示范,别急着感动——问问自己——真的吗?那一双老人真的相爱吗?” 因为陈依一直以极为简短的话语作为答复,现在突然长篇大论,就连娱八婆也听得出神了,竟然忘了打断她,任由她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继续说了下去,“我们都是在一个一个家庭里长大的人,有人已经有了子女,而每个人都有父母,有爷爷、奶奶,我们都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回想一下,你们的爸爸妈妈是相爱的吗?爷爷和奶奶呢?如果是,再回忆一下身边人呢?每一对夫妻都是相爱的吗?我啊,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对邻居夫妻,天天吵架、互殴,闹了无数次的离婚,双双也都劈腿了,但最后都因为孩子的原因,选择不分开,等我长大了,再回家去探亲时,又见到他们,啊,那一对白发老人的背影,像极了一生相爱,相伴到老的人……”她静待了一会儿,等大家都消化完了这一段话里的信息之后,再做出总结,“有的人,在婚后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并不爱他,但是她选择将这个错误持续一辈子,而像我这样的一部分人,在婚前甚至婚后意识到自己错了,便立刻回头了,这,算迟吗?” 半分钟后,所有人都回过味儿来了,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陈依完成了一次直入人心的完美演讲。 这结果当然不是娱八婆想要的,节目也不过是刚刚开始,她阴森森地冷笑一声之后,也鼓起掌来,等到现场热烈的气氛平息后,她继续说:“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这个自我成长却是建立在伤害别人之上,你是修复了你的错误,找回了你的正确道路,但是迟先生却不知道他在你心里竟然是一个错误,他遭受的打击足以摧毁他对今后人生的全部信心——让我们热烈欢迎——”娱八婆突然双手高高举起,激动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朝着缓缓开启的一扇门喊道,“我们被陈依悔婚的主人公,千疮百孔的未婚夫:迟诺先生!” 陈依身后原本为她鼓掌的观众们此刻爆发出了更激烈的掌声,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深埋下的“地雷”爆破,娱八婆没有通知过她竟然安排了这个与迟诺面对面的环节,看来这个老太婆是要在这“角斗场”中见到鲜血四溅才满意。 第三十四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2 迟诺竟然是穿着订婚仪式当天那一身白色西装来的,以至于他周身散发的气场是一种要与陈依玉石俱焚的悲壮,当他现身时,她的内心确实为这一幕所撼动了,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娱八婆的指使,但不管是否他自觉选择了这样的打扮,他的身体姿态也已经显示出了他的态度:他是来“讨回公道”的,也可以说是为复仇而来。 不过是数日不见,他的气质已经不再是纯白如天使的少年了,他像是从地狱回来的怨灵,双眼里不再因为对未来有美好期盼而闪烁单纯的光芒,现在已经犹如遍布野兽的黑暗森林般,随着他每一次眨眼,都似乎有凶恶的獠牙与利爪要幽幽地探出来。 想到他是因为自己变成这样的,陈依心里生出绵长的痛苦来,这使得她的气势减弱了许多,人的心理变化是一定会反映在神色举止中的,原本处于被动地位的娱八婆见到陈依心虚了,便又得意洋洋地直起腰杆了,她知道自己的这枚终极兵器奏效了。 “陈依,我原谅你。”迟诺一落座,便语出惊人,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深情不如说是执拗,他紧迫地盯着陈依道,“现在你回来,我还接受你。” 陈依犹疑了半分钟才接话,“迟诺,我不回来了,你也该往前走了。” 娱八婆举起话筒刚想说话,迟诺却抢先对陈依发出了连问,他额上青筋暴起,语气颇为激烈,“为什么?是因为我挣的钱不如你多吗?是因为我爸爸妈妈不喜欢你吗?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不是说好了,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我不图你的钱,爸爸妈妈那边也说服了,他们不会干涉我和你的感情,我还可以做什么?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什么都可以做。” “多么痴情的男人啊!”娱八婆终于趁着迟诺换气的间隙里成功插话,她尖叫着引导演播厅里的观众们鼓起掌来之后,再以逼问姿态看着陈依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呢?” 陈依看也不看她,直视着迟诺说,“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不爱你,这不是你通过努力,就能挽回的事情。”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不在乎!我知道你不爱我——”迟诺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膝盖,似乎在控制自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冲向陈依,他吼道,“可是我爱你,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你爱不爱我——因为我爱你。” 娱八婆听罢,掏出手绢来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睛,但并没有擦出什么眼泪,她深深地叹口气说,“太惨了,太悲剧了,郎有情,倩无意,问世间情为何物……” 不等娱八婆煽情结束,陈依突然语气烦躁地开口道,“你不要再一遍遍说你爱我了——”她不再表现出回避、隐忍的态度,似乎被迟诺的话语激怒了,冷酷地瞪着他,“如果世上一切东西,只要你想要,说一万次‘我爱你’就能得到,那还存在求而不得的烦恼吗?你能不能像个成年人?宇宙不是围绕你旋转的,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家里条件有限,再喜欢火车飞机也不会闹着要买,最多在家长许可下买个玩具模型,为什么‘愿你心想事成’是句祝福话,因为这世上本就十有八九不如意,我不爱你,你把地球倒过来,我也不爱你。” 她的话说得太绝,使得室内温度骤降,观众们纷纷抹了把脖子,感觉浑身汗毛倒竖。 迟诺一时半会儿愣住了,娱八婆见状着急,她以为受害者登场之后,陈依这个加害者就会被冲击得溃不成军,结果她竟然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她可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抛弃了未婚夫呀,这行为根本就是劈腿吧!怎么能毫不内疚呢?这对于娱八婆这种思路传统的女性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不过她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能攻击的点了,“所以你爱那个抢婚的男人咯?”她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陈依说:“这和白先生无关,我没必要在这样的公开节目里曝光与此事无关的人,这是我和迟诺之间的问题,无论是谁来抢婚,或是不抢婚,都不影响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决定的事实,对于这场婚姻,我一定会后悔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娱八婆见到她不回答,便知道终于撬准了这座碉堡的缝隙,立即抓住这个关键点继续追问,“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关于这个白先生,不需要你保护他的隐私,网上已经把他的背景扒了个底朝天了,需要本节目再重点介绍吗?不管你是否早晚要后悔,是他抢婚的行为,导致你立即后悔了也是事实不是吗?”她直击要害的发问,引爆了全场的掌声,这叫她得意忘形了起来,“说吧,如果你早在和迟诺订婚之前,就爱着这个白先生,那你为什么还选择和迟诺在一起?你把谁当备胎?如果你是临到要与迟诺订婚了,才爱上这个白先生,那你的本质就是劈腿而已我说得不对吗?” 她提出的问题,确实令陈依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这也是她经常反复追问自己的问题,她到底爱谁?答案显而易见,但她却没有选择自己爱的白祁,而是出于对安稳生活的向往与自己达成了妥协,选择了爱自己的迟诺。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顾是否将引来更多非议,就在此,当着千万人的面去直面自我的内心深处了,“那位白先生,他叫白祁,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彼此喜欢但没有点破,在北京重逢时,我们立刻相爱了,整个过程就像鱼群拥抱海洋、马群奔向草原那样自然而然,当时我太想结婚了,但是他是不婚主义,我们不欢而散,然后,我遇到了爱我的迟诺,这是一道非常经典的选择题——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出于懦弱、自私和惰性,我选了后者。”陈依说罢,将视线投射向观众席,“耶稣曾经说过,‘谁没有罪,便可以用石头投向那个女人’,在座的各位,在审判我之前,回忆一下自己的人生,面对喜欢、但是薪水微薄的工作,和不喜欢、但是薪水丰厚的工作,你们犹豫过吗?面对亲人手术知情书上百分之五十的生死概率,要你签字时,你们动摇过吗?你们的人生中,在任何一个选择题面前,都能做出坚定不移的决定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没有活在童话里,而是活在社会里,世上常有不能两全之事,爱情与面包,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和曾经的我一样,不能全都要。” 她说完之后,现场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镜头扫过每个人凝重的脸色,可见大家对她这番话还是赞同的。 唯一不能被说服的就是迟诺了,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但你现在爱情和面包都有了,我呢?你已经拥有了你想要的幸福,却是以伤害我为代价,为什么必须牺牲我?我想不明白,我已经拿出了我能给的一切,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也没错,你受到了伤害,是因为,在任何一段感情里,一定会有人受伤,这不单单限定在感情范围内,即使是工作,在一个单位里,是读书,在一个班级里,都会有人因为任何一件事情受伤,当别人感到幸福快乐的时候,这世上,必然有人在感到受伤。”陈依温柔地看着迟诺,柔声细语地哄着他,“你说我已经获得了幸福,这是你单方面的看法,也只是目前一个我暂时的状态,谁能保证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里,我也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受到伤害?只要你身处于人群,被人所伤,便是我们这一生无论如何小心也躲不开的祸,与你是谁,在做什么,都没有关系,我们活着,就是不断受伤,再复原的过程。” 现场再度响起掌声,但却是非常克制的音量,似乎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大,就影响了陈依如此条理清晰又极具渲染力的演讲,破坏了这沉静之中饱含力量的气氛。 娱八婆见到迟诺垂下头去陷入了忧郁的沉默,知道他与她的这一局算是结束了,但是这一期饱受关注的节目还需要一个全场大高潮的收尾,她问他,“你接受这个结局吗?”见到他迟钝木然地摇了摇头,她便站起了起来,指着身后的大门高声道,“那就让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抢走了你的新娘,伤你最深的那个人,来给你一个交代吧!” 第三十四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3 在白祁登场前,现场播放了一段在网络上的点击率已经以亿为单位的视频,那就是手机画质的订婚仪式现场,白祁抢婚的画面,背景音是一段关于他的介绍,我们的男主人公毕业于美国知名金融大学,是一名双学位博士,曾就职于华尔街大名鼎鼎的交易所,回国后成为私人理财师,通过网络公开可查的个人公司信息能得知其年收入不低于至少五百万,名下在北京均价十二万的地段拥有一套豪华公寓,他的坐骑是一辆车牌双号的保时捷,和一辆单号的劳斯莱斯……如此一段极尽所能凸显白祁精英身份的台词之后,画面便切换到了他所在的医院里,脸部被打了马赛克的白糖首先入镜,她指着镜头质问,“你们是谁?你们在拍什么?出去!这里是私人病房——” 镜头画面显示摄像者强行往里冲,拍到了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正在使用笔记本电脑打字的白祁,画外音在喊,“白祁先生吗?陈依小姐要上节目和迟诺面对面对峙的事情你知道吗?” 白祁于是抬起头,一脸震怒,来者继续发问,很显然背过台词,说的每句话都是设计过的,“你是真的爱她吗?你放心她一个人去面对全世界的敌意吗?你知道陈依小姐最近饱受非议吗?你要不要到现场去,为了她,与世界为敌?” 然后,画面黑屏,现场的嘉宾登场门边适时地打开了,穿着一袭黑西装的白祁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舞台很大,但他似乎还站在暗门里时便能清楚感知陈依的方位,径直朝她走了过去,一屁股落座在她身边的沙发上,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娱八婆边鼓掌边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勇敢的白祁先生!”但是众人却是兴趣缺缺的样子,稀稀拉拉地拍了拍手,因为在他们看来——大局已定——陈依完美地说服了在场观众,她和迟诺分手是分得天经地义的,迟诺再要纠缠便是胡搅蛮缠了,白祁的出现,不过是更稳固了这个状态而已,接下来还有什么戏看?可以散场了。 但是娱八婆既然把白祁“弄”了过来,总是有原因的,她满脸堆笑地看着白祁说,“你还是来了,果然对心爱的女人放心不下吧?白先生,现在网上关于陈依悔婚的话题热度很高,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你的抢婚行为,也造成不了今天这个局面,但很奇怪的,大家却不太关注你,好像所有的负面舆论全部集中在陈依身上了,就仿佛是她一个人犯下这滔天大错似的,你有看过网上那些针对她的谩骂有多不堪入耳么?你心疼吗?难得有机会站在大家面前,你有什么话说吗?” “我无话可说。”白祁不屑地一笑,“如果我的话语有力量,那我自然要说——现在我请求大家,停止对陈依的恶言恶语——有用吗?想要发泄精神垃圾的人,不会因为有人哀求或斥责就停止攻击。” 娱八婆听了,一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的表情,不愧是陈依选的男人,说话方式和她很像,不按牌理出牌,没办法拐带进自己的语言陷阱里,她茫然发问,“所以你……什么也不做吗?” “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事情。”白祁转过脸去看着陈依,语气轻松地说,“无论你遭遇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我能处理就我来,你能处理就你来,如果实在没招儿,那我也都陪着你,要死一起死。” 陈依却回以一个嫌弃的眼神,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她觉得这些话没必要在公开场合说,太肉麻了,而白祁却故意一条眉毛,冲她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如此浓厚的“相爱气息”叫现场女观众们纷纷捂住了心口,一时间她们发出的叹息声连成了一片悠悠而漫长的:“噢……” “死都愿意?”娱八婆抓住了她想要的关键词,扭脸看向脸色苍白的迟诺问,“你听见了吗?白先生真的好爱好爱陈依哦,连命都可以给他,这样你服气了么?” “这算什么?”迟诺凄然地苦笑一声,“不管是几条命,陈依想要,我就给。” “好!那你就证明给大家看!”娱八婆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立即亢奋地站起来,冲现场工作人员招招手,不一会儿,一个被黑色布料罩着的小柜子便被用推车推了上来,罩子一撤,露出里面的透明玻璃柜,见到里面是一条通体漆黑的毒蛇,现场气氛终于再度热烈起来,就如观众们心中猜想,她说了,“如大家所见,这里面是一条来自亚马逊的毒蛇,被它咬到的人,必死无疑!但!我们节目组当然准备了血清来解毒,我们又不是野外大冒险节目,可这也依旧是性命攸关,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事情,大家也认可吧?就问在座,有谁,敢在知道有解药的情况下,也被咬一口呢?有谁?”她反复问了数遍,所有人都在摇头摆手,不少胆小的人甚至缩着脖子,不断往后躲。 陈依大概知道娱八婆为了收视率要干什么了,她用力握了握白祁的手,而他回以她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示意她放宽心。 果然娱八婆下一句话便是针对白祁与迟诺的,“两位先生,敢不敢把手伸进去,以此证明自己对陈依的爱有多深,当着所有人的面,谁的手在这个柜子里和毒蛇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我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爱着陈依的人!” 迟诺不等她喊开始,便已经脱下外套走上前去,沉着脸说,“这也太简单了。”他见到白祁一动不动,便挑衅地一笑,“你不敢吗?” “我当然不敢。”白祁此话一出,全场一愣之后是哄堂大笑,等笑声平息之后,他说,“我不会拿生命开玩笑,因为我死了,没人照顾陈依,迟诺,你可以为陈依付出生命,我们都知道,但是她并不想要你的命,她需要的爱情恰恰相反,她不需要爱人为她而死,她想死在爱人的前面,因为她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么坚强、那么无私,她脆弱得很,又容易动摇和感到寂寞,她是个自私的人,她害怕面对失去,所以,在爱的关系里,她想要的反而是‘先走一步’,这样,承受失去的那个人,就不是她,而是我。” 陈依没想到白祁竟把她看得如此清楚明白,她瞪大了眼睛凝视他的侧脸,看着他难得严肃,一字一句对迟诺道,“爱,不一定是付出,而是陪伴。” 短暂的寂静之后,全场观众站了起来,节目时长到了,他们对这个大结局非常满意,犹如参加婚礼的宾客一般,为白祁和陈依送上了雷声滚滚般的掌声。 此情此景叫迟诺心中的郁闷更难以倾泻,他竟一时头昏脑热,徒手伸进玻璃柜中抓住了毒蛇身体,抓起来后狠狠地扔向地面,只见那受了惊吓的蛇在地面飞快地扭动、爬行,引发了现场一片尖叫和混乱。 白祁第一时间打横抱起陈依,以免她任何身体部位处于危险之中,他一双长腿飞快地远离了舞台,留下娱八婆跳上沙发狼狈地大吼大叫,工作人员们也不敢贸然上前,纷纷嚷嚷着叫人快把野生动物专家叫过来,但是也来不及阻止毒蛇蹿上了沙发,一口咬在了娱八婆的脚踝上。 这一期收视率狂飙飞涨的节目就在如此闹剧中收尾了,由于这突然一幕,网络的话题聚焦点也从陈依身上,转移给了娱八婆,微博里诸如“毒蛇咬伤娱八婆”、“娱人娱己直播意外”、“娱八婆多行不义必自毙”之类的话题标签顿时铺天盖地,两天之后,由于节目中出现毒蛇这样危险的元素,有违娱乐安全的规范,这档国民级的八卦综艺被要求停播十期进行整顿,这叫娱八婆更被顶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彻底替换了陈依的话题位置。 第三十五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结束了录播之后,陈依从后台的消防通道一路追出去,在楼外的月色下见到背影寂寥的迟诺,她喊,“迟诺!”——她总觉得,自己跟他之间需要一场正式的告别——分开得太匆忙了,对他,对自己,对这段感情都显得不尊重。 这好像是第一次,陈依叫迟诺的名字,他没有回头,她又叫了一次,他转过脸来,那表情不再与过去一样是一脸欣喜,他终于不再像一条会摇着尾巴跑向她的快乐大金毛,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落魄男人。 “迟诺,对不起……”陈依缓步靠近他,踌躇地说,“我知道道歉没有用。” “没有用就不要道歉了。”迟诺凄然一笑,“姐姐,你还想要什么呢?”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姐姐”,陈依的心口像是被狠命拉紧的口袋般一抽,她困惑地反问,“什么?” 迟诺的眼睛在夜色之中,一点儿光亮也没有,他声音沉沉地说,“你什么都有了,但是心里对于伤害我的事情还感到过意不去,对吗?你想要我原谅你,就像所有的爱情喜剧电影那样,你想要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你想要心安理得的幸福。” 陈依打断他,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你原谅我。” “那就好,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迟诺说,“姐姐,希望你这辈子都记得我,记住我没有犯任何错,却要硬生生被你伤害,记住你伤我有多深,在每一个你感到幸福的时刻,想起我,想想我正在因为想起你,而备受折磨,既然我不能成为你的幸福,那至少我要成为一个你的小小伤口,只是小小的而已,跟你对我制造的伤口比起来。” 他恨她,陈依感受到了,她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当是承认并接受了个这个事实,再多说什么也没意思了,她给他心上挖了一个洞,她仅仅靠歉意是无法将其修复的。 “以后你不要再找我了,也别打听我,别让我知道你还有一丝关心我,那样会叫我还心存幻想,姐姐可能就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道槛,在这之前,我以为我也是经历过挫折的,原来没有啊,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迟诺与陈依之前相隔数米之遥,他的双脚不自觉地开始后退,他边缓慢地倒着走,边指着陈依说,“也许我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长大的机会,再见吧,我希望以后都不要见了,我走了,你千万别叫我,一听见你叫我,我就会忍不住回头,就从现在开始,一个字也别说,千万别说话,让我能慢慢地从你的人生里走出去,我要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了,以后我的人生里也没有你了。” 等到陈依的双眼只能见到迟诺一个模糊的轮廓了,他才转过身去,走进了建筑之间的黑暗缝隙里。 等迟诺彻底远去后,一直站在门里观察的白祁走过来,搂着陈依说,“走吧,回家了。” 陈依的头依在他肩上,自嘲地一笑,“我真的是个坏人。” “我知道。”白祁以脸颊蹭一蹭她的额头说,“我也不是好人。” 2 风波过去之后,陈依因为保持低调,也没有更多“作妖”的事件,这名声终于从“好坏参半”慢慢又回到了“好评如潮”,果然就像她对褚凡说的——别担心,信息碎片爆炸的时代,人们对单一事件的注意力是非常短暂的——而《以声相会》的收视率在经过数次攀升之后,也稳定在一个区间之内不再波动,呈现稳步上升的走势。 事业方面,陈依终于如愿接到了给外国引进电影做配音的项目,也开始接触一些文艺片导演,参与了许多剧本审核的工作。 至于檀香山英语那边,她只管照顾好自己负责的校部,由于白羽媛更变本加厉地干涉股东决议,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公司里了,而是更全身心地投入到与褚凡的影视合作里,利用目前高涨的人气,她已经为她俩策划的两部网剧一部电影拉到了投资,准备择日开机了。 家庭方面,不想妈妈落单,所以陈依并没有与白祁同居,她每天下班后还是回到家里和周碧云一起吃饭,周末的时候,母女俩便与白祁一家人一起用餐。 知道陈依担心她妈妈白天一个人在家里寂寞,白祁特地给周碧云买了条聪明的边牧,这小狗听得懂人话,被周碧云取名“小机灵”,天天抱着、牵着在小区里遛弯儿,也认识了不少“狗友”,偶尔大家还租车带着狗一起出去郊游。 3 又到周末,刚巧还是元旦,一大屋子人挤在白祁家里,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元旦晚会,陈依和白祁在厨房里忙碌一家人的晚餐,白祁的父母因为遭受过牢狱之苦,所以头发都花白了,面容看起来比周碧云要老不少岁,但是他们穿着整洁得体,身上还有知识分子的那份矜持与儒雅,看起来也是颇有气质的老人。 白祁的父亲白修思坐在周碧云的对面,盯着桌面上的麻将牌不知所措,嘴里念叨,“这打牌可比算账难太多了……” “你那时候都怎么打发时间的?”白祁的母亲张珍扔出一张牌来,调侃道,“我跟房里的姐妹可是没少摸……哦,我们用卡纸自己做在麻将,你们男的怕是没这个脑子。” “你们能别老说牢里的事情了吗?”白糖的手按在牌面上,气鼓鼓地说,“就不能假装一下,我的爸爸妈妈特别普通,特别正常吗?” 张珍大笑起来,“这孩子,普通、正常的人也会犯错啊,我们已经付出过代价了,也是半身入土的人了,没必要装高尚,剩下的日子能一家团圆,好好过,不就挺正常,挺普通的么?” 白糖冲她做个嫌弃的鬼脸道,“妈妈,你出来以后,嘴巴比起以前贫了不少啊。” “白糖,怎么跟妈妈说话的?再怎么不普通,不正常,也是你妈妈,这一家人生来就是一家人,没得选的,你凑合吧。”白修思说罢,将自己的牌面一推,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看看,我好像胡了。” 周碧云定睛一看,急道,“老白,你这是——” “他总这样。”张珍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狡猾的老狐狸。” 白修思挑眉一笑,“兵不厌诈。” 白祁从厨房的玻璃门往外看,见到客厅里老少和谐,闹成一团,他不禁感慨,“真安逸啊。” “别发呆,锅开了。”陈依正在炒菜,她大声提醒他,“白祁,先关下火行吗?” 他于是反身关上了灶台上的火,问道:“陈依,最近你有没有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有,好像突然之间,冬天就来了。”陈依用余光看一眼窗外,正在飘着绒毛状的细雪。 “日子开始变得重复,没有波澜,就会显得时间很快,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做一样的事情,脑子就把这些记忆给压缩打包了,我们会记得开学的第一天,但不会记得第二天,我们会记得找工作的第一次面试,但不会记得第二次,我们会记得人生喝的第一口咖啡滋味,但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喝的咖啡,具体是什么味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白祁边将锅里炖好的大块牛肉捞出来,边笑着自言自语,“很多年以后,我们老了,只会记得我们每一天都在一起,就好像我们从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在一起。” “你怎么回事儿啊,话这么多?”陈依笑起来,“对现在的安逸感到不满意了吗?” 白祁看着她,穿着大领口毛衣,系着围裙,头发高高地挽了起来,如此居家的模样,已经被他一遍遍在眼里细细描摹,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她曾经离他而去,叫他知道了,她不在身边的滋味,现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与她链接得更是密不可分了,他已经无法再去想象和接受,俩人之间再度分离的可能。 “我希望一切都不再变动了,现在这样很好,好得就像一个容易破碎的梦。”白祁伸出手去,以食指轻轻戳了戳陈依的手背,等她看向自己时,他笑得有些腼腆地问,“要不,我们结婚吧?” 第三十五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4 陈依母女与白祁一家现在已经其乐融融好像一个大家庭了,如果没有意外计划打乱安排,每个周末,全家六口都会在一起至少吃一顿晚饭,通常都是陈依掌勺,白祁打下手,也想过找阿姨帮忙,但是白糖坚持“外人做的饭没有家的味道”,白祁于是将刷碗筷的任务指派给了她,三个年轻人便承包了一切,老人家们只需要坐等开饭就好,要填饱一桌人,五菜一汤是必须有的,好在张罗一家人的饭菜,还挺有满足感的,陈依也不觉得劳累。 今天是元旦,桌上的菜色比起平时要更丰盛了,热的荤菜有宫保虾仁、孜然羊肉、尖椒里脊肉、红烧土豆炖牛肉和一道清蒸鲈鱼,素菜有干煸豆角和上汤娃娃菜,还有一道凉菜拍黄瓜,以及一大煲玉米龙骨汤,白糖最先跑向餐桌,一边“哇哇”乱叫着“真香”,一边迫不及待地从厨房端出电饭煲来,为大家盛饭,摆筷子。 “这么多菜!”张珍在牢里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她拖着脚步缓慢地走过来,边朝陈依感动地说,“这可真累着我们依依了。” 白祁揉着脖子,走出来道,“也没多累,她就是用锅铲扒拉两下,这洗菜切菜甚至送进锅里盯着火候,都是我干的。” “那以后你连扒拉的活儿,也别叫我干了。”陈依笑着推他一把,与他肩并肩坐下,“我倒要看看,你扒拉两下出来的味道是不是比我好。” 白修思抢先夹起一筷子还冒着热气儿的羊肉,卷着米饭往嘴里一送后说,“那白祁肯定是比不过陈依的,这做菜,讲天赋,再勤奋好学,也差扒拉那两下的手感。” “你们别再夸陈依了,她最近配音的电影拿了最佳女主角声音出演奖,这尾巴都快上天了,再发展下去——”周碧云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骄傲,她食指与拇指捏紧,做出好像翻开书页的样子说,“以后‘目中无人’的成语解释,就要变成陈依专属了。” 张珍接话道,“该夸的,就该夸,这要多夸两句,依依能成为我们家的媳妇儿,那我们每天都要夸上十二个小时,打卡上班那种,差一分钟都不下班。” 白修思笑起来,“我们家白祁要是能娶到陈依,那他上辈子得是个烈士,用身体挡过原子弹的那种。” “爸——”白祁放下手里的碗,一脸不满地看着白修思。 白修思举起筷子,不依不饶地指着白祁,轻轻地叹口气说,“没用。” 白糖在一边只顾着偷乐,白祁瞪她一眼说,“别急,有你被催婚的时候。” “你催啊,我还怕你舍不得我嫁呢。”白糖嘴上沾了酱,嘴里吃饭吃得唏哩呼噜地作响,对这菜色显然是非常满意,语气幸福地冲哥哥感叹道,“你快些跟老陈结婚吧,我想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每天都这样子坐在一起吃饭——” “别。”不等白祁张口,陈依截断了白糖的话,微微一笑道,“你哥是不婚主义。” 她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话里有一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思,白祁面露委屈地瞪她一眼,她心里泛起甜蜜的愉悦来,回以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5 饭后,一家人抱着小烟火下了楼,在雪地里玩耍起来,白祁和陈依陪他们看了一阵子微缩花火后,便挽着手去一边散步去了,雪花细细绒绒的,落在身上不一会儿便化了,像是毫无杀伤力的细粉糖霜,所以他们也没有撑伞,看着自己呵出来的吐息飞快地凝成一团小小的白云,又飞快地消散。 “你觉得呢?”白祁突然发起追问。 刚才在厨房里,陈依没有给他答复,只是轻轻地“嗯哼”了一声,摆出了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叫白祁知道了她心中的犹豫,这叫他有些意外,却又不意外,陈依曾经是很渴望婚姻的,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陈依了。 陈依看着漫天飘雪,语气平和地说:“我觉得,结婚是需要从长计议的大事儿,得严肃对待。” 白祁笑眯眯地调侃起来,“所以你以前为了结婚的事儿跟我闹,是脑子没发育完全,太冲动?” 陈依以手肘撞一撞他的腹部,嘲笑他,“现在我发育完全了,怎么你倒退化了?结什么婚,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我们之间,不差那一张证。” 白祁停下脚步,转过脸来认真地凝视着她说,“正因为我终于知道,我俩是分不开的,所以那张结婚证就从可以没有,变成了也可以有。” 她不禁失笑,“你不觉得你这话里的逻辑,是相互矛盾的么?”她抬手捧着白祁的脸,学着他的语气轻佻地说,“这婚结了还能离,一张纸,锁不住爱情。” “怎么着?你这辈子,还想跟我分开不成?”白祁握着她的手掌,亲一口掌心,环顾四周一圈后笑着问,“你看,现在这小雪飘飘,夜色静好的画面,有没有人间真美的感觉?我这时候求婚的话,你会答应吗?” 陈依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下巴,“你可以试试。” 白祁垂头道,“下次吧,现在我没有把握,我这辈子的求婚只能有一次,而我只想成功。” 6 陈依为檀香山英语开发、录制的教学视频终于全数上线了,这每集时长十五分钟,由二十集组成一个学期,共计四学期的教学材料,经过众人商议最后决定命名:《依依老师陪你学英语》,一来因为是陈依在里头做主讲,二来也是为了蹭蹭她最近居高不下的人气,推出之后,果然备受学员好评,为了这网站独门教材而来培训班报名的人数也一时激增。 为了向股东们汇报这一重大业绩突破,公司里决定举行规模迄今最大的年会,白祁作为股东之一必然到场,而陈依也当然是全场焦点,是将要登台接受表彰的重点主角。 年会包场的是装潢相当奢华的六星级酒店的一整层楼,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厅里,因为只有一百多位客人,所以人均空间感非常舒适,一整面墙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檀香山英语的辉煌业绩介绍,今年因为陈依“发力”的关系,每一幅报表上的指数都跟撑着火箭似的往上冲,画面令全体股东与员工感到心灵非常舒适,接着便是明星人物的介绍,第一个当然是创始人李却知,他面对镜头感谢了所有人的努力,重点提及了陈依,紧接着也感谢了白羽媛,这一幕令坐在台下的陈依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不能理解白羽媛何德何能,配上这样的待遇,第二个人物介绍便是陈依,她作为第一功臣,紧接在老板之后登场,是理所当然的位置,但是第三个人,却竟是还未有任何实绩的白羽媛,她这眉头便无法舒展了,也不知道白羽媛私底下是如何与李却知撒泼打滚博来的“重视”? 陈依今天挑的礼服是罕见的豆绿色,而白羽媛却好巧不巧也穿的绿色高定裙装,还是同一个品牌,价格是陈依身上的两倍,很显然是打听过的,这白羽媛处处都恨不能压陈依一头,抢走她的风光。 果然,陈依的余光注意到了白羽媛正阴冷地瞪着自己,视线之中散发的挑衅之意浓烈得白祁忍不住稍微侧了侧身子,以此形成阻拦。 李却知与陈依在公司里皆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自然要坐在一桌,而白羽媛作为第三校部的校长,同时也是持有部分股权的小股东,再加上老总女朋友的身份,也有理由坐在李却知身边,至于白祁,他是李却知与陈依之外,持有股比最大的股东了,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陈依的身边,这样一幅战力分布图,叫这一桌的其他人都不觉有些汗毛倒竖。 得知座位如此分配时,陈依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因为白羽媛现在是众所周知的老板准夫人,面对白祁这块叫她垂涎欲滴的大肥肉端端正正摆在眼前,她也只能咽着口水,恶狠狠地以眼神诅咒陈依,当着李却知的面,她在言行上是不敢表露出任何对白祁的喜爱之情。 虽然陈依非常乐得享受这一幕,但下一个画面,却叫她闲情雅致尽失。 在领导发言环节,李却知先是宣布由白羽媛主管的第一所上海分校即将竣工,意味着檀香山英语终于迈出了全国连锁机构野心的第一步,接着,他邀请白羽媛上台发言时,在他们背后的屏幕上出现了《依依老师陪你学英语》的片头,上面的讲师署名并非只有陈依一人,还有白羽媛! 这太突然了,陈依完全愣住了,白羽媛站在主讲台上,遥远地向她投以一个胜利者的玩味微笑,她回过神之后,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在全场坐着的人群里显得非常突兀,白祁与她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她全副心思,便也站了起来,与她手挽着手,迎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漫步离开了会场。 第三十五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7 “妹妹——”李却知追进了电梯,对陈依说,“你怎么回事儿?这可是年会,所有人都看着呢,怎么突然也不打个招呼就离席了?” 陈依挤出一个假笑,“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了。” “你生什么气呢?”李却知干笑起来,“因为白羽媛?” 白祁怒目而视道,“你这心里明镜儿一样清楚啊。” 李却知无视了白祁,盯着陈依解释,“关于去上海开分校的事情,确实全程都是白羽媛去‘活动’的,当时你正忙着录节目上电视,一直缺席股东大会,所以才不知情,我也不是故意不跟你打招呼,而是这个事儿吧,本身也不劳烦你插手——” 陈依瞪一眼他,打断道,“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李却知沉默了半晌后,才皱着眉头直面问题,他当然知道陈依在意的是什么,也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但是白羽媛要成为他妻子了,未来更要给他生下继承人,“妹妹,我先跟你道歉,然后我实话跟你说,白羽媛怀了我的孩子。” 他现在几乎对她是言听计从,换了别的与他身份悬殊的女人,他还能轻松摆出拒绝的态度,但是白羽媛本身家底不差,并不是非嫁他不可,难得遇见与自己门当户对,各方面条件都很卓越的妻子人选,李却知可不想见到她跑了。 陈依冷冷一笑,“所以就用我辛辛苦苦做的教学视频,当你们的结婚礼物?跟我打招呼了吗?太客气了吧,自己伸手就拿了。” “不就是一个署名吗?瞧你这计较劲儿。”李却知试图赔笑糊弄过去,“你看你还是主讲人,那教材名字里都带上依依老师了,谁能不知道是你的杰作呢?白羽媛也没只顾着占你便宜,我们在每期视频后面附赠了五分钟课后讲解的动画,是由她录音的,所以给她个署名,从道理上讲没有任何问题。” 陈依视线紧迫地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觉得没问题就没有吧。” “从合同上来看也没有问题,根据上面的条款,你只要求确保你的署名,但没有说,不可以追加第二者的署名。”正因为这件事情办得心虚,所以李却知才不断辩解,“再说了,妹妹,你的收益,一分也不会少,你说你生这个气有必要吗?说到底,你不还是在针对白羽媛?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她不顺眼?” “行了,你觉得没必要就是没必要吧。”陈依说罢,目不斜视地走出电梯,李却知没有跟上来。 上了车后,白祁对她说,“这口气,我会替你出。” 8 对于檀香山英语,陈依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回到家之后,她便马上联系了律师,研究了自己的合同,同时与竞争公司的高层们进行了私密交流。 早在许久之前,其它的英语培训机构就已经尝试过无数次来挖陈依这尊大神了,而李却知对此事儿也是早有耳闻,但是他认为自己待陈依不薄,在收益分成上,陈依下半生就算无所事事都可以坐享其成,所以他料想她是不会放弃这座金山老巢,去别处重新适应的。 确实,对于陈依这般年纪又是这种等级的高管,换个公司重新融入其中的氛围,在人际和事务上都需要面对许多道无形门槛,出于理智考虑,她没必要负气出走,但是无论李却知,还是她自己,都低估了陈依那不可侵犯的自尊心,即便是“倒贴钱”,她也不愿意再在李却知麾下受气了,更何况她现在也不差钱,都说名利双收,她名声大了,这财源滚滚来根本拦不住。 白祁陪陈依见过了几个老板之后,他边开车送她回家边问,“所以你决定要去哪家了吗?” “都挺好的,给我开的条件也尽量追平李却知的了,但我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犹豫……”陈依一边用手机回复着褚凡发过来的许多工作消息,一边犹疑地说,“看着都很合适,但又都不太合适。” 她太忙了,每时每刻都抓着手机,里面总是堆满了待处理的连环消息,似乎工作像雪球般越滚越大,远远没有尽头。 白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拍了拍陈依的腿,柔声道,“或许你应该休息一段时间,这是个好机会,彻底放弃教育产业这块,你就只需要偶尔应付一下你和褚凡的影视公司,我们应该去环游世界。” 陈依抬头,回以一个从容的微笑,“我还年轻,退休的话,还远远不到时候呢。” “以前也不记得是谁说自己年纪大了,想早些安定下来呢?我看你现在是停不下来了,也好,停下来容易胡思乱想。”白祁将车开进陈依住所的小区,边停车边说,“你啊,也别再花时间去见那些个张总、李总了,我看你现在也挺忙的,早就没心思再去替别人打江山了,先放松一阵子,我有个礼物要送你,快整理好了。” 9 进了家门,先迎上来的是周碧云,她一脸紧张兮兮地看向陈依身后问,“白祁没跟上来吧?”不等陈依感到奇怪,她冲次卧里喊,“你哥哥没来。” 脸上带着新鲜的紫红色淤青的白糖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在见到陈依时,一脸要哭的样子扑上来,委屈地说,“老陈,救救我。” 陈依惊恐地捧着她的脸问,“你这,打架了?” 安迪也从屋里走出来,接话道,“是向远歌打了她。” “你?”没料到他也在,陈依眨了眨眼问,“你俩复合了?” “没有,但是不妨碍我俩做朋友。”安迪苦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医药箱晃了晃,然后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也不知道跟谁求助,就找上我了。”说罢,他穿上自己的外套,关心地看着白糖,“既然你现在安全了,我就先走了,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安迪离开后,白糖坐在沙发上向陈依诉苦,原来向远歌一直与她纠缠不清,他单方面认为俩人都没有犯上劈腿这样的原则性错误,就不应该分手,起初只是言行骚扰,最近开始动手了,当然白糖也不是个软柿子,他扇她一耳光,她必然会回以两耳光,只是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向远歌见到白糖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今天动起手来便终于不再控制力道了。 “每次打了我之后,就痛哭流涕地道歉,以前我还有耐心哄两句,今天真的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趁他要在那里下跪骂自己的时候,我就跑去找安迪了,他还追了过来,我就跟他说,安迪现在是我的男朋友,看我不是单身了,他也该放弃了。”白糖举着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检查脸上的伤势,骂骂咧咧道,“之前我拿粉底盖一下也算能看,哥哥都没发现过,这我可怎么弄啊?真狠,这以后肯定会家暴的狗东西,一定会给抓起来的,判他个十年。” 陈依头疼地长长叹一口气之后,不忍心看白糖的伤口,盯着她的眼睛说,“那今天你就先跟白祁说,你住我这儿,明天看看这颜色能不能别这么吓人了吧,还有啊,这事情,你就不该瞒着我们,今天你要是被打伤了、打晕了,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你,我这回真不能替你瞒着白祁了,你自己去跟他坦白吧,她的宝贝妹妹有什么事儿,我承担不起。” “这,我怕哥哥见到我挨打,会去把远歌打死。”白糖讪笑一阵,见到陈依严肃地看着自己,她也笑不出来了,垂着头说,“那……我找机会跟他说就是了。” “乖了。”陈依抬手拍拍她的后背,尽量笑着转移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安迪人真挺好的,你怎么不喜欢他了?” “他年纪一大把了,真在一起,以后他肯定比我先走好多年,那我不是要守活寡?老陈,我最近看你跟我哥的相处模式,越看越觉得我也想像你们这样,谈个愿意跟他过日子的对象。”白糖笑嘻嘻地说,“你们不愿意结婚,现在我愿意了,如果我能遇见一个每天都想跟他一起吃饭,醒了一起刷牙的人,我是不介意领个证,给我们的六口之家再添个人,不不——”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举起手来比出一个手指,又比出两个,“也许两个,或者三个人。” 周碧云在一边听了,鼓起掌来,“瞧瞧,多好的孩子,都不需要父母催婚,自个儿就给安排了。” “得了啊。”陈依冲她努努嘴,“你这日子过太好,又来了。” 第三十六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1 没多久,白祁为陈依究竟准备了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终于被李却知的一通电话给揭晓了,他在那头语无伦次地大吼大叫,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所以陈述出来的事件经过,听得陈依一头雾水,但是从坐在对面坏笑的白祁脸上猜到,肯定与他有关。 此时,陈依正和白祁坐在一家观景餐厅里,边享用下午茶边等待着他们的客人,这是白祁安排的会面,他想把陈依介绍给他要好的老同学认识,所以陈依还以为他所谓的“大礼”指的是这一场约会。 白祁把手里持有的将近百分之三十的檀香山股权,卖给了其竞争公司酷猫英语,而早在此之前,陈依也因为对李却知失望,将手中的百分之十股权给抛售了,这件事情,白祁是知道的,所以他一早就透露了风声给酷猫,于是酷猫在与白祁完成交易之前,也已经四处收购了不少散户,现在的局面就变成酷猫持有了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檀香山英语股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最大股东,实现了空降会议桌,拥有了对公司内的统治与改革权利。 除了持股百分之五十的李却知不能动之外,酷猫几乎将公司结构进行了一番重组,他们在进行财务核算之后,认为公司的流动资金出于岌岌可危的境况之下,立刻叫停了上海分校和北京第四校部的建立计划,此外,他们经过人事调查之后,认为以白羽媛的实力与业绩不足以担当重任,考虑到她是持有百分之五股份的小股东,将她撤职之后保留了一个讲师总顾问的闲职头衔。 李却知打电话过来一通泄愤,是因为他一来怀疑陈依与白祁联手“搞”他,二来他认为是陈依授意酷猫打压白羽媛,现在白羽媛已经跟他闹到要分手去打胎了。 陈依是开着免提,将李却知这些话语外放出来给白祁听的,他一直在憋笑,双肩不住地颤抖,陈依无奈地看着他,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她商量,真的是恶趣味。 “你也别急着跟我嚷嚷,李总,酷猫这件事儿,我确实不知情,股票我是抛了,不是转交,这有凭证可查,抛的原因很简单,我想买房,需要一笔钱,你也没什么好挑眼的,这是我的自由,至于白祁做了什么,我也无权干涉,他一个成年人爱干嘛干嘛。”陈依拿起电话来,对正在喘气儿的李却知说,“还有,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酷猫接管我们公司是好事情,他们花了钱,不是来搞破坏的,而是希望获得更大的收益,公司里的财务情况,我一直都知道,确实很危险了,因为你听信白羽媛的话,太冒进,不等你们把投入收回来,公司恐怕就要宣布破产。” 李却知咆哮道,“你懂什么?酷猫就是殖民者,当然不会摧毁他们入侵的国土,因为我们都是为他挣钱的奴隶!檀香山是我的东西,是我白手起家打下来的江山,现在是外人进了我的屋子,还对我指手画脚,甚至想把我扫地出门——” “你冷静些。”陈依心平气和地安慰道,“在教育产业,谁不知道你的能耐?对于酷猫来说,他们对你是怀有尊敬之心的,你就是檀香山英语的灵魂,有实力,有人脉,又是员工们心里百分百的一家之主,他们绝对不会动你。” 陈依这番话说得诚恳,李却知清楚她是真的颇为赏识他,心里怨愤消散了一些,但依旧忿忿不平道,“但是他们动我的女人、我老婆,就是不给我面子,不尊重我,如果把我老婆气到真的流产,那可是我的骨肉没了。” 陈依说:“李总,你往好了想,白小姐现在有孕在身,是不是要以安胎为优先重要?本来就不该再为工作操劳,你就当是老天爷在保佑你们,希望她能好好休息,而你能得到一个健康的继承人。” 被陈依说得哑口无言,李却知终于愤恨地挂断了电话。 陈依面露遗憾神色,“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脑子挺清楚的。” 白祁笑道,“这男人,一旦有了要传宗接代的心思,就犯糊涂了。” “你还笑,这算什么礼物?叫我措手不及。”陈依喝一口咖啡,揉了揉太阳穴,“这叫我以后去公司还怎么面对李却知?” 白祁问:“你还要去公司吗?我以为你已经放弃檀香山了。” 陈依回答,“我和律师已经研究过合同了,我就算什么也不做,公司也不能开除我,反倒是我主动离职,却变成违反合约,要赔付不少,不如等李却知主动辞退我,相信他比起每月持续支付我高额薪水,更情愿赔给我一笔辞退金叫我走人。” “那就希望他能尽快炒你鱿鱼吧,因为以后你可能更忙了。”白祁冲门口走进来的一男一女招手,边对陈依说,“他们来了。” 2 来的两个人看穿衣打扮就知道是白祁的朋友,风格太相似了,标准城市精英的形象,简洁、干练,一副随手抓拍就能刊在时装杂志上的模样,他们是白祁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 女的叫judi,家族是做珠宝生意的,虽然她被送去国外学金融管理,但却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因为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家里对她的指望是辅助哥哥的事业,而她本人心大,只想靠自己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男的叫jack,父亲是美国的一名教授,父母离婚后,他跟母亲回到中国天津,一起创建了一所盛名在外的幼儿学前启蒙机构,只可惜后期盲目扩张导致资金断链,被更大规模的海外企业收购了,虽然首次创业失败,但他也因此累积了在教育产业运转方面的大量经验。 听过白祁的介绍之后,陈依已经猜到他心里打的算盘,果然那俩人伸手对她打的招呼便是,“陈依小姐,久仰大名,听白祁说,你正在找创业合伙人?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要创建完全属于自己的英语培训机构吗?这个疑问只在陈依的脑海里飞过地一闪而过之后,她便顿时豁然开朗,为什么不呢?我什么也不缺,我有这个能力——“你好,是的。”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与对方握了握说,“让我们详细聊聊。” 白祁在一旁看着,对陈依的反应毫不意外,他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水温舒适的泉水,很缓慢而轻柔地将她包裹,世事变迁很是奇妙,曾经他希望她做他“背后的女人”,在他策马前行时为他呐喊助威,如今,他是多么迷醉于她所散发的耀眼光芒,心甘情愿成为托起这座巨轮的海洋,成为风,成为履带,成为守护稀世珍宝的龙。 众人相谈甚欢,很快便分派好了每个人的任务,决心要在年中的时候把公司建起来,他们离去之后,白祁倒头栽进陈依的怀里,故作娇羞依人状说,“人家好爱你谈商务,办大事儿的样子,以后你养我吧。” 陈依先是故作干呕一声,继而摸着他的头,爱怜地说,“可以,我以后成为大富婆了,买联排别墅,你住中间最大最豪华的那一栋,旁边的呢就给别的那些十八岁和二十五岁的小帅哥住着,平时我不在家,你也有个伴儿。” “还没上福布斯呢,就开始做这种美梦了。”白祁大笑,双手做出要揍陈依的样子,落下来却是挠她痒痒,“你们这些女的,有钱就变坏。”一通来自白糖的电话,打断了俩人的嬉闹,陈依正接听时,白祁便提出了疑问,“怎么这白糖赖在你那儿了?都多少天没回家了。” 陈依边听着白糖说话,边脸色一变,拽起白祁就往外走。 第三十六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白糖被向远歌骚扰的事情终于瞒不住了,她之所以打电话向陈依求助,就是因为向远歌不知道上哪里得知了她的藏身之处,竟然在楼下堵她,陈依在白祁开车过去的路上,将这白糖和向远歌之间的破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每说半句,陈依就要加一句“你别生气啊。”才继续说后半句,毕竟他们在马路上,她担心白祁一着急一脚油门下去,带她飞出高速公路。 在白祁心里,白糖还是个孩子,准确点儿说,他一直拿妹妹当小学生,因为当他不得不成为“一家之主”来照顾她时,她就是个孩子,所以在白祁心中,白糖几乎是停止生长的,是需要时时刻刻在他视野里,被他保护的。 得知她竟然谈过好几次恋爱了,他很震惊,继而又陷入自责的惆怅之中,他先是说,“我都不知道……看来我对她的关心还是太少。”接着又不得不承认,岁月确实在变迁,“白糖长大了,有一天,也许她也会有一个孩子,成为一个妈妈,我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我以为她永远都离不开我,需要我。” “你傻啊?白糖成为了大人,或者妈妈,怎么就不需要你了?她还是离不开你的,难不成跟你闹分家啊?”陈依笑着安慰他,“就你家那个白糖,真有了孩子之后,只会更需要你好吗?到时候需要你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孩子了,还得多个孩子,指不定更多,到时候够你忙的。” 被她这么一说,白祁眼前浮现了那个大大小小一窝白糖冲他嚷嚷的画面,顿时感到好笑,轻轻点头道,“你真相了。” 来到陈依家楼下,白祁见到一个身形单薄的男生跪在地上,周围远远的有人围观一阵,交头接耳一阵便离去了,因为男生周身堆了许多猩红玫瑰,所以很显然是招惹了女朋友来道歉的,人们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几乎都抱以善意的理解。 这个向远歌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和浅蓝色的牛仔裤与黑色帆布鞋,看起来文弱又内向,与白祁心中假设的模样相去甚远,毕竟从陈依的描述里听来,他应该是一个狂躁又暴力的变态,外形不该是这种安静乖巧的学生类型,以至于他还回头向陈依确认,“就是他?” 得到陈依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才走上去,义正言辞道,“喂你,起来,我是白糖的哥哥,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妹妹,只要再叫我见到你一次,我就报警了。” 又是出乎意料的一幕,向远歌转过身子来,理所当然地仰头看着白祁,声线平稳地说,“你好,如果你真是白糖的哥哥,能替我告诉她,我是真的爱她,不想和她分手吗?” 见到他如此不慌不忙的态度,白祁愣住了,一瞬间差点儿以为他是个痴情种——哦,他确实痴情——只是当两情不能相悦时,他就成了令人生厌的跟踪狂。 想起陈依说这男生对白糖动过手,白祁才能继续无视他如此人畜无害的面具,粗鲁地伸出手去将他拽起来,威胁地瞪着他问,“小子,你是不是打我妹妹了?” “是。”向远歌诚实地点点头,接着不等白祁下一步动作,他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之大叫他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这举动令白祁一惊,手中松开了他,于是他便立刻又双膝落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端正跪着,仰头看着白祁说,“是我的错,你打我,替她出气吧。” 陈依见到白祁的背影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来,知道以他的脾气是应付不了如此场面的,便走过来说,“向远歌,你走吧,白糖说了,说得明明白白,她不喜欢你了,不会跟你和好的,你该放弃了。” 白祁感激地看她一眼,对方如果是恶棍那是最好不过,他可以直接用武力解决,那对方如果能讲道理也挺好,他还能辩上一番,面对偏执的“弱者”,是最叫他棘手的,说话人家不会听,动手吧又“胜之不武”。 “陈依姐姐,白糖是喜欢我的,以前是,现在也是,她以为自己不喜欢了,那是她的错觉,她会醒悟的。”向远歌站起来,弯腰掸了掸牛仔裤上的尘土,对陈依轻声细语道,“请你向她转达我的歉意,因为她把我的电话和微信全部拖黑了,我想跟她说对不起,还有,我一定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做好她的完美男朋友,再也不跟她吵架。”说完,他再看向白祁,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位哥哥,我对白糖是认真的,我对她的爱,是一生一世的那一种,不是玩玩而已,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看着他不卑不亢的离去背影,白祁皱着眉头说,“这小鬼,挺危险的。” 陈依表示同意,“如果白糖还在北京,恐怕一时半会儿是甩不掉他。” 白祁摸着下巴陷入思索,“那就送出去躲一阵吧。” 临近春节,白祁的父母想要回老家走走亲戚,又正巧学校放寒假,白祁心里便对如何安排白糖有了主意,即使她挣扎反对,但他还是铁了心命令她陪父母回去住上一段时间,正好躲一躲向远歌的骚扰,原本就理亏的白糖只好乖乖认命,“那你和老陈会回来过春节吗?” “看情况吧。”送她上飞机的时候,白祁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机场咖啡厅里工作,他漫不经心地说,“咱们元旦不是一起过的么?也差不多了。” 白糖抗议,“别放着我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冬天家里没暖气,我会冻死的。” “那这样好了,我也担心爸爸妈妈年纪大了,扛不住那个冷,他们吃苦受累了那么久,也是时候享受一下生活——”白祁抬起头来,突然以手指夹着一张白金色信用卡展示在白糖眼前,牵起一边嘴角,故作帅气地咧嘴一笑,“你带他们去热带国家过冬吧。” “哇——”白糖惊喜尖叫着,一把夺过卡片,用脸颊蹭了蹭后,双眼发光地问,“随便去哪个国吗?这额度有上限吗?” “随便,没有。”白祁点点头,又摇摇头,摊开双手抖了抖,示意白糖说点儿什么。 “我什么都听你的。”白糖将信用卡抱在胸口,虔诚地看着他说,“你想叫我滚出多远,我就滚多远。” “也不需要滚太久——”白祁打开身边的包,从里面摸出一个漆黑的绒面首饰盒来放在桌面上,冲白糖得意地一挑眉道,“等你再回来,陈依就该是你的合法嫂子了。” 就如陈依料想的,李却知再也容不下她了,赶在过年之前进行了“门户清理”,赔偿了她一笔不小的辞退金,与她解除了劳务合同,她自然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此外,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崔经理竟然也被辞退了,不用问,应该是白羽媛看她不顺眼,毕竟崔经理与陈依的交情在公司里人尽皆知。 也好,陈依正低调地为自己的教育产业招兵买马,她与崔经理进行了简短交流后,俩人一拍即合,感谢白羽媛,她就这么轻松地获取一枚得力大将。 虽然命运棋盘上的一切棋子都照着自己的计划推进着,但是陈依在离开檀香山英语办公大楼时,心里还是有些惆然若失,当她迈出这道门,与身后的一切永别时,也意味着她与自己的前半生正式割裂了。 突然有些怀念旧友,她想与所有亲近而熟识的人紧紧相拥,办理完手续之后,她驱车前往自己和褚凡的公司,一定要立刻见到一张熟悉面孔,才能稳住她此刻波动不已的心绪。 没想到,久违的,她竟然与迟诺再相逢了。 第三十六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没有任何预兆,陈依走进公司去径直推开褚凡办公室的门,便见到迟诺了,她一愣,仿佛误闯了他人领地般,边道歉“对不起”便退了出来,关上门。 那是迟诺吗?陈依一瞬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她没太看清楚,但毕竟是曾经的恋人,只需要稍稍一眼便能知道,就是他,换发型了,不再那么蓬松得好像一朵云,现在剪了一个清爽干练的短发,穿着高领的灰色毛衣,熟悉的橙色羽绒服搭在手边的椅子上,转过脸来与陈依匆匆四目相对时,眼神不再那么充满怨愤,终于重归清澈,像一汪因为惊讶而水波轻漾的湖,其中已经没有浑浊之物。 “你躲什么?”褚凡推开门来,走向陈依,奇怪地问,“不至于吧你们,成年人分手,还能做朋友,别好像见了面就要互砍似的,瞧瞧你这逃难的样子。” “就是突然见到,有些吓一跳。”陈依干笑,“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着了。” “那你这回,跟他还真是最后一面了。”褚凡说,“他要回老家了。” 自从和陈依分手之后,迟诺就没有再来过褚凡这里了,他担心撞见了尴尬,今天特地来一趟,只是为了向表姐正式道别的,将手里一些早期被她托付的视频工作都一一交接清楚,他决定要离开北京了。 “要走?为什么?”陈依眨眨眼,以非常心虚的表情小心地问,“不是因为我吧?” “不是因为你。”迟诺从门里探出头来,冲她轻轻一笑,“好久不见了,陈依。” 见到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陈依松了口气,点头微笑道,“是啊。” 迟诺走过来道,“既然见着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原本迟诺就是过来想约褚凡一起吃晚餐,见到陈依以后,他心里也不知怎的灵机一动,放弃了预约的餐厅,去了一间日料店,便是第一次与陈依相遇相识时的那一家。 “你故意的吗?”陈依落座后,面露难色,“还想惩罚我呢?” “你还记得啊。”迟诺笑盈盈地说,“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觉得挺有仪式感的,这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吃饭的店,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的店,你不觉得这叫有始有终么?” “真要有头有尾显得隆重,就该把细节都一比一拷贝了,我们这点的菜,要跟那天一模一样——”褚凡介入俩人的对话,为陈依化解尴尬,她边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边说,“这到场的人肯定也得复制粘贴了,你把你那个同事叫过来。” “刘亚涛吗?”迟诺回忆了一阵后说,“他已经结婚了,最后还是靠相亲认识的,一个年龄比他小五六岁的广东姑娘,听说特别会做饭,两个人挺恩爱的。” 陈依点点头,“那挺好的。” “我也要结婚了。” 听见迟诺如此突然的一句话,陈依差点儿被空气给呛着。 “北京的生活开销,对我来说一直都有些超负荷了,虽然薪水涨到了两万,但我认真想了想未来的事情,结婚的话为了孩子上学,是肯定要买学区房的,我没有这个信心,爸爸妈妈给我在石家庄的电视台找了份工作,薪水也有快两万,拿的钱一样,但是生活品质肯定比在这里舒服多了,买房子也简单多了。”迟诺自顾自地剖析起自己来,他边为陈依和褚凡眼前的茶杯续上大麦茶,边继续缓缓道来,“而且好歹也是省会,比起三四线城市还是要强不少的,我的老同学、老朋友都在那儿,他们房子、车子、孩子,什么也不缺,每个人都像是坐在一辆顺着轨道前进的车上,什么也不用担心,自然而然,什么都有了,这跟我在北京的感受可大不一样,我觉得我每天都在冒险,不知道明天能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对他的话深有感触的陈依又不禁点了点头,赞同地叹息道,“我理解。” “瑶瑶是我同事,她从进单位实习那天遇见我开始,就一直明恋我,追了我三年,和你分手之后,是她陪我走出来的,她是天津人,知道我要回老家,毅然决然跟着辞职了,一个女孩子愿意为了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组建家庭,成为母亲,太难了,我决定要珍惜她。”迟诺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眼神里有种历尽千帆之后的沉稳,他最后总结道,“陈依,没想到我和你一样,也选了一个爱我的人,只希望我今后,不要还跟你一样,最终抛弃了这个人,我知道自己算得上一个挺传统守旧的男人,一旦我选择了和谁结婚,我想我就不会后悔,即使后悔,我也愿意拿一生去遵守神圣的婚约,因为我不想伤害爱我的人。” 陈依静心待他说完,举起茶杯说,“祝你幸福,你一定会幸福。” 吃完饭,迟诺先行离去,陈依一直目送到他消失于人海,见他从未回头,知道俩人之间的孽缘算是终于完结了。 三十岁生日,陈依中午和周碧云一起在家用餐,她母亲坚持这天由自己为女儿下厨,时隔这么多年,只是几个简单的菜色,鱼香肉丝与小炒杏鲍菇,酸辣土豆丝和紫菜蛋花汤,陈依又吃到了儿时放学后“家里的味道”。 “咸不咸啊?”周碧云紧张地搓着手问,“太久没做过了,这下盐有点儿没准。” 陈依捧着热腾腾的米饭,满足地说,“挺好吃的,跟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好像从小我就没给你做过大菜,你妈妈我啊,不是当大厨的料,就只会炒一炒。”周碧云羞涩地笑一笑,“今天是你生日,我也没弄点儿大鱼大肉的,你要觉得吃不够,我们可以上馆子里补一顿……主要现在你啥也不缺,我一天天呆在家里,吃你的花你的,妈妈不知道除了做顿饭,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陈依为她这娇羞模样逗乐了,拍拍她的胳膊说,“妈妈,你只要一直健健康康的,别老年痴呆了,还能看着我一天天变老,还能耳聪目明地跟我斗嘴,找我麻烦,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你看你,拐弯抹角地嫌我唠叨了是么?”周碧云眼眶一热,为了憋住眼泪,夹起一筷子菜堆在陈依的碗上说,“你快吃,趁热吃,也不用把菜都吃完咯,我还给你买了蛋糕呢。” “还有蛋糕啊?”陈依撒娇般惊呼,“我怕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个儿吃。” 周碧云道,“吃两口又不会马上胖,很贵的,鲜奶油的呢。” “晚些时候,白祁过来,叫他吃。”陈依说,“我都三十了,这一口奶油下去,没有一年半载怕是代谢不完了。”说罢,她见到周碧云还是没忍住掉眼泪,紧张地问,“您老……这是怎么回事儿?” “时间过得太快了——”周碧云抹了抹眼睛,“你怎么就这么大个儿了呢?” “原来是嫌我老啊!”陈依哭笑不得。 “不是,你这贱丫头,我是开心——”周碧云破涕为笑,扬手打在陈依脑袋上,又哭又笑道,“我感觉昨天你还是我怀里一个这么点儿大的娃娃呢,现在已经是个这么出色的大女人了。”她的双手在怀里比划着,然后又摊开来,情绪激动地长舒一口气,“依依啊,我的宝贝儿,妈妈看着你就喜欢得不行,你以前那么小一点点,我真的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想着,这么小的小小孩,要去面对那么大的世界,我好怕啊……现在你平平安安长大了,我对你也没有别的指望,只希望你今后的人生,也依旧平安、平顺,每天平平淡淡,开开心心的就好。” “会的,妈妈。”陈依放下筷子,双手搭在妈妈的膝盖上,肯定地盯着她的双眼,笑着说,“你看不出来吗?从今以后,我们的日子不会再有大起大落,只会越来越好了,这叫苦尽甘来呀。” 第三十七章(上) - 我不等你 - 琉玄 三十岁的陈依对于自己的年龄没有太多“切身”感受,就像十七岁的她无法将三十岁的自己在眼前勾勒出一幅形象——太遥远了——束着马尾,穿着宽松的天蓝色校服,做着在北京成为大明星的梦,少女陈依能假想出自己穿着晚礼服,站在奥斯卡颁奖典礼舞台上的样子,却想象不出来她成为中年妇女的样子。 三十岁,在十七岁的孩子心中,可不是一位中年妇女么,陈依和白祁走在街上,对于迎面而来的人,似乎自带一套属于他们青少年的视野屏蔽系统,他们只看得见与自己同龄的人,能精确判断他们脚上的球鞋是什么牌子哪一季的限量款,也能通过看一眼校服,便自然你联想起自己在其它学校的朋友,于是牵扯起天南地北的话题,一切十五岁以下,二十岁之上的人,似乎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哪怕是再漂亮的中年女人,他们也只会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顶多在超市里遇见时,先说“对不起,阿姨,借过一下。”然后随口提一句,“刚才那个阿姨,挺漂亮的。” 过了三十岁,陈依再也不会为孩子们的一声“阿姨”而生气了,偶尔有孩子嘴甜,管她叫“姐姐”,她还会笑眯眯地纠正,“叫阿姨。” 这是一条分水岭,哪怕是二十九岁被叫阿姨也不行,陈依心里还是会轻轻咯噔一下,三十岁就很好,可以叫了,她面容平静的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慈祥地,接受这一尊称。 零点,她颇具有仪式感地为自己定了个闹钟,待闹铃一响,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走向窗边,看向窗外,月朗风清,玻璃上倒映着她一如往常的脸,曾经会莫名恐惧的那道门槛,跨过去了才知道,原来内心也不会因此有一道撕裂产生的痕迹,天空更不会晴天霹雳,额头上也没有突然浮现一个“中年人”的头衔。 看来,这个世界并不关注她的老去,就如同任何十几岁的少年都不关心自己的中年。 她转过身去回到座位继续忙碌,手机里收到了许多祝福短信,她首先见到白祁的,“依依,你的人生上半场,我不曾缺席,下半辈子,也不离不弃,生日快乐,我的宝宝,当你成为老宝宝时,亲吻和拥抱你的那个人依然是我。” 不等陈依回复,他又发过来一条信息,“白天不跟你妈抢你,晚上时间必须腾出来给我。” 吃完午饭,周碧云麻溜儿地端起碗筷边走进厨房边催促陈依,“你赶紧收拾,穿好看点儿,待会儿白祁肯定要带你去高级餐厅,晚上也不会送你回来,你最好再喷个香水。” 陈依站起来,边挽起袖子要帮忙边取笑她道,“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和他老夫老妻的,就算素面朝天,穿个老北京拖鞋去见面,也没什么吧。” “别,别,当心沾一身油烟味儿,叫他嫌弃你。”周碧云一扭身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努努嘴示意她一边去,“真要是老夫老妻了,就算你蓬头垢面在他面前拉屎放屁,我也不管你,可这,你们不是没领证儿么?你们年轻人说着不结婚,要谈一辈子的恋爱,那倒是矜持点儿啊,每回约会都得当回事儿,这浪漫不能丢,一丢了,感情也丢了,谁会乐意对着个黄脸婆,一个啤酒肚子老男人,还谈情说爱呐?” “瞧瞧你。”陈依指着她,晃了晃手指,做出遗憾的表情,“又扯到结婚了,恶习难改。” “我这可没催婚,你别冤枉我。”周碧云辩解起来,“我只是劝你,男女朋友见面不比夫妻过日子,还是得精致些。” 陈依驳道,“那结婚之后,不精致就能忍了么?” “那还能离咋的?不都凑合过了。”周碧云一阵笑,她边洗碗边说,“这结婚麻烦,离婚也难,虽说是一张纸,但好歹也是全社会认可的证,多少还是给俩人的爱情上了一道无形的锁,夫妻啊比起说分就能分的男女朋友关系吧,还是要捆得紧了些,也算得上是给人家的承诺吧,为了跟你绑在一起过日子,我不怕麻烦,给可能出现的分手念头多修一道槛。”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所以陈依也不争辩了,她换了个角度去想,便恍然大悟地“哦,哦”叫起来,推一把母亲的腰,眯起眼来发问,“是白祁给你上课了吧?” 她却反问:“如果你跟他是真心相爱,也打算在未来互相陪伴,这多一张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好听了周碧云的话,穿上了正装,陈依见到白祁也是一身正装,不过按照他的习惯,平时约会就已经是去过分正经的餐厅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必然要去一个浓重的地方吧,她笑盈盈地迎上去,看着西装革履的他站在路边,朝她微微一鞠躬,先是捧起手来轻吻手背,继而再拉开车门,亲昵地唤她一声:“依依,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她还没问出口,他便说,“过生日。” 他的言下之意,是叫她准备迎接三十岁的人生,陈依笑一笑,无论是否准备好了,这时光不总是要往前走,没有人能阻止细纹爬上眼角,岁月不回头,一个中年人该拥有什么?家庭?孩子?虽然没有孩子,但她内心是安宁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个家,是狂风暴雨也拆不散的那种,至于事业,虽然在进度和完成度上难免有些缺憾,但她正在稳步前进——还需要什么?——物质方面的话,房子吧,她已经在看了,那必须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因为她有的可是个大家庭。 她说:“白祁,我三十岁了。” 白祁的眼神犹如清泉般温柔地看着她说,“闪闪发光的年龄。” 白祁没有将车开向商业区,而是一片静谧的茂密树林,陈依知道这条路是知名的云峰路八号,以其中房价高、居住名人多而远近闻名,他们的车在刷过大门通关卡之后在社区里长驱直入,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前,白祁将车停在大门前的停车坪中。 陈依下了车,见到白祁头也不回地边输入开门密码边介绍,“密码是你的生日和白糖的,然后加99就行。”——看来这便是大家未来的住处了——想起周碧云听见白祁来接她了,那暧昧神秘的眼神,陈依顿时明了,原来趁她忙于工作时,他们已经偷摸完成了一桩大事儿。 进了门又是一个院落,房子主体屹立于林荫之间,再进了家门,陈依见到了一桌已经准备好的烛光晚餐,两个穿戴着厨师服装与一位穿着侍者燕尾服的人笔直地站立于桌前,冲他们礼貌地鞠躬致敬,“白祁先生,陈依小姐,二位的晚餐已经备好了。” 两位厨师先行离去,于是陈依在这居家环境中,享受了一顿有侍者服务的豪华晚宴。 饭后,保洁人员上门来收拾残羹,白祁领着陈依上楼去探索房间,这屋里每层楼都有一个宽敞的客厅,只是一楼的最大且附有吧台,空间之大容得下数十人开一场有吃有喝的通宵舞会,二楼和三楼都有四间卧室和两间卫生间,其中主卧自带步入式衣橱,朝南与朝西皆有硕大的足以组织露天烧烤的阳台。 “你看看你想住哪间房?我的理想是,我俩住三楼主卧,白糖住次卧,我们的父母住在二楼,多出来的房间是我们的工作室,你我各一间。”白祁全程拉着陈依的手,一边在室内游走,一边描摹着美好的未来,屋里的基本家电都已经备齐,但是没有太多软装,他说,“像是挂画、摆设这些东西,我都没自作主张,你照着你的喜好来弄吧。” 将每间房都转过之后,他们来到三楼的阳台,这片社区里的每一栋独立别墅都相隔遥远地隐没在林中,于是那一盏盏浮动的路灯与家灯便犹如海面上起伏的渔火,更像是夜空里的星辰,似要为这宁静美好的夜唱一首由风吹响的颂歌。 “这是通行卡,有两张,我一张,你一张。”白祁将一张以红缎带扎着蝴蝶结的洁白信封递予陈依,接着说道,“房本给你妈妈收起来了,只写了你的名字,生日快乐。” “啊?”陈依轻呼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祁,这栋楼约莫价值五千万左右,就算白祁再能挣,这突然的开支也算是把他存货掏干了。 “依依,让你久等了。”白祁不等她推脱,便掏出一枚戒指,二话不说地戴在了她无名指上说,“这是我欠你的,早该给你的,曾经我说过,这辈子我只求一次婚,因为我好面子,只想成功不愿失败,但如果你拒绝我,那我也只好厚着脸皮一次一次地求婚了,反正我们至少这辈子肯定是在一起的,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对不起……”陈依刚说出口这三个字,便见白祁眼底的星星缺了个角,她赶紧补充,“不是,我说对不起的意思是说,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求婚的机会了。” “什么?”白祁一愣,脸上表情已经抑制不住地亢奋起来,“你答应了?” 陈依脸上在笑,眼底却泪光盈盈,她双手紧紧地圈着白祁的腰,在被幸福感充盈的这一刻,脆弱的不安感便紧随其后,她紧紧抱着他,似乎怕命运的洪流突然将俩人冲散,她仰着头问,“什么时候领证?” “明天我就有空。”白祁笑道,“如果你没有空,也为我腾一下时间好吗?结个婚而已,很快的。” 陈依重重地点点头,然后依偎在白祁的怀里,她还需要为了三十岁准备什么吗?没了。 隔天,白祁却没有在民政局门口现身,以至于陈依以为昨天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盛大美好的幻梦。 第三十七章(中) - 我不等你 - 琉玄 在陈依和白祁将要领证这天,失眠了一夜的周碧云等天一亮便穿上一袭红衣裳,哼着小曲给陈依做了一顿丰盛得过头的早餐,然后就开始瞪着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见到陈依半晌没从卧室里出来,她不耐烦了,径直去敲门。 陈依开门一看,一愣,继而发笑,“妈妈,不知道还以为你今天要结婚呢。” “我替你高兴也碍着你眼了,快快,吃了早饭,就赶紧动身。”周碧云把她拽到桌前,煎蛋、油饼、豆浆、皮蛋瘦肉粥,她几乎把冰箱里能拿出来捣鼓的东西全给做了,以此来抒发自己内心难以压制的喜悦之情。 “哇,这满汉全席……”陈依拉开椅子坐下,边喝已经温热的粥边说,“你也别催,我们约的是下午三点,上午我跟他都是该干嘛干嘛,工作还是得优先的。” “你们也太淡定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着急的?这脸上也没点儿笑容。”周碧云一双脚不住地因为兴奋而轻轻跺着地面,扭着身子对着反光面的冰箱门梳理着头发丝儿,她问,“酒席啥时候,在哪里办?要不要度蜜月?” “酒席不办,不度蜜月。”陈依说,“有什么好兴奋的?多了这张证,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变化,我们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动,一切照常啊。” “真是个中年人了,稳重得一点儿少女样子也没有。”周碧云嫌弃地看一眼她道,“还不如我呢。”她要求陈依结束了工作之后,开车回来接她也去民政局,见证这一光辉灿烂的时刻,被拒绝了,理由是,这是只属于陈依和白祁两个人的回忆,想要简单、纯粹一些,不需要其他人的欢呼,倒也说服了周碧云,她欣慰地笑起来,“还行,这心里啊还是残留着一丝丝浪漫。” 嘴上说着不兴奋、不紧张,其实陈依还是挺拿今天当回事儿的,所以她出门时穿了一条新裙子和一双镶嵌着红色logo的小羊皮高跟鞋,周碧云见状,笑而不语也不点破,叫她有些脸泛红晕。 等了十五分钟,白祁没有来,陈依才开始不悦,这迟到得也太过分了,如果是被紧急会议给拖住了也好歹说一声,她发微信询问:在哪儿? 半小时后,白祁依旧没有回应。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见到陈依在椅子上端坐半天了,忍不住来问,“姑娘,没事儿吧?” “我等的人还没来。”陈依尴尬地一笑。 “哦,男的没来是吧?没什么,这事儿啊,我们见多了。”工作人员挥挥手,故作豪爽地笑一笑,安慰她道,“你先回去吧,跟他好好商量,这婚姻大事儿,得看重一些。” 陈依点点头,“可能被什么急事儿耽误了,我再等一会儿。” 最后,陈依等到夕阳光晕穿过窗户,染红了她脚上的高跟鞋,才终于忐忑地离去。 她相信白祁不是临阵逃脱的人,那么他必然是出事情了,她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这更叫她回家路上心里兵荒马乱,各种不详预感,炸得她耳朵里嗡鸣不止。 原本喜气洋洋等着陈依回家的周碧云听说白祁没来之后,便立刻垮下了脸,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后掏出手机来,“我给老白打电话,问问他的宝贝儿子躲哪儿去了,按理说不至于啊,这房子都买了,还写你的名字,就差临门一脚,不至于啊……” 边自言自语叨叨着,周碧云走向阳台,对着电话“喂”了一声,这白修思接听倒是快,她刚要对他发难,却浑身一僵,缓慢地转过身来时,嘴唇发颤地看着陈依。 坐在沙发上的陈依见到她脸色煞白,便立即弹了起来,快步冲上前去,双手扶住脚下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的周碧云,以眼神追问:怎么了? “嗯……啊……”周碧云只顾着双眼失神地对着空气点头,不住发出轻哼应和声,最后问道,“确认了吗?那你们……就你们,可以吗?……需要我和陈依过来吗?嗯,嗯,啊……不麻烦,不会,应该的,那你们先忙,我们不给你们添乱,保持联系……嗯,我们等你们消息。” 挂了电话,周碧云颤颤巍巍地往沙发那边挪去,陈依见了赶紧搀扶着她落座,等她坐稳了才因为心急如焚而吼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你说话啊!” 周碧云不住地抚摸着胸口,似乎要将体内紊乱的气息给顺一顺,最后才哑着嗓子开口,“依依啊……你联系不上白祁,是因为他买机票回老家了,可能是在飞机上……他回去是为了……为了……” 她似乎没办法再说下去,陈依双手紧张地捏着她不住颤抖的手,等她继续往下说。 “是为了白糖……”周碧云瞪着惊魂未定的眼睛,逼着自己吐出那至关重要的几个字,“白糖那孩子,她死了。” 根据各方面调来的监控显示,向远歌去了霞光市,从白糖走出家门那一刻便开始跟踪她与其朋友一行人,直到她于闹市中落单,强行带她上车,在开车过程中,俩人起了争执,行驶在河西大桥上时,向远歌由于情绪失控,开车撞向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导致他们的小轿车被掀翻,从千米高空落入河下,双双当场毙命。 无论白家人有没有发出求助讯息,陈依还是决定和周碧云连夜赶过去,但她还是没有见到白祁,而白糖的遗容,她也不敢去面对,太突然了,虽然她送走了爸爸,但是陈拓毕竟是死于病故,他的生命能量是看着一天天流逝的,她还有时间与他告别,而白糖——不应该——她那么年轻,唤她“老陈”时那个调皮模样,还在眼前,她不能接受她比自己先离开这个人世,太突然了,她没有心理准备,白糖是那样浑身泛滥着生命之光的孩子,她的皮肤光洁得好像在发光,即使是闭着眼入睡时,管控不了的活力也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热腾腾地迸发出来。 太突然了——这不可能—— 陈依拒绝去面对这个事实,所以她也能理解白祁的消失,只要不承认,就是没发生,她没有见到白糖毫无声息的永眠模样,那么在她的记忆里,她便依旧活蹦乱跳。 白修思与张珍对老家早已没有归属感,如今白糖在这片土地上过世,他们更是不想久留,所以简单的葬礼之后,他们便急匆匆抱着白糖的骨灰回北京去,陈依与他们通行,在飞机上,她和周碧云坐在白家老人的后排,数次听见张珍在轻声自语,“白糖,我们回家。” 坐在手边的周碧云时不时地抹一把眼泪,而她憋着泪水,心里七上八下,因为白祁还没有消息,他在哪里?听白修思说,白祁抵达殡仪馆门外,便再也挪不动脚步,转过身好像疯了一般跑远了,她好怕他想不开,伤害自己。 飞机落地之后,陈依赶紧开机,继续给白祁发消息,语气是哀求的,希望他节哀顺变,尽早回家,不住地重复,“你还有我。”“你想想爸爸妈妈。”“白祁,我求你好好的。” 白祁的手机并没有关机,但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里也是悄无声息,陈依见到朋友圈里关于白糖的事情,已经有人开始发表动态了,多是以新闻截图的方式然后配以“天啊这女孩子我认识”的惊呼声和一枚蜡烛的图标。 许多人来向陈依求证,“这新闻里的女生是白祁的妹妹吗?可千万别是,只是同名同姓吧?” 而褚凡也发了微信消息问她:“真的假的?” 甚至已经与她相互拉黑微信的迟诺,也通过手机短信发消息来说:“我不相信,你告诉我,这是一个误会。” 她不敢去想象白祁要如何面对如此铺天盖地的追问,每一声每一句对他来说都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凶暴残害。 必须找到白祁,她不住回忆白祁曾经提过的所有他常去的地方,又联系了他最要好的朋友,她放下所有事情,一心一意一处处地去寻找白祁,心里却是白茫茫一片,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三十七章(下) - 我不等你 - 琉玄 突然得知白祁人在何处,竟是通过意料之外的人——李却知——此时,陈依走开车行驶在大街上,正欲前往judi的工作室打探白祁下落,李却知在电话里急吼吼道,“陈依,你立刻赶去第三校部,我已经报警了!你家男人在那里,是奔着白羽媛去的,他带着刀!我的媛媛现在怀着孩子,你赶紧去——我在路上——如果媛媛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陈依,我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带着刀?找白羽媛?终于又白祁消息了,陈依却没时间高兴,过于爆炸的信息量叫她脑内轰鸣声更甚了,她赶忙一扭方向盘掉头,差点儿与左侧来车撞上,耳朵里已听不见他人呢谩骂之声,她踩油门的脚都有些抽搐,仅剩的一丝理智控制着她的肌肉,不要将油门一踩到底,她真的好想一秒钟之内便赶赴他的身边。 终于将车停稳在檀香山英语第三校门楼下,陈依下了车时却觉得一双膝盖打晃得厉害,人往里走时好像身在梦中,眼前一切虚虚实实摇摇晃晃,而大厅之中气氛也是非常诡异,在工作日的正午时分,竟空无一人,她盯着电梯数字一路往上,“叮”的一声抵达声响起之后,只见人群聚集在公司门前,许多职员挡在门口阻止他们进去观看热闹,这喧哗吵闹之景又与刚才见到的寂静形成违和割裂之感,令陈依更是感到恍惚,最后是几个员工冲她招手,将人群拨开,伸手把她拉了进去。 “陈总,你可算来了,你男朋友不知道发什么疯,冲进白总的办公室,就把门反锁了。”他们边匆匆拉着陈依往里走边说,“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劝劝他,等警察来了,事情就闹大了,不好收场。” 往里走,她能见到一群人正在用办公椅试图把办公室的毛面玻璃窗砸开,以期望见到里面情况,当她靠近时,那条裂缝在众人合力敲击下越来越大形成了蛛网状裂痕,最后整面玻璃便完全碎了,两个男人抬腿试图爬进去时,陈依听见了白羽媛的哭声,和白祁的怒吼声,“别动,别过来,你们不退后,我就把她推下去——” 那两个男人便立刻停止了动作,人群纷纷往后散开,使得陈依能靠近窗边,站在走廊上与白祁对话。 终于见到白祁了,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胡子拉碴,一双眼珠子被黑眼圈严实包裹,两颊深陷,下巴尖如锐器,很显然已经许多天没好好睡觉、吃饭和收拾自己,这模样叫陈依心中刺痛,她无意识地张开双手来,差点儿脱口而出,“过来抱抱。”最终舌尖一顿,只是呼唤了他的名字,“白祁!” 贴墙那面窗户洞开着,白祁掐着白羽媛的脖子站在窗边,听见陈依的声音,他回过头来那瞬间,眼泪便充盈了眼眶,“陈依……白糖死了!”他哭吼着,“是这个女的害死的,是她调查了我家里人,把住址给了向远歌,是她杀了白糖!” 白羽媛被掐的脸色涨红,她艰难地以双手握着白祁的手腕哭诉,“白祁……你听我说,我不知道那个男的会那么冲动,我对白糖也有感情,我没想害死她,我只是想给你找不痛快,你看我舍得伤害你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道歉有什么用?白糖能回来吗?”白祁却已经失了理智,完全无法被她说服,他狂躁地摇晃着她道,“当初你要真的跳了河,今天就不是白糖死在河西大桥了,我就不该救你,我也是凶手,今天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听见他这么说,白羽媛一双失神的眼睛反倒亮起来,她更紧地抓着白祁说,“好,那我们就一起死。”她身体往后边仰倒边说,“来世不做夫妻,也能做兄妹。” “你不配!”白祁咆哮着压下身去,使得白羽媛半个身体都挂在了窗外,人群发出惨烈的尖叫声。 “住手!”陈依尖叫着阻止,“白祁,你把她杀了,白糖也回不来,而我,和你的爸爸妈妈,失去了白糖,还要失去你!”边说着,穿着裙子的她试图翻过碎玻璃,从窗框爬进去。 “你不要动!”白祁忙道,“你小心伤到自己。”见到陈依执意行动,他一着急,手中松了力道,白羽媛得以滑落在地上。 正当白祁将要靠近陈依时,李却知终于赶到现场,远远边奔过来边吼,“白祁,你别碰媛媛,别碰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白祁一听,脸色立即如乌云遮日般暗下来,一手拉起坐在地上的白羽媛,另一手亮出刀子,抵在她肚子说,阴冷地低吼,“我妹妹也是无辜的,你老婆杀了我妹妹,从小我当女儿惯着捧着的妹妹,一报还一报,我也要夺走她的亲人。”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刀子便没入了她的身体,人群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惨叫,而李却知则哀嚎一声,跌倒在地,被身后员工们以人墙形式支撑起来。 这情况脱出掌控,陈依完全呆滞了,她见到白祁将白羽媛扔在宽大的老板椅中,接着坐在窗沿上,静静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白羽媛,一副要看着她流血而亡的冷漠态度,紧绷的双肩终于完全松懈下来,似乎终于了却了临终心事,可以立即合眼去世的样子。 陈依见到他身后是蓝天白云,冷风吹得他仿佛散了架的身体左右虚晃,只要稍不留神便会坠楼的样子,她哭喊道:“白祁,现在仇也报了,你过来吧,跟我回家——” 白祁冲她凄然一笑,“我回不去了,陈依,我杀了人,今天我就算不死在这里,也要死在牢里了。” 见他话语流畅,陈依骂道,“王八蛋!你还是清楚你干了什么啊,你疯了吗——” 白祁说:“我是疯了,我以后都正常不了了,你替我照顾爸爸妈妈吧。” “我才不管,你看我像个好媳妇儿吗?你自己照顾。”陈依没有放弃手脚并用地翻墙,她的手掌与膝盖都被碎玻璃给刮破了,鲜血顺着白墙往下淌,“你死不了,我们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你最多蹲几年牢就出来了——我等你——我等你,白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这辈子我都等你——等不到你,我死不幂目,我会化成恶鬼去找你——” 窗外,救护车的声音显示已经到了楼下,此时一群警察也冲了进来。 白祁抬手抹了抹眼泪,看起来好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般无助,他说:“不要等我了,陈依,我不是个好对象,我爸爸妈妈坐过牢,我妹妹死了,我以后就算不死,也是一个坐过牢的罪犯。” “又不是我乐意,我就是中了你的邪,非你不可,外头好男人再多,我偏偏就是着了魔地爱你,即使你总是叫我难过,叫我操心,逼得我好几次想离开你,放弃你,但是兜兜转转,我们俩总能滚到一起,我跟你就是一个圆,互相套死了,你不在,我也活不成。”陈依终于进了屋子,她向他张开祈求拥抱的双手,委屈地笑着说,“我爱你,我在我们的大房子里做好饭等你回家——白祁,我怀孕了。” 白祁终于被撼动,冲过来抱紧了她,警察们趁此机会破门而入,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俩人分开,白祁被拉拽之时,冲陈依挤眉弄眼地笑问,“怀孕是骗我的吧?” 陈依的双手还试着紧抓白祁的衣角,她也笑答,“是,等你回家以后再说。” 白祁被按压在地,双手背在身后,被戴上手铐时,他却笑得灿烂,“行,那你欠我个孩子。” “我欠你个家。”陈依挣开身边人的阻拦,整个身子贴在地面上,捧着他的脸说,“很大的家,我等你回来。” 尾声 三年之后,在位于云峰路八号的三层楼大房子里,周碧云坐在一楼的客厅,不住地朝窗外张望,期盼着见到黑色劳斯莱斯车身的影子,同时不断回头看向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陈依大声发问,“今天不是你第二间分校开张仪式么,总裁本人不到场真的没关系?” 当初与白祁约好要开办的英语学校,陈依将其命名为“祁糖英语”,专注于八到十五岁儿童与青少年的英语启蒙与提高,因为领域目标明确,又有得力帮手们合力扶持,如今在业内发展得风生水起。 穿着佣人服的两名保姆,一个在打扫贴墙的边柜,上面摆放着几座电影奖项奖杯,另一个在厨房里打下手,煲汤可以由外人盯着,但是大火炒菜的工序,陈依坚持要自己来完成。 她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菜边走出来边搭话,“崔经理在那儿呢,她现在是校长,我就不要去抢风头了。”说罢,她把菜放在已经有许多菜组成的丰盛餐桌上。 周碧云走过来,帮忙摆好碗筷,着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不去亲自接白祁?我好担心老白和珍珍姐会迷路。” “有司机大叔跟着呢,不会迷路的。”陈依抬起头,脸庞在柔软的金色室内光里泛起一层软绵绵的绒光,眼底神情与当时对北京充满向往的少女无异,她轻轻一笑道,“我答应了白祁,要在家里做好饭等他。”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