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天崩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秦凡猛地睁开双眼,只觉周身沉重,这才发现自己竟身着一袭冰冷坚硬的铠甲。举目四望,茫茫白雪铺天盖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雪地中央。 四周,人喊马嘶交织成一片混乱,惶然与绝望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是何处?”秦凡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虽竭力保持平稳,却仍难掩一丝颤抖。 身旁副将王涛,脸上溅满了鲜血,此刻血已干涸,结成暗红色的痂,与雪的惨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他嘴唇哆嗦着,带着哭腔回道:“将军,这……这是汴京啊……” “汴京!?现在是哪年?”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六,将军……你还好吧?” 靖康?汴京?狗逼老天,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啊! 记得没错的话,闰十一月初二,东西两路金兵再度会师汴京城下。 不行,我得跑,不然留下必然是必死无疑! 秦凡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数不清的尸首被大雪掩埋着,残肢断臂、胄甲、断头……随处可见…… 而围在自己身边的甲士眼神同样茫然,灰头土脸,甲胄破损,血迹斑斑。 这应该是一场天崩似的溃败,而他正处在败军之中! 他真是透心凉!自己只不过没去上那该死的早八,睡了个回笼觉而已,贼老天,你至于吗? 再说,谁家大学生上早八啊! 就在此时,身旁王涛,面色如纸般惨白,嘴唇冻得乌紫,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哆哆嗦嗦地扯了扯秦凡的衣袖,连声音都打着颤,艰难提醒道:“将军……您快看……南面……” “南?南面是哪面?” 秦凡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之下,黑色的骑兵在这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格外刺眼。 这些骑军的数量不多,也才两百多,如今好整以暇地拉开稀疏的阵列,踩着满地宋军尸首朝着他们袭来。 而秦凡这边,甲士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眼中满是无尽的恐惧,仿佛见到了传说中吃人的怪物。 有人惊恐地嚎啕大喊着:“是女真铁骑……他们又绕回来了……”声音尖锐而凄厉,在这冰天雪地中传得很远。 “快开城门,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有人声嘶力竭地朝着远处的城门哭喊。 有人弃甲而逃…… 此刻,瞬间乱成一团。 下意识地,秦凡缓缓转身,望向身后那座曾经繁华的城池。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秦凡心中一阵刺痛。 那城池已然破败不堪,城墙四处坍塌,砖石散落一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战火。城墙上,竟然没有一个守军的身影,只有一面破碎的写有“宋”字的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孤独地飘扬着。 那旗帜的布料早已残破不堪,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是一位垂死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在顽强地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显得那么凄惨无助。 秦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望这一眼,是在期待着这不是史书中记载的那般的弱宋?或许,连秦凡自己也说不清楚。 心彻底死透了!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或许自己一死,说不一定就可以回去了。 秦凡咬紧牙关,心中涌起一股决然的狠劲,大骂,“踏马的,一群什么煞笔玩意,两条跑的过四条腿?就知道跑! 他们才两百多人,老子们一千多人,怂个毛球!踏马的,有种的,就跟老子杀出去!” 甲士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看着秦凡破口大骂,眼中的茫然与麻木多了几分震惊,之前的几场大战,不是秦凡这个将军跑得最快吗? 现在他又哪来的勇气,竟然叫嚣着杀出去? 秦凡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那冰冷的剑身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寒光,一声高呼:“杀!” 他的将军本就是靠钱买来的,在军中本就没什么威望,在生死关头,又有谁会听他的? 秦凡朝身后望了一眼,竟然无一人跟随,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向前迎了上去。 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真是个糟烂透顶的时代啊! 突然一阵疾风就从他身边袭过,紧接着他就被拽住,一道粗犷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秦凡,之前几场大战不见你这么勇猛,现在凭着这把佩剑,就想去冲女真铁骑,我要说你干脆拿着这把剑自尽算了。” 赶过来的骑将抓住他执剑的手,顺便牵来了一匹空马。 秦凡看着高大的骑将,指着身后逃窜的甲士,苦笑道,“没办法,他们都逃了,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上。” “多谢!” “不用,要不是看在在杭州府吃喝你那么多顿,老子才懒得管你。” 骑兵瞪着他,细细地打量一转,只觉得不过片刻之间这书生将军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老刘,你带着秦将军跟在我们身后,突围出去,不然我们肯定走不出这。” 这时,十几位老卒骑着马赶了过来,冲在前面。 而远处,女真铁骑驱赶牛羊般驱赶如浪涌般的溃军,不过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驱赶牛羊的鞭子,而是杀人的刀剑,一时间,哀嚎遍野。 “秦小子,跟紧了,我们从东南方向突围!” 刘钟的吼声撕破了风雪,说罢,他狠狠夹紧马腹。战马前蹄刚扬起,一支鸣镝突然擦着耳畔掠过,钉进身后冻土时箭羽仍在嗡嗡震颤。 秦凡的视线突然被血色填满——冲在最前的老卒连人带马被铁浮屠撞飞,半截断枪插在那具重甲缝隙里,血水顺着甲片纹路往下淌,在雪地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红窟窿。 “这就是……铁浮屠么?”秦凡咽了一口口水,喃喃自语。 这也太恐怖了,就只是撞了一下,人就没了…… “秦小子,愣着干嘛,快走!” 秦凡刚回过神来,刘钟的暴喝在耳畔炸响。 “低头!” 秦凡下意识伏在马背上。一把弯刀擦着头盔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后颈生疼。 当秦凡抬起头时,就见老刘一枪封喉,温热的鲜血如喷泉般飞溅而出,细密的血珠“啪嗒啪嗒”喷洒在秦凡的脸上,那股腥甜的味道瞬间钻进鼻腔,直抵咽喉。 这突如其来的触感与气味,让秦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几欲作呕。 老刘才不管那么多,直接一枪打在秦凡的马屁股。 马吃痛的长鸣一声,然后飞奔而去。 第一卷 第2章 愿死者留下,愿活者随我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冰天雪地中,一百多道身影一路疾驰。 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刮过脸颊,可秦凡心中却没有一丝重获新生的喜悦。举目四望,茫茫白雪无边无际,这万里风雪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大宋儿郎的尸骨。秦凡越发深刻地感受到,在这残酷的世道中,活着,竟如此艰难。 秦凡勒住缰绳,转头向身旁的老刘问道:“老刘,周围最近的渡口在何处?” 老刘如实回答道,“秦小子,是凤凰渡,再往东十里便能抵达。” “你莫非想走水路,想都别想。凤凰渡早在前几日就被金人占领了。他们还派遣了三百多精兵看守……” 听到这个消息,只觉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猛刺秦凡的太阳穴。 如今局势危急,想要摆脱困境,走水路才是唯一的生机。若是继续在旱路前行,以金军的搜索密度,必定会再次遭遇他们的主力部队,届时,秦凡他们绝无活路。 而走水路的关键就是凤凰渡,可那有三百精兵把手,这还怎么玩? 突然,哒~哒~哒~ 这是马蹄声! 当~当~当~ 秦凡当即与老刘对视一眼,前面这是有人在打仗! 远处,雪丘之上,约莫六七十骑的骑军集结了起来,准备冲锋。 其间,有眼尖的老卒认出那骑军,忍不住惊呼,“那是……是河北军!” 众人都纷纷低头,唉声叹气,看样子这河北军多半也要完了,就如他们这两浙大军,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秦小子,人呢?明明刚才还在这的? 老刘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空空如也,早就不见秦凡的身影。 老刘抬头一看,心中大惊,一边骑马追赶一边大骂,“你这该死的兔崽子,你要上天吗?” 秦凡策马奔腾,哪管身后老刘破口大骂,此时,在他眼里这河北军就是逃出去的希望,他又岂能放过! 他记得河北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实实在在从这地狱般的汴京城逃出去了。 “杀!” 刹那间,众人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书生将军,他莫非是疯了不成,自己要去寻死,还要带上我们! 他的这一嗓子,想要金军不注意到他们都难,这明摆就是要将他们拖下水。 的确,秦凡也是这样想,他一个人上怎么可能打得过,所以干脆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拉下水,至少黄泉路不寂寞。 铁骑排成一列,宛如冬日里最锋利的冰刃,阵列森然,气势如虹。 随着为首将领,高举长剑,一声低沉而有力的“杀”! 他们如同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出,蹄声轰鸣,震颤着雪地,卷起层层雪浪,铁甲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紧随其后的是两三百步兵,他们踏着坚定的步伐,虽无铁骑之速,却步步沉稳,手中的长枪、大刀在雪光中闪烁。 即便是败军,依旧不惧,这他娘的才叫宋军吧,之前那些都是软脚虾! “苏州安抚使兵马总管秦凡,率军前来支援!” 秦凡举剑,仰天长笑,他知道他赌对了。 “杀!” 身后众人先是一愣,这秦将军怎么给自己升官了,苏州安抚使兵马总管前不久不是战死了吗? 想不通,干脆也就不想了,自己反正跟秦凡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秦凡不能出事! “杀!” 这女真的确是天下强军,那又如何?在面前的只不过是一支百人小队,在场的诸位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且个个都是从死人堆爬出来,此战必胜! 秦凡等人与河北军已经形成了包围之势,这支百人小队怕是插翅难逃。 一时间,厮杀声不断,铛铛的兵器碰撞声响个不停,哀声遍地…… 金军百夫长的弯刀在雪幕中划出半轮血月,刀刃劈开宋军皮甲,红着眼嘶吼着,“朝北,突围!” 北?正是秦凡等人的方向! 百夫长怎么也想不到秦凡等人就是一群疯子,向北突围还不如直面河北残军。 这也不怪秦凡他们,毕竟在这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我选的话,肯定是你死我活! 金军百夫长瞧着不断朝着他涌来的宋军,已然被吓破胆了,脸色煞白,不断囔囔着,“疯子!一群疯子!”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波朝着他涌来的宋军,他只知道这群宋军真的不要命,只为将他拉下马,葬身此地。 突然,一个被斩断左臂的河北老兵不知道从哪里扑出来,直直的将他从马上扑下来。 弯刀狠狠刺穿了那名奋勇扑上的河北老兵的身体,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染红了雪地。 百夫长一脸狰狞,一脚将老兵已无生气的尸体踹到一旁。 然而,他还没等他起身,秦凡手中的长剑猛然刺出,贯穿他整个胸膛,鲜血四溅。 秦凡脸上血迹斑斑,仰头望着天上的骄阳,恍惚间是那么的刺眼。 …… 秦凡接着说道:“诸位,如今的汴京城,恰似一头被困的巨兽,在十二万女真大军的连营包围之下,已然是绝望无助。若是等到金人东西两路大军彻底汇合,那汴京城便如同瓮中之鳖,我们插翅也难飞,只有死路一条!依我之见,不如趁现在金人尚未完全合围,全力攻占凤凰渡,而后乘水路南下,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官家怎么办?”钟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几乎是咆哮着质问出。 “秦凡,你难道要做一个不臣之子!” 最后秦凡也只得苦笑一声,指着远处汴京城的方向叹息道:“你们问问我身后的兄弟,可曾进去过汴京么?” 身后一百多号老兵纷纷将头埋下去,神色哀伤。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 秦凡看着仅剩下三百多的河北兵,沉声说道,“可我们这些兄弟!从江南背井离乡,勤王救驾,为这满城的相公官家,尸首遍布半壁河山!却没有一个人进过这汴京城!我三万多弟兄拼死在这汴京城下,可那城中相公们却连门都不敢开一下?就这样一座城,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兄弟留下继续为它拼命!” 三百多河北兵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秦凡的目光,他们也在思考为了这样一座城,到底值不值? 眼前的一百多的江南军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钟承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将秦凡生吃般,实在忍不住了,朝着秦凡脸上挥去。 瞬间,秦凡脸颊红肿,嘴角还有鲜血流出。 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钟承,朝地下吐了一口血泡,右手握拳,将嘴角鲜血擦去,随后转身,大手一挥。 “愿死者留下!愿活者随我!” 江南军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紧随其后。 河北军先是犹豫一阵儿,便有第一人追了上去,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也走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二三十人愣在原地。 第一卷 第3章 凤凰出笼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寒意料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肆意地洒落在汴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往昔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京城,此刻在这风雪的肆虐下,显得格外清冷孤寂,萧条之景尽显。 蔡府深处,一片寂静,唯有簌簌的落雪声。那棵曾象征着读书人铮铮傲骨的梅树,如今也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哀戚。 树下,蔡京身着华服,此刻却因愤怒而面容扭曲,他的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第五子蔡鞗,仿若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这混账东西!”蔡京一声怒吼,声震四野,惊落了梅树枝头的积雪,“成婚多年,你对茂德帝姬敬而远之,未曾碰过她一分一毫,为父我忍了!你为了保住帝姬的颜面,与她的侍女暗通款曲,生下孩子后,又偷偷将孩子过继给帝姬,这般荒唐事,我也咬着牙忍了!” 说到此处,蔡京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指几乎戳到蔡鞗的鼻尖,声色俱厉道:“可你竟然胆大包天,将她放走!你可知你这一行为,究竟带来了怎样的灾祸?” 蔡京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怒火却愈发汹涌:“金国二皇子完颜宗望,早对茂德帝姬的美貌垂涎三尺。如今我朝战败,国力衰微,那金人虎视眈眈,此番必定会索要帝姬。到那时,你让朝廷如何应对?让我蔡家如何自处?又让为父怎办?” 蔡鞗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平静。面对父亲狂风暴雨般的斥责,他不躲不闪,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待蔡京的怒斥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沉稳却又不容置疑:“她不喜欢我,从一开始,这场婚姻便是一场枷锁,困住了她,也困住了我。我不过是还她自由罢了。” “自由?”蔡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在这乱世之中,你竟然跟我谈自由?你身为蔡家子弟,怎能如此任性妄为!怎么不为为父考虑!怎么不为家族考虑!” 蔡京的胸膛剧烈起伏,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蔡鞗,手臂高高扬起,那巴掌带着十足的劲道,眼看就要狠狠扇在蔡鞗脸上,将心中积攒的滔天怒火一股脑宣泄出来。 可就在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僵住。只见他紧咬着牙,腮帮子鼓起,手臂微微颤抖,最终那高高举起的手缓缓垂落。 蔡京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情绪,脸上的肌肉却仍因愤怒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明日,我们蔡家举族南迁,”他冷冷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疲惫,“金人那边,我已经花了大价钱,四处打点好了。” 蔡鞗闻言,心中猛地一震。他盯着父亲,目光中满是失望与痛心。 他早已听闻父亲为保家族荣华富贵,暗中与金人勾结,出卖朝廷机密,如今亲耳听到父亲承认,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 “父亲,您……”他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蔡鞗双膝一弯,毅然决然地跪在了雪地上。地上的积雪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袍,寒意透过单薄的布料,刺骨而入,但他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望着父亲,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最后一次叫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饱含着多年的父子情分,也有对父亲如今所作所为的无奈与悲哀。 说罢,蔡鞗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积雪,挺直了脊梁。 他的眼神坚定而决绝,转身迎着漫天风雪,大步离去。 蔡京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寒风呼啸着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许久,他才憋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你才是个读书人,比为父有骨气……” 他的眼中满是落寞与悔恨,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水珠,与眼角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 夜色如墨,大雪纷飞。 “开门!” 朱雀门前的御道上,那袭红衣格外耀眼。 这位茂德帝姬骑着一匹战马,立在满天大雪中,身后紧跟着一百多号人,随时待命。 而她的面前,全身披挂如铁塔一般魁梧的守将正垂首,低声下气地向她解释着什么。 若是放在平日,只要这位帝姬开口,他定二话不说开门放行。毕竟他一个卑微武臣,又何苦得罪天家贵胄呢? 更何况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当今官家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是蔡太师家的儿媳…… 可此时此地,金军尚在攻城,这里虽是汴京城内,金人尚且打不进来,但多少还是能听见城外那滔天的喊杀声。 若是自己敢把朱雀门开一条缝,怕是等不到张夜叔回来问罪,就会被那些朝堂上的那些公卿生撕了。 “帝姬,您就不要为难下官了,如今金贼势大,各位相公乃至官家再三嘱托,务必守好朱雀门,没有上面的命令,下官实在不敢开城门放人,万一有个闪失,小人的脑袋怕是不保……还请帝姬莫要为难下官……” 守将挤出一副苦相,无奈地说道。 如今官家听信谗言,竟然轻信一个江湖术士可笑的六丁六甲之术可以打破金军,真是可笑至极! 若是此刻不逃出,搏得一线生机,留下那将是死路一条,她不可能退!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大宋官家御笔亲封的茂德帝姬。”赵福金冷冷地顶了回去,声音中带着天然的敌意。 她逼视这位守将,目光锐利如刀,提枪架他的肩膀上,“若是范巡检不肯放行,那本宫只好先杀你,再带人闯出去!” 范巡检感受到脖颈间的冰凉,额头上不由的冷汗直流,他知道若是自己再坚持不放行,这位帝姬只需要轻轻一挑,自己必定人头落地。 “帝姬……外城实在危险,金人的石炮阵就在南城开外排开,轰击城墙一刻不停,那一颗巨石砸下来,管什么甲胄樯橹都给砸得碎!被砸中的人脑浆迸裂、血肉横飞,还有城外各路勤王救驾的兵马就如羔羊般被金军虐杀,尸横遍野,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实在可怕,帝姬还是不要去看得好……” 范巡检依然苦着张脸,希望用这战场上可怕的情景把这位天家贵胄吓回去。 可他错看了这位帝姬,脖颈一股刺痛感瞬间袭来,吓得他立马大喊,“开城门!” 见城门已开,赵福金将长枪一收,策马奔腾,“驾!” 她还不忍地回头最后一次静静地看着这座汴京城以及这里的人。 今夜,凤凰出笼,百鸟朝凤,终是不归路! 第一卷 第4章 六丁六甲神兵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汴京南墙,宣化门巍峨耸立,曾经,那猎猎作响、于风雪中飞扬的“宋”字旗帜,宛如大宋王朝的骄傲象征。然而此刻,它却悄然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庄严肃穆的天王法像,它们高悬于城墙之上,散发着神秘而威严的气息。 城墙上,郭京抖了抖灰青道袍上的积雪,指节抵住腰间七星剑镡,青铜吞口上的螭龙纹硌得掌心生疼。 “道长且慢!”兵部尚书孙傅的呼喊裹着雪粒撞在城墙上。这位三朝老臣的狐裘下摆沾满泥浆,显然是跌撞着爬上城楼的,“官家昨夜遣中使传旨,命各部再核神兵名册......” 郭京转身时道袍翻卷如鹤翼,他盯着孙傅身后那队甲士,忽地轻笑:“孙尚书且看。” 说着并指虚画,悬在剑锋上的黄纸无火自燃,幽蓝火苗在风雪中诡异地扭曲成狼首形状。甲士们齐刷刷后退半步,有人喉间发出老鼠般的吱呀声。 “天兵已降世,何须凡间册?”郭京剑尖垂下半寸,燃烧的符纸灰烬如黑蝶群舞,纷纷落在孙傅苍白的胡须上。当朝一品大员竟被几片纸灰压弯了脊梁,镶金玉带扣碰在城墙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哀鸣。 而宣化门下早已聚起黑压压的人潮。 绸缎庄王掌柜揣着鎏金手炉,貂裘领口沾着茶沫——方才挤过西市时被泼了半盏雨前龙井。 他身后,青衫落拓的举人攥着《周易参同契》,书页在风里哗哗翻动,露出“避兵解厄”的朱砂批注。 “快瞧那火!”菜贩张二突然怪叫。众人仰头望去,正见郭京振袖挥剑,十余道符纸凌空自燃。幽蓝火焰在灰白天幕下明灭不定,竟将飘落的雪花映成青磷色。 张二突然膝盖发软,扑通跪在结冰的石板上,额头磕出血来。 翰林学士李邈闭目长叹。他能清晰看见符纸边缘未燃尽的硝石粉末,能嗅到硫磺混着骨灰的刺鼻气息。 可当他瞥见人群里白发老妪攥着观音像喃喃祝祷,终是把话咽回肚里。 南熏门活埋的三千流民,前日护城河里漂满的浮尸,早把汴京人的眼睛熬成了两汪血窟窿。 “六丁扶龙虎,七煞镇乾坤!” 郭京的唱咒声陡然拔高,七星剑在雪幕中划出银亮弧光。 城下数万百姓齐刷刷打了个寒颤,仿佛有冰冷蛛丝顺着脊骨爬上后颈。卖卜的瞎子突然扔了竹杖,眼白上翻手舞足蹈;脂粉铺的寡妇膝行着抓了把符灰塞进襁褓,婴啼声戛然而止。 孙傅的指甲深深抠进城墙砖缝,碎石屑混着血珠滚落。 他想起半月前垂拱殿里,官家捧着郭京献上的“六甲神兵谱”,枯瘦手指抚过那些蝌蚪状的云篆时,眼里泛着久违的光彩。枢密使何栗当时就撞了蟠龙柱,如今额上白纱还渗着血。 “开城门!”郭京的暴喝如惊雷炸响。 几位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公卿大臣和将军,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恐与愤怒。他们双眼圆睁,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焦急,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其中一位年迈的大臣,白发在风中狂乱飞舞,他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厉声制止:“不能开!不能开!” 身旁的将军,身形魁梧,此刻却因激动而浑身颤抖,他的怒吼声与大臣交织在一起:“不能开……”然而,他们的呼喊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显得如此微弱。 可惜,一切似乎早已被命运写就,结果无可挽回。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厚重无比的城门缓缓开启,好似一头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 城门司马踉跄着摔下马鞍,钥匙串在冰面上滑出三丈远。七千七百七十七个身影从瓮城阴影里涌出,纸甲上的朱砂符咒被雪水洇成血泪——那是开封府大牢的死囚、瓦子的泼皮、甚至相国寺偷功德箱的沙弥。 金军斥候的牛角号撕破雪幕时,完颜宗望正在帐中擦拭狼牙箭。当他冲出大帐,正看见数千癫狂的宋人赤脚踩过冰河,冻紫的脚掌在雪地上踏出梅花状血印。这些疯子挥舞着菜刀、禅杖、甚至拆下的门闩,喉间滚动的战吼不似人声。 最前面的癞头乞丐突然扯下满头疮痂,竟将流着脓血的脑袋撞向铁浮屠的重甲。 “放箭!” 女真贵胄的弯刀还未出鞘,前军已然大乱。有士卒被咬断喉管,滚烫的血喷在雪地上滋滋作响;更多人在后撤时撞翻铁蒺藜,哀嚎着滚成血葫芦。 郭京的“神兵”竟生生凿穿了三道鹿砦! 未时三刻,雪停了。 完颜宗望眯眼望着满地残肢,靴底黏着的脑浆在冰面留下暗红脚印。 这些宋人至死都大张着嘴,仿佛要吞尽北国风雪。他踢开半截画满符咒的纸甲,突然放声狂笑——甲胄里层分明糊着大相国寺的《金刚经》。 宣化门城楼上,郭京死死攥住垛口。他看见自己的“天兵”被战马踏成肉泥,看见金人用钩镰枪挑着肠子挥舞,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今晨还给他端洗脚水的道童,此刻正抱着断腿在血泊中蠕动。少年突然仰头望天,被削去半边的嘴唇翕动着,城头的郭京竟读懂了那唇语:师父,疼。 望着城外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只觉双腿发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恐惧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幸好此前,他为了能毫无阻碍地施展这场闹剧般的法术,早就用尽手段撤走了城上的守卫,甚至连那些军官也被他蛮横地赶走。现在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战况如何。 若是骗局败露,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大捷!”郭京突然转身嘶吼,道冠歪斜露出青灰头皮,“神兵已破敌胆!” 刹那间,人群沸腾了,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大捷!” 第一卷 第5章 大败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暮色中的汴京城墙宛如垂暮巨兽,青砖缝隙里凝结的冰晶折射着血色残阳。张叔夜扶在箭垛上的手指微微发颤,昨日被金军火砲震裂的虎口又渗出血来,在霜花上绽开细小的红梅。 他望着十里连营中升起的狼烟,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个雪夜。彼时宣化门瓮城内灯火通明,兵部尚书孙傅捧着半卷《云笈七签》,枯瘦的手指划过泛黄纸页:“天佑大宋!西王母座下九天玄女托梦,授我撒豆成兵之法……”老尚书眼中跳动着病态的狂热,积雪在他官袍下摆凝成冰棱,“只需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在艮位设坛作法,金虏自当溃败!” “张太尉,天师从城头上下来了!” 亲兵的呼喊让张叔夜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城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快步走向马道,却见郭京正被一群信徒簇拥着拾级而上。那道士头戴七星冠,身披八卦氅,腰间悬挂的青铜法剑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在满城肃杀中显得格外刺耳。 “天师,战况如何?”张叔夜拦住去路,目光扫过郭京氅角沾染的暗红。 郭京广袖一拂,袖中飘出硫磺气息:“本座以六丁六甲阵困住金酋,此刻正该乘胜追击。” 他抬手指向城下,三千头裹黄巾的壮丁正在列队,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脚印里渗着猩红,“待本座率神兵出城,定要生擒完颜兄弟献于御前。” 张叔夜突然抓住郭京手腕,力道大得让道士脸色发白:“方才出城的七千神兵何在?” “他们...”郭京眼珠一转,法剑突然出鞘三寸,“正在城外布阵接应!太尉若再阻挠,误了天时你担待得起么?” 剑锋映着残阳,在张叔夜脸上投下一道血痕。 西北角楼突然传来惊呼。张叔夜甩开郭京冲向垛口,只见护城河吊桥正在艰难升起。碗口粗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数十具尸体卡在桥缝中,冻硬的手指还死死抠着木板。河面冰层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一柄断刃斜插在冰面上,刃口挂着半截肠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关城门!快关城门!”守将的嘶吼穿透北风。二十名士卒正在推动千斤闸,闸门底沿已经压碎了两具金军斥候的颅骨。 郭京脸色骤变,法剑锵然出鞘:“神兵听令!随我杀敌!” 三千黄巾信徒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有人吞下画着蝌蚪文的黄符,眼白瞬间布满血丝;有人将桃木剑刺入掌心,任由鲜血浸透剑身上的朱砂咒文。他们推搡着冲向正在闭合的城门,将阻拦的守军撞得筋断骨折。 张叔夜被狂热的浪潮挤到墙角,后脑重重磕在女墙上。眩晕中他看见郭京策马冲向城门,八卦氅下赫然露出禁军金丝软甲的反光。那道童捧着的香炉突然炸裂,迸出的火星点燃了信徒们的黄巾,十几个火人在雪地里翻滚,却仍在高喊:“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城外雪原上,完颜宗望的笑声穿透战场。这位金军统帅的坐骑铁蹄上还沾着礼部侍郎幼子的碎骨,此刻却悠闲地嚼着血淋淋的草料。 当看见宋军竟主动开城门,他随手扯过掌旗官的头盔,将里面盛着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络腮胡滴落,在貂裘上冻成猩红的冰珠。 "儿郎们,开荤了!"弯刀挥落瞬间,铁浮屠的具装重骑开始加速。五层铁甲包裹的战马喷着白气,马槊上串着的宋军首级如同可怖的糖葫芦。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突然扯动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将个举符念咒的信徒头颅踏得粉碎,红白之物在雪地上泼洒出。 郭京在雪地里连滚带爬,七星冠早不知丢在何处。他耳畔尽是重甲摩擦的金属嘶鸣,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后颈,转头就见个信徒被铁骨朵砸碎了头颅。碎裂的颅骨中迸出黑色粘液,竟与道观丹炉里炼废的铅汞之物别无二致! “天师!天师带我们...”少年信徒的哀嚎戛然而止。他举着断成两截的桃木剑,被马槊挑至半空,符纸从破碎的衣襟里漫天飘洒。有张黄符恰好贴在完颜宗望的面甲上,金酋狞笑着扯下符纸,塞进马嘴充当草料。 护城河冰面突然迸裂,不久前战死的浮尸翻涌而上,有个只剩半边脸的神兵突然抓住郭京脚踝,腐坏的声带挤出嘶吼:“你说过...吞了符水就刀枪不入……” 郭京发疯似的踹开尸手,锁子甲下露出半幅金丝软甲——那分明是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贴身宝甲! 张叔夜在城头看得真切。有个少年神兵被长矛挑起,在空中挣扎着抛出符纸,纸片未及落地就被血水浸透。 护城河冰面突然迸裂,数十具早先战死的浮尸翻涌上来,瞪着空洞的眼睛随波逐流。 “孙尚书!这就是你说的神兵?”张叔夜揪住瘫软在箭楼旁的兵部尚书。 老人官帽歪斜,怔怔望着城外炼狱:“他说能撒豆成兵...说王母娘娘托梦...” 震天动地的战鼓骤然响起。金军阵中推出二十架鹅车,包铁的木轮碾过冻硬的血泥,车顶蒙着的生牛皮还在往下滴着某种黏液。 张叔夜瞳孔紧缩——那些黏液分明混着人油,是焚尸时熬出的脂膏!更可怖的是,每架鹅车顶端都绑着个赤裸的宋军俘虏,他们的舌头被铁钩扯出,在寒风中冻成冰柱——正是前日出城夜袭的精锐斥候。 “火油准备!床弩上弦!” 张叔夜的吼声淹没在狂风中。 第一卷 第6章 落幕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金军营帐内突然腾起赤红火光,二十架鹅车顶端的宋军俘虏在黏液浸泡下瞬间化为焦碳。 完颜宗望的弯刀在火光中泛起蓝芒,他扯下俘虏冻硬的舌头:"告诉城头的宋狗——" 话音未落,灼热的油液突然从城头倾泻而下。火油裹着半融化的血冰,在鹅车顶甲板上炸开猩红油花。最前排的铁浮屠战马发出凄厉长嘶,被火油燎着的甲胄粘连在血肉上,重骑兵们滚落马背时还在试图撕扯皮肤。 "发矢!"张叔夜扯开嗓门怒吼,床弩的绞盘在冰碴上发出刺耳摩擦。千余支狼牙箭裹着铁蒺藜穿透火幕,将裹着火油的重骑统统钉在冰面上。有个铁浮屠的瞳孔里倒映着床弩撞杆的铜锤,连同他整个头颅被砸进雪地。 "再开一轮!"张叔夜的嗓音已沙哑如铁锉,亲兵突然拽住他衣袖——孙傅瘫软的身躯正沿着箭楼陡梯缓缓滑下,朱红官袍在冰面上碾出朵朵血花。老尚书嘴唇翕动,披散的花白发须沾着碎冰,直至额头撞上冰凉女墙才发出闷响。完颜宗望的弯刀突然高举过顶,金军阵中突然腾起漫天火把。火光中,八百具甲胄被烧得通红的投石机开始转动,铁链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张叔夜突然看见每块巨石上都嵌着半截人骨,那是前日试图夜袭的宋军斥候。"召回所有弩手!"他将亲兵推下城墙时,听见郭京凄厉的惨叫。那个道士正抱着锁子甲在城根下打滚,金丝软甲的片片鳞甲都在渗着黑血——他被自己驱使的僵尸抓破了皮肤。投石机发出轰鸣,裹着人骨的巨石掠过城头时带起腥风。 张叔夜看见郭京的头颅在飞起的冻土中翻滚,白森森的脑浆溅在熄灭的香炉上,那个装着朱砂符水的青铜鼎突然碎成齑粉。 "孙尚书!"张叔夜冲向箭楼时,老人的躯体正被火油点燃。朱红官袍发出哔剥声响,老人枯槁的手指却死死攥着那半卷《云笈七签》。 火光中,张叔夜看见孙傅睁着的双眼,那里面倒映着金军的火把和坠落的巨石。床弩的铜锤在千斤闸下被巨石砸得四分五裂,滚烫的铁汁滴落在城砖缝隙的冰晶上,发出滋滋声响。张叔夜扯下披风裹在手臂,将孙傅坠落的尸体拖回垛口后时,护城河对面突然传来潮水般的欢呼。 完颜宗望的披风在火光中扬起,他手中挥舞着从郭京尸身上取下的七星冠。铁浮屠的马蹄踏碎焦黑的床弩残骸,甲胄相撞的声响渐渐压过城头的火油爆鸣。 "退守内城!"张叔夜拽住亲兵衣领时,听见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外城墙的冰基正在融雪的浸泡下轰然坍塌。 ……… 内城的夜空被火光照得如白昼般通明。张叔夜踏着满地狼藉,玄色大氅在凛冽北风中猎猎作响,他率着千余残兵穿过宫墙时,听见身后传来金军潮水般的欢呼。护城河的冰面在金军投石机的轰击下龟裂,裹着人骨的巨石砸在河面上,溅起腥红的水花。 突然,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重。 只见宫里那位平日里便气场十足、威风凛凛的大太监,脚步匆匆,面色凝重,一路小跑着径直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用那尖锐却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高声宣道:“张相公,圣上有旨!尔等听好了,命尔等速速打开城门,恭迎大元帅入城,不得有丝毫延误。” 大元帅?完颜宗望? 声音如同惊涛骇浪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仿佛下一秒脑袋就会炸掉。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只要再坚持几天,到时候各路勤王兵马汇聚汴京城下,我大宋几十万儿郎岂会斗不过这区区两万的金狗! 张叔夜紧紧地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迟迟不肯将那道圣旨接下。 大太监似乎察觉到张叔夜的不对劲,冷声呵斥,“张相公,迟迟不肯接旨,莫非是想抗旨不成?” 张叔夜起身,右手遮面,仰头长笑,“哈哈,抗旨?我张叔夜一生忠君报国,何惧一死!只是这城门一开,汴京百万黎民将沦为金贼刀俎鱼肉,我大宋百年基业也将毁于一旦!我岂能做那千古罪人!” 念及此,张叔夜目光如炬,直视那大太监,“公公请回,告诉圣上,张叔夜誓死守卫汴京,直至最后一兵一卒!若要开门迎敌,除非从我尸身上踏过!” 言罢,张叔夜抽出腰间长剑,剑光如龙,映照着我坚定不移的面容,那大太监见状,面色骤变,倒退数步,似是被张叔夜气势所摄。 “大胆!张叔夜,你竟敢抗旨……” 话还没说完,只见张叔夜将长剑架在太监的脖颈上,剑身映照着他惊慌的模样。 突然,有人惊叫道,“张相公,城门被打开了!” 咔嚓一声,鲜血四溅! 只见太监双手捂着脖子,满脸惊愕,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看着张叔夜,最后噗咚一声倒在地上,将金晃晃的圣旨压在身下,任由鲜血侵染。 张叔夜没有感到惊愕,转过身去,平静地看着被打开的城门,扫视周围的将士,朝城门一步一步走去,高呼,“愿死者,随我!” 将士们纷纷低下头,像尊雕像杵在原地,不敢直视这位张相公的炙热目光,城门是他们打开的,他们不想违抗圣旨,更想活着,所以只能对不起张相公了。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回头望了一眼皇宫,再看了一眼埋着头的将士们,最后看着那千军万马挤入城内,冷笑道,“满朝衮衮诸公,尽作女儿态。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哈哈哈哈……” 张叔夜孤身立于城中,横亘于金军铁骑之前,高呼,“杀!” 剑光闪烁,带着必死的决绝,宁死不降! 可一人在面对千军万马,显得如此渺小,就如一滴水滴入大海,怎会惊起惊涛骇浪? 朱色的官袍那么刺眼,已然分不清那刺眼的是血还是它本身的颜色…… 最终换来的只有完颜宗望冷冰冰的一句,“厚葬……” 第一卷 第7章 凤凰渡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雪夜,凤凰渡。 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在旷野中呼啸而过,仿佛是无数冤魂在低吟。 一支队伍在这雪夜中悄然前行,马蹄被厚厚的积雪所包裹,发出沉闷的声响。 队伍中央,秦凡面色凝重,眼神如炬,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小心翼翼地策马靠近,俯身在秦凡耳边低语:“报!节帅,凤凰渡有两百女真轻骑戍守,戒备森严。附近十里左右,还有几股金兵,每股约五十人在四处游荡……” 凤凰渡,汴河水系中至关重要的咽喉要道,勤王兵马的粮草辎重此前皆由此转运。 秦凡眉头紧锁,内心如翻江倒海般权衡利弊。若是短时间内没有将这两百金军解决,己方会被包围住,插翅难逃!可若放弃凤凰渡转走下一个渡口,且不说路途遥远,途中是否会与金兵遭遇,就算侥幸通过,没了粮草,军队又能坚持多久? 沉默片刻,秦凡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去踏马,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更何况老子踏马的有接近四百人,对面只有两百人,怂个鸡毛! 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集军!”秦凡一声令下,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秦凡迅速抽出长剑,凛冽的剑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随我冲锋!”怒吼声划破雪夜,惊起一群栖息在枝头的寒鸦。 大军如汹涌的潮水般朝着凤凰渡奔去。马蹄声如雷,踏破了夜的寂静。 “敌袭!”金兵的惊呼声在渡口骤然响起。 女真轻骑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支本应在汴京城的勤王军队,竟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这里。 转瞬之间,双方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 “报!凤凰,前面凤凰渡有支军队正在与金军交战。” 只见马背上一红衣女子,眼眸深邃盯着前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墨鸦,你说这会是哪支勤王军?” 马下黑衣男子沉默不语,因为他也不知,这个时候勤王兵马不该向汴京城靠近,怎么会在凤凰渡? 那位被叫做凤凰的女子婉颜一笑,“我们这个时候赶过去,雪中送炭,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对本公主感恩戴德?” “百鸟听命,集军!” 秦凡在这混乱中左冲右突,凭着几分运气,竟接连斩杀了几个金兵。 身旁厮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知不觉间,在死亡的压迫,秦凡好似忘却了自己只是刚迈进大学的大学生,对付个军训就累死累活的,这时却有使不完的劲。 不知何时,一名金兵如鬼魅般悄然摸到秦凡身后,猛地挥出一刀,狠狠砍在秦凡身上。秦凡只觉一阵剧痛,座下的马惨烈嘶鸣,他整个人不受控制,从马背上重重被摔了出去。 这一摔,仿佛全身骨头都散架了,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直冒金星,手中的剑也早已不知甩到了何处。 恍惚间,秦凡瞧见一名金兵高举着大刀,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冲来。 生死关头,秦凡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试图抵挡这致命一击,然而那刀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待秦凡努力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才发现一杆银枪横在他身前。 枪尖轻轻颤动,映着雪光,散发出凛冽寒意。持枪之人,一袭红衣,面容姣好,如仙子临尘。 这世间的诗词好像都不足以描绘出她的美。 银枪一挑,朝着秦凡身后刺去,又是一声惨叫,鲜血四溅。 女子冰冷说道,“小将军,可别愣神,这可是在战场!” 秦凡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忙挣扎着爬起。剧痛从肩膀蔓延开来,刚才那一刀虽被甲胄挡了大半,但巨大的冲击力仍让他半边身子发麻。 他顾不得许多,就地一滚,躲开一名金兵刺来的长矛,顺手抄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弯刀,反手就劈向对方小腿。 “当!” 弯刀被另一柄长枪格开,正是那红衣女子!她动作迅捷如电,一枪逼退偷袭的金兵,顺势一挑,将地上另一柄还算完好的长刀踢到秦凡脚边。 “用这个!你的剑在那边树下!”女子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上银枪却化作一片炫目的光幕,将两个试图合围的金兵逼得连连后退。 枪尖点、刺、扫、撩,每一次寒光闪烁,都伴随着一声惨叫或兵刃交击的脆响,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美,在血腥混乱的战场上竟显出几分优雅。 秦凡抓起长刀,入手沉重,远不如他之前那柄长剑顺手。他深吸一口刺骨的寒气,强迫自己冷静。抬眼望去,只见渡口战场形势已然大变! 红衣女子带来的那支名为“百鸟”的队伍,人数虽不算极多,约莫百余人,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他们穿着并非统一制式,却个个身手矫健,配合默契。尤其是那名为“墨鸦”的黑衣男子,如同真正的鬼魅,身形飘忽不定,手中两柄短刃每一次闪现,必有一名金兵捂着喉咙倒下,无声无息,效率高得惊人。 他们的加入,精准地撕裂了金兵原本稳固的防线,极大地分担了秦凡手下士兵的压力。 眼见形势逆转,剩下的金兵如土鸡瓦狗四处逃窜。 突然,“呜——呜——呜呜呜——” 紧接着,沉闷如滚雷般的马蹄声从渡口两侧的雪幕中轰然响起,由远及近,地面都在微微震颤!显然,附近游弋的那几股金兵援军,终于被此处的厮杀惊动,正全速扑来! “节帅!金狗援兵!听动静,至少两股!”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嘶声喊道。 秦凡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沙哑却坚定的命令:“上船!” 有着许些稚嫩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战场上回荡,此时却带着不容置疑。 将士们闻言,相互搀扶着,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战船的方向艰难前行。 第一卷 第8章 你不像个将军,倒像个书生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当秦凡的脚踏上战船甲板的那一刻,连日来高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缓缓落了下来。战船的木质甲板坚实厚重,稳稳承托着秦凡,好似宣告着危险已然远去。 秦凡清楚,经历这九死一生的恶战,他们终于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当秦凡回望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心情却如坠冰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皑皑白雪之上,尸骸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密密麻麻,一片连着一片。 他们有的肢体残缺,有的面容扭曲,每具尸骸都曾是鲜活的生命,他们只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呢?如今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正出神间,远处隐隐传来阵阵沉闷的马蹄声,如滚滚闷雷,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金兵的援兵到了! 只见远处扬起漫天雪花,如一条白色巨龙奔腾而来。为首的金兵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刀,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情况万分危急,此刻若是稍有迟疑,必定全军覆没。 秦凡不再犹豫,转身面向全体将士,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出一道命令:“开船!”声音在江面上久久回荡。 随着命令下达,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船帆缓缓升起,战船在江面上缓缓驶离,身后的凤凰渡。 红衣女子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年轻的秦凡竟是这么年轻,竟是这支军队的主事人。 看着秦凡如此多愁善感,浑然一个新兵蛋子的样子,上前打趣道,“小将军,你不像个将军,倒是像个书生。” 这倒也不能怪秦凡,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刚穿越过来就经历这种事,换谁来都是一样的。 秦凡瞧见红衣女子走来,立马拱手道谢,“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还不知女侠尊姓大名?” “你真不认识我?” 秦凡倒是一脸疑惑,你是长得漂亮,但我就必须你认识你吗? 这下女子更加震惊,自己堂堂大宋第一美人,茂德帝姬,像秦凡这种达官显贵竟然会不认识自己,莫非是假装不认识,不过看着秦凡样子也不像在说谎。 女子嘴唇微张,吐出三个字,“赵清凤!” 赵? 那不是天家贵性吗? 等等,她说她叫赵清凤!她姓赵!该不会老子给自己乱加官进爵的事情被出卖了,该不会打算秋后算账吧? 秦凡眼神躲闪,静静等待最后的判决。 反抗吗?他真是有心无力,他可是见过这位在战场上风采,打自己就如同拎小鸡子般容易。 “我想秦帅这样的人,能助复这片山河的……” 赵清凤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秦凡耳中,仿佛带着冰棱撞击的清冽。 她的目光并未落在秦凡那写满惊惧和心虚的脸上,而是越过他的肩头,投向了汴河浩渺的江面,以及更远处被战火蹂躏的、支离破碎的山河轮廓。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戏谑,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太多属于少女的鲜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凉的凝重,如同凝结了千年风霜的冰层。 她微微侧着头,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沾着不知是谁溅上的细小血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望? 这落雪的寒夜里,江风刺骨的寒冷,姑娘你说的话真吓人! 若是常人能得一位天家帝室如此低姿态的对谈,怕是当即便会痛哭流涕,跪下来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肝脑涂地、敢不效死。 可这人是秦凡,她赵家什么德行,满朝衮衮诸公什么德行,他又怎会不知! 要是真要是干了,干输了,死路一条,干赢还是死路一条,岳飞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十二道搬师令啊! 秦凡惨然一笑,“我们这些兄弟,从江南背井离乡,勤王救驾,为这满城的相公官家,尸首遍布半壁河山!却没有一个人进过这汴京城!我三万多弟兄拼死在这汴京城下,可那城中相公们却连门都不敢开一下?就这样一座城,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兄弟留下继续为它拼命!就这样的朝廷,你告诉我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兄弟继续为它卖命!我怕死,不敢赌,我的弟兄也怕死,不敢赌……” “还请帝姬恕罪,微臣可不敢带弟兄们的性命豪赌一场?” “对不起…” 她顿了一下,神色黯淡,“汴京城破,是我们赵氏的责任,负了这些守城士卒、也负了千里勤王而来的诸位大人……” 她这忽然冒出来一席话说的秦凡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欠身,说了一声:“帝姬……言重了……” 赵清凤忽地转身,身姿如松般挺拔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悲怆,她朝着众将士们深深鞠了一躬, “本宫茂德帝姬,在此向诸位致歉。终是我赵氏皇族有负于大家!” 话音落下,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江风呜咽,吹拂着残破的旌旗,发出猎猎声响,以及船身破开水流的哗哗声。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天家帝姬的躬身致歉,像一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瞬间在疲惫、悲愤、麻木的将士们心中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刚刚死里逃生、身上还带着伤、血污未干的士兵们,眼神茫然地看着那个一身红衣、身份尊贵得如同云端明月的女子,竟对着他们这些在相公官家眼中如同草芥的丘八弯下了腰。 震惊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帝王家,不都是高高在上、视万民如蝼蚁的吗?何曾有过向卑贱士卒道歉的道理? 短暂的死寂,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承受不起这“尊贵”的歉意,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知所措,最终将目光投向他们的节帅,等待他发话。 赵清凤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迟迟不肯起身,那袭红衣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 她不敢起身,因为是她赵氏对不起这天下! 站在她身侧的秦凡,不得不感叹好手段,果然皇室中人没一个简单的,她一鞠躬不知道掳获船上多少将士的心,又将自己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秦凡幽幽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选择将赵清凤起,“帝姬,言重了!” 自己终究还是陷入这该死的皇室的漩涡中,接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卷 第9章 选择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这落雪的寒夜里,寒风刺骨,甲板上还有些值守的军士挤成一团,他们铁甲在身,角弓在侧,看着周围黑暗的汴河水,不住地窃窃私语。 船舱内,秦凡死死盯着面前的铜钱,嘴中喃喃着,“究竟是向南还是向北?” 向南,带着手头这点七拼八凑的残兵去江南舔舐伤口,重新做回纨绔子弟,可这群弟兄又该怎么办? 向北,去找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再搏一把,用这群弟兄的性命作为自己的晋身之资,去搏一场富贵? 并非他愿,他只想在这乱世苟活下来,更何况这群弟兄多次就他于危难之际,他又怎忍心以他们的性命为赌资! 可如今已经被茂德帝姬拉上了船,若是无权无势,必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秦凡长叹一口,将铜钱抛向天空,让老天爷决定吧…… 经历了那么多考试,老天爷帮我决定的选择也不少,也不差一次…… “秦帅也会卜卦于苍天么?” 一道清越的女声闯入他的船舱,秦凡到是没有理会最终的结果,笑了笑。 “帝姬怎么来了?” 说实话,秦凡一点都不想与这位帝姬打交道,不过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此时此刻,红衣美人提着一壶酒,自顾自,毫不避讳坐在秦凡对面,莞尔一笑。 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秦凡明知她是个吃不吐骨头的妖精,还是在那一刹那间失神了。 这帝姬怕是想模仿刘备三顾茅庐,想要我们这位秦节帅死心塌地地效忠她。 “帝姬寻我何事?”秦凡笑吟吟地接过递过来的酒杯,看了看顺德帝姬,又问了一句:“江风寒冷,帝姬该不会只想和我简单地共饮几杯。” “我自然是想秦帅,能助我收复这片山河的……”她抿了口酒,看着秦凡。 “帝姬之前那一鞠躬,不是已经将整船的人心都收复了,秦某有怎回不助?” 赵清凤笑吟吟地盯着他,指着心口,“这不是有人口服了,这里没服吗?” 秦凡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眼神躲闪。 “我刚才在船上随便与你的军士们交谈了一番,他们有的说,秦帅是两浙路的勤王军的属官、有的说其实秦帅你是苏州安抚使兵马总管,甚至还有人报出一个江南节度使的名号……可我知道,大宋从来没有过什么江南节度使的……” 嗯,老子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哪知道你大宋有什么官,老子当时随便瞎说的,还是为唬住这些人,好活命…… “怎么?帝姬想要拿下我?”秦凡盯着她说着,晃着杯中酒,全力掩饰心中紧张。 她又不傻,若是这个时候拿下秦凡,怕是刚收复这几百将士,怕生要生出谋逆之心,到时候还要跟这群将士拼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得不偿失。 更何况,要这群将士真正臣服于她,还需要秦凡,秦凡才是这群将士的主干。 赵清凤突然郑重地问道,“秦帅,可知本宫茂德帝姬,赵福金!你可知又为何改叫赵清凤?” 秦凡沉默,等待她进一步诉说。 “凤,乃凤凰,浴火重生,化作骄阳,昭盛景天下!本宫原名福金,寓意富贵,生逢乱世,国破家亡,何来富贵?清凤之名,是我誓要神州凰涅槃,以此躯,重振大宋河山! 秦凡,你我皆非此世之人,却命运弄人,被推至这风口浪尖。我知你心有顾虑,我可对着赵氏先祖发誓,绝不负你!” 想到这里,这位帝姬忽然举杯,郑重地又问了一次:“神州已倾,清凤有意收拾旧山河,挽天倾!秦帅,可愿助我?” 秦凡这时候稍微有些傻眼——他差点就跳起来,好家伙,眼前的美人真是赵家帝姬?真是她那个软蛋皇帝老爹生的出来的吗? 此时此刻,赵家的好儿郎们绝大多数都应该躲在内城宫中哭哭啼啼喊着投降,甚至未来南宋第一位皇帝,如今在外招兵买马的兵马大元帅,怕是都在相州一带瞎晃着,不敢勤王救驾,只为盼着金人早点退兵,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如今这位天家帝姬竟然竟然想拉自己下水,作这个大宋缝补匠,甚至是辅助她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想做第二位女皇帝,第二个武则天! 他秦凡又岂愿想当这个冤大头? 但又不能拒绝,秦凡只好饮下杯中的酒,“请帝姬容在下再想想……” 这下反倒是赵清凤有些吃惊,她从秦凡眼中看出来震惊,却没有鄙夷,若是换成别人听到她一女子提出如此宏愿,必定惹得一阵鄙夷,不由对秦凡多出几分好感。 “咳…咳…咳…” 这时,秦凡不适宜咳嗽起来,满脸涨红。 “抱歉……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酒?”赵清凤放下空杯,白皙的脸颊在烛光下染上一层极淡的胭脂色,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秦节帅,你唬得住外面几百号虎狼之士,竟唬不住这一杯薄酒?” 秦凡捂着嘴,咳得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喉咙里火烧火燎,被这猝不及防的辛辣和呛咳冲得七零八落。他狼狈地摆摆手,想说话又被一口酒气顶了回去,只觉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赵清凤看着他涨红的脸和狼狈样,笑意更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次却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姿态慵懒地倚着舱壁。 “看来秦帅不通杯中之物了。无妨,这乱世里,有的是机会教你。” “秦凡…我知你顾虑……”她第二次直呼其名,不再是“秦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舱外呼啸的风雪,“你好生想想,身处乱世,若想善其身,谈何容易!”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目光投向舱壁摇曳的孤灯,仿佛穿透了这层薄薄的木板,看到了外面无边的黑暗与风雪。 “这艘船,这汴河,看似暂时脱了牢笼,实则仍在漩涡之中。”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与冷硬,“金虏铁蹄未远,大宋朝廷……呵,怕是已摇尾乞怜。向南?江南锦绣地,早已是各方豺狼虎豹觊觎的肥肉。你带着这点残兵败将,无根无基,贸然南下,不过是投入另一张血盆大口,被那些早已腐朽的江南大族分食殆尽!你以为,他们会容得下一个带着几百悍卒、来历不明的‘江南节度使’?” 秦凡的心猛地一沉。赵清凤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内心深处那点侥幸的幻想。 是啊,江南就真是乐土吗?他这点力量,在真正的乱世豪强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 “向北?”赵清凤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嘲讽,那冷意甚至盖过了她绝色的容颜,“去找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秦凡,你信他吗?他连自己的父兄、姐妹陷于敌手都不敢去救,会在意你这几百条性命?”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秦凡的心上。他之前纠结的南北选择,在赵清凤这番毫不留情的剖析下,显得如此幼稚和绝望。 无论哪条路,似乎都通向深渊。他只想苟活,可这乱世,连苟活都成了一种奢望。 “秦凡,本宫期待你的选择……” 第一卷 第10章 康王赵构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秦凡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之处,皆是人马喧嚣。历经九死一生,他们总算从如地狱般的汴京城下成功突围,逃出生天。 将士们或坐或立,三两成群,彼此诉说着这一路的艰辛。 有人激动得手舞足蹈,讲述着战场上的惊险瞬间;有人声音哽咽,提及那些没能回来的兄弟。他们脸上满是疲惫,却又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秦凡仰面躺在营帐之中,终究还是没有选择赵清凤,目光直直地盯着头顶的牛皮帐篷,眼神微微发愣。 他的思绪如乱麻般纠结,明日便要面见康王,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这可是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自己还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能栽在这里! 如今这世道,汴京已然沦陷,宋室皇族被困于城中,犹如笼中之鸟。乱军如野火般在各地肆虐,天下大乱,局势一片混沌。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秦凡手中好歹握有一定数量的兵马与粮草储备。 若是时光倒流至汉末,或是动荡的五代十国时期,凭借他手中的这些资源,足以被世人称作一方诸侯。即便是置于那军阀混战的北洋时代,行事激进些,自封一个大帅之位,怕也无人能站出来说三道四,毕竟实力便是话语权。 然而,秦凡心里十分清楚,若是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在河北与河东路这片土地上,康王赵构正在大力招募兵马,扩充势力。以康王的立场和眼下的局势,第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自己这种妄图割据自立的人。 思及此处,秦凡深深明白,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必须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唯有稳扎稳打,等待合适的时机,方能在这乱世之中谋得一条生路,成就一番大业。 别忘了,这大宋真正能打的文臣武将如今还游荡在外,若是将他们收为己用,或是让他们欠下人情,那以后路子就要好走多了。 越想越是头大,干脆直接不想了。 秦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寒冬腊月,冷风如刀,割在人脸上生疼。东平府的知府衙门内,却透着一股紧张而严肃的氛围。赵构身披一袭精致的鱼鳞轻铠,那铠甲鳞片细密,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光泽。他身姿笔挺,稳稳地端坐在主位之上,准备升帐议事。 此时正值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倾洒在大堂之中。日光映照在赵构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光芒,甲光向日,金鳞璀璨,远远望去,当真让这位康王殿下凭空添了几分大宋军神般的风姿气度,英武不凡。 然而,这一切都是表象罢了。赵构虽有这般令人瞩目的外在,可实际上,他并不具备真正军神所拥有的卓越才能。目光扫向堂下,他的身旁,并没有能征善战、为他冲锋陷阵、在沙场上斩将夺旗的猛将。 唯有一群身着长袍的文臣,神色凝重地围拢在一张巨大的行军地图前,各执己见,热烈地讨论着。 这些文臣们,有的手抚胡须,眉头紧皱,口中振振有词;有的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试图找出破局之法。然而,一番激烈争论过后,却始终没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能扭转当下局势的良策。 最终,他们仅仅得出了一条简单的结论——招兵。而且,要招募足够多的兵,以充实兵力,应对眼下内忧外患的艰难困境。 副帅黄潜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地图,语气斩钉截铁,“招兵?招那么多兵有什么用?招来的不过是一群从未上过战场的流民!别说让他们拉上去打垮金人,恐怕金人还在老远的地方,这些人就吓得一哄而散了!记住,兵不在多,而在精!”黄潜善的声音洪亮,在营帐内回荡,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他的话刚一落地,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一位文臣当即站了出来,毫不示弱地反驳道:“王将军,都什么时候了,还奢求精兵!既然我们无法在精兵的质量上打败对方,那就只能在数量上寻求优势!”这位文臣言辞激昂,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靠人海战术击败金军的场景。 黄潜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对方,“兵马越多,所需要的钱帛粮秣也就越多,请问这巨额的开销从何而来?”他的问题直击要害,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怔。 这时,另一位文臣眼珠子一转,尖着嗓子说道:“这还不好说,反正这些兵都是要上战场的,面对金军,他们肯定活不了多久,能消耗多少粮草?”说完,他还得意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仿佛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旁的文臣们纷纷点头,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看到这一幕,黄潜善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着那位文臣,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吼出一句:“谬论!你们这群纸上谈兵的家伙,懂个屁的军事!” 在黄潜善看来,这些文臣的想法简直愚蠢至极,将战争想得如此简单,实在是对无数将士生命的漠视。 与黄潜善素来针锋相对的汪伯彦汪学士,此刻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斜睨着他道:“哼,你不过一介武夫,能懂什么军事?莫要在此大放厥词!” 见汪学士率先发难,一众文臣顿时有了底气,纷纷仰起头,鼻孔朝天,极为嚣张地附和:“所言极是!他就是个粗陋不堪的武夫,能知晓些什么!” 大宋长久以来推行重文轻武之策,恶果尽显。正是这般风气,惯得这群文臣骄纵狂妄,全然不把武将放在眼里,致使武将地位一落千丈,处处受辱。 黄潜善听着这些刺耳的话语,心中怒火“噌”地一下蹿起,再也按捺不住。他双眼圆睁,怒目而视,猛地握紧铁拳,“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桌上,桌上的杯盏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好!我是一介武夫,啥都不懂。那我倒要问问你们这群自诩不凡的文臣,面对金军,你们又有何良策?” 赵构悠然地坐在那暖洋洋的日光之下,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邃。 此时此刻,他有意无意地摆出一副恩威不测的模样。这副姿态,恰似曾经他的父皇,当今太上、道君皇帝赵佶在朝堂之上面对一众朝臣时最常展现的神态。 眼见场面逐渐失控,赵构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语气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二位卿家所言,细细想来,都极有道理。你们同样是一心为了我大宋国事着想,在军略方面各抒己见而已,没必要为此伤了和气。” 言罢,他微微抬眸,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眼神中既有安抚,又隐隐透着一丝警告。 然而,众人皆被表象所惑,全然不知,这位看似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康王殿下,实则内心早已慌乱如麻。自他下令让宗泽领兵出城,奔赴前线与女真人浴血厮杀后,便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彻底没了主意。 如今,朝臣们各执一词,纷纷建言献策,你方唱罢我登场,吵得是不可开交。面对这七嘴八舌、纷乱繁杂的诸多建议,康王殿下只觉一阵头大,对于到底该如何整肃、调度手中这支军队,进而发起一场行之有效的军事行动,心中毫无头绪,恰似置身于一片茫茫黑暗之中。 第一卷 第11章 唤龙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正在这时,一直贴身侍奉赵构的大官康履,迈着细碎且谨慎的步子,小小心心地走到他身旁。 康履微微弓着身子,整个人谦卑得如同尘埃,而后凑近赵构耳畔,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殿下,有紧急军情传来……茂德帝姬和节度使秦凡亲率五百士卒,现已抵达城外,请求觐见……” “茂德帝姬……”赵构的唇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封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况味。 茂德帝姬赵福金!他这个皇姐,竟然从汴京那地狱里活着出来了?还带着一个叫秦凡的节度使?五百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无数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汴京城破,皇族尽陷,他赵构在外,已成最显赫的皇子,某种意义上已是皇族象征。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同样逃出生天的帝姬…… 稍作思索后,赵构下意识地随手挥了挥衣袖,心不在焉地吩咐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先进来吧。” 康履得了令,立刻垂首应诺:“喏。” 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方才转身,依旧迈着那细碎谨慎却异常迅速的步子,无声地退出了殿外,去传达赵构的命令。 不多时,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康履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殿下,茂德帝姬、节度使秦凡求见。” “宣。”赵构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他已转身,回到了主位之上,腰背挺直,努力维持着身为康王、亦是如今大宋宗室顶梁柱的威仪。 殿门缓缓开启,光线涌入。 当先一人,正是茂德帝姬赵福金。她身上的帝姬翟衣早已不复往昔的华彩,沾满尘土,裙摆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撕裂和污迹。 紧随其后的,好似一位书生将军。他身上的甲胄同样布满刀劈箭凿的痕迹,暗沉的血污凝固其上,散发出淡淡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不过他这模样也太过年轻了吧,不过二十上下。 秦凡见到赵构的一瞬当即单膝跪下,“秉元帅,我等自汴京城血战得脱,听闻殿下在相州一带招兵,便千里来投,还望元帅收留。” 赵构刚想抬手示意秦凡起来,赵清凤走到赵构的身前,唤了一声:“皇弟……” 她原本肯定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这位皇兄,想起国破家亡,再也忍不住,将心底深处那点亡国之痛翻涌出来,抱着赵构就开始啜泣。 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是真情,毕竟天家无亲情! 赵构的身子微微一僵,感受到怀中那颤抖的身躯,心中五味杂陈。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 “莫哭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仿佛压抑着什么,“既已脱险,便是万幸。” 赵福金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情绪也逐渐稳定,这才松开赵构。 “官家口谕——汴京将破,宋室劫难!今禅位于康王殿下!望殿下勿以父兄为念,整军经武,还我河山!” 一旁低着头跪着的秦凡刚才还惊讶于这女人的脸说变就变,但听到这话,瞬间就感到大事不妙,这女的怕是要搞事情。 此言一出,恰似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惊愕。 依照宋徽宗和宋钦宗二人懦弱的性格,汴京城破,怕是只会在宫中枯坐着,以泪洗面,怎么有此等魄力,将手中权力和锦绣江山就这样扔出来。 但可是茂德帝姬说出口的! “我这里有官家的衣带诏为证!这可是秦节帅临危受命,从皇宫中带出来的……” 说着,赵清凤从怀中抽出一条脏兮兮的衣带,上面确实用血写着一行字:传位于康王构…… 赵构上前,接过衣带,视线终于从衣带上移开,落在了跪着的年轻将领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秦凡,这衣带诏,是你从宫中带出的?” TMD,这女人大大滴坏,这是硬生生地把自己拉上贼船,还对自己使眼色! 压力如山般瞬间倾泻在秦凡身上。他能感觉到赵构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以及整个大殿内所有人的屏息凝神。 他知道,这一刻的回答,关乎生死,更关乎他们这五百残兵未来的命运,甚至可能牵动整个时局。 秦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赵构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平稳:“官家说,汴京已破,宗庙倾覆在即,社稷不可一日无主。陛下与太上皇……皆恐身陷囹圄,使神器蒙尘,国祚断绝。值此危亡之际,唯有康王殿下英睿果决,远在河北,可担中兴之重任!是以……确有口谕,令臣突围,寻访殿下,以传……禅位之命!” 他没有直接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强调了“口谕”和“禅位之命”的核心,将焦点从衣带诏本身转移到“官家口谕”这个更模糊、更难以立刻证伪的源头。同时,他点明了徽钦二帝“恐身陷囹圄”的懦弱现实,以及“唯有康王可担中兴”的“现实判断”,这极大地迎合了赵构此刻的心理需求——他需要合法性,需要证明自己就是那个天命所归的救世主。 秦凡顿了顿,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赵福金,又迅速回到赵构脸上,补充道,声音带着一种历经血火的沉重:“当时宫城内外,金贼喊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官家……仓促间,确曾扯下衣带,蘸着……蘸着伤处之血,写下几字。末将受命护帝姬突围,九死一生,只记得官家悲愤交加,言道:‘速去寻康王!大宋江山,托付于他!’官家传位于殿下之口谕,臣亲耳所闻,字字泣血!” 秦凡这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般,说得周围文武官僚皆动容了。 说至情深处,秦凡再次俯首跪下,高呼,“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秦凡,愿率麾下五百死士,为陛下前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恭请殿下,为江山社稷,为黎民苍生,承继大统,登临大宝,以安天下之心,以聚抗金之力!” 这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不再是“元帅”,而是“陛下”!不再是“收留”,而是“承继大统”!秦凡的叩首,不再仅仅是礼节,更是一种明确的拥立姿态!他用五百残兵的血勇和自己这番滴水不漏的言辞,将赵构推到了那个他内心渴望却尚未公开宣称的位置上。 赵构握着那条脏污衣带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在那行模糊的血字和跪伏在地的秦凡身上反复逡巡。 第一卷 第12章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构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 赵清凤眼角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她是想拉秦凡上船,利用他的身份和那五百残兵来增加自己“传诏”的分量,更想借他的口坐实“口谕”的存在。 但她万万没想到,秦凡不仅接住了,还玩得这么大、这么绝!直接就把“拥立新君”这杆大旗扛了起来,抢在了所有人前面!这哪里是配合?这分明是喧宾夺主,把一场政治投机的风险与收益都推到了极致!真不是人不可貌相! 忽闻汴京城破的消息,众人便如同潮水一般,纷纷涌向康王——这位大宋皇室仅存的血脉身边。在这乱世之中,人心总是复杂难测。又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心底最深处,没有暗藏着一丝隐秘的渴望? 谁又能断言,自己不是在暗暗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康王登上皇位,自己便能攀龙附凤,一步登天,踏上一条在太平盛世中,常人耗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青云之路! 所以,秦凡高呼陛下时,周围的文武官僚心中都MMP,这第一声“陛下”,这拥立首倡之功,竟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的年轻小子,在这等场合,如此戏剧性地抢走了! 这小子……真他娘的鸡贼!不少人看向秦凡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羡慕、嫉妒、审视,甚至带着点不甘的怨念。 只有秦凡一人将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无人看见的嘴角却咧开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赵清凤啊赵清凤,想坑老子?门都没有! 老子不仅不上当,还要反过来利用你这“衣带诏”!第一声“陛下”喊出去,这“从龙首倡之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管你衣带诏是真是假,老子先占住这个坑!五百残兵?那算什么!这份拥立之功,才是真正的“原始股”!只要赵构点了头,老子就起飞了!至于后面……嘿嘿,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好处捞足再说!他几乎能想象到赵清凤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这感觉,爽! 秦凡的话语,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殿内压抑的气氛。 然而,风暴中心的赵构,却并未如秦凡预想中那般,哪怕只是流露出半分被“天命所归”的暗喜。他握着衣带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赵构的内心,正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死死攫住!皇位?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只因为他怕极了金人! 汴京城破的惨状,宗室被俘的屈辱,金兵铁蹄的轰鸣……这些画面日夜折磨着他。他之所以逃到相州,拼命招兵买马,潜意识里并非是为了光复河山,而是为了自保! 是为了在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他只想躲在“康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后面,尽可能远离那吞噬了父兄、吞噬了整个汴京的恐怖漩涡。 登基为帝?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成为金人下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目标!意味着他将站在风口浪尖,承受金国倾国之力的怒火! 秦凡原本就料到赵构会有所顾虑,毕竟仓促即位名分未定。但他着实没想到,这位康王殿下竟怯懦至此! 皇位都已然送到眼前,名正言顺的“衣带诏”和“口谕”在手,更有他这“血战得脱”的将领带头拥立,群臣心思浮动……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换做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枭雄,此刻恐怕早已顺水推舟,黄袍加身了! 可赵构呢?他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没有任何渴望权力的光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那深藏在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 秦凡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构手指的颤抖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他心中咯噔一下:坏了!这位爷不是装腔作势,他是真的怕!怕得要死! “殿下!”秦凡心念电转,知道必须再添一把火,而且这把火必须烧在赵构最恐惧的点上,却又不能直接点破他的懦弱。他再次叩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煽动性,“金贼凶顽,肆虐中原,屠戮我子民,凌辱我宗庙!此乃国仇家恨,不共戴天!然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天下抗金义士,翘首以盼者,唯殿下一人耳!若无殿下登高一呼,承继大统,统御四方,则人心涣散,各自为战,如何能聚沙成塔,挽狂澜于既倒?如何能驱除鞑虏,复我河山,雪此奇耻大辱?!” 秦凡这番话,将“登基”与“复仇”、“雪耻”、“凝聚力量自保”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是在告诉赵构:你不当皇帝,大家就是一盘散沙,你更危险!你当了皇帝,才能调动更多力量保护自己,才有机会报仇!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秦凡话音刚落,一道苍老却急切的声音响起。 只见两位身着紫袍的老臣(汪伯彦和黄潜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二圣蒙尘,神器无主,天下汹汹!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非殿下挺身而出,承此天命,则大宋危矣!万民危矣!臣等……恳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苍生为念,勿再迟疑,早登大宝!”他这一跪一喊,仿佛点燃了导火索。 “请殿下承继大统,早登大宝!” “臣等恳请殿下即位,主持大局!” “殿下!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啊!” 殿内原本还在震惊、懊恼、嫉妒的文武官员们,此刻如梦初醒!拥立之功的大饼还摆在那里!秦凡那小子抢了头彩,但剩下的汤汤水水也足以让他们富贵半生!更何况,秦凡的话确实点中了要害——没有皇帝,这流亡朝廷就是无根浮萍!他们这些人的前途更是渺茫! 一时间,殿内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恳求声、劝进声响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赵构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拥立声浪包围了。他孤零零地站在主位之上,看着阶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陛下”、“登基”之声,只觉得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想逃离这无形的、名为“皇位”的囚笼。他的目光扫过群情激昂的臣子,扫过那条刺眼的衣带诏,最终落在了依旧跪伏在地的秦凡身上。 秦凡保持着叩首的姿态,一动不动,显得无比恭顺忠诚。 赵构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他想拒绝,他想说自己德才不足,他想说父兄尚在……但看着眼前这跪倒一片、眼中闪烁着对“从龙之功”渴望的臣子。 拒绝?寒了这些最早追随者的心,寒了这刚刚凝聚起的一点人心士气,他赵构在这乱世之中,还能依靠谁?还能躲到哪里去?金人……会因为他不是皇帝就放过他吗?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恐惧与权欲在心底进行着最后的、激烈的撕扯。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疲惫,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数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赵构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的音节: “……罢……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康二年正月十一,大宋最后的皇家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赵构在众多文武官僚见证下登坛昭告天下,正式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炎”。 第一卷 第13章 被截道了?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本宫怎么不知道秦帅还有这么一面?” 刚出东平府内,甚至还没走两步,秦凡就被赵清凤截住。墨鸦那铁塔般的身影无声地封住了宽敞巷口,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秦凡完全笼罩。 秦凡心头一凛,面上却堆起笑容,试图侧身绕开:“帝姬殿下,这是何意?刚出王府,莫非还有要事相商?不如改日……” “改日?”赵清凤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刀子,她莲步轻移,直接将秦凡逼到了巷子深处斑驳的砖墙边,“秦节帅今日在金殿之上,舌灿莲花,抢尽风头,好不威风!怎么,戏唱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她那双原本清澈的凤眸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秦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耍弄的愠怒。 秦凡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能清晰地闻到赵清凤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与淡淡血腥气的冷香,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势。 墨鸦的存在,更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提醒着他眼前这位帝姬绝非柔弱女子。 “殿下言重了,”秦凡摊了摊手,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无辜,“末将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传达官家口谕,为江山社稷计,何来唱戏之说?若非殿下英明神武,携衣带诏千里而来,末将纵然有心,也无此契机啊。” 他巧妙地将功劳推了回去,顺便点出“衣带诏”这个关键道具是你赵清凤拿出来的。 “句句属实?”赵清凤冷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呼吸可闻。她突然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秦凡胸前的甲胄护心镜边缘,用力将他往墙上一掼! 秦凡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闷哼一声,震得尘土簌簌落下。 “秦凡!”赵清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火山般的怒意,她凑近秦凡的耳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口谕?衣带诏?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本宫让你配合,是让你当个传声筒,不是让你跳出来当拥立新君的头号功臣!你胆子不小啊,敢踩着本宫的肩膀往上爬?” 她的手指用力,坚硬的甲片边缘硌得秦凡胸口生疼。墨鸦在巷口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虽未动作,但那无形的压迫感更重了。 “你可知稍有不慎,尔等便会人头落地!” 秦凡吃痛,倒抽一口冷气,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帝姬,是在关心在下?” 他强忍着疼痛,扯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直视着赵清凤近在咫尺、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明艳的脸庞:“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拿出那玩意儿的时候,” 他眼神瞟了瞟赵清凤藏着衣带诏的位置,“不就已经把末将架在火上烤了吗?您想借我的口坐实它,想利用我这五百残兵给您背书,把水搅浑,好让您这位‘传诏帝姬’分量更重,不是吗?” 赵清凤眼神微凝,攥着他甲片的手指力道不减。 秦凡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直白:“末将不过是顺势而为,把殿下您搅浑的水,再往您希望的方向推了一把而已!您想要康王信,想要分量,我帮您做到了!现在满朝文武都信了那‘口谕’!至于那第一声‘陛下’……”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带着一丝赌徒般的疯狂,“殿下,乱世之中,机会稍纵即逝。您有您的算计,我也有我的活法。您把我拖下水,总得让我捞点保命的资本吧?这‘首倡之功’,就是末将的买命钱,也是我五百兄弟日后安身立命的投名状!” 他顿了顿,看着赵清凤变幻不定的脸色,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和挑衅:“更何况,殿下,您真的只是想做个单纯的‘传诏人’吗?您从汴京地狱里爬出来,就甘心只当个象征?这拥立之功,您不方便直接喊出来,末将替您喊了,这新朝的第一块基石,是我秦凡,但也是您茂德帝姬带来的‘天命’!我们……难道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赵清凤被他这番赤裸裸又直指核心的话噎得一时语塞。她确实有更深的心思,但被秦凡如此直白地撕开,尤其还带着一种“我懂你”的意味,让她感到一阵被冒犯的恼怒,却又无法彻底反驳。他说的……该死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强词夺理!”赵清凤猛地松开手,将秦凡往后一推,眼神复杂地审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看似文弱书生、实则胆大包天又心思诡谲的年轻将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暴怒:“秦凡,你记住上本宫这条船,生是本宫的人,死是本宫的鬼,若是胆敢背叛本宫,本宫定叫你生不如死!” 她最后深深看了秦凡一眼,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被激发起的、棋逢对手般的锐利兴趣。随即,她不再多言,转身,对墨鸦使了个眼色。 墨鸦无声地让开道路。 秦凡靠在墙上,揉了揉被撞疼的后背和被攥得生疼的胸口,看着赵清凤主仆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这才慢慢浸透里衣。他咧了咧嘴,低声道:“啧,这娘们……劲儿真大。不过,这船,老子算是暂时……靠岸了?” 不过这女人为何如此笃定?就没想过万一宋金议和,二圣全身而退,到时候我们可都是想要谋国的叛逆! 看样子金军那边肯定有着臭娘们的人,这臭娘们的实力真是不可小视啊! 第一卷 第14章 主战?主和?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大宋有了新君! 这闹剧般的登基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天下。 一来,金军耶律马五部本就对这位大宋唯一在逃的亲王保持着严密监视以防他起兵,探马传骑往来不断;二来,康王赵构受禅登基后,麾下那些骤然显贵的从龙之臣,自然要迫不及待地传檄天下,昭告四方,以正其新皇名位之合法性。 康王登基,让一众原本至多不过是知府、统制这等层级的文武僚佐,几乎一夜之间摇身一变,跻身于枢密使、节度使等显赫高位。 不得不说,这赵构收买人心还是有一套的,不吝封赏官员,让在场的文武官僚都对他感恩戴德。 就连秦凡这来路不明的节度使,都给予厚赏,他带出来的五百多精兵被授予了“天策”的军号。 将他这个根基浅薄、仅带五百残兵的人骤然拔到如此高位? 这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那些原本就对他抢功心怀不满、手握兵马的将领们,会如何看他?嫉妒和敌意只会更甚。 不过从此之后,他大可以打着新君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只要他养的过来! 此外,最让秦凡意外的是赵清凤那个臭婆娘竟然成了天策军的督军,赵构是真不知道他和赵清凤是一伙的还是另有深意? 但本次朝会重点是主战还是和! “陛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曾是地方上的清流名士,如今被擢升为御史中丞,他颤巍巍出列,声音带着悲愤与恐惧。 “粘罕屠戮宗室,血洗宫阙,此乃倾天之祸,灭顶之灾!金人凶残暴虐,毫无信义可言!汴京陷落,二帝蒙尘,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当此国难,唯有倾举国之力,召天下勤王之师,与金贼决一死战!方显我大宋不屈之气节,报此血海深仇!” 他身后,一群同样被快速提拔、以忠义气节自诩的文臣武将纷纷附和,言辞激烈,主战之声高昂。 “中丞此言差矣!” 一个略显圆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新任的参知政事汪伯彦。 他面色沉稳,眼神闪烁,显然更懂得揣摩上意。 “金人兵锋正盛,粘罕、斡离不(完颜宗望)皆当世名将,麾下铁骑如狼似虎。汴京坚城尚且不保,我等新聚于应天,兵微将寡,粮草不济。此时若仓促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徒然耗尽这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元气,恐将社稷倾覆,陛下危矣!”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赵构的脸色,见皇帝微微颔首,心中更定,继续说道:“金人南下,所求者无非财帛子女。如今汴京已得,气焰稍泄。为今之计,当以社稷安危、陛下龙体为重。不若……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携带重礼,卑辞厚币,先与金人虚与委蛇,许以岁贡,暂缓其兵锋。待我朝休养生息,兵精粮足,南方诸路勤王兵马毕集,再图恢复中原,迎还二圣,方为万全之策!” “汪相公!你这是要陛下向仇敌屈膝求和吗?” 主战派中一名年轻气盛的武将,刚被提拔为都统制,闻言怒发冲冠,“金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今日割地赔款,明日便要陛下效仿石敬瑭,称臣称侄!我大宋立国百年,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唯有血战到底,才能挣出一条生路!” “血战?拿什么血战?”汪伯彦冷笑,“就靠你手下那几千新募之兵?还是靠远在江淮、湖广,至今未见一兵一卒的‘勤王之师’?抑或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殿内某个位置,“那位新封的天策节度使秦凡,和他那区区五百残兵不是最典型的例子吗?汴京城几十万兵马都没拿下几万金军,难道诸位认为我们这八万大军就能将金军拿下吗?” 此言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秦凡,更将秦凡和他那支孤军当成了“避战求和”最有力的论据和牺牲品。 大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秦凡身上。 主战派将领们眼中喷火,既恨汪伯彦的怯懦无耻,又隐隐担忧秦凡会被这顶“无能”的帽子压垮,从而让主和派得势。 主和派则带着一丝得意和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个根基浅薄、骤然高升的“幸进之徒”如何出丑。 秦凡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如同磐石,好似无事发生,竟不出言反驳。 瞬间武将纷纷与秦凡拉开一段距离,显然是看不起他这位天策节度使,眼中尽是鄙夷。 “陛下!”主战派领袖,新任枢密使宗泽须眉戟张,声若洪钟,他深知汪伯彦的用心,更清楚此刻退缩的后果。 “金贼暴行,天人共愤!若此时示弱求和,则天下人心尽丧,忠义之士寒心,各地观望者更不敢来援!汴京虽陷,然河北、河东义军蜂起,两河民心未附金贼!正需陛下振臂一呼,以抗金大义号召天下!秦节度使虽兵少,然其所处位置,正是钉在金贼南下之路上的钉子!当速发援兵,接应天策军,使其与应天互为犄角!再传檄四方,集结大军,方有转圜之机!” 宗泽的话掷地有声,引得一干血性将领热血沸腾。 赵构端坐其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玉圭。他内心极度矛盾。他比任何人都怕金军,怕重蹈父兄覆辙。 汪伯彦的“暂避锋芒”、“徐图后计”正合他怯战自保的心思。但宗泽所言又极为在理,若此刻求和,他这新皇的威望将荡然无存,号召力尽失,恐怕真的会众叛亲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秦凡身上。这个被他骤然拔擢到高位的年轻人,此刻成了朝堂争论的焦点,也成了他手中一枚烫手却又不能轻易丢弃的棋子。 “秦爱卿,”赵构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你身处汴京西郊,直面金军锋芒。依你之见,粘罕下一步动向如何?你那营寨……守得住吗?”他问得看似关心,实则是在试探秦凡的实力和决心,更是在为自己下一步决策寻找依据——若秦凡自认不敌,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倾向议和;若秦凡敢夸口能守,那……让他顶在前面消耗金军锐气,也未尝不可。 瞬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凡身上。主战派希望他能展现出无畏的勇气,成为主战的有力支撑;主和派则盼着他能说出“兵力不足”、“难以久守”的话来。 秦凡深吸一口气,出列,对着御座躬身行礼。他抬起头,目光坦然,直视赵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回陛下。金贼粘罕,骄狂残暴,视我大宋如无物。其屠戮汴京,意在震慑陛下,瓦解我军民抗金之心。”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那些或期待或审视的目光,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硬弧度。 “臣,天策节度使秦凡,受陛下厚恩,授此节钺。臣与麾下五百天策将士,深受国恩,唯知以死报国!” 第一卷 第15章 南迁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不过……” 这个转折词如同惊雷,瞬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汪伯彦嘴角微翘,以为秦凡终于要认怂;宗泽眉头紧锁,担忧秦凡被压力击垮;赵构摩挲玉圭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秦凡。 “不过汪相公所言句句属实,吾等无力抵抗金军,臣可战死,但圣上不可有事!所以,臣以为当前局势,应以大局为重,不若南下渡淮水!” 秦凡此言一出,原本议论纷纷的元帅府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凝固。文武百官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秦凡身上。 武将宗泽,性子向来刚直,率先站出来,言辞激昂:“官家,万万不可!怎能轻易南下?难道要将我大宋锦绣河山,就这样白白拱手让与金人?” 话音未落,汪伯彦也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出列,拱手作揖,满脸焦急:“官家,此事断不可行啊!向来惯例,待开春之际,金人必定会北上撤回。此时迁都,实非明智之举,绝不能让我大宋大好河山,落入敌手!” “秦帅,这是何意?” 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赵清凤也站了出来,眼神冰冷,感觉要生剥他。 秦凡毫不退缩,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立刻高声反驳:“敢问诸位大人,金人已占据汴京城数月之久,至今可有丝毫北上撤回的迹象?若金军朝我等发起进攻,诸位不妨想想,就凭我们眼下手中这些参差不齐的杂军,又当如何应对?” 说到此处,秦凡目光炯炯,环顾众人,加重语气:“诸位莫要忘了,此前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仅率八万多金兵,便将汴京十几万守军打得丢盔弃甲,毫无招架之力。如今,我们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万多兵力,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临时拼凑的杂兵。如此情形,这仗,该怎么打?” 他最后那句“该怎么打?”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主战派的心上,也让他们脸上激昂的血色褪去几分,露出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汴京的惨败,是悬在所有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凡!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宗泽须发怒张,厉声喝道,“金贼虽胜,亦是强弩之末!我军新聚,士气可用!若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南逃避祸,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兆!陛下,臣请立斩此惑乱军心、动摇国本之言!” “宗枢密此言差矣!”汪伯彦立刻抓住机会反击,秦凡的提议虽然也吓了他一跳(南下意味着放弃现有根基),但秦凡对金军战力的描述无疑佐证了他主和避战的观点,“秦节度使所言,乃是基于实情!汴京之败,殷鉴不远!我军新立,根基未稳,若与金军主力硬撼,一旦有失,陛下安危何在?社稷何在?难道非要重蹈覆辙,让应天府也沦为第二个汴京吗?臣以为,秦节度使提出南渡淮水,实乃老成谋国,保存实力之策!” “汪伯彦!你……”宗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汪伯彦说不出话。 “够了!”龙椅上的赵构终于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激烈的争吵。他脸色阴沉,眼神复杂地在宗泽、汪伯彦以及秦凡脸上扫过。秦凡那句“该怎么打?”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最恐惧的地方。他怕死,更怕像父兄一样沦为阶下囚。汪伯彦那句“重蹈覆辙”更是直击要害。 “秦爱卿,”赵构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秦凡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你提议南下,是认为应天府守不住?还是……另有计较?”他没有直接问秦凡是否怯战,而是把问题引向了更实际的层面——守不守得住?南下之后呢? 秦凡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必将引来滔天非议,甚至被扣上“懦夫”、“逃兵”的帽子,但他必须说:“陛下明鉴。臣并非怯战!臣与天策军,随时可为陛下效死!然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云:未虑胜,先虑败。臣观应天府,虽为行在,然城防远逊汴京,更无险可守。金军铁骑来去如风,若其主力扑来,以我八万新聚之兵,野战无必胜把握,守城亦无十足把握!一旦失利,则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迎着无数愤怒、鄙夷、震惊的目光,继续道:“臣之愚见,南下非为避战,实为争胜!淮水乃天堑,足可阻遏金军铁骑锋芒。我军可依托淮水,重整军备,广积粮草,征召四方勤王之师,待兵精粮足,时机成熟,再挥师北伐,收复中原!此乃以空间换时间,以退为进之策!总好过在此无险之地,以疲弱之师,行孤注一掷之举!” “荒谬!”宗泽气得胡子都在颤抖,“避战南逃,便是将两河百万忠义军民弃于金人铁蹄之下!便是向天下宣告大宋怯懦!届时人心离散,谁还肯为朝廷效死?淮水天堑?金人难道就不会打造舟船?一旦让他们站稳脚跟,饮马长江之日不远矣!秦凡!你这是在挖大宋的根基!” “宗老相公!”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清凤突然开口,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她盯着秦凡,眼神锐利如刀, “秦节度使口口声声南下为争胜,敢问,你置陛下新立之君威于何地?置汴京蒙尘之二圣于何地?置天下翘首盼王师之民心于何地?避敌锋芒?我看你是被金人的探马吓破了胆!你麾下那五百天策军,若连做一颗钉在金人侧翼的钉子都不敢,要你这节度使何用?要这‘天策’军号何用?!” 赵清凤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直指秦凡提议的核心矛盾——政治上的巨大风险和道义上的巨大亏欠。她的话立刻引起了许多文臣武将的共鸣,看向秦凡的目光更加不善。 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构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是战?是和?还是……南逃? 秦凡站在风暴中心,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面沉如水,但眼神深处却异常冷静。 他知道自己抛出了一个足以撕裂朝堂的炸弹,而引爆它,或许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也才能逼着那位优柔寡断的新君,做出一个明确的、足以影响国运的选择。 最终秦凡还是选择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打破,双手交叠于身前,俯身郑重地跪地叩首,声音激昂且坚定:“恳请官家以江山社稷的大局为重,当机立断,南下渡过淮水。待他日时机成熟,我大宋必能厉兵秣马,重振旗鼓,一举收复失地,收拾旧山河!” 第一卷 第16章 南迁(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他这一跪,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秦凡!你放肆!”宗泽须发戟张,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陛下!此獠妖言惑众,动摇国本,其心可诛!臣请立斩此獠于殿前,以安军心,以正视听!”他身后的主战派将领群情激愤,纷纷按剑怒吼:“请斩秦凡!” 汪伯彦也被秦凡这决绝的“死谏”姿态惊住了,他虽主和避战,但也深知“南迁”二字的分量之重,更明白此刻若支持秦凡,无异于将自己也绑上这艘千夫所指的破船。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选择了沉默,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殿中的秦凡。 赵清凤更是脸色铁青,眼中寒芒几乎要凝成实质。她盯着秦凡的后颈,仿佛在寻找下刀的位置,声音冷得像冰窟里捞出来:“秦节度使,好一番‘忠君体国’!你这般逼迫圣躬,置朝廷体统于何地?若陛下不允,你是否就要以死相逼?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怒火。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御座上的赵构。 赵构的脸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阴沉,到被秦凡叩首“死谏”时的一丝动容,再到被宗泽、赵清凤激烈反应激起的惊怒和恐惧。 他握着玉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狰狞跳动。秦凡描绘的“万劫不复”前景让他不寒而栗,那尸山血海、宗庙倾覆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翻涌。宗泽和赵清凤所言的“动摇国本”、“逼迫圣躬”他不在乎,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义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活命!只想逃开那即将踏破黄河、席卷而来的铁蹄! “够了!”赵构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尖利得刺破了凝固的空气,案上文房四宝齐齐一跳。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原本尚算清俊的脸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尔等……尔等是要逼死朕吗?!”他颤抖的手指戟指着殿下众人,目光扫过须发戟张的宗泽,扫过眼神冰冷的赵清凤,最终死死钉在依旧跪伏在地、姿态却透着一股决绝的秦凡身上。 “秦凡!你……你……”赵构的嘴唇哆嗦着,想斥责其“大胆”、“放肆”,甚至想顺着宗泽的话喊出“立斩”,但“南迁”两个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又像致命的毒药,死死攥住了他的心。 斩了秦凡,谁还敢提南迁?难道真要留在这等死?宗泽能挡住金人吗?他不敢赌!秦凡描绘的深渊,他连看一眼都觉得魂魄欲散! “陛下!”宗泽须发皆张,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如雷,“此獠包藏祸心,行此大逆之举,动摇军心国本!今日不斩此獠,三军将士寒心,天下忠义之士齿冷!请陛下明断!” 他身后的将领们更是群情汹涌,按剑的手骨节泛白,怒吼之声几乎要掀翻殿顶:“请陛下立斩秦凡!以正国法!” 汪伯彦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他主和,但绝不想背上“首倡南迁”的千古骂名。 秦凡这疯狂的一跪,把他架在了火上烤。支持?立刻成为主战派的死敌,遗臭万年。反对?万一……万一金兵真如秦凡所言……他不敢想下去,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秦凡伏地不动,声音却依旧清晰:“臣不敢!臣一片赤诚,只为社稷存续,陛下安危!肺腑之言,天地可鉴!” “好一个肺腑之言,天地可鉴!”赵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朕问你!你口口声声南下为争胜,那朕问你,你身为天策节度使,驻守汴京西郊,直面金军!若朕准你所请,南下淮水,你和你那五百天策军,当如何自处?是随朕南下,做那‘保存实力’之军?还是……留在原地,替朕‘钉’住金军,掩护大军南撤?!” 这问题毒辣至极!直接将秦凡推到了真正的绝境! 若秦凡选择随军南下,那他先前所有的“唯知以死报国”、“随时可为陛下效死”的豪言壮语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坐实了“懦夫”、“逃兵”之名,他秦凡将彻底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被愤怒的主战派当场格杀! 若他选择留下断后,以五百孤军对抗粘罕主力?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十死无生! 这正是汪伯彦和主和派所希望的牺牲品,也是赵构心中隐隐期待的——用秦凡的死,来堵住主战派的嘴,同时向金人展现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姿态”,为他南逃争取时间和道义上的一点遮羞布! 殿内死寂。连宗泽和汪伯彦都屏住了呼吸。赵清凤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倒要看看,这个口是心非的秦凡,如何接这致命一问! 秦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迎着赵构冰冷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若有南狩之意,臣,天策节度使秦凡,愿率本部五百天策将士,为陛下断后!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轰——!” 大殿再次沸腾!这一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谁都没想到,秦凡竟然选择了死路!他竟然真的敢留下! 宗泽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痛惜,随即化为更深的愤怒——这是让忠勇将士去送死!汪伯彦等人则是错愕之后,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既有如释重负(有人挡刀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至少,这个秦凡,在“死”字面前,没有退缩! 赵构也愣住了。他看着秦凡那双平静无波、仿佛已看透生死的眼睛,心中那点帝王算计竟感到一丝难言的刺痛和……心虚。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好一个‘直至最后一兵一卒’!”赵清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激赏,“秦节度使,这份‘忠勇’,本督军记下了!若你真能拖住金军,便是为陛下南狩立下大功!若守不住……”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刀锋刮过骨缝,“你和你那五百天策军,就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免得污了‘天策’之名!届时,本督军自会向陛下禀明,你秦凡……战死殉国了!” 她的话,冷酷无情,彻底封死了秦凡的退路,也断绝了他任何“保存实力”的可能。留下,就是死战,而且必须打出价值,否则连个身后名都保不住! 赵构看着赵清凤,又看看跪在地上、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秦凡,心中那点犹豫和挣扎在巨大的生存恐惧面前,终于被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龙椅,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秦爱卿……忠勇可嘉!既如此……朕,准你所请!” 第一卷 第17章 又被截道了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人,秦帅再次被截道了。 谁敢想,堂堂节度使,二品官员,竟然会被堵在一个小巷子里。 “秦凡,你好大的胆子!” 赵清凤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空气里。她缓步向前,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迫得秦凡不得不后退半步,脊背几乎贴上了身后冰冷的、长满青苔的砖墙。 “在朝堂之上,口吐南迁避祸之语,动摇军心国本!更敢以区区五百残兵为饵,行那‘死谏’逼宫之举!” 她停在秦凡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冷冽熏香的独特气息。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秦凡的皮囊,看清他心底最隐秘的盘算。 “是谁给你的胆量?嗯?” “就不怕本宫宰了你!” 他却没有如赵清凤预料的那般惊惶失措,或是立刻跪地求饶。相反,在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锐利目光下,秦凡竟缓缓抬起眼帘,直视着这位权倾朝野、执掌生杀的长公主殿下。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难以撼动的执拗。 “帝姬,”秦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在这狭窄的死巷里回荡,“一个只想着逃命的君王真能带领我们打赢这场战场吗?” 她又怎会不明白她这位皇兄骨子里终究还是懦弱,怕极金人,不然也不会同意秦凡如此放肆的死谏。 她知道秦凡是对的,只是有些接受不了秦凡擅作主张,想个他教训罢了。 见赵清凤不是真的想动自己,秦凡立马毫不退缩地抛出了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的最终答案: “至于断后……”秦凡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对即将到来的机遇的冰冷评估,“金人掳掠已足,骄兵必懈,北上归途指日可待。新皇南狩,百官仓惶随行,中枢震荡,北境……已成权力真空之地。”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密谋感,直刺赵清凤心底最深处那层未曾言说的算计: “殿下力主臣‘断后’,当真是为了阻截那些继续南下的金兵?还是……默许臣在这权力真空的北境,收拢溃军,招抚流民,用这‘断后’之名,行那开府建牙、积蓄实力之实?” 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清凤的瞳孔猛地一缩。秦凡这话,不仅点破了“断后”背后的真实意图,更是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彻底撕开,将这场看似惩罚的放逐,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交易与未来布局的摊牌! 他精准地抓住了金军即将北撤、新皇南迁带来的绝佳时机,并毫不掩饰地摆在了她面前。 长久的沉默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清凤周身那股凛冽的杀意缓缓收敛,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和权衡。她看着秦凡,仿佛要重新丈量这个胆大包天却又眼光毒辣的臣子。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默许,更是在提醒她,这是她默许的结果,也是她未来可能依仗的力量。 最终,她缓缓收回了那几乎触及他咽喉的威压,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明确指令的语调,一字一句地烙下: “秦帅,好一个‘权力真空’……”她凤目微眯,锐光一闪而过。 她微微倾身,冷冽的香气再次笼罩秦凡,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淬毒的冰棱,却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许: “记住,你的命,是本宫留的。你的刀,该指向何方,心里要有数。若是这把‘断后’之火烧错了方向,或是火势不足,反噬自身……”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如寒潭,“本宫既能让你在这北方生根,也能让你连根拔起,片甲不留!” 话音落下,她猛地一甩广袖,玄色的宫装裙裾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转身决然离去。 “秦帅,好好活下去吧!” 赵清凤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尾音仿佛还黏在潮湿的空气中,随着那道玄色身影的彻底消失,才被巷口涌入的寒风卷散。 秦凡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松弛,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浊气。这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连带着额角渗出的冷汗,一并滑落鬓角。 他抬手,用指腹用力抹去额角的汗渍,指尖冰凉。巷子里残留的冷冽熏香刺激着他的鼻腔,提醒着刚才那场步步惊心的交锋。 “呼……”他低低喘息,胸膛起伏,“跟这贼娘们打交道真累,动不动都在试探,真是稍不留神就人头不保啊!” 这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抱怨,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有余悸的烦躁。 赵清凤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看似给予生路,实则处处是悬崖。她默许了他的野心,却也用最冷酷的方式给他套上了枷锁——“好好活下去”,这哪里是祝福,分明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份沉重的压迫感甩开,又用力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颊,让被冷汗浸透的皮肤恢复些许知觉。 背上官袍那块被青苔洇湿的暗绿痕迹传来阵阵寒意,他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尘世烟火气的空气,终于抬步,朝着巷口那点微光走去。 走出狭窄幽暗的死巷,视野豁然开朗。深冬的寒风立刻卷着地上的碎雪沫子扑面而来,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却也吹散了巷中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熏香。 第一卷 第18章 虞允文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寒风呼啸,街道旁,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正瑟瑟发抖。 单薄的布料在风中肆意舞动,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少年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嘴唇也因寒冷而微微发紫。 这时,一位身着锦袍的文官迈着方步从府邸中走出。少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原本黯淡的眼神变得熠熠生辉。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兴奋地快步凑上前去,那急切的脚步带着些许踉跄。 然而,还没等少年来得及开口,文官便满脸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如同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他挥了挥手,动作粗暴而急促,像是驱赶一只讨人嫌的苍蝇,嘴里还嘟囔着:“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或许是命运的丝线在此刻悄然交织,秦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终究还是抬脚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那位文官有所回应,少年便抢先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无奈,说道:“禀大人,小人虞允文,隆州仁寿县人,想在陈大人府上谋一份差事,可惜小人才疏学浅,不得陈大人赏识……” 秦凡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仿佛脚下的青石板瞬间化作了烧红的烙铁。 “虞允文!”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眼前这个冻得瑟瑟发抖、形容狼狈的少年身影,瞬间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力挽狂澜、在采石矶大破金主完颜亮、几乎凭一己之力改写南宋国运的传奇名臣形象重叠! “采石矶……是他!竟然是他!” 秦凡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那份刚刚从长公主威压下解脱出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历史的长河在他眼前剧烈地奔腾咆哮,一个足以撬动未来格局的关键人物,竟以如此卑微的方式,出现在他刚刚挣脱权力绞索的巷口! 那位被称作“陈大人”的文官,显然没注意到秦凡内心的惊涛骇浪。 见秦凡停下询问,他脸上挤出一丝敷衍的假笑,对着秦凡这个节度使拱了拱手,语气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轻蔑:“秦帅见笑了。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小子,仗着读过几本酸书,便妄想来本官府上攀附。哼,本官府上岂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已打发他走了,还在此纠缠不休,实在有碍观瞻!” 他边说边嫌恶地掸了掸袖子,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虞允文被这番刻薄言语刺得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终究只是更深的低下头,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显得愈发脆弱。那份求而不得的窘迫和强压的屈辱,几乎要从他绷紧的脊背里渗出来。 秦凡的目光牢牢锁在虞允文身上。少年虽然冻得狼狈,衣衫单薄,但那低垂的眼帘下,似乎并非全然是懦弱和绝望,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倔强与不甘熄灭的火光。秦凡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般在他心中疯长:“此子,绝不能错过!这哪里是落魄书生,这分明是上天砸在他秦凡面前的一块绝世璞玉,一座未来足以倚为长城的擎天巨柱!” “哦?攀附?”秦凡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陈大人的聒噪和呼啸的寒风。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锐利如电,直射向那位陈大人:“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本帅倒想问问,这位虞小哥,可有行那攀附贿赂、阿谀奉承之举?可曾当街拦驾、冲撞仪仗?不过是自荐求一份糊口差事,堂堂朝廷命官,何至于对一个寒门少年口出如此恶言,驱之如敝履?” 陈大人没料到秦凡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穷小子出头,而且言辞如此锋利,一时语塞:“这…秦帅,下官…下官只是…” 秦凡不再看他,那轻蔑的眼神仿佛扫过一粒尘埃。他径直走到虞允文面前,高大的身影替少年挡住了大半刺骨的寒风。他微微俯身,声音放得低沉而温和,与刚才质问陈大人的冷厉判若两人:“虞允文?” 少年猛地抬起头,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惊愕和茫然,显然不明白这位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对峙的节度使大人,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他下意识地又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正…正是小人。大人您…您认得我?” “隆州仁寿县,是个好地方。”秦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还带着些许青苔湿气的玄色貂绒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虞允文单薄颤抖的肩膀上。 那突如其来的厚重暖意和属于高阶武官的凛冽气息,瞬间包裹了少年,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才疏学浅?”秦凡轻轻拍了拍虞允文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本帅看未必。敢在这汴梁城寒冬腊月里,为自己寻一条出路,这份胆气和韧性,就胜过许多夸夸其谈之辈。” 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的陈大人,最后落回虞允文身上,声音清晰而坚定,不容置疑地在这寒冷的长街上回荡: “陈大人府上庙小,容不下你这条潜龙,正好本帅的天策军正缺一个参议,你可愿随本帅去府上坐坐?” “轰!” 虞允文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从极度的绝望和寒冷,到被一件价值不菲的貂裘包裹,再到这位刚刚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此刻又如同神兵天降般的节度使大人亲口招揽……这一切转变太快,太不真实!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着他,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秦凡那双深邃而充满力量的眼睛。 天策军!参议! 这些词汇对于他这个渴望一展抱负却屡屡碰壁的少年来说,无异于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天光,是绝境中伸来的救命绳索,更是通往一个他从未敢想象的广阔天地的邀请! “大人…大人厚恩…允文…允文…”少年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圈瞬间红了,冰冷的身体里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屈辱。他猛地就要跪下叩谢。 秦凡却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力道沉稳,阻止了他的跪拜。“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必如此。” 第一卷 第19章 完颜宗望和金兀术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一彪女真轻骑踩着石板路冲来,操着一口并不怎么纯熟的汉话,将马鞭挥得呼啦作响,带出骇人的风声。 “让开……让开……别挡道……延误军情,砍了你们这些宋狗!” 开封府的官僚见到这架势,连忙恭敬地躲到一边去,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一眼,似乎只盼着这些女真骑士不要生事,赶紧从自己眼前过去才好。 好在这女真人确实有要紧的事,着急赶路,从这些汴京官员身旁掠过,直向着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的大营而去。 营帐中央,巨大的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就在这温暖的炭火旁,铺着数层华丽皮毛的软榻上,东路金军主帅、金太祖次子完颜宗望正斜倚着,姿态慵懒至极。 他并未着甲,只穿一件宽松的、用上好丝绸制成的袍子,领口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一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端着一个硕大的、镶嵌着宝石的金杯,里面盛满了色泽深红的葡萄酒——这自然也是从汴京府库里搜刮来的御酒。 两名身着薄纱、明显是宋人官宦家眷模样的年轻女子跪伏在他榻边。一个正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刀为他削切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腿肉,将最嫩的部分送到他嘴边;另一个则用一双柔荑轻轻捶打着他肌肉虬结的小腿,动作轻柔而驯服。 宗望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美酒佳肴和美人侍奉,喉咙里偶尔发出满足的咕哝声。帐内还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来自角落兽首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帐帘掀动带进的冷风和骑兵身上浓重的汗味,瞬间打破了帐内这纸醉金迷的暖腻。 见到金兀术(完颜宗弼,金朝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女真族名将,金朝军事与政治核心人物之一。他在宋金战争中扮演关键角色,既是南宋岳飞的主要对手,也是金国南侵战略的执行者。)进来,完颜宗望(斡离不)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身体依旧深陷在柔软的皮毛里,享受着侍女的服侍,连手中镶嵌宝石的金杯都没放下。 他慢悠悠地咽下侍女递到嘴边的羊肉,才用那特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慵懒腔调开口: “兀术,何事如此匆忙?扰了本帅的清梦。”他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痕迹。 “斡离不,宋人跑调那个的王爷在应天府称帝了,给我一支兵马,我去将他给你抓回来。” 完颜宗弼自灭辽之后一直跟自己这位二哥走得亲近,两人说起话来没有半分忌讳,可他的面前,那头老兽似的完颜斡离似乎没听见这消息,却只是睁开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兀术,你还是太年轻了。” 完颜宗弼(兀术)浓眉紧锁,对二哥的慵懒和这声叹息显得颇为不耐,他挺直了腰背,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急切:“年轻?斡离不,难道我们女真人的刀锋,还怕他宋人换了个新皇帝不成?赵家那点残兵败将,在应天府能成什么气候?给我五千精骑,我定踏平应天,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王爷绑到你的帐前!” 完颜宗望(斡离不)终于缓缓坐直了些身体,将沉重的金杯搁在软榻旁的小几上。猩红的酒液在杯底晃动。 他挥了挥手,示意捶腿的侍女退开一些,削肉的女子也停下了动作,垂首跪伏,大气不敢出。帐内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和那若有若无的甜香。 他半眯着的眼睛彻底睁开,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如今却沉淀着权力与享乐后些许浑浊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年轻气盛的四弟。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沉重的、洞悉世事的疲惫。 “兀术,”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却少了那份慵懒,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沉缓,“刀锋自然锋利,砍瓜切菜自然痛快。可你想过没有,砍掉一个头,容易。但要按住千万颗不肯低下的头,难。” 他拿起旁边侍女托盘里的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鲜红的汁液染上他粗粝的手指。 “你以为,我们打下这汴梁城,靠的只是刀快马疾?”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是宋人自己烂透了!官家昏聩,臣子无能,兵将畏死如鼠!我们才能如入无人之境。可如今呢?”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华丽的营帐,望向南方那片广袤的土地。 “那个跑掉的王爷,他敢在应天府称帝,你以为他是孤家寡人?不!他是赵家的种!是宋人心里那杆摇摇欲坠、却还没彻底倒下的旗!张邦昌?”他嗤笑一声,将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一个我们扶上去的傀儡,一个连自己都站不稳的废物!宋人会真心认他?不过是迫于我们的刀,暂时低头罢了。” “人心,兀术,”完颜宗望加重了语气,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才是最难打、最难收服的东西。赵氏在宋国经营百余年,根深蒂固。我们灭了他们的朝廷,抢了他们的财帛女人,他们恨!可这份恨里,还藏着怕,藏着对赵家那点残存的指望。如今这个新皇帝一立,那些藏在暗处的不甘心,那些被打散的散兵游勇,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官、士大夫……就有了主心骨!他们心中的恨,就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个凝聚的靶子!” 他拿起一块侍女递上的温热丝巾,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上的葡萄汁液,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你现在带兵去打应天,就算能打下来,抓住那个王爷,甚至砍了他的头。然后呢?”他目光锐利地射向兀术,“你杀了一个赵构,明天可能就会在江南、在川蜀冒出另一个姓赵的,或者姓李、姓王的打着赵家的旗号!你杀得完吗? 杀一个,只会让活着的宋人更恨,让那点残存的‘宋心’烧得更旺!到时候,这片富庶的南国,就不再是我们予取予求的粮仓金库,而是一个处处冒烟、处处扎脚的烂泥潭!” 完颜宗弼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二哥的话像冷水浇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但那股建功立业的冲动仍在胸腔里冲撞:“那依二哥的意思,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应天府坐大?养虎为患?” 第一卷 第20章 完颜宗翰和金兀术(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坐大?” 完颜宗望重新靠回柔软的皮毛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分析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再次端起金杯,啜饮了一口美酒,让那深红的液体滋润喉咙。 “他坐不大。”斡离不的语气恢复了那份掌控一切的笃定和慵懒, “一个仓皇逃窜、根基未稳的流亡皇帝,手里能有多少本钱?他称帝,反而暴露了他的位置和野心。这对我大金,未必是坏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精光。 “留着这个‘皇帝’,让他悬在那里。他就像一块磁石,会把所有不服我们、还对赵家抱有幻想的宋人余孽都吸引过去。让他们聚在一处,省得我们四处扑火,疲于奔命。张邦昌那个废物压不住场面,正好让这个‘新皇帝’去替我们吸引宋人内部的怒火和目光。让他们宋人自己先斗一斗,耗一耗。” 他微微侧头,对帐外侍立的亲兵吩咐道:“去,把我说的话告诉粘罕(完颜宗翰,西路金军主帅)。” 兀术浓眉紧锁,看向二哥,语气带着一丝疑虑和不易察觉的桀骜:“带话可以,若是粘罕不从怎么办?他那性子二哥也知道,最是急躁嗜杀,只信手里的刀。他若觉得是放虎归山,执意要派兵南下剿灭……” 完颜宗望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沉重的金杯杯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似乎在享受着这声音,也似乎在掂量着粘罕的分量。” “管得到、管不到……” 宗望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既非命令,也非无奈,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我也要将这其中的利害,掰开了、揉碎了,说与他们听。粘罕是西路军主帅,他有他的主意,本帅强按不下他的头。”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兀术,那眼神深邃,仿佛沉淀了太多战场之外的东西。 “可正因如此,才更要让他知晓全盘。南国太大,宋人太多,光靠杀,是杀不完的。粘罕是头猛虎,可再猛的虎,也得知道哪里是陷阱,哪里是诱饵。让他知道留着那赵构的好处,总比他蒙着头杀过去,把水搅得更浑,把宋人逼得更紧要好。即便他一时不听……” 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等他在南边撞了壁,吃了点小亏,自然就会想起本帅今日的话了。有时候,让同僚碰碰钉子,也是让他长记性的一种法子。” 说完,他又看向兀术,语气带着兄长式的告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兀术,记住,最锋利的刀,要砍在最有价值的地方,也要在最合适的时机出鞘。蛮力冲杀,是勇士;审时度势,才是统帅。南国这片沃土,我们不仅要打下它,更要…驯服它,让它源源不断地滋养我大金。这需要耐心,需要…让宋人自己慢慢习惯没有脊梁的日子。”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寝的侍女继续,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国运的谈话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兵马,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去打应天。让你的人盯紧他,把他的一举一动,他身边聚集了哪些人,都给我查清楚。 还有,给张邦昌那边也施加点压力,让他明白,他这个‘皇帝’的椅子烫不烫屁股,全看我们大金的心情。”完颜宗望重新闭上眼睛,享受着侍女的服侍,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疲惫与满足, “至于那个应天府的‘新皇帝’……让他先蹦跶几天吧。秋后的蚂蚱,再蹦跶,又能蹦跶多久?等我们把汴梁彻底榨干,等北方的风雪停歇,等上京的旨意明确……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玩味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这南国的冬天,也该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寒彻骨’了。到时候,无论是汴梁的张皇帝,还是应天的赵皇帝……呵,不过是砧板上两块待切的肉罢了。急什么?兀术,要学会……享受打猎的过程。” 帐内,炭火依旧炽热,甜香依旧弥漫,仿佛一切未曾改变。只有完颜宗弼站在原地,看着重新陷入慵懒享受的二哥,年轻的脸上,那份急躁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开始理解权力游戏更深层次规则的凝重。他最终只是沉声应道: “是,二哥。我明白了。”他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带起的风让帐帘再次翻动,一丝深秋的寒意短暂地侵入了这纸醉金迷的暖帐。 帐内重归暖意融融。侍女们似乎松了口气,更加轻柔地继续着她们的侍奉。削肉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最嫩的羊腿肉送到宗望嘴边,捶腿的柔荑也重新落在他虬结的小腿上,力道恰到好处。 宗望闭着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帝国存续的谈话,不过是打发无聊时光的闲篇。 但那份慵懒之下,他的思绪却如暗流般涌动。 兀术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这个四弟,勇猛有余,但论起驾驭人心、操弄大势的火候,还差得远。不过,他听得进去劝,也肯学,这就够了。 假以时日,打磨掉那层莽撞的硬壳,未必不能成为大金南面的一柄真正利刃。让他去盯着应天府,既是历练,也是钳制赵构的第一步棋。 张邦昌那条老狗……宗望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想到那个在汴梁皇宫里战战兢兢、如坐针毡的“楚帝”。是该再抽一鞭子了,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过是大金圈养的一条会叫的看门犬。让他去咬赵构,宋狗咬宋狗,才是最省力、也最解闷的好戏。 至于粘罕……宗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润的宝石杯壁上摩挲着。那个性如烈火、只信弯刀和铁蹄的西路军主帅,确实是个麻烦。 他几乎能想象到粘罕收到自己传信时的反应——必然是嗤之以鼻,拍案而起,大骂自己优柔寡断,养虎为患。粘罕信奉的是最原始的征服:烧光、杀光、抢光,把反抗的苗头彻底碾碎在泥土里。 “管得到、管不到……”宗望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唇边那抹弧度带上了更深沉的意味。他当然知道强按不下粘罕的头。东西两路大军,虽有协同,却自成体系。 粘罕在云中、在太原杀伐决断惯了,岂会轻易听他这个“东帅”的调度?但话必须传到。 这不仅是为了“大局”,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将责任和可能的后果,都清晰摆在粘罕面前的态度。 你粘罕要一意孤行,可以,但将来若因此激起宋人更大的反抗,耗损了更多的兵力,耽误了上京的旨意,这个“锅”,就得你自己背起来。 第一卷 第21章 完颜宗翰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去!给我唤来!”完颜宗翰的咆哮如同闷雷,震得大帐嗡嗡作响,“我倒要问问,他们赵家说的话,还算不算数!还做不做得了这宋国的主!” 汴京城南,金西路大军营帐外。 完颜宗弼还未踏入大帐,完颜宗翰那饱含狂怒的吼声便已穿透厚重的毡帘,狠狠砸了出来。 其间夹杂着器皿碎裂的刺耳声响、以及汉人凄厉的哀嚎与求饶……显然,这位女真西路军主帅已然怒不可遏。 毡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几乎让完颜兀术皱了皱眉。帐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狼藉。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碗、倾倒的酒坛,还有几卷被撕扯开的、沾着暗红污迹的卷轴——想必是宋国送来的国书或誓表。 几个女真亲兵如同石雕般立在角落,眼神里带着对主帅怒火的敬畏。帐中央,完颜宗翰背对着门口,他那宽阔雄壮的背影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像一头被激怒的巨熊。 而完颜宗翰的脚下,匍匐着一个身着宋朝绿色官袍的人,早已不成人形。官帽滚落一旁,头发被完颜宗翰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揪住,强迫他仰着脸。 那官员的额头、脸颊满是血污和淤青,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另一只则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嘴角还在淌血,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和哀求。 “消停?他们赵家何时消停过!”完颜宗翰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帐篷都似乎在嗡嗡作响。 他猛地将那官员的头往地上按去,不是砸向地面,而是狠狠撞在铺在地上的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位置赫然标着“东平府”! “看看!看看这地图!”完颜宗翰指着那官员被迫贴着的东平府位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那赵佶老儿签了字画了押,汴京城门洞开,乖乖当了俘虏!他儿子赵桓接着签,割地、赔款、称臣,哪一样不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结果呢?”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他赵桓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坐热乎,就让那个叫赵构的泥鳅溜了,摇身一变又成了皇帝!好,好啊!” 完颜宗翰揪着头发的手再次用力,那官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猛地低下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团颤抖的“烂肉”:“你说!你们宋人是不是都属狗的?记吃不记打!是不是非得把刀架在每一个姓赵的脖子上,把他们像牛羊一样圈起来,你们才懂得什么叫‘听话’二字?!” 那官员早已魂飞魄散,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除了断续的抽泣和“饶命…大帅饶命…”的呓语,根本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话来。 “废物!一群废物!”完颜宗翰彻底失去了耐心,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戏耍的屈辱感吞噬了他。他不再需要答案,只想发泄。他手臂肌肉贲张,揪着头发就要把这官员像破麻袋一样再次掼出去—— “粘罕!” 一个沉凝如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帐内狂躁的声浪。 完颜宗翰的动作猛地一顿,攥着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他缓缓地、带着浓重杀意地转过头。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完颜兀术时,他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狰狞之色稍稍凝滞,但眼中的怒火却丝毫未减。 完颜宗弼迈步走了进来,靴子踩在狼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扫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宋官,目光锐利如鹰隼,最后定格在完颜宗翰那张因愤怒而涨红、须发戟张的脸上。 帐中一片死寂,只有那宋官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在空气中飘荡,更添几分压抑。 “你来做甚?” “莫非是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说,自己不来与我说,叫你来传话……” 完颜宗翰余怒未消,却也不好对自己这位后辈发作,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回胡床上,血红着眼打量着他,等着他开口。 完颜宗翰余怒未消,却也不好对自己这位后辈发作,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回胡床,那沉重的身躯压得胡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他胸膛剧烈起伏,血红的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完颜宗弼身上,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大帐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等着他开口。 完颜宗弼的目光掠过地上那团仍在微微抽搐的“烂肉”,那宋官的气息已微弱如游丝,显然完颜宗翰刚才那几下要了他大半条命。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碍眼的杂物。 他向前又踏了一步,靴底碾过一片沾血的碎瓷,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粘罕,”完颜宗弼的声音沉凝依旧,却少了几分刚才的锋芒,多了点陈述事实的冷硬,“斡离不确实有叫我带话过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完颜宗翰那双燃烧着狂怒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后半句:“他叫你们别想着换了这宋国皇帝,留着让他们…狗咬狗。” “狗咬狗?!” 这三个字如同火星溅入了滚油! 完颜宗翰刚刚勉强压下去一点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从胡床上弹起,沉重的身躯带起一阵风,震得胡床几乎散架! 那张本就涨红如血的阔脸瞬间变得更加狰狞,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来! “斡离不说的?!他懂个屁!”完颜宗翰的咆哮声浪几乎要掀翻毡帐,唾沫星子四溅, “留着?!留着赵构那条泥鳅在应天府当他的皇帝?!让他在咱大金的刀口底下逍遥快活?!让全天下看咱们女真人的笑话?!说咱们抓了老的,锁了大的,却拿小的没辙?!”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狼藉的地上暴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皮靴狠狠践踏着地上的碎片和血污,发出“咔嚓”、“噗嗤”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具刚刚咽气的宋官尸体,又狠狠指向地图上“应天府”的位置: “看看!看看这些宋狗是什么东西!骨头软得像鼻涕虫,可心思比狐狸还刁钻!赵佶签了,赵桓也签了,结果呢? 转头就敢再立一个皇帝!这是什么?这是把咱们女真勇士当猴耍!是把咱们用血换来的盟誓踩在泥里!” 他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完颜宗弼,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斡离不还想留着他们?留着他们继续耍花招?等着他们缓过气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反咬一口?!” 第一卷 第22章 完颜宗翰(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兀术,你怎么看?” 完颜宗翰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铁锤落下,带着未消的余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钉在完颜宗弼脸上,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撕扯下来咀嚼,分辨其中是否有一丝认同,一丝与他毁灭欲望的共鸣。 帐内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角落里那具宋官的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混合着泼洒的酒气,更加刺鼻。 完颜宗弼迎着粘罕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北地深冬的寒冰,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怎么看?”完颜宗弼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冽,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激流, “粘罕,你的怒火,我懂。宋人反复,赵家卑劣,该杀。可斡离不那边却有一句话说的是在理的!” 完颜宗弼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粘罕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如同冰水浇头的话语:“斡离不说,汉人毕竟不似契丹。汉人有千年积淀,而我们方才军兴几十年,要想吞了这汉人江山,我们怎么也得按照二三十年去准备,却不能急于这一时……” “二三十年?!” 完颜宗翰的咆哮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猛兽,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种被深深刺痛的焦躁! 他猛地从胡床上再次弹起,巨大的身躯带起的风几乎掀翻了旁边倾倒的酒坛。 “二三十年?!斡离不他……他疯了吗?!”粘罕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指向帐外,仿佛指向整个被金戈铁蹄蹂躏过的中原大地, “你看看!看看我们打下的地方!从黄龙府到汴京城!哪一座坚城不是被我们女真勇士的铁蹄踏碎?!哪一支号称精锐的宋军不是在我们面前土崩瓦解?!赵佶、赵桓父子,所谓的真龙天子,现在像狗一样锁在囚车里!他斡离不凭什么说要等二三十年?!”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巨熊,烦躁地在狭窄的空间里踱步,沉重的脚步踩得地上的碎骨和瓷片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宣泄着他内心的狂躁和不甘:“千年积淀?呸!不过是些只会之乎者也、吟诗作画的废物!是些骨头软得像鼻涕虫、只会跪地求饶的懦夫!他们的‘千年’,挡得住我们女真男儿的刀锋吗?!挡得住我们胯下的铁骑吗?!我们横扫辽国才用了多久?!踏破汴京又用了多久?!” 完颜宗弼(兀术)并未被粘罕的雷霆之怒撼动分毫。 他像一块浸透了北地风雪的玄武岩,任由对方狂暴的言语如冰雹般砸落。 直到粘罕的咆哮在粗重的喘息中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清晰,如同冰锥刺破皮囊: “粘罕,你的刀锋,能劈开汴京的城门,能斩断宋帝的玉带,” 他目光锐利,扫过粘罕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但你的刀锋,能劈开这万里河山的民心吗?能斩断那看不见的‘千年’吗?” 他向前踏了一步,靴子踩在粘罕方才踏碎的骨渣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无形的压力随着这一步弥漫开来。 “你说宋军土崩瓦解?是,他们挡不住我们的铁骑冲阵。可粘罕,你睁开眼看看!看看我们马蹄踏过之后!” 兀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质问,“河北、河东、山东!处处烽烟!哪一处没有残兵啸聚山林?哪一处没有豪强拥寨自守?赵构小儿在江南登高一呼,多少州县便又挂起了宋旗?那些被你视为‘废物’的读书人,那些‘懦夫’,他们躲在山野、藏在市井,写的是什么?念的是什么?是‘靖康耻’!是‘臣子恨’!这恨意,比黄河水更汹涌,比太行山更沉重!” 他逼近粘罕,两人鼻尖几乎相对,粘罕能清晰地看到兀术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寒潭下奔腾的暗流。 兀术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粘罕心头: “汉地非草原!这里的城池星罗棋布,这里的沟渠阡陌纵横,这里的规矩繁复如网!只靠杀?杀得尽这万万人心?杀得绝这千年文脉?我们女真男儿是猛虎,是苍鹰! 可要统治这头庞然巨象,光靠撕咬扑杀,终有力竭之时!我们需要学会驾驭它的缰绳,需要懂得安抚它的脾性! 这需要时间,粘罕!需要像斡离不说的,二三十年,甚至更久!去学他们的文字,去懂他们的律法,去用他们的能吏,去分化瓦解,去恩威并施! 让一部分人为我所用,让另一部分人不敢妄动!这才是真正的征服,真正的吞并!否则……” 他猛地指向角落里那具宋官的尸体,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字字诛心: “否则,我们今日杀一个宋官,明日便有十个宋人在暗处磨刀!我们今日踏破一座汴京,明日便有百座城池在心底竖起高墙!我们擒了赵佶赵桓,可赵构在江南,他便是那面活着的旗! 我们杀得越多,仇恨的种子就埋得越深!终有一日,这看似臣服的土地下,会燃起燎原大火,将我们吞噬得尸骨无存!粘罕,你想让女真重蹈契丹覆辙,成为下一个百年后的亡魂吗?!” 兀术的话语,如同一盆混着冰渣的雪水,对着粘罕那熊熊燃烧的毁灭之火当头浇下! 帐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粘罕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他紧握的双拳因极度用力而发出的骨节爆响。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兀术,那里面翻腾着不甘、暴怒,最终化作一声深长的叹息,仿佛耗尽了胸腔里最后一丝灼热的气息: “道理我都懂,可我也老了,哪还有第二个二三十年?” 粘罕的声音粗粝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子不甘沉沦的执拗,“我只想趁着自己还骑得动马,提得动刀,为女真再拓几分疆土...” 他浑浊的目光在兀术年轻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燃烧着他已无力再续的野心之火。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眼底,是羡慕?是认命?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 “兀术,你却是不一样的。你还有大把的光阴,去铸造你想要的功业...” 他猛地挥了挥手,像要斩断所有无谓的争论与迟疑,也斩断了自己对那“二三十年”的遥望: “回去吧!告诉完颜斡离不...他的话,在理!”粘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却又在尾音处泄露出深沉的苍凉,“...只是我粘罕,等不起了!” 第一卷 第23章 江南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白居易那吟咏江南盛景的诗句,此刻在临安城上空回荡,却像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阴翳,带着一丝物是人非的沉重。 “江南好”,风景依稀如旧,但人心早已不复当年汴梁的承平气象。 那“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明艳,被连绵阴雨洗刷得有些黯淡;那“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澄澈,也因承载了太多北来的流离失所与未卜的前程而显得浑浊深沉。 绵绵细雨如丝如雾,织就一张巨大的、湿漉漉的纱幕,笼罩着水网密布的城镇与田野。 运河的水位悄然上涨,乌篷船在迷蒙的水汽中无声穿行,船篷下装载的,或许不再是往日的丝茶米盐,而是整箱的兵刃、甲胄,或是世家仓促间搜罗以备“进献”的珍宝古玩。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苔的气息,更深层地,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不安与躁动的焦灼,如同地火在湿土下潜行。 杭州府内,气氛更是微妙到了极点。 康王赵构登基南下的消息,如惊雷炸响,驱散了部分亡国的绝望阴云,却也瞬间点燃了各方势力积蓄已久的欲望与算计。 各大世家闻风而动,表面上是筹备迎驾,实则是权力的重新洗牌与押注,每一份“忠心”背后都标着价码。 秦府深宅,庭院深深。雨丝顺着古朴的飞檐瓦当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一株老梅虬枝盘曲,在雨中愈发显得苍劲孤寂。 回廊下,一位身着素色锦袍的老人凭栏而立,正是秦府的老太爷,秦知明。 他已在此痴痴地看了半日的雨。那浑浊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只是沉浸在一片无人能窥探的幽深思绪里。 雨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也浑然不觉。 这一看便是半日! “……爹,雨气寒凉,仔细身子。” 一年轻女子——秦知明的女儿秦姝,声音温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将暖炉轻轻塞进父亲冰冷的手中,又将厚实的披风仔细裹在他肩上。 秦知明身体微微一震,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被唤醒。 他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清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脸上。 那眼神里的空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忧虑。 “姝儿……”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生锈的门轴,“你小弟……可有新的消息?” “爹,你不用担心,小弟活着好好的,还当上了天策军节度使……” 她口中的小弟自然是我们的天策军节度使秦凡。 至于后面的秦帅以死明志,愿率天策军阻击金军南下,她没敢说出来,她怕老父亲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秦知明喃喃着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又重新投向那无边无际的雨帘,仿佛要穿透这层层湿冷的帷幕,望向北方烽火连天的疆场,望向临安城内暗流汹涌的权力漩涡。 雨水打湿了他花白的鬓角,他也浑然不顾。 庭院里,雨丝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更衬得回廊下的死寂。 那株老梅在风雨中轻轻摇曳,虬枝如鬼爪,投下不安的暗影。 良久,秦知明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裹挟着数十年宦海沉浮的疲惫和对时局洞若观火的绝望。 “姝儿…我们去祠堂一趟,给列祖列宗上上香,好保佑你小弟……” 秦姝搀扶着父亲,步履沉重地穿过被雨水浸透的回廊,走向府邸深处那最幽静也最森严的所在——秦氏祠堂。 雨声被厚重的门墙阻隔,变得沉闷而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冷冽香灰和无形岁月压力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外面的湿寒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阴冷。 祠堂内光线晦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祖宗牌位前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那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黑色牌位。 牌位上的金字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无数双沉默而威严的眼睛,从高处俯视着踏入此地的后人。 空气凝滞,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秦知明挣脱了女儿的搀扶,独自走向供案。他的背脊挺直了一些,步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赴死般的决绝。 他拿起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凝重的空气中扭曲、盘旋,如同不安的魂灵。 他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一揖,然后是三叩首。 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次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砖地面,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在空旷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秦姝默默侍立一旁,看着父亲花白的头颅一次次低下,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暖炉带来的那点微弱暖意,早已在这肃杀的祠堂氛围中消散殆尽。 “列祖列宗在上……” 秦知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冰冷的空气中刻下印记,“不肖子孙知明,敬告先祖。” “...愿先祖保佑吾儿秦凡平平安安……” 那卑微的祈求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和沉默的牌位上,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凄楚。 秦知明保持着深深揖拜的姿势,花白的头颅低垂,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渺茫的希望,通过冰冷的青砖,传递给地底长眠的祖先。 可怜天下父母心,所求不过儿女平安。可在这乱世之中,这最卑微的祈求,竟也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第一卷 第24章 招兵买马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东平府外,人马喧腾之声不绝于耳。 哪怕这里需要直面金人兵锋的威胁,仍有残兵啸聚山林,仍有豪强拥寨自守…… 赵构在应天府登基称帝后,多少州县又重新挂起了宋旗! 这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足以让无数在黑暗中挣扎的人飞蛾扑火般涌向那面象征“正统”的旗帜。 秦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打起他那边血染透的红旗——天策,立在东平府外的官道上开始招兵买马。 旗帜下,秦凡身着一身半旧却洗刷干净的将校戎装(他并未穿那套显赫的节度使官袍),腰悬佩剑,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 他身后是几十名同样装扮、神情肃杀、眼神锐利的天策军老兵。 与周围混乱、嘈杂、充斥着绝望与茫然的流民、溃兵景象不同,天策军的招兵点显得异常简洁、高效,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秩序。 没有长篇大论的鼓动,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 只有一块用白灰醒目地写在临时立起的木板上的招兵告示,以及几名老兵用冰冷而清晰的嗓音,一遍遍重复着核心内容: “天策军招兵!敢战之士,来!” “日给足粮!一日两餐,管饱!” “月发实饷!铜钱足额,不克扣!” “战死有恤!家眷得养!” “只收敢战、能战、听令之人!怯懦者、心怀鬼胎者、不听号令者,滚!” 这直白到近乎粗暴的条件,没有华丽的许诺,只有生存最基本的保障和战场最赤裸的规则。 在乱世之中,这“足粮”、“实饷”、“战死有恤”三个承诺,如同黑暗中的三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无数濒临绝境之人的希望! 人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轰然涌向那面血染的“天策”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怀疑和恐惧。 “俺报名!俺有力气!” “算俺一个!只要管饭,让俺杀谁俺杀谁!” “俺当过弓箭手!俺会射箭!” 负责登记的老兵面前瞬间挤满了人,粗粝的手掌争先恐后地伸向那简陋的名册和印泥。老兵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冰冷平板: “排队!姓名!籍贯!之前干过什么?有无武艺?挨个来!挤的滚蛋!” 他手中一根短棍毫不客气地敲打着试图插队者的手臂,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旁边另一名老兵则快速检查着报名者的身体,捏捏胳膊,看看眼神,动作麻利而挑剔。 “太瘦!下一个!” “眼神飘忽,心术不正!滚!” “手上有伤?影响拉弓持刀?不行!” “当过马军?好,站右边去!” 筛选冷酷而高效,不合格者被毫不留情地喝退。 被选中的人则被带到一旁空地,由另外的老兵迅速分发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和一碗浑浊的菜汤。 拿到食物的那一刻,许多人几乎是狼吞虎咽,眼泪混着饼渣一起咽下肚去。 秦凡依旧站在血旗之下,如同礁石般沉默。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报名者,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动作、眼神。他需要的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能在残酷战场上生存并执行命令的刀。 老兵们的筛选标准,正是他意志的延伸。 突然,人群后方一阵剧烈的骚动,伴随着推搡和怒骂。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络腮胡、穿着件破旧不堪、沾满黑褐色污渍皮甲的大汉,如同蛮牛般排开拥挤的人群,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划到右下巴,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凶悍。 他没有去排队登记,也没有看那块招兵告示。 他粗壮的手臂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最后两人,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汗臭味,径直闯到了告示板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越过负责登记的老兵,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了秦凡身上! “秦帅!” 大汉的声音如同破锣,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巨大力量,瞬间压下了整个招兵点的喧闹,“俺是从汴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俺认得你!城破那天,你在西水门!” 场面瞬间死寂。 连正在啃饼子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这个煞神般的大汉。 大汉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风箱。 他指着自己脸上那道可怕的刀疤,又猛地扯开自己破烂的皮甲,露出里面一道几乎贯穿整个胸膛、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翻卷的伤口! “这是金狗的弯刀棒给俺留的!俺的营头,三百多号兄弟,就活下来俺一个!” 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悲愤和绝望的疯狂,“俺就问一句!”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指秦凡,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俺们跟着你,有活路吗?!还是说……跟汴京城里的那些狗官老爷一样,把俺们当炮灰,填进金狗的刀口里,换他们一条生路?!换那个新皇帝能跑得更远?!” 这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一问,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喧闹的招兵点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无论是刚刚被选中的新兵,还是被喝退的流民,亦或是维持秩序的天策老兵,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惧和复杂的情绪,聚焦在秦凡身上。 老兵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当兵卖命,到底是搏一条活路,还是仅仅成为贵人脚下的垫脚石? 负责登记的老兵脸色一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凌厉地盯住那大汉。 其他天策老兵也无声地围拢过来,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只要秦凡一声令下,或者那大汉有丝毫异动,立刻就是血溅五步! 秦凡迎着那大汉燃烧着悲愤与绝望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血旗下走了出来,穿过沉默的老兵队列,走到了那大汉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秦凡的身材在普通人中算得上挺拔,但在那魁梧如铁塔的大汉面前,却显得瘦削。 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沉凝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秦凡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大汉脸上的刀疤,落在他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最后,才重新对上那双燃烧的眼睛。 他没有斥责对方的无礼,也没有辩解。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秦凡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活路?” 第一卷 第25章 招兵买马(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秦凡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冷硬、近乎残酷的弧度,“在这金贼铁蹄之下,谁他妈的有活路?!” 他猛地提高声音,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汴京破了!官家跑了!几十万禁军像猪羊一样被宰!这就是活路?!” “躲在山里当野人,被金狗像撵兔子一样追着杀,抢你最后一口吃的,这就是活路?!” “跪在地上,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等着金人施舍一条贱命,这就是活路?!”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那些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屈辱的火焰。 “我天策军,不要活路!”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他猛地指向那面猎猎作响的血旗,“我们要的,是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大汉脸上,锐利如刀锋: “跟着我,没人能保证你活!金狗要你的命,老天爷要收你,谁都拦不住!” “但我能告诉你,跟着我秦凡,跟着天策军!” “你的粮,老子一粒不少!” “你的饷,老子一文不欠!” “你死了,你的爹娘婆娘娃儿,只要天策军旗不倒,就有人养!” “你手里的刀,砍向的是金狗的脑袋!不是替狗官挡箭!” “你敢把命交给老子,老子就带着你,多砍几个金狗!砍到他们怕!砍到他们不敢再踏进我们的地界!砍出一条真正的活路!”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魁梧大汉死死盯着秦凡,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疯狂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猛地,他单膝重重跪地,膝盖砸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俺张铁牛!这条命!卖给秦帅了!” 这一跪,如同点燃了引信!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轰然爆发! “算俺一个!” “娘的!人死鸟朝天!跟着秦帅,杀金狗!” “老子也干过禁军!老子要饷!更要金狗的命!” “俺爹娘就是被金狗杀得!俺这条命,给秦帅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报名!快给俺登记!” 刚才还带着绝望麻木的人群,此刻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那是对生存的渴望,更是对血仇的宣泄! 秦凡没有许诺天堂,他许诺的是一条通往地狱、但可以拉着仇敌一起下地狱的路! 而这,正是这群被逼到绝境的人最需要的! 负责登记的老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但手上的动作更快更冷:“张铁牛!汴京西水门溃兵!站左边去!下一个!” 招兵点的秩序瞬间变得狂热而有序。人群不再拥挤推搡,而是带着一种肃杀的急切排起了长队。 被选中的人,领到那块硬邦邦的杂粮饼时,不再是狼吞虎咽的求生本能,而是用力地攥在手心,眼神凶狠,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即将喂给敌人的铁块。 他们沉默地站到被划定的区域,眼神不再茫然,而是死死盯着那面血染的“天策”旗,以及旗下那个身影。 秦凡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狂潮般的情绪拍打而过。他脸上那丝冷硬的弧度已经消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 张铁牛的质问,众人的狂热,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需要的正是这种被逼到绝境、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复仇和搏一线生机的凶兵!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被选中的新面孔。 张铁牛这样的老兵油子,眼神里是压抑的仇恨和丰富的战场本能;一些精壮的流民,眼中是纯粹的、被点燃的凶狠;还有几个眼神沉稳、动作间带着章法的溃兵,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老行伍。 这些都是他急需的骨架,而不是他此刻能轻易消化的新兵蛋子。 否则,在战场上直面那些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金兵铁骑时,瞬间就会被碾成肉泥,连水花都溅不起几个! …… 扬州。 这座曾被杜牧赞为“春风十里”的繁华巨邑,此刻却浸泡在一种黏腻、焦灼的恐慌之中。 一处府邸深处,书房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汞,沉重得令人窒息。 孤灯昏黄的光晕,将赵清凤绝美而冷峭的侧脸映在冰冷的砖墙上,投下长长的、如同蛰伏凶兽般的暗影。 她手中那封密信,边缘已被她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捏得彻底变形、褶皱不堪。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信纸末端那行最新、也是最刺目的墨字上: “兀术将率三万精兵南下!” 简简单单几个字,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赵清凤的眼底,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三万精兵!这绝非寻常的劫掠游骑,这是兀术亲率的、足以摧城拔寨、彻底摧毁江淮防线的毁灭性力量! 三万!而且是兀术(完颜宗弼)亲率的金国最精锐的东路军! 这不是寻常的南下劫掠,这是……灭顶之灾的信号! 目标直指何处?扬州?临安?整个江南?! “兀术……三万精兵……”她几乎是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冰封的寒潭之下,终于翻涌起难以遏制的惊涛骇浪!扬州行在的脆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仓促南狩,百官惊魂未定,禁军十不存一,地方兵马各怀心思,一盘散沙! 拿什么去挡粘罕这头已经闻到血腥味的猛虎?! 赵清凤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刀刃,刮过她的喉咙和肺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墨鸦紧绷的神经上。 “墨鸦。”赵清凤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听不出喜怒的平静,“你亲自去一趟,让秦凡即刻率军南下!” 第一卷 第26章 北狩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急报——急报!” 凄厉的嘶吼如同鬼啸,撕裂了天策军招兵点刚刚燃起的肃杀气氛。 传骑飞驰入行在,马上骑士几乎是跌下马来,带来了一个惊雷般的消息:金将完颜宗辅领军来犯,刘光世弃军而逃,北线六万大军已全线崩溃…… 虽然秦凡早有预料,但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股灼热的、近乎焚毁理智的怒火还是猛地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娘的,这宋朝究竟养着些什么人才? 六万大军说不要就不要! “传令!” 秦凡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炸雷,瞬间将营地中因噩耗而起的绝望死寂劈开一道裂缝! 他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但那火焰深处,是比钢铁更冷的决断。 “擂鼓!聚兵!点卯!”他语速极快,字字如刀,不容半分迟疑: “一、亲兵营、斥候营、骁骑营,三营整备!所有战马、甲胄、硬弓、强弩、三日干粮!半炷香之内,随我北上!” 北上?!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让刚刚回过神的众人心头剧震! 金兵刚刚击溃六万大军,兵锋正盛,势如破竹! 秦帅竟要带着区区三千精锐,迎着那滔天血浪顶上去?! “二、其余各部!” 秦凡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刚刚登记、眼中惊疑未定的新兵,以及天策军原有的步卒、辎重, “由虞参议统率,即刻拔营!放弃一切非必要辎重,轻装疾行!目标——南渡淮水!向寿春方向转进!沿途收拢溃兵,严整军纪,遇有散兵游勇劫掠百姓者,杀无赦!务必抢在金狗合围之前,渡过淮水,建立防线!” 南渡淮水!这是要保存主力,依托天险重整旗鼓! 命令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秦小子,你这是……” 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老刘,那个脸上刻满风霜、与秦凡在汴京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老行伍,此刻也绷不住了。 他一步抢到秦凡面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你疯了?!那是完颜宗辅!带着刚刚大胜的几万铁骑!你带三千人北上?那不是断后,那是送死!是拿鸡蛋往金狗的铁浮屠上撞!天策军这点家底,经不起这么填!” 老刘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周围老兵的心上。他们都知道老刘说得对。 那是必死之路! 秦帅是天策军的魂,是天策军的旗! 他要是折了,刚刚聚起这点人心,这点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苗,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秦凡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老刘。 他没有暴怒,反而扯出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的疯狂和……清醒! “老刘,” 秦凡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砸在冰面上,“信我!我们一定都活下去的!” 这句话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沙哑,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挡住了老刘即将喷涌而出的绝望和劝阻。 它没有激昂的誓言,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确信。 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老刘惊恐的脸,里面没有赴死的悲壮,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和……希望! 老刘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秦凡,看着这个自己从汴京废墟里看着一路挣扎爬起来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非人的冷静与火焰交织的光芒。 这不是盲目的赌命,更像是一个猎手在绝境中,看到了唯一那条布满荆棘、却可能通向生路的缝隙! 秦凡没有再解释,时间不允许! 他猛地抬手,用力按在老刘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那只手沉稳、有力,传递过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股磐石般的坚定力量。 “老刘,” 秦凡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你留下!跟着虞允文!你的人头熟,威望高!南渡的队伍需要你镇着!新收拢的溃兵、沿途的散兵游勇,都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虞允文一个人压不住!给我看好他们!谁敢炸营,谁敢劫掠百姓,不管他是谁的老部下,杀!用最快的速度,把能喘气的都给我带到淮水南岸去!这是死命令!明白吗?!” 这不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托付!将整个天策军未来的根基,托付给了这个最信任的老兵! 老刘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他看着秦凡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毫无保留的托付,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所有的恐惧、劝阻都化作了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野兽般的低吼:“诺!秦帅!” 他猛地一抱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转身就朝着王副将的方向嘶吼:“老王!整队!辎重统统扔掉!只带刀枪干粮!动作快!老子盯着后面,谁敢乱,老子先剁了他!” 秦凡不再看老刘,目光如电般扫向已经快速集结、但气氛凝重压抑的三千精锐。 他们的眼神里有恐惧,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秦凡刚才那句“信我”和此刻不容置疑的气势强行压下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都听见了?!” 秦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三千人头顶,盖过了急促的战鼓和战马的嘶鸣,“金狗很凶!人很多!刘光世那个废物把路让开了!他们正撒着欢儿往咱们的父老乡亲、婆娘娃儿那边冲!”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北方,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昔日,霍去病,八百轻骑入大漠,封狼居胥冠军侯!那张辽,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兵丧胆还!” 秦凡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道惊雷,狠狠砸在三千将士的心头! “我秦凡就一凡人,学不来那等神迹!” 秦凡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坦诚,没有丝毫自矜,却更显真实与决绝,“八百太少!不够!” 他猛地一挥手,刀锋再次指向北方那翻滚的烟尘,如同要劈开那压城的黑云: “三千正好!” “且让这天下看看,我三千天策北狩!” 第一卷 第27章 北狩(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洒落,天地间一片银白,好似披上了一层纯净的雪氅。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正艰难前行。为首的是几个金人,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皮裘裹身,却依旧被寒风吹得面色通红。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金人,手中挥舞着长鞭,每一下挥动,都带起呼呼的风声,“啪”的一声重重落在一个奴仆身上。 被鞭打的奴仆身形踉跄,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几处补丁在风雪中摇摇欲坠,雪花钻进缝隙,冻得他瑟瑟发抖。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咬着牙,拼命地拉着身后沉重的粮草。 绳子深深勒进他的肩膀,鲜血从磨破的伤口处渗出,在雪地上留下斑斑血痕,很快又被新雪掩盖。 这一路南下,金军如饿狼般疯狂推进,所需粮草数量巨大。 先前准备的粮草已由马车匆匆运往了前线,可还是远远不够。 于是,这些金兵便将主意打到了俘虏的宋人身上。 他们驱赶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把他们当作牛马一般,逼迫他们拉着粮草前行。 金兵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二十余骑,押着近百名俘虏和十几辆堆得满满的粮草车。 他们笃定在这风雪弥漫、溃兵遍野的后方,绝无危险。 就在那满脸横肉的金人头目再次高高扬起鞭子,准备抽向另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时—— “嗡——!” 一声低沉、短促、却带着撕裂空气死亡气息的弓弦震鸣,毫无征兆地从官道旁被积雪压弯的密林中响起! 那金人头目脸上的凶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支漆黑的狼牙重箭,如同从幽冥中射出的毒蛇,精准无比地贯入他扬起的右臂肩胛! “噗嗤!”箭簇入肉,带着巨大的动能,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狠狠掼了下去! “呃啊——!”凄厉的惨嚎划破风雪的死寂。 “敌袭——!”其余金兵这才如梦初醒,惊惶地嘶吼起来,纷纷去拔腰间的弯刀。 然而,太迟了! “咻咻咻——!” 如同死神的低语骤然化为狂啸!数十支、上百支锋利的箭矢,从道路两侧的密林雪幕中激射而出! 目标明确——那些骑在马上的金兵! 箭雨无情!风雪掩盖了弓弦声,积雪吸收了马蹄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精准而致命! “噗噗噗!” “啊!” “我的马!” 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瞬间炸响!刚刚还耀武扬威的金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一片! 战马受惊,嘶鸣着乱窜,将雪地践踏得一片狼藉。 侥幸未被射中要害的,也大多坠马,惊恐地寻找着掩体。 “轰隆隆!” 如同雪崩降临!官道两侧的积雪猛然炸开! 无数身披白色伪装、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沉默而迅猛地扑了出来! 为首一人,身形如电,黑色的大氅在风雪中猎猎狂舞,手中一柄狭长的横刀反射着雪光,冰冷刺骨!正是秦凡! “杀!”秦凡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只有一个字,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话音未落,秦凡人已至!刀光如匹练般斩落! “不——!”金人头目绝望地举起完好的左臂格挡。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金人头目的左臂连同小半截肩膀,被秦凡这含怒一刀,齐刷刷斩断! 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大片雪地! “啊——!!”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云霄! 紧随秦凡身后扑出的天策军将士,眼中早已没有了初战时的紧张和生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和猎杀前的凶悍! 这一路北上,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秦凡的带领下,专挑金军后方这些兵力薄弱的粮道、辎重队下手。 每一次成功的突袭,带来的不仅是敌人的头颅,更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粮草、甲胄、兵器、甚至金兵身上搜刮的零碎财物…… 此刻他们身上御寒的皮袄,不少就是从金兵尸体上扒下来、硝制后穿上的;手中的刀枪弓弩,也远比当初精良;连干粮袋里塞的,都不再是硬邦邦的杂粮饼,而是掺了盐、加了肉干碎末的“精粮”! 真真是富得流油! 这股子“富裕”带来的底气,混合着对金狗刻骨的仇恨,让他们的眼神凶狠得如同饿狼,动作迅猛得如同下山猛虎! 战斗结束得极快。 二十余金兵,除几个重伤垂死、在地上哀嚎的,其余尽数毙命! “噗!”一个刚从雪地里爬起来、试图举刀的金兵,被冲在最前的张铁牛一枪捅穿了喉咙! 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分外刺目。 张铁牛看都不看,一脚踹开尸体,目光已经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嘴里还骂骂咧咧:“呸!穷鬼!身上连块好皮子都没有!” 他嫌弃地瞥了眼那金兵身上普通的皮袄,显然在对比自己身上那件从某个金兵小头目身上剥下来的、带着厚实毛领的裘衣。 另一个天策军老兵,如同鬼魅般贴近一个正想爬上马背逃走的金兵,手中短刃精准地从其肋下甲胄缝隙捅入,狠狠一搅! 那金兵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老兵熟练地在其怀里一掏,摸出几块碎银子和一个沉甸甸的金耳环,看也不看就塞进自己怀里,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嘿,这趟油水还行!” 秦凡收刀入鞘,冰冷的眼神扫过那些被驱赶的俘虏。 他们瑟缩地挤在一起,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恐惧。 “别磨叽,把能拿的东西都给老子带走,完事了赶紧撤!” 秦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风雪和俘虏们压抑的啜泣。 至于那些俘虏,恕他无能为力! 他又不是圣母,凭什么带着影响自己行军的这群人,这无疑于不把自己天策军兄弟命当回事! 命令一下,天策军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方才还凶悍如虎狼的他们,此刻动作却异常迅捷、有条不紊,显然对这种“打扫战场”早已轻车熟路。 “快!卸车辕!能带走的粮草全绑到空出来的马背上!” 张铁牛扯着嗓子吼着,自己则扑向一具金兵尸体,粗暴地扒下其还算完好的皮裘,又熟练地摸向其腰间和怀里。 “娘的,总算有个像样的!”他掂量着摸出的一块玉佩和几块碎银,咧嘴一笑,塞进自己鼓囊囊的褡裢里。 老兵们更是麻利。两人一组,一人警戒,一人搜刮。剥甲胄、解兵器、掏财物,动作一气呵成。 沉重的粮袋被迅速从车辕上卸下,用缴获的金兵马匹驮载。 第一卷 第28章 北狩(3)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风雪未歇,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人的骨髓都冻僵。 天策军刚在一处背风的林间凹地扎下临时营寨,篝火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严寒。 秦凡裹紧了从金兵头目身上剥下的厚实皮裘,就着火光,用小刀削着一块硬邦邦的肉干。 连日来的袭扰,虽收获颇丰,但也让将士们显露出疲态。 就在这时,一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进营地,带起一阵冷风。 是负责前出哨探的“夜不收”陈七。他脸上冻得发青,眉毛胡须都结着冰霜,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秦帅!” 陈七的声音因寒冷而有些嘶哑,他凑到秦凡身边,压低嗓音,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前方二十里,官道岔口,有‘肉’!” 秦凡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火光映照下,眼神锐利如刀:“讲。” “还是粮队!人数比上次那拨多些,大概三十多骑金兵押着,俘虏看着得有百五十人,粮车二十多辆。” 陈七语速极快,“但这次不一样!属下亲眼所见,队伍中间有几辆大车,盖着厚厚的油毡,车辙印子深得吓人!拉车的马都累得直喷白气。一阵邪风刮过,掀开了油毡一角……” 陈七咽了口唾沫,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盛:“好家伙!里面码得整整齐齐,全是钉死了的大木箱!有个箱子大概没钉牢,颠簸中裂开条缝,掉出来几块东西,砸在雪地上‘哐哐’响!属下滑近了一看——”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是银饼!足有巴掌大,厚实得很!还有几块金灿灿的,像是金锭!那几辆大车,装的绝对是军饷!沉甸甸的硬货!” “军饷?” 旁边正用雪擦拭刀锋的张铁牛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奶奶的!金狗这是给前线送钱呢?这要是劫下来……” 营地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粗重的喘息。 疲惫仿佛被这“军饷”二字瞬间驱散,所有围在火堆旁的天策军将士,眼睛都亮了起来,像黑夜中饿狼的眼。 粮草是活命之本,甲胄兵器是战力保障,但真金白银…… 那是能买来更多粮草、更多装备、甚至更多生路的硬通货!是能让人心彻底沸腾的强心剂! 老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鼓鼓囊囊的褡裢,似乎想比较一下分量。 就连最沉稳的几个什长,也忍不住交换着炽热的目光。 秦凡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反而眉头紧锁。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冷峻。 他放下小刀,沉声问道:“押运的金兵,除了那三十多骑,可还有其他布置?探清楚了?车队行进速度如何?周围地形如何?” 陈七被秦凡的冷静感染,稍微收敛了兴奋,仔细回忆道:“回将军,明面上就那三十多骑,分在车队前后。俘虏被驱赶着拉粮车,走得极慢,比上次那队还慢,因为那几辆装军饷的大车太重了。地形……过了岔口,有一段路两边是缓坡,林子也密,倒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陈七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在车队后方约摸五里,属下发现了几骑轻装金兵斥候的踪迹,他们不像是押运队的,倒像是在……像是在远远地吊着车队?行踪有些鬼祟,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太近。” “吊着车队?” 秦凡的眼神骤然一凝,心中的警兆瞬间升腾。 军饷运输,非同小可!金人再狂妄,在后方溃兵游勇四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只派三十多骑押送如此重物? 后方那几骑鬼祟的斥候……是单纯的警戒哨探?还是……诱饵旁边的眼睛? 巨大的诱惑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致命的香气。 但经验告诉秦凡,越是诱人的猎物,旁边的陷阱往往越致命。 这沉甸甸的军饷车队,像一块涂满了蜜糖的毒饵,散发着令人疯狂的气息,也弥漫着浓重的不安。 他缓缓站起身,皮裘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篝火映照着他冰冷而坚毅的侧脸。营地里兴奋的喘息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将军身上散发出的凝重。 张铁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秦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火光照亮的脸,从兴奋到紧张,再到重新燃起的、被强行压制的战意。 “传令!” 秦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陈七,再探!给我死死盯住那几辆军饷车,更要盯死后方那几骑鬼祟的斥候!摸清他们的动向、人数、装备!半个时辰内,我要最详细的情报!” “其余人等,立刻检查装备,喂马!张铁牛,带一队手脚麻利的,把之前缴获的金兵号角、旗帜都准备好!” “这‘肉’太肥,肥得蹊跷!”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想吃下去,就得有崩掉几颗牙的觉悟!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是吃个肚儿圆,还是被毒死,就看接下来这半炷香的功夫了!准备干活!” 半个时辰,在焦灼的等待中,漫长得如同一个寒冬。 终于,陈七的身影如同雪地里的鬼魅,再次滑回营地边缘。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凝重,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刺骨寒意。 “将军!”陈七的声音比风雪更冷,“摸清了!” 他单膝跪地,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才嘶哑开口:“军饷车四辆,在最中间,由八匹健马拉拽,车辙深陷,绝非虚物。押运金兵实有三十二骑,装备精良,前后各半,警惕性很高,但并未散开哨探。” 他喘了口气,眼神凝重:“关键是后面那几骑‘吊靴鬼’!不是五里,是七里!一共六骑,全是轻甲快马,装备角弓和短刃,轮番前出,远远缀着车队,始终保持在视野极限距离!他们……他们更像是在等什么!” 第一卷 第29章 韩世忠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等?” 张铁牛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等援兵?” “不像!” 陈七摇头,“他们行进的方向和速度与车队完全一致,没有向其他方向派出联络骑。属下冒险绕到他们侧面观察,他们……他们像是在监视车队,又像是在……确认车队是否安全通过某个区域?” 秦凡的心猛地一沉。 陷阱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这伙金兵押运军饷是饵,后面这六骑精锐斥候,就是盯着鱼是否咬钩的眼睛! 一旦天策军动手袭击车队,这六骑立刻就能发现,并且他们所处的位置,既能示警,也能迅速脱离,将消息传递出去! 至于传递给谁……附近必有接应的大队金兵! 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用价值连城的军饷做饵,钓的就是他们这些活跃在后方、专啃粮道的“老鼠”! “周围地形,尤其是岔口之后那段缓坡密林,可有异常?”秦凡的声音低沉如冰。 陈七用力点头:“将军明察!那段路是必经之地,两侧缓坡林子密,确实适合埋伏。但属下冒险摸到坡后更高处,发现……发现积雪下有大量杂乱的马蹄印!虽然被新雪覆盖了大半,但痕迹很深,而且范围很广,绝不是小股人马留下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他娘的!” 张铁牛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震落大片积雪,“果然有埋伏!金狗好狠的心肠,拿这么多金银当诱饵!” 营地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咒骂。 秦凡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畏惧,只有被彻底激发的、如同雪原孤狼般的凶悍和算计。 “好!好一个连环套!” 秦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不安,“金狗下了血本,那老子就陪他们玩把大的!”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麾下:“听着!这‘肉’,老子吃定了!但怎么吃,得由老子说了算!” “张铁牛!” “在!”张铁牛挺直腰板,眼中凶光爆射。 “你带二十个最悍勇、马术最好的兄弟!换上金狗的皮袄和旗帜,给我打起他们的号角!”秦凡语速飞快,条理清晰,“等车队进入岔口缓坡,你们就大摇大摆地从后方官道冲上去!记住,要像! 要像一支急着赶去前方汇合的金兵小队!目标是车队尾部,给我冲乱他们的阵脚,制造恐慌!但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搅混水,不是死磕!冲乱就走,往东边林子撤!动静越大越好,把后面那六只‘眼睛’的注意力全给老子吸引过去!” “明白!搅他个天翻地覆!”张铁牛狞笑着应下,立刻开始点人。 “其余人,跟我走!” 秦凡的目光落在剩下的将士身上,“陈七带路,我们绕远路,提前埋伏在缓坡林子对面的山坳里!等张铁牛那边一动手,把车队搅乱,把后面那六只眼睛的目光吸走……” 秦凡的手狠狠向下一劈,做了个斩首的动作:“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目标只有一个——那四辆军饷车!抢了就走,绝不恋战!那些粮草、俘虏,一概不管!只要银子!” …… 风雪似乎更急了,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针,扎在潜伏于山坳中的天策军将士脸上。 秦凡伏在一处被积雪半掩的岩石后,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麻布,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蜿蜒的官道。 陈七的情报精准无误。那支缓慢蠕动的车队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三十余骑金兵,裹着皮裘,刀枪在手,警惕地扫视着两侧被积雪压弯的密林。 车队中间,四辆格外高大、车辙深陷的大车被严密拱卫着,正是那价值连城的军饷车! 后面,被鞭子驱赶着的俘虏队伍,如同一条在雪地里挣扎的黑色长虫,拉拽着粮草车,每一步都透着绝望的沉重。 秦凡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计算着距离和时间。 张铁牛那队“冒牌金兵”应该已经绕到了车队后方,就等着他的信号。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一声惊雷炸响。 突然! “呜——呜——呜呜呜——!” 一阵急促、高亢、带着明显宋军制式风格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从缓坡密林的另一侧——秦凡他们埋伏点的正对面——猛然炸响! 这号角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狂野的愤怒,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呜咽! 秦凡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不是他安排的!更不是金人的号角! 怎么回事?! 不等他脑中念头转完,官道对面的缓坡密林中,如同被惊起的鸦群,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嘶吼! “杀金狗啊——!” 伴随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绝望、疯狂和求生欲的咆哮,上百个身影从积雪覆盖的密林中狂涌而出! 有老兵什长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脱口而出:“秦帅!快看!那领头的…那刀法,那身量…还有那战甲…好像是…好像是延安府绥德军韩世忠韩统领麾下的兄弟?!” “韩世忠?” 秦凡心头剧震!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未来首位三镇节度使,黄天荡之战振奋南宋士气,且是唯一公开为岳飞鸣冤的将领。 他知道已经有将士蠢蠢欲动,但此刻时机还未成熟,必须等! “吩咐下去,全军按兵不动!违令者,斩!” 秦凡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刀斩。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面山坳的混乱战场上,鹰隼般的锐利穿透风雪和厮杀。 他看到了金兵最初的慌乱后迅速稳住了阵脚,开始有组织地反击,试图分割包围这突然出现的宋军。 同时,车队尾部负责警戒的金兵和那一直吊在后面的六骑精锐斥候,注意力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完全吸引了过去,号角急促响起,显然是向预设的埋伏点传递着“鱼已咬钩”的信号。 秦凡的嘴角绷成一条冷酷的直线。 韩世忠的悲壮冲锋,无意中成了他计划中张铁牛佯攻的替代品,甚至效果更猛烈、更真实! 他们成功搅乱了车队,吸引了所有“眼睛”的注意。 然而,代价太过惨重。每一刻,都有宋军士兵倒在金兵的弯刀和狼牙棒下。 “秦帅!我们真不救?” 张铁牛派来等候命令的一个悍卒匍匐到秦凡身边,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解。 “救?时候未到?” 秦凡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战场更远处的山峦和林线,“金狗布的网,要收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呜——呜——呜——呜——!” 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带着迥异于宋军和金兵押运队的苍凉与肃杀,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这号角声仿佛唤醒了沉睡的群山,伴随着沉闷如雷、撼动大地的马蹄声! 来了! 只见缓坡密林之后,以及秦凡他们埋伏点侧后方的几处山坳隘口,如同黑色的铁流决堤,汹涌而出! 一面面狰狞的狼旗在风雪中猎猎招展! 成百上千的金兵铁骑,如同从地狱涌出的幽灵,裹挟着漫天飞雪,带着无坚不摧的冲锋气势,瞬间完成了对下方官道的合围! 第一卷 第30章 韩世忠(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直娘贼,呼延通!老子要被这群金狗包了,你人呢!” 韩世忠一刀劈开刺来的长矛,环首四顾,目眦欲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呜呜——!” 又一串更加嘹亮、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悍不畏死冲劲的号角声,猛然从金兵伏兵主力涌出的侧后方——也就是秦凡他们埋伏点正东面的一个陡峭山梁之后——炸响! 紧接着,一面残破却依旧醒目的“宋”字大旗,如同不屈的脊梁,猛地刺破风雪,在山梁顶端猎猎展开! “杀——!” 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声随之爆发!无数矫健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顺着那陡峭的雪坡,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俯冲而下! 他们的目标,赫然是刚刚冲出隘口、阵型尚未完全展开的金兵伏兵主力的侧翼软肋! 这支生力军来得太猛、太快、太突然! 他们选择的切入角度更是刁钻狠辣,犹如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金兵伏兵的后腰! 刚刚还气势汹汹、准备碾碎韩世忠残部的金兵伏兵,顿时被这来自背后的猛烈一击冲得阵脚大乱! 侧翼的金兵骑兵人仰马翻,惨叫声和马嘶声混作一团,原本严密的包围圈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淋淋的口子! “呼延通!是呼延通那狗日的!” 韩世忠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嘶吼,疲惫的身体里仿佛瞬间注入了新的力量, “兄弟们!援兵到了!随老子杀出去!跟呼延将军汇合!” 残存的宋军爆发出绝地求生的怒吼,朝着被冲乱的包围圈缺口奋力冲杀! 山坳中。 秦凡和他麾下的将士全都看傻了眼! 这瞬息万变的战场局势,完全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判。 先是韩世忠部悲壮搅局,接着金兵伏兵尽出合围,眼看韩世忠就要被碾碎,这第三支奇兵又如同神兵天降,硬生生在金狗的铁桶阵上凿开了一个窟窿! “秦帅!是韩统领的援兵!他们冲金狗伏兵的后腰了!” 陈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颤抖,“金狗乱了!阵脚乱了!” 张铁牛派来传令的悍卒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狠狠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地低吼:“秦帅!天赐良机啊!金狗被两股宋军前后夹击,全他娘的乱了套!那六只‘眼睛’也被冲散了!咱们…咱们还等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秦凡身上! 那目光里燃烧着狂热的战意、对军饷的渴望,以及目睹袍泽血战后被彻底点燃的同仇敌忾! 秦凡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下方彻底陷入混乱的战场——金兵押运队被韩世忠部冲乱在前,伏兵主力又被呼延通部狠狠捅了后腰,前后不能相顾,左右一片混乱。 那四辆沉重的军饷车,此刻如同暴风雨中无助的孤舟,护卫力量被大大削弱! 时机!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 身旁的老兵什长,死死攥着刀柄,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秦帅!冲吗?!” 秦凡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狂飙的战意彻底点燃,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雪亮的刀锋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道石破天惊、足以撕裂整个山谷风雪的怒吼: “杀——!!!” “敌袭!后面!后面还有!” 混乱的金兵中终于有人发现了这第三股、也是最致命的一股力量! 绝望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里。 秦凡的战术精准而冷酷。 他们没有去冲击正在与韩世忠残部或呼延通生力军缠斗的金兵主力,而是像两把淬毒的匕首,沿着战场最混乱、阻力最小的缝隙,直插心脏! 张铁牛率领的二十名悍卒,早已按捺不住,此刻如同出闸的猛虎。 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人人悍勇,马术精湛,身上套着的金兵皮袄和挥舞的金兵旗帜在混乱中造成了更大的迷惑和恐慌。 他们根本不去分辨敌我,只管朝着车队尾部、尤其是那些试图重新组织起来的金兵警戒小队猛冲猛砍,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彻底搅乱了金兵重整队形的最后努力。 “拦住他们!拦住那些抢银车的!” 一个金兵百夫长目眦欲裂,挥舞着弯刀试图组织人手。 但回应他的,是侧面呼延通部更加凶猛的冲击,以及正面韩世忠部抓住机会发起的决死反扑。 金兵伏兵主力被前后夹击,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分出力量去管核心的军饷车? 秦凡已经冲到了第一辆军饷车前!一名试图爬上马车守护的金兵被他一刀劈翻,滚落雪地。 车辕旁,两名金兵挺矛刺来,被陈七和另一名天策军老兵默契地格开、斩杀。 “砸锁!抢车!” 秦凡厉喝,手中长刀狠狠劈向粗大的车辕锁链,火星四溅! 沉重的锁链应声而断! 几乎同时,另外三辆军饷车旁也爆发了激烈的争夺。 天策军的将士展现出惊人的配合和效率,一部分人死死挡住零星扑来的金兵护卫,另一部分人则疯狂地破坏车辕、斩断挽索,或者直接用刀劈砍车厢试图破开! “韩将军!看那边!是另一股兄弟!他们在抢金狗的军饷车!” 呼延通部一个眼尖的军官指着核心战场大喊。 正与金兵血战的韩世忠猛地回头,恰好看到秦凡一刀劈断锁链,几名天策军士兵正奋力将沉重的银箱拖拽下车! 他先是一愣,随即咬牙切齿,气得直跳脚! “直娘贼!老子们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却让别人捡了个大便宜!” 韩世忠的吼声带着冲天的怒火和不甘,几乎盖过了近身的厮杀声。 他眼睁睁看着那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队伍,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精准地扑在最大的肥肉上。 他麾下的兄弟用血肉之躯硬撼金兵伏兵,为呼延通的奇袭创造了机会,结果呢? 结果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就是这可怜的金军本来还想以军饷为饵,结果钓出来了两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军饷保不住了,性命也丢了。 第一卷 第31章 韩统领,可有兴趣干票大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呔!前面那领头的!给老子站住!” 韩世忠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吸引了混乱战场上的部分目光。 他浑身浴血,甲胄破损,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融化的雪水,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锁定正要拨转马头的秦凡! 秦凡心头一凛,勒住缰绳。 他身边的陈七、张铁牛等人也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看着这个如同煞神般冲来的宋军将领。 他们认出了这人正是在前面浴血奋战的韩世忠! 韩世忠几步就冲到秦凡马前,沉重的步伐踏得积雪飞溅。 他手中那柄卷了刃、沾满血污和碎肉的长刀猛地一横,带着凛冽的杀气和巨大的压迫感,硬生生拦在了秦凡马头前方! “兄弟!” 韩世忠的声音低沉嘶哑,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怒意,他死死盯着秦凡那张同样被硝烟和血迹模糊了轮廓的脸,“你这…他娘的不厚道啊!” 秦凡心头确实掠过一丝尴尬。说实话,这事细究起来,他确实是趁着韩世忠和呼延通在前面死磕金兵主力,才渔翁得利抢走了最肥的肉。 韩世忠的指责,占着理。 “韩统领,不如我们两军五五分吧。” 韩世忠一听“五五分”三个字,脸上那火山爆发般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化开。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虎目先是瞪得溜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眼角眉梢像被无形的线猛地向上一提,咧开的大嘴几乎要扯到耳根,露出两排沾着血丝的白牙。 “哈哈哈!痛快!兄弟你他娘早说啊!”韩世忠那嘶哑的低吼瞬间拔高,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大笑。 他手腕一翻,那柄刚刚还杀气腾腾拦在秦凡马前的卷刃长刀,“哐啷”一声被他随手插进脚边的雪泥地里,仿佛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从未存在过。 他一步上前,根本不管秦凡还骑在马上,蒲扇般沾满血污的大手闪电般伸出,一把就攥住了秦凡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秦凡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韩世忠使劲往下拽,另一只手顺势就攀上了秦凡的肩膀,动作快得让秦凡身边的陈七、张铁牛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刀才拔出一半,就僵在了那里。 “好兄弟!够爽利!老子就喜欢跟你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 韩世忠几乎是踮着脚(秦凡在马上,他在地上),硬是勾住了秦凡的脖子,用力拍打着秦凡的肩甲,发出“砰砰”的闷响,震得甲叶上的血冰渣簌簌落下。 他那张血迹斑斑、汗水泥污混合的脸凑得极近,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扑面而来,喷出的热气带着白雾,“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害老子白跑一趟,还以为碰上不懂规矩的浑球了!” 秦凡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看着眼前这张瞬间从煞神变成豪爽大哥的脸,感受着对方毫不掩饰的“亲热”,心中的尴尬倒是消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挣脱那铁箍般的手臂,只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任由对方那沾满血泥的大手在自己肩甲上留下清晰的印子。 韩世忠却不管秦凡的反应,兀自笑得畅快,仿佛刚才那场你死我活的争夺从未发生。 他用力又拍了拍秦凡的肩膀,这才稍稍松开一点,仰着那张花脸,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的精光,声音洪亮地问道: “得勒!痛快!兄弟,你这够意思!对了,你哪支军的?身手不错啊,瞅着眼生得很!老子韩五(韩世忠自称),以后有事报我名号!” 他大拇指一翘,指向自己血迹斑斑的胸膛,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江湖豪气,仿佛两人已是过命的交情。 周围混乱的战场似乎都为这戏剧性的一幕安静了一瞬。 两边的士卒,无论是秦凡手下的天策军,还是韩世忠麾下那些刚跟着主将冲杀过来、满脸血污却眼神茫然的宋兵,都面面相觑,看着自家主将一个瞬间从怒目金刚变成了勾肩搭背的兄弟,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韩统领豪气。在下秦凡,天策军节度使。” 秦凡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瞬间冻结的湖面。 韩世忠脸上那豪气干云、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如同被无形的冰刀瞬间切断,戛然而止。 他那双还带着亲热劲儿拍打着秦凡肩甲的大手,猛地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勾着秦凡脖子的胳膊触电般收了回来,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噔噔噔”连退了三步,沉重的战靴在雪泥地上踩出几个深坑。 那张刚才还洋溢着“兄弟情义”的粗犷花脸,此刻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泥污和凝固的血痂显得更加刺眼,连带着他下巴上那几缕被血汗黏在一起的胡须都似乎根根竖了起来。 他瞪圆了那双虎目,瞳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节…节度使?!” 韩世忠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嘶哑干涩,完全没了刚才的洪亮豪迈。 他死死盯着马背上那张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脸,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天策军节度使?! 这年轻人竟然是一方节帅?!官职远在自己这个统领之上! 刚才自己干了什么? “呔!前面那领头的!给老子站住!”——这是对一军主帅的呵斥! “兄弟!你这…他娘的不厚道啊!”——这是指着鼻子骂节帅不地道! 那卷了刃的破刀,就那么横在人家马头前!——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冒犯! 更别提后来勾肩搭背、拍打肩甲、勒着脖子称兄道弟……还“有事报我韩五名号”?! 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刚才……方才……那个……兄弟……呃,不是!末将!末将给您开……开个玩笑的!” “韩统领,不必如此,本就是我秦某的过错,这批军饷还是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真的!?秦帅,我韩五书读的少,你可别骗俺。” 第一卷 第32章 韩统领,可有兴趣随本帅干票大的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韩世忠那句“秦帅,我韩五书读得少,你可骗俺”脱口而出,带着浓重的乡音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江湖气,声音却比刚才低了好几度,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 他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这话听着像质疑,更显得他韩五粗鄙不知礼数! 刚知道人家是节度使,转头就问人家是不是骗自己?这莽撞劲儿真是刻在骨头里了! 秦凡看着韩世忠那张精彩纷呈的脸——震惊、懊悔、尴尬、还有对军饷实打实的渴望,几种情绪在那张粗犷的脸上打架,最后都化成了讪讪的干笑。 他心中那点荒诞感更浓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这位韩统领,当真是性情中人,翻脸比翻书快,心思却也直白得如同这雪后的晴空。 “韩统领说笑了。” 秦凡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翻身下马,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一声响,拉近了与韩世忠的距离,也无形中消解了对方仰视的压力。 “军情如火,你我皆是为国杀敌,些许误会,何必挂怀?这批军饷,本就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你部在前方浴血奋战,拖住金兵主力,功不可没。五五分,理所应当,秦某言出必行。”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韩世忠部的功劳,再次确认了分配方案,给足了台阶。 韩世忠紧绷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捋顺了。 他脸上的忐忑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那点残存的尴尬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甲叶子哗啦作响。 “痛快!秦帅!您是这个!” 韩世忠激动之下,又差点想习惯性地竖大拇指去拍秦凡的肩膀,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刹住,转而对着秦凡抱拳,深深一揖,动作虽然还有些武将特有的粗豪,但那份恭敬和感激却是实打实的, “末将韩世忠!谢秦帅体恤!您这份恩情,韩五记下了!日后水里火里,您一句话的事!” 他腰弯得低低的,声音洪亮,震得旁边树梢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几缕。 这份感激是发自肺腑的,不仅是为军饷,更是为秦凡这份在身份悬殊后依然给予的尊重和爽快。 这可比单纯的“五五分”更让韩世忠这种重义气的人受用。 秦凡伸手虚扶了一下:“韩统领请起,不必多礼。” 韩世忠顺势直起身,脸上还带着几分残留的激动和感激,正要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感激话,却见秦凡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微微一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刚才安抚截然不同的锐利笑意。 “刚才想到了一笔大买卖,不知韩统领是否感兴趣?” “更大的……买卖?” 韩世忠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被一股强烈的疑惑和本能的警惕取代。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那双虎目瞬间眯起,锐利如刀,重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节度使。 刚刚还在分军饷,转眼就谈更大的买卖? 在这尸横遍野、金兵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战场上? 他韩五书读得少,可刀口舔血的经验半点不少。 他嗅到了秦凡话语中那不同寻常的味道——那绝不是寻常的军需交易,而是带着浓烈硝烟和血腥气的“生意”! 秦凡没有立刻回答韩世忠的疑问,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弥漫的血腥气和飞扬的雪沫,锁定了更远处的某个目标。 他没有看韩世忠,而是微微侧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 “陈七,把地图拿来!” “是!秦帅!”陈七反应极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一个箭步冲到旁边一辆辎重车前,动作麻利地解开一个固定在车辕侧、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筒。 解开系绳,刷拉一声,他双手展开一卷厚实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羊皮地图。 地图带着行军的风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被陈七迅速而稳当地在雪地上铺开。 几块沾血的碎石被用来压住地图四角,防止被风吹卷。 “完颜宗辅率东路军克河间沧州诸地,完颜宗翰率领中路军夺取京西南路,完颜宗望率军押送二圣北上,完颜宗弼率兵南下直奔扬州而去……” 秦凡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北地的寒霜,点在地图上的手指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 他的指尖最终重重戳在汴京(开封)的位置,那曾是煌煌大宋的心脏,如今却如同地图上的一块巨大疮疤。 “此时,汴京城独留张邦昌看守,” 秦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目光直视韩世忠。 “韩统领,可有兴趣随本帅干票大的——直取汴京!” 秦凡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但这句话落在韩世忠耳中,不啻于九天惊雷! 比他之前任何一声战场上的怒吼都要震撼百倍! “直…直取汴京?!” 韩世忠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那张刚因军饷而堆满感激和兴奋的粗犷花脸,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凝固的血痂和泥污显得格外刺眼,连带着嘴唇都哆嗦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一步,沉重的战靴在雪泥地里踩出一个深坑,仿佛要离这个说出如此疯狂话语的年轻节度使远一点。 他指着地图上汴京那个标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拔高、变形,带着浓重的乡音和难以置信的嘶哑: “秦…秦帅!您…您不是在跟俺韩五开玩笑吧?!那是汴京!完颜宗翰(粘罕)刚走没多久!还有那张邦昌手底下那帮没卵子的软骨头兵!就凭…就凭咱们这点人马?!” 他猛地环顾四周——自己手下那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残兵,个个带伤,疲惫不堪;秦凡的天策军虽然军容整肃些,但人数也绝对算不上多。 这点力量去冲击金军重兵布防的汴梁城? 这不是买卖,这是送死!是拿鸡蛋往泰山石上撞! 韩世忠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刚才秦凡的“大气”、“体恤”、“言出必行”带来的所有好感,瞬间被这石破天惊的“买卖”炸得粉碎。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这位年轻的秦帅在巨大的压力下…疯了? 第一卷 第33章 干票大的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秦凡却依旧半蹲在地图前,手指稳稳地压在汴京的位置上,仿佛韩世忠那震耳欲聋的质疑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玩笑或疯癫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是洞察,是决心,更是对时局精准把握后的疯狂赌性! “正因为它是汴京,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敢,也绝不可能!”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纷乱战场的清晰和力量,“完颜宗翰(粘罕)主力西调,宗辅(讹里朵)在东路被义军缠住,宗弼(兀术)南下心切,精锐尽出!此刻的汴京城,只有张邦昌!” 秦凡的指尖在地图上猛地一划,仿佛利剑出鞘! “那张邦昌名为‘楚帝’,实则惶惶不可终日,犹如惊弓之鸟!他手下的宋兵,更是军心涣散,毫无战意!” 秦凡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住韩世忠震惊的双眼。 “金军主力分散,新占之地人心未附,后方空虚!汴京城内的守军,根本想不到会有一支宋军,敢在此时,反其道而行之,直捣他们的巢穴!这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大的战机!” 秦凡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着韩世忠的心脏。 秦凡猛地站起身,雪沫从他甲胄上簌簌落下,他居高临下,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和炽热的煽动性: “韩五!你方才说水里火里,我一句话的事!现在,本帅就问你!敢不敢随我,去捅金狗这最想不到的一刀?去把大宋的龙旗,插回汴梁的城头?!去把张邦昌那伪帝的龙椅,掀个底朝天?!这桩‘买卖’,够不够大?!这泼天的功劳和骂名,你韩世忠,敢不敢接?!” 秦凡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韩世忠的心坎上,将他最初的震惊、质疑和恐惧硬生生砸碎! 那“敢不敢接”的喝问,更是像点燃了深埋在他骨子里最滚烫、最不羁的血性! 韩世忠脸上的血色不是褪去,而是瞬间涌了上来! 从煞白转为一种激动的、近乎狂热的赤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非但没有让他冷静,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沸腾! “他娘的!” 韩世忠猛地爆出一声粗吼,不再是质疑,而是被彻底点燃的战意! 他一步踏前,沉重的战靴几乎要踩进铺在地上的地图里,溅起的雪泥沾污了汴京的位置也毫不在意。 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自己胸口的护心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秦帅!您这话说到俺韩五心窝子里去了!” 他虎目圆睁,里面燃烧的不再是怒火,而是近乎疯狂的兴奋和决绝, “金狗占俺都城,掳俺君父,此仇不共戴天!俺韩五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您看得透彻!他们想不到?老子偏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捅他娘的腚眼!” 他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那张粗犷的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厉:“干了!秦帅!这泼天的买卖,俺韩五接了!水里火里,俺这条命,还有手下这帮兄弟的命,今儿个就押给您了!您说怎么打,俺就怎么打!皱一下眉头,俺就不是爹娘养的!” 韩世忠的吼声如同炸雷,在风雪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豪迈。 他身后的残兵们,原本还沉浸在军饷和干粮的期盼中,此刻被主将这石破天惊的誓言所感染。 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疲惫和伤痕,但迷茫的眼神渐渐被一种决绝的火焰取代。 他们看着自家统领那狂热的背影,又看向马背上那位年轻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节度使,一股久违的、属于宋军的血性和耻辱感,在这冰天雪地里悄然复苏。 秦凡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震惊转为狂热的猛将,眼中锐利的火焰微微收敛,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凝重。 他知道,这把刀,已经磨亮了。 “好!”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静,“韩统领有此豪情,大事可期!” 他再次半蹲下身,手指在地图上汴京的位置用力一点,随即快速移动,划过一条曲折但清晰的路线。 “此地不宜久留!金兵溃兵必会报信,后续追兵随时可至!” 秦凡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紧迫感,“我军需立刻动身,避开金军可能的追击路线,绕行此处丘陵地带,疾趋汴京东门!”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点出几个关键的节点:“我军优势在于出其不意,在于快!韩统领,你部熟悉汴京东郊地形,为前锋!陈七!” “属下在!”陈七立刻应声。 “率本部精锐斥候,前出五里,扫清一切可能暴露我军的眼线!遇敌则杀,遇寨则绕!务必保证大军行踪隐秘!” “得令!” 陈七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点了几名身手最好的斥候,如同猎豹般迅速消失在风雪之中。 “张铁牛!” “秦帅!”张铁牛声如洪钟。 “你率本部人马,收拢所有缴获的完好战马,集中使用!作为全军机动,随时策应前锋,并负责断后阻敌!辎重能带则带,不能带则焚毁!轻装疾进!” “遵命!” 张铁牛领命而去,立刻开始收拢马匹,呼喝声响起。 秦凡的目光最后落回韩世忠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韩统领,前锋重任交于你手!务必以最快速度抵达汴京东郊预设位置!不必强攻,制造声势,佯动牵制守军注意力!待我主力抵达,再行雷霆一击!” “秦帅放心!” 韩世忠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俺韩五别的本事没有,闹出大动静,搅他个天翻地覆,那是看家本事!保管让城里的金狗和张邦昌那龟孙睡不安稳!您就瞧好吧!” 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那群虽然疲惫却已被点燃战意的士卒,发出了震天的咆哮:“都他娘的听见秦帅的话了?!没死的都给老子爬起来!把干粮塞进嘴里,把刀磨快点!跟着老子,去捅金狗的老窝!去汴京!杀他娘的!” “杀!杀!杀!” 残存的士卒们爆发出嘶哑却充满杀气的吼声,虽然人数不多,但那汇聚起来的战意,竟也冲散了部分风雪带来的寒意。 秦凡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意志,不安地刨着蹄下的积雪。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座象征着屈辱和目标的城池,眼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决断。 “全军听令!” 秦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风雪和士卒的喧嚣,传遍全场。 “目标,汴京!” “出发!” 第一卷 第34章 汴京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汴京,冰雪消融,一片翻春的迹象。城池破损的墙垣在微弱的阳光下更显斑驳,护城河的水带着未尽的寒意,缓慢流淌。 这座曾经繁华无匹的帝都,在金人的铁蹄和伪楚的惶惶统治下,如同一个久病初愈却依旧伤痕累累的巨人,在初春的料峭中艰难喘息。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在韩世忠率领的前锋如狂飙般卷至汴京东郊时,被彻底撕碎!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并非来自城头守军,而是韩世忠亲自吹响! 这号角声带着宋军特有的悲壮与决绝,划破沉寂的晨空,狠狠撞在汴京残破的城墙上! “擂鼓!!” 韩世忠须发皆张,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重山的城楼,嘶声咆哮,“给老子把动静闹大!有多大闹多大!” 他手下那数百名饱经战火、被秦凡点燃了血性的残兵,瞬间化身成最狂野的怒兽! “杀金狗!复汴京!” “韩家军在此!伪帝张邦昌纳命来!” “大宋的儿郎们,杀贼啊——!” 震天的吼杀声、密集得如同暴雨倾盆般的战鼓声,还有韩世忠刻意命令士卒点燃的数十堆枯草湿柴升腾起的滚滚浓烟,在东门外数里之地骤然爆发! 声势之浩大,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雪融后的泥泞大地中破土而出,带着滔天怒火,直扑城门! 城头上,值守的“楚军”——实则是被裹挟、士气低落的原宋军士卒——瞬间炸开了锅。 “敌袭!敌袭!” “是宋军!是韩世忠!韩泼五杀回来了!” “天啊!他们……他们怎么敢?!” “快!快禀报张……大人!禀报金国留守大人!”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守军士兵脸上蔓延。 他们看着远处烟尘蔽日、杀声震天,那面在风雪中重新立起的“韩”字大旗猎猎作响。 没人相信这只是佯攻,那冲天的气势,分明就是决死冲锋的前奏! 本就提心吊胆的军心,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琉璃,顷刻间濒临崩溃。 伪楚皇宫内,刚刚勉强穿戴起那身红色官袍的张邦昌,正对着铜镜,试图抚平脸上的惊惶。 他昨夜又做了噩梦,梦到康王赵构的利剑,梦到金人冰冷的眼神。 骤然间,殿外传来凄厉的呼喊和杂乱的奔跑声,紧接着,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大人!不好了!韩……韩世忠!韩世忠带兵杀到东门外了!声势浩大,就要攻城了!” “什么?!” 张邦昌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全靠扶住了身旁的龙椅才没倒下。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韩……韩泼五?!他……他不是在南方吗?怎么会……汴京?!”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秦凡所预料的“惊弓之鸟”,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康王派人来清算我了! “快!快……快打开城门!我们投降!快去啊!” 张邦昌的声音尖利变形,充满了绝望的歇斯底里。 整个汴京城,因为韩世忠这石破天惊的佯攻,彻底乱了套。 守军的注意力、兵力、以及所有的恐慌,都被牢牢地吸引、牵制在了东门方向。 混乱的号令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将官的斥骂声、百姓惊恐的哭喊声…… 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东门之时—— 如同潜伏于暗影中的猎豹终于亮出了獠牙! 秦凡亲率的主力,在陈七率领的斥候如同鬼魅般清除了所有外围哨探后,已悄无声息地运动到了汴京东门防御相对薄弱、且因韩世忠佯攻而愈发空虚的一段城墙之下! 他们选择了雪水融化后泥泞难行、守军最意想不到也最疏于防范的进攻路径。 “上!” 秦凡的声音冰冷而短促,如同出鞘的刀锋。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沉默中爆发的致命效率! 早已准备好的简易云梯被数十名精悍士卒合力猛地竖起,“砰”地一声重重搭上湿滑的墙垛! 动作快如闪电! “跟我上!” 张铁牛低吼一声,口中衔刀,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第一个如猿猴般攀上云梯! 他身后,是秦凡亲自挑选、最为悍勇锐利的陷阵之士! 他们眼中燃烧着与秦凡同源的、冷酷而狂热的火焰——那是洗刷国耻、收复旧都的滔天意志! 城头的守军大部分都被东门震天的动静吸引,少数几个留守此段的士卒正伸着脖子向东张望,心中充满了同袍那边的恐慌和自身位置的庆幸。 直到云梯搭上墙垛的闷响和下方骤然涌起的杀意惊醒了他们! “敌……敌袭!这边!这边也有……”惊呼声刚起一半。 “噗嗤!” 张铁牛庞大的身躯已如魔神般跃上城头,手中沉重的战刀带着破风之声横扫而过!血光迸溅!那惊呼的守军头颅高高飞起,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夺城!杀!” 张铁牛咆哮着,如同人形战车般撞入惊呆的守军之中,刀光所向,残肢断臂横飞! 紧随其后的锐卒们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防御节点! 战斗,在汴京东城墙这意想不到的角落,骤然爆发!血腥而惨烈! 秦凡站在城下,甲胄上残留的雪沫早已被热血蒸腾的热气融化,他仰头望着城头迅速扩大的突破口,眼神锐利如鹰。 时机已到! “全军——攻城!” 秦凡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那被撕开的血色豁口,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整个战场的喧嚣! 真正的雷霆一击,降临了!大宋的龙旗,在初春料峭的风中,向着汴京城头,猎猎进击! 第一卷 第35章 攻下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秦凡那声“全军——攻城!”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压抑已久的雷霆! 城下待命的主力部队,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朝着张铁牛用血肉撕开的突破口汹涌扑去! 简易的云梯一架接一架竖起,悍不畏死的宋军士卒口衔钢刀,手脚并用,在湿滑的城墙上奋力攀爬。 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城下飞蝗般射向城头,压制着试图扑向突破口的零星抵抗。 城头上,张铁牛已化作一尊浴血的魔神。 他浑身浴血,甲胄上挂满了碎肉和粘稠的血浆,沉重的战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并非盲目冲杀,而是死死扼守着突破口两侧,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和狂暴的刀锋为后续登城的袍泽开辟立足之地! 他身边的锐卒也个个状若疯虎,刀砍枪捅,用最原始的力量将惊骇欲绝的守军逼得步步后退,突破口在惨烈的白刃战中迅速扩大! “堵住!快堵住啊!” 一名伪楚将官嘶声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组织起防线。 然而,被东门韩世忠的佯攻牵制了大半心神和兵力的守军,此刻面对这背后骤然爆发的致命一击,根本来不及反应。 恐慌从东门蔓延到了这里,并因为血腥的近身搏杀而急剧放大! “宋军!宋军从后面上来了!” “韩世忠是佯攻!这边才是真的!” “守不住了!快跑啊!” 崩溃的呼喊此起彼伏。 本就士气低落的原宋军士兵,眼见张铁牛等人如狼似虎,又听到东门外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抵抗意志彻底瓦解。 有人丢下兵器转身就跑,有人直接跪地求饶,城头防线如同雪崩般溃散! 秦凡并未亲自攀城,他如同一块礁石,矗立在城下的喧嚣与血腥之中。他目光如电,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战场。 当看到城头的突破口已经稳固,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登上城墙,并开始向两翼和城内纵深推进时,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踏稳。 “陈七!” 秦凡厉喝。 “在!” 一直护卫在侧的陈七立刻上前。 “带人,去开城门!迎韩统领入城!”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 “得令!” 陈七眼中精光一闪,点起一队身手最矫健的斥候,如同狸猫般顺着云梯攀上城头,汇入向前冲杀的洪流,目标直指东门内侧! 与此同时,伪楚皇宫内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投降!快开城门投降啊!” 张邦昌瘫坐在大殿上,满脸涕泪横流的绝望。 “张大人!张大人!不好了!宋军……宋军已经从东城墙杀进来了!正往宫城这边冲!” 又一名浑身是血的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带来了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消息。 “杀进来了?!这么快?!” 张邦昌眼前一黑,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东门内侧,战斗同样激烈。 守门的伪楚军试图关闭沉重的城门,却被城内涌来的溃兵和从城墙上冲下来的陈七所部死死缠住。 当陈七如同鬼魅般杀散守门士卒,奋力绞动绞盘,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时—— 城外,正将佯攻声势造到极致的韩世忠,猛地勒住了战马! 他瞪圆了虎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缓缓开启的汴京东门! “门……门开了?!” 他身边的亲兵也发出了惊呼。 “是陈七!是秦帅的人!” 眼尖的士卒看到了城门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秦帅得手了!” 韩世忠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弟兄们!城门已开!随老子——杀进去!活捉张邦昌那狗贼!” “杀啊——!” 震天的怒吼瞬间转化为山呼海啸般的冲锋! 数百名原本在制造声势的疲惫之师,此刻如同注入了狂暴的力量,化作真正的尖刀,卷着尚未散尽的烟尘,踏过初春泥泞的土地,向着洞开的汴京东门,汹涌而入! 真正的巷战开始了!但此刻的伪楚守军已是兵败如山倒。 东门失守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全城,加上张邦昌那绝望的投降命令,残存的抵抗迅速瓦解。 韩世忠的骑兵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追杀溃兵;秦凡的主力则稳步推进,控制要点,清剿残敌,并直扑伪楚皇宫! 皇宫门前,最后一点象征性的抵抗被张铁牛带人如同摧枯拉朽般碾碎。 当秦凡在亲卫簇拥下,踏着染血的宫阶,走进那象征着屈辱和伪权的金銮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张邦昌披头散发,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身上那件红色官袍沾满了灰尘和泪渍。 “罪臣……罪臣张邦昌……恭迎……恭迎王师……” 张邦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头死死抵着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秦凡的脚步停在了张邦昌面前,甲叶上的血珠滴落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 他没有看地上那个卑微的身影,目光扫过这曾经象征大宋最高权力、如今却弥漫着耻辱气息的大殿,最终定格在殿外那杆被张铁牛亲手插在宫门最高处、迎着料峭春风猎猎招展的——大宋龙旗! 汴京,这座沦陷已久的帝都,在这一天,被一支孤军,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重新插上了大宋的旗帜! 城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压抑了太久的恸哭。 残破的街道上,幸存的汴京百姓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他们看着满身血污却高举着宋军旗帜的士兵,看着那些被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伪楚官员和残余的金国留守兵卒,浑浊的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渐渐燃起微弱的火光,最终化为滚烫的热泪和嘶哑的呼喊: “王师!是王师回来了!” “大宋!大宋啊!”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珍藏许久、早已发黄的靖康年间的布告,猛地撕碎,抛向空中,老泪纵横地朝着皇宫方向深深跪拜下去。 韩世忠带着一身硝烟和血污,大步流星地冲进皇宫,正好看到秦凡背对着跪地的张邦昌,仰望着那面迎风招展的龙旗。 这位猛将脸上的狂喜尚未褪去,虎目却也微微泛红。 他几步走到秦凡身边,顺着秦凡的目光望去,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血气和哽咽的低吼: “秦帅!汴京……汴京……我们拿回来了!” 秦凡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边激动不已的韩世忠,又扫了一眼脚下如烂泥般的张邦昌,那深邃眼眸中燃烧的冷酷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厚重、更为凛冽的寒芒。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而血腥的大殿之中: “拿回来了。但这,只是开始。” 第一卷 第36章 抄家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秦凡的目光,终于从殿外那猎猎作响的龙旗上收回,缓缓垂下,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在张邦昌那瑟瑟发抖的脊背上。 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韩统领,” 秦凡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更添肃杀,“肃清宫禁,接管防务,收押所有伪官及金虏留守。” “末将遵令!” 韩世忠脸上的激动迅速转化为军人的刚毅,抱拳领命,虎目扫过殿内殿外,立刻开始点将分派任务。 甲胄铿锵,脚步声急促,血腥气未散的大殿迅速被一种新的、带着铁血秩序的气氛笼罩。 秦凡向前踱了两步,靴底踩在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边缘,发出轻微的粘腻声响。 他停在了张邦昌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了这个曾经沐猴而冠的傀儡。 “至于你,” 秦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张邦昌,但身为社稷大臣,自为政以来,唯以固恩养位为得计,在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贪生怕死,屈膝求和,目之为“社稷之贼”,诚不为过。 我今日暂且不处决你,待到圣上重临汴京之日亲自处决。” “罪臣……罪臣……谢过秦帅……” 张邦昌抖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粗暴地架了起来,拖死狗般向外拽去,那绝望的呜咽声在殿内留下短暂的尾音。 秦凡的目光并未在张邦昌消失的方向停留哪怕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殿门,背对着那张象征着屈辱伪权的龙椅。 殿外的欢呼声、恸哭声、士兵维持秩序的呼喝声隐隐传来,交织成一曲收复故都的悲壮交响。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皇宫特有的陈旧檀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刺鼻的气息。 “陈七。” 秦凡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在!” 一身血污、刚刚带人彻底控制住宫门要道的陈七立刻上前,单膝点地。他身上的锐气未减,眼神却更加沉凝。 秦凡的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将领,扫过那些被押解进来、面如死灰的伪楚官员,最终落回到陈七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吩咐下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冰冷地砸落: “三日时间。” “给我——抄了这些人的家!” “王时雍、徐秉哲、吴幵、莫俦……所有伪楚核心官员、参与僭越称制者、引金虏入城者、为虎作伥残害我大宋子民者,名单即刻下发各部!” “所有府邸、宅院、别业、商铺、田庄、库房……掘地三尺!金银、粮秣、珍宝、古玩、字画、田契、奴籍……所有浮财、产业、罪证,尽数抄没!” “胆敢藏匿、转移、抗拒者,就地格杀!” “三日为限,我要看到结果,堆在这宫门之前!” 命令下达,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有赤裸裸的铁血与清算。 这不是劫掠,这是战争胜利后,对背叛者、对敌人、对汲取大宋膏血的蠹虫,最直接、最彻底的剥夺! 是用他们的血肉与财富,来祭奠沦陷的岁月,来填补军需的窟窿,来昭示王法的回归! 陈七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抱拳,声音斩钉截铁:“末将领命!三日之内,定叫这些蠹虫无所遁形,家财尽归王师!” 命令如同无形的飓风,瞬间从大殿席卷而出。 早已憋着一股劲、对伪楚官员恨之入骨的将士们,立刻如同出闸的猛虎。 一份份带着墨迹和血印的名单迅速传递,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在熟悉汴京街巷的斥候引领下,沉默而迅猛地扑向那些曾经门庭若市、此刻却笼罩在末日恐惧中的高门大户。 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汴京城,再次被另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 急促的马蹄声在街巷间回荡,沉重的撞门声、惊惶的哭喊声、士兵严厉的呵斥声、翻箱倒柜的嘈杂声…… 取代了最初的欢呼。 一箱箱沉重的财物从朱门绣户中被抬出,堆积在街道上,再被源源不断地运往皇宫方向。 那些曾经作威作福的伪官家眷,哭天抢地地被驱赶到临时设立的看管之所。 秦凡依旧站在大殿门口,负手而立。 他望着宫门前广场上迅速堆积如山的箱笼、粮袋、以及被士兵看押着跪成一片的伪官家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暮色开始四合,为这收复的帝都披上一层暗红的光晕,如同凝固的血。 韩世忠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堆积的财物,又看看秦凡冷硬的侧脸,低声道:“秦帅,三日…是否急了些?” “急?” 秦凡猛地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暮色中如同两点寒星,骤然射向韩世忠。 他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耳膜的锐利: “韩兄,你以为这汴京城墙上的血迹还未干透,金虏的狼骑就会在漠北草原上睡大觉吗?” 他抬手指向北方,指尖仿佛要刺破那沉沉的暮霭: “完颜宗翰!完颜宗弼!完颜宗辅!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视我大宋如砧上鱼肉?我们拿下汴京,是捅了狼窝!他们岂会无所作为,坐视我们站稳脚跟?” 秦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紧迫感,在金銮殿前冰冷的空气中炸开: “不出几日!” “快则三日,慢不过旬日,金虏的铁蹄必定再次兵临汴京城下!到时候,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比之前凶猛十倍、百倍的疯狂反扑!是那些被我们夺回巢穴的恶狼,倾尽全力的撕咬!” 他猛地收回手,目光如电,扫过宫门前堆积如山的财物,扫过那些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伪官家眷,最后死死盯住韩世忠: “我要趁金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抄完他们的家,集军南下!” “这些蠹虫的家财,就是我们未来的军资,是我们在这乱世的立足之本!” 第一卷 第37章 朝会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扬州,天子行在。 这位被临时拥立起来的马上天子此时似乎还带着一股天下兵马大元帅时期的英雄气,实则软弱无比。 他静静地看着文武两方官员争执不休,仿佛那龙椅御座之上坐着的,不过是个泥胎木偶。 究竟是该在此,以淮水为天堑,阻遏金军铁骑锋芒,抵挡即将到来的完颜宗弼三万精兵,还是继续南下…… “陛下!” 一员须发戟张的老将猛地出列,声若洪钟,震得殿内嗡嗡作响,他是宗泽麾下的一员悍将,此刻双目赤红, “淮水天险,岂容轻弃?我大宋尚有数万忠勇将士枕戈待旦!完颜宗弼虽悍,然孤军深入,兵锋已疲。若陛下坐镇扬州,号令四方勤王之师,背水一战,未必不能挫其锐气,保江南半壁!若再南退,军心民心尽失,则……则国将不国矣!” 他重重顿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派胡言!” 一位身着紫袍的文臣立刻厉声反驳,正是汪伯彦的心腹,“韩将军勇则勇矣,岂不闻兵法有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金贼铁骑如风如火,淮北诸镇顷刻瓦解,足见其势难当!扬州虽有淮水,然河道并非处处可守,且守军新败,士气低迷。若陛下千金之躯困守孤城,万一有失,社稷倾覆只在顷刻!为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速速南下,依托长江天堑,再图恢复!此乃保全宗庙、维系国祚之上策!” “保全宗庙?维系国祚?” 另一位主战的文臣冷笑,“弃江北千里沃土、百万生民于不顾,仓皇南窜,这与当年靖康之耻前,弃守黄河又有何异?今日退一步,明日再退一步,退至江南,退至闽粤,退至海上,何处是尽头?民心离散,将士寒心,纵有长江,恐亦难保!陛下,当效太祖、太宗皇帝之雄风,以战止战,方是正理!” “战?拿什么战?粮秣不继,士卒疲惫,将帅不和!你等只知空喊血战,可曾想过万一扬州失守,陛下安危谁来保障?届时金虏挟持天子,号令天下,我大宋才是真正亡国无日!” 主和派的声音尖锐起来。 殿内顿时又吵成一团,唾沫横飞。 主战者慷慨激昂,痛斥南逃是懦夫行径,将断送最后一丝抵抗的希望;主和者则危言耸听,力陈守扬州的巨大风险,将南渡描绘成唯一明智的“战略转移”。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几乎要将这临时行宫的屋顶掀翻。 御座上的年轻皇帝——赵构,依旧沉默着。 争论的声音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幕。他眼前似乎又闪过汴京陷落时冲天的火光,父兄被掳北上的凄惶背影,还有一路南逃时如影随形的马蹄声和百姓惊恐的眼神。 “以淮水为天堑……”他心中默念,那淮水的波涛仿佛就在眼前翻涌。 完颜宗弼的“铁浮屠”重甲骑兵踏碎冰河的景象,如同噩梦般清晰。 三万精兵? 不,探马回报,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金兵在集结。 扬州城…… 他环顾这临时布置、处处透着仓促与寒酸的行宫大殿,能守住吗? 宗泽、张俊他们……真的能挡住那如狼似虎的金兵吗? 万一……万一守不住呢? 被俘? 像父兄一样? 还是……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初春扬州的料峭寒风更刺骨。 他藏在宽大龙袍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南下……”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诱惑。 长江,宽阔的长江,才是真正的天堑。到了建康(南京),甚至到了临安(杭州),有充裕的时间整顿兵马,安抚人心。 金兵不善舟楫,长江就是最好的屏障。 至于江北……他痛苦地闭上眼,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朕在,大宋的旗号就在!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朝堂上的喧嚣。一个浑身尘土、盔甲歪斜的信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阶前,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陛下!八百里加急!寿春……寿春失守!金贼前锋……铁浮屠……朝着扬州方向来了!” “轰——” 仿佛一声惊雷在殿内炸响! 所有的争论,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的战略分析,在这一刻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一片死寂。 主战派将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主和派文臣眼中则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惊惧,更有甚者已吓得腿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大殿。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那信使粗重绝望的喘息声,还有御座上,年轻皇帝手中那串象征无上权力的玉珠串,因他无法控制的颤抖而发出的细微、清脆的碰撞声。 嗒…嗒…嗒… 那声音在寂静中异常刺耳。 赵构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深处那最后一丝属于“兵马大元帅”的挣扎和犹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决断,一种被恐惧催生出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意志。 他没有再看阶下任何一位大臣,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穹顶,投向了遥远的、未知的南方。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过破碎和颤抖,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殿内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仓皇的决绝: “传……传朕旨意……”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尘埃的空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帝王的威严: “移……驾……南……下!” “南下”二字出口,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殿内瞬间被巨大的混乱和恐慌淹没。 群臣顾不得礼仪,纷纷跪倒,哀告、恳求、劝谏之声再次响起,但已全然变了味道,只剩下逃命的催促与对金兵临近的恐惧。 第一卷 第38章 虞允文(1)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一处府邸深处,书房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汞,沉重得令人窒息。 紫檀木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着微弱的光,勉强映亮桌后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庞。 “虞参议请坐。” 赵清凤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寻常的温和,却像冰冷的铁片刮过地面,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寂静上。 她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一封薄薄的、边缘已磨得发毛的信笺上,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信纸边缘轻轻摩挲。 “你家秦帅胆真肥,只凭三千兵马和韩世忠手下的残兵就将汴京拿下。” “帝姬,说笑了。” “秦帅常言,兵不在众,而在精;谋不在奇,而在决。汴京民心未死,伪楚外强中干,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方。秦帅与韩统领不过是顺势而为,解民倒悬。” “顺势而为?” 赵清凤终于抬起了眼。烛光跳跃在她深邃的眼瞳中,映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寒潭深处的一点幽光。 “好一个顺势而为。顺势拿下汴京,顺势斩杀金虏留守,再顺势……抄家灭产?”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但那“抄家灭产”四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轻轻扎了过来。 她将手中那封磨损的信笺随意丢在案上,信纸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三日之内,掘地三尺,尽数抄没。王时雍、徐秉哲、吴幵、莫俦……一个不漏。秦帅这‘顺势而为’,倒是雷霆万钧,半点喘息之机也不留。” 赵清凤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虞参议平静的表象,直刺其背后的意图,“如此聚财,意欲何为?” “说出来饶你不死……” “……不说……” 哐当~ 剑光闪过,寒意刺骨! 白鸟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锋刃紧紧贴在了虞允文的脖颈之上,只需轻轻一送,便能血溅五步!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彻底凝固! 烛火疯狂摇曳,将虞允文脖颈旁那抹致命的寒光和赵清凤毫无表情的脸庞映照得更加森然。 冰冷的触感传来,虞允文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剑刃的锋利和持剑者毫无动摇的杀意。 冷汗几乎要渗出额角,但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 眼前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宗室贵胄,消息之灵通、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想象,手段还如此狠辣! “说还是不说?” 白鸟的声音如同她的剑锋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杀伐之气。 书房内的烛火在无形的杀气中摇曳得更加剧烈,光影在赵清凤沉静如水的面容和虞允文绷紧的侧脸上跳跃不定。 时间仿佛被这柄架在脖子上的剑冻结了。 虞允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剑刃的冰冷几乎要沁入骨髓。 他没有去看白鸟,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赵清凤那双深不见底、此刻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上。 只是静静盯着赵清凤,他只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好了,白鸟,将剑放下吧。” 赵清凤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书房内几乎凝固的死亡气息。 那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白鸟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翻,那柄紧贴着虞允文脖颈、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长剑如同灵蛇般瞬间收回鞘中。 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存在过。冰冷的触感骤然消失,只留下皮肤上被剑气激起的细微鸡皮疙瘩和颈项间残留的寒意。 虞允文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随即强行稳住。 他依旧没有去看白鸟,目光牢牢锁定在赵清凤脸上。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他仿佛从赵清凤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不是杀意,也不是欣赏,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对某种价值的评估? 赵清凤微微向后,靠在了紫檀木椅宽大厚重的椅背上。 烛光勾勒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轮廓,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那封磨损的信笺,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只是幻觉。 “虞允文……” 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很好。” 这三个字,分量极重,却又让人琢磨不透其中的意味。 是说他刚才的镇定? 还是说他那份“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与虞允文相接,这一次,里面没有了审视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灵魂的平静: “本宫没打算计较秦凡的小动作,只想试试他看重的人,是不是值得。”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封信笺:“虞参议,完颜宗弼率三万精兵南下直奔扬州而来,我想知道你们天策军的态度。” 虞允文喉头那口几乎窒住的气,在赵清凤“本宫没打算计较秦凡的小动作”出口时,终于缓缓吐出。 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但心弦依旧高悬。 这位帝姬的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难测。 方才的杀意是真,此刻的“不计较”是真,但“试试”二字背后,又藏着多少深潭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颈侧残留的寒意和心头的余悸,强迫自己恢复清明。 赵清凤的指尖点在那封仿佛带着血腥气的信笺上,问出的问题,才是今日真正压轴的戏码。 “完颜宗弼……” 虞允文低声重复这个名字,金国四太子,兀术的凶名,足以令江南小儿止啼。 三万精兵,直扑扬州,这已不是试探,而是意图一举摧毁南朝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抵抗之心。 “回帝姬,” 虞允文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战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 “金贼兀术狼子野心,率虎狼之师南下,意在断我江南财赋之地,动摇国本。其势汹汹,确为心腹大患!” 他略一停顿,观察到赵清凤眼中那层审视的迷雾并未消散,反而更浓。 他知道,仅仅是表态还不够,需要更实际的东西。 “然,” 虞允文语气陡然一扬,目光灼灼,“我天策军上下,自秦帅以下,皆与金虏有血海深仇!攻下汴京,不过初露锋芒!完颜宗弼此来,非为扬州一地,实为灭我大宋气运而来!天策军,岂能坐视?” “秦帅之意如何?” 赵清凤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指尖在扶手上的摩挲似乎快了一丝。 第一卷 第39章 虞允文(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临别前,特地交代我死守扬州,待他南归!” 虞允文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沉重的书房里激起回响。 “死守扬州?” 赵清凤摩挲扶手的指尖骤然停住,那细微的动作变化,却仿佛抽走了空气里最后一丝温度。 她微微偏过头,烛光在她半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那深邃的眼眸更加幽暗难测。 “好一个‘死守’!秦凡让你带着招来的两万多兵马,就为了让你在扬州城头,用血肉之躯去填兀术的铁蹄?” 她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刻,像冰锥刮过琉璃:“新皇欲率军南下,就凭你们这些两万兵马?” “帝姬,秦帅说过兀术兵临城下的兵数绝不会超过五千!” “帝姬!” 虞允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截,硬生生截断了赵清凤的话头,甚至让烛火都为之一跳。“秦帅说过兀术兵临城下的兵数绝不会超过五千!”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书房! 赵清凤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骤然凝固,锐利的锋芒瞬间被巨大的惊疑取代。 她整个人都微微前倾,仿佛要穿透烛光的阴影,将虞允文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个真切:“你说什么?五千?!兀术率三万铁骑南下,兵临扬州城下时……只有五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荒谬感。 三万对两万已是悬殊,若真如虞允文所言,兀术只以五千前锋叩城……这其中的意味,太过惊世骇俗! 白鸟按在剑柄上的手指无声地蜷紧,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虞允文身上,显然也被这匪夷所思的论断所震动。 虞允文迎着赵清凤惊疑的目光,胸膛起伏,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正是!秦帅说过,他不会让超过五千的金兵兵临城下!” “你就这么信他,就不怕他在骗你?” 赵清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信任的根基。 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深不见底的疑虑和一丝冰冷的探究。 她紧紧盯着虞允文,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哪怕一丝动摇都剥离出来。 “五千?秦凡不是神仙!战场瞬息万变,他凭什么如此笃定?若兀术倾力来攻,你这‘五千’之论,便是将扬州城和这两万条性命,亲手送入虎口!”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虞允文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千钧,如同磐石坠地,在森然的书房内激起沉重的回响。 这并非激昂的辩驳,而是灵魂深处最朴素的剖白。 他迎着赵清凤那洞穿肺腑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那双因激动而泛红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光芒。 “秦帅于末将,非止于主上,更如明灯,照破山河之暗!” 他胸膛挺直,仿佛要将那颗赤诚之心掏出来置于烛火之下炙烤, “他知我抱负,信我微能,敢以两万天策军相托!敢以扬州相托!此等信重,便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赵清凤没有立刻回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虞允文,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纯粹到刺目的光芒。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不安的噼啪声,以及虞允文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无比。 突然—— “哈……” 一声极低、极短促的笑声,从赵清凤的喉间逸出。 紧接着,这笑声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洪流,骤然冲破堤坝! “好!” 赵清凤猛地抬起头,身体前倾,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书案上! 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那盏孤灯剧烈摇晃,烛光疯狂跳动,将她脸上骤然绽放的、带着一种近乎狂狷意味的笑容映照得无比清晰! “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激越! 那笑声里没有了丝毫的尖刻与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沸腾的激赏与决断! 她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将案上那封磨损的信笺都吹得飘起! “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 好一个敢以两万兵马、一座孤城相托的秦凡! 更好一个敢接下这千钧重担、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的虞允文!” 赵清凤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磅礴的力量,震得书房梁柱都仿佛在嗡嗡作响!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疑虑与审视,只剩下一种炽烈的、如同即将投入熔炉般的决绝! “秦凡敢赌!”赵清凤盯着虞允文,目光灼灼,仿佛要点燃他的灵魂,“本宫自然也敢!” “虞参议,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不然要是本宫输了,你家秦帅也跑不掉!” “虞允文,”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扬州,交给你了。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本宫守住!守到秦凡的刀,砍在兀术的脖子上那天!守不住……” 她顿了顿,语气森然,“你和秦凡,就一起提头来见!” 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官家那里,自有本宫去分说。你只管守城!天塌下来,本宫给你顶着!” 她最后的话语,如同金石掷地,带着金戈铁马的回响。 这已不是简单的允诺,而是一份沉重的背书,一场将自身命运与前线将士、与那个远在敌后孤军奋战的秦凡彻底捆绑在一起的豪赌。 虞允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他起身重重抱拳,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无比洪亮: “末将虞允文,领命!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定不负帝姬重托,不负秦帅奇谋!” 烛火猛地一跳,将赵清凤挺立的身影和虞允文跪地的轮廓,如同烙铁般印在书房森然的墙壁上。 一场关乎国运的惊天棋局,在杀机与豪赌交织的暗夜中,正式落子。 第一卷 第40章 空城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沉沉地覆盖了刚刚经历了短暂光复的汴京。 城中的欢呼与恸哭尚未完全平息,那面在夕阳余晖中猎猎招展的大宋龙旗,还倔强地飘扬在宫门之上。 然而,死寂,比黑暗更快的降临了。 没有预兆,没有警钟,甚至连城墙上象征性巡逻的灯火都悄然熄灭。 汴京四门,如同被无形的手悄然拉开,沉重腐朽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城外,是沉默的黑色潮水。 金军!无边无际的金军铁骑! 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夜幕的掩护下,早已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合围。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喧嚣的呐喊,只有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低鸣。 马蹄踏在初春解冻的泥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噗噗”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领头的大纛之下,一员金将身材魁梧,面如生铁,正是完颜宗辅! 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洞开的汴京城门,脸上没有丝毫收复失地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疑虑和一丝被愚弄的暴怒。 “空的?” 他身旁的副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城门大开,城墙上空无一人,城内更是死寂一片,仿佛前几日那场惊天动地的攻城和光复,只是一场幻觉。 一队精锐的拐子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入洞开的城门。 马蹄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回荡,格外清晰刺耳。他们很快消失在城内纵横交错的街巷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城外的金军大军沉默地等待着,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疯狂。 “报——!” 一名斥候快马奔回,声音带着惊惶, “禀元帅!城内……城内是空的!除了……除了伪楚皇宫里跪着的张邦昌,还有满街的百姓,一个宋军都没有!粮仓……粮仓是空的!军械库……也被搬空了!” “什么?!” 完颜宗辅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一群狡猾的老鼠!!” 完颜宗辅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股被戏耍的滔天怒火瞬间点燃了他的胸膛。 他引以为傲的骑兵,他以为的围歼猎物,结果却扑了个空! 猎物早已金蝉脱壳,只留下一个烫手的空壳和一个屈辱的伪帝! …… “禀元帅,我方后方粮草部队被多股不知名的宋军小队劫掠!损失惨重!” 斥候的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尖锐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在完颜宗弼紧绷的神经上。 他魁梧的身躯在马上纹丝未动,仿佛化作了夜色中的一块生铁。 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洞开如嘲弄巨口的汴京城门移开,越过无尽的黑暗,投向了东南方向——那是扬州所在。 那里,是仓惶南狩的宋帝赵构,是他此番雷霆南下、志在必擒的终极目标! 然而此刻,这目标在视线尽头,却显得如此遥远,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铁幕阻隔。 “粮草……被劫?” 完颜宗弼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这平静之下,却酝酿着比完颜宗辅的暴怒更为骇人的风暴。 那是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抑的闷响。 副将和周围的亲兵们屏住了呼吸,连战马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重压,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湿泥。 后方粮道被断! 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身经百战的金军将士都心知肚明。 三万精骑,人如虎,马如龙,可虎狼也要果腹! 深入敌境,千里奔袭,若无粮草维系,再锋利的獠牙也会迅速钝化,再雄壮的铁蹄也会变得虚浮无力。 南下? 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别说擒拿宋帝,连能否顺利退回都是未知之数! 是退?还是进? 这念头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完颜宗弼的脑海中疯狂撕咬、纠缠。 退? 完颜宗弼的目光扫过身后沉默的黑色洪流。 这些是他大金最锋利的刀,是他完颜宗弼纵横天下的依仗! 若就此灰溜溜北返,不仅前功尽弃,更会沦为整个大金的笑柄。 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扬州的方向在黑暗中如同一个诱人却致命的陷阱。 赵构就在那里,近在咫尺!若能擒获,便是泼天的功劳,足以洗刷一切耻辱。 可是……粮草!没有粮草,大军如何支撑到扬州城下? 就算勉强抵达,人困马乏,如何攻城? “呼……”完颜宗弼的胸腔剧烈起伏,吐出一口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瞬间消散。 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力道几乎要将精铁的马缰捏断。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副将和亲兵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声响就会引爆元帅体内那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 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刨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在催促着统帅的决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每一息都如同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突然,完颜宗弼猛地一勒缰绳!他胯下的神骏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打破了夜的死寂! “传——令——!” 完颜宗弼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撕裂了凝滞的夜空,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破釜沉舟的决绝,更有一丝被逼至悬崖、即将纵身一跃的嘶哑: “全军听令!”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黯淡的星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指东南——扬州的方向! “目标!扬州!赵构小儿!” 这声怒吼,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震得周围亲兵耳膜嗡嗡作响。 副将脸色瞬间煞白,几乎以为元帅被怒火烧尽了理智,要驱使断粮的大军去进行一场必死的冲锋。 但完颜宗弼接下来的命令,却如冰锥般刺入每一个将领的耳中,冷酷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算计: “阿鲁补!” 他点名麾下一员悍将,“你率本部五千精骑,一人三马!轻装简从!只带五日口粮!给我昼夜兼程,直扑扬州城下!不要攻城!只需在城外扬尘驰骋,擂鼓呐喊,将大纛给我竖起来,竖得越高越好!要让赵构小儿和他的满朝文武,日夜都能看到我大金的鹰旗!要让他们寝食难安,魂飞魄散!告诉他们,我完颜宗弼,来了!” 第一卷 第41章 筹粮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得令!” 阿鲁补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战意,抱拳领命。 五千精骑,一人三马,这是极限的奔袭力量,只为制造最大的恐慌。 完颜宗弼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扫过剩下的两万五千铁骑,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却蕴含着更恐怖的压迫感: “其余诸军!以千户为单位,散开!以寿春为中心,方圆百里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就!地!筹!粮!” “无论官仓、民仓!无论士绅、豪强!无论村落、市镇!凡能果腹之粟米,能饮马之水源,能裹足之布帛,尽数征缴!遇有抵抗者……” 他手中的刀锋在空中虚劈一下,发出尖锐的破风声, “杀无赦!十日内,我要看到粮秣辎重,堆满军营!十日后,全军开拔,南下扬州,与阿鲁补汇合!” 这命令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将领都打了个寒颤。 这不再是堂堂正正的征服,而是赤裸裸的、以战养战的劫掠! 目标不再是宋军,而是这片土地上所有能提供生存资源的百姓! 这是将自身陷入绝境的铁骑,化作最凶残的蝗群! “元帅!” 一名老成的万户忍不住开口,“如此行事,恐激起民变,后路……” “后路?” 完颜宗弼猛地转过头,那双鹰眼在黑暗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粮道已断,我等还有后路吗?要么饿死在这片宋土之上,沦为野狗之食!要么,就化作最锋利的刀,榨干这片土地最后一滴血,撑着我们擒获赵构!或者……” 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让赵构在扬州龙椅上,日夜听着他的子民在铁蹄下的哀嚎,感受这无边无际的恐惧!这,就是我们的后路!” 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记住!” 他的声音如同宣告末日的雷霆,在死寂的旷野上滚滚扩散,“十日!十日后,我要看到能支撑大军打到扬州的粮草!做不到的,提头来见!出发!”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旋即被惊雷般的马蹄声撕裂。 两万五千铁骑,如同被驱散的、饥饿至极的狼群,在各自千户的咆哮声中,轰然四散。 铁蹄践踏着沉睡的土地,卷起的烟尘瞬间遮蔽了残月,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扑向四面八方。 只见无数黑色的洪流从金军大营倾泻而出,如同瘟疫的触手,迅速蔓延向广袤的乡野。 那方向,不是战场,是粮仓,是村落,是市镇,是生息繁衍之所。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也是最残酷的帮凶。 清晨的倦意。薄雾尚未散尽,天边刚透出一抹鱼肚白。 村里空荡荡的,青壮的脊梁或被征调的绳索勒走,或已消失在逃难的烟尘里,只余下老弱妇孺,瑟缩在残破的屋檐下,懵然不知那遮蔽了微曦晨光的滚滚烟尘意味着什么。 村东头,老李头吱呀一声推开朽败的柴门,佝偻着腰,正准备拾掇些引火的枯枝。 浑浊的老眼习惯性地望向村外土路,瞳孔骤然缩紧——地平线上,一道吞噬光线的黑色铁潮,正以骇人的速度漫卷而来! “金……金兵!跑啊——!”他枯槁的喉咙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破锣音,尾音未落,已被震天动地的铁蹄轰鸣彻底碾碎。 “轰嚓!” 不堪一击的寨门如同朽木般碎裂、迸飞。凶神恶煞的铁骑裹挟着血腥与尘土的气息,狂潮般涌入。 冰冷的马刀在熹微晨光中划出刺目的寒芒,映照着一张张因饥饿和杀意而扭曲的面孔。 “砰!” 简陋的寨门如同纸糊般被撞碎。 凶神恶煞的骑兵如狼似虎般涌入,马刀在熹微晨光中反射着刺骨寒芒。 “粮食!交出来!” 蹩脚的汉话混杂着女真语的咆哮,千户官骑在高头大马上,冰冷的眼神扫过惊慌失措奔逃的人群。 “军爷!我们都是穷苦人,哪有余粮啊……” 里正的哀求戛然而止。 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一颗苍老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滚落尘埃,鲜血溅红了土墙。 “杀!” 一个字,点燃了地狱之火。 不再是“征缴”,而是赤裸裸的掠夺与屠戮。 骑兵们冲进每一户人家,踹开门板,掀翻米缸。 发现存粮的,便粗暴地拖拽出来,稍有迟疑或反抗,迎接他们的便是无情的劈砍。 哭声、惨叫声、怒吼声、牲畜的悲鸣声、器皿破碎声…… 瞬间撕碎了乡村的宁静。 一处稍显齐整的院落里,几个家丁试图拿起锄头抵抗,却被策马冲锋的骑兵轻易撞翻,随即被乱刀分尸。 主人是个略有薄财的乡绅,眼见家破人亡在即,绝望地扑向装满铜钱和细软的箱子,却被一名金兵狞笑着用长矛挑起,狠狠掼在石阶上,脑浆迸裂。 “布!衣服!被子!能裹身子的都扒下来!” 另一队骑兵冲进织户家中,将尚未织完的布匹、浆洗好的衣物甚至炕上的棉被统统掠走。 女主人死死抱住最后一匹准备给女儿做嫁衣的细布,被拖行了数步,最终被不耐烦的骑兵一刀捅穿腹腔。 水源处更是成了修罗场。 为了饮马,骑兵们将水井旁打水的妇孺粗暴推开,甚至嫌她们挡路,直接纵马践踏。 清澈的井水很快被血水和泥污染红。一个孩童因惊吓过度跌入水塘,挣扎着呼救,岸边的金兵却只是冷漠地看着,直至水面恢复平静。 方圆百里,处处皆是烽烟。 浓烟从一座座村镇、一座座仓廪升起,那是被点燃的房屋和不甘心被夺走最后口粮的人点燃的绝望之火。 哭声汇成一片绝望的海洋,在原野上低沉地回荡。 第一卷 第42章 南下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目光所及,方圆百里,烽烟四起。 一股股浓黑的、带着焦糊肉味的烟柱,从一座座村镇的废墟,从一座座被点燃的仓廪,挣扎着升腾,直刺铅灰色的天穹。 斥候陈七单膝跪在秦凡面前,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 “秦帅!金狗疯了!完颜宗弼下令全军散开,以寿春为中心,方圆百里……‘就地筹粮’!不分官民,见粮就抢,遇阻便杀!尸横遍野,村镇尽焚!还有……”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五千精锐一人三马,已率先南下,直扑扬州方向!其势甚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凡的心脏。 秦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下意识地扶住身旁冰冷的城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眼前陈七翕动的嘴唇似乎模糊了,耳畔只剩下那“就地筹粮”四个字在疯狂地回响,伴随着想象中金兵铁蹄踏碎门板、妇孺绝望哭嚎、火焰吞噬家园的炼狱景象。 那股直冲天际、混杂着焦糊肉味的浓烟,此刻仿佛穿透了数十里的距离,直直灌入他的口鼻,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毁灭的气息。 是他! 这一切的加速,这远超历史记载的惨烈,根源在于他!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咆哮、质问: “秦凡!这就是你要的吗?!” “不……我只是……想要……在乱世中……活下去……” 他提前预知了金军南下的路线,他利用后世的见识,在局部战场取得了几场本不该存在的胜利。 他以为自己在改变历史,在力挽狂澜,在拯救这个即将倾覆的王朝和亿万生民! 然而,他低估了完颜宗弼的狠厉与疯狂,低估了历史巨轮碾压而下的惯性! 完颜宗弼没有按“原本”的节奏稳扎稳打,粮道被袭的剧痛,反而彻底激怒了这头陷入绝境的猛兽。 他不再顾忌任何道义,甚至不再以宋军为主要目标,而是将最凶残的獠牙,直接对准了这片土地上最无力反抗的百姓! 将两万五千铁骑,化作了毁灭一切的蝗群! “就地筹粮” ……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是百里焦土,是万家哭嚎,是无数像李家集那样瞬间化为地狱的村镇,是那些被夺走最后口粮、被剥去蔽体衣物、被无情屠戮在井边、田埂、自家炕头的无辜生灵! “按照历史的进程……金军南下虽然也带来劫掠,但至少……至少不会如此酷烈、如此疯狂、如此……灭绝人性!” 秦凡的指甲深深掐进了冰冷的砖石缝隙,指腹传来刺痛也无法压下心头的剧震。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介入,是在减少伤亡,自己也能苟全性命。 可现在看来,他提前的行动,非但没有阻止灾难,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完颜宗弼最极端、最残暴的反扑! 他将一场浩劫,提前并加剧了! 那些此刻正在浓烟与血泊中挣扎、死去的百姓…… 他们本不该在此时此地承受这样的命运! 是因为他秦凡的“先知先觉”,才让完颜宗弼的屠刀,提前且更加疯狂地落到了他们头上! “我错了吗?” 巨大的自责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将他压垮。 他只是想活着,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却似乎只是让那历史轨迹变得更加血腥和狰狞。 秦凡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痛苦、迷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直娘贼!畜生!狗彘不食的东西!” 一声炸雷般的怒骂在秦凡身侧响起,如同困兽的咆哮。 韩世忠双目赤红,钢牙几乎咬碎,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砸在冰冷的城垛上,碎石簌簌落下。 他指着远处那一道道如同大地疮疤的浓黑烟柱,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就地筹粮?!好一个‘就地筹粮’!这他娘的是扒皮拆骨,是敲骨吸髓!是屠村灭寨!连牲口都不如!完颜宗弼!老子日你先人板板!有本事冲爷爷来!冲着手无寸铁的百姓逞威风,算你娘的什么狗屁‘四太子’!畜生!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每一句咒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要将那些制造惨剧的金兵生吞活剥。 秦凡被韩世忠这饱含血泪的怒骂震得心神一颤。 那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本已千疮百孔的良心上。他看着韩世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听着他字字泣血的控诉,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些在烟尘中挣扎倒毙的身影,那些被夺走一切的绝望哭嚎。 “活下去……” 他心中那个微弱的声音在无边的罪恶感中挣扎,“在这乱世……活下去……代价……就是这百里焦土,万千冤魂吗?” “秦帅?” 陈七见秦凡神色变幻不定,更加担忧地唤了一声。 秦凡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焦糊肉味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腑,也灼烧着他最后的犹豫。 自责、痛苦、迷茫……种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韩世忠的怒骂,远处那刺目的烽烟,还有脑海中阿鲁补五千铁骑如毒蛇般扑向扬州的景象,最终在他眼底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 他猛地挺直了因痛苦而有些佝偻的脊背,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扶着城垛的手却不再颤抖。 他转过头,目光掠过韩世忠那张因暴怒而涨红的脸,最终落在身后肃立、同样因听闻惨讯而面容悲戚、眼神却依旧坚定的八百天策军将士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嘶哑和艰难,却清晰地穿透了城头的风声与韩世忠粗重的喘息: “韩世忠,按老规矩,对股作战,不断给老子骚扰金军,别让他们南下……”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但最终,那命令还是清晰地吐了出来: “传我帅令……”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几千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们盔甲上的血污未干,眼中燃烧着同样的怒火与决死之意。 “点齐……八百天策军……” 秦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凄厉: “随我——南下!驰援扬州!” 第一卷 第43章 军令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墨鸦单膝跪在赵清凤面前,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凤凰,属下无能,未寻到秦帅踪迹,还请凤凰责罚。”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赵清凤并未立刻回头,她纤细的手指正缓缓抚过桌案上一张描绘着宋金边境山川城池的巨大舆图,指尖最终停在寿春与扬州之间那片被标注为“烽火连天”的区域。 “起来吧。”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深秋的湖面,“你没寻到,这不怪你。” 这倒也不怪墨鸦。 料是她也没想到,秦凡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汴京局势尚不明朗之际便悍然出手,取了那龙潭虎穴般的旧都,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同鬼魅般抽身南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份决断与行动力,这份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却又能迅速隐入风浪的能耐,远超她的预估。 墨鸦依言起身,垂手侍立,但目光中仍有疑虑:“凤凰,秦帅此举……太过冒险。汴京乃四战之地,金人岂能善罢甘休?他孤军深入,又骤然南下,行踪飘忽,莫非……” “莫非什么?” 赵清凤终于转过身,烛光映照着她清丽却带着刀锋般锐利的侧脸。 她的目光落在墨鸦身上,平静之下是洞察一切的深邃,“你以为他是莽撞?是畏战潜逃?” 墨鸦被问得一窒,不敢妄言。 “不,” 赵清凤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了然,“他是在‘钓鱼’,也是在‘赶羊’。” 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寿春的位置,“完颜宗弼这只被激怒的疯虎,正带着他的狼群在方圆百里内‘就地筹粮’,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尽成焦土!” 她的话语里也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寒意,仿佛能闻到那百里之外随风飘来的血腥与焦糊味。 “秦凡在汴京戳了老虎屁股,让完颜宗弼痛彻心扉,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完颜宗弼的报复,不是直接扑向汴京找秦凡拼命,而是将屠刀挥向了更无力抵抗的百姓!他在用这百里焦土,用这万千生灵的哀嚎,逼秦凡现身!” 赵清凤踱步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夜色深沉,但遥远的天际,似乎隐隐有暗红色的光晕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涌动,那是百里之外焚村灭寨的冲天火光映照的痕迹。 一股夹杂着草木灰烬和……某种不祥气息的夜风,若有若无地钻了进来。 “他成功了。” 赵清凤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肯定,“秦凡……感受到了。” 她回眸,眼中锐光一闪:“他不是畏战潜逃,他是被这滔天的罪孽,被这由他间接点燃、却远超他预想的炼狱之火,逼得不得不南下! 他要去堵住完颜宗弼那柄捅向江南腹地、捅向扬州软肋的毒刃——阿鲁补的五千精骑!” “扬州?” 墨鸦一惊,“金人前锋已至扬州?” “南边刚传来的消息,” 赵清凤从袖中抽出一卷细小的密报,“阿鲁补一人三马,奔袭如风,其前锋哨骑已出现在扬州以北不足百里! 秦凡……他的八百天策军,此刻恐怕已在去扬州的路上!他要以八百血肉之躯,去硬撼五千铁浮屠!”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墨鸦倒吸一口凉气,八百对五千,还是金军最精锐的铁浮屠?这几乎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血路! “他这是……” 墨鸦的声音艰涩,“……自寻死路?” “是赎罪,也是破局。” 赵清凤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不详的暗红天际,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提前搅动了命运,引来了更狂暴的风暴,背负了不该背负的血债。他冲向南边,冲向那必死之局,既是为了堵住金兵南下的刀锋,保护扬州乃至更南方的万千生民,也是为了…… 给自己那颗快要被负罪感压垮的心,寻一个出口。一个要么解脱,要么毁灭的出口。” 她缓缓合上窗,隔绝了那丝带来远方地狱气息的风。 “墨鸦。” “属下在!” “动用我们在扬州及沿途所有的‘眼线’,不惜一切代价,向扬州靠拢!” 赵清凤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传令我们的人,所有人都死,但秦凡他必须活着!” 与此同时,另一边。 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扬州城外天策军临时营地的沉寂。 陈七风尘仆仆,脸上混杂着汗水和烟熏的痕迹,他策马如电,直冲中军大帐,人未至,嘶哑的吼声已如惊雷般炸响: “秦帅军令!” 帐帘被猛地掀开,虞允文正对着摊开的简陋地图凝神思索,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霍然抬头。 陈七滚鞍下马,几乎踉跄着扑到帐前,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虞参议!秦帅军令:三日后,全军冲击,死战阿鲁补五千铁浮屠!”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虞允文的心口。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嘴唇都变得苍白。 “三日后?死战?五千铁浮屠?!” 虞允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木凳,“陈七!你再说一遍!秦帅何在?这两万新兵对五千铁浮屠,还要主动冲击?!这…这是要全军覆没吗?!” 陈七咬着牙,双眼布满血丝,里面是压抑不住的悲愤和秦凡命令带来的沉重压力:“秦帅……秦帅他亲率主力,正星夜兼程赶来!但他令末将先行一步传令! 阿鲁补前锋已近在咫尺,秦帅说……说我们没有退路,扬州更没有退路! 唯有在阿鲁补立足未稳、锋芒最盛之时,以死相搏,挫其锐气,将其钉死在扬州城下! 否则,一旦让其合围,或分兵劫掠,江南膏腴之地……将成第二个寿春百里焦土!” “百里焦土”四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虞允文和闻讯围拢过来的将领、亲兵耳中。 营地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远处扬州城模糊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脆弱不堪,而阿鲁补那五千铁骑的阴影,仿佛已经笼罩了过来,带着金铁交鸣的死亡气息。 两万新兵……死磕五千铁浮屠……还是主动冲击! 这哪里是军令? 这分明是赴死的号角! 虞允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质疑,想反驳,想找出哪怕一丝生路,但陈七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绝望与决绝,还有“百里焦土”那血淋淋的惨景,堵住了他所有的话语。 他不是没经历过战阵,但从未接过如此疯狂、如此惨烈的命令! 这几乎是要用将士的性命,去填平一个不可能填平的深渊! “秦帅……他……” 虞允文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绝望的茫然。 “秦帅说,” 陈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嘶吼,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脸色煞白或铁青的军士, “用我天策儿郎的血肉,磨钝金狗的爪牙!用我天策军儿郎的性命,换扬州城喘息之机!换……江南万千百姓……不被那焦土吞没!” “此战只可胜,不可败!” 第一卷 第44章 开城门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开城门!” 命令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守军昏沉麻木的神经。 时间仿佛凝固了。 负责绞盘闸门的几个士兵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 开城门? 五千铁浮屠就在眼皮底下磨刀霍霍,此刻洞开城门,与引颈就戮何异? 他们僵在原地,手悬在冰冷的粗大铁链上,仿佛那链条烫手。 “开城门!” 虞允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再震。 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士兵惨白的脸,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不容置疑的威压,“立刻!执行军令!” 士兵们被这声断喝惊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和军令的威压在脑中激烈撕扯。 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牙齿咯咯作响,颤抖的手终于抓住了冰冷的铁链,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就在他指尖触及铁链,那沉重的摩擦声即将响起的刹那—— “住手!我看哪个敢动!”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狂暴的劲风席卷而来! 监军张太尉那高大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头发狂的巨熊,撞开挡路的士兵,瞬间冲到虞允文面前。 他锃亮的山文甲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头盔下那张粗犷的脸因极致的愤怒扭曲涨红,双目圆睁,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之人烧成灰烬。 没有任何言语的缓冲,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一把攥住了虞允文刚刚抬起、准备再次下令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虞允文绯袍的袖口瞬间绷紧变形,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虞允文!” 张太尉的吼声震得近旁的士兵耳中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方脸上, “你疯了?!失心疯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城外!那是五千条饿红了眼的金狗!刀是磨快的!箭是上弦的!就等着我们露出半点破绽,好扑上来将扬州生吞活剥!这个时候,你下令开城门?你安的什么心?!”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另一只手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虞允文的鼻尖,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暴怒而剧烈颤抖,充满了末日般的绝望:“城门一开,金贼铁骑转瞬即至!扬州城!这满城百万的父老乡亲!大宋东南半壁江山最后的屏障!顷刻间就要化为齑粉!葬送在你这一道乱命之下!你…你…” 他猛地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虞允文沉静的双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淬毒匕首,“尔欲献城降金乎?!说!你是不是想学那千刀万剐的刘整,拿我扬州城百万生灵的性命,去换你金贼帐下的富贵前程?!尔欲献城耶?!” “献城降金”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足以毁灭一切的指控,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空气瞬间冻结成冰,时间似乎停滞了。 城头上所有士兵都倒抽一口冷气,心跳仿佛停止,惊恐欲绝的目光在剑拔弩张的两位大人之间来回扫视,连呼吸都屏住了。 冰冷的剑锋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紧贴着虞允文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寒意似乎能冻僵血液。 张太尉握剑的手因为狂怒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剑尖在虞允文颈上压出一道细微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白痕。 然而,被剑指咽喉的虞允文,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恐惧或慌乱。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沉凝如冰湖的平静,甚至透出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没有试图挣脱手臂上的钳制,也没有后退半步。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动作沉稳得如同拂去尘埃。 就在张太尉以为他要辩解或求饶的瞬间,那只手却快如闪电,猛地向上反扣,不是去格挡剑刃,而是精准地一把攥住了紧贴自己脖颈的冰冷剑身! 五指瞬间收拢!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手掌的皮肉,鲜血立刻顺着指缝涌出,沿着寒光闪闪的剑脊蜿蜒流下,一滴,两滴,沉重地砸在布满尘土的城砖上,晕开刺目的红点。 这无声的流血,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冲击力。 剧痛让虞允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攥着剑身的手却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几分,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钢铁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张太尉熊熊燃烧的怒火,直刺其灵魂深处。 “张太尉!”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盖过了张太尉粗重的喘息和城外隐隐传来的金军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暴怒中的张太尉和被剑指咽喉的虞允文,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通往城下的石阶口,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 她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丽却覆着一层寒霜,正是赵清凤。 她显然已在阶口静立片刻,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 士兵们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为她让出一条通路。 赵清凤步伐沉稳,一步步踏上城头,径直走向剑拔弩张的两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虞允文鲜血淋漓、紧握剑身的手掌上,随即转向因狂怒而面目狰狞的张太尉。 “张太尉!” 赵清凤的声音依旧清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剑,放下。” “帝姬!” 张太尉这声惊呼,如同在凝固的空气中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城头上的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混杂着震惊与惶恐的吸气声。 帝姬? 这位红衣女子竟是帝姬?!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清凤身上,敬畏、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士兵们眼中翻涌。 赵清凤对士兵们的反应恍若未觉。她的目光依旧清冷,如同寒潭映月,牢牢锁在张太尉那张因震惊和复杂情绪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张太尉握剑的手,在那声“帝姬”出口的瞬间,力道已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大半。 剑尖虽仍指着虞允文,却已不再紧贴皮肉,那令人窒息的白痕也淡了下去。 他眼中喷薄的狂怒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惊疑和挣扎所取代。 帝姬在此?她竟为虞允文说话?这…这究竟是何意? “张太尉,” 赵清凤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虽然她并未刻意拔高声调,“本宫再说一次,剑,放下。” 她向前踏出半步,这一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的压力让张太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此刻,剑锋该指之处,是城外豺狼,而非我大宋浴血守城的肱骨之臣!” “可是帝姬!” 张太尉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不甘与巨大的困惑,“开城门!这是引狼入室啊!金贼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城门一开,扬州顷刻便成炼狱!臣…臣实在不明白!虞参议他…” “我们在等一人挽天倾……” 第一卷 第45章 等一人挽天倾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若是,诸位不信。” 赵清凤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回荡,清冷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福金在此,暂且割发代首,” 话音未落,她一直垂在身侧、按在腰间佩剑上的左手猛地一动! 寒光乍现! 没有半分迟疑,更没有丝毫属于女子的柔弱犹豫! 她左手反握剑柄,那柄装饰着皇家纹饰、却锋利无匹的短剑瞬间出鞘! 如一道冷电划过众人眼前! 在所有人——包括暴怒未消的张太尉和染血而立的虞允文——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赵清凤右手闪电般抓住自己左侧垂落的一缕青丝! 剑光随着她决绝的动作猛地向上一撩! “嗤啦——!” 一声轻响,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城头上,却如同惊雷炸裂! 一缕乌黑如墨、光泽柔顺的长发,应声而断! 那断发如同被斩断的生命之线,在微凉的晨风中飘然落下,几经翻转,最终无力地跌落在布满灰尘和虞允文血迹的冰冷城砖之上。 “帝姬!” 张太尉失声惊呼,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狂怒、惊疑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巨大的冲击所取代! 他握着剑的手彻底软了,长剑“哐当”一声脱手坠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赵清凤面前!山文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钝响。 他抬起头,看着那缕落地的青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悔恨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 割发代首! 帝姬竟以皇家贵胄之身,行此断发明志之举! 这比任何言语的誓言都要沉重百倍!这是将自身尊严、乃至性命,都押在了虞允文这一计之上! 他方才的怀疑、阻挠、拔剑相向,此刻显得如此愚蠢、短视、大逆不道! 周围的士兵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象征意义的一幕彻底震懵了。 他们看着那缕落地的帝姬青丝,又看看跪倒在地、失魂落魄的张太尉,再看看面色苍白、依旧紧握染血剑锋却同样被这决绝之举震撼的虞允文,最后目光汇聚在赵清凤身上。 这位红衣帝姬,清丽的面容此刻一片冰寒,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炽烈光芒。 她持剑的手稳如磐石,断发处,参差的发梢在风中微微颤动,更显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以发为证!” 赵清凤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高亢,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决绝,清晰地刺入每一个士兵的灵魂深处, “本宫愿与扬州共存亡!” 士兵们眼中的茫然与震骇,在这声宣告下,迅速被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所取代。 帝姬割发,帝姬盟誓! 这已不是简单的军令,而是将皇家血脉与这座城池、与他们的性命死死捆缚在一起的决死宣言! 然而,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战意即将被点燃的瞬间,赵清凤那燃烧着殉道般光芒的眸子,却极快地、难以察觉地掠过一丝深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越过了跪伏在地、身躯仍在微微颤抖的张太尉,越过了城下那片死寂的瓮城,投向了更遥远的、被晨雾和烽烟笼罩的北方天际线。 秦凡… 本宫可是将身家性命全压在你身上,你莫要让本宫失望…… …… 好的,这是续写部分,力求承接原文的紧张氛围和戏剧张力: --- 阿鲁补的中军大帐内,火盆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铁铸般的脸庞,阴晴不定。 “报——!” 一名斥候风尘仆仆,带着城下特有的硝烟气息冲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尖锐,“将军!宋人将城门开了!” “开了?!” 阿鲁补尚未反应,他身旁一名虬髯副将完颜突合“腾”地站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唇,仿佛嗅到了血腥。 所有金军将领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像黑夜中点燃的炭火,贪婪地舔舐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扬州城! 竟然主动打开了城门! 这简直是长生天赐下的、不,是宋人自己奉上的灭顶良机! “天赐良机!” 另一名年轻些的千夫长按捺不住,声音嘶哑地低吼,“将军!还等什么?末将愿领本部儿郎,一个冲锋,定将那帝姬小娘和满城宋猪的脑袋,全给您摘回来!把扬州城塞满!” “对!冲进去!杀光他们!” “宋人疯了!这是自寻死路!” “定是内讧了!那张俊跪地,必是帝姬压不住阵脚,开城请降!” 帐内群情激奋,嗜血的欲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对扬州富庶和宋人帝姬的贪婪,在这一刻被“城门洞开”的消息彻底点燃。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铁蹄踏扬州城,弯刀砍翻宋军,烈火吞噬扬州的景象。 阿鲁补依旧沉默着,铁铸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斥候,仿佛要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进心里。 他缓缓抬起手,帐内的喧嚣如同被扼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看清了?” 阿鲁补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石在摩擦。 斥候被阿鲁补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咽了口唾沫:“回大帅,主城门紧闭。城上……城上守军似乎聚在帝姬周围,情绪激动,像是在盟誓。 末将离得远,只隐约见那帝姬似乎挥了下剑,然后张俊就跪了……具体做了什么,实在看不清,但城门最后确实打开了……” 诱饵?陷阱? 还是宋人真的山穷水尽,内讧失智? 完颜突合急不可耐:“大帅!管他娘的是不是陷阱!就算有埋伏,我大金铁骑一个冲锋就能踏平!那帝姬就在城头,正好一锅端了!机不可失啊!” “是啊将军!宋人懦弱,定是撑不住了!” “请将军下令!” 阿鲁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铁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敲在众将焦灼的心上。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 风险? 有! 但收益……是攻破扬州,俘获宋室帝姬,立下灭宋第一功! 足以彪炳史册的泼天大功!宋人就算有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宋军又能翻起什么浪?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终于,阿鲁补敲击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大帐。 他抓起案几上的头盔,那冰冷坚硬的轮廓仿佛凝聚了千军万马的杀意。 第一卷 第46章 美人擂鼓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传令!” 阿鲁补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即将攫取猎物的凶戾,“完颜突合!” “末将在!” 虬髯副将兴奋得浑身发抖。 “率你本部精锐铁骑,为前锋!给我冲!以最快速度,抢占瓮城!遇墙则毁,遇门则破,遇人……则屠!” 阿鲁补眼中寒光四射,“本帅亲率大军压阵!今日,扬州城破,鸡犬不留!” “得令!” 完颜突合狂吼一声,像出闸的猛虎般冲出大帐。 “其余各部,整军!随本将军——” 阿鲁补戴上头盔,冰冷的面甲遮住了他最后的表情,只有那从齿缝里迸出的、裹挟着血腥气的命令在帐内回荡: “屠城!” 帐内轰然应诺,将领们如嗜血的群狼般冲出。 阿鲁补最后看了一眼扬州城的方向,头盔下的嘴角,却慢慢咧开一个令人胆寒的弧度。 城门已开,盛宴开场。无论是陷阱还是肥肉,他阿鲁补,都要用铁蹄和弯刀,将它彻底碾碎,吞下! 沉重的号角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金军营寨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发出震天的咆哮和躁动。 铁蹄踏碎冻土,刀枪映着寒光,死亡的洪流,朝着那洞开的扬州瓮城,汹涌扑去! …… “报——!金军来袭!前锋铁骑已近瓮城!” 传令兵嘶哑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恐慌。 然而,当这声急报响起时,虞允文染血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惶。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凝结着千仞寒冰,又或是燃烧着无声的烈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晨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天策军,随我出城迎敌。”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没有热血沸腾的口号。只有这八个字,平静得如同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但就是这平静到极致的命令,却像投入滚油的火星! “喏!!!” 两万天策新兵,齐声应诺! 城楼下,铁蹄踏地的闷雷声已清晰可闻,卷起的烟尘如同黄龙,直扑洞开的瓮城。 两万天策新兵在虞允文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出城门,迅速在瓮城前的开阔地上展开阵型。 长枪如林,指向那越来越近的死亡烟尘,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搏动。 城楼上,张太尉扶着冰冷的雉堞,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城外那铺天盖地、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金国铁骑,再看看己方虽然阵列森严却难掩青涩稚气的面孔,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惧弥漫城头之时,一道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身影,分开慌乱的人群,如同穿过惊涛的扁舟,径直走向城楼中央那面巨大的战鼓。 是天家帝姬赵清凤。 她没有看城外汹涌的铁骑,也没有看身边惊惶失措的守军和张太尉。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面蒙着厚重牛皮、象征着战斗号令的巨大战鼓上。晨风吹拂着她略显凌乱的鬓发,拂过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颊。 行至鼓前,她蓦然停步。 晨风卷起她散落的鬓发,那双紧盯着战鼓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比城外金人刀锋更凛冽的火焰。 没有一丝犹豫,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双手,猛地握住了那对冰冷沉重、布满岁月痕迹的鼓槌! 鼓槌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承载着整座扬州的重量。 下一秒! “咚——!!!” 第一槌,不是敲击,而是轰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悲愤、家国之恨、以及对那即将南归的秦帅的信任,统统灌注其中,狠狠砸向鼓面! 沉闷如大地怒吼的巨响,骤然炸开! 声波如同实质的巨浪,狠狠撞在每一个城头守军的胸口,震得他们耳中嗡鸣,心神剧颤! 张太尉惊得倒退一步,几乎瘫软。 但这仅仅是开始! 赵清凤的双臂化作两道疯狂轮舞的残影! “咚!咚!咚!咚!咚——!!!” 鼓点不再是节奏,而是风暴! 是雷霆! 是撕裂苍穹的呐喊! 每一次槌落,都伴随着她纤细身躯的剧烈震颤,每一次扬起,都仿佛要抽空她全部的生命力! 沉重的鼓槌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宣泄! 坚韧的牛皮鼓面在她不顾一切的轰击下剧烈地跳动、呻吟! 鼓声不再是沉闷,而是变得高亢、尖厉、带着一种刺破灵魂的穿透力! 它像无形的利刃,狠狠劈开了笼罩城头的绝望阴霾,压过了城外金人铁蹄的轰鸣和己方士兵初接敌阵时的闷响与惨呼! 然而,这还不够! 看着城外烟尘中那杆屹立不倒的“秦”字帅旗,看着在金兵铁蹄冲撞下开始动摇、溅起血花的天策军阵列,赵清凤的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 她猛地扬起头,脖颈青筋暴起,用尽肺腑中最后一丝气息,将那狂暴到极致的鼓点与一个凝聚了所有意志、所有愤怒、所有求生渴望的字眼,一同从撕裂的喉咙中迸发出来: “杀——!!!” 那声音,清越却凄厉,带着帝姬的尊贵与战士的决绝,混合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惊雷,又似濒死凤凰的泣血长鸣,以一种超越凡俗的力量,清晰地、狂暴地、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战场! 城下,正挥剑格开一支冷箭,厉声喝令士卒顶住的虞允文,身形猛地一震!他霍然抬头,望向城楼! 那熟悉的、此刻却充满毁灭力量的鼓声,还有那一声穿透灵魂的“杀”字,如同滚烫的熔岩注入了他冰冷的血液! “天策军——!” 虞允文的声音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盖过了金兵的嘶吼与刀剑的碰撞。 他长剑斜指城楼,剑锋上流淌的鲜血在鼓声中仿佛燃烧起来,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帝姬在为我们擂鼓!秦帅的援军已在路上!最多一刻钟!顶住!死也要给我顶住这一刻钟!杀——!!!” “杀!!!” 那一声来自城头的“杀”字,仿佛点燃了引信! 两万天策新兵濒临崩溃的意志,被这声帝姬的呐喊和主帅的怒吼彻底引爆!恐惧被更原始的愤怒和守护的执念取代! 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望向城楼,望向那面在狂暴鼓点中震颤的战旗! “杀啊——!!!” 震天的咆哮不再是应命,而是源自灵魂的嘶吼! 第一卷 第47章 背水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阿鲁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动作如同即将撕咬猎物的饿狼。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沉重的弯刀,寒光在晦暗的天色下骤然炸裂! 刀锋直指苍穹,他魁梧的身躯在鞍桥上挺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耳欲聋、如同滚雷般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儿郎们——!!!” 这声怒吼,让所有金军铁骑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今日——!只管听我阿鲁补的令行事!此一战后——” 他刀锋猛地向下一挥,带着斩断一切的凶戾,直指前方那片血肉横飞、惨嚎震天的瓮城战场,指向那在完颜突合铁蹄下如同麦浪般倒伏、挣扎的天策新兵,指向那高耸的扬州城头,指向城头那抹擂鼓的刺眼红衣! “杀光!烧光!抢光!” “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扬州城里的金银、绸缎、女人、粮食——都是你们的!随你们取用!随你们快活!用宋狗的鲜血和哀嚎,染红你们的战袍!用他们的头颅,堆砌你们通往富贵的阶梯!” “让他们的皇帝看看!让他们的帝姬看看!这就是抗拒大金天威的下场!”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了出去,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指向两万天策新兵,指向那敞开着的扬州主城门! “随我——踏平此城!鸡犬不留!!!” “杀!!!” “屠城!屠城!!” “抢光!烧光!!” 阿鲁补这赤裸裸的、带着血腥气和巨大诱惑的屠城令,如同最猛烈的兴奋剂,瞬间注入了每一个金兵的身体! 他们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和谨慎都被贪婪和杀戮的欲望彻底吞噬! 五千金军铁浮屠眼中尽是狂热的嗜血! 疲惫被对财富和美色的渴望驱散! 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杀”声和“屠城”的狂嚎,整个金军前锋,不,是整个扑向瓮城的金军洪流,彻底沸腾了! 完颜突合所部五千铁浮屠,原本已在瓮城入口与天策新兵杀得难解难分,此刻更是凶性大发! 他们不再仅仅是冲击阵线,而是彻底化身为纯粹的杀戮机器! 弯刀、战斧、狼牙棒疯狂地挥舞,不再追求效率,而是追求最残忍的破坏! 断肢残躯在铁蹄下飞溅,惨叫声淹没在更狂暴的嘶吼中! 而紧跟在铁浮屠身后,作为第二波冲击力量的拐子马轻骑,以及后续压上的金军重步兵方阵,在阿鲁补亲自率领下,如同决堤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撞向了已经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天策军防线! 这才是真正的、阿鲁补口中“踏平此城”的力量! “轰——!!!” 第二波、第三波冲击接踵而至!其威势远超完颜突合的前锋! 天策军那由新兵血肉和帝姬鼓声勉强支撑起来的堤坝,在如此恐怖的、叠加的冲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顶住!顶住啊!” 虞允文嘶吼着,长剑早已砍得卷刃,他身边亲卫不断倒下,又被后面的人填补上来。 但人力终有穷尽! 新兵们用命换来的短暂阻滞,在金军主力的全面碾压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他们也在害怕!也在后退! 防线被撕裂! 缺口在扩大! 金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疯狂地顺着缺口涌入! 他们践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挥舞着兵刃,目标只有一个——洞开的扬州主城门! “城门!堵住城门甬道!” 虞允文目眦欲裂,他知道一旦让金军主力冲入城门甬道,一切都完了! 城楼上,赵清凤的鼓声依旧狂暴,她的双臂早已麻木,虎口崩裂的鲜血染红了鼓槌和鼓面,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她肺腑撕裂般的抽痛和嘶哑的“杀”声。 她看到了城外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翻滚的战场,看到了天策军的防线在金军主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薄冰般碎裂,看到了无数年轻的身影在刀光铁蹄下化为血泥! 她的心在滴血,但她的鼓槌,却落得更重!更急!更疯狂! 那鼓声,是她最后的武器,是她对这座城、对这些死战将士最悲壮的挽歌和最不屈的呐喊! 张太尉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看着金军主力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即将漫过瓮城,涌入主城门洞,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连关门的命令都喊不出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完颜突合狂笑着,一马当先,劈开两名阻拦的天策士兵,战马长嘶,眼看就要冲入那洞开的、象征着扬州财富和毁灭的城门甬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一阵沉闷却无比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压过了战场的喧嚣,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这声音不同于金军的号角,也不同于战鼓,它更像是…… 无数铁蹄同时践踏大地发出的、整齐划一的恐怖共鸣!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压迫感的轰鸣,让疯狂冲锋的金军前锋,动作都为之一滞! 连完颜突合也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州城西南方,那被烟尘和血色遮蔽的地平线! 阿鲁补头盔下的狞笑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钉向西南方! 只见那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比金军更加厚重、更加凝练、如同移动钢铁山脉般的黑线,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碾过大地,朝着扬州城,朝着这血肉磨坊般的战场,狂飙突进! 一面巨大的、赤红的战旗,在那钢铁洪流的最前方猎猎狂舞,旗上那斗大的“秦”字,在初升的朝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痛了阿鲁补的双眼! “秦……秦……” 阿鲁补的喉咙里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吼,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骇的颤音!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还有一支宋军竟从北面突袭而来! 就在阿鲁补的目光被那面刺眼的“秦”字帅旗牢牢吸住,心神剧震之际—— “将军!快看大营!” 他身边一名亲卫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声音里充满了末日般的恐惧! 阿鲁补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循着亲卫手指的方向,霍然转头,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金军大营! 刹那间,他头盔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只见后方那片连绵数里、本该固若金汤的庞大营寨,此刻竟陷入一片滔天火海! 不是一处,不是两处! 而是处处火起!熊熊烈焰如同无数条赤红的毒龙,疯狂地吞噬着营帐、粮草、辎重! 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腾,直冲云霄,将刚刚破晓的、染着血色的朝霞彻底染成了绝望的墨黑! 那冲天的火光,甚至比初升的朝阳还要刺眼,将整个北方的天际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第一卷 第48章 烽火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烽火!是烽火!大营遇袭!”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瞬间在金军阵中蔓延开来!尤其是那些刚刚压上、尚未完全投入瓮城战场的后续部队,更是骚动不安! “不——!!!” 阿鲁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怒、狂躁和一丝被愚弄的暴戾! 他明白了! 这支打着“秦”字旗号、气势汹汹的援军,很可能只是虚张声势的疑兵! 真正的杀招,是这支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来的奇兵,竟然绕到了他的背后,直接端了他的老巢! 粮草! 辎重! 完了! 大营是根!是胆!更是退路! 此刻根基被焚,后路断绝,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一个金兵的心头! 什么屠城令,什么三日不封刀,在自家老巢被焚、后路断绝的恐惧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士兵们下意识地勒住战马,惊恐地回望那照亮天际的火光,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城楼上,几乎力竭的赵清凤也看到了北方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那景象,如同绝望深渊中突然点燃的希望火炬! 她知道是谁干的,必然是秦凡带兵赶回来了! 不过他也狠的,故意命虞允文开城门,以两万天策新兵性命为赌注,引诱金军攻城,而他自己南归第一件事不是支援,而是一把火烧了金军大营! 一把火燎原起天策军的战意,烧尽金军铁浮屠的战意! 一股新的力量仿佛从燃烧的大地深处涌出,灌注到她早已麻木的双臂! “咚!咚!咚!咚!咚——!!!” 原本有些散乱的鼓点,瞬间重新变得狂暴、凝聚、充满了狂喜的穿透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染血的鼓槌指向北方那冲天的烽火,嘶哑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援军!我们的援军!杀——!!!” 城下浴血的虞允文也看到了! 他虽不知道北面发生了什么,但那焚天的烈焰和金军瞬间的慌乱,就是最好的信号! 那一位挽天倾的人回来了,秦帅回来了! “天策军——!!!” 虞允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嘶哑,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他猛地举起卷刃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剑锋不是指向敌人,而是笔直地刺向西南方那面如同烈焰般燃烧、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碾过大地、越来越近的赤红战旗! “看——!!!秦帅回来了——!!!” 这声呐喊,如同九天落雷,瞬间劈开了瓮城内外弥漫的血雾与绝望! 所有还在浴血奋战、苦苦支撑、甚至濒临崩溃的天策新兵,下意识地循着虞允文剑指的方向望去! 那面猎猎狂舞的“秦”字大旗! 那如同移动山岳般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 那为首一骑,玄甲墨袍,长剑如龙,不是他们魂牵梦绕、视为军魂的秦帅秦凡,还能是谁?! “秦帅!” “是秦帅!秦帅回来了!” “秦帅——!!!”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最猛烈的火山,在每一个天策士兵濒死的心中轰然爆发! 所有的疲惫、伤痛、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蒸发!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天煮海的战意和死里逃生的狂怒! “杀——!!!” 无需任何命令,残存的天策军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整齐、都要决绝的怒吼! 他们不再是新兵,而是被主帅归来唤醒的、真正的天策铁军! 他们用尽最后的气力,挺起残破的刀枪,向着因后方起火和主帅现身而陷入巨大恐慌的金军,发动了山呼海啸般的反冲锋! 那气势,竟将刚刚还占据绝对优势的金兵硬生生向后推去! 就在这战局逆转、天策军士气如虹的顶点! 那支钢铁洪流的最前端,那匹神骏如龙、四蹄踏雪的黑色战马猛地加速,如同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瞬间超越了整个冲锋的锋线,直插瓮城战场! 马背上,秦凡的身影在朝阳和战火的映照下,如同天神下凡! 他手中那杆沉重的长剑斜指苍穹,冰冷的面甲下,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尸山血海的战场,扫过城楼上那道擂鼓的纤细身影,最终落在浴血奋战的虞允文和那两万用血肉为他争取了时间的天策儿郎身上!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冰冷、威严、却如同洪钟大吕般响彻整个战场的喝问,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厮杀与喧嚣: “我天策军儿郎——何在?!” 这声喝问,不是询问,是召唤! 是点燃!是点燃这支军队最后也是最炽热战魂的火种! “在——!!!” 扬州城内外,所有还能站着的天策士兵,连同城楼上擂鼓的赵清凤、嘶声指挥的虞允文,甚至那些重伤倒地的士卒,都发出了生命中最嘹亮、最狂热的回应!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直冲云霄! “在!!!” “在!!!” “末将在——!!!” 秦凡得到回应,那冰冷面甲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旋即化为最凛冽的杀意。 他手中长剑猛地向前一挥,如同斩断天河! “随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粉碎一切的决绝: “陷阵,杀敌——!!!” “杀——!!!” 回应他的,是身后八百天策军精兵、早已按捺不住杀意的天策铁骑排山倒海的怒吼! 钢铁的洪流骤然加速,如同决堤的天河,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地撞进了因主帅现身和大营被焚而士气暴跌、阵脚大乱的金军侧翼! 秦凡本人,则一马当先,长剑如毒龙出洞,瞬间洞穿两名试图阻拦的金军百夫长! 他座下神驹长嘶,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直插金军混乱的核心! 城楼上,赵清凤看着那道势不可挡的黑色身影冲入敌阵,看着他身后赤红的“秦”字大旗在敌群中狂飙突进,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染血的鼓槌再次击打在战鼓! “咚——!!!”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鼓槌狠狠砸下!这一声,不再是悲壮的挽歌,而是胜利的号角!是复仇的宣言! 鼓声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穿透力,再次撕裂战场喧嚣,精准地落入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天策儿郎耳中! 紧接着,赵清凤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躯,脖颈青筋再次暴起,用她那早已嘶哑、甚至带血的声音,将胸腔中所有的激荡、所有的狂喜、所有的不屈,化作一个凝聚了整座扬州城意志、足以刺破苍穹的单字,从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杀——!!!” 第一卷 第49章 阿鲁补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阿鲁补的视野在血光与火光中扭曲、模糊。 他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铁浮屠精锐,如同被收割的麦子,在那面赤红的“秦”字大旗下,一片片地倒下! 宋军的反扑不再是困兽犹斗的挣扎,而是被点燃了复仇烈焰的狂潮,每一个天策士兵眼中都燃烧着死里逃生后的疯狂与对统帅归来的狂热信仰! 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大营的烽火吞噬了他的根基,眼前这支如神兵天降的天策铁骑碾碎了他的脊梁,而那个玄甲墨袍的身影,更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压垮了他最后的心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周围的亲卫在飞速减少,宋军的包围圈如同铁桶般层层收紧,冰冷的矛尖和染血的刀锋已经迫近! 插翅难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惊怒与狂躁。 但属于女真贵族的骄傲、金军万夫长的尊严,却在这冰冷的绝望中燃烧起最后一点火星。 他阿鲁补,可以败,可以死,但绝不能像条狗一样被宋人生擒活捉,受尽屈辱! “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继而转为癫狂的长笑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压过了周围的喊杀与惨叫。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欢愉,只有穷途末路的悲怆、刻骨的仇恨,以及对身后之事的无尽怨毒! 他猛地将手中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精铁弯刀高高举起,冰冷的锋刃在火光映照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决绝地将刀锋架在了自己粗壮的脖颈上! “元帅即将南下——!!” 阿鲁补用尽胸腔中最后的气力,向着混乱的天空,向着南方,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诅咒和宣告,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会为我等报仇雪恨——!!!” 话音未落,他双臂肌肉虬结暴起,猛地向内侧狠狠一拉! “噗——!” 一道刺目的血线瞬间飙射而出,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 阿鲁补雄壮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那双瞪得滚圆、充满不甘与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越来越近的“秦”字大旗,最终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沉重的破麻袋般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尸骸狼藉、血水横流的泥泞土地上。 温热的鲜血从他脖颈的致命伤口中汩汩涌出,迅速浸染了身下的泥土和同袍的尸体。 战场,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周围的厮杀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惊魂未定、正在溃散的金兵,还是杀红了眼、步步紧逼的天策军,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这位金军悍将自刎殒命的瞬间,以及—— 那匹踏着血与火而来的黑色神驹! 秦凡驱策着踏雪乌骓,如同来自幽冥的王者,一步步踏过尸山血海,踏过粘稠的血沼,径直来到阿鲁补倒毙之处。 马蹄踏下,溅起混合着泥土和血沫的污秽。 他勒住缰绳,高大的身影在火光照耀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阿鲁补的尸体完全笼罩。 只有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淡漠地扫过地上那具尚在微微抽搐、鲜血兀自流淌的庞大身躯,如同看着一截朽木,一块顽石。 没有丝毫言语,没有胜利者的宣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秦凡只是轻轻一夹马腹。 踏雪乌骓通灵,前蹄微微抬起,然后,沉重地踏下! “咔嚓!” 包裹着玄铁的马蹄,精准而冷酷地踏在了阿鲁补的后心之上! 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那具原本尚在抽搐的身体彻底僵硬、塌陷下去。 未凉的血,从破碎的金甲缝隙中,被挤压着,汩汩渗出。 他踩着金军万夫长的尸体,如同踩着一块通往更高战场的踏脚石。 目光,却已越过混乱的扬州城战场,投向了更南方的天际,投向了阿鲁补临死前嘶吼所向的、那所谓的“元帅即将南下”的未知方向。 手中的长剑,剑尖斜指南方,未干的敌血顺着剑脊缓缓滴落,在脚下汇入那一片刺目的猩红。 “若是他金兀术敢来,我秦某必叫他有来无回!” 而他身后,那面赤红的“秦”字大旗,被风卷动,猎猎作响,旗角恰好拂过阿鲁补那张凝固着怨毒与不甘的脸,如同为这场血腥的落幕,覆上了一层猩红的裹尸布。 突然,秦凡那如山岳般挺立的身躯,猛地一晃! 没有预兆,没有嘶吼,仿佛支撑他的那股无形气力骤然抽离。 他握着剑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高大的身影在乌骓马背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秦帅?!” 离得最近的亲兵队长最先察觉异样,惊呼声刚冲口而出—— “噗通!” 沉重的闷响,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那道刚刚还如同不败战神、驱策着钢铁洪流踏破敌阵的玄甲身影,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神骏的踏雪乌骓背上,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跌落下来! 重重地砸在泥泞污秽、浸透了敌我双方热血的土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前一秒还因主帅宣言而沸腾燃烧、准备发起最后歼灭冲锋的天策军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狂热的呐喊戛然而止! 高举的兵刃僵在半空! 所有将士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狂喜、对统帅无上崇拜的狂热,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恐惧所取代! 那面刚刚还象征着无上胜利与希望的“秦”字大旗,此刻在风中发出的猎猎声响,竟显得如此刺耳而惊心! “秦帅!!!” 虞允文距离较近,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嘶哑的喉咙爆发出近乎变调的、撕裂般的吼叫! 他完全不顾自己身上多处创伤带来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甚至丢掉了手中卷刃的长剑! “秦帅!!” “秦帅!!!”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呼喊! 从秦凡的亲卫,到浴血奋战的天策老兵,再到那些刚刚经历了地狱般磨砺的新兵,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惊涛骇浪,席卷了整个扬州内外! “快!快叫军医!!!” 第一卷 第50章 醒来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儿子,快醒醒,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在冰山女魔头的课上睡觉……” 这声音……遥远又熟悉,带着一丝调侃和焦急…… 是陈浩?我的死党? 不对!我应该在扬州!在尸山血海之中! 阿鲁补的血还温热,金兀术的威胁还在耳边!赵清凤的鼓声!虞允文的呼喊!我的天策军! 什么!?我竟然穿回来了?! 这个荒谬绝伦、如同惊雷般的念头瞬间炸开,将秦凡混沌的意识劈开一道裂缝! “唔……” 他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眼前不是燃烧的扬州城,也不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而是……洁白的天花板? 还有……一张凑得极近、带着贱兮兮笑容的胖脸?陈浩?! 秦凡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让他完全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微小的破空声! 秦凡瞳孔骤缩! 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劲弩! 是流矢!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战场本能,他下意识地就想偏头躲避! 然而,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啪! 一声轻响。 一支白色的、细小的圆柱体,不偏不倚,精准地命中了他的眉心! 粉笔?! 秦凡愣住了。 额头上传来一点微小的痛感和粉末的触感。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讲台方向。 “胆挺肥的!” 清冷、带着绝对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竟然敢在我的课上睡觉!” 这声音……这语调…… 秦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不对! 这声音怎么跟赵清凤那个疯婆娘的声音这么像! 那股子冷冽、那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那隐藏在平静下的怒火…… 简直一模一样!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瞬间浇遍全身!吓得秦凡一个激灵,猛地从**病床上立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不停地喘着粗气!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硝烟血腥,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却留下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强烈的、挥之不去的错位感。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不对!** 这里不是教室! 没有粉笔,没有陈浩那张贱兮兮的胖脸,更没有那位冰山女魔头教授。 触目所及,是素雅的纱帐从雕花的床顶垂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熏香。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衾。 房间陈设古朴而精致,黄花梨的桌椅,案几上摆放着青瓷花瓶,插着几支素雅的兰花。 柔和的晨光透过糊着素纱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好像在一个女子的闺房中!? 这个认知让秦凡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下意识地就想翻身下床,去摸腰间本该存在的佩剑——入手却只有柔软的衣料。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穿着一套干净的素色中衣,并非那身浴血的玄甲。 怎么回事? 这又是哪里? 刚才那教室和粉笔……难道也是梦中之梦?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 而现在这个古色古香、明显是古代女子闺阁的地方……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他意识深处炸响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房间的静谧,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军医……他怎么样了?……” 这声音! 秦凡的身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是赵清凤!绝对是赵清凤的声音! 紧接着,另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恭敬和疲惫的声音响起,清晰地回答了那个问题: “帝姬不必担忧。”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秦帅脉象虽虚浮紊乱,气血亏耗甚巨,还有多处外伤,但根基未损,心脉尚稳。 观其面色,应是连日激战、心神耗尽,身体不堪重负,这才……昏睡了过去。只需好生静养,辅以汤药调理元气,假以时日,必能康复。” 帝姬?秦帅?昏睡?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秦凡混乱的意识!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我还以为自己穿回去了,再也不用过这提心吊胆的苦日子了。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缕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药草苦涩的气息靠近。 秦凡倏地睁开眼。 赵清凤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床前。 她已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战袍,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清冷贵气。 只是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未曾好好休息。 她的手中,稳稳地端着一个青瓷药碗。 碗中盛着的,是浓稠得近乎墨色的药汁,正冒着丝丝缕缕苦涩的热气。 那股霸道的气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顽强地钻入秦凡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醒来了?” 赵清凤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战场上那种刀锋般的锐利,多了几分…… 不易察觉的干涩? 她的目光落在秦凡脸上,似乎在确认他的神志是否清醒。 秦凡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干得发紧,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赵清凤并未多言,只是将手中的药碗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就把药喝了吧。” 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恐怖气味的液体近在咫尺,强烈的苦涩气息几乎化为实质,直冲秦凡的天灵盖。 他几乎是本能地皱紧了眉头,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仰,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抗拒和犹豫。 这玩意儿……真的能喝?喝了会不会直接送他归西? 他的一切细微反应,自然都落入了赵清凤的眼中。 只见她那双原本就清冷的眸子瞬间眯了起来,柳眉微蹙,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寒流般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干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秦凡熟悉的、属于那个在城楼上擂鼓至力竭、也曾在军帐中指挥若定的“疯婆娘”的强硬。 “把它喝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发号施令般的命令口吻,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地上,清晰而冰冷。 那双紧盯着秦凡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容置喙——仿佛他敢说一个不字,她立刻就能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 秦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震得一愣,看着赵清凤那副“你敢不喝试试”的冷硬表情,再看看眼前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汁…… 这苦日子,看来是躲不掉了。他认命地在心底哀叹一声。 第一卷 第51章 泗州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扬州城外,天策军大营,中军帐。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新翻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药草的味道。 帐内气氛肃杀,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将领们齐聚一堂,人人带伤,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主位之上,秦凡端坐。 他脸色依旧苍白,甚至比平时更添几分冷峻,腰背挺得笔直,若非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胸前衣襟下隐隐透出的绷带轮廓,几乎看不出他重伤初醒。 赵清凤坐在他下首右侧,一身素净宫装,神情清冷,目光却不时落在秦凡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虞允文等将领分列两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帐中悬挂的那幅巨大的淮南江北舆图之上。 秦凡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马鞭,代替了惯用的长剑。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稳如磐石。 马鞭的鞭梢,精准地点在舆图之上,淮水南岸,距离扬州城不远的一处。 那地方并非通衢大邑,图上标注着几个小字:泗州城。 “此处。” 秦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穿战局的冰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泗州城。” 他手中的马鞭在那片区域缓缓画了一个圈。 “……泗州城。” 秦凡手中的马鞭在那片区域缓缓画了一个圈,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破帐内短暂的沉寂: “此城扼淮水咽喉,控运河漕运,乃扬州东北门户,更是金兀术大军南下的必经跳板!”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舆图上泗州城的位置,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冽: “金兀术此番倾力南下,号称二万铁骑,气势汹汹。然其劳师远征,最大的命门,便是粮草!” 秦凡的声音陡然转厉,鞭梢重重敲在泗州城上! “淮北之地,久经战乱,民生凋敝。金兀术虽就地筹粮,行那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暴行,然如今才值春初,百姓家中存粮本就不多,经此搜刮,又能得几何?” 他环视众人,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处: “以我估算,他所抢掠之粮,至多支撑其主力大军拿下泗州城,兵临扬州城下!若想一举攻克扬州,继而图谋江南?痴心妄想!” 帐内诸将屏息凝神,眼神灼灼。赵清凤也微微坐直了身体,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 “扬州城坚池深,我天策新军虽折损惨重,然经此血火淬炼,已成哀兵,更有满城百姓同仇敌忾!” 秦凡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金兀术若想强攻扬州,必成旷日持久之消耗!其军粮,根本不足以支撑!” 他手中的马鞭猛地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从泗州城直指扬州: “所以,他别无选择!欲图扬州,必先以雷霆之势,拿下泗州!”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锤砸下: “泗州城小,守备力量远逊扬州。金兀术定会挟初胜之威,以绝对优势兵力,行雷霆一击!攻破泗州,夺取城中可能囤积的粮秣,扫清侧翼威胁,方能以泗州为据点,倾尽全力,兵围扬州!此乃其速胜之唯一通路!” 他收回马鞭,负手而立,重伤下的身躯依旧挺直如枪,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 “因此,泗州,便是金兀术的下一个目标,也是我军必须钉死的关键!绝不能让此城,落入金贼之手!” 秦凡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金石交击,在肃杀的大帐内回荡,激起了将领们眼中不屈的战意。然而,战略已定,最残酷的现实问题却横亘在眼前——兵! 秦凡缓缓坐回主位,动作间牵扯到伤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冷峻。他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下首的虞允文,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 “虞参议,”他直接点将,“我军……尚余多少可战之兵?”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压得帐内空气几乎凝滞。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清凤带着忧虑的眼神,都聚焦在虞允文身上。刚刚因战略分析而燃起的斗志,此刻被现实的冰冷无情地冲刷着。 虞允文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他脸上的振奋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痛与凝重。他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报出了那个令人心头发紧的数字: “禀秦帅……” 他顿了一下,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扬州守城血战,我军……我军折损……惨重。经初步点验……” 虞允文的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浴血余生的同袍,他们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伤,眼神疲惫却依旧坚韧。 “……除重伤无法行动者,”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尚能执锐披甲、列阵而战之……天策军儿郎……” 他再次停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报出了那个沉重的数字: “一万……二……” “一万二?!” 这个数字如同冰水浇头,帐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几位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万二?! 面对金兀术的二万铁浮屠,这点兵力的确不够看。 面对五千铁浮屠,守扬州尚且如此惨烈,如今要去守备更弱的泗州,还要面对挟大胜之威而来的金兀术主力?! 一股绝望的寒意,几乎要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赵清凤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 她看向秦凡,只见他端坐主位,脸色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也掠过了一丝沉痛的阴影。 然而,就在这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吞噬帐内所有人时—— “诸位,不必担忧。” 这五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所有骚动的心神为之一凝!连赵清凤攥紧的手都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清冷的眸子紧紧锁定在秦凡脸上。 秦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回舆图上扬州更南的方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早在金兀术大军初露南下锋芒,扬州城尚在整军备武之时……” 秦凡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更早之前的布局,“我已秘密遣出八百里加急快马,持我亲笔信印,南下!” 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南下?密使? 秦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向何人?” 他自问自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宗、泽、元、帅!” 第一卷 第52章 请秦帅坐镇扬州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宗元帅?!” “是宗老元帅?!” 帐内瞬间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低呼!宗泽! 那可是大宋北地抗金的擎天巨柱,威望卓著的老帅! 秦凡无视众人的震惊,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鼓点上: “信中已陈明扬州之危,淮泗之重!恳请宗帅,火速抽调其麾下能战之精兵,星夜兼程,北上驰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牵动了伤处,脸色又白了一分,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信使所行,乃我亲选之隐秘驿道,避开金军游骑。按脚程推算……” 秦凡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帐内每一张屏息凝神的脸,最终落在地图上扬州的位置,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 “最多……不出五日!” 他猛地将手掌重重按在舆图扬州城上,仿佛要将这个时间和地点死死钉牢: “宗元帅麾下百战劲旅,必至扬州城下!” “轰——!” 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投入了滚油! 帐内压抑到极致的绝望气氛,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瞬间点燃、炸裂! “宗帅!是宗帅要来!” “五天!最多五天!” “我们有救了!泗州有救了!” “天佑大宋!天佑天策军!” 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每一位将领! 他们脸上的苍白被激动的红晕取代,眼中的绝望被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点燃! 一万二千疲惫哀兵,面对金兀术二万铁骑,本是必死之局! 但若有宗泽元帅的百战精锐及时赶到,内外夹击,死局立时可破! 泗州城,不再是孤悬的绝地,而是钉死金兀术锋芒的钉子! 虞允文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向秦凡的目光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佩和狂热。 原来秦帅早已布下如此后手!深谋远虑,竟至于斯! 赵清凤紧握的双手终于彻底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看着主位上那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如炬、仿佛能擎住将倾之天的男人,清冷的眸子里,那抹忧虑终于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和…… 安心所取代。 他竟在所有人都只盯着眼前血战之时,已将目光投向了数百里之外,布下了这力挽狂澜的一子! 秦凡感受着帐内沸腾的士气,看着那一张张因希望而重新焕发光彩的脸。他没有笑,只是缓缓收回了按在地图上的手,重新挺直了腰背。 额角的冷汗似乎更多了,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所以,”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帐内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 “泗州城,必须守住!用尽一切办法,撑过这五日!待宗帅兵至,便是金兀术……授首之时!” “守住泗州!待宗帅兵至!” “誓死守城!待宗帅兵至!” 将领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战意直冲云霄! 绝望已化为背水一战的决绝和必胜的信念! 主位之上,秦凡感受着这沸腾如岩浆的士气,眼中寒芒更盛。他猛地一挥手,压下震天的呐喊,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 “传我军令!” 帐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聚焦于他。 秦凡扶着椅背,再次缓缓站起。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将所有伤痛都强行压下的决绝。他目光扫过众将,最终定格在舆图上的泗州城,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全军——拔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和虚弱尽数呼出,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厉声喝道: “随我——行军泗州城!即刻出发!” “不可!!!” 几乎在秦凡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带着惊惶与坚决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帐内响起! 虞允文猛地跨前一步,挡在了秦凡身前! 这位素来沉稳冷静的年轻参议,此刻脸色因激动和担忧而涨红,双目圆睁,直视着秦凡苍白却锐利如鹰的眼睛,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秦帅!万万不可!还请秦帅坐镇扬州城!”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甚至盖过了刚才的军令! 帐内沸腾的战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对冻结!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虞允文,又看向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的秦凡。 “秦帅!” 虞允文迎着秦凡冰冷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语速极快,字字铿锵,“泗州凶险,金兀术必以泰山压顶之势强攻!您身负重伤,气血两亏,岂能再亲临矢石?!若……若有闪失,天策军魂何系?!扬州城防何依?!” 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带着恳求与决绝: “末将虞允文,愿立军令状!请秦帅赐予天策军!末将必率死士,星夜驰援泗州!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定死守五日,恭候宗帅大军!若违此誓,天地共戮!” “秦帅三思!” “请秦帅坐镇扬州!” “末将等愿替秦帅死守泗州!” 其他将领也如梦初醒,纷纷跪倒一片,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 他们敬仰秦帅,更清楚秦帅此刻的身体状况强行出征,无异于送死!主帅若失,纵有宗帅援兵,军心亦将大乱! 秦凡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虞允文,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伤处,胸前素色衣襟下,那绷带的轮廓似乎又隐隐透出一抹刺目的暗红。 “你……” “秦凡!” 一个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雷霆之怒。 赵清凤缓缓站起身。 她一身素净宫装,在肃杀的大帐中宛如冰莲独立。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凤目之中,却蕴含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威仪和一丝深藏的焦虑。 她直视着秦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虞参议所言,句句在理,字字肺腑!” 她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跪着的将领们头垂得更低。 “你秦凡,是天策军魂,是扬州军民心中定海神针!你若倒下,纵有宗帅援军,军心士气亦将崩解大半!泗州需要悍将死士,扬州更需要你这位主帅坐镇中枢,统筹全局,稳定人心!” 赵清凤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秦凡强撑的意志: “你说五日!宗帅五日必至!那这五日,扬州城便是你唯一该在的地方! 调兵遣将,筹措粮草,安抚流民,整合力量,哪一样不需要你亲自坐镇? 泗州是前线死地,扬州才是支撑前线的根基! 你此时离扬亲赴泗州,非但于事无补,反是自毁长城,置大局于不顾!”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秦凡的心上,也敲打在每一位将领的心上。 帐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第一卷 第53章 请秦帅坐镇扬州(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位帝姬话语中的分量和不容辩驳的真理。 秦凡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眼中的暴戾被赵清凤冰冷而清晰的分析一点点击碎。 他紧握着椅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死死咬着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处带来一阵剧痛,眼前甚至阵阵发黑。 “你……” 他看向赵清凤,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不甘,带着愤怒,更带着一丝被戳破强撑后的虚弱。 赵清凤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秦大帅,你是想逞一时之勇,去泗州城头做那悲壮一死的英雄?还是想坐镇扬州,运筹帷幄,做那最终力挽狂澜、将金贼彻底逐出淮泗的——三军统帅?!”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击溃了秦凡强行凝聚的意志。 他猛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再睁开眼时,眼中的锐利和暴戾已然褪去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压下的、近乎痛苦的挣扎。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坐回了主位,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良久,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命令,才从他紧抿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传令……”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却不容置疑: “擢升……虞允文……为泗州防御使……统领……一万二千天策军……即刻……驰援泗州……死守……五日!” “末将——领命!” 虞允文重重叩首,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和决绝。 “其余诸将……各司其职……加固城防……安抚军民……备战……迎宗帅!” 秦凡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胸前那抹暗红似乎更加刺眼。 “末将遵命!” 众将领命,声音洪亮,却都带着深深的担忧看向主位上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赵清凤看着秦凡强撑的模样,清冷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大局为重,他必须活着! “都……退下吧……” 秦凡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帐内将领们无声而迅速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沉重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怎么?” 赵清凤并未离开。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了主位旁,素手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青瓷药碗。碗中墨汁般的液体散发着比之前更霸道的苦涩气息。 她微微俯身,将那碗药稳稳地放在秦凡手边的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清丽绝伦的脸庞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凤目却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落在他紧闭双眼、冷汗涔涔的脸上。 “我们秦大帅……” 她的声音刻意放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与刚才在众将面前截然不同的、近乎刻薄的调侃意味,“还在这儿生……小孩子气呢?” “小孩子气”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秦凡此刻最不愿示人的虚弱和那点未能亲征的憋屈。 秦凡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 一股混杂着愤怒、难堪和被戳破心事的羞恼瞬间冲上头顶! 他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瞪向近在咫尺的赵清凤! “你——!” 他想厉声呵斥,想用统帅的威严压回去,但一想到这疯婆娘超高的武力,立马就怂了下去。 这个认知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所有凝聚起来的、想要爆发的气势,在这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了个干净。 硬刚?打不过! 讲理?她那张嘴更毒! 摆官威?她帝姬身份压死人! 一股巨大的、憋屈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满腔的愤怒和不甘,最终只能化作喉间一声憋闷至极的、近乎呜咽的闷哼。 他像一只被强行按回水里的炸毛狮子,所有的凶狠都变成了色厉内荏的狼狈。 赵清凤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那瞬间的暴起,又紧接着如同被戳破般迅速萎靡下去的全过程。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秦凡被她那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开。 巨大的憋屈无处发泄,胸口的闷痛和喉间的血腥气又一阵阵上涌。 他急需做点什么来掩饰这难堪的境地,证明自己并非彻底认怂! 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凶狠,死死钉在了案几上那碗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墨黑药汁上。 好!喝药!不就是喝药吗?!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幅度之大牵动了胸前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更多冷汗。 但他不管不顾,五指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滚烫的碗壁! 灼热的痛感从掌心传来,他却恍若未觉,仿佛那点皮肉之苦比起此刻心头的憋闷和身体的剧痛根本不值一提! 在赵清凤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秦凡如同跟那碗药有深仇大恨一般,端起碗,仰起头—— “咕咕咕——!!!”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更没有丝毫品尝的意思!他像是要将所有的愤怒、憋屈、不甘和身体的痛苦都随着这碗药一起狠狠灌下去! “哐当!” 空碗被他重重地、几乎是砸在案几上! 碗底残余的药汁溅出几点漆黑的斑点。 秦凡双手死死撑住案几边缘,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破的风箱,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浓烈的苦味在口腔鼻腔里横冲直撞,胃里更是翻江倒海,灼烧感直冲喉头。 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狰狞地暴跳着,冷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甚至顺着浓密的睫毛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紧闭着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唇被自己咬出一道深可见白的齿痕,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刚经历了一场酷刑,只剩下狼狈不堪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轻微痉挛。 这副强撑威严却惨遭药力反噬、痛苦得近乎扭曲的模样,与他平日里冷峻威严、算无遗策的统帅形象,形成了巨大到荒谬的反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狼狈和痛苦之中—— 一声极轻、极短促、却又无比清晰的轻笑,如同冰层乍裂时落下的第一滴清泉,打破了帐内沉重的寂静。 “噗嗤。” 第一卷 第54章 背水(1)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夜幕如墨,沉沉地笼罩着淮水北岸。 金军大营连绵数里,篝火点点,如同荒野中蛰伏的巨兽睁开的赤红眼眸。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牲畜和铁器的混合气味,夹杂着士兵低沉的交谈与战马不安的嘶鸣。 中军大帐前,一人独立,身形魁梧如山,身披厚重的头甲,内衬金线锁甲,正是金国元帅,完颜宗弼——金兀术。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死死锁住淮水南岸那片模糊的轮廓——泗州城。 城头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拿下它! 只要拿下这座扼守水陆要冲的小城,他麾下这二万铁骑便有了最稳固的跳板!粮道可通,侧翼无忧,届时挟雷霆万钧之势,闪击扬州! 那座富庶的江南门户,那唾手可得的无上功勋,仿佛已在向他招手。淮泗膏腴之地,乃至富庶的江南,都将匍匐在大金的铁蹄之下! 一股灼热的渴望在他胸中翻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城破时宋人的哭嚎,看到了扬州城头插上大金狼旗的壮景! 然而…… 就在这野心膨胀到顶点之时,一股冰冷的、挥之不去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爬上他的脊背,浇熄了几分狂热。 宋军! 尤其是最近冒出的那个仿佛有神鬼莫测之能的宋军将领! 金兀术的眉头紧紧锁起,在火把映照下投下深刻的阴影。 他征战多年,罕逢敌手,却在这淮泗之地,接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宋军仿佛总能未卜先知,料敌机先! 先是汴京! 那支孤军,竟敢如尖刀般直插他大金腹地,搅得天翻地覆! 虽未竟全功,却让他后方震动,不得不分兵回防,打乱了他原本的南下节奏。 随后是军粮! 他赖以维系大军命脉的粮道,竟在眼皮底下被劫! 行动之精准,时机之刁钻,如同毒蛇噬咬,让他痛彻心扉! 若非就地搜刮,此刻大军早已断粮! 最让他心惊肉跳,也最让他痛失爱将阿鲁补的,便是那场奇袭扬州! 好一招以扬州城为赌注,为诱饵的绝户计! 那宋将算准了阿鲁补急于立功、洗刷前耻的心态,更算准了他麾下铁浮屠骄狂不可一世的脾性! 故意示弱,敞开城门,诱其深入那血肉磨盘般的瓮城! 当阿鲁补的兵力被牢牢吸附在城下,以为胜券在握之时…… 真正的杀招才从北面,从他自以为安全的后方,如同地狱幽冥中杀出的八百恶鬼,直扑毫无防备的大营! 焚粮草! 断后路! 乱军心! 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阿鲁补和铁浮屠的七寸之上! 让阿鲁补空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士气崩溃,大军瓦解,最终含恨自刎,饮下那杯失败的苦酒! “好魄力……好手段……” 金兀术的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沙哑的、近乎野兽磨牙般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他不得不承认,那位素未谋面、却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心头的宋军统帅,其用兵之奇、之险、之狠辣果决,实乃他生平仅见! 这泗州城,看似唾手可得,但焉知是不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那宋将,此刻是否就藏在那黑暗的城墙之后,如同耐心的猎手,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这只徘徊在陷阱边缘的猎物? 金兀术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锐利,在泗州城模糊的轮廓上反复逡巡。 夜风吹动他厚重的狼裘,带来淮水冰冷的湿气和若有若无的呜咽。他没有下达攻城的命令,只是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矗立在营火与黑暗的交界处。 他在等。 等更多的斥候回报。 等摸清泗州城的虚实。 等看穿那“神人”布下的下一局棋。 拿下泗州是必然,但如何拿?何时拿? 与此同时,淮水南岸,泗州城头。 虞允文身披秦凡赐下的那副伤痕累累却擦得锃亮的明光铠,按剑独立在垛口之后。 他身形并不魁梧,甚至带着书生的清癯,但此刻站在这座孤城的最高处,背脊挺得如同城墙本身,仿佛有无形的千钧重担压在他的肩上,却压不弯他的脊梁。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沉沉的夜幕,死死锁住淮水北岸那片连绵十数里、篝火如星海的金军大营。 那营盘气势汹汹,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洪荒巨兽,随时可能暴起噬人。 已经一天了。 整整一天,金兀术的大军如同山岳般压在淮水北岸,旌旗蔽日,鼓角相闻,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的号令。 这反常的沉寂,比震天的战鼓更令人窒息。 虞允文的手心在冰冷的剑柄上握出了汗。 对面……可是整整两万铁浮屠啊…… 一群身披重铠、人马合一、冲锋起来如同钢铁洪流般的怪物,光是想象其冲击的威势,就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胆俱寒。 而他们,据守这座并不算特别坚固的泗州城,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一万两千天策军。 巨大的兵力差距,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虞允文的心头。 说真的,就凭这一万二千天策,自己真能守住这泗州城吗? 城下淮水的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像无数阵亡将士的悲鸣,又像命运在黑暗中的低语。 夜风吹过破损的旌旗,发出猎猎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与孤寂。 第一卷 第55章 背水(2)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完颜宗弼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整装待发的将士。 这可是两万铁浮屠啊! 是大金的精锐!勇士! 是他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根本!是他赖以征服四海的锋刃! 曾几何时,他完颜宗弼,大金国的战神,令宋人闻风丧胆的“四太子”,面对一座小小的泗州城,竟变得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被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宋将名字就束缚住了手脚? “哈!哈哈哈——!” 一声突兀而狂放的大笑骤然从金兀术喉咙里爆发出来,如同金铁交鸣,又似猛虎啸林,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这笑声充满了桀骜,充满了对自己片刻前犹豫的鄙夷,更充满了凶悍野性! “传令!” 他缓缓抬起手,粗糙的手指抚过腰间佩刀的刀柄,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一切犹豫。 他不再看向泗州城那模糊的轮廓,仿佛那城、那守将,都已不值得他再浪费片刻的猜疑。 他的目光,如同捕食前的鹰隼,锐利地扫过身后肃立的传令亲卫。 “以八百铁浮屠为先锋,踏平泗州!” “余下大军,紧随其后,一鼓作气,破城屠戮!” “留——两千精锐,固守大营,枕戈待旦!” 最后一句命令,如同冰水投入烈火,让身边几位急于冲锋的猛将心头一凛。留兵守营?元帅竟还存着一份小心? 金兀术那狂傲的目光扫过将领们瞬间的错愕,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不屑与深沉算计的冷笑。 那个如影随形、专攻他软肋的“神人”,始终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他倾巢而出,岂能不留后手,防备那支如同鬼魅般的神出鬼没之军,再次袭扰他的根本? 两千最可靠的精锐,足以让任何试图趁虚而入的宵小有来无回! “呜——呜——呜——!!” 三短一长,节奏分明的牛角号声瞬间撕裂夜空,将元帅的意志清晰地传递到军营的每一个角落! “轰隆隆——!” 金军大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 靠近淮水北岸的营区率先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轰鸣! 八百名铁浮屠重骑,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轰然启动! 沉重的马蹄踏碎冻土,震得大地呻吟! 他们化作一道钢铁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直扑淮水浅滩! 与此同时,大营深处,其他营区的金兵如同沸腾的蚁群,在各级军官的厉声呵斥和鞭打下,疯狂地披甲、上马、集结! 战马的嘶鸣、兵刃的碰撞、士兵的咆哮汇成一片恐怖的喧嚣! “放箭!压制城头!” 渡河区域的步弓手和强弩手嘶吼着,将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泼向泗州城头,为渡河的先锋提供着亡命的掩护! 淮水之上,冰冷的河水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破碎的、不祥的赤色。 数十只鼓胀的羊皮筏如同巨大的水黾,被辅兵和签军用尽全身力气推入湍急的暗流。 筏子上,铁浮屠骑士如同钢铁浇筑的雕像般巍然矗立,沉重的札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死亡光泽,连坐下战马也覆盖着鳞甲面帘,只露出喷吐着白气的鼻孔。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他们头顶掠过,发出尖锐的“嗖嗖”声,那是北岸金军弓弩手在亡命地压制城头。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脆弱的羊皮筏身,每一次颠簸都让这钢铁与皮革的组合显得异常脆弱,仿佛随时会被淮水吞噬。 “敌袭——!!!” 泗州城头,一个尖锐到破音的嘶吼猛地炸响! “快!别让金军渡淮水!!” 虞允文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血丝和极度的焦灼! 这一声“敌袭”,虽然晚了,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所有守军的心! “弓箭手!放箭!放箭!!” “弩手!快上!瞄准河面!!” “滚木!礌石!准备!!” 原本被金军压制性箭雨压得抬不起头的城头,瞬间爆发出混乱而狂热的反击浪潮! 各级军官和士官长的吼声此起彼伏,士兵们顶着呼啸的箭矢,不顾一切地扑向垛口! “嗖嗖嗖——!” “嗡——!” 城头的箭矢和强弩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带着决死的意志,疯狂地泼洒向正在渡河的羊皮筏群! “噗噗噗——!” “叮叮当当——!” 箭矢狠狠扎入羊皮筏,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更多的则射在铁浮屠厚重的札甲上,发出密集的金铁交鸣! “呃啊——!” 一个铁浮屠骑士面甲下的眼睛被一支神臂弓射出的重箭贯穿,惨叫着向后栽倒,沉重的身躯带着战马猛地一晃,差点将筏子掀翻! “嘶律律——!” 另一匹战马被数支箭矢射中脖颈和腹部,剧痛让它疯狂地扬起前蹄,带着背上的骑士一起翻入冰冷的淮水,溅起巨大的浪花! 冰冷的河面上,死亡之花骤然密集绽放! 箭矢入水的“噗噗”声,士兵中箭的闷哼和惨叫,战马垂死的嘶鸣,筏子被射穿漏气的“嗤嗤”声…… “稳住!划!快划!!” 筏子上的军官目眦欲裂,用女真语嘶吼着,甚至挥刀砍向动作稍慢的签军辅兵! 他们知道,停在河心就是活靶子!只有冲上对岸,才有生路! 然而,城头的反击远不止于此! “床子弩——装填!快!!” 弩台指挥官的声音带着哭腔,士兵们赤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绞盘,粗大的弩臂在“嘎吱”呻吟中再次绷紧! “放!!” “嘣!嘣!嘣——!!” 又是数道索命的黑影呼啸而出!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那些已经接近南岸、即将靠岸的筏子! “轰!!!” 一支巨箭带着毁灭的尖啸,狠狠砸在一只离岸仅数丈的羊皮筏上! 筏子连同上面两名铁浮屠和战马,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西瓜,瞬间四分五裂! 血肉、碎木、铁片混合着冰冷的河水冲天而起! 另一支巨箭则擦着另一只即将靠岸的筏子飞过,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恐怖的气浪和溅起的巨大水墙,直接将筏子掀翻!上面的骑士和战马如同下饺子般滚落水中! 第一卷 第56章 背水(3)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扬州城头,夜风带着淮水方向隐隐传来的金戈杀伐之气。 秦凡眺望远方,身形在月色下如同一杆标枪。 他身旁,斥候单膝跪地,语速急促地汇报着泗州城前惨烈的战况: “……金军以羊皮筏强渡淮水!虞参议以床子弩阻击,击沉数筏,毙敌数十!然金军悍不畏死,后续筏子源源不断!已有近百铁浮屠成功登岸,在南岸河滩集结成阵!城头弓弩齐发,正竭力压制,但金狗铁甲厚重,收效有限!金军主力仍在北岸集结,后续大军随时可能渡河!” 秦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在冰冷的城砖上,起初是沉稳的节奏,但随着斥候的讲述,那敲击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中没有丝毫听到“击退”的欣喜,只有越来越浓的忧虑和冰寒。 “不对!” 他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如电,死死盯住淮水北岸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几十里的距离,看清泗州城下正在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哪里不对?” 赵清凤心头一紧,被秦凡凝重的神色慑住。 “太顺了!” 秦凡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寒意, “金兀术不是莽夫!他留了两千精锐守大营,说明他防着我们!他对泗州势在必得,岂会只靠八百铁浮屠硬啃?那只是先锋!是探路的石子,更是吸引火力的靶子!” “快!” “快让虞允文派斥候把泗州城附近的河滩探查一番!” “算了,来不及了!” “报——!!!” 突然,一骑快马如同从地狱中冲出,带着滚滚烟尘,疯狂地直扑扬州城下! “急报——!泗州急报——!!!” 几乎是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头,“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秦凡面前,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报,秦帅!” “韩统领按照您的吩咐,紧跟在金军主力之后!” “发现了!在泗州城上游十里,柳林滩!还有下游八里,老鸦渡!” “大量金军轻兵和签军,正趁着夜色掩护,抱木泅渡,悄无声息登岸!” “人数……黑压压根本望不到边!至少……至少万人以上!已有多股先头部队成功登岸,正沿着河滩向泗州城侧后迂回包抄!” “什么?!” 赵清凤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秦凡的预言,竟一语成谶!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凶猛! …… 好的,这是续写: --- 淮水北岸。 韩世忠半蹲在一块湿冷的石头上,一双豹眼死死盯着对岸。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远处战场的反光,可以看到金军如同蝼蚁般,源源不断地抱着木头、门板,甚至是空粮袋,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淮水,奋力向这边泅渡! 更远处,已经有不少黑影成功登上了南岸的泥滩,正鬼鬼祟祟地集结,如同蔓延的阴影,向着泗州城的方向潜行! “直贼娘的!” 韩世忠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岩浆般的焦躁,“看看!看看那些金狗崽子!跟下饺子似的往这边蹦跶!泗州城那边打得天都红了,虞允文那小子怕是快把牙都咬碎了!咱们呢?咱们几千号兄弟,就他娘的猫在这烂地方干瞪眼!” 身旁的呼延通好生劝解道,“统领,秦帅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深意,我还是再等等吧。” 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豹眼狠狠瞪向身旁沉稳如山的呼延通:“呼延通!你给老子说实话!你究竟是我韩五的人,还是他秦帅的人?!嗯?!” 呼延通脸上涂着泥灰,只露出一双沉稳的眼睛。 他按了按腰间的刀柄,声音同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统领!末将自然是您的人!但秦帅的将令,便是军令!更是破敌的方略!末将信秦帅!” “信他娘个……” 韩世忠差点爆出粗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根枯草簌簌落下,“老子也信他!可这心里头,跟猫抓似的痒!痒得老子想杀人!”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黑暗中反射着一点微光,他烦躁地用拇指反复刮着刀刃,发出细微的“噌噌”声,仿佛在磨砺自己快要按捺不住的杀意。 “你听听! ”韩世忠侧耳,远处泗州城方向的喊杀声、金鼓声似乎更加激烈了,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口,“铁浮屠那帮铁疙瘩怕是已经撞上城门了!金狗这几千轻兵再从背后摸上去,泗州城……他娘的还能撑多久?!咱们就在这干看着?!看着兄弟们被金狗包了饺子?!” 呼延通深吸一口气,夜雾的湿冷也无法浇熄他心中的焦灼,但他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统领!秦帅料事如神,或许早就算准了金兀术会来这手!他让咱们在此地潜伏,必有深意!” “等等等!老子知道是他的想法!” 韩世忠不耐烦地打断他,手中的刀刮得更快了,“可这‘时候’呢?秦帅到底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等泗州城破了再动手,给兄弟们收尸吗?!” 他猛地停下刮刀的动作,刀刃在黑暗中微微震颤。 他凑近呼延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野兽嗅到血腥味的凶狠和急迫:“呼延通,你脑子活,你给老子揣摩揣摩!秦帅他……他到底在等什么信号?!是泗州城头的烽火?还是金狗大营的动静?总得有个动静吧!老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泗州陷落啊!” 呼延通沉默了。泥灰下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那双沉稳的眼睛里也罕见地掠过一丝迷茫。 秦帅的深意?他何尝不想知道! 韩世忠见呼延通无言以对,那股憋闷的邪火更是无处发泄,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重重地砸在湿冷的夜雾里。 他烦躁地将佩刀“哐当”一声插回刀鞘,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恼和担忧: “唉!也不知道那几个报信的兔崽子,拼死冲出金狗的封锁,到底有没有把消息送到扬州城,送到秦帅手上!” “这鬼地方离扬州几十里路,夜路难行,金狗暗哨又多……万一……万一有个闪失……” 他不敢再想下去。万一斥候没送到信,秦帅不知道金军主力正在多点偷渡包抄泗州,那虞允文可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第一卷 第57章 背水(4)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泗州城北门,已然化作血肉磨盘。 王德身先士卒,战甲浴血,嘶吼着指挥士卒用长枪、滚木、沸腾的金汁拼死抵住铁浮屠对城门和墙根的疯狂冲击。 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让城门剧烈震颤,木屑混合着血沫簌簌落下。 城头宋军弓弩手不顾对岸金军步弓的压制性箭雨,将仅存的箭矢倾泻向后续涌来的金兵步卒,竭力迟滞着那黑色的浪潮。 虞允文一身青袍早已染上烟尘与暗红,他立在城楼最高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战场,嘶哑的喉咙不断发出指令,调集着城内有限的预备队填补各处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不仅要指挥战斗,更要洞悉金兀术的每一个意图。 铁浮屠的狂攻、后续步卒的涌上…… “参议!快看西面!” 一声带着极度惊恐的呼喊,猛地撕裂了虞允文耳边的喧嚣! 虞允文心头剧震,霍然转身! 只见西面城墙方向,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指着西边天际,声音都变了调:“西面!西面冒出一队金兵!好多!打着……打着‘完颜’的大旗!” 虞允文几步抢到西侧垛口,极目远眺。 夕阳的余晖早已被战火和烟尘吞噬,但在西面相对昏暗的天幕下,一片移动的火光正如同鬼魅般快速接近! 那火光不是星星点点,而是连成一片,如同一条蜿蜒的毒蛇,正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扑向泗州城的西翼! 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奔腾的马影和反射着金属寒光的铠甲轮廓! 数量绝对不少,至少是数百精骑!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队伍前方,一杆异常高大的黑色大纛在火光中猎猎翻卷,纛旗上,一个狰狞的“完颜”徽记清晰可见! “是金兀术!什么时候?” 虞允文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滞,一股刺骨的寒意冻结了四肢百骸! 可是,他明明就在北岸!就在那高坡之上,猩红大氅的身影在火光中依稀可辨! 他的主力,那两万铁浮屠和大军,正在北门疯狂攻城!他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数十里外的西面,率领一支规模同样惊人的精锐骑兵? 除非……除非北岸那个是疑兵! 是替身! 真正的金兀术,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率领他最为核心的卫队和最精锐的奇兵,绕过了泗州城所有的警戒线,如同最狡诈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泗州城最为薄弱的西翼! 他在等,等北门吸引了泗州守军所有的注意力和兵力,等虞允文将所有底牌都压在北门这血肉磨盘之上! “好一个金兀术!好一个声东击西!” 虞允文牙关紧咬,几乎要沁出血来。他自以为洞悉了金兀术的骄狂与谨慎,算准了他主力在北,留兵守营防备“神人”,却万万没想到,金兀术竟敢以身犯险,亲自率领一支奇兵,行此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绝杀之策! 就在虞允文心神剧震的刹那,西面那支疾驰的骑兵洪流突然向两侧如潮水般分开! 仿佛摩西分海,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紧接着,一匹神骏异常、通体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乌骓马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从通道中狂飙而出!马背上,一员金将身披玄色重甲,甲叶在火光下流动着幽暗的冷光,一顶狰狞的狻猊兜鍪覆盖了整个头颅,只露出两道如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凶戾目光! 正是金兀术! 他手中握着弯刀,刀身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杀——!!!” 一声非人般的、混合着野兽咆哮与金铁摩擦的恐怖战吼,从金兀术的喉咙里炸裂开来! 这吼声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直贯云霄,也狠狠撞在每一个泗州守军的心头! “杀——!!!” 随着金兀术这声战吼,那支让开通道的精锐骑兵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咆哮! 他们不再满足于骑射压制,而是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以金兀术为最锋利的箭头,朝着西城墙防御最为薄弱的几处豁口和低矮地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放箭!放箭!拦住他们!”西城守将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然而,太迟了! 金兀术的乌骓马快如鬼魅,瞬间便冲到了城墙之下! 城头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在他厚重的玄甲上,发出叮当脆响,却无法阻挡其分毫! 只见金兀术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在夯土城基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轰隆!!!” 砖石木屑混合着守军的残肢断臂轰然炸开! 坚固的垛口竟被这一踏硬生生砸塌了一大片! 烟尘弥漫中,金兀术如同地狱魔神般的身影,已经踏着崩塌的废墟,悍然登上了泗州西城墙头! “金狗上城了!!!” 绝望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西城守军的最后一丝勇气。 金兀术踏足城头,玄甲在火光与血光中宛如魔神降世!他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轻易地撕裂了两名试图阻拦的宋军士卒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狰狞的狻猊面甲上,更添几分凶戾! “随本帅——屠尽宋狗!”他狂吼着,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的嗡鸣,如同地狱的宣判。身后的精锐亲兵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被他踏破的缺口疯狂涌入,瞬间在狭窄的城墙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西城守军本就薄弱,此刻主将阵亡,士气彻底崩溃,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金兀术的目标清晰无比——城楼! 他要亲手斩下虞允文的头颅,彻底瓦解泗州城的抵抗意志!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着宋军的尸体和鲜血,狼顾鹰视,直扑城楼方向! 挡在他面前的零星抵抗,在他恐怖的巨力和精妙的弯刀技法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虞允文站在城楼最高处,将西城墙上这血腥的崩溃尽收眼底。 他脸色煞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盯着那个不可一世的金国战神。他的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毕露,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德——!”虞允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北门方向发出最后的、近乎绝望的嘶吼。 “不惜一切代价,将完颜宗弼逼出城!” 第一卷 第58章 背水(5)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泗州城,如同风暴中即将倾覆的孤舟。 西城墙上,虽然王德最终带着北门拼死抽调的敢死队,用无数人命硬生生将化身魔神的完颜宗弼和他最精锐的亲卫逼退下城,暂时堵住了那个巨大的缺口,但那片城墙已是尸山血海,守军十不存一,残破的垛口和城墙缺口如同狰狞的伤口,在火光中无声地淌着血。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和死亡的气息。 北门的撞击声虽然暂时缓了缓,但那扇巨大的包铁城门已是满目疮痍,巨大的裂缝触目惊心,每一次撞击都让它呻吟着向内凹陷,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 城头上,幸存的弓弩手箭囊已空,只能徒劳地握着磨损的刀枪,望着城下如同黑色潮水般再次集结的金兵。 虞允文站在城楼高处,残破的青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环顾着这座濒死的城池,目光扫过西城的尸骸、北门摇摇欲坠的防线、以及城内仅存的、满眼血丝与疲惫的士卒。 三天!仅仅三天!他带来的一万两千天策军,如今竟只剩下不足三千能战之兵!而这地狱般的炼狱,还需要再撑两天!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无力感,如同深渊中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绝望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如此兵力的悬殊,铁浮屠的无双冲击,金兀术那超出常理的悍勇与狡诈…… 泗州城,真的还能看到后天的太阳吗? 这三千残兵,如何抵挡城外如狼似虎的金军? “参议!秦帅来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般狂喜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炸响! 虞允文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锁住楼梯口。 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染血的阶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一个身影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 来人并非顶盔掼甲,而是身披一件深色的、沾满泥点与露水的斗篷,风尘仆仆。 斗篷的兜帽下,是一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刻在眉宇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穿透迷雾的寒星,锐利、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正是秦凡!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风尘仆仆、眼神锐利如鹰的亲卫,甲胄上带着明显的战斗痕迹,显然也是一路冲杀而来。 看到秦凡身影的刹那,虞允文只觉得支撑他站到此刻的最后一丝气力被瞬间抽空。 连日来如山般的压力、目睹麾下将士成片倒下的悲愤、对即将城破的恐惧、以及那深深的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秦帅!” 一声嘶哑到近乎变调的呼喊从虞允文喉咙里挤出。 这位素来沉稳、以文官之躯扛起血战重担的参议,再也无法维持那强撑的镇定。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城楼砖石之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令人心头一颤。 头颅深深垂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绝望: “属下无能……辜负了您的信任!泗州……泗州快要守不住了!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殆尽啊!都怪我……”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混合着血泪的悲鸣。 城楼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跪倒在地、痛苦自责的主将,悲怆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沉重粘稠。 秦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大步上前,斗篷在身后甩开一道弧线,甩落几滴冰冷的露珠。 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跪倒的虞允文面前,俯下身。 一只沾着泥泞和暗红血渍、却异常稳定的手,有力地托住了虞允文颤抖的胳膊。 “起来!” 秦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瞬间压过了城外的喧嚣和城内的悲泣。 不是责备,不是安慰,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 那只手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虞允文从冰冷的砖地上拉了起来。虞允文身体僵硬,被秦凡的力量带着站直,但头颅依旧低垂,不敢去看秦凡的眼睛,仿佛承受着千钧重担。 秦凡的目光扫过虞允文沾满血污、疲惫不堪的脸,扫过他那双因绝望和自责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落在他胸前那副被自己亲手赐予、此刻布满刀痕箭孔的明光铠上。 秦凡的眼神深处,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燃烧着的不屈火焰。 他微微靠近虞允文,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也传入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心悬一线的人耳中: “彬父,看着我。” 虞允文身体一震,艰难地抬起头,迎上秦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守了三天,挡住了金兀术两万精锐的全力猛攻,将这两万精锐拒之城外……” 秦凡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虞允文心上,“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你和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秦凡的目光越过虞允文的肩膀,扫视着周围伤痕累累、但眼神依旧带着不屈火苗的残兵,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点燃灵魂的力量: “泗州城还在我们手上!城下的血债,金狗要用十倍来偿!” 他猛地抬手,指向城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如同地狱般狰狞的金军大营,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穿透夜空: “诸位我秦某来了,可愿助我挽天倾!” 这简短的十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濒临绝望的心头! 挽天倾! 将这片即将彻底倾覆、沉沦于金人铁蹄之下的天地,硬生生地扳回来! 第一卷 第59章 背水(6)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城楼内外,陷入了极其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仿佛连城外的金鼓撞击声都瞬间远去。 虞允文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血污和泪痕,但那绝望的灰败如同被飓风扫过,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灼热的光芒取代! “愿!!!”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发出最后的嗥叫,却带着撼动山岳的力量,猛地从虞允文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这个字,是回答,是宣誓,更是将最后一丝魂魄都压上的决绝! “愿随秦帅死战!!!” 另一个更加洪亮、如同炸雷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是王德! 这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猛将,不知何时已拖着伤躯冲上了城楼。他手中卷刃的长刀狠狠顿在地上,火星四溅,虎目圆睁,死死盯着秦凡,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与死志! “愿随秦帅死战!!!” “挽天倾!杀金狗!!!” “秦帅!带我们杀出去!!!” 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城楼上,城墙上,那些原本疲惫不堪、眼神麻木的残兵败将,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 他们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恐惧,只剩下胸腔里被秦凡一句话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战意! 嘶吼声、咆哮声、刀枪顿地的金铁交鸣声,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瞬间冲破了泗州城濒死的阴霾,如同不屈的号角,狠狠撞向城外金军的喧嚣! 每一个士兵都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残破的武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凡,如同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那眼神里,不再是绝望,而是燃烧的火焰,是愿意跟随眼前这个男人赴汤蹈火、直至粉身碎骨的决绝! 秦凡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这些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光芒的战士,眼中那抹冷酷的平静终于被一种深沉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认同所取代。 这就是他的兵!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掀斗篷,露出内里同样沾染风尘和血迹的劲装。 他一步踏前,直接走到城楼垛口,目光如电,扫视着城外再次蠢蠢欲动的金军大营。 “那就请诸君随秦某疯赌一把,开城门,宴请金军大元帅--金兀术!” ……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扬州城。 临时充作行在的府衙正堂,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烛火摇曳,映照着堂下跪伏的一片绯、紫、青袍官员。他们个个面无人色,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连大气都不敢喘。 堂上主位,帝姬赵清凤端坐。她身着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面容在烛光下显得苍白而疲惫,但那双凤目之中,却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焦虑与即将喷发的怒火。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秦帅……他人呢?” 赵清凤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其中的冰冷质问,却让堂下众官齐齐打了个寒颤,将头埋得更低。 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更添压抑。 “说话!” 赵清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凌碎裂,刺破了死寂。 她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宫装的裙裾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堂下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官员们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却无人敢抬头应答。 他们知道秦凡去了哪里——就在泗州告急的烽火点燃时,那位秦帅竟只带着区区数百亲卫,如同疯魔般冲出扬州城,方向直指泗州城! 可这话,谁敢说? “都哑巴了?!” 赵清凤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银针,狠狠扫过堂下众人,“张知州!你说!” 被点到名的扬州知州身体猛地一抖,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鬓角滑落,滴在地砖上。他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启…启禀帝姬…秦帅…秦帅他…他…” “他什么?!”赵清凤步步紧逼。 “他…他…说是有…有紧急军务…出…出城…援驰……泗州城…” 张知州的声音细若蚊呐,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荒谬绝伦。 “援驰泗州城!?” 赵清凤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骤降, “泗州城下尸山血海,金兀术的铁蹄随时可能踏破扬州门户!他就带着几百号援驰,真不怕把性命丢在哪里?! 还有你们也敢放任他这位三军主帅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的质问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个官员的心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 他们知道,帝姬的怒火已到了爆发的边。 “废物!一群废物!都不知道将他拦下!” “若是秦帅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准备引颈自刎吧!” 赵清凤的斥骂如同冰雹,砸得堂下官员们肝胆俱裂。恐惧已如实质般扼住了他们的咽喉,除了匍匐颤抖,连一丝辩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看着这群噤若寒蝉、面色死灰的臣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绝望涌上心头。对牛弹琴,与朽木言勇,不过如此! “滚!”赵清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尖锐,纤指狠狠指向大门,“全都给本宫滚出去!立刻!马上!” 这声怒斥如同赦令,堂下官员如蒙大赦,却又不敢显露出半分轻松,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态,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向门口退去。沉重的官袍此刻成了拖累,有人绊倒,有人撞在一起,一片狼藉的混乱中,只留下满地的冷汗和无声的恐惧。片刻功夫,偌大的正堂便空荡下来,只剩下烛火摇曳投下的、巨大而孤寂的影子,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当最后一名官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赵清凤强撑的那股帝王威仪瞬间崩塌。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重重跌坐回冰冷的椅子里,素手紧紧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 “白鸟……” “让我们的人即刻南下催促宗泽元帅日夜兼程赶来援驰……” “秦凡,他不能死……” 第一卷 第60章 背水(7)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泗州城,西门。 曾经巍峨的城门楼已化作断壁残垣,巨大的门洞如同怪兽被撕裂的咽喉,狰狞地敞开着。 门洞内外,景象惨烈得令人窒息。折断的刀枪箭矢深深插在焦黑的土地上,破碎的盾牌、撕裂的旗帜散落各处,与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骸混在一起,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了每一寸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就在这片修罗场的中心,就在那洞开的、象征着死亡入口的城门正前方,却诡异地摆着一张完好的方桌。 桌上,竟是一席热气腾腾的宴席!几碟精致的菜肴,一壶温好的美酒,两个洁净的酒爵。 秦凡端坐于主位,身姿挺拔如松。他换下了沾染风尘血迹的斗篷和劲装,此刻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袍,唯有衣襟下摆处几点暗红的印记,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城头的鏖战。 他脸上不见丝毫身处绝境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眼前不是尸山血海,而是寻常庭院。 虞允文侍立在他身后半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身上的文士袍同样血迹斑斑,额角还有一道未干的血痕,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依旧强撑着,努力维持着仪态,只是那双紧握在身侧、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秦凡不紧不慢地提起酒壶,清澈的酒液注入面前的白瓷酒爵。 酒香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味道。 他端起酒杯,对着远处烟尘滚滚、蹄声如雷的方向,从容地举杯,然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动作流畅,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家花园宴客。 “呜——呜——呜——!” 沉闷而充满压迫感的号角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宣告。 大地开始震颤! 视线尽头,一条由钢铁、皮甲和狰狞面孔组成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冲天的烟尘,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这洞开的城门、朝着城门下那方孤零零的宴席,狂涌而来! 金兀术来了! 数千最精锐的铁浮屠重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滚雷般的轰鸣,震得残破的城墙簌簌发抖,震得地上的尸体似乎都在跳动。 他们的速度极快,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气势,锋利的矛尖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为首者,正是金国大元帅,完颜宗弼,金兀术! 他看到了什么? 泗州城西门洞开!没有预想中严阵以待的宋军,没有垂死挣扎的抵抗! 只有一片尸骸狼藉的战场,以及……战场中央,一个孤零零坐在宴席前的宋人! 一个在千军万马面前,还在悠然饮酒的宋人! “停——!!!” 金兀术猛地勒住缰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他身后的铁浮屠洪流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战马嘶鸣声中,硬生生地在距离城门约两百步的地方刹住了脚步! 烟尘弥漫,遮蔽了半个天空。 金兀术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钉在城门下那个青袍身影上。 不敢上前! 阿鲁补的前车之鉴,如同冰冷的鬼影,瞬间掠过金兀术的心头! 这些狡猾的宋人! 端坐的秦凡突然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那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冰雪初融般,竟绽开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很淡,很浅,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仿佛真的在招呼一位远道而来的故友。 完颜宗弼始终不敢上前。 秦凡的目光穿透两百步的距离,平静地、准确地落在了金兀术那身耀眼的金甲之上。 然后,一个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些许闲适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战场上: “大元帅……” 他微微一顿,目光在金兀术身后那如山如海的铁浮屠大军上扫过,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轻轻吐出三个字: “莫非是怕了?”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平地惊雷! “怕了?!” 这两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弥漫的烟尘与铁蹄余震的嗡鸣,清晰地扎进每一个金军士兵的耳中,更狠狠钉在金兀术的心头! 那“怕了”二字,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作为统帅的完颜宗弼的尊严之上。 烟尘未散,数千铁浮屠的目光仿佛都汇聚在他背上,沉重如铁。 “哼!”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从面甲后传出。 金兀术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向前踏出几步。 他翻身下马,沉重的金甲铿锵作响,每一步踏在浸透血泥的土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径直走向那张在尸山血海中显得如此突兀的方桌,在秦凡对面的位置,重重坐下。 秦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再次提起那温热的酒壶,清澈的酒液带着醉人的香气,稳稳注入金兀术面前那只洁净的白瓷酒爵。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在款待贵宾。 金兀术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秦凡,又扫过那杯酒。 他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用银针试探的念头——那是对他自身威势的侮辱,也是对眼前这宋人胆魄的低估。 他相信,在自己的虎视眈眈之下,秦凡绝不敢、也绝无机会在酒中下毒。 他猛地抬手,一把抓起酒爵,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蛮横的豪气,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敌人的鲜血。 “哐当!” 空杯被他重重顿在桌面上。 秦凡仿佛没看到对方眼中的怒火和试探,自顾自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饮,只是轻轻晃动着,目光越过杯沿,落在金兀术那身耀眼的金甲上,语气轻缓,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寒的闲适: “今日我们能坐在这里饮此美酒,享受如此佳肴,还要多亏大元帅的粮草。” “是你!?” 第一卷 第61章 背水(8)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是你!?” 汴京!那支如同跗骨之蛆、搅得他后方天翻地覆的孤军! 粮道!那场如同毒蛇噬咬、让他痛彻心扉的精准劫掠! 扬州!那场以阿鲁补和数千铁浮屠性命为代价的惊天奇袭! 就是他! 就是这个看似文弱、眼神却深如寒潭的宋人! 金兀术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沉重的金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反手探向腰间,“锵啷”一声,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饱饮鲜血的弯刀已然出鞘! 刀光如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秦凡那依旧平静端坐的头颅,狠狠劈下! “秦帅——!” 侍立在后、本就心神紧绷到极点的虞允文,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 就在那冰冷锋锐的刀锋距离秦凡白皙的脖颈仅有几厘米,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带起的劲风割断几缕发丝之时—— “嗤!” 刀势,戛然而止! 沉重的弯刀,带着千钧之力劈落的惯性,硬生生地悬停在了半空!刀尖,因力量的强行收束而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 金兀术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鹰眸,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秦凡。 秦凡依旧端坐。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柄悬在颈侧、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弯刀。 他的呼吸,平稳得没有丝毫紊乱。他的眼神,依旧深如寒潭,不起半点波澜。 仿佛那致命的威胁,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微风。 这份在刀锋之下依旧从容不迫、视死如归的平静,比任何咆哮和反抗都更让金兀术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和……一丝被彻底轻视的暴怒! “你!”金兀术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压抑着狂暴的杀意,从牙缝里挤出,“就不怕某杀了你?!” 这句话,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他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狂妄、如此不知死活的人! 直到这时,秦凡才缓缓抬起眼帘。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金兀术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淡然。 他那只一直稳稳握着酒壶的手,终于动了。 不紧不慢。 清澈的酒液,如同一条细小的银链,从壶嘴倾泻而出,稳稳注入金兀术面前那只刚刚被他重重顿在桌上的空酒爵。 酒香再次弥漫,与浓烈的血腥气交织,形成令人心悸的诡异氛围。 酒满,七分。 秦凡放下酒壶,动作轻缓。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坠地,穿透了战场上的死寂,也穿透了金兀术的杀意: “大元帅若是杀了在下,”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金兀术身后那片肃杀的铁浮屠军阵,又仿佛穿透了更远的虚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怕是……走不出这里。”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金兀术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紧!刀锋再次发出危险的嗡鸣! 他身后的铁浮屠阵列也瞬间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兵刃摩擦声! “狂妄!” 金兀术低吼,眼中杀机更盛,“就凭你这残城败卒?!某数千铁蹄,顷刻便能将尔等踏为齑粉!” 秦凡没有直接反驳金兀术的威胁。 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泗州城残破的城墙,望向更深远的南方,一笑。 “大元帅,身为三军主帅,你会将自己置于如此死地吗?” 你会将自己置于如此死地吗? 这句话,如同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金兀术自己内心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疑虑——这正是他面对洞开的泗州城门时,那片刻犹豫的根源! 也是他此刻刀悬秦凡颈侧,却未能斩下的真正原因! 秦凡这句话,不是威胁,不是诡辩,而是赤裸裸地揭开了金兀术作为统帅最核心的思维逻辑:计算风险,权衡得失,绝不轻易踏入无法掌控的绝境! 金兀术握着弯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 那冰冷的刀锋距离秦凡的脖颈依旧只有几厘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名为“理智”的天堑。 秦凡的眼神平静依旧,甚至带着一丝洞悉的悲悯,仿佛在看一个陷入自己逻辑陷阱的困兽。他轻轻晃动着杯中残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中折射着微光。 “某……” 金兀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鸣。 他想怒吼,想反驳,想一刀劈了这个胆敢如此戏弄他的宋人! 但“置之死地”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套住了他的手腕。 他金兀术,大金国柱石,岂是莽夫?他深谙兵法,知晓“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的道理。 汴京孤军的袭扰、粮道的精准被劫、扬州阿鲁补的惨败……这些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宋将的可怕! 他行事,必有后手! 他敢如此托大,孤身坐在这里,岂会没有倚仗? 难道这泗州城内外的尸山血海之下,真的没有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难道……这本身就是另一个以自身为饵、诱他入城? 无数的念头在金兀术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每一个都指向一个可能的、致命的圈套。 秦凡不紧不慢,自顾自的地斟酒。 “大元帅,不妨坐下来谈谈。” 这是何等的蔑视!何等的有恃无恐! “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哼从金兀术的鼻腔喷出。 他死死盯着秦凡那张平静得令人发指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如同拉动的风箱。 终于! “锵——!”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柄饱饮鲜血、凝聚着金兀术滔天怒火的弯刀,带着不甘的嗡鸣,猛地被他收回,狠狠插回腰间的刀鞘! 动作决绝,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狂暴。 他猛地一甩身后的披风,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重重地坐回了秦凡对面的位置! 沉重的金甲撞击在简陋的木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那张被面甲遮挡了大半的脸,只能看到一双鹰眸,此刻燃烧着屈辱、愤怒,却也不得不暂时收敛的复杂火焰,死死地、如同实质般钉在秦凡身上。 战场,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战马不安的响鼻声,以及虞允文压抑的咳嗽声,在血腥的空气中回荡。 秦凡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提起酒壶,壶嘴微倾,清澈的酒液再次注入金兀术面前的酒杯。 这一次,酒液撞击杯壁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大元帅,请。” 第一卷 第62章 背水(9) - 我于大宋听风雪 - 夜听殇 然而,完颜宗弼没有去碰那杯酒,也没有再咆哮质问。 秦凡也不再言语。 方才的刀光剑影、唇枪舌剑仿佛被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寂瞬间冻结。 偌大的修罗场中心,只剩下这张方桌,两个沉默的男人,以及桌面上那几碟早已凉透、却依然诡异的精致菜肴。 秦凡提起酒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注满。 他没有看完颜宗弼,只是端起酒杯,凑到唇边,仰头,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清冽的酒液滑入喉咙。 放下杯,再斟满。 完颜宗弼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秦凡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欲。 他看着秦凡一杯接一杯,仿佛眼前不是尸山血海,不是数千金国铁骑的虎视眈眈,而真的只是一场闲适的独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只有酒液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虞允文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铁浮屠战马偶尔不耐的喷鼻和铁甲摩擦的冰冷金属声,在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上回荡。 每一次秦凡抬手斟酒的动作都清晰无比,每一次酒杯落桌的轻响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完颜宗弼胸中的怒火和疑虑如同岩浆般翻滚,却被一层名为“理智”的冰冷岩石死死封住。 他几次欲言,最终却只是将握在膝上的拳头攥得更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面前的酒爵,依旧满着,纹丝不动。 这无声的较量,比任何言语的威胁都更令人心悸。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虞允文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冷汗浸透了内衫,紧紧贴在冰冷的脊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啪!” 一声突兀而沉闷的巨响骤然撕裂了死寂! 是完颜宗弼! 他那只一直紧攥的、戴着精钢护手的巨掌,猛地拍在坚实的桌面上! 巨大的力量让杯盘碗碟齐齐一跳,那壶温酒甚至歪倒,清澈的酒液汩汩流出,在桌面上肆意蔓延。 完颜宗弼霍然起身! 沉重的金甲随着他迅猛的动作爆发出刺耳的铿锵摩擦声,如同巨兽的咆哮。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瞬间将秦凡笼罩。 他没有再看秦凡一眼,那双燃烧着屈辱、暴怒和一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鹰眸,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泗州城门深处,仿佛要将那片废墟看穿。 “某记住你了!” 这五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北地凛冬般的酷寒与血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和一种被深深烙印的忌惮。 这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将对手死死钉在自己命运轨迹上的标记。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 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裹挟着血腥与尘土的劲风。 沉重的铁靴踏在浸满血泥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回响,一步,两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他那匹雄骏的战马走去。 “呜——!” 几乎在完颜宗弼转身的瞬间,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与之前进攻的号角不同,这一次的调子短促、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撤退命令! 肃立如林的铁浮屠洪流瞬间沸腾! 如同坚冰融化,又如退潮的黑色海水,沉重的马蹄声再次撼动大地,烟尘冲天而起。 整个钢铁军阵开始有序地、带着不甘的轰鸣向后移动,矛尖的寒光在烟尘中闪烁,如同退去的毒蛇獠牙。 虞允文看着完颜宗弼翻身上马,看着那数千铁浮屠裹挟着滚滚烟尘,如同来时一般迅猛地向远方退去。 那震耳欲聋的铁蹄声,此刻听来不再是毁灭的丧钟,而是……生的天籁! 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那混杂着浓烈血腥与硝烟的、令人作呕却又无比真实的空气。 活着! 他们还活着! 泗州……竟然守住了? 这念头荒谬得如同天方夜谭,却又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 他猛地转头,望向那个创造了这一切奇迹的核心——秦帅!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秦凡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秦凡,依旧端坐在那张方桌之后。 但方才那份在刀锋下、在千军万马前都未曾动摇分毫的、近乎冷酷的从容和平静,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 那身素净的青袍,此刻仿佛重逾千斤,将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压得微微佝偻。 他撑在桌沿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带动着整个桌面都在发出细微的、濒临破碎般的呻吟。 虞允文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秦凡额角渗出的冷汗,正顺着紧绷的鬓角滑落,滴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秦帅?!” 虞允文失声惊呼,心中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他踉跄着想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秦凡动了。 他双手猛地撑住桌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那把仿佛生了根的木凳上……“拔”了起来! 站立的动作不再是之前的从容挺拔,而是充满了迟滞和摇晃。 他的身体明显地在打晃,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没有理会虞允文的呼唤,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片正缓缓退去的、象征着死亡的黑色洪流。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死死地、固执地,望向前方——那残破不堪、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泗州城门洞深处。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 仅仅一步,他的身体就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栽倒! 虞允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秦凡硬生生地稳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被血浸透的土地,而是深不见底的泥沼。 他的脚步虚浮踉跄,身体在每一步踏出时都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下。 虞允文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身影,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残破城门。 那背影,在尸山血海和退去的烟尘映衬下,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又沉重得如同山岳。 每一步的摇晃,都踏在虞允文的心尖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