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首富威武 永安八年,大齐国泰民安,农商富庶。 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仅家中米缸比从前高上了两寸,饭桌上也能见到鱼肉,衣裳穿戴也多了花样。而今这样的好日子,还要多谢于开国皇帝的变法革新,劝农桑,鼓励贸易,商人亦可如农户出身的一般考取功名,虽然偶尔仍会有商人被读书人嘲讽轻视的现象,但其地位渐渐提升已成事实,不可小觑。 经历先前几代皇帝的发展,至今朝,大齐国已有不少商户在此期间崛起。其中数陆家最甚,为全国首富。让众多男商人最为啧啧叹服的是,这位陆首富竟是个年岁刚满十八的女儿家。最富,最年轻,是女子。这位首富陆清清姑娘,破了很多个第一。而今她又破了一个第一,成了商人中第一位捐银给朝廷过千万的人,而且因此还差点得了个县主的爵位。偏偏陆姑娘有个性,没要这等荣耀,只讨了个七品的县令做,还是汝南道里最鸟不拉屎且穷得叮当响的长乐县。 陆清清年少有为,是很多商人和闺中女子敬佩的典范。大齐民风开放,女子可随意出行,所以消息一传出来,就有不少男男女女凑到长乐县观望,想一睹陆首富的风采。奈何首富大人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让这些干耗在长乐县的小迷糊们,苦苦等了一月也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他们倒是把长乐县的客栈、酒楼生意给弄火了。灰头土脸的小穷县这时终于冒了点绿,有生机了。 次月,县城内外开始修路,首富县令出重金雇人开山,直接弄通了一条从南往北的近路,过汝南道往京都去,抄这条路走,就省去了两天绕路的麻烦。而且路修得宽阔平坦,走马走车十分平稳,又快有舒坦,是个人只要不傻都会选择走这里。因而这长乐县就日渐繁荣起来,越来越有人气。 县城内也开始了重建修缮,各式样的酒楼、客栈,还有统一划齐的门脸,令长乐县越来越像汝宁府那样的大城一般繁荣了。 城内热闹了,城外也没闲着,在县丞的带领下,四处开荒种果树,从秋过了冬,开春的时候,长乐县四周,漫山遍野的桃花,美不胜收。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来此观花的文人骚客,女人们也不甘落后,趁着踏春时节来此游玩。 到了初夏,桃花林山上的寺庙建成了,请了得道高僧在此主持,城外的几个窑厂也落成了。长乐县的黏土烧制而成的瓷器,质地莹滑如玉,白瓷在阳光下看,还会有淡淡地红光映出。没过多久,这里的瓷器就远近闻名,还上贡到了宫里。 陆清清近两年做的生意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半年当官操心的事多。就是这般,还有很多人非议她,说商人奸诈不做亏本的生意,她弃了御封的县主不要去做县令,必定是另有目的,有更深的图谋。这些话让她身边的人听到后,都十分愤愤不平,但陆清清至始至终都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为何非要赔大钱只做个七品县令。 今已入了盛夏,天气转热。 事情好容易都忙完了,陆清清才得闲休息,就听县丞裴经武在自己耳边碎碎念。 “朝廷刚派了位监察御史到咱们汝南道巡按。谁都知道这御史就是刺头,在朝敢挑皇上和高管权贵的毛病,在地方那更是什么毛病都敢挑了。朝廷每次派监察御史下地方,总会处置两名官员‘立功’。而今这汝南道一众官员中,就数大人您最特别,必会被那些清高御史当成眼中钉。” “那可未必,他挑不出我错来。”陆清清剥开花生,把花生仁倒进盘里,再继续下一颗。 “其实大齐国从来不缺捐钱得官的人,但大人是女子,还是文人们最轻视的商人出身。这文人之中,就以御史为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要是人家真想找茬,咱们根本防不住。”裴经武解释道。 陆清清垂眸剥花生,没再继续说话。 裴经武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催促他家大人赶紧做个决定,“咱们好歹有点动作防一下,总不能白白受打啊” “那打发人去汝宁府问问吧。”陆清清道。 裴经武笑着应承,正要去,那边就来人说汝宁府来人了。 裴经武笑叹:“还是张知府够意思,惦记着大人。” “他一向性子慢,这次倒快了。”陆清清意外叹道。 “快好,正解燃眉之急。” 裴经武随即就去见了传话之人,而后来和陆清清回禀:“传话的人说,监察御史今晚就会到咱们长乐县,还说这位大人很喜欢精致的宝贝,自然是越贵越好,若不起眼便于携带就更合宜。知府大人让你您出点血,挑个好点的物件贡上去,简单解决,皆大欢喜。” “呵,原来是个贪官。”陆清清笑了声,想想这样的文人还轻瞧了他们商人,只觉得心中作呕。 “大人,您虽然在地方很有政绩,但这小人也不可得罪,咱们就胡乱混过去算了,不惹麻烦?” 陆清清皱眉摆手,让裴经武酌情去办就是。 “得令!”裴经武应声去了。 大丫鬟夏绿捧着一摞账本进门,她把账本稳稳地放在桌上后,就和陆清清回禀道:“各铺送上来的账本,奴婢已经先看完了,收入总计三千六百八十二万两,去了成本,盈余一千零五百三十七万两。” “比往年少了。”陆清清随手捡了两本瞧。 “西北一带遇了歉年,收成不好,盈利自然就少了些。” “老样子,一半捐给朝廷做军费,剩下的钱分出七成给商队,后半年的生意着重对外,把账本放我房里吧。”陆清清吩咐完就继续剥花生,满脸认真。 夏绿见状,面色有些担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姑娘是有烦心事了?” “嗯。”陆清清剥得手疼了,看着慢慢一盘子的花生仁,让夏绿端走炒着吃,“晚饭给我备壶酒。” 夏绿应承,伺候陆清清回屋歇息后,就打发了八名丫鬟在旁陪侍。 晚饭的时候,陆清清就一壶酒,对着一盘花生米。裴经武来瞧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的人光看菜,还以为首富没钱了,吃的如此朴素。可瞧瞧那装花生米的嵌红宝石金盘,盛美酒的夜光杯,就知道首富大人还是首富,随手拿一样她平常所用的物件,就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富足过两辈子了。 “刚刚县衙来了个案子。”裴经武回禀道。 “什么案子?”陆清清杏眸黑白分明地看着裴经武。 裴经武忽然喉咙一紧,用笑容掩饰地交代道:“偷盗案,盗贼被当场缉拿,还是那个吴老三。唉,这才放出去没几天他又来!” “哦。”陆清清眸光淡了下去,摆摆手随裴经武去处置。 裴经武弄不明白,这段时间陆清清每次听到有案子的时候都兴致冲冲,但得了回答之后就立刻蔫了。 “大人到底在盼着什么?” 陆清清白嫩的细手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干你什么事,别瞎问。” “呃,”裴经武多看了一眼陆清清,才继续道,“吴老三那边怎么办,打几板子关两个月,再放出去估计没多久又得回来。” “他以前干什么?因何缘故偷?”陆清清问。 “是个鳏夫,以前种豆子的,后来他娘生病就卖地买药,结果娘没救回来,还欠了一屁股债。家里而今就只有个八岁的儿子跟着他遭罪,之前他坐牢的时候,听说他儿子就挨家挨户讨饭吃。” “原来如此。”陆清清叹了声,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对此事并不经意。 裴经武见陆清清没话再交代,转身就要按规矩把吴老三的案子处置了,不想才迈步就听到陆清清出声。 “我记得县城东头有个巴掌大铺子还空着,那条街正好没有人卖黎祈,吴老三长年种豆子,肯定会做黎祈,若真不会就教他手艺开店。铺子租金照收,盈利四六开。” 裴经武应承,连连赞叹陆清清是好人,转即又问盈利分成的大头到底是谁拿。 “自然是我,我出主意出地方,理该多收。”陆清清道。 裴经武笑着应承,一个黎祈铺子也挣不了几文钱,他家大人是首富,肯定不差这点钱。之所以会要这些,也是让那吴老三明白,人不能不劳而获。裴经武想明白这些后,心里对陆清清更加敬佩。 陆清清抬首见天色不早了,掩嘴打了个哈欠,嘱咐裴经武明天好生迎接监察御史。 …… 天近黄昏。 通往长乐县的官道上,正有二十多人骑马行进。 在前骑马的是两名年轻男子。一位素衣清俊,气派天成。另一位则锦衣华服,打扮得极尽富贵,长相也过得去,却因满脸猥琐之相,言语叨叨个不停,全然无前者那种气派。 “照大齐国规制,产粮从不足三万石的是铁打的下县。可这位女县令后,为了谋‘上县’的好名,假装做出政绩,就把长乐县所有产粮不足二百石的人家都给补齐了,转眼间成了一百四十万石,这……这也太夸张了,分明是耍滑、作弊!” “她还仗着自己是首富钱多,四处拿钱贿赂官员,招摇过市,真以为她有点臭钱就可通天?她之前耍手段和朝廷交易,硬弄了个官做,已然过分至极。而今竟敢干出这种事,太不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就是没脸下贱的奸商!监察大人此番去长乐县,还请狠狠治理这个无礼粗鲁的女子。” 潘青山就这位新上任的女县令连连告状了数次,见御史大人终于蹙眉,表情有了厌恶之态,他心中窃喜不已,料想他的谋算很快就要达成了。 潘青山早就观察过了,这位监察御史清高得很,而且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免不得会年少轻狂。他不把钱放在眼里,处置事情很可能是嫉恶如仇,毫不留情。他已经派人以张知府的名义传消息去长乐县,暗示陆清清贿赂监察御史。而今只要等御史到了地方后,收到陆清清的贿赂,发威把陆清清革职查办,那长乐县县令的位置他就可以想办法收入囊中了。 潘青山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偷笑。并且为表现自己的‘正直之心’,他特意下马,垂首长跪,恳请监察御史明察。 马蹄声哒哒,渐渐转小。 潘青山再抬头时,御史等人已经走远了。 倒是把随从高奇留了下来,笑着给潘青山拱手,“烦劳潘大爷引路了,我家大人最不喜人聒噪,想来也快到长乐县了,就不必再麻烦潘大爷,多谢。” 潘青山张了张嘴,被这奇丑无比又凶神恶煞的高奇的笑容吓得不能言。 …… 2.002贿赂官员 一夜平静。 次日天刚蒙蒙亮,陆清清就坐在桌边翻阅账本。 “姑娘,可不好了,裴县丞被人打了!”夏绿匆匆跑进门,继续回禀道,“裴县丞去驿站见那刚到的监察御史,不想这话没说上两句,就被踹了出来。” 陆清清连忙去见裴经武,瞧他手在流血,额头有一处红肿,边让人请大夫边问他怎么回事。 “没挨打,这是我自己摔得,跟御史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经武尴尬解释道。 夏绿在旁不信:“哪能呢,裴县丞平常多稳重一人,还能摔倒?可是你在监察御史那里受了委屈不敢说,怕县令大人担心?” “我真没有挨打!”裴经武忙解释,“今晨我去驿站,御史只打发属下和我说话,我就把昨天挑好的天珠呈上去,不想对方接了天珠之后忽然呵斥我快滚,我一时心慌,就跌倒了。” “喊你一声你就倒了?”陆清清不信地看裴经武。 裴经武丢脸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道:“真不是我胆小,实在是那人长得太凶了!还有这天珠送上去后,那宋御史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有些担心。” “别多想。”陆清清让裴经武不必再操劳,令丫鬟赶紧搀扶他去歇息。 陆清清从刚出屋走了没几步,见自己的属下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大惊失色,跟见了鬼似得。 “大人,大人……”衙差脸色惨白地扑倒在地,余惊未定地粗喘气道,“监察御史派人来了。” 夏绿立刻呵斥:“来个人罢了,做什么这么慌张,跟见了鬼似得。” “是……是跟见了鬼一样。”衙差指了指县衙侧堂的方向。 陆清清快步前往侧堂,远远地就见堂内站着一位虎背熊腰的黑衣男人,正背对着自己。传话声刚起,那男人就转过身来,横眉怒目,脸上沟壑纵横,左嘴角有一块刀疤一直延伸到脸颊,像随时能裂开似得。 这长相的确十分渗人,陆清清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随从们都怕得哆嗦了两下。 黑衣男人双眼自带杀气,上下快速打量了一番陆清清后,就抬手了。他一动,吓得周遭人忙护住陆清清。 黑衣男人双手交合,垂首微微躬身行礼。 样子虽然可怕,但是个知礼之人,陆清清淡笑着伸手,请他坐。 “陆县令,在下高奇,乃是宋御史的侍卫。今特来替我们大人传话,请您去驿站走一趟。”高奇声如洪钟,声声震人,把现场众人的心跳都吓成了一个频率。 大家都担忧地看向陆清清,打心眼里不希望陆清清去。 “巧了,我刚好也正想去拜见你家大人。”陆清清语调柔和,面带微笑。她笑时自然地有一股甜意荡漾在脸颊之间,令人禁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高奇一怔,半晌,他才回话:“那请吧。” 高奇出了县衙之后,就牵着自己的马等待,本以为陆清清坐轿子,却发现她出来后,跃身就骑上了一匹鬃毛油亮的红枣骏马,挥鞭就走,动作利落潇洒,一点都不输于男儿。大齐民风开放,近些年京师也开始盛行女子骑马上街,但能骑得起马的都是大户人家。所以高奇所见到的骑马女子多数都是随从在前牵马,慢吞吞地前行,有时甚至比走路都慢,碰到有军令急事儿传话,这些人横在路中间很挡路。以至于高奇对骑马的女子一直很有偏见,今天他倒是有所改观了。 到驿站后,高奇引陆清清到了屋门口,长乐县的驿站跟普通客栈差不多,来往官员所住的地方是栋二层楼,二层共有四个房间可住。下层则是大堂,供吃饭歇息所用。随从等则会住在后院条件一般的小房子里,且是五六人一间。 “我家大人喜静,不喜太多人叨扰。”高奇引陆清清到大堂之后,就请陆清清独自上楼。 跟在陆清清身后的夏绿闻言瞪圆了眼,张嘴要说,却被陆清清用眼色拦了回去。 陆清清扬头往二楼瞧了瞧,问高奇是哪间房。 “中间的。” 陆清清看眼随她来到大堂的众人,一步步上去。 高奇转身就请众人都退下。 陆清清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转头往下面看,刚刚等候在大堂候命的人竟然全都走了。她眼睛里闪烁出紧张,手也有些发抖,张了张嘴想喊,却知道场合不合适。手不可抑制地开始打颤,陆清清忙双手互相紧握,抿着唇,极力控制自己恐惧的情绪。脑袋里拼命地想着这楼里还有人,至少监察御史在。那监察御史肯定需要人伺候,所以还会有随从在,所以这屋子里的人数肯定不止一个。 陆清清深吸两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保持端庄。她快速踱步到二号房的门前,赶紧敲了敲门,前所未有的希望对方能快点看门。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陆清清再敲门,还是没回应。 “长乐县县令陆清清前来拜见。” “进。” 听到人声,陆清清立刻松口气,表情放松下来,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檀木圆桌、高几等普通的外间摆设,没什么特别。最要紧的是屋子里并没有人,陆清清的恐惧瞬间到了极点。 “吱——” “吱——” 有东西擦蹭她的乌纱。 陆清清抬头,眼睛倏地睁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清清飞快地从屋内退出来,紧抱住旁边的柱子,眼睛有点不舍的看着屋子里挂着的那具尸体,但整个人有很害怕,把柱子抱得更紧了。 这时候楼外面的随从们都喊着要冲进来。 陆清清听到人声后,稍稍镇定不少。 “放手。”男声低沉,有些闷。 陆清清怔了下,抬头,正对上一双深潭般地眼睛。 是个人!陆清清激灵一下,然后迅速松手退后,意识到自己刚刚抱得根本不是‘柱子’而是个男人,眼睛不自然地闪躲到一边。她表面看似镇定毫无波澜,内心已经相当尴尬了。 陆清清一手挡着额头,另一手指了指屋内,试着转移自己的尴尬,“死人了。” 脚步声起,男人踱步到房间里看了下,然后“嗯”了一声,并且“嗯”的还挺好听。 “您是宋御史?”陆清清扬眉打量他。 宋言致点头,也同样在审视陆清清,不过他的眼神却更冷一些。 “宋言致。陆大人,久仰大名。” 高虎和夏绿等人此时都冲上二楼。夏绿尤为紧张,感激用手抓住自家姑娘的胳膊,低声问她有没有事。 陆清清摇了摇头,人多了,她就更淡定了,去看尸体的脸。陆清清认得他,是长乐县前任县令的长子潘青山。 “潘青山怎么会死在你们这里?”陆清清问。 “对啊,这屋子好像是御史大人的房间。”夏绿应和一句。 高奇忙解释:“这不是我家大人的屋子,我家大人的在隔壁。刚刚怪我没说清楚,忘了中间屋有两个,这是二号房,我家大人在三号房。” 陆清清扭头看向刚刚被她抱的“柱子”。 ‘柱子’一身青色布衣,通身衣着普通,没什么名贵配饰,但头上的檀木簪却很精致,木簪不值钱,但簪头雕琢的花样做工精巧恰当,且细致至极,不似普通民间工匠的手笔。这男人的模样也算清俊,陆清清经商这么多年,算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了。不过看人不看长相,看气势。这个人通身散发着的气派,不简单。京师里的官,可不是个个都会如他这般。 大齐虽民风开放,但还没到女子可以当众和男人搂抱的程度。陆清清就刚刚自己的‘失手’是有些尴尬,而且见了宋言致本人后,陆清清也确定裴经武贿赂一事是个败笔,说到底她理亏,遂立刻和宋言致道歉,“刚刚失礼,望宋御史海涵。” “陆县令客气了,海涵谈不上。”宋言致道。 陆清清心里咯噔一下,宋言致这是警告自己,他会和她算账? 既然无法达成‘和气’的共识,陆清清自然要先发制人,对宋言致先发难:“作为一方县令,这刑名之事再在我负责范围之内。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劳烦宋大人先解释一下,这潘青山为何会死在你的隔壁?” “陆大人也说了,他死在我的隔壁,又不是死在我房里,我为何要对此负责?”宋言致当即就反驳了回去。 “宋大人就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么?”陆清清问。 “你还是先确定死亡时间,再来问我。”宋言致冷冷看一眼陆清清,转身就去了。 陆清清窝火目送宋言致的背影,转即喝令手下备笔墨,“将屋内各处距离摆设都记录清楚,所有摆设与尸体之间的距离也要测量记录好。随后再搬运尸体,剪掉绳子,务必不能动绳结。” 驿站的房间并不隔音,宋言致回屋落座之后,听到陆清清这些吩咐,拉长了嘴角。 待尸身放下来后,陆清清就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 尸身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做工精良,胸口的绣纹还用了金线,腰间配饰也值点钱。手掌伸展,右手的指甲缝里有很少量的黑色绒絮,头发散乱,锁痕浮浅而色淡,颈上的皮肉有几处轻微的抓痕。 “潘青山早就搬到汝宁城住了,怎么会回到长乐县,还死在这里……” 验尸之后,衙差们议论起来。 高奇也惊讶,“这人我也认得,昨天下午他还活得好好地,给我们大人引路。” 陆清清立刻抬头,看向高奇,“那他跟你们一块来了长乐县?” 3.003限期破案 “没有,这人聒噪得很,走到半路我家大人实在受不了,就让我打发他回去了。可真奇怪,他怎么会死在这。”高奇看着地上倒着的凳子,又叹:“那这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明显是他杀。”陆清清肯定道,然后又看向高奇,“那隔壁屋吊着个死人,你们宋大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察觉到异样么?” “没有吧,反正我没听到大人说过。”高奇回道。 陆清清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先让仵作验尸,仵作初步检查潘青山的尸体除了脖颈的勒痕外,并没有其它地方的淤伤。至于其它的进一步检查还需要耗费时间,陆清清就打算回衙门等消息。这时候却被高奇叫住,说是宋言致要见她。 陆清清二话不说,就来见了。 宋言致正坐在房间里闲淡品茗,见陆清清来了,一双眼透着犀利,开口便质问陆清清:“陆县令对于凶手是谁可有头绪?” “尸体才发现,哪里会那么快就有头绪。不过仵作推算死亡时间应该昨天午夜的时候身亡,宋大人如果不失眠的话,应该就在屋中睡觉,可听到什么响动?”陆清清问。 宋言致摇头。 陆清清怀疑地看了眼宋言致,最终没说什么,不信地点了点头。 “想必高奇已经和你说了,这潘青山是张知府派来给我引路的,我既然受惠于他,而今他人就死在我隔壁,我岂能坐视不管。再者说长乐县就在汝宁府的管辖之内,潘青山和知府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这案子你当加紧调查。” “是。”陆清清应承。 “以三日为限如何,若是陆大人查不出来此案的真相,便递辞呈。”宋言致抬了眼皮,如鹰的目光紧抓着陆清清。 陆清清嗤笑,“我为何要答应这种无端的要求?破案耗时的长短又并非我个人所能控制。” “你是长乐县的地方官,审案缉凶乃是你的分内之事。若这点本分你做不到,又何必占着县令的位置不放。到时你不想请辞也可以,我上疏请圣人革你的职便是。”宋言致说这种事的时候语气闲淡从容,似乎对他来说,令一名官员革职就跟喘口气一样简单。 “明人不说暗话,宋御史这是在故意刁难我?”既然对方已经如此,陆清清也没必要假装客气,不如把事情挑明了,这样旁人还有个见证。 “陆县令做了失职之事,而今又不想尽本分?”宋言致字字相逼,冷得深不见底。 陆清清听懂了,宋言致是在暗示她之前让裴经武贿赂他的事。她斟酌片刻,回头把人打发了,随即对宋言致道:“我若答应你,前事可了?” 宋言致点头,“三日内你能破案,权算是将功赎罪。” 陆清清点头,不服劲儿地对宋言致道:“好,我答应你。” “既然陆县令没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谁失言谁是乌龟王八蛋。”陆清清说罢,转头就走了。 宋言致表情错愕了片刻,忍不住嗤笑一声,也起身去了内间。 陆清清出来后,就吩咐下去:“驿站附近的两条街,晚上的时候会有几个晚收摊的摊贩,也要问问他们。都给我记住死者的衣着和身量特点,问话的时候记得描述一下。” 衙差们立刻应承,私下作散,有序地去做事。 仵作那边已经开始搬动尸体,打算弄回尸房,用酒醋擦身熏蒸尸体,以便于查看潘青山身上是否还有打斗时留下的隐藏淤青。 陆清清看都调查的差不多了,再嘱咐一圈后就走了。 高奇在二楼的窗户处望着陆清清骑马远去的身影,又看窗下院子里挪动尸体的衙差,对宋言致道:“大人,这女县令不简单啊——” “大齐首富。” 宋言致手里把玩着一块黄玉,随手就扔给了高奇。 高奇忙紧张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回黄锦缎盒子里。 …… 长乐县,县衙。 夏绿不爽地跟陆清清抱不平:“这宋御史欺人太甚。姑娘,我们该反抗。” “怎么反抗?若有好主意就说来听听。”陆清清看向她。 夏绿使劲儿想了想,“找人打他一顿?” “且不说京城来的人身手如何,就只说他身边那个高奇,你们光看他长相都怕,还敢打?”更何况陆清清早就发现,宋言致身边的那几名随从,个个虎口处长了厚茧,一看就知是功夫深的高手。 夏绿闭嘴不吭声了。 “那就威胁他娶大人!”半晌后,夏绿语出惊人。 陆清清讶异瞪她,“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夏绿害怕地退了两步,迫于自家姑娘的淫威,立刻跪在地上,坦白了之前她所见。 “在驿站的时候,奴婢没想到那高侍卫后来把我们都打发到门外了。奴婢担心姑娘一人在屋里会害怕,就绕到窗边偷看里头的情况,然后……就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 陆清清扶额,知道夏绿一定是看到了她抱“柱子”了。 “姑娘,他碰了你,那就是占了你的便宜,让他娶你。他总不能害自己的妻子吧,这问题就解决了,而且姑娘到了年纪,也确实该出嫁了,大爷都跟我念叨好几回了,让我好好留意。我瞅着那位宋御史长得还真不错,配得上姑娘。姑娘要是担心那个宋御史不想娶,我有办法,咱们人多嘴多,再不济我就回头雇人把白的说成黑的,就说他宋言致占了姑娘的便宜!”夏绿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越说越高兴了。 “臭丫头,长没长脑子,这些年我白教你了?这种事传出去只会影响我的名声,再说我陆清清嫁人,用得着逼么?”陆清清瞪她,随即让夏绿过来。 “是是是,姑娘说的极是,想娶姑娘的人能从京城排到汝南道了,不过这些人估摸八成都是图姑娘的钱。” “夏绿!” “奴婢知错,”夏绿抽了下鼻子,蔫蔫地躬身垂首,乖乖把脑壳送到陆清清跟前。 陆清清在夏绿的脑壳上狠狠地大了一记。 夏绿捂着头吃痛叫一声,连连赔罪。 午饭后,衙门来了个汝宁府传话的小厮。 陆清清奇怪,亲自见了此人。 “知府大人令小的传话给陆县令,定要好生招待宋御史,切不可行贿。知府大人说宋御史是个才华横溢,不可亵玩的清官,不好惹,千万不能惹,捋着毛来。” 陆清清缓缓吸口气,头疼地把那小厮打发走。 裴经武问消息后特意来问,“怎么有两个传话的人,这到底哪个是真的?” “自然这个为真,我问过了,张知府就传了以此消息过来。而这次传消息的小厮我以前去汝宁府的时候就见过。再说我也瞧这位宋御史根本不像先前那个传话人所言,是个贪财的官员。估计是前面那条,是有人故意假传。” “那宋御史的贿赂可怎么办!”裴经武慌了。 “走一步算一步,至少他之前没跟我提。”陆清清说罢,就让裴经武回去休息,不必操劳。 “这点小伤不碍事,我还是担心宋御史那边,是在太危险了。”裴经武说罢就想要去找高奇,把天珠讨回来,却被陆清清命人拦下。 “你要是去,反而添乱。我问你,你送天珠的时候,当着多少人的面?” “这种事情自然是私下里,我单独和一名唤作高虎的侍卫说的。”裴经武老实回道。 “这就是了,我们死不承认,他们也没有证据。在这我也已经和宋言致商量好了,这案子破了,他就不追究。”陆清清道。 裴经武点点头。 傍晚,知府张永昌那边传来消息,他对于自己外甥潘青山的死很震惊,叮嘱陆清清一定要为他的外甥伸冤,快速破案。 三日后,晌午。 陆清清午饭后惯例小憩,刚躺在榻上快要入睡,忽然被唤醒了。 夏绿:“姑娘,宋御史找上门来了,说要讨案子的结果,人就在侧堂等候。” 陆清清没精打采地睁眼,一听是“宋言致”,本能挥手不想听,这个名字这两天在她脑袋里已经徘徊得够久了。 “姑娘,约定的三日时限已到。”夏绿提醒,“而今他若真参本上去,那姑娘好容易花大价钱弄来的官怕是真要做不成了。” “对了,我叫你们查宋言致的来历,可查到没有?”睡眼惺忪的陆清清这会才算彻底精神了。 “奴婢叫人暗暗查了,不过得到的消息并不多。说他刚晋升没多久,什么家世不知,但听说很有才华,颇受圣上器重,这官就是圣上钦点。”夏绿边总结边无奈地愁苦道,“所以说姑娘若还想继续当官,这人咱们还不能得罪。” 陆清清点了头,穿戴整齐后,有用冰水擦了擦脸,精神一下,这才去见了宋言致。 长乐县县衙公堂之上,不及宋言致开口,陆清清就啪地一下,率先狠敲惊堂木。接着,陆清清直指着宋言致的俊脸,“你,就是杀害潘青山的真正凶手。” 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还好意思来。”陆清清又补充一句。 4.004监察御史 “我看陆大人很清醒,那就继续,我听着。”宋言致表情没什么波澜,反而坐下来,越发淡定。 陆清清翻起桌上的案卷,从上到下把纸张倒腾了几遍,这才算整理完了。 宋言致则紧盯着陆清清,公堂内气势逼仄,令周遭氛围都随之压抑和紧绷。 陆清清忙于对照仵作的验尸纪录,对那边的宋言致完全无视,然后她就边看手头上的东西边说道:“仵作就用了酒醋熏蒸尸体之后,尸体上果然显出一些隐藏的伤痕,在尸身的后背、手腕和膝盖处都有淤青。脖颈处索痕的粗细也与悬梁的绳子相合,说明凶手就用上吊的绳子先把死者勒死,然后再悬于梁上。而且根据尸体身上的淤青判断,死者在死之前应该是跪着,被人从背部控制,擒拿了手腕,接着勒颈。整个过程速度很快,所以尸体上的淤青痕迹才会很轻,以至于开始发现尸体的时候,单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 陆清清放下仵作的记录之后,又拿起一张纸,“再有潘青山在死之前,有目击者证实他是于四日前的傍晚来到在长乐县,当时他正是前往驿站所在的方向。” “继续。”宋言致道。 陆清清:“我叫人问过驿站的人,四天前你刚好在黄昏的时候到驿站,用了饭之后,人就一直在房间里呆着不曾出来。宋大人身边共计带了二十名随从,住驿站的时候,守备松外紧。而且随从的功夫都是一流,五招内就可以制服长乐县最有名的武夫。” 宋言致配合地点了点头,相当于承认他身边的人的确武功不错。 “驿站内当时只住着你一名官员,没有什么闲杂人出入,你身边还有守备,这些人都不可能近身你的住处。重过百斤的成年人,突然出现在驿站,被利落地弄死,挂尸于梁上,而不被你和你的高手随从们察觉,可能么?有时候事情其实就是眼见的那么简单,这桩凶杀案的真相,就是你让人杀了潘青山。” “陆县令的意思是说,我领着一群身强力壮的高手属下,杀了人,却懒得把尸体处理掉而挂在隔壁?”宋言致再次将陆清清纳入眼中,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观察她的机会。 “听起来确实不合理,可如果这人就是聪明过头了呢,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偏去做大家觉得不可能的‘傻事’,令自己看起来没有怀疑。” 宋言致轻笑了下,眯起了眼睛,没作任何回应,但在场的众人皆觉得喘不过气,如芒在背。 “据说两军对战的时候,战胜的一方都会把对方将领的头颅挂在自己的城墙上。一方面是鼓舞自家士气,一方面给敌方以震慑。或许宋大人悬尸在自己住处,也是想对你的敌人警告什么。”陆清清根本无所谓于宋言致那张冷脸,坦率表达自己的怀疑。 宋言致伸手去取茶,垂目闻香。 高奇、高虎等侍卫跟在宋言致身后,皆同时攥紧了腰间的挎刀。高奇那张脸还有些扭曲,让在场人心都跟着哆嗦起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陆清清继续道:“我们还发现潘青山的指缝里有一些黑色的绒絮,该是在被勒死时,挣扎抓到凶手身上衣物所致。这恰恰说明凶手身上的衣料并不算太好,至少不会是锦缎,是棉麻之类,且是黑色。” 陆清清说完就看向了高奇身边的另一名与他眉眼有点相像的侍卫,唤作高虎。从名字可知二人应该是兄弟。 高奇、高虎俩人双双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其中有一个愣了,脖子有点僵硬,另一个看完就抬起头来。 “宋大人简朴,着衣普通,随从自然不能越矩,只好穿得比你更差。有些棉麻衣裳的料子做工不好,就容易掉绒絮。前段时间我们陆家布桩就低价处理过这样一批布料,看起来就跟高奇、高虎等侍卫身上所穿的一样。” 陆清清说罢,就打发留了指甲的衙差在高虎身上抓一把。 衙差虽然有点怕,但还是去了。 高虎意欲反抗,被陆清清一句“别心虚”堵了回去,只能老实受着。 衙差在衣袖上抓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有少许黑色的绒絮。 衙差马上给陆清清瞧自己的指甲,转而惊讶地看着高虎,万般不可思议地叹道:“凶手竟然真的是他!” “准确的说杀人的是侍卫之一,唆使主谋是宋大人。”陆清清看完高虎,又看宋言致。 高虎怒目圆睁,难掩脸上的不自在,他想说话又不敢说,等候自家主人发出命令。 “宋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陆清清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一会怎么把宋言致绳之以法。 “人是我杀的。” 陆清清恍讶异地望着宋言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杀了人还这么淡定,看来是有理由辩解了。 陆清清等了会儿,见宋言致没有交代的意思,狠狠拍了下惊堂木,高声命令,“来人,收押宋言致!” “谁敢!”高奇立刻出刀,凶神恶煞地挡在宋言致前面。其余侍卫也在另外三个方向护住了宋言致。 得令冲进来的衙差们见状,也抽刀出来与之僵持,样子是摆出来了,但手有点发抖,估计是被高奇高虎兄弟那副样子吓到了。 宋言致早品出手中的茶是上等的南山鹤顶春,倒有些留恋,便没有出言,继续又饮了一口。 夏绿瞧宋言致那副斯文喝茶的样子,心里慌了,忙悄悄地去拉陆清清的衣袖。她记得姑娘以前曾说过,喜怒不形于色的才叫人物,而今这位只怕是个大人物。 陆清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示意众人先不必动手,看向宋言致:“案子我已经按照宋大人的约定破了,宋大人若是没有恰当的理由解释,也请按照朝廷律法的约定,带着你的一众属下伏法。” “陆县令是个人才。”宋言致把茶盖落在了茶碗上后,感慨一声,起了身。 陆清清:“这种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还请宋大人早作解释,不然的话,你便是身边的带了多少高手,我也照抓不误。” “你觉得你能抓得到么?”宋言致反问。 陆清清对上宋言致的眼,轻轻笑了下,“我的这些属下不中用,但外头总会有人为了挣钱中用些。朝廷不是有悬赏缉拿罪犯的法子么,我可以无偿加价到三十万两,请江湖人来办。” 果然聪明。 宋言致免不得就多打量了一眼陆清清。这姑娘长得倒真是白净激灵,爱笑,看着可亲和气,像很单纯,实则却藏着无数精明,手段也不一般。这一身绯色官服穿在她身上倒是合适,衬她肤色,显出几分英气,也造福了长乐县的百姓。宋言致的目光不经意滑落到领口的那截白嫩,皱了眉。 宋言致快速收了目光,抬首打发走公堂内所有人。 衙差们本不该听他的话,但宋言致有种天然自带的不怒自威的架势,让所有人忘了身份乖乖顺从而去。 屋子里随即静了下来。 高虎掏出一块黄玉,送到陆清清跟前。 “何意。”陆清清看了眼玉佩,雕刻精美,上面有十分精致的龙形花纹。 裴经武在旁瞟见这令牌,吓得立刻跪了,哆嗦着嘴唇,嗑巴地跟陆清清道:“这是先斩后奏令,朝廷下发的令牌图鉴里就有这个!” 陆清清:“我知道。” 宋言致:“知道就好,这就是理由。” “但这也不是你随便杀人的理由,便是先斩后奏,也该是以对方有罪犯错为前提。”陆清清质问宋言致,“我要的是你杀人的理由。” 裴经武在旁赞同点点头,陆清清所言不错,即便是手拿了先斩后奏令,但也要有理有据的杀人才行。 “潘青山该死。”宋言致简单回道,“具体原因为何是机密,不能和你讲。还有,真正杀他的并不是我们,他脖子的勒痕是有一道高虎所为,但当时他并没有死,只是晕厥而已。” “那他是怎么死的?” 宋言致斜睨陆清清:“许是他自己觉得走投无路,晕厥后醒来,畏罪自杀。” “不对,他是死后才上吊的。勒死后再上吊时,脖子上对应绳子的勒痕比较浅,潘青山上吊时绳子对应的痕迹就很浅,符合这一特征。不过我见他勃颈处绳子的勒痕有三处交叠的痕迹,看来是他晕厥之后,又有人进了他的房间,将他勒死。”陆清清琢磨完后,就对宋言致道,“但案发时驿站没有外人出入,说明凶手还是你们之中的人。” 宋言致听完陆清清的分析之后,蹙了眉头,眼底随即闪出一抹幽寒,“这案子你不必再查了,就算你破了。今日晾此令牌与你,不该你问的东西你就不要问。” “行吧,既然是秘事,那我也不多问。所谓君子一眼驷马难追,希望宋御史记得自己的承诺,我把案子破了,你就不会上书革我的职。”陆清清特意加重最后一句。 宋言致自然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从陆清清的额头一溜扫到脖颈,随即才点了头,带人走了。 5.005所谓密事 “大人,我还是不放心。”裴经武担忧,“这位宋御史从一开始就针对大人,不然也不会提出三天让大人破案的话。明明他自己就参与进了案子里,但却没有跟大人说。” 陆清清点头,而且她还发现当她一说凶手就在他随从之中后,宋言致好像就意料到了什么。但令陆清清想不通的是,潘青山从小就在长乐县长大,一直都不曾出过汝宁府,他人品的确很小人,但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至于傻到去招惹京城而来得宋言致。到底是什么事,非让宋言致要命令手下用绳子勒他?而且宋言致身边的人似乎也不是很可靠,竟还有人背着他去杀了潘青山,目的到底为何也是蹊跷。 陆清清问裴经武,“我记得你认识几个江湖人。” 裴经武讪笑,“是认识几个,都不入流。” “不入流最好,请两位‘梁上君子’看着他,价钱随意,但定要做到不能被人察觉,不然没钱拿。”陆清清嘱咐道。 裴经武应承,立刻去办。 夏绿有点担心,“姑娘,我看那宋御史可不好惹,身边的还都是高手,咱们就弄两个毛贼去,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别说长乐县只是一小地方,就是整个汝南道恐怕也难找到能跟宋御史身边人可匹敌的高手。再说我也不是要打人,只要爬墙上房闹不出动静的就好。” “姑娘英明。”夏绿忙佩服称赞道。 裴经武立刻附和:“这是自然,也不瞧瞧你家姑娘是谁!” …… 陆清清刚处理完宋言致那边的麻烦事,清静两日,就又来了一桩麻烦。 汝宁府知府张永昌来了。 张永昌一向对外甥潘青山照顾有加,而今听闻噩耗悲痛不已,坐等几天后,仍不见陆清清破案的消息传来,就亲自来长乐县问个究竟。 张永昌见了陆清清便发威,勒令她一定要查清他外甥的死因。 “必须给我找到凶手!碎尸万段,绳之以法!”张永昌生怕陆清清散漫,警告她道,“陆县令,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挑你的错处,革你的职。以前我瞧你乖巧讨喜,女儿家巾帼不让须眉,很不容易,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而今你长乐县出了这么大一桩凶案,你若不能整肃态度,好生破案,便休怪我今后对你不客气。” 张永昌说罢,就背着手转身过去,冷哼了数声,足见他有多生气。 陆清清笑了,“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公平了,论起汝南道诸多县令,其中有那个政绩能比得上我?我若不够格,谁也别想够格。” 张永昌噎了下,愣愣地看着陆清清,随即态度缓和下来,对她赔笑道:“瞧我,一着急口不择言,你是小辈,就当让着我,别见怪。” “我了解知府大人的脾气,不会见怪的。”陆清清嘴角一扯,笑得恰到好处,却也不多一分热情,她端庄抬手,请张永昌饮茶。 他品了茶,发现茶的味道还不错,可谓是极品,知道陆清清待他还算诚心,表情又柔和了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一朋友送的春茶,味道还不错,可惜就是产得少,一共就八两,回头我就叫人全包给大人。”陆清清道。 张永昌点头,心气儿更顺了。 “有关于潘青山的死,大人都听到什么消息了?”陆清清问。 “说起这事我还正奇怪呢,他怎么会死在驿站?在那个什么姓宋的监察御史的隔壁?”张永昌疑惑地望着陆清清。 陆清清一听张永昌这话,知道他和宋言致的关系也不熟,不然也不会称宋言致是“那个什么姓宋的监察御史”。 陆清清只对张永昌摇了摇头。 张永昌随即又问陆清清,可盘问过驿站的人没有,可拿了宋言致的证词没有。 “拿了,没说什么有用的。案卷在此,大人可以查看。”陆清清道。 张永昌拍大腿,“我看这些东西干什么,你赶紧把案子给我破了。别的事我能不管就不管,但是我侄子的事,你必须给我上心!” 陆清清仍旧保持礼貌微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事情跟张永昌说了,为个不熟悉的宋言致她没必要把张永昌给得罪了。 这时忽来人通传,说宋言致来了。 张永昌立刻放下手里的茶,赶紧起身。待宋言致进门之后,他便狗腿地冲上前去,笑眯眯地请宋言致上座。俩人的品级像是反了过来,宋言致倒更像是级别更高的四品官。 “上茶,赶紧给宋大人上好茶,就要我刚才那种。”张永昌反客为主,借花献佛。 宋言致无感于张永昌的热情,只开口问他的来意。 “自是因我外甥的死,我亲自来看看。”张永昌叹口气,面目哀伤起来,转即他对陆清清就再一次发火,命令他务必将在十天内破案缉拿凶手,给他一个交代。 陆清清挑眉,“十天?” 看来当官的都喜欢玩限期。 “监察御史在此,你还想偷懒不成,给我好生表现!十天不短了,再不破案,这案子恐怕就要成悬案了!”张永昌之前缓和下来的脾气又上来了。 “他人死在我隔壁,张知府怎么不问问我?”宋言致看眼那边挨了骂还没脾气的陆清清,禁不住开口。 “不敢不敢!这案子发生在长乐县,自然要长乐县县令来负责调查。宋大人您……是不是担心我会怀疑您?请放心,我半点都没有。试想谁会杀了人,却傻到还把人挂在自己的住处附近?” “呵呵。”陆清清笑。 她的笑声声音很小,却不知宋言致耳朵怎么那么灵光,目光立刻就射了过来。陆清清闭嘴,装喝茶。 “宋大人,我觉得这凶手定是有什么目的,既害了我的外甥,又想故意诬陷你。”提起外甥的死,张永昌表情沉重,“才十九岁的孩子啊!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而今连他也……” 张永昌红了眼,仰头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落。 “陆县令,听到没有,给我尽快破案!”张永昌转即又训一句陆清清。 陆清清看向宋言致,“那就要看宋御史的意思了。” 张永昌不解:“我要你查案,这跟宋御史有什么干系,你——” “陆县令正帮我调查一桩秘事,怕是没法分神查你外甥的案子。”宋言致顿了下,接着道,“这案子还得劳烦张知府再派人来。” “秘事?什么秘事?”张永昌探究地望着宋言致。 宋言致冷看他一眼。 张永昌明白自己多言了,讪讪地闭嘴不再多问。 随后送走了宋言致,张永昌就和陆清清单独说起悄悄话来。 “我平常对你怎么样?你当县令这段时间,这汝南道可曾有什么人为难过你?” “很好,没有。”陆清清分别回答了张永昌的两个问题。 “刚在御史跟前,我要你限期破案,也不光是我自己着急,也是为了让你在御史跟前显得有用点。若是我们随便拖延怠慢破案时间,那御史怎么想我们这些官员。” 陆清清点头。 “那你和我说说,这秘事是什么?”张永昌竖起耳朵。 陆清清摇头笑,“既然是秘事,宋御史又怎么会轻易说?我真不知道,只是宋御史叫我干什么,我就得乖乖干什么。” “瞧你这点出息,平常的脾气哪儿去了!”张永昌责怪地叹道。 陆清清无奈地耸肩,“您都怕他,我一个区区县令能怎么办,只能任凭其摆布了。” 张永昌看着陆清清皱眉,默了会儿,“你这丫头以前做生意的时候挺机灵的,怎么当了官反倒犯傻了。这监察御史的话能直达天听,你好好照料他,帮他做事,将来指不定会有更大的官当。但切记,不管他做什么都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把关。你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是厉害,可这官场和生意场又不一样,得我带着你才行。” “多谢知府大人提点。”陆清清拱手。 “知道我的好就行了,切记,这宋御史在长乐县做什么干什么,你记得都要给我上报,回头我好帮你出主意。”张永昌提点完陆清清,就与他告别,临走时还不忘厉声嘱咐她,一定要尽快破了他外甥的案子。 陆清清没应,转移了话题,随便塞了两包茶叶给张永昌,总算把他打发走了。 “啧啧,这官场人的嘴脸。”裴经武禁不住咂嘴感慨。 “他一共训了我几次?”陆清清问夏绿。 夏绿举出四个手指。 “他妻女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还有今冬的皮毛。”陆清清随便数了四个。 夏绿高兴地应承,立刻就吩咐下去,她就爱干这活儿。 裴经武愣了下,忍不住道:“咱这就不厚道了,知府大人惹了您,您却报复在他妻女身上。” “谁叫他是个怕老婆的,我还考量到他死了外甥心情不好,特意捡轻的来。”陆清清喝了口茶,讶异了下,“换了?” 裴经武嘿嘿笑:“我给送宋御史了,不过是点茶,大人不介意吧?一旦有点效用呢。” “不介意,不过给那种人喝真是可惜了,倒不如喂我的阿毛。”陆清清道。 夏绿:“姑娘,狗不喝茶。” “也罢了,阿毛不喝,才给她喝得。”陆清清说完这话,似乎得到了不少安慰,随即就开心了,重新捋一遍案子。 裴经武静默在一旁,打量陆清清所着的那身金丝勾花的素色锦袍,衣襟处还镶着珍珠和很漂亮的羽毛,也不知是什么名贵禽鸟身上的。总归衣裳素净的颜色和华丽的珍珠钩花一对比,显得简洁又奢华,穿在他们白白净净模样秀美的县令身上,真的是好看死了。 裴经武脑袋一偏,禁不住好奇起一件事,想这衣裳脏了之后该怎么洗?又珍珠又羽毛的,似乎有点不好下手。 改日得空的时候,裴经武就顺嘴问了夏绿。 夏绿闻言就掩嘴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县令那衣裳打眼瞧着是不好洗啊,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们都是怎么洗得?” 夏绿摇头,“不洗啊。” “那脏了怎么办?” “衣裳多得是,脏的就不要了。节省点呢,可以把上面的珍珠金线拆下来再用,不节省呢,就丢到后楼的仓库发霉烂着去。”夏绿解释道。 裴经武恍然拍一下脑门。 6.006土豪奸商 裴经武是陆家管家的儿子,因为好学勤恳,被陆清清恢复了良籍,送去上学。裴经武最后倒也算争气,考中了举人,混了个八品县丞当。后来陆清清得举荐做了县令,就想法子把他也调换到了长乐县来了。 裴经武对陆清清有三种情愫:一种是把她当成上级的大人敬着,一种是把她当成自家主人伺候,还有一种就是把她当成恩人报答。 “姑娘这些年变化真大,总觉得我读书都不及跟在姑娘身边学得多。” “却别这么说,我们多羡慕你呢。可惜我不是男儿身,不然我定要好好读书,弄个状元当当,给咱们姑娘长脸。”夏绿高扬着下巴,笑眯眯道。 “你当状元郎那么好当,可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举人,有人苦读到了五十还是考不上呢。” 夏绿不服:“姑娘说我悟性高。” “姑娘那张嘴见谁不夸?她从来都是面上嘴甜,能不得罪的人从不在面上得罪,她那话你也信。真要说状元才,我觉得咱们姑娘能行,不过她就是不用心罢了。”裴经武遗憾叹,接着补充一句,“当然用心也没用,她是女儿家,还是商人出身,做不了状元。” “但现在也当了县令了,我们家姑娘就是厉害!”夏绿正高兴地称赞,就听小丫鬟来传话说姑娘找自己。她赶紧和裴经武作别去了。 陆清清用朱砂笔在账本边的留白处简略写了几笔,见夏绿来了,就把挑出来的三本账本交给夏绿。 “我觉得有问题的,你再去核查一遍,若真有人贪墨,照老规矩处置。” 夏绿接了账本后,瞧了两眼,愣了下,这些账本她自己仔细看过了,竟然没看出一点问题。而今瞧姑娘圈点之处,她才反应过来是有问题。 “奴婢粗心大意了,奴婢的错。” 夏绿说罢,就要跪地赔罪,被陆清清给拦下了。 “跟你没关系,这些人都是老滑头,若没点做假账蒙混过关的本领,哪敢在我眼皮子低下贪。” 这些事陆清清早就习以为常,每年查账的时候总能抓出几只蛀虫来,今年这还算是少的了。 “不管是贪了一两还是一万两,都要照着规矩去办,不要因是陆家的老人就给留情面。陆家那么多人都看着呢,若不能一视同仁,立了规矩,将来必乱。” 夏绿心知姑娘说所指的人是陆旺米铺的掌柜刘三得,这米铺在全国开了足有千余家分号。刘三得是总掌柜,也是陆家的老人,一向得姑娘器重,姑娘往年可没少打赏他,没想到连他也禁不住钱的诱惑。 夏绿再三保证定会按规矩办事。 “行了,总算是把账本看完了。” 陆清清把账本一推,伸个懒腰,原本严肃面容转即就挂了微笑,她收了眼底的锐利,往榻上一趟,继续看往年大齐的凶案卷宗。这是她托人从刑部那里讨来的手抄本,都是很珍贵的凶案卷宗。 而此时在长乐县驿站的三号房,高奇正把他打听来的所有关于陆家和陆清清的事,都如实回禀给了宋言致。 “陆家原本是经商做布,前朝的时候还曾做过皇商,后来就没落了,不过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陆中元这里,还能勉强算是个乡绅。陆中元二十岁娶妻,婚后和妻子一直琴瑟和谐,和善助人,也救济过不少穷人,所以在当地还颇受敬重。 望德元年七月初九,陆中元夫妻二人忽然双双自尽在房中,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大女儿就是而今的长乐县县令陆清清,当时十二岁,小儿子叫陆川海,当时是九岁。陆家出了变故后,嫡子陆川海因为年幼不懂事,陆大姑娘作为长姐就接管了家业。那时候陆家的生意已经是苟延残喘了,加之府中只剩下年幼的小主人,那些铺子掌柜们都不看好,便狠劲儿地耍滑、偷懒、贪钱。陆大姑娘当时不动声色半个月,就在陆家所有人一度以为她很无能,陆家很快要败了的时候,府衙突然来人,把那些所有贪墨陆家钱财的家仆和伙计都缉拿入狱。当时这些人个个不服,跪在堂上喊冤,但当陆大姑娘把他们贪钱偷懒的罪证都拿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人敢在铁证面前吭声。” 高奇停顿片刻之后,见自家主人没有要出言的意思,就继续讲述。 “整肃家风之后,陆大姑娘就把所有的产业变卖,买了山和地,本该是要商转农。不想一年后,她买的八座山里有三座发现金矿。大齐禁私采金矿,但凡遇这种情况,朝廷都当以市价或购入价的百倍作为补偿。陆大姑娘当时花了三千两买的山地,转眼就变成了三十万两。这之后,她就拿钱做米粮生意。当时大齐正好丰年,米价低廉,她大量收米,转而走海运销到外邦北屿国。北屿国盛产金银,刚好于次年夏天的时候连逢十天暴雨,以致颗粒无收,米价在灾后立刻开始上扬。陆大姑娘的米刚好就在那时候海运到了北屿国,在大齐一两银子能买二十石的米,到北屿国就变成了一石米可卖二两银子。而且这个价格在当时的北屿国还算是‘良心价’,低于其它地方的市价,而且陆大姑娘当时还通融百姓们可以直接首饰珠宝换购,若兑换计量难办,就只多给不少给,可谓是非常受欢迎。自此囤下了千万两家财。” “这后来几年,因为底子厚,生意便越做越大,稳赚不赔,陆家这么坐到了全国首富的位置。任谁都难以想到,而今金山银山的陆家竟是当初十二岁的少女只奋斗六年所得。这外头人人都称她是运气好的暴发户、女财神。”高奇讲完这些,感慨陆清清的致富手段乃是奇遇。 宋言致肘搭着扶手,手托下巴,凝神听完高奇的讲述之后,评判道:“一回两回可能运气好,这么多回必定不是。况且这陆清清从开始处置家仆的时候,就显出手段不一般。” 高虎在旁愣住,“大人的意思是说陆县令能成大齐首富,是凭得自己的能耐?” “废话。” 宋言致敛目,手里把玩着一颗黑红相间的扁长珠子,正是前几日裴经武送来的天珠。宋言致修长的手指转动天珠几圈之后,默了半晌,伸手去取茶喝了一口,随即皱眉,把茶杯放下。 “可是这驿站的茶不合口味?奴这就叫人去换!”一直在旁默默陪侍的随从孙长远见状,忙细心道。 宋言致:“不必,换也换不出什么好的来。” 孙长远:“瞧我这脑袋,差点忘了,今天裴县丞送了包茶叶来,说是他们县令大人的心意。” “这个裴县丞整日不务正业,就爱替他们家县令送礼四处贿赂,太不像话了!”高虎板着脸,一身正气。 孙长远望一眼那边的高虎,底气不足地跟宋言致道:“试了,没毒,那茶——” “沏。”宋言致道。 高虎正慷慨激昂的脸转即就低下去。思量着自家主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揣摩不明白了,主人前脚还叹用钱与朝廷换官是歪心邪意,又叱这这女县令贿赂官员该将其革职。怎么转头就动摇了呢? “这枚天珠是上品,少说值七八千两,陆县令可真是大手笔呢。”孙长远见主人一直把玩,就小心地附和一句。但话说完之后,孙长远恍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心噗噗跳得忐忑,担心被骂。转即瞧一向冷淡的主人竟面容松动,有微笑的趋势,孙长远暗暗松口气。 宋言致随即把珠子递给了孙长远,让他拿着去陆家的当铺换钱,“淮南那边有两个县遭了水灾,把钱送那头去。” 孙长远接下后立刻去办。 一个时辰后,夏绿就接到长乐县陆家当铺送来的天珠,很快珠子就被呈送到了陆清清跟前。 陆清清拿天珠对着窗外的太阳照了照,“早知道直接送银票了,省了这遭麻烦。” 两日后,裴经武把刚打听来的消息回禀给了陆清清。 “拿着从我当铺换走的六千两银子,往淮南受灾的两个县送了?这宋御史借花献佛的能耐可比张知府厉害多了。”陆清清感慨道。 “看来还真如知府大人说所言,这宋御史是个清官,咱们不能拿钱贿赂。”裴经武反思。 陆清清看着天珠,默然。 “大人放心,那些梁上君子们说,宋御史还没有往京城送过信。”裴经武道。 “他答应过了,该是不会,”陆清清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莫名相信才认识几天的人的话,“不过还是要查一下这个人的软肋,以后我们吃饭能踏实点。” “他随从们都口风严,不好查。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同僚同窗,看性子估计也是不愿意交朋友的人。只能等京城那边的消息了,大概要一个月左右。”裴经武道。 “姑娘,张二姑娘来找您了。”下人传话道。 这张二姑娘正是汝宁府知府张永昌的二女儿,年十五,待字闺中。这位主儿可是正经娇养出来的官家千金,平常最为喜好打扮,也很爱跟她的小姐妹们攀比。以往陆清清常会弄些稀有的玩意儿给她,能让她在小姐妹圈子里炫耀很长一段时间。张二姑娘也很喜欢陆清清,但却只是私下里喜欢,当着外人面,她还是不情愿和商人女出身的做朋友。 而今陆清清做县令有了官家身份,也算不同了。张二姑娘刚遇了事,实在忍不住,就主动找上门来。 “陆姐姐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到底那里得罪姐姐了?”张二姑娘一见陆清清,眼睛里就涌出泪花。 陆清清善解人意地对她微笑,让张二姑娘坐下来慢慢说。 7.007别得罪她 张二姑娘生气地扭头示意,身后的丫鬟就把个精致的粉缎盒子拿了出来,放在陆清清跟前的桌上。 陆清清轻轻扫了一眼,就对张二姑娘道:“二胡娘怎么用上假货了?” “假货?你一眼就看出是假货?”张二姑娘惊诧道,她可是用了好几天都没发现。若非今日在侯爷夫人的寿宴上,她拿出来跟小姐妹们炫耀,被当场揭穿是假的,她到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每天涂得粉都是次等货,难不得她这两天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干还起来痘子,先前还以为是天气的缘故。 “二姑娘或许看不大出来,但我们内行人一眼就能辨明。且不说里面,单从盒子就看出来,我只从这盒上包裹的锻布光泽就能瞧出是假的了。”陆清清笑了笑,“这粉二姑娘必定不是从陆家的水粉铺里购买。” “今天来就为这事找你。以前都说好了的,这最上等的水粉每月都留一盒给我和母亲,这个月怎的就没有了?” “二姑娘也知道这种叫‘粉面桃花’的粉有多精贵,当然钱对您来说也不值什么,可要紧的是它东西少,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一个月就产这么一斤,又逢淮南那边连日下雨,里头最重要的一味粉料无法采集,只能用以前的存货,所以在此月产量极少。这在陆家订货的有公主、郡主、国公夫人、尚书夫人……哪个是我能得罪起?自然是按照品级高低去送,后面的没货了,也都以礼道歉了。”陆清清说罢,又装作不知道一般,训斥手下竟然没有跟张二姑娘去说明和道歉。 “不、不必了!他们来找过我道歉。”张二姑娘脸挂不住了,都知道她的水粉不是从陆家的铺子里购买,粉铺子的掌柜早就道歉过了。这会儿叫人来,只会损毁她自己的名声,再落个不讲理的泼妇名号,她亲事还没定,以后可真嫁不出去了。 “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二姑娘就把自己买假货的具体经过说给陆清清听。 张二姑娘当时没得到好粉,负气之下就亲自带着婢女去脂粉铺和掌柜理论,不得说法后就往回走,不想半路被人拦下了,说有陆家的上等水粉刚从京城运过来,但是价格要贵一点。张二姑娘瞧着像是一样,加上她大后天就要参加侯爷夫人的寿宴,就干脆一并买了下来。 “可恨我花了两倍的价钱,竟买了假货!当时叫人取出来,跟侯爷夫人的一比,真真是丢大人了。陆姐姐,我是讲理的人,自不会和那些公主、郡主争。咱就说当初,您可是说好了,这好东西会特意给我留一份,你现在可不能说变卦就变卦了啊!” “不是不守承诺,是情况有变不得已罢了,谁说话也不能保证句句都能做到,连你父亲也是如此。再者说这水粉的事真是意外,我是没真顾及上。最近忙着限期破案的事儿焦头烂额,都快忘了还有家业生意要打理。估摸是下人粗心忘了,回头我一定嘱咐他们,下个月一定悄悄给你留两盒送过去。”陆清清打了一竿子过去,又用好话圆了场。 张二姑娘听出事情多少跟自己父亲有关,又问陆清清忙得是什么案子,得知是因潘青山的死父亲难为他。张二姑娘立刻跟陆清清保证,她回去会请母亲帮她求情。 “就麻烦你了,”陆清清笑了笑,随口再次感慨,“这假货可真坑人,不过让张二姑娘遇见或许也是好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二姑娘不解地质问陆清清。 陆清清:“这要是别人遇见这种事,最多也就吃个闷亏算了。但让二姑娘碰见就不同了,你是谁?脂粉里的巾帼。二姑娘的父亲可是知府,把这一报上去,让知府大人随手一挥查抄了假货,不仅朝廷赚一笔,让你父亲立了大功,二姑娘也长脸啊,造福一众姊妹了。那以后就再没有姊妹会不小心被骗,误买假货往脸上涂了。别的假货还好说,这擦脸的要是出问题了,那可是会毁容。这等恩情她们岂会不记在二姑娘身上,好好感谢呢。” 张二姑娘点点头,觉得陆清清说得很有道理,“我回去就让父亲狠抓这些造假的祸害。” “唉。”‘粉面桃花’我这里是真没有,只能等下月了。”陆清清让张二姑娘被伤心,她立刻招手叫人来,五样精致的首饰随即就被丫鬟端了上来,让张二姑娘挑两个走,权当是赔罪。 张二姑娘看到精致宝贝,立刻就没了脾气,一面答应一面琢磨挑选,最后犹犹豫豫难以抉择。“都好看,不知道选哪个了。” “那就都送你。”陆清清立刻叫人包好送了张二姑娘。 张二姑娘惊喜不已,想想自己刚刚来势汹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拿了。 “行了,你我谁跟谁,就别客气了。我这还有十斤上好的燕窝,带回去送给夫人。”陆清清说罢,就笑眯眯地打发人把‘小麻烦’送走。 裴经武一直在外等候,眼见着张二姑娘红着眼进门,满面含笑一脸知足的出门,心中忍不住又暗叹陆清清厉害。 “可惜赔了五样金饰进去。”夏绿不甘心道。 “不赔,省了。这打假的活儿我要是自己来做,花费何止那几两黄金,还容易招惹麻烦。” 陆清清拿起桌上的信送到了烛火边焚烧。 “不过一码归一码,之前的‘仇’还不算完。天越来越热了,停掉给汝宁府的冰块的供应。” “那知府大人若追问起来怎么办?”夏绿问。 “跟他说今年冰窖出了点问题,存冰少,还都给监察御史用了,他怕热。”陆清清接着又道,“对了,新开的那几家暗号多拨点钱过去,将来指不定有用。” 夏绿应承,立刻去办。 “你有事?”陆清清见裴经武愣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经武回神,“啊,对,是宋御史,他还没走,他还派人在县城内看房,还买车,雇了不少人,包括厨子,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陆清清:“嗯,我知道了,继续观察。” 陆清清觉得有些闷,脑袋也不舒服,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正好可以看看而今的长乐县县城样貌如何。 半个时辰后,陆清清在陆家茶铺的二楼落坐,喝着上等的碧螺春,听楼下人说书,偶尔出神,闲散发呆,也算是别样惬意。 一个故事讲完了,忽然听那说书人提起了新来的监察御史,陆清清眉目清明了,把目光投向楼下。 “话说这位宋姓御史,长得貌比潘安,赛过宋玉,一到我们长乐县就得了很多闺中女子的芳心。那身姿,穿咱们白丁的衣裳也能显出雍容气派来,且别说女儿家,就是我一个男人见了都为之动容。多少人问他的来历,皆不知晓,在下不才,刚巧就得知了。”说书人名叫李四,很会把握讲书的时机,卡到这里就不说了,要给赏钱才有继续。 听书的众人也不傻,起哄指责李四胡编乱造,谁都知道李四常年在这茶馆说书,连长乐县都不出去,怎么可能知道京城来得御史如何。 李四:“你们可别不信,我正逢有一御史朋友调任离京,昨日路过此地,在下便与他把酒言欢,就顺便问了问这位宋姓御史的事,开始他是只字不提,后来还是我这兄弟醉了酒,才松了口主动说了出来。” 喝茶的众人还是骂李四吹牛,不过却也有好奇地纷纷丢了钱出来。 李四笑眯眯地数了钱,摇头说不行,伸出五个手指,“今天不收够这个数,我李四可不会说。” “唉,你这人还那么贪心啊!” “行行,我也出一文,快讲。” “钱好像还不够。” …… 李四让身边的书童再次清点了一下托盘里的铜钱,然后继续摇头,“抱歉了列位,钱还是不够五两,还请各自拿钱回去,我不说了,走了。” 众人纷纷骂他扫兴。 铛!铛! 两锭金灿灿的元宝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李四刚抬起的脚边。 8.008御史八卦 众人一瞧是金子,都吓着了,纷纷抬首看向二楼,就见二楼珠帘前站着一容貌秀美的女子,刚刚正是她冲下面喊话。 “我家主人说了,你讲好了,还有赏。” 众人闻言,惊讶之后一阵唏嘘。大家都没想到衣着这么漂亮且打扮贵气的姑娘竟然只是一名婢女。若非她刚刚张口说‘我家主人’,还都以为刚刚丢钱的贵客就是她。 婢女尚且如此,主人家可知多有钱了。这长乐县出手阔绰能有此财力的人不多,众人稍作思量就猜个七八。不过既然正主没有现身,大家也省了拜见的麻烦,就彼此会意,心知肚明,谁也不提。 李四高兴地捡起地上的两个金元宝,见钱眼开的他此刻还没多想,掂了元宝的重量后又看成色,再用牙咬了咬,发现是正经的好金子,高兴不已,晓得自己这回碰到有钱人了。李四乐呵得把钱收了,转身刚要说在场的诸位运气好可以借光听,却发现一众人等都用嫌弃鄙夷的目光看他。李四恍惚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能这么大方丢出这么多钱的人在长乐县就只有首富县令了。而自己刚刚那番举动,在众人眼里肯定是小气到家。人家是全国首富,哪用得着在给他的两锭金子上面偷工减料,弄两锭假元宝给他。 李四用手挡着脸,尴尬地咳嗽两声,一想到县令大人就在二楼的雅间内听着,他就开始紧张了。其实他今天讲这些是有些大胆,本以为是在市井里瞎讲讲赚口饭吃也没什么,若在正经的县令大人跟前,他哪敢非议另外一名朝廷命官,这是‘鲁班跟前耍大刀’了。 “诸位对不住,我得去楼上见贵客了。”李四尴尬地对众人拱手,转即硬着头上了二楼的二号雅间。 夏绿见他上来,嗤笑道:“怎么不讲了,说好给足五两银子就讲的,而今二十两黄金下去,你还不知足?” “不敢不敢!草民这就是来还钱的,县令大人的钱草民万不敢收。”李四虽然贪财,可也知道有些钱他拿了跟没命差不多。 “还钱?啊,原来你刚刚在诓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概也能定个‘妖言惑众’的罪了。”夏绿其实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罪,不过是见李四欠收拾,就随口胡诌一句。 李四真被夏绿的话吓着了,忙跪地求饶,告知自己并非有意如此,而对于宋御史的事,他确实知道一点,但真的只有‘一点’,并没有很多,因怕消息说出来对不起县令给的两锭金子,所以才要还钱。 “行,你要是知道一点也不算诓人,跟我进去。”夏绿说罢,带着李四去见陆清清。 李四见过陆清清之后,连忙坦白:“其实草民那朋友只说了一句话,说……说宋御史是前科贡生,好像是因为家中出了变故,要守孝,所以一直没有当官。前段时间被圣上想起来,才忽然就点名做了监察御史。” “什么家世?”陆清清问。 李四摇头,“草民也特意问了,那朋友他也不知。估计不是什么富贵出身的,不然早就被人知晓了。” “你这朋友现在在哪儿?” “走了,着急赶路,前天晚上和我一起聊得,昨天早上就走了。”李四说道。 陆清清摆摆手,打发李四。 李四赔笑,不舍得捧着两块金元宝,“那这钱——” “拿着吧。” 李四一喜,忙跪地磕头,赞叹陆清清是青天大老爷,然后欢欢喜喜地就退下了。 “什么人啊这是。”夏绿忍不住叹了句,转而对陆清清道,“不过好歹知道这位御史是前科贡生,且没什么家世,这就好对付了。” 陆清清摇头,“听他描述,宋御史在京城似乎没什么名气。这就奇怪了,凭他那副长相在京城会不出名?你也不想想,就是官员们不关注他,那些世家贵女也不会放过。他是前科贡生,年纪才二十一,也就是参加三年前的科举,而且是进了殿试的贡生,这么年轻这等相貌,在当时必会是贵女们争相谈论的人物,如此怎么也会有些名气了。而且我那会儿也从没听说,有什么姿容美的贡生的传闻。” 陆清清一向十分关注科举,她喜欢在一些比较有潜力的考生身上做点小投入,提前拉近一下关系,毕竟这些考生将来都很有可能朝廷的栋梁。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保不齐当初随意播下一颗种转眼就能发芽成了参天大树,护佑他们陆家的以后。所以在这些考生身上,陆清清从不都吝啬钱财。 夏绿:“姑娘说的有理,必是那刚刚说书的李四在骗我们!” 陆清清稍作琢磨后摇头,“不像,他要是诚心骗,一开始就不会退钱了。瞧他看金子时两眼冒光,分明很喜欢。一开始舍得放弃,是真胆小怕事。” 夏绿糊涂了,“那是姑娘之前的猜测有误?或许京城的贵女们早都见惯了美男,像宋御史那种的姿色的其实还不值当她们谈论?” 陆清清恍惚了下,不确定地叹:“或许吧。” 夏绿随后在回府路上,越琢磨这件事越觉得有意思。 傍晚夏绿伺候完陆清清后,就跟自己的小姐妹秋黄、冬白和春红一起用饭。饭后夏绿想起今天的见闻,恍然笑起来,结果被秋黄等三人围着盘问,要紧的事夏绿当然不敢乱言,就捡着没用有趣的告知。只说京城的美男多,很多姿色都在宋御史之上。 “也就是说,宋御史那样长相的在京城其实也没多受待见?”秋黄感叹完,震惊了。 冬白和春红也震惊了。 三日后。 刚处理完密信的宋言致,坐在窗边纳凉喝茶。 本来这盛夏窗边太阳大,虽然阳光已经不会射进屋内,仍会更热一些。但而今宋言致所在的屋子里四处都撒着冰块,量极多,而且补充及时,所以十分解暑。若忽然从外面进屋里来,甚至会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冷,所以此刻这屋子里不管坐在何处都不会觉得闷热。 “没想到这长乐县的县令还真用心啊,每天送这么多冰块过来。之前属下还担心主人到这种小地方会住不习惯,而今瞧这除了屋子破点,其它物件跟京城也没差多少。首富不愧是首富,随便出手就不一般啊。”孙长远笑着地感慨,暗暗夸了一把陆清清。 孙长远一直很喜欢陆清清的,觉得她人长得可亲,特别是一笑起来那张脸让人心情莫名的舒服。而且嘴儿也好,够甜,听得人心里爽快。再有就是她的经历了,父母双亡之后竟能一个人带着弟弟撑起家业,当真难得。可能因为自己的身世也不好的缘故,孙长远和陆清清之间会有一种同命相连感,只不过人家活出了他当初想活的样子,心里就更多了一份敬佩。 宋言致轻抬眸,斜睨了下孙长远。 孙长远以为自己聒噪惹到了主人,赶忙闭嘴,紧张地缩住自己的脖子。 他正要道歉,就忽然听见自家主人的反问。 “是么?” “是是是,当然是了。”孙长远暗暗松口气,感慨自己没说错,接着补充道,“瞧那陆县令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之前还敢跟大人顶嘴呢,而今这番安排这么用心,可见是诚意如此。这在民间盛夏的冰一块就跟金子一样贵,这一屋地的冰那得撒多少金子呐。就算是首富,那钱也是辛苦挣来的,再者我听说他为了谋这个县令,几乎把一半家产都捐给朝廷做军费了,有这份心也不容易。” “是有心了。”宋言致再看窗棂上那只爬行的黑蚁,忽然觉得顺眼很多。 屋子里随即恢复安静,但安静没多久,就被气冲冲进门的高奇给打破了。 “大人,属下刚从外头听到一些关于您的传言。”高奇声音的怒气几乎可以冲到九霄上去。 孙长远诧异,“这才在长乐县呆多久,怎么就有传言了?赶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大人、大人的——”高奇嗑巴了,一向心直口快的他此刻却有点说不出口。 宋言致此时方抬眸,把目光投向了高奇。 高奇立刻脱口而出:“他们说大人的姿色在京城就是一般,没人看得上。” “啊!”孙长远目瞪口呆。 “市井之谈,不必挂心。”宋言致未有动容。 “可是大人,他们若是说什么其它的事,当愚民不了解情况,我也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可大人的相貌英俊无比,这是有目共睹的啊,这些蠢材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他们去过京城么,京城除了人多点,普通长相的到处都是,就是满天下也没一个人能比得上我们大人的样貌!”高奇气得吹起了胡子。 “退下。”宋言致语调森寒。 “是。”高奇仿若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立刻乖乖退下。 “等等。”宋言致把手里的书合上,递给了高奇,吩咐他办一件事。高奇刚气愤完,又很疑惑自家大人的吩咐,不过他依旧照办不误。 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正经官袍的陆清清在衙门侧堂见了高奇。 陆清清态度良好的询问高奇,“你们家大人有何吩咐呀?” 高奇恍惚了下,拿稀奇的眼光打量陆清清。 其实陆清清这么态度好,也的确有缘故。她刚听说外面关于谣传‘宋御史姿色一般’的事,高奇就来了,所以陆清清就误以为高奇是为这事来找茬的。陆清清又有个习惯,很喜欢在一开始先给找茬的人‘好脸色’。 高奇咳嗽一声,面对这么好态度的陆清清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依旧板着脸,保持他侍卫冷酷的作风,随即生硬地抬首,双手将书朝陆清清的方向递去。 “我家大人让我给你的。” 夏绿忙接了过来,转而呈送给陆清清。 陆清清半疑惑半好奇地把书接了过来,看了眼封皮上的名字:《嘉德记事》。 嘉德是大齐开国皇帝的年号,要说起这位皇帝可是一位传奇人物,他的英雄事迹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总归是一位勤勤恳恳为国呕心沥血的开明君主,大齐能有今天四方朝贺的大国地位,与这位开国皇帝的打下的基础牢不可分。而且这位皇帝为国为民一生,不曾开过后宫,自然也没有亲生子嗣留下。下一任皇帝还是从皇族宗亲里选拔出的德才智高之者。这也是这位传奇皇帝最为精彩的一部分,至少是被民间百姓们最愿意津津乐道的一部分。 当然在这方面也有一些别的小众传闻,其实在大齐,只要到了一定年纪还不沾女人的男人,都容易被人怀疑是兔儿爷。更何况是权力巨大魅力无穷的开国皇帝,有条件睡美人竟然不睡,难免会被纳入质疑之列。 《嘉德记事》记录了开国皇帝亲笔所书的毕生治国良策。此书在开国皇帝驾崩没多久,就被新任皇帝钦点为科举必考内容,随后就被制版印刷发往全国各地。而今在大齐,只要是书生,必定是人手一本这样的书,且几乎个个倒背如流,若是碰见个才华高的书生,定会把此书中的每一句话都分析出近千字的深刻见解来。 如果是读书人之间送这本书,那一定是勉励对方学习,希望对方能有朝一日登上朝堂,辅佐皇帝治理天下。 陆清清觉得自己只是个县令,而且满天下人都知道她这县令是用捐钱立功而换得恩赐,不是科举而来。宋御史特意打发高奇给她送这本书,什么意思? “是宋御史让你送这本书给我?”陆清清有必要再确认一遍。 “正是。”高奇坚决点头,然后他犹豫了下,见陆清清态度不错,就干脆开口,“冒犯问陆县令一句,我们大人送您这本书是何意?” “我还正想问你呢。”陆清清的两根眉毛都快缠在一起。 高奇叹:“原来我们都一样,都不知道,哈哈……不过,那既然是我们大人有心送给陆县令的书,那就一定有其深意,还请陆县令好生体会。在下告辞!” 陆清清打发人送了高奇之后,就翻书看了看。书的封皮是《嘉德记事》,内容还真就是嘉德记事,纸张旧了点,但纸质还是不错的,再没有什么其它特别之处。陆清清还很细致的翻了每一页,试图从这本书里找到宋言致很可能讽刺自己的提示或批注之类,也没有找到。 或许他是用一整本书来讽刺自己?骂他不读书就当官? 可是这朝廷里被举荐和恩赏做官的大有人在,不光是她,有不少别的士族子弟那也是被举荐为官,而且还获得了重用,当今的丞相大人也是如此。宋言致至于这么无聊,连这个都要讽刺? 陆清清陷入了沉思。 裴经武拿了些长乐县的县志来给陆清清看,忽瞧见她手里这本书,笑叹:“大人勤学了,好事。” “我可没那心思,这是宋御史送来的,闹不懂什么意思。”陆清清把书拍在桌上。 裴经武本来无心,但偶然扫了眼书页上的字,惊得眼睛圆了,嘴巴嗑巴地指着书,“这是、这是……” “你怎么了?”陆清清不解问。 裴经武深吸口气,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地对陆清清道:“大人,我、我能看看这本书么。” “看吧,我不稀罕,你要喜欢就送你。”陆清清随口道。 裴经武抖了下嘴角,想笑又不想的样子,他慢慢地凑到方书的桌子边,小心翼翼地把书捧起,两只手指捻着书页,翻了一页之后有点激动,但又非常小心翼翼地翻了下一页,似乎确定什么之后,他有翻到了最后一页,直接就跪了。 “看个《嘉德记事》而已,又不是开国皇帝驾到,你不至于吧?”陆清清瞧他那样,有些忍俊不禁。 “对,这就是开国皇帝驾到啊。”裴经武惶恐地捧着书,跟陆清清激动道,“姑娘,这书果真是手写啊,这可是开国皇帝的亲笔所书的手稿。” “噗!”陆清清茶喝一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她把书要了回来,重新翻一翻,这才注意到,这书确实是手写而非印刷。这手写的字体还真是工整隽秀,跟管家印版上刻的字一样似得。 “怎么就知道是开国皇帝的所书,也可能是宋御史他勤劳。=,自己抄了一遍。” “不不不,这后头有玉玺盖印。”裴经武解释道。 陆清清翻到最后一页,也有点傻眼。随即她把书合上,用双手将书放在了桌上。接着她起身,有点不敢坐了。 静默很久之后。 陆清清:“你说他怎么会有这本书?” 裴经武:“不知。” 陆清清:“这书应该价值连城,不光值钱,还是一种荣耀,他怎么会轻易转手给别人?” 裴经武:“不知。” 陆清清:“那他为什么偏偏送给我?” 裴经武还想说“不知”,被陆清清一眼狠狠瞪了回去。 裴经武抖了抖眉毛,使劲儿沉思良久,对陆清清道:“会不会是他想警告大人,天珠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根本看不上眼?莫非是想让大人再送点更宝贝值钱的东西给他?” 陆清清承认天珠的确比不上这开国皇帝手稿。可宋言致又不是傻子,不至于为了赌气就把珍藏的书拿出来。如果想让她送更值钱的东西,他完全可以直接表达出来,没必要这么周折地把书搬出来冒险,一旦自己把书损毁了呢。再说他那性格的人,不根本会是贪钱的官。 陆清清是头一次收礼收得这么头疼。 裴经武:“大人,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陆清清把这两个字还给裴经武。 三日后又三日,一直没有收到县衙那边的消息。 宋言致带着属下们从驿站挪至一处刚刚购置的老宅子内。 孙长远高兴地引宋言致进了主屋,小心地询问宋言致对屋子里的一切布置可否满意。 宋言致没说什么,随便坐了下来。 孙长远立刻奉了茶。 茶汤翠碧,清香绕口,回甘无穷。 这些天宋言致一直用陆清清送的茶。 日西斜,天也快要黑了,宋言致的脸色也跟天一样黑了。 随后不久,外头传来吵闹声,宋言致立刻打发孙长远去瞧瞧有什么事。 片刻后,孙长远回来,刚进门就被宋言致询问了。 孙长远忙解释道:“是县衙那边来的人。” 宋言致脸色稍作缓和,却是容颜淡淡,只应声让人进来回话。 “陆县令听说大人搬家,特意叫人送了更多的冰来,说是地方大用的冰肯定更多,这酷暑难耐,绝对不能让大人热着。” 回礼倒是实在,但并不算用心。 宋言致对窗而立,面色未有动容,让人辨不清情绪。 9.009两名悬梁 晚饭后,陆清清才从裴经武嘴里听说宋言致搬离了驿站,去了他新购置的宅院。 “那座慕家的宅子?”陆清清问。 裴经武点头。 “还真敢住。”陆清清想一下就觉得后脊梁发冷,嘱咐裴经武,“那更要多给他送冰了,凉凉的,正合适那宅子。” 裴经武笑,“早料到大人有此吩咐,我早前已经替大人传达下去了。” “做得好。”陆清清笑着赞一声裴经武,转眸去瞧桌上那本已经放得快积灰的《嘉德记事》。 裴经武目光跟着看过去,询问陆清清是不是还没想到合适的处置办法。 陆清清点头,“始终没想明白,他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裴经武神秘一笑,对陆清清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陆清清立刻把好奇的目光投放在裴经武身上,“快说。” “这书稿可是开国皇帝所写,自然与众不同。我依稀记得以前曾听人提过,所以我这几天想了不少法子查,总算找着了。”裴经武见陆清清的目光里有催促之意,赶忙接着说道,“嘉德十六年有记载,这手稿被开国皇帝赐给了勋臣宋书礼。不过在嘉德十八年,宋书礼因涉嫌参与魏王的谋反被贬黜为庶民。这手稿的事就再没人提过,但在给宋书礼的贬黜圣旨上有一句说‘上忆其功勋’,才会把杀头之罪改为贬黜。我估计是这手稿也因皇帝念功臣旧情,才未曾收回,如此必然就一直留在了宋家。后来到了下一朝,民间曾有过传闻说宋书礼当年是受冤被贬,被怀恨在心魏王硬拉下了水。不过这当年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因时隔久远也都说不好了。不过这么巧,而今这位御史就姓宋,而且还有手稿。” 陆清清点:“也就是说这宋言致就是宋书礼的后人。” 裴经武点头,觉得应该是如此。 “那照道理说,这《嘉德记事》的手稿必定为他家的传家宝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他为什么要送给我?”陆清清问。 裴经武搓搓下巴,表情凝重地跟陆清清分析道:“这大概就要回到咱们当初的推测了,宋御史把这个传家宝给你,目的就是想让把大人把这书弄坏了,回头好完成把大人革职的心愿。” 陆清清皱眉,“胡说八道,我不信。那宋御史也不是那么蠢的人。” “大人,宋御史这个人的行为完全不能用正常的人想法来衡量。您想想,当初三天限期破案的目的就是想下绊子给大人,让大人主动请辞。而今忽然送了这么精贵的书,怎知道不是这样的套?聪明人之间,用简单的陷阱,反而会令对方中招。我看他是从始至终就是想革了大人的县令之职!” 陆清清闻言也不确定了,毕竟她没多了解宋言致。而且裴经武的话,确实给她打开了一个思路,说的真有点多道理。 “御史最爱做什么?维护朝廷规矩不破。前朝那些女将军女国事毕竟已经成了‘传说’,就跟花木兰似得。而今整个大齐国,只有大人是破了男人做官的规矩,那大人在那些刻板的御史们眼里,必然就是异类,一根非常想拔掉的毒刺。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有些御史专门负责干这个,不惜任何代价拔掉他们看不顺眼的东西,并且凭此获得美名。” “你说的这种御史我也听过,为了扬名,无错不挑。”陆清清一直都知道自己当县令这件事碍了很多人的眼。本来裴经武的说法陆清清起初并不觉得合理,但当他说到现在,竟然还真挺有道理,陆清清没话反驳了。 陆清清托着下巴,沉思。 “大人,这位宋御史咱们还是离得远远得好,这本书不管宋御史出于什么目的,咱们都得把书给好好保存了,回头给宋御史还回去。”裴经武提议道。 陆清清抬眼看裴经武,“别等回头,就现在送,留着危险,再说我也不爱看这个。” 裴经武点头,拿上好的缎料将书包好,然后用精致的盒子装起来,随即他就预备亲自上门还给宋言致。不想裴经武才走出门外没几步,就见一衙差毛手毛脚地往这边跑。衙差没想到会半路会碰到裴经武,脚跑得太快了,等看到裴经武的时候没刹住,不小心撞了裴经武肩膀一下。裴经武手一抖,捧着的盒子就掉在了地上。 衙差连连给裴经武赔罪。 裴经武嫌他烦,骂了他一句,呵斥他赶紧把盒子捡起来要紧。 衙差连连应承,背对着裴经武弯腰去捡盒子。 裴经武皱眉瞧一眼衙差的后背,催促他快点。 衙差:“裴县丞,怪我唐突了,但真有大事发生,又死人了。” “谁死了?”裴经武惊问。 “还死了两个呢!刚来报案,是驿站的县丞刘志卓打发人来得。人就死在上个案子的老地方,死法都和潘青山一样,挂在梁上!”衙差把盒子捡起后,就哆嗦了一下,然后对裴经武道,“具体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属下刚听说这事,就赶紧来报了。” 裴经武赶紧打发衙差去跟陆清清回禀了此事。 眨眼的功夫,穿着藏蓝便服的陆清清就出了门,边匆匆往外走边命令人备马。 半柱香后,陆清清就骑着快马到了驿站。 驿站的驿丞刘志卓正焦急地站在驿站门口等候,见人来立刻迎了上来。陆清清随即在陆清清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她对此暂且忽略不提,只询问刘志卓现场可守好没有,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陆清清没着急进屋子,而是环顾了下周围的环境,又问刘志卓可否通知了宋言致。 刘志卓怔了下,忙对陆清清讨好笑道:“没有,下官一发现尸体后就立刻通知了大人,除了大人下官对任何人都没有告知。” “很好。”陆清清随即命衙差查看驿站外围情况,特别是后门四周的墙的情况,“墙多高,几棵树,周围是否有足迹、遗落物等等,都一一记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泄露,若有可疑情况,立刻上报。” “可天这么黑不好查,要不等明日天亮再——”领命的衙差犯难道。 “会差你们几个灯油钱?”陆清清立刻质问,“灯不够,就拿钱去附近百姓家借,定要把整个驿站给我照得灯火通明。” 衙差恍惚了下,险些忘了他们跟着的人可是出手阔绰的首富,立刻爽快地领命去办。 陆清清吩咐完后,随即就进了驿站,边在上楼边问身后的刘志卓,“宋御史搬走之后,这驿站之内可住过人?” “不曾住过。”刘志卓尴尬地看一眼陆清清,面色有点白。 陆清清凝眸盯着刘志卓,经商这么久,陆清清什么鬼怪没见过。刘志卓这种容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更好看透了。 刘志卓心虚地低头,犹豫了会儿,随即确认县令还死死地盯着自己,就老实交代道:“这几天宋御史住在此,下官和驿站的其它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而今他搬出去了,我就放了众人的假,晌午的时候在后院的西厢房小聚一番,喝得都有点多,都是刚睡醒没多久。” 陆清清让刘志卓把驿站的所有人都召集后,就开了二号房的门。 开门荡起的风吹进屋内,两具挂在梁上的尸体的下肢轻微晃动几下。 陆清清用手指轻轻掩住鼻子,瞟了眼倒在地上的凳子,而后抬眼看梁上头的两具尸体。看第一具的时候,陆清清眼睛微微睁大,讶异了下。转而看第二具的时候,更是惊讶,眉宇间更添十分浓重的疑惑。 梁上的两名死者陆清清都认识,准确的说第一个她刚见过也知道是谁,但与他并没有说过话。而第二位则是真的熟识,是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前辈。 这第一名死者正是之前在陆家茶铺说书的李四。第二名死者则是前段时间因假账问题,陆清清刚刚处置的陆家米铺的总掌柜刘三得。 刘三得本应该在开封府,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长乐县。再有这说书的李四,怎么会和刘三得死在一起,这两个人该是完全没有关系才对。 陆清清疑惑之时,两具尸体已经被衙差放了下来,而后有仵作初检。 仵作随即禀告陆清清,“两具尸体勃颈处绳子造成的勒痕没有交叠,勒痕一直延伸到左右耳后,呈成紫红色血印,确实符合踢凳上吊的死亡症状,这跟潘青山的死法有截然不同。” 陆清清点头,她也记得潘青山死的时候勃颈处的三处勒痕交叠,且两深一浅,是明显地先被勒死后假装上吊的状况。虽说刘三得和李四两个人虽然死状像是上吊自尽,却必然是他杀,没人会在自尽的时候费力选择在这种麻烦地方,而且还是结伴自杀,就更加不可能了。 10.010勘察现场 陆清清让仵作邓修竹再仔细检查尸身,以进一步确定他们二人系为悬梁上吊而亡。 邓修竹瞧了眼两具尸体的裤裆,对陆清清道:“刚已经确认过了,脸色紫红,有口涎,俩手紧握,腿上有血斑,小腹青黑,且有……大小便流出。” 邓修竹之前之所以没有细讲,是怕陆清清忌讳这些脏污。而今说完了,打量她神色无异,还点了点头,知道她非比寻常,并不计较这些。 邓修竹笑了笑。 陆清清正根据邓修竹的说法对照着死者身体各处的症状,忽听邓修竹笑了,扭头问他何故。 “没见过大人这样的女子,所以就笑了。”邓修竹特意用他犀利的目光再一遍打量陆清清,坦率道。 陆清清失笑,“当你是夸我。” “确实是夸,从我嘴里能夸一个人可不容易,还请大人好好珍惜。”邓修竹道。 “我发现你这穷书生还真挺自傲,前两天还有个案子你没赶上。”陆清清把尸体对照完之后,看了眼裤裆,然后望向邓修竹。 邓修竹一眼就看透陆清清,对她道:“那里其实不必亲自看,有味道的,闻一下就知道。潘青山的案子我回来后就听说了,难为大人了。” “不难不难,其实那案子挺简单。”陆清清听了邓修竹‘有味道’的话后,忍不住憋了口气。 “我是说这人一死,大人要应付监察御史和知府俩人,挺不容易。”邓修竹挥挥手,打发衙差将两具尸体搬回尸房。接着就打量屋内的环境,查看桌子上的茶壶和茶碗,俱是干爽没有一点水渍。 “是不容易,”陆清清叹了声,观察邓修竹的动作后,问他,“你怀疑他二人被下药?” 邓修竹点头,“不然这俩人怎么会老老实实,身上一点伤痕不留的被挂死在梁上。” “有道理。”陆清清说完,就去查看高脚几上的大花瓶。那花瓶有半人多高,陆清清吃力抱下来之后,几乎把整张脸塞进瓶口里看。 邓修竹见状愣了下,又觉得好笑了。 “难道大人会用这么大的花瓶喝水?” “花瓶是喝不了水,但如果凶手真的哄骗两名死者喝药,那剩下的水总要有地方处置,倒在地上有水渍,容易被发现,推窗倒外头也容易暴露被外面走动的人瞧到,那如果是我,情急之下就会往这里倒。”陆清清说着,就去检查另一个花瓶,转即抬首对邓修竹挑了下眉,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邓修竹跟着去瞧,发现花瓶底果然有水,而且还飘着茶叶,不得不佩服地对陆清清拱手。 “瞎猫撞见死耗子了。” 陆清清一点都不介意邓修竹的说法,反而坦率承认,“我一向运气好,不然做生意怎么总挣钱。” 邓修竹又笑了,这一次笑得厉害些,浓密的睫毛都跟着打颤。他随即让人将花瓶里的水倒进大碗里,先用鼻子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来,就叫人去抓一只鸡来,灌了两口下去,没多久,鸡就趴在地上闭了眼。 邓修竹怜惜地把鸡抱在怀里,摸了摸,对陆清清道:“睡了,没死,是蒙汗药。” 陆清清盯着大碗里的冷茶水,对邓修竹道:“这水量不少,足够装半茶壶了。很可能凶手和两名死者认识,落座之后,从茶壶里倒了水给他们二人喝。” 邓修竹摇头,“不知,破案的事是大人的,我的活儿干完了,还要回家喂兔子,先告辞。” 邓修竹说罢就洗了手,飞快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那只昏迷的鸡。 “大人还不如他家的兔子。”裴经武在旁说风凉话。 陆清清望着邓修竹的背影,都没脾气生气了。他性子总是如此,有点怪,不爱多管闲事,但在验尸方面却很有天赋,这也是陆清清当上县令后一定要‘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的缘故。 陆清清随后也下了楼,询问裴经武口供里是否有线索。 “没有,皆如刘志卓所言,大家都喝多了,睡得稀里哗啦,有的到现在酒都没醒,脑子糊涂着,上哪儿知道事去。” 陆清清突然顿住脚,紧跟其后的裴经武也赶忙扶住楼梯,来了个急刹,差点就扑到陆清清身上。 还没有酒醒…… 陆清清琢磨完这句话,立刻去了后院,查看刘志卓等人吃得那桌子残羹剩饭,地上有三个一人抱的空酒坛子,喝了这么多,难怪这些人都喝懵了没醒透。本来陆清清还怀疑凶手是否在酒里下药,而今看也没必要查了。 陆清清出屋后,走出去没几步,忽有一阵微风吹过,从西往东吹,似乎有酒香。陆清清转头问裴经武是否闻到了酒味。 裴经武抽了抽鼻子,茫然摇头,不过这时候风已经停了。 陆清清叫人把灯挑得再明亮些,纵观后院的环境,西边靠墙地方有几颗桃树,而今树上正挂着鸡蛋大小的青桃子。陆清清在这附近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夏绿也连连点头,告知陆清清她也闻到了酒味。 陆清清蹲下身,抓起地上的土,感觉到潮湿,送到鼻子边一闻,很浓的酒味。往附近走了几步,抓土也是一样的潮湿,同样有酒味。 陆清清把刘志卓等人叫来,问他们都喝了多少酒。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挠了挠头。 “我记得我好像喝了一碗就过去了。” “胡说,就你那酒量,平时喝一小坛子都跟没事人一样。” “是了,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三个空坛子了,定是咱们把知府大人给的酒都给喝干了。” 几个人都记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而有大量的酒被倒在了地上也是事实。陆清清免不得怀疑这些人真可能都被下了蒙汗药。 陆清清问刘志卓:“刚听你们说这酒是张知府所赠?” 刘志卓:“酒原本是张知府上次来长乐县的时候送给宋御史,宋御史搬家的时候不要,就赏给属下们了。” “那这酒原本存放在何处?”陆清清又问。 刘志卓引陆清清到宋御史原来住的房子,指着大堂北面的一处角落,“原本就放在那,后来宋御史一离开,我们就搬走拿到后院饮了。” “一离开你们就搬了?期间没有任何人插手?”裴经武确认问。 刘志卓点头,不大好意思地坦白道:“不瞒大人,我们几个都是酒虫。宋御史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赶紧搬了酒,让厨子赵二宝炒几样菜,便喝起来了。而且酒搬到这后,我和另外五六个人一直在屋子里聊天,不可能有人在这期间下药。” 陆清清随即向其他人证实了刘志卓的话。 裴经武皱眉思量了下,若有所悟地看向陆清清。 陆清清用眼神示意裴经武先不要讲话,又把出自赵二宝叫来问了问。赵二宝没怎么见过世面,畏缩跪下给陆清清磕头后,就战战兢兢解释自己只是个做饭的厨子,当时就在做饭,没干其它。 “不过是问话而已,你不必紧张。”陆清清安抚他道。 “大人,草民就是个做饭的厨子,整天除了忙活洗菜做饭,真不知道别的了。”赵二宝吓得连连磕头,还紧张地解释自己绝对不是杀害那两个人的凶手。 陆清清无奈地叹口气,打发他暂且下去,另吩咐四名衙差守住驿站。在案子没有彻查清楚之前,驿站里的人都不许擅自离开。 这时在驿站外四的搜查都完毕了,衙差们前来禀告陆清清,他们没查到任何线索,包括驿站四周外墙上的青苔以及树枝等等,都没有被踩踏和折过的痕迹,更加没有可疑的脚印。 裴经武犯难了,“大人这什么线索都没有,案子岂不是难破?” “我倒觉得好破了。”陆清清看一眼裴经武,就骑上了马。 裴经武紧随而至,好奇追问陆清清是不是心里对谁是凶手已经有数了。陆清清眼睛看着前方,整个人沉浸在黑夜之中,沉默着并没有回答。 裴经武就兀自思量了会儿,忍不住跟陆清清道:“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宋御史的嫌疑大。这酒就是宋御史所留,而他走之后,刘志卓等人立刻就把酒抬走喝了,期间没有任何人下药的可能。” “是如此。”陆清清皱眉应承。 “那就一定是宋御史了,上一桩案子,潘青山那桩,就是宋御史那帮人干得,现在这桩只怕还是他。”裴经武说罢,就义愤填膺地握拳,“这宋御史也太心黑嚣张了,若这死者真有罪,他完全可以按照律法处置,如此行私刑,朝廷真的允准?怕只怕他是借着皇上的名义,瞧我们长乐县山高路远,乱使权力。” 陆清清动了动眼珠子,看看四周,对裴经武道:“这话私下对我说也罢了,在外可不能乱说。当初是谁跟我讲监察御史厉害,今都抛到脑后了?” 裴经武点头,连连称是。 快到县衙时,陆清清远远地就见县衙门口的石阶上站着一人,身姿颀长,立若玉树。石阶下则有一人牵着马,手提一盏红灯笼,在红灯笼光芒的映照下,嘴角的刀疤显得尤为瘆人。 在黑漆漆的夜里,忽见这样的光景,还真叫人心吓得狂跳数下。 陆清清一眼认出这牵马的侍卫是宋言致身边的高奇,那石阶上的人自然也知道是谁了。 陆清清挥鞭快速奔到县衙门口,就坐在马上质问宋言致:“刘三得和李四的死是否和你有关?” 11.011萌发萌发 宋言致哼转身大迈步进了府衙。 显然对方不高兴了,陆清清看他的背影,竟还觉得有点优雅。 等了会让,陆清清才蹭地跳下马,追了上去。 “回我的话,那两个人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和你那桩秘事有没有关系?” 宋言致顿住脚,目光新鲜地打量陆清清,“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杀人狂?” 陆清清愣了愣,见宋言致眼里还刮着三九寒风,觉得很莫名其妙。她刚刚不过是按例问句话而已,这就生气。那么大的男人,就因为他一句话就觉得冒犯,脸皮也太薄了。即便他是监察御史,有告小状的能耐,也没必要处处摆高高在上的谱,把自己弄得跟一副瓷娃娃的样。说到底这监察御史就只是区区七品官而已,遇到一二三四五六的时候他还是该卑躬行礼。 陆清清很想给宋言致上一堂课,先用戒尺把他的手打残废了,然后再狠狠地告诉他做人不能太高傲、嚣张、刻薄,在这里他装两下也就算了,若在京城,满大街达官显贵,他这种性格早晚得罪所有人,最后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陆清清见宋言致还盯着自己,忍不住呛了回去:“宋御史也称我是县令了,这长乐县发生的案子都在我的管辖之内。而今驿站发生的双尸案,死者死亡的地点跟前一桩案子还一样,那有些地方涉及到宋御史,我自然要向你求证。我而今问你一句不合情合理么,又没说要抓你,你干嘛这么抵触?” “没杀。”宋言致一字一顿,拂袖而去。 陆清清恍然,这宋言致是属气包子的么,一句问话而已,为什么他对自己表现出一种失望的眼神?陆清清赶紧跑到前头去,伸手拦着宋言致,“我话还没问完。” 宋言致在距离陆清清胳膊只有一寸远的距离时,停住了身子,他身量修长,很高,身后灯笼的光映照过来,影子刚好整个压在陆清清的身上,有些迫人。 宋言致垂眸睥睨,在少许光线的映照下还是英俊得不像话。 “张知府来长乐县的时候,送了你三坛酒,你而后就把酒留给了驿站的人,对不对?”陆清清问。 宋言致盯着陆清清一会儿,才转头看高奇。 高奇赶紧道:“好像是送了酒,我和二弟接手,倒没有通知我们大人。大人他一向不喜饮酒,这种事我们不回禀直接处置就可。所以我们就回绝了张知府,奈何他死皮赖脸一定要送,还说东西沉再带回去也麻烦,就随便我们处置,今天搬家的时候,带那三坛酒也没用,自然就留在驿站了。没有特意说过要留给驿站的人饮用,是那刘驿丞主动来问,我瞧他一脸酒虫之相,才随便说给他们。” 陆清清听了解释之后,收了手,“知道了,那你们可以回去了。” 宋言致闻言,身子却岿然不动了,眼里迸射出的冷光一直定格在陆清清身上。 陆清清随便拱了手聊表作别,就转身奔向县衙侧堂。 宋言致面容清俊,又有由内而外的光华,令人生畏,性子虽萧疏孤僻,但前两者足以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而刚刚陆清清却全然无视了她,步伐轻飘飘地走了。 宋言致侧目看她,胸口还是无法抑制地闷了一下。 “嗯……那个……长乐县近十年都没死过人了,而今接连三个了,听说有一位还是她器重的属下,免不得会着急难受了。”高奇辩解的时候还有点紧张,时不时地偷瞄一眼自家大人的神色。好在他家大人未哼一声,转身便走,高奇就赶紧跟上。 陆清清落座之时,气得拍一下椅子扶手。 孙婆子见陆清清进门后,又伸脖子看了一会儿门口方向,纳闷道:“姑娘回来的时候没碰见宋御史?” “快别提了。”夏绿赶紧去给陆清清打扇,劝她消气。 孙婆子更加纳闷:“那宋御史人呢?这么快就把事情说完走了?” 陆清清问孙婆子什么意思。 孙婆子忙解释经过,“姑娘先前离开大概两柱香的时候,宋御史就来了,像是有要紧的是要告诉大人。本是在侧堂这里等候,坐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去外头等了,从那会儿到现在估摸也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在外头只能站着,坐都没地方坐,能等姑娘这么久想必定有要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完了。” 夏绿愣了下,问陆清清:“可刚刚宋御史好像什么都没说。” 陆清清猜测宋言致很可能听说又有案子了,要来和自己解释和凶案有关的事情,但刚刚自己一回来就问他杀没杀人,让他心里不爽了,所以才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这男人太小心眼。”陆清清无奈地叹。 总归刚刚见宋言致的反应,陆清清很确定刘三得和李四的死都跟宋言致没干系,不过却也不排除宋言致身边人的嫌疑,毕竟酒的事还解释不通。 陆清清随即又看了一遍现场记录,再对比潘青山那起案子的记录。两个案子除了死者在死法上截然不同外,吊绳的系法也有不同,吊着潘青山的绳索是活套,刘三得和李四的则是死套。 再有就是屋内所有桌椅物品距离三名死者上吊的地方都没有改变,这也说明刘三得和李四死的时候应该是很平静,并没有和凶手产生过厮打。 陆清清已经派人去开封询问刘三得为突然到长乐县的缘由。这点陆清清倒是有自己的猜测,估摸八九不离十。前段时间她刚撤掉刘三得陆家米铺的总掌柜身份,他是陆家的老人了,很可能觉得自己辈分在,不甘心受罚,所以跑来长乐乡想找自己理论。但这样的话应该来找她才对,为何会跑去驿站,实在令人不解。再有就是李四,他就是一个闲来无事混迹在的说书人,怎么也会招惹是非,而且还是和刘三得一起。 衙差赵大山和钱多福受命去调查李四的情况,回来复命:“陆家茶馆的厨子叶丰收是李四的好友,昨天晚上俩人喝酒聊天,李四说过他要发大财了,还说比上次从大人手里得了二十两黄金还多。叶丰收问他什么事,他没肯说,只透露说知道了一个人的秘密,能让他挣大钱,还说等明天拿了钱就离开长乐县,找个富庶的地方做个乡绅,纳十二房小妾。” 陆清清动了动眼珠子,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她又嘱咐驿站的现场一定要保护好,在没她允许的情况下任何地方都不能动。刘志卓等人的用饭问题就让陆家酒楼解决。 夏绿应承,转而劝陆清清早些歇息。 陆清清点点头,沐浴更衣之后,就卧在榻上看了会书。夏绿叫了今晚当值的丫鬟,惯例嘱咐她们不得出声。今天这批进房伺候的六名丫鬟刚被选上来,虽然再三讲过规矩,但夏绿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嘱咐。 “内急出去可以,但屋子里必须留人,切记不可全部离开。姑娘醒的时候你们若不在,扒了衣裳全都把你们喂狗!” 六名丫鬟缩着脖子,连连应承。她们以前虽没进房伺候过,但都知道这是姑娘的禁忌。听说早年曾有个丫鬟守夜,贪玩偷偷跑去厨房偷吃,姑娘半夜醒来没见人,那丫鬟打那天以后再没有在陆家出现过了,保不齐真被喂了狗。 “再有屋里的灯千万不能熄,要亮着,实在累了可卧在屋内临窗的那处贵妃榻上。” 六名丫鬟齐刷刷点头。 夏绿瞧她们都吓得不敢怠慢了,这才稍安心,转头瞧姑娘睡了,命三个人留下。她则带另外三人去耳房歇息,回头等半夜的时候再换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鸟儿叽喳叫了两声,倒不扰人。 陆清清就蹭地下从床上坐起,随即面色不安慰的搜寻屋子四周,见到三丫鬟正慌乱起身朝自己来,心随即安定了些许。片刻后,她恢复了冷静,穿戴整齐,打发人去把仵作邓修竹叫来。 用过饭后,那厢人来回话说邓修竹不来。 陆清清摆手把人打发走,骑马亲自奔向邓修竹的住所,敲门没人应,就叫人用斧头劈开了门闩。 邓修竹被陆清清拖到驿站的时候,还打着哈欠没清醒,转即想起来,盯着陆清清:“我的门——” “此刻我的人应该已经给你换好新的了。” “仗着自己有钱,太嚣张了。”邓修竹悠悠叹道。 陆清清:“没浪费,劈坏的门送到木匠那里修补一下,还能卖。” “无良奸商。”邓修竹语气痛恨骂一句,转即就跟陆清清讲明,“但给我的门要完全崭新,不要修补过的次货。还有,你又拖我来驿站干什么?这尸体昨天晚上我已经验过了啊。” 陆清清斜睨他,“昨天你走得急,后院还有些碎尸你没来得及验。” 12.012修竹仵作 “竟然有碎尸?”邓修竹顿时来了精神,一张带笑的红唇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兴奋,“赶紧快带我去。” 陆清清在前领路,引邓修竹到了驿站后院的厢房,推开门,桌子上摆满了昨夜的残羹剩饭。 “你验一下这里。” 邓修竹高兴地进门,环顾屋子四周,确认陆清清所言的碎尸就是指桌上被大卸八块的烧鸡,本来俊朗白皙的脸瞬间比锅底还黑。 “大人,您为了把我骗到这里,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邓修竹声音阴森森。 “谁跟你说碎尸一定是人,鸡也可以啊。”陆清清示意邓修竹赶紧着手检查,又告知他,“我已经命人为你准备了两笼子活鸡,别客气。” “我给你干活我客气什么。”邓修竹进屋,问了问桌上的饭菜,发现还没馊,直叹神奇,毕竟而今可是盛夏,饭菜能放一晚上不坏可谓是奇迹了。 “神奇什么,为了保护现场,这一晚上花了我十两黄金的冰块。”陆清清道。 邓修竹毫不肉疼地“哦”了一声,点头表示应该如此,“反正你钱也花不完。” “我钱花不完可以省下来用在别的事儿上,比如给你这个仵作开工钱。你赶紧给我查清楚了,别再浪费我冰块。以后现场不光是尸体,像用到毒、蒙汗药等这样下药的东西,你都给查清楚了再走,这可是你身为仵作的责任。” 邓修竹惊讶地打量一直在挑她毛病的陆清清,叹口气,“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答应了。那时候某个人为了请我出山,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我有才华,赞我就是出山的诸葛亮……” “行了,有完没完,赶紧干活。还有,西墙那边的桃树下被倒了满地酒,昨天这桌上的酒壶和酒杯就都是干了,酒坛子也是,那还能查出他们喝过的酒里是否被下过药么?”陆清清问 邓修竹走到陆清清指定的地方抓土闻了下,摇头苦笑,“这可说不好,未必行了,不过回头我会抓两只鸡让它们吃土试试。” 陆清清点头,留了几名衙差配合邓修竹。离开的时候,裴经武也赶了过来,询问还有什么地方没查,他可以帮忙。 陆清清瞧他还没睡醒,笑道:“可算了吧,瞧瞧你不精神的样儿,昨天没睡好?” “嗯,昨晚我又熬夜重新看了一遍案卷,研究了一下潘青山的死。”裴经武蹙眉道,“我看这刘志卓的嫌疑不小,之前听人说他和李四争吵过。” 陆清清紧盯着裴经武,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可知原因?” “李四这人除了嘴巴不老实,还好色,睡了刘志卓的小妾。”裴经武小声和陆清清说完,又道,“就因这事,我忽然想起刘三得也姓刘,一查才得知,原来刘三得和刘志卓为同宗,刘志卓老家就在开封。” 陆清清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吩咐人看紧刘志卓,随即跟裴经武道:“你跟我去趟慕家老宅。” 慕家老宅正是宋言致新搬进去的住所。 裴经武立刻点头,转即才反应过来,惊讶问陆清清:“大人,你要去见宋御史?不审刘志卓?” “刘志卓肯定跑不了,先等等看邓修竹那边能不能查出新证据。我很想知道宋言致昨天晚上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 提起宋言致陆清清心里就犯嘀咕,其实她不大想去,但不得不去。这么空手去也不合适,琢磨着该送点什么,哄一下这个小心眼的御史。既然人家不看重钱,那就不能送贵重物。陆清清想了想,打发人去准备些长乐县有名的小吃。 “像什么醉花鸡,干菜牛肉这些,都别落下。” 陆家的酒楼在长乐县做菜口味最好,而且厨子一到长乐县就把这里的地方菜都琢磨透了。陆清清是大老板,点名的要的菜自然会最快最好的准备出来。所以总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特色小吃和特色菜就都备好了,随从三人,一人提着两个食盒往慕家老宅送去。 陆清清为了等菜,这一路和裴经武牵着马在街上慢走,而今正快要到晌午,各家各户都开始备饭,走几步路不时地就会有香味飘出来。 裴经武大概是早上走得急,没吃饭,这会儿就开始抽鼻子细数每家都做了什么饭菜。 陆清清也就只能闻到菜香味,具体说是什么菜她却分不清。裴经武却能念叨出来。 陆清清笑叹,“我还真没闻出来,是不是和我瞎说?” “你这鼻子还真比一般人灵,不然咱们打个赌,就说现在眼跟前这家,一定是做了菜干炖骨头,还有煎肉,嗯,还做了一个萝卜汤。这日子过得不错啊!”裴经武判断道。 陆清清转头打量街边的这座小宅子,两间瓦房,房顶上长的几颗草绿油油地正随风摇摆,门头也有些破。 陆清清暗暗吸气,没怎么闻出来,点头答应和裴经武打赌。随即打发人去敲门询问,特给了一贯钱作为打扰的费用。开门的人家听说回答问题就有钱拿,自然高兴,为了确定真实,夏绿还亲自去家里瞧了眼,果然如裴经武所言,有那三道菜。 “还有一道是炒白菜,刚好四菜一汤。”夏绿笑着回禀道,“说是家里不重穿戴,但很讲究吃,俩孩子都小,要长身体。” 裴经武得意挑眉,瞧陆清清,“输了。” 陆清清拱手表示拜服,让夏绿给了一根金条与裴经武。 裴经武拿着金条高兴地跟陆清清炫耀一路,还哼上了小曲儿。 一行人随后到了慕家老宅,陆清清抬首一瞧门头上的匾额,已经换成了崭新的“宋宅”,禁不住又感慨一声,“胆子大啊,这宅子空多少年来着?” “据县志上讲,好像有十年了。当年刚建成不久就出了事,之后就一直空着了。别瞧空置了十年,因没人住,而且慕家每年都会派人来打扫一次,所以样子还挺崭新。”裴经武道。 “好不好进去就知道了。”陆清清从夏绿手里接过大齐最有名的净真道长所绘的护身符,陆清清一共拿了两个,左右腰各挂了一个。接着又从夏绿手里接过了大齐最有名的高僧慧远法师开光后的佛珠,套在了脖子上。 “可以了,敲门。” 裴经武讶异道:“大人,你不用怕成这样吧?” “你以为我怕鬼啊,我是怕我身上的财运被这宅子的晦气给玷污了。也就宋御史胆子大,要是我肯定不会沾这种地方,我们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 陆清清说罢,就合掌念了两句道长教给她的驱晦咒语,这时候宅子里已经有人开门了,请陆清清等人进去。陆清清念完咒语,才拍拍身子,进了门。 到正堂的时候,孙长远就在门外,和上次高奇在驿站的说法一样,他也要以宋言致喜静为借口,只让陆清清一人进去。 “不行,上次我自己进屋就碰见奇怪的东西了,这次定要带两个人去。”陆清清随即点名裴经武和夏绿。 孙长远为难得望一眼陆清清,转身去回禀,不一会儿就来请三人进去。陆清清又跟孙长远交代她带的饭菜和小吃。 孙长远惊喜道:“好了,刚刚我家大人就没胃口用饭,我估摸着是我们刚请来的这厨子手艺不行,多亏陆县令了。” 陆清清点点头,随后就带着裴经武和夏绿进了正堂。 宋言致正侧身坐在上首位看书,他姿态随意,乍看慵懒,但腰背保持挺直,看起来贵气不失风范。他看书的表情很专注,半睁的眼显得睫毛很浓密,英挺鼻梁下是唇很削薄,五官边缘都像是会发光一般,引人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与正脸相比,宋言致的侧颜少了一分冷硬,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此刻眼神并不犀利的缘故。 陆清清咳嗽了一声。 宋言致没反应。 陆清清就干脆自己坐下来,先品孙长远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她立刻就抿起嘴,勉强自己咽下去了。 “陆县令,可是茶不合胃口,怪我怪我,该沏上陆县令之前送的那味好茶才是。”孙长远忙赔罪,转而就要打发人去换。 陆清清摆手,客气道:“不用,这茶也挺好的,刚才喝第一口没喝惯,这会儿回甘不错不错,我挺喜欢。” 其实哪有什么回甘,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浑浊味,也是新茶,但应该是最为普通的那种茶,在陆清清喝来就是难喝至极了。 宋言致把眼下这页书看完之后,就将书放下来,冷脸扫视陆清清和裴经武,并最终把目光定个在陆清清身上,“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昨天找我想说什么,看你没说,今天就特意来问问。”陆清清很坦白,开门见山。 宋言致轻笑,“陆县令是商人必然很会懂的察言观色。我昨夜既然没有说,那就说明我忽然改主意不想说了,你今天来问自然也是白问。” “怎知道你一会儿不会改主意,又想说了呢?”陆清清见宋言致拿“你很无聊”的眼神瞪自己一眼,报以礼貌式微笑,“第二桩案子的凶手有意扰乱视线,让人死在前一桩案子的案发地,目的就是让我怀疑你。所以我昨天很坦率地问你,向你求证,是信任你才会那么做。” 宋言致怀疑地看一眼陆清清,很质疑她所言内容的真实性。 “是真的,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看不上你,我悄悄查然后告你的状就行了,我用得着冒着得罪你的风险,那么直接问么。”陆清清睁眼说瞎话,解释得‘有理有据’。其实她昨天就是看宋言致不爽,所以才没客气直接开口问。 宋言致默然,似乎已经默认了陆清清的解释,转即问她:“那你现在来做什么?”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八九不离十。但我想确认你昨天说的话是否跟我的猜测有干系。” 13.013交换消息 案发在昨日,陆清清今日就查出了凶手,速度倒是很快。 宋言致发现陆清清在破案方面很有才干,更确切来说,陆清清似乎很早以前就在为调查凶案做准备。人都有秘密,宋言致也不去多问,让陆清清先讲一讲这驿站第二场的凶案的凶手是谁。 “感兴趣?你先把你昨天想说的话说了,我就告诉你。”陆清清眼含笑意,语气里有点逗弄的意思。 宋言致斟酌片刻,对陆清清道:“这件事一旦出了差池,极可能有杀身之祸,你确定要听?” 又是秘事,又死人,陆清清早料到不简单了。所以宋言致话音刚落的时候,陆清清立刻就点了头。 宋言致旁观陆清清的表现,目光又深邃了几分,随即开口告知陆清清:“高虎死了。” “你杀得?”陆清清惊讶问。 宋言致点头。 陆清清皱眉:“你怎么总杀人。” “陆县令别误会,不是我家主人杀得,是高奇下的手。”孙长远忙替自家主人解释。 陆清清心里更加惊讶了。高奇和高虎俩人可是亲兄弟,宋言致为了惩罚高虎,竟然让大哥亲自下手杀弟弟,这就更残忍了。 宋言致的心果然和的样貌完全相反,又黑又丑。 “高虎是杀害潘青山的真凶,”宋言致抬眸,对上陆清清的眼,“那日潘青山被勒晕厥后,高虎趁夜里将其杀害,伪装成自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宋言致点头。 “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处置高虎,而是等到现在?”陆清清很快就把惊讶消化掉,继续追问宋言致。 宋言致:“钓鱼。” 原来这高虎还有同伙,宋言致想要从高虎身上找线索,放长线钓大鱼。 “那高虎到底是为谁办事,竟敢潜伏在你身边?”陆清清问。 在旁待命的高奇忙认错地垂眸道:“我和弟弟在大人身边伺候已有六年,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兰花教的人。怪我的错,竟没有及时发现二弟的问题,令大人身处在危险之中。” 兰花教?陆清清知道一下,前两年的时候还十分有名,遍布全国各地。有些盛行的地方,十人之中必有两人以上是兰花教的信徒。兰花教就如其名一样,教众无一例外地十分喜爱兰花。陆清清在那时候还瞅准机会安排人养兰卖兰,赚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后来得知朝廷要剿灭兰花教,陆清清及时收尾,就转做别的生意了。 “我记得去年年初的时候,兰花教已经被朝廷剿灭了,教主当众伏法。”陆清清道,“而今这是余孽?” 宋言致边点头边多看了两眼陆清清,他发现跟陆清清说话从来不用费力解释什么,对方的领悟能力很强。 “所以你此番来汝南道并非真的巡按,而是想剿灭兰花教的余孽?”陆清清皱眉,“那你来到长乐县,是觉得长乐县有兰花教余孽?奇怪,我来此这么久竟没听过。” “这是长乐县前任县令潘鸿茂托人捎给我的信。”宋言致把信递给了陆清清。 陆清清打开看,满满的一页纸,从头到尾都在讲兰花教。信里主要内容就是潘鸿茂怀疑兰花教的余孽藏匿在长乐县,他还怀疑身边人有兰花教的奸细。所以他谁都不相信,信托给多年的老友暗中帮忙送往京城。 陆清清看完之后,又特意扫了下信头,没有注明给谁,这倒是奇怪,正常情况下信的开头一定会写“某某大人垂鉴”的字样。这封信却没有,但信纸完好无缺。陆清清猜测可能是当时潘鸿茂也不知道把消息给谁,毕竟他只是一方县令,不大可能认识哪位京官,大概是托他老友上京后随便交给一个可靠的京官就行,故而只详述了内容,没有写开头。 这些细枝末节陆清清自然不会多嘴问,她倒是很好奇潘鸿茂信中所提的兰花教会用“五鬼运财术”的说法,询问宋言致到底是何意。 “五鬼指的其实是瘟神,又称五瘟,分别为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士贵以及总管中瘟史文业。民间有传说认为驱使五鬼将别人家的财物运到自己家,可不启人门户,不破人箱笼而取财。”宋言致解释道。 陆清清惊讶地点点头,眼里闪烁出兴趣,“那还挺神的。” 宋言致睨她一眼。 “怎么了,不神么?我要是有这能耐,还做什么生意,干在家躺着等钱来就行了,省得操心。”陆清清半开玩笑道,正经询问宋言致,“那这五鬼运财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言致打量陆清清腰间的符纸和脖颈上的佛珠,“你信这些?” “这世间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宁可信其有。”陆清清很认真地跟宋言致解释完,就手抓着佛珠,灵活地转动她黑白分明的杏目观察四周。 宋言致跟着陆清清扫视屋子,皱了下眉。他之前听孙长远说过一嘴,这宅子在长乐县最大最好,价格也便宜,但就是传说闹鬼。而今看来,这陆清清这副打扮是怕鬼了。 “这里死过很多人?” 陆清清点头,转即摇头,试探问宋言致:“你们之前……不知道?” “不深知,你尽管讲,我并不介怀这种事。”宋言致道。 “好汉,胆大。”陆清清佩服道,“既然你在这住都不怕,那我也不怕告诉你。这座宅子在十一年前死了二十多口人,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死的人全都是慕家大房。” “还有二房?”宋言致问。 陆清清:“二房的人因当时住在东院,两房之间隔有一道门,天一黑就上锁,所以直到第二天早上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尸体。倒也奇怪了,二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了,二房主仆竟没有一人听到过响动。” 宋言致目光一直在陆清清身上,“你看过案卷?” 陆清清点头。 宋言致了然点头,“凶宅的事且不提,你该说凶手是谁了。” 陆清清看眼裴经武,对宋言致道:“人我都带来了。” 裴经武从跟着陆清清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旁陪伴,默听二人说话。直至宋言致对他投来得冷冷探究的目光,裴经武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被陆清清指为凶手。 裴经武懵了,茫然向陆清清求证:“大人刚刚说的人是我?” “对,你是凶手。” “大人,宋御史还在呢,您就别和属下开玩笑了。”裴经武见陆清清很严肃地盯着自己,再次愣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好的我干嘛要杀人!” “这话我正要问你,你好好地为什么要连杀两条人命?”陆清清目光锐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裴经武。 “我自小和大人一起长大,我什么人品大人最清楚不过。大人做官后,我伴在大人身边,忠心耿耿地为大人鞍前马后,处理县务,何曾有过一点怠慢,也更加不会知法犯法。请大人明鉴!”裴经武说罢,就拱手跟陆清清行礼。 “在今天中午之前,我从没有想过你会是凶手,是你自己暴露了你自己。”陆清清见裴经武还要开口辩解,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孰是孰非,待稍后开堂审问时自然清楚。” 陆清清话音落了,那厢就有人来传邓修竹的消息。陆清清附耳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就把人打发走了 ,转即吩咐下去即刻准备开堂。 裴经武整个人还有懵,最后被人架出去时,方反应过来,激动地大喊冤枉,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拖远了。 宋言致微微点了下头,又嘱咐道:“兰花教的事——” “我懂,死也不说。”陆清清随即用食指堵在了最中间,然后和宋言致道别。 “大人,这案子有点意思,要不咱们跟着去瞧瞧看? ”孙长远见自家主人久望陆县令的背影,立刻提议道。 宋言致默了下,随即允了,跟着陆清清出发。 在到县衙时,他们刚好碰到一伙衙差回来。照常理县衙的衙差根本没有条件骑马,因而今的县令有钱才跟着借光了。宋言致在一众骑马的衙差中间,看到有一淡蓝衣的年轻男子很特别,长得极白,眉目俊朗,也因为俊美得过于精致了,略有些阴柔之气,但笑起来如光闪耀,很吸引人。 衙差们都认识宋言致,连忙下马行礼,又热情地跟宋言致介绍蓝衣男子为仵作邓修竹。 邓修竹也下了马,对宋言致文雅地作了一揖。 宋言致淡淡点头,扫了眼邓修竹腰间的月牙玉佩,下马率先走进了县衙。 14.014五叶兰花 邓修竹愣了愣,不解的看陆清清,“这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好像初次见面,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好像就不喜欢我?” “我还没见他喜欢过谁。”陆清清说罢,也跟着进了府衙。 公堂之上,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的陆清清英气十足,她肃穆地拍下惊堂木,便喊了升堂。 裴经武随即被押送上来,撤掉堵嘴的布。裴经武惊讶环顾四周,而后满眼无辜又焦急望向陆清清。 “姑娘,你是认真的?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冤枉说杀了人!” 其实县衙里的众人也很奇怪,刚刚出门还是县丞的裴经武,回来就被绑成了阶下囚。大家怎么都有点不敢相信,平常那么一个脾气温和爱开玩笑的斯文人,竟会是杀害两个男人的凶手,免不得小声嘀咕会不会是搞错了,又或者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陆县令和裴县丞在合伙演戏逗他们? “裴县丞,刚刚路上的作赌的事你可记得。即便味道很淡,我都闻不出来,你却能闻辩人家菜色味道,甚至可以分清楚有几种什么样的菜。但昨晚在驿站的案发现场,连我都能闻到墙根那边被倒掉的酒味,你却说闻不到。”陆清清紧盯着裴经武,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所闪躲,心里头越发觉得凉。 “我当什么,就因为这个怀疑我?我昨天晚上鼻子有些不透气,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没有闻到。”裴经武解释完,耸了下肩,很无辜地看向陆清清,“大人若有疑惑问我就是,毕竟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清楚,如此也就不会闹出今天这样的误会了。” 陆清清冷冷扫了眼裴经武,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先跟众人解释:“凶手很聪明,他做了个两个算计。第一个算计是想让我们以为刘志卓等人是因为喝酒过多而醉了过去,这样吃席喝醉酒就是偶然的事,跟凶手行凶没太大关联,那自然会觉得没必要去调查那桌酒席的情况了。第二个算计就是他把坛子里剩下的酒都倒了出去,一滴不剩。一旦有怀疑刘志卓等人晕厥是被下药的情形时,那被倒干净的酒自然而然就会被认为是被凶手掺了药的,所有人都关注是谁在酒里下了药,迷惑我们的调查方向,甚至于可把嫌疑推到新来的宋御史身上。谁都知道宋御史并不是一位好惹的人物,矛头向他,自然会令查案难度增加,还很有可能因此不了了之。这就很好地掩盖住了凶手本来的踪迹。” 裴经武垂眸,安静地不吭声。 宋言致则有些感兴趣地把目光定格在陆清清身上。 陆清清继续阐述接下来的案情:“再说刘三得,他是陆家米铺的总掌柜,前段时间刚因贪墨被我撤了职。这老头儿在陆家很多年了,辈分也算高,以往在我跟前都要给他三分脸面。我想他得了我的处置消息后,必定不会甘心,想亲自来长乐县找我理论。但是他到了长乐县后,却没有找我,而是死在了驿站的二号房,为什么?” 众人闻言后思考起来,大部分都摇了摇头,都表示不理解想不通。 “既是老总管,想必知道你的脾气,若没个人求情,帮他说话,他怎好有脸见你。”宋言致插话道。 陆清清看了眼那边看似漫不经心的宋言致,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以刘掌柜的性子他不会打没准备的仗。他若想在我面前编谎博同情,定要有个说客帮忙说情才更真实,容易打动我。所以他要找的说客必须满足两点:第一是我身边宠信的人,其言我会听;第二此人需愿为他说情。谁会无缘无故白白帮个证据确凿的罪人说情?要么和他关系要好,要么就是被他拿了把柄,不得不为。而我身边得信的人没有和刘总管关系太好的,那裴县丞必然就属于后者。” 裴经武半张着嘴,对陆清清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被陆清清说中了如此,还是受冤了才如此。 “而李四的死,也恰恰证实了我这个猜测。众四是干的活计李所周知,为了赚钱,专挖人隐私,用作茶余饭后卖钱的说料。如果他刚好挖到的秘密是首富身边的某人,作为一个见财眼开的人,会有什么选择?自然是要以秘密还钱。而据陆家茶馆的厨子叶丰收所述,李四酒后说自己马上就要赚大钱了,而且赚完钱就会走。这就正好应了我之前的猜测。”陆清清说罢,看着裴经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连杀两条人命?” 裴经武没说话,还低着头。 “还不想认么?”陆清清问。 裴经武给陆清清磕头,“不是不认,是经武根本就没有做,还请大人明察。” 陆清清惊讶地看裴经武,半晌忽然嗤笑一声,“多年不见,人果然会变。” 裴经武听闻此言,抬首看一眼陆清清,然后紧缩着脖子低下头。 宋言致敏锐察觉到裴经武眼睛里不寻常的东西,却似没见一般,敛眸似不经意地去端茶饮。 邓修竹则一直在旁观察宋言致,有一眼没一眼的,尽量不引起对方的主意。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宋言致这人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又想不起来。邓修竹好奇心起来谁都拦不住,所以此刻连案子都吸引不了他,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宋言致身上。 “再说两名死者的死亡地点,与潘青山为同一处。如此作案,手法很冒险,但也很容易混淆视听。凶手该是知道潘青山的死因是个迷,涉及机密,而我与宋大人本来就不和,必会对他有所怀疑和调查,宋大人性子清高不喜人质问,也必会反感我对他的调查,如此就加深了我们之间的误会,让这桩案子越发得迷惑、难解。敢这么设计的凶手,除了胆大,也必然是非常了解的我们的人。”陆清清解释完,见裴经武还是垂头不动,缓缓地吸口气,“看来你是不见证据不死心,那就回到一开始,宋大人离开驿站的当日,也就是驿站刘志卓等人的那顿酒席。那两坛酒是宋大人离开后,立刻就被就刘志卓等人搬走,到宴席开始时,一直都有多人在场,没人有机会开封往酒里放药。倒是那满桌子的饭菜,被下药的可能更多。” 裴经武双臂微微颤抖。 “我想到这个可能之后,就让邓仵作去检验了那桌剩菜,结果每样菜里都有致人昏迷的蒙汗药。再问厨子赵二宝,当天有谁去过驿站厨房,他提到了你。” 裴经武撑地的手抖动地更加厉害。 陆清清传赵二宝上堂,让他坦述做饭的习惯。 赵二宝:“做菜的时候总会用到水,草民就喜欢提前提一桶水放在锅边,炒菜炖菜的时候就随用随取。” “案发当日,裴经武是否找过你?”陆清清问。 赵二宝道:“草民去买菜的时候,碰见了裴县丞,裴县丞说是听说我们要小聚,叹我们这几日替县令伺候宋大人不容易,主动说出钱犒劳我们。当时买了很多鸡鸭鱼肉,一起回了驿站。裴县丞特意嘱咐不让草民外传,说是怕刘驿丞知道了犯小心眼,好琢磨着还他礼了,反而让我们吃的不安心。他说他就是单纯为了让我们高兴,草民就听他的话,事后什么都没说。” “那裴县丞可进厨房没有?”陆清清问。 赵二宝点头,“当时裴县丞跟着草民到厨房,看草民把东西安顿完了,人才走,草民也没多想,还客客气气地亲自送走了他。” 陆清清瞪向裴经武,“你还要狡辩么?” 裴经武耷拉着头,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半瘫在了地上。 衙门的众人听至此终于明白凶手真的是裴经武,但是所有人都很不解其中的原因。裴县丞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将来的前途肯定不止如此,好好地为何要杀人,实在令人想不明白。 “是你主动说,还是我查?”陆清清问。 裴经武伏在地上半晌,突然攥紧了拳头,直起腰板,抬首勉强微笑着对陆清清。 陆清清被他这种表情弄迷惑了,不解地望着他。 “姑娘神断!我知道姑娘一直想破命案,但没想到姑娘第一次上手查案就能如此厉害,我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小手段半点都没逃过姑娘的眼。为姑娘开心,但也难免会为自己伤心,不过还是前者多一些。本以为自己会多留些日子呢。愿姑娘以后会越来越好,终会破了心里的那道坎。”裴经武又笑了,这次笑得比之前看起来更自然些,接着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陆清清皱眉看着他,“你不打算说?” “不说。”裴经武笑着,一如平常在府衙见陆清清时随口打招呼的样子,“我知道自己这点秘密最终肯定瞒不住的,但现在想给自己留点面子。” “裴经武!”陆清清觉得不对,猛地站起身要发出警告,却已经晚了,裴经武红眼笑看她,接着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嘴里。顿时他便五官扭曲,蜷缩在了地上,他吐血了,却逼着自己把脸埋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只把后脑壳留给了陆清清。 邓修竹跑过来查看,按住裴经武的身体,试图施针解毒。但当他把针拿起的那一刻,裴经武的身体已经不动了。邓修竹摸了下裴经武的脖颈,对陆清清摇了摇头。 这时在旁稳如泰山坐着的宋言致忽然起了身,命人扒掉裴经武的衣裳。 “你干嘛?”陆清清质问宋言致。 “大人,有兰花。” 侍卫把裸身的裴经武的左胳膊抬起,其靠近腋下的胳膊处,一株五叶兰花刺青格外醒目。 15.015是什么鬼 陆清清看到兰花刺青,再看宋言致对此的反应,大概猜出这东西大概是跟宋言致所查得兰花教有什么干系。陆清清快速扫视现场的众人,然后看向宋言致。 “口涎,腋下发青,中八指桃最明显的症状。”宋言致停顿了下,然后看向陆清清,“这兰花刺青是?” 陆清清立刻配合宋言致道:“怕是因他亡母的缘故,其母最爱兰。” 宋言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那八指桃是什么?”陆清清问。 邓修竹插话解释:“一种长在南疆的奇毒,树只分叉八根,结的果子和桃子很像,但果肉有剧毒。传到我们这里的八指桃都是晒干的果肉,同样大小的一块干的比新鲜的毒十倍,可令人顷刻间毙命。” 宋言致对陆清清点头,附和了邓修竹之言。 “最近京内有人自尽时用了这种毒,而今在长乐县这种小地方出现,倒是新鲜。” “或许是长乐县已经跟你不是你说的小地方了,京城盛行什么,这里也不差,连用毒也是。”陆清清调薪地看向宋言致,作为长乐县的父母官,辖下的长乐县就跟她养大的孩子似得,她就是不喜欢听有人说它是‘小地方’。 闹不懂陆清清为何连□□这种事也要跟京城比,宋言致干脆不言了。 陆清清挥挥手,把屋内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只留下邓修竹、宋言致以及宋言致带来的亲信。 “兰花教?”陆清清问。 宋言致“嗯”了一声,反应平淡,显然他已经猜到陆清清意料到这方面了。 “想不到裴经武竟然和兰花教有干系,之前你说兰花教的余孽还在,而且有人就潜伏在衙门,我还想有些不信,这下可是打脸了。”陆清清看着胳膊上的兰花刺青,惯例留意细节,“那这五片叶子,会不会有什么寓意。” 宋言致刮目看陆清清,似有赞叹她聪慧之意,对其简单解释道:“九为最高。” “那五也不错了。按照朝廷的官员等级划分,他在兰花教的位置可高多了。”陆清清蹲在地上,表情有些悲凉地看着裴经武的死状,话里的内容倒像是开玩笑一般,一如裴经武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也会这样言语讥讽挤兑对方。并非是瞧不上彼此,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彼此太熟了,才会这么说话。 “节哀。”宋言致垂眸看着陆清清,“其刘三得李四的动机可有眉目?” 陆清清摇了摇头,眼睛还在裴经武身上,“半点都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刚刚也不会那么逼问他,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 “可能和你有关。”宋言致判断道。 陆清清愣,抬首和宋言致对视,恍然想想也确实如此。他服毒之前说过要在自己面前留点脸面的话。可到底是在哪方面和她相关,陆清清根本摸不着头脑。一向聪明的她,这会儿竟有些茫然无措。 “你可以试着从女人身上查起。”宋言致说完此话,就带着人告辞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转头欲对陆清清道谢,但话到嘴边就变了,“兰花教的事,刚才你能及时保密,做得很好。” 陆清清含泪看一眼宋言致,就垂下眸子懒得再理他。 宋言致盯着陆清清的额头两眼,转身带着一阵凉风去了。 邓修竹一直在旁观察,观察到人不见了踪影,才回了神,凑到陆清清跟前,也便是蹲在了裴经武尸体身边,“这个宋御史有点意思啊,你给我讲讲。” “讲什么?是个少言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满嘴巴秘密态度高傲的混蛋。”陆清清生气道。 邓修竹边听边拨弄手指,笑叹:“不错啊,你已经很了解他了。” 陆清清瞪他一眼。 邓修竹看了眼地上裴经武的尸体,马上敛住脸上的笑,“罪有应得,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用太伤心。” “你滚!”陆清清斥他。 邓修竹耸了耸肩,起身扯了扯衣襟,又看一眼陆清清,“人性如此,坏人就是坏人,你非要想人家好的一面,那你可真就伤心不过来了。得了,我也尽力劝你了,你随意,我告辞,回家又要喂鸡喂兔子的,我可真是善良啊!” 邓修竹后仰着头,边背着手走,边自我陶醉地感慨。 陆清清一个人坐在地上很久,最终被进屋的夏绿搀扶起来才算罢了。 夏绿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有些怕,忙叫人盖上布。 “姑娘,这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再说是他自己选择自尽,又非姑娘要杀他。”夏绿劝慰道。 陆清清红着眼看夏绿,“你以为我这么长时间都在为他的死伤感?” 夏绿愣了,“不是么?” “平常总见面,好生生活着的人,突然死了,说不伤心是假话,我的心正经可是肉做的。但事实也确实如你所言,他杀了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之所以在这里坐这么长时间,是在反思。” “反思什么?”夏绿追问。 “反思我自己为什么这长时间都没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清清咬牙,斜眸瞪尸体一眼,便大迈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绿愣了愣,赶忙追出去。 陆清清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裴经武的房间,命人全面搜查,陆清清就坐在门口,下令但凡有可疑物品一律过目给她看。 结果搜查一圈,没搜到半点奇怪的东西。最后有人从床下找到了一个铜盆,铜盆里还有些没燃尽的东西,但已经烧得黑了看不太清。婴孩拳头大的东西,黑乌乌的。陆清清让人拿去水里洗一洗再拿来,仍旧是看不太出来。陆清清就用剪刀将其剪开,总算从一团黑乌乌里面找到一块有颜色的东西。细看该是块青色的布,上面还有线,应该是绣的花,但多数线被火烧断了。里面还有一点点没有彻底燃尽的碎末,看起来应该是香料。显然这块婴孩拳头大的东西是香包。 陆清清仔细回忆从前,转即问夏绿等人:“你们可曾见过裴县丞带过香包?” 夏绿和冬白等人也都仔细回想了下,皆摇头表示没有印象。 “会不会是哪个女子所送?”夏绿叹道,“一般香包都是女人送给男人的定情信物。” 陆清清刚刚也想到了这点,思及此处时,陆清清脑子里忽然回荡起宋言致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可能和你有关’的话。如果说这就是裴经武杀人的缘由,陆清清完全无法理解。或许裴经武喜欢自己,这样的推理也可以解释裴经武之前面对自己的逼问,选择‘留点面子’去自尽的状况。但如果说刘三得和李四所知道的秘密,就是指裴经武在外有女人,裴经武仅仅是为了和自己隐瞒就去杀人,未免也太蠢了些。裴经武并未娶妻,他就算有了女人,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事,即便事情败露,也不至于为这点原因就害了两条人命,这其中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陆清清转而想到他身上的兰花刺青,也或许跟兰花教有干系。 “裴县丞平常都喜欢在什么地方?”陆清清问那几个伺候裴经武的小厮。 小厮们皆摇头,“平常不怎么叫我们伺候,外出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去。” “陆家茶楼,有几次上街的时候,都碰见裴县丞去了那里。”有个小厮忽然想起来道。 陆清清二话不说,立刻骑马带着人,把陆家茶楼围起来,叫人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这茶楼是她自己的产业,所以陆清清也不怕打扰谁,随便折腾。 茶楼掌柜忙来迎陆清清,问清楚原因后,立刻回禀道:“天字二号房,裴县丞每次来都喜欢在那里喝茶。” “多久来一次?可有人来见过他?”陆清清追问。 掌柜摇头,“就他一个人,从没见别人进去过。次数不一定,有时候一个月来十次八次也有,有时候就一两次。说是县衙忙的时候就没空来,有空就过来喝喝茶静心。” 陆清清到了天字二号楼,环顾屋子一圈,不过是茶楼雅间的普通布置,没什么特别,也排除了暗格之类的存在。推开窗,窗下是长乐县的主街。打从她接受长乐县后,这昌乐县就车马繁荣,白天的时候主街上最热闹。若说能在这种地方喝茶静心,可需要些定力了。 陆清清随即看向街对面,因夜里黑,看不太清。 “对面是什么来着?”陆清清一时想不起来。 掌柜的忙道:“是慕家老宅。” “慕家老宅,闹鬼的那个宅子?”陆清清惊讶问。 掌柜点头,“那宅子大,正门在两条街外,看起来挺远,但后院的西北处确实在此。” 陆清清自然要转路带人到了宋言致的住处。敲了门后,老半天才有人应,开门的人提个灯笼,从下映照着嘴角到耳根的拿道疤,又把大家吓着了。 今天的高奇脾气明显比以前更差,所以眼神看起来很凶恶,整个人跟恶鬼一般瞪着众人。 “这大半夜的,干什么?” 陆清清从衙差的后头走了过来,对高奇道:“搜府。” “不行。” “没听清,过来说话。” 高奇走过来,忽然就有人从身后用刀抵住了高奇的脖子。 “陆县令,你好样的。”高奇咬牙道。 “事出紧急不能耽搁,抱歉了。” 陆清清带人直奔后院的西南隅,在一棵靠墙的一人抱的老槐树干上找到了一处树洞,洞的外表是用树皮掩盖,打开后,里面的洞四四方方,还有个巴掌的锦盒。陆清清让随从退后,欲自己打开了盒子,忽然被人叫住了。抬头见是宋言致带着人过来了。 宋言致衣衫还没穿整齐,内穿雪白缎料的亵衣,外面披了件青衫,胸膛的线条若隐若现。陆清清这才发现,宋言致这身材似乎也练过,竟然十分精壮。 宋言致令高奇将锦盒取走,命令陆清清:“跟我回房。” “为什么要跟你回房,不去!”陆清清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暧昧,本是想纠正,但大概是她浑身上下本能抗拒宋言致的缘故,所以拒绝之言脱口而出,而且还特意加了重音。 宋言致已然回身要走,听到这话转头,眼底里狠戾十足,“今天你若不跟我走,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16.016发现什么 “你当你是谁,拿个令牌就可以为所欲为,草菅这么多人命?”陆清清还是给宋言致留了点面子,她是上前一步小声对他说的话。但她的表情里无一不透着对宋言致的不满,便是在夜色之下,一众人等也都瞧得清楚。 自陆清清来长乐县以来,大家从没见过她有这样生气的时候。 宋言致好似没听到陆清清的话,径直去了,掠出一阵凉风扫荡着还在原地停留的陆清清。 高奇面色不善地走到陆清清跟前,伸手示意,“陆大姑娘,请吧。” 陆清清犹豫了下,随即跟了上去。 孙长远一直跟在宋言致的身后,但不时地回头往陆清清这边看,走着走着,他看了眼前面的宋言致,放慢脚步到陆清清身边。 “陆姑娘若不想后悔,一会儿千万别冲动,能忍就忍,切记!”孙长远快速说完,就倒腾着脚快步回到了宋言致身边。 至正堂,宋言致没用任何人伺候,亲自推门进屋去了。他推门的声音很大,听起来像是生气了。陆清清思量着孙长远刚刚的话,随即也跟着进去。高奇则带拿锦盒去了别处。 “你以为我搬到慕家老宅的目的为何?”宋言致斜眸。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兰花教的人也知道了。”宋言致冷笑一声,眼底若深潭一般。 陆清清见宋言致拿架子不回应自己,心里更加团着一股气。谁没脾气,她做生意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宋言致这么难相处的人,便用包子打狗,狗好歹还会摇两下尾巴。这个宋言致,收了她的东西,喝了她的茶,用了她的冰,回头还要让她吃眼色。 “你早知道树洞里有东西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查查到这了,比能怪我?”陆清清反问。 “你长了手,不会敲门?”宋言致见陆清清发火,不怒反笑。但这笑就像是冰冷湖水上结的一层薄冰,让人能深刻地感觉到行差踏错的下一步必然是令人窒息的冰冷深渊。 “我的手是用来挣钱的,不会敲门!”陆清清任性还一嘴,扭了头。她能怎么说?她知道宋言致一定不会让她随便进府搜查,所以情急之下才会用那招。裴经武的死因她一定要查明白,至少要给裴老管家一个交代。 宋言致默然看陆清清。陆清清又瞅他一眼,继续偏头不吭声。 “盒子打开了。”高奇来回禀,将锦盒呈送上来。 陆清清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锦盒里有一张纸,叠成拇指大小。 高奇特意回看陆清清,解释道:“盒子里面有毒针,不过都已经弄干净了。” 陆清清皱眉,她没料到锦盒会有机关,也没有料到这小小的长乐县竟暗藏巨大的阴谋与杀机。 宋言致丝毫没有看纸条的意思。 “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陆清清本以为朝廷只是为了铲除当年兰花教的余孽,现在看来,兰花教似乎是和什么大事有关,所以才会令宋言致如此的重视。 “听说你在悄悄打听我的身份。”宋言致没有直接回答陆清清,反而挑出另一个话头。 陆清清不否认,“觉得你不简单,就想查一下。地方官么,难免要谨小慎微应对朝廷派来的人物,查一下是惯例。” 屋子里静了。 很久之后,垂眸的宋言致才抬首对陆清清道:“太后失踪了。” “太后失踪?”陆清清想了想,宋言致既然来长乐县查兰花教,那是说明他肯定是怀疑太后的失踪和兰花教有关,难道说太后可能在长乐县?可是太后怎么失踪,又怎么和兰花教的人扯上关系,还跑到了在长乐县?再有太后失踪宫里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就仅仅指派了一名监察御史来此调查,是不是有些太不靠谱了。事情越发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知你心中必然有很多疑惑,你也不过是想要调查裴经武的死因,才会循着线索追到这里来。但从今天开始,你需把这些疑惑咽下去,不要再多管闲事,你已经提前打草惊蛇,令我的事情变得很难办。”宋言致警告完陆清清后,就拂袖而去。 陆清清还站在原地没动,她脑子已经乱乱地没头绪。潘青山的死,奸细侍卫高虎,裴经武的自尽,还有树洞里的锦盒,兰花教,太后的失踪……重重谜团,一个比一个更让人疑惑。陆清清感觉自己的脑袋像炸掉一样,无法思考。 回府之后,陆清清对着烛火剥花生,但是她只剥了一颗,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花生壳。 夏绿、冬白俩丫鬟在旁伺候着,见状都静悄悄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伺候陆清清久了,都知道姑娘有这个习惯,但凡剥起了花生那就是有心烦的事。花生剥得越快,姑娘好得也越快,反之若慢,那她们姑娘就一定是被什么事难住了。 第二日,夏绿早早地起身,亲自去厨房熬了人参粥端给自家姑娘滋补。夏绿才把州端到门口,就见冬白、秋黄等人搓着眼睛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都出来了,姑娘不要伺候了”夏绿奇怪问。 “别提了,我们刚伺候姑娘穿好衣裳,”冬白熬了一宿实在是太困,话说一半就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姑娘就冲了出去,说有急事出门。” “熬了一宿,连早饭都没吃,身体哪里能吃得消,她的胃一向不好,你们怎么不拦着点!”夏绿着急道。 冬白无奈地耸了下肩,“咱们姑娘什么脾气你还不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夏绿看眼冬白,把手里的托盘交给她,自己转身追了出去,刚好赶在门口追上了陆清清。夏绿站在马下,仰头对陆清清道:“姑娘这是去哪儿,再怎么也要喝碗粥再走,不然肚子又会不舒服了。” “有急事,一会儿回来就喝。”陆清清对夏绿笑道。 “不行,喝完再走,不然回头让大爷知道了,又会对我们几个奴婢发脾气。” “一个小破孩你怕什么!陆家我是老大,我在做主。”陆清清道。 夏绿看陆清清,“姑娘若不怕就尽管走,回头等大回来了,我就照实说,该劝都劝了,是姑娘偏不听。” 陆清清瞪一眼夏绿,无奈地选择下了马,“粥呢,赶紧端过来。” 夏绿笑着应承,立刻命人去催冬白,不多时冬白就欢欢喜喜地端着人参粥过来。 陆清清喝了一口,皱眉。 “可是烫着了?”夏绿问。 “这粥怎么有点苦,这么难喝?”陆清清嫌弃道。 “滋补的药粥,哪有那么多好味道,都喝下去就是。”夏绿叮咛。 陆清清反抗地看她一眼,见她做口型又要说自己弟弟,闷着鼻子,把一碗粥都倒进了嘴里。擦嘴之后,陆清清转身牵马,想了想,回头问夏绿还有没有多余的粥。 “有,熬了不少呢,用得还是最上好的五百年人参。”夏绿笑道,有种很骄傲之感,毕竟这是她亲手熬制的粥,其滋补效用绝对是粥里面最为独一无二的。 在场的众衙差们听到夏绿的话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甚至心都跟着抽了一下。五百年人参!但凡过一百年的人参在市面上都是高价难求的宝物,人家是买来用于续命。首富大人家的丫鬟可厉害了,年纪轻轻熬一天夜而已,就用五百年年人参熬粥喝。再看首富大人的反应,眉毛都没动一下,人家一点都不心疼。果然,富人的生活他们这些穷人根本无法想象啊。 “都盛出来,再配点小菜,我带走。”陆清清吩咐夏绿道。 夏绿还以为姑娘终于听劝了,要在路上继续吃粥,忙叫人准备。片刻功夫,菜和粥就都准备好了,装在食盒里。因怕粥会凉了,夏绿还特意命人在食盒里加了热水囊,以保持粥的热度。 陆清清随后就骑着马直奔宋言致的住处。 到地方后,陆清清就打发小厮招财、进宝去叫门。 半晌,高奇才打开门,抬眼见到又是陆清清,高奇皱了眉,“陆县令你这是又要来送死?” “这话怎么说的呢,监察御史大人在我长乐县住着,我作为长乐县的县令,理该时不时地关心探望他一下,好好问候问候。”陆清清嘴角一扯,脸上很轻易地就浮现出讨人喜欢的笑容,她的笑就像静静绽放的白兰花,让人无法移开眼。 高奇愣了神儿,心下很纳闷陆青青的好态度,小声道了句“稍等”,然后啪地关上门。转身间,陆清清那抹笑竟在他脑海里回荡了两圈。 高奇晃了晃脑袋,大步流星地去了后堂要跟宋言致回禀。正巧碰到孙长远带人屋里出来,嘱咐人赶紧再重新雇个厨子来,“再不济就把驿站的那个厨子赵二宝叫来。” 高奇见状,忙小声问孙长远:“又不吃了?” 孙长远犯难地叹气,“可不呢,不合胃口。到底是小地方,没什么精细的厨子,早知道当初就该带个御厨来。” “难为大人了。”高奇五官聚在一起,也跟着犯愁。 “你这么早来可有事?”孙长远问。 高奇朝门口的方向看一眼,对孙长远道:“这不门外来了‘贵客’,我来问大人见不见。” “贵客?”孙长远疑惑地和高奇对视,转即明白过来,“可是陆县令?” “就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高奇冷哼一声,抱不平道,“她昨天晚上对咱们大人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大人何时受过别人那种口气,这要在京都可都是——” “咳咳。”孙长远咳嗽一声。 高奇住了嘴。 “高侍卫,别怪我没提醒你,该回禀什么就回禀什么,别带个人偏见。这里是长乐县,自然跟京都不一样,咱们家大人的身份在这里也没人晓得。”孙长远说到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剩下气息。 高奇谨慎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行了,如实回禀去,记住多余的话别多说。”孙长远目送了高奇,摇摇头叹了声“还是年轻啊”,然后才匆匆地往厨房走。 高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回禀了门外的情况后,他家大人眼都没抬就立刻准了陆清清的求见。 这可真是见鬼了! 高奇边在心里念叨边开了大门,抬头又看见陆清清那张笑脸。高奇是个爱憎分明的人,经历昨晚的事后,他是打心眼里想厌讨厌陆清清,但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人家满脸可亲客气的笑容,他是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还得强逼着自己拉长脸装冰冷才行。 高奇伸手示意陆清清,“陆县令请吧,不过只能陆县令一人进,其他人还请都在外候着吧。” 陆清清从下人手里接了食盒,进院直奔正堂方向。 高奇纠正:“我家大人在后堂休息。” “哦,多谢。”陆清清忙转路朝后堂去。 高奇盯着陆清清绰约的背影,琢磨着陆清清这次来又想卖什么药。 孙长远早等在门口,见陆清清来了,就赶忙过来笑脸相迎,接过了陆清清手里的食盒,又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猜你家大人昨晚一定没睡好,所以今天我早早地就起床,送点刚熬好的人参粥来赔罪。用的五百年人参,想来能有点滋补效用。” 陆清清说话柔声细气,又笑眯眯,令孙长远也莫名地跟着笑。 “倒叫陆县令费心了,劳烦您亲自动手。” 孙长远客气完了,就推门请陆清清进,而后还不忘及时跟宋言致回禀,陆清清带来亲手所做的早饭来给他吃。 孙长远特意强调:“早早的就起床了亲自给大人您熬人参粥,心意十分难得。” 陆清清愣了愣,望向孙长远。她只是说她带了人参粥来,可没说是自己亲自做的。做饭这种事,哪用得着她上手。 宋言致正在低头看信,闻言抬头,刚好发现陆清清往他这边看,眼神里透着茫然无措,像是个受惊的小白兔。 “你会做饭?”宋言致问,语气并不冷。 “啊,对,我是会做饭。”陆清清和孙长远眼神交流之后,胡乱应和了。她确实会做饭,所以这句不算撒谎。本来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讨好宋言致,如果这会儿扫兴说饭不是她做的,肯定显得不够诚心,那她之后的目的就无法达成了。情非得已,只能玩文字游戏。 宋言致看了眼食盒。 孙长远立刻就会意自家主人的意思,忙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往桌上摆。 “哟,可都是好菜呢,凉拌瓜丝,酸胡瓜,这是……熊掌?”孙长远对着盘里切片的东西辨认了下,转而不确定地问陆清清。 陆清清暗暗惊讶了下,点头应承。这凉拌熊掌去皮切片,早已没有熊掌的原貌,孙长远却能一眼就认出,可见他以前见过,很可能还不知一次。果然如她所料,宋言致不会只是个区区七品监察御史那么简单,不然以他的俸禄不可能吃得起熊掌。 孙长远接着又拿了三盘小菜出来,最后从大瓷碗里盛了一小碗人参粥放在宋言致跟前。 “可真是心思细致,这还准备了两个热水囊保温。”孙长远忍不住把水囊拿了出来,特意给宋言致看了看。他转即发现水囊上面的绣纹竟是用金线,刚欲在心里感慨首富家的东西就是豪气,就发现木头食盒上的鸳鸯荷花花纹也是用金,鸳鸯眼还是蓝宝石。纵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孙长远,也忍不住惊讶的变了脸色。早听说陆清清捐给朝廷的银子过千万两,出手十分阔绰,之前在县衙瞧她的时候没觉得如何,到今天他才算是正经见识了。 孙长远忍不住去暗暗打量陆清清今日的衣着,虽是锦衣华服,但身上并没有什么让人看起来太显阔绰的装饰,看来这位陆首富不太喜欢在自己身上装扮贵重物,也算是低调了。 此时坐在桌边的宋言致用匙舀了粥放进嘴里,随即微微皱了下眉,而后就眉目舒展,没什么表情地将整碗粥喝进了肚里,六盘小菜也都吃得干净。 陆清清才刚发现孙长远好像打量自己,遂也去观察孙长远,这会儿想起来关注宋言致,才发现他把饭菜都吃光了,有点忐忑。好像没吃饱,她饭菜带少了?陆清清随即在心里埋怨了夏绿一遭,家里又不短吃的,怎么出手这么小家子气 宋言致漱口净手之后,陆清清为自己没有喂饱他这件事,表了歉意的微笑。 宋言致吃了人家的饭,又见人家对自己态度很好的微笑,心气儿顺了很多。 “昨夜的事可以谅你无知,不计较。” 陆清清一听对方原谅自己,有点惊喜。她刚刚还打算把宋言致当一块难啃的咸萝卜对付,不管他说什么难听的话自己都会抗住,结果没想到这么容易。 “那多谢宋大人了。”陆清清作揖。 宋言致审视她,“你今日有些反常。” “反常什么?不反常!我昨天那才叫反常,因为裴县丞的死,我有些丧失理智,情绪激动了些,所以反思一夜之后,我今早就特地来跟宋大人道歉。”陆清清说罢,又作揖。 宋言致默然观察陆清清,似乎对陆清清所言持怀疑态度。 陆清清忙举手道:“我可以发誓!我昨天真的因为裴县丞的死,有些难以……唉,强压着情绪的后果还是乱发脾气了。” 宋言致微微点了下头,示意陆清清落座,随后问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目的,大可直说。” 17.017三观不要了 陆清清嘿嘿笑,“能有什么目的,就是来看看你,赔个罪。” 宋言致一脸不信地审视陆清清,却只发现她言笑的样子如兰吐芬芳,若一道风景般可做欣赏。 “真没事?”宋言致眼角微扬,也含了笑意。 “真没有。”陆清清保证道。 宋言致起身便走,“恕不远送。” “诶,你这就走了?”陆清清蹭地起身,跟上了,笑眯眯地跟在宋言致身后,“说起来从宋大人来长乐县,我还没尽地主之谊,今晚在望稻楼我为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多谢,不必。”宋言致立刻拒绝。 “那我带宋大人走一走长乐县周边,让宋大人看看这长乐县附近的面貌改变?”陆清清继续笑着提议。 “没兴趣。”宋言致又立刻拒绝。 陆清清眨眨眼,来了主意,“您别瞧长乐县小,照样有宝贝。” 宋言致听陆清清说宝贝,放缓脚步,侧眸看了她。 “天香楼的花魁牡丹姑娘我曾亲眼见过,当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宋言致见陆清清介绍的时候,一脸陶醉的样子,若非知她是名女子,此刻定会误以为她就是个色狼。 “陆县令就那么想招待我?”宋言致忍不了,上前几步,反将陆清清逼仄地后退了几步。 陆清清眨着她会说胡的杏眼,点点头。不过双手还是本能的交叠而握,礼貌性地护在自己的胸前。 宋言致垂眸,扫了一眼,目光顺便从另一处凸出的地方带过,回身便走。 陆清清继续追,看看四周,他俩走在了前头,没什么人跟着,遂放心地对宋言致道:“我可以帮你查太后的下落,若你所言是真的,太后那件事。” 宋言致依旧目视前方没理她。 陆清清望着宋言致侧脸,安静等他回话,或许对方停顿太久了,陆清清转而欣赏了下宋言致的容貌,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你能帮我什么?”宋言致终于拿正眼看了陆清清。 陆清清马上回话:“我陆家的生意无处不在,家仆更是数不尽。你要查的兰花教再怎么神秘,他们总归是人,难免要吃喝拉撒穿。只要和这些挂上边的人,都逃不过我们陆家。” 宋言致听陆清清夸下这等海口,渐渐眯起了眼睛。 “怎么样,我还有点可用之处吧?”陆清清好不疲惫地自荐道,对宋言致满脸讨好的笑容。 宋言致斜起嘴角,甩袖而去。 陆清清愣了愣,望着宋言致的背影,气得没话讲。 “石头做的!” 陆清清失望往回走,出了大门,正要骑马,忽然被孙长远叫住。 孙长远颠颠地跑到陆清清身边,防备的看了看她身后的众随从和衙差。 陆清清挥挥手,一众人等立刻退后三丈开外。 “我家大人让陆姑娘今晚子时到房里,一个人,悄悄来,切忌不可让任何人看见。”孙长远悄声地说。 陆清清张大眼,愣愣地看着孙长远。孙长远露出一脸“你懂的”微笑,反倒让陆清清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正想拒绝,就听孙长远又补充了一句。 “大人还说,姑娘若不敢来,以后也别来了。”孙长远说罢,就对陆清清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去了。 陆清清原地默了片刻,纵身跃上马,飞驰回府。 夏绿等丫鬟们正躲在树下乘凉,说笑闲聊。 陆清清一阵风似得冲进院,丫鬟们立刻作散,慌乱地站起身。 “夏绿,给我盘花生来。”陆清清急急吩咐完,停顿了下,转即纠正道,“来一筐。” 夏绿应承,然后和冬白等丫鬟安静地互相望了两眼,立刻带人去准备。 “一筐花生,咱们姑娘这是多大的愁啊。”冬白叹道。 夏绿从小丫鬟手里接来一筐花生,重得右边肩膀下沉三寸。夏绿警告院内中丫鬟们,“姑娘今儿个可真是脾气不好了,你们几个都给我打十二分小心,出了事可别找我求情。” 众丫鬟们忙应承称是。 一个时辰后,夏绿提了半筐花生出来,叫人再准备两筐花生来。随即想想又怕不够,让人去陆家米库再运一车过来。 院里的几个丫鬟惊得皆不敢说话了,个个担忧起她们家姑娘的手来。 夏绿拎着第二框花生进屋,看着陆清清有些发红的之间,忍不住心疼道:“姑娘还是停一停吧,再这么剥下去,手指头快要不得了。” 陆清清对夏绿的话置若罔闻,低头认真地一颗接着一颗,每捏开一颗花生壳,就发出‘啪’的声音。 啪,啪,啪…… 陆清清恍然意识到这声音有些不对,终于停了手。 夏绿忙端茶上来。 “和我说说,你们觉得宋御史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清清见冬白等人立刻要张嘴,生怕她们聒噪,抬手示意,“每人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英俊无比。” “貌比潘安。” “不好招惹。” “神神秘秘。” “好看,就是非常好看。”春红咽了咽口水,才傻呵呵地回道。 “一群花痴。”冬白忍不住骂道,挥挥手,打发她们都下去,转而问陆清清,“莫非是宋大人难为姑娘了?” “没有,”陆清清捏起一颗自己剥的花生仁塞进嘴里,“恰恰相反,他给了我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是好事儿啊,要不要摆酒庆祝?”冬白松口气,问陆清清。 “庆祝个鬼。”陆清清跑去翻柜子,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件满意的女装。 冬白看一眼,终于明白她们家姑娘‘庆祝个鬼’的意思了。姑娘有个习惯,男装简单,女装却异常精致奢侈,什么珍珠宝贝都舍得往上弄。这件素净的衣裳根本不是平常所穿,是特意准备奔丧所用。虽不一定会有丧事可奔,但每个季节都会准备这样一件衣裳备着。 “姑娘这是?” “穿着睡觉。” 陆清清把衣服攥在手里,对镜弄起头发来,弄得太好看不行,太乱就更不行了,折腾了好一遭。 冬白和春红互看了眼,皆迷惑了。 是夜,春红闹了肚子,特意央求冬白来跟陆清清告假。陆清清忙命人照料好她。快到子时的时候,陆清清才叫冬白熄了烛火出去。今天她破例没让任何人陪,闹得冬白离开的时候满脸担心。 窗户是开的,外头有人守夜。陆清清靠着窗等了一会儿后,跳窗翻墙偷偷离开。 今天十六,月光很好,陆清清靠着墙边一路飞速地走到了慕家老宅,刚好到了子时。 宅子大门紧闭,陆清清三两步跑上去,刚要抬手敲,门就开了,看到孙长远的脸。 孙长远请陆清清进门后,眼睛发直地看着急匆匆往里走的陆清清。 愣了半晌,孙长远才回神,赶紧跟上,把陆清清引入了后堂。 宋言致正坐在屋内饮茶,似乎等了陆清清很久。得了孙长远的通报之后,宋言致便抬首,目光随即就在陆清清的身上上下滑。 陆清清温柔地拉起嘴角,笑着。 孙长远忙道:“我家大人怕是看着姑娘头上的树叶,不太习惯。” “啊,”陆清清摸了摸头顶,发现确实有一片硬硬的树叶直立插在自己的头顶,忙给扯了下来,仍在地上。 孙长远笑得暧昧,其实他早认出了陆清清身上的衣裳,是南边一年出十二匹的珍珠缎,清爽飘逸,最适合夏天穿。女子穿这衣料,衬得皮肤都会发光,很显气色。每年宫中女人为了争这点缎料,死人的都有。 陆姑娘本就是位身量妖娆的人物,有这般飘逸贴合的衣裳在身上,可谓是尽显凸凹有致的身材,偏一张脸纯净无比,笑容更是泛着甜得可人。陆姑娘这身看着随意,可谓是极为用心地迎合了他家大人的喜好。 孙长远心里头十分高兴,赶紧退下关了门。 陆清清听到关门声,意识到屋子里就她和宋言致两人后,对宋言致道:“来吧。” “来什么?”宋言致放下茶碗,不解地看陆清清。 陆清清对宋言致挑眉,意思他明知故问。 宋言致把手边的书册递给陆清清。 陆清清不解地接过来,翻开书册,发现里面写得都是人名,其中有大半还都是她认识的人,且皆在长乐县。 “这是?” 宋言致:“兰花教余孽。” “这么晚叫我来,就为让我看这个?”陆清清惊讶道。当然她也很佩服宋言致不过在长乐县留了几日,就能查出这么多人来。 “再好好看看。”宋言致道。 陆清清往后翻,发现有自己的丫鬟春红。 “今晚子时,兰花教在北山乱葬岗祭祀。”宋言致解释。 陆清清眉头紧锁,攥着手里的名册不说话。 “你今天白天的话我考虑过了,你们陆家于铲除兰花教余孽确实有用,就让你参与进来,首要保太后。”宋言致抬眼,目光如刀一般打量陆清清这身打扮,“但我要知道你如此主动的目的。” 18.018兰花教 “我今天心情好,才换了身女装而已,这就算主动?明明是你多想了。”陆清清扯扯衣襟,一副‘我穿成这样我高兴’的样子。 宋言致拿异样的眼光打量陆清清,声音低沉地纠正:“问你主动参与调查的原因。” 陆清清立刻起了身,背对宋言致假意打量起墙上的画,好像她第一次来这里一般。 宋言致挑起嘴角,静静看着陆清清,也不戳破她的尴尬。不得不承认,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宋言致找不到什么别的词来形容,所以就只想到这四个字。 “我呢天生就热心肠,再说这兰花教的余孽本就在长乐县,我作为长乐县县令,自然有义务帮助宋御史处理这件事情。”陆清清理清思路后,立刻忘了之前的尴尬,有理有据的和宋言致解释。 宋言致何等聪明,他根本不相信陆清清所言的理由,但他很清楚,即便是自己再追问,陆清清也不会坦白说实话。与其去浪费时间听胡言乱语,他不如自己去探究答案。当下最要紧的事是将太后找出来。 “你的人遍布长乐县,跟踪起来也不会扎眼,这几个我用朱砂笔圈住的名字要重点跟踪。”宋言致蹙眉,“但不保证名册以外还有兰花教的人,所以你在用人上也要注意。即便是你认为的亲信之人,也不可与其提兰花教之事。分派任务时一对一,不要聚在一起说。” 陆清清点头,“那兰花教的首领是谁,你心里可有数?” 宋言致摇头。 “锦盒里的纸条内容是什么?”陆清清又问。 “没有字,画的九叶兰花。”宋言致说罢就把那张纸递给了陆清清。 纸中央确实画着九叶兰花,纸条不大,看折痕就是简单的对折后放在了锦盒之内。 陆清清用手捻了下纸张,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有什么发现?”宋言致问。 陆清清:“是我陆家纸铺所产的一等兰香纸,不过这墨可够臭了,差点把纸香味都盖住了。” “一等……跟贵?”宋言致问。 “当然,一寸一两黄金,一尺起卖。说实话,能用的起这种纸的人,都是那些有钱没处花的,比如我,或是死要面子钱受罪的。”陆清清解释道,“但这纸确实值这个价钱,巴掌大的纸里要就用到六百朵干兰花,都是盛开时采下立刻烘干,以保留其香气。” “确实有钱没处花。”宋言致赞同。 “多数都是有钱人买来写情书或是婚嫁所用。但买这种纸的人很少,而且最近因为有假货出现的缘故,买这种纸的人都会进行记录。如果凶手是近日在我们陆家的铺子所买,一定可查,保不齐铺子掌柜对他还会有印象,我回头派人去问问。” 宋言致很满意陆清清的表现,看来让她参与案子的决定果然没有做错。 “那你是怎么知道,还有什么时候知道这树洞里有锦盒?”既然已经合作办案了,陆清清一定要问清楚她之前所有的疑惑。 “入住之后第二日侍卫们检查院子时发现,听你说这穆家老宅在本地是出了名的闹鬼,平常必然清净,没人会来,所以我便想此处应该是某些人交换消息之地。所以发现锦盒后,没让人动,暗中静等拿锦盒之人出现,却没料到你突然跑来搅局。” “这么说你当时根本不确定这个锦盒是否跟兰花教有关。”陆清清歪身子,托着下巴看宋言致,“可看你昨天晚上表现的样子,好像非常肯定似的。” “事实就是跟兰花教有关,有什么不对么?”宋言致反问。 “从现在的结果看确实是,可是当时你不确定你就对我……” “结果如此,就是事实,是对的。”宋言致不容陆清清置疑。 “好好好,算我错。”陆清清无奈地捋毛道。 随后陆清清就从宋研制的口中了解到太后失踪的经过。半个月前,太后去京外法华寺上香,随后去了尘大师的房内听禅。经常是要清静,当时太后只允准了贴身大婢女跟着她进了禅,半个时辰后,宫女们去敲门没人应,闯进门才发现了尘大师和太后身边的大婢女皆中刀身亡。当时门上了闩,后窗是开着的,在后窗下也找到了一些男人和女人的杂乱脚印,故初步推断太后是被人劫持从后窗离开。 “侍卫们立刻就搜查了整个寺庙,又封锁了整座山,但是没有找到太后的踪迹。在寺庙周围的几处交通要道上四处打听,也没有任何有关于太后的下落,唯一留下的线索就是禅房内桌上放着的一株兰花。”宋言致描述道,“起初大家有很多猜测,那都不确定。到第二日,天机符收到了一封兰花教的信,这才肯定太后是被兰花教的人劫走了。” “那信里有没有说他们劫走太后的目的是什么?”陆清清问。 宋言致眼色异常深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信里说他们的教主要和太后生子,给皇帝生个兄弟出来共享天下。” 陆清清微微睁大眼,有点难以相信兰花教的人竟能策划出劫持太后的事情来,脑袋却这么不灵光。和太后生孩子那也不是周氏皇族的人,怎么可能跟皇帝共享天下?再说一旦太后的名节被玷污,大齐国便不可能再认她再做太后,这是若有脑袋正常的成年人都会想明白这个道理,兰花教的人会不懂? 陆清清不好把心里所想都讲给宋言致听,只叹了一句:“太可疑。” “不只是你,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颇为蹊跷。然而事关太后的名节,此案只能暗中调查。我收到长乐县先县令的信后,就立刻派人来此调查,果真查到了一些兰花教的线索,于是我便亲自来了。那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所以这名单你并不是这两日查得,”陆清清琢磨了一下,就是早几天查也没有办法查到这么多人,“莫非你有人在兰花教内潜伏?” 宋言致不太意外地看了眼陆清清,叹道:“果然连这也瞒不过你,是有人在教内,但不是我的人,是我们先前擒到了一名兰花教的长老,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陆清清明白的点点头,我知道自己到这里就不必再多问了,只问宋言致还需要他做些什么。 “兰花教组织极其缜密,即便是这位长老也并不知道新教主和太后的所在。就如你讲,他们总要吃饭穿衣。让你的人留心观察名单上的这几个人,看看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到教主和太后。” 陆清清点头应承,再三保证一定做好。 “对了,有太后的画像么?”陆清清又问。 宋言致点头,打发高奇取来太后的画像给陆清清看。 我以前在画像上看到了一位不足三十岁的美妇人。今上才不过十岁出头,太后年轻倒在常理之中。不过这么年轻就做了太后,要在深宫里念佛,后半辈子守寡,也挺可怜的。 “事情也就这些,你可以走了。”宋言致赶人道。 “我们不去乱葬岗看看吗?”陆清清问。 “你没功夫在身,去了只会拖后腿,自会有人监视那里。”宋言致道。 “噢。”陆清清转身告辞。 出了府门之后,陆清清想想好像哪里不对。既然他们不去乱葬岗瞧兰花教的祭祀,那宋言是为何要约她子时见面? 回府后,陆清清就让夏绿瞧瞧去春红的房间看看。 过一会儿,夏绿就过来回禀陆清清,春红人确实不在屋内。 “今晚别睡,你盯着些,看她什么时候回来。此时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 夏绿应承退下。 第二天早上陆清清得了夏绿回禀,春红赶在天亮之前才翻墙回房。 随后不久,汝宁府那边就传来消息,广陵王来了。这位广陵王年二十四,是先帝的异母兄弟,但他因自小就被太皇太后抚养,所以所以与先帝的关系十分亲厚。先帝在世时,也曾十分重用过广陵王。新帝登基之后,广陵王因悲伤过度而请辞,自此就成了位闲散王爷。而今广陵王忽然到汝南道,只怕也是跟宋言致一样,是来暗中寻找太后。 果然不出陆清清所料,当天下午广陵王就到了长乐县。 对方是郡王爵位,陆清清当然要带人前往迎接拜见。 广陵王人若桃花,性子温雅亲切,忙让陆清清免礼,还将从京城带来的三盒特产赠与了陆清清。 “下官不敢收,该是下官孝敬王爷才是。”陆清清客气道, “早听说我们女首富将穷的叮当响的长乐县管理得井井有条。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副其实。我这礼是代长乐县的老百姓多谢你,也是代朝廷奖励你。本就是薄礼,你可切莫谦虚,不然倒该本王不好意思了。”广陵王周深示意陆清清起身,他随后赶走杂人,单独留陆清清说话。 “你可见过宋御史没有?” 陆清清点头。 周深拱手道歉,“他和我是至交好友,不过我这朋友有些脾气,不大好相处,我先代他替你道歉。” “王爷客气了,其实宋御史他人……还好的。”陆清清讪笑道。 周深注意到了陆清清的停顿,笑了笑,也不深究。 “也不瞒你,我此来其实和宋御史一样,是为了寻太后的下落。前两日我在京城捉到了一个兰花教七片叶的长老,重刑之下,对方坦白承认,太后就在长乐县。” 19.019喜欢什么样? “那请问王爷,这位长老现在何处?” “用刑过度,死了。”周深回答完,见用陆清清异样的眼光看自己,无奈地补充解释,“我也是没办法,刑不重一些,他不交代。兰花教的这些人不仅皮厚,脑子也有问题,你若不让他们疼得彻骨一些,他们什么话都不会说的。” 陆清清虽然不敢苟同周深的话,但也没什么好反驳,干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就算把这件事混过去了。 “王爷和宋御史很熟?” 周深垂下眼眸,扯起左边的嘴角,点了点头。 陆清清见周深提起宋言致时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情,很是怀疑他先前说与宋言致之间至交好友的话。 “宋御史的案子查到什么程度?”周深问。 陆清清还记得自己答应宋言致的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案情,遂摇了头,“我也是才刚知道宋御史在查这个案子,但对案情知之甚少。” 周深正背着手在衙门内踱步,四处打量,似乎很有兴致。他闻言后,忽然转身笑问陆清清。 “不会吧,我看陆首富是个聪明人。这么机灵的生意人会有人瞒得过么?” “是我只是运气稍微别人好一点罢了。”陆清清道。 周深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陆清清,笑了笑,对此未提出质疑。他抬起手,吩咐属下把他的东西都搬到府衙内即可。 “今晚开始,我便宿在这里。” 陆清清惊讶,“王爷要在衙门住?” “不行吗?”周深脸上原本一直带着的微笑不见了。 “当然行,这可是我们衙门的荣幸。王爷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只要能办到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完成。”陆清清保证道。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我们王爷睡觉的时候习惯在床前头铺一块白狐皮毯子,起夜的时候去喝水就不用着忙穿鞋了。”周深身边的随从急忙说道。 周深立刻呵斥身边人没规矩,对陆清清笑道,“有什么房间就住什么,平常吃什么就给我什么便是了,千万不要因为我来特意准备。” 陆清清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点头附和。随即她就叫夏绿去安排,将衙门内最好的房间布置给周深。 下了床要踩着白狐皮去桌边喝水,那需要六张大张白狐皮。搁在以往的长乐县,别说六张,连一块巴掌大的白虎皮都找不到。不过这种要求对陆清清来说不算难,赶紧命管家去张罗。 没一会儿,夏绿就回来了,不大高兴地跟陆清清回禀:“这王爷过日子可真讲究,早上喝的粥都只要现磨的碎米,砂锅熬煮一宿的才成。我琢磨着这煮完了还能是粥么,是米粉糊吧……” “好了,别啰嗦了。人家是王爷,娇贵些也正常,你们只管按照吩咐伺候就是。” 夏绿应承着,这就去取库房钥匙。 “煮粥取库房钥匙做什么?”陆清清的库房里放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少于价值三千两的东西根本不会放里面。 夏绿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人家还说了,他们王爷晚上嫌烛光刺眼,平常都是用夜明珠照亮,跟我们借六颗夜明珠用。” 陆清清怔了下,发觉事情不对。她碰巧就有六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是两个月前刘三得帮他搜集来的宝贝。广陵王怎么会知道?莫非广陵王跟刘三得有什么关系? 夏绿见自家姑娘发愣,还以为姑娘舍不得这六颗夜明珠,忙问到底送不送过去,“实在不成就说没有也罢了。” “送,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陆清清干脆地打发夏绿,她的确喜欢钱,但是她对那些奇珍异宝并不是很看重,对她来说,钱会阻碍她对生活的享受,让她每天过得逍遥舒心就足够。不过谁也不会嫌钱多,多挣点总是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陆清清觉得这位广陵王来者不善,去找宋言致询问。 “是打过几次照面,不算太熟,更谈不上至交好友。”宋言致一口否决,警告陆清清道,“广陵王这个人很自来熟,觉得他自己跟谁关系都好,实则并不是如此。” 陆清清点头,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俩人之间到底熟不熟跟当下的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清清现在只想找到太后,这可是能在短时间内立大功的好机会。比起她在长乐县费心费力做五年的操劳县令的路,眼下的机会对她来说可是一条最好的捷径。 “广陵王跟我说他在京城捉到了一名兰花教的长老,审问得知太后确实就在长乐县,所以他也来了长乐县。” 宋言致垂着眼眸,似乎在很认真的听陆清清刚刚的话。 “昨天兰花教在乱葬岗的祭祀有什么收获没有?”陆清清等了半晌见宋言致没有言语,又开口问。 宋言致摇头,“都是些小喽罗,教主没去,长老倒是去了一个,就是你的丫鬟春红。” “春红是长老?”陆清清惊讶。 宋言致点头,“七叶。” “没想到她竟然比裴经武的级别还高。那他们在祭祀什么?”陆清清又问。 “似乎是在为近几日死去的教徒做些类似超度的事。”宋言致道,“在场之后趁机捉了几个审讯,没有一个人知道太后的下落。” “太后失踪这么久了,会不会……” “不会。”宋言致抬了眼,目光清明,“她没那么容易死。” 陆清清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她总觉得宋言致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 …… 过了两日,春红那里有了动静,她捎了封信让人往汝宁府送。 陆清清特意让人想办法截取了这封信。但是信封上并没有任何字,信纸对折,打开后里面也没有字,人家不可能注明收件人是谁,纸中央只画了一棵九叶兰花。 宋言致看了信后,眯起眼。 “送信人也是兰花教的,腋下刺青为两片叶,审过了,他说春红并没有交待把信送给谁,只是让他到汝宁府后门敲三下门,把信给开门人就是了。”陆清清道。 宋言致把信放回,令那人继续送信。找半天后,汝宁府那边就快马加鞭回禀,告知是个下人模样的人接走了信。打探之后得知,此人的身份为汝宁府知府张永昌身边的贴身小厮。 有关于裴经武自信死因的调查这时候有了结果,陆清清之前料想在本地说书的李四既然能够探知裴经武的秘密,就说明裴经武的那个秘密一定就能在在长乐县查到。所以他命人拿着裴经武的画像,在长乐县的大街小巷以及周边村落进行悬赏询问。最终在长乐县边上的万福村,打探到有关于裴经武的秘密。这万福村里最东头在去年的时候搬来一对母子居住,母亲很年轻,不过十几岁,孩子就更小了,才刚满月的样子。对外说孩子的父亲是书生,要在外念书,偶尔才能回来一趟。村子里的人也见过孩子的父亲回来,而这位父亲的长相被所有村民指认为就是裴经武。也就是说裴经武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但是他并没有向任何人说。村里的人也并不知道裴经武的姓名,都喊他陆大郎。女子俩在村里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出现了。村里人都以为这对母子已经被他们父亲接走,去别的地方享福。因为女子活着的时候常对人说,他很快就会被自己的丈夫接到县城去住。 衙差随后在这对母子所住的厨房内看到了属于人类的大腿骨,骨头已经烧黑了,上面有狗咬过的痕迹,似乎是咬过一口发现不好吃就丢在这里。衙差们随后深挖灶台,从里面找到了一大一小的人头骨。小的很小,看起来就是婴儿的头骨,看起来就是在那母子二人的尸骨。 陆清清料到裴经武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才会杀掉刘三得和李四。但她没有想到他在此之前就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是他的妻儿。 陆清清闹不懂,一个未婚的男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妻儿杀死。 宋言致见她疑惑,就开口给了她答案,“因为他的意中人是你,而他的地位又永远不及你,所以他不能在你面前犯错,不然你一定会将他排除在夫君候选名单之外。” 陆清清吃惊地反观宋言致,“我什么时候有过夫君候选名单?” “早晚会有,总归你这年纪也快了,”宋言致目光犀利地上下扫视陆清清,“故而他未雨绸缪也好理解了。” “好理解什么,我就不理解!”陆清清皱眉,“就为这么点理由杀人,替他不值。他直接问我多好,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不管他多努力有多厉害。” 宋言致有点感兴趣地凝视陆清清,“理由?” “我压根就不喜欢他那样的男人。”陆清清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一个男人谈论自己喜欢什么人的问题,似乎有点尴尬,把眼睛移到别处。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我的秘密,怎么可以讲。”陆清清见宋言致好像有点不高兴,反问他道,“那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会说吗?” 宋言致默然看了眼陆清清,点头,“你这样的。” 20.020他是谁 若一般家的姑娘听到宋言致刚刚那句话,定会红了脸,害羞转头躲着,不敢再应承。陆清清却不同,她自小就在商圈摸爬滚打,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自然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所以宋言致刚刚的话音刚落,她就脸不红心不跳地竖大拇指,回道:“宋大人眼光真好!” 宋言致闻言怔了下,特意看了眼陆清清,似乎在探究她的脸皮有多厚。 陆清清反应很快,立刻补充道:“早料到宋大人在开玩笑了,我就是附和一下,逗逗乐。” 宋言致挑起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总归他没有反驳陆清清的话,也没有应承。 陆清清以为宋言致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便不提这茬,问他要不要去拜见广陵王。 “为何要见他?”宋言致语气里透着一种不悦。 陆清清不懂地对宋言致眨眼,解释道:“他是王爷,我们只是七品小官,人家来了我们自然要去拜见,这是礼节。” 宋言致反问陆清清,“他说他想见我?” “没有,我还问过他,他说不用见。但我们做小官的总要把该做的本分做好,这么大的王爷来了,哪好不去拜见呢。这广陵王而今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不怎么管事了,但我听说他在朝中人缘很好,有不少大臣与他关系不错。所以这人我们还是得罪不起,人家随便动动嘴皮子,说不准就能毁了我们后半生。”陆清清边说边暗暗观察宋言致的表情。 “既是如此,便罢了。我得罪他亦跟你没干系。”宋言致温温道,丝毫对此事不忧心。 陆清清动了动眼珠,头应承。 “汝宁府那边有问题,如何查?我们二人官品太低,权力不够,根本动不了张知府。”陆清清发愁道。 “动得了,别忘了我还有令牌,这个不管是对平民还是高官具有同样的效用,如圣亲临。”宋言致解释道。 “那就好办,你赶紧派人潜入汝宁府好好查一查。太后毕竟玉体尊贵,吃不得苦,劫持者若真想以太后作为要挟和朝廷谈判,那必然会好生保护人质。便是弄不得山珍海味,舒坦睡觉的地方总得给备着。这两天我的人在长乐县附近都暗中打听遍了,没什么线索。我总觉得长乐县已没有什么地方能藏太后,倒是汝宁府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地方大又安全,伺候起来也方便。试问谁能想到太后被劫持后,会被藏到知府的府邸?” 宋言致认真听完陆清清的阐述之后,微微挑起眉梢,有些意外地看她:“很有道理。” “正好每个月月初,陆家都会要往汝宁府送货,你的人就打扮成陆家小二跟着进去,在暗中查探即可。我回头会让人绘制一张汝宁府的地图给你。”陆清清提议道。 宋言致完全赞同,立刻安排了下去。 “对了,和我说说,太后都喜欢吃什么穿什么?” 宋言致愣,“太后的喜好我怎么会知道。” “查案用,你好好想想。”陆清清已经备好纸笔,打算记录。 “荷叶糕吧。”宋言致想了半天,勉强说一个。 “犹豫这么久,你确定?不确定的话这答案对破案就一点用都没有了。”陆清清质疑道。 宋言致摇头,“不确定,她总喜欢给世家贵妇们赏赐这种点心,该是她自己喜欢吃。” 陆清清点点头,随即吩咐下去,叫人把上个月往汝宁府送货的单子取来。 “你还有这个?”宋言致惊讶问。 陆清清挑眉,“这其实是属于机密,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拿你自己的人品发誓保证不会说出去,我才会告诉你。” “好。”宋言致忍俊不禁道。宋言致发现陆清清每次斤斤计较浑身透着商人精明的时候,眉眼会自然地飞扬,特别有神采。这令宋言致觉得很新鲜,这爱动脑的女孩子似乎是比一些世家里整日只知道涂脂抹粉的女人更有趣。 “叫你的人看住汝宁府的厨房。”陆清清看完货单之后,嘱咐宋言致道。 “为何?”宋言致回了神儿,被陆清清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太后要吃饭的。”陆清清对宋言致一笑,请宋言致调查到消息后记得通知她,随即就摆摆手和她作别。 宋言致看着陆清清的背影,直至消失后,才眨了眼睛,吩咐高奇带人调查汝宁府。 次日,陆清清没等来宋言致那边的消息,反倒被广陵王周深要求带路,随他在长乐县周边游玩一遭。 虽然周深嘴上并没有说是“游玩”,而是说查案。可在陆清清看来,周深就是在玩,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骑着马在长乐县风光无限好的大路上奔驰,很享受地欣赏田间地头别样的乡野风景。这一整天,陆清清就没见到周深的嘴严肃地闭上过。到了傍晚,骑马一天快全身散架的陆清清,又被周深要求去吃本地特产小吃。陆清清便领着周深去了陆家酒楼。结果饭吃完了,周深对酒楼里新来的说书人所讲的故事感兴趣,一听听到半夜,最后才回了县衙,彻底把陆清清累得倒下就睡。 早上起来的时候,陆清清还觉得身体酸痛,好一顿伸腿伸胳膊才算好些。这时候外头又来人传话,说是昨晚广陵王在睡觉之前特意嘱咐,让陆清清今天继续陪他‘搜寻’太后的下落。 陆清清叹了一声,无礼地坐在椅子上,让夏绿等丫鬟好生给她捏胳膊。春红笑意盈盈地端了茶上来,请陆清清用茶。 陆清清接了茶,看了眼春红,转头把茶放下了,问夏绿:“昨天宋大人那边没消息?” “没有,姑娘昨天已经问过三遍了。婢子也嘱咐看门的小厮们谨记,一旦有宋御史那边的消息来,立刻就来回禀姑娘,半点耽误不得。” 陆清清失望地应一声。 “姑娘不喜欢陪广陵王?”夏绿问。 陆清清没精神的抬眼皮看夏绿,“这还用问么,你眼睛看不到我现在什么样子?” 夏绿捏着陆清清的肩膀,笑道:“但奴婢可打听了,广陵王十八的时候王妃就死了,不仅这么多年都没有立妃,听说他身边连女人都没有。姑娘不是一直盼着能——这可是个机会。” 陆清清白一眼夏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夏绿抖了抖手,立刻赔罪住嘴。 过了会儿,陆清清忽然开口,语气却很弱,“你打听的消息确准么?” “八九不离十,姑娘若感兴趣,奴婢立刻就叫人把这消息确准一下。”夏绿忙道,然后紧盯着陆清清的脸。 “照理说这广陵王长相不错,身份也不错,不该娶不着妻子,怕是心里有人了,或是还念着亡妻之类的,才会挺这么久。”陆清清琢磨道。 “这有什么打紧,就没人能逃得过姑娘的手掌心。”夏绿摊开手掌,然后很自信的握了拳头,崇拜地看向陆清清。 陆清清垂下眼眸,紧攥着手里的茶杯,半晌都不说话。 夏绿的心思也跟着沉下来,随即打发走屋里的其她人,把门关上,只自己陪着,让给姑娘好生安静想想那件事。夏绿安静地陪站时间久了,心思也飘远了。思及这些年姑娘强颜欢笑,硬撑着门面,把陆家做到了今天的成就,其中有多少不易。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不自觉地滚落下来。直至有温热的手拭掉她脸上的累,夏绿才回了神,慌忙用帕子擦眼泪,行礼谢过陆清清。 “我们之间,用不着计较这么多。说是主仆,你要嫁人,我随时都能放你走。”陆清清笑道。 夏绿气恼地跺脚,“姑娘怎的又提这事,奴婢说过多少次了,这辈子就跟姑娘过一辈子,男人算什么东西,我看不上。” “啧啧,别说大话,保不齐哪天就遇到个合适的,好哭着喊着求我放了你了。”陆清清越见夏绿跳脚,就越要逗弄她。 夏绿把眼泪擦干,哼哼两声,偏头不理会陆清清。其实她没看不上男人,只是心疼姑娘,怕自己走了,就没人再像自己那样伺候姑娘了。外面的人只见到她们姑娘的多有钱多光鲜,却根本不知姑娘的苦。 “警告你,以后不许为我哭,这次就扣你一个月月钱,再有下次扣你一年的,外加不要你。”陆清清早一眼看透了夏绿的心思,别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能罚她。 夏绿应承,其实她平常得来的赏钱都足买田百亩了,哪差一个月的月钱。不过夏绿还是装成一副很心痛的样子,叹了声“首富没良心”,接着被陆清清追着打。 “姑娘,广陵王那边传话说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姑娘了。”冬白传话道。 陆清清停了手,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衣裳,就迈大步去了。 与周深汇合之后,陆清清就同他一起走到府衙外,准备上马。 这时街东头传来飞快的马蹄声。 众人皆回头望过去,就见着一袭青色锦袍的宋言致骑马在前,衣角飞扬,气势凛凛,特别是那双泠泠的墨眸,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敬。而跟在他身后骑马几个侍卫,与他相比,完全失了颜色,几乎不存在一般。 陆清清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宋言致越来越近,恍然发现宋言致的惹眼不单单是因为他的长相,和清高的气派,而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锋利,虽然这种锋利在他的少言寡语之下已经掩藏了很多,但哪怕残留一点点,都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样大的气场,陆清清在心里疑惑地发问。 广陵王周深看到宋言致后,脸上的笑容敛尽,瞳孔微缩,退了一步。 21.021宋言致是个混蛋 眨眼的功夫, 宋言致已经近身,他目光平和地从广陵王身上扫过之后,就落在了陆清清身上, 随后跳下马。 “有消息了?”陆清清眉目清明,十分期待地笑问宋言致。 宋言致点了头, 然后转眸对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周深,轻笑着拱手,“见过广陵王。” 周深眼色复杂地看着宋言致,笑了笑, 对其道:“免礼吧,宋御史真客气。” 陆清清很敏锐地注意到周深在说‘御史’两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陆清清暗暗在心里琢磨着自己这些天的猜测,从先斩后奏令, 到《嘉德记事》, 再到其随从孙长远随意认出熊掌, 都体现出宋言致身份不一般, 而今又观广陵王对宋言致的态度,陆清清几乎可以肯定宋言致肯定不是七品御史那么简单。但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陆清清却一时有些猜不出来。照道理来说,京城那些稍微有些身份的年轻才俊陆清清多少了解些, 但却没有一个条件完全符合宋言致的情况。 “要去哪儿?”宋言致望着陆清清, 没看周深。 “王爷说要去城外搜查一下太后的下落。”陆清清‘如实’回禀道。 “那可以不去了, 你这就跟我走。”宋言致转身就要上马。 “为什么?陆县令可是先和我约好了, 你半路来了说带人走就走, 是不是有些太没礼貌了, 也不讲道理。”周深在旁听着有些忍不住了,他问话的语气有些不忿,但说完话之后,他没去看宋言致,而是扭头去摸了摸马。 陆清清阅人无数,周深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锐眼。他表达不满之后,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算上他刚刚一开始见到宋言致的时候退的那一步,都足以说明周深有些害怕宋言致。 宋言致抓住缰绳,骑上了马,随即垂首睥睨周深,“你真要去搜寻太后?” “当然,太后失踪我岂能不尽一份力,哪像宋御史这么悠闲,整天不知道在做什么。陆县令,我们走吧。”周深说完宋言致后,就转头叫上陆清清。 宋言致轻笑,“太后已经找到了,所以用不着你,陆县令要随我办案,你若还有什么事便自行处理。” 宋言致说罢,随即目光严肃地看向陆清清。陆清清明白过来,忙跟着骑上马。 “那我也去。”周深道。 “不劳广陵王费心。”宋言致说罢,也不容周深再说什么,就调头策马而去。 陆清清要跟上,走之前礼貌地对周深致歉,还嘱咐随从好生招待周深。 周深瞪了眼离去的宋言致,拂袖冷哼,大迈步回了府衙。 陆清清见他走远了,收了脸上的笑。 冬白仰头看着陆清清,“姑娘?” “一般伺候就行了。”陆清清道。 冬白立刻明白了什么,笑着应承。 陆清清随即挥鞭,带着夏绿等人跟上宋言致。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汝宁府。不知哪里来了众多士兵,早已经将汝宁府外面密实地围了三层,就是府里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高奇挎刀就等在门口,看见自家大人后,一阵风地奔过来,拱手对宋言致道:“属下等在府中找到了太后,遂用令牌叫来了附近的驻军先将汝宁府包围。知府张永昌等人皆被缉拿看押,等待大人的审问。” “真找到太后了?”陆清清问。 高奇点头,“此刻人就在汝宁府内,等候大人和陆县令的到来。” 陆清清和宋言致互看了一眼。宋言致倒没什么波澜,低声叫陆清清跟他走。陆清清却是激动不已,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太后,那可是太后,母仪天下的高贵女人,能见她是何等荣幸。 思虑间,已经到了太后暂且休息的正房。孙长远喊了声话,听屋子里没动静,因想太后刚刚获救,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便先请陆清清带人去瞧太后在屋里是否安稳,看看是否方便见外人。 陆清清应承,这就带人去了,进门之后见上首坐着位普通打扮的妇人,年纪二十出头,虽然身穿是普通衣裳料子,头上也没有装扮什么贵重首饰,但整个人坐在那里,威仪犹在。 陆清清带着夏绿等人下跪请礼,自报了家门。 慕太后打量了两眼陆清清,然后目光定在了陆清清的胸脯上,“你是女子?” “陆清清应承。” “噢,记得了,去年的时候,皇儿确要御封一位首富做县主,还问过我的意思,我一听你捐了那么多银子给朝廷,自然舍得给封。不过后来我听说你没要县主的爵位,反而讨了七品县令做,还在个很穷苦的地方,叫什么什么来着……” “长乐县。”陆清清赶紧补充道。 “对了,是长乐县。我当时就想这女子不一般,要见见的,不过我记性不好了,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不曾想今天倒是真见到了,可见我们是有缘分。”慕太后说完这番话后,才笑着松口,让陆清清起身。 “上前来,叫我好好看看。”慕太后牵住陆清清的手,瞧她容颜瑰丽,就问她多大年纪,老家哪里,可否婚配。 陆清清一一答了。 慕太后喜欢得拍拍陆清清的手背,“倒是争气的好孩子,给我们女儿家争脸面了。” 陆清清暗暗观察慕太后的言行举止都是一派淡定雍容,心里的疑惑倒是更多了。照道理来讲,太后若是被人劫持了近一月,获救之后的当日能表现这么淡定么? “你有帕子么?”慕太后看着陆清清。 陆清清忙道有,将自己的雪缎帕子递给了慕太后。慕太后摸着帕子手感不错,垂下眼眸,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就用帕子捂脸痛哭起来,任谁劝都没用。 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止了哭声,慕太后很快整理仪容,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之外,倒见不到她有一丝丝狼狈的痕迹。 “太后?”陆清清把从夏绿那里接来的帕子递给了慕太后。 慕太后接过来,又好好地擦了擦眼,然后看着帕子,转而问陆清清能不能给她弄一套像样的衣服。 陆清清点头,“进城的时候料到了这些,臣就打发人去了裁缝铺,这会儿也该到了。” 陆清清打发人去催问,不多时就有十几名丫鬟捧着各式样的衣裳进来,因为不知道太后的身材,所以衣裳的有大有小。好在慕太后身材不胖不瘦,个头也不高不矮,所以可备选的成衣很多。 慕太后挑了样最粉嫩的穿在身上,照了镜子后很满意,然后对陆清清道:“这个颜色去晦气。” 陆清清看了眼慕太后之前穿的那件青花衣裳,也觉得太素了,赞同地点点头,“太后确实穿粉好看,打眼瞧着更年轻几岁,像是二八年华的姑娘。” “真的?”慕太后更高兴了,她坐下来,喝了茶,再次定了定神,才想起来宋言致,让人把他叫进来。 陆清清趁机又暗观太后对宋言致的态度,倒瞧不出什么来,太后的脾气似乎很好相处,全程笑颜应对宋言致,而宋言致少言寡语,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 “多亏你们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会被那贼人关到什么时候。”太后叹道。 陆清清早就好奇事情的经过,因为身份问题也怕太后情绪不稳,所以一直没敢贸然询问太后。现在听太后主动提及了,陆清清忙顺坡下驴,询问慕太后被劫持的经过。 “月前我去法华寺听住持讲禅,图个清静就只留一名婢女在身边。熟料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手脚捆绑放在了车上,眼睛也被蒙上了。隐约听外头赶车的人讲什么长老教主的话,我方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呼救必然没用,便强让自己镇定,静观其变。后来赶了几天的路,他们见我安静也不蒙我眼睛了,可我却不认得路,也不知道在哪儿。再后来,我就被带进了这座府邸里,是一处偏僻的小院,有人不分昼夜地看管我,我也没处可逃。这几天我正觉得无望呢,你们就来救我了。”慕太后随后询问他们是怎么查到这里,得知有陆清清的主意,温笑着拉住陆清清的手好一顿赞美。 宋言致在旁静等慕太后把话说完,才开口问她这期间都见过什么人。 “就那些人,便是你们刚在我院里抓到的那几个人,别的都没见过。”慕太后说罢,就不解地质问宋言致,“他们这么处心积虑的劫持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放了什么消息给皇上?” “除了一株兰花和一封胡言乱语的信,什么都没有。”宋言致渐渐眯起了眼。 慕太后满脸疑惑 ,“这太奇怪了,其中一定有蹊跷,只怕背后有什么大阴谋,定要尽快查清楚。” 宋言致点头。 慕太后被劫后连日劳神,需要休息,却不肯留在汝宁府,即便是知府的府邸,她觉得这地方是□□她罪恶之处,十分嫌弃。陆清清请问之后,就把慕太后安排在她们陆家在汝宁的宅子,又挑了几个陆家得用的丫鬟去伺候慕太后。慕太后对于新宅子的环境很满意,遂对陆清清更加喜欢了,允诺陆清清回宫之后,一定替她给皇帝美言,帮她求封赏。 陆清清谢过慕太后,又怕太后再出什么意外,尽管府内已经有诸多士兵看守,还是叫来了不少陆家码头的壮汉守护府邸。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陆清清就回到了汝宁府和宋言致汇合。 宋言致刚审问完劫持太后的那拨人,将证词递给了陆清清,然后问她:“都安排好了?” 陆清清点头,想想笑了,“没想到太后竟是这般好相处的人。” “她一向脾气好。”宋言致简短回道。 陆清清琢磨了下宋言致话里‘一向’的意思,然后才着手看手上的证词。当时参与劫持太后的人一共有十名兰花教的教徒,其中有一名正是法华寺的小和尚。他们将西域所产的一种叫醉人的迷烟混在香中,等太后进了禅房之后,小和尚就点燃了这种迷烟香随后离开。再之后,屋内三人就晕倒了,他们受命将太后运走,又将太后的婢女以及主持大师杀死,以起到震慑作用。随后他们就把太后藏在了小和尚早准备好的地窖里,在事发的禅房后头以及寺庙的后山弄了些杂乱的脚印,伪造已经有人已经带着太后逃跑的假象。后来等朝廷的人搜查完了法华寺,确认安全了,他们才将太后从寺庙内运出,一路驱车到了汝南道。而在汝南道接应他们的人,正是汝宁府知府张永昌。 “这么说张永昌也是兰花教的人?”陆清清问。 宋言致点头,“已经查过他的身体了,腋下刺青为七叶,是兰花教七叶长老。” “审过没有?”陆清清问。 宋言致道:“还没,正要审。”说罢,他就让人将张永昌带上来。 张永昌已经换了一身囚服,被两名衙差狼狈地押送进堂,被逼迫跪在了地上。张永昌瞧瞧抬眼打量堂上,看到宋言致时还不觉得太意外,但目光左移,瞧见陆清清也在的时候,表情万般不是滋味。以前从来都是她在陆清清跟前作威作福,而今却在她跟前落魄这副模样,太丢人现眼了。 “你来审。”宋言致说罢就起了身,就把正首位让给了陆清清。 陆清清怔了下,见宋言致态度认真,也不拒绝,稳重地踱步在正首位坐下来后,就问张永昌因何要劫持太后。 张永昌看了眼陆清清,面露轻蔑之色,不说话。 “张大人虽然平日面上待我不错,但我知道张大人背地里可没少说过商人阴险卑鄙,唯利是图。一直不得机会,今天我一定要和张大人讲清楚,其实商人比你想的更卑鄙。”陆清清拍了拍手,让人把‘宝贝’端上来,随后她征求宋言致的意见,可否用刑。 宋言致看了眼张永昌。 张永昌冷笑不止,根本不惧于陆清清的话,“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当我怕你。” “知法犯法的知府大人就是不一样,不指望能从你身上审出什么来。我就是想把我真正的卑鄙之处晾给大人瞧瞧,让大人更好的认清楚我们商人罢了。” 随后就有人端了个木盆过来,盖着盖子。木盆被放到张永昌跟前,可听到里面有很细微的哗哗响声。 随后盖子被掀开,张永昌看到盆里面黑亮东西挥舞着爪子密密麻麻地爬来爬去,惊呼了一声,连连往别处躲。 “我有一缸这样的东西,也不多问你,就这一次机会,交不交代,不交代的话痛快告诉我,好让你们今天晚上一起睡。”陆清清手托着下巴,一派淡然地看着张永昌,最后嘴角还扬起一抹期待的笑容。 张永昌吓得浑身打颤,他从来没有料到陆清清竟然会是这种手段下作的女人。 “你……你……”张永昌只觉得浑身痒痒,疯狂地晃动着肩膀,顾不上说话了。 陆清清随抓着手里的惊堂木,单纯欣赏着,“你犯下这等事,可曾想过你家人的下场。儿子且不说了,就说罪官的妻女,最后是个什么去处你最清楚不过。商女你尚且瞧不起,若你的妻女被发配到那种地方受糟蹋,比起你被这些虫子咬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是你自私!” 张永昌一贯疼爱自己的女儿,听到陆清清这番话,脑子里更加忍不住去幻想陆清清所言的情况,整个人瞬间就崩溃了,趴在地上痛哭。 “我没有自私,我就是为了保她们,才会一直在兰花教,不然又怎会有今日啊!”张永昌连连磕头恳求陆清清和宋言致手下留情,怎么对他都可以,但至少要放他妻儿一条生路。 “劫持太后啊,这么大的罪你能有什么生路,除非你有证据证明你并不是此案的主使。”陆清清暗示道。 “我确实不是主使,真正的主使是教主,我一切都听命于教主。” “那教主是谁?”陆清清问。 张永昌摇了摇头,“我自打加入兰花教后,就只听一个人的命令,其他人是谁,教主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教主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从我五年前加入兰花教之后,我便真的平步青云,一路顺利高升到了知府之位。至于和我联络的人,正是陆县令身边的丫鬟春红。” “五年前也是她?”陆清清问,她记得春红是四年前才被她买进府里。 张永昌点头,“是她,她当时还没有进陆家,就是受命在汝宁府的三安茶铺传话给我。我曾好奇过,暗中派人跟踪她,但每次传完话她人就消失在人群,最终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后来我被警告了,若是再有下次便废了我的仕途,我猜就此作罢。再后来,我发现她出现在了你身边。” “张知府,这道理真说得通么?”陆清清问。 张永昌怔了下,但很快就低下头痛哭起来,“谁叫我是个官迷呢,我后悔了,现在真的后悔了。” 啪地一声,几乎响彻天际,张永昌身子被震得一抖。 陆清清敲了惊堂木。 宋言致扭头,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向陆清清。 陆清清嗤笑地打量张永昌,“撒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世上鲜少有比你更胆小谨慎的人,若是兰花教没出事之前,你因为是官迷为他们做事,倒也算说得通。但从朝廷剿灭兰花教后,与兰花教有关联那就是冒险违法的大事,你绝不想跟他们有干系。除非你有跟兰花教摆脱不了干系,比如你就是兰花教的教主。” “我怎么可能是兰花教的教主,我腋下的兰花几片叶你们都检查过了不是么?”张永昌抖着唇角努力辩解着。 “谁说兰花教的教主一定会在腋下刺青,谁又能保证刺青一定是九叶?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兰花教的教主。”陆清清道。 张永昌呆呆瞪圆眼,忽然发现自己在能说会道的陆清清面前,纵有百口也辩不过。 陆清清等了会儿,见张永昌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提及了他的家人,张永昌跟疯了一样,骂陆清清不是东西。 陆清清扭头对宋言致道:“宋御史,我建议把陆家所有人的衣服都剥光了检查,看看是否还有人身上带兰花刺青。一个都不能落下!说起来这兰花教也是有趣,偏偏整个刺青给我们省下不少辨别的麻烦。” 宋言致立刻命令下去, 张永昌以为陆清清真要对他的妻女动手,骂她丧良心,“陆清清,我张永昌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你非要这么对我!天下怎们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我咒你不得好死!” 陆清清托着下巴,嘴角带笑地听完张永昌的皱眉,问他:“骂够了?我的下场是不是不得好死不知道,而你马上就会不得好死了。” 张永昌气得嘴唇发紫,终了他痛叫了一声,问陆清清能都确保她妻女的安全。 “只要她们无辜,我自然会保证。张大人也知道我是生意人,再奸商,只要涉及交易的事情我必然说话算话,讲究诚信,不然以后谁还敢跟我做生意。你这是要和我做交易么?” 张永昌点了点头,对陆清清道:“我之所以还受命于兰花教,是因为我的妻儿受了兰花教的人掌控,不论我怎么换人,怎么保护她们,只要我不听命于兰花教的吩咐,我的儿子就会出事,莫名受伤。我也是没办法了,不得不听啊!” 张永昌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你们查晚了,晚了,兰花教早已经无处不在,怕是在皇宫里也是四处可见兰花教的身影,不然他们怎们连太后都能抓。这满天下都是兰花教的人,大齐要亡了,你们还傻呵呵地为皇帝卖命,屠杀我兰花教的教徒,你们会因为自己的作为受到报应!” “什么报应,铲除兰花教,受封升官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报应么?”陆清清好笑地看张永昌。 张永昌脸涨红,气瞪陆清清,他好好营造地诅咒氛围竟然被这个小丫头一句就给破了,闹得他竟又说不出话来。 “你与裴经武是什么干系?”陆清清突然再问。 张永昌愣住,“裴经武?我跟裴经武什么事?”话毕,他斜了眼珠,似乎在寻找裴经武的身影。 陆清清料知张永昌对裴经武的事不知情,对宋言致点了点头,表示她审完了。 宋言致这才把观赏的目光从陆清清身上收回,对属下摆了摆手。 张永昌随后就被押了下去。 “你觉得张永昌的后来所言可为真?”宋言致问。 陆清清点头,“很像他的性子,小心翼翼,胆小反应慢。怕是兰花教的人就盯准了他这样的脾气,所以吓吓他就得逞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张知府的儿子是怎么防不胜防地被人陷害。” “这府邸里定还有兰花教的人。”宋言致道。 “一定有。” 二人随即吩咐下去,检查知府府里所有人,包括下人和主人。结果却令人意外,除了有三名在厨房的下人带兰花教的刺青外,余下的所有人都身上都干干净净,连脚底板都查过了,没有一点刺青。 宋言致听完这个结果,翘起嘴角,问陆清清:“你怎么看?” “有趣了,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陆清清搓着下巴,眼珠灵活地转动。 宋言致:“怎么个不简单法,讲讲。” “大人,属下等在张知府的书房暗格内搜到一封信。”高奇回禀后,将信呈上。 宋言致打开信一看,就皱了眉,随即就将信合上,起身对陆清清表示他还有事,让陆清清随便在这里调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陆清清追问。 宋言致对陆清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随后就匆匆离去。 陆清清琢磨不明白,不过看宋言致的反应,那封信里的内容该是涉及到什么大秘密,她对那些要人命的秘密一点都不好奇,就吩咐夏绿去请大夫。 “做什么?”夏绿问。 “太后被□□了这么长时间,我担心她的身体,请个大夫看看。”陆清清说罢,特意嘱咐夏绿,“就请那位女大夫来,记得别说是给太后诊脉,太后在此的消息不能透露出去。” 夏绿应承这就去办。 陆清清则在堂内仔细反思整个案子的经过,她想起锦盒里那张一等兰香纸,对照从陆家纸铺里弄来的名单,上面所记录的名字都是汝南道的乡绅富户,人数比她想象的多,高达千名。汝南道内几乎能称得上有点脸面和家底的人家都买过这种纸。陆清清虽然知道自家生意样样好的没话说,但怎么都没料到这种随便做出来定高价卖给钱多烧包人的纸,竟是这么受欢迎。 不多时,有人急忙来传话说春红跑了。 “可跟紧没有?”陆清清一直放着春红没抓,就是等这时候。 小厮招财气喘吁吁道:“姑娘放心,小的已经派人跟紧她了。” “我倒要看看她最后会跑到哪里去。” 陆清清随后在兰花纸的购买者名单上,看到了汝宁府张永昌的名字,用朱砂笔在上面圈了一下。 这时候夏绿白着一张脸带着女大夫进了堂内。 陆清清抬首见夏绿脸色不对,忙问:“什么事?” 夏绿张了张嘴,到底不知道该怎么说,转而让女大夫讲。 女大夫不明所以,更不懂首富县令怎么跑到知府家的大堂内了,但该说的实话她还是会说,毕竟首富大人每次请她出诊都给钱都十分阔绰,她总得对得起自己拿得这份儿钱。 “身孕已有两月有余,不过胎有些不稳,该用些安胎的补药。” 陆清清听完这话感觉自己有点耳鸣,脸色不好地看向夏绿,夏绿对陆清清点了点头。 “行,领完钱,你就可以走了。”陆清清故作镇定地打发女大夫。 待女大夫退下之后,陆清清就端起桌上的茶,猛灌了一口,随即想到宋言致刚刚拿得那封信,该不会就是跟这个秘密有关?这种要命的皇族秘密她可不想沾,可偏偏还是沾到了。新帝登基已有两年,太后却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纵然相处八百个花样解释,这位太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属于已故的先帝了。 陆清清想起之前宋言致跟自己说过,太后被劫的第二日曾有人送信扬言要和太后生子,与皇帝共享天下。可是通过审问张永昌以及劫持太后的十几名兰花教教徒,都没有人承认曾有人玷污过太后的清白。而且算日子的话,太后被劫尚不足一月,但太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两个月了。 所以太后肚子里的孩子是在京城宫里的时候怀上的。 陆清清头大不已,问夏绿:“你带女大夫去诊脉的时候,太后就没说什么,没拦着?” “太后早前服安神汤睡着了,婢子们叫都叫不醒,本就是诊个脉也不会怎么打扰,又怕太后身上真有什么隐疾没发现耽搁了更不好,婢子们就让女大夫快点把脉出来就是。” 陆清清后悔地拍了下脑门,自我厌弃道:“这商人家的规矩就是立得不够大啊!” 夏绿跪地赔罪。 “行了,这事儿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回头你就跟那女大夫说,她把脉的人是才来投奔我的姑妈。总归这件事我们烂进肚子里去,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陆清清小声警告夏绿道。 夏绿连连应承,她正要走,就见宋言致回来了,她吓得腿软,踉跄了两步。 宋言致目光犀利地扫视了一眼夏绿,转而对陆清清道:“我听说你派了个大夫去太后那里?” “啊对,不想太后睡着了,就把大夫打发回去了。”陆清清说罢,对宋言致笑了笑,然后挥手示意夏绿赶紧去办事。 宋言致又看了眼步伐仓惶的夏绿,转而审视陆清清。 陆清清眨眨眼,坐了下来,扶额继续看桌案上的名单。 “能让一名知府升官,还能随时令知府的儿子出意外,尽管张永昌在儿子出事后换了几茬下人,还是防不住。这兰花教的教主可真厉害,你说是不是?”陆清清思路混乱地转移话题道。 宋言致抬手把随从们都打发了,门一关,屋子里只留下他和陆清清。 陆清清听到关门声吓一跳,转而看到步步逼近自己的宋言致,不解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么,就这么肯定回答说不知?”宋言致把手按在桌上,倾斜身子,审视陆清清。 一股淡淡诱人的梅香钻入陆清清的鼻子,宋言致的身影越来越大地压了下来。 “我……”陆清清瘪了下嘴,摊手认命道,“好吧我知道了,但我可以不知道的,为何非逼着我承认?” 宋言致抽离身子,在陆清清的左下首位坐了下来,“事关皇家私密,知情者须得灭口才算稳妥。” “你自己不也知情了么,我怎么没见你杀自己?”陆清清问。 宋言致笑了,“我也算半个皇家人,自然与你不同。” “御史算半个皇家人?你忽悠鬼呢你!” 宋言致目光深邃地盯着陆清清,“陆县令不是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了么,而今又何必装糊涂。总归现在要被灭口的人是你。” “冤枉,不公平。”陆清清叫嚣道。 “这种事不讲公平,只有知道和不能知道。” “你敢杀我,我就大喊,把秘密告诉所有人,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陆清清破罐子破摔,其实她心里知道宋言致能跟她说这么多废话,就是没想杀她。不过她确实知道了皇家丑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陆清清心里很愁,发现平常鬼主意很多的自己在此时此刻是什么好办法都没有了。 “这孩子的父亲你知道是谁么?”宋言致道。 陆清清忙摆手,“我不——” “是广陵王。”宋言致快言快语。 陆清清噎了下,愣愣地看着宋言致,这回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之前有什么‘宋言致没想杀她’的想法是错觉,对方根本就是想把她置于死地,死透透地那种。 22.022这次真知道了 “这下真没救了, 感谢御史大人让我死得明白。”陆清清对宋言致拱手‘谢过’,“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宋御史可查到兰花教的教主是谁了?” 宋言致斜眸看陆清清。 “我知道。”陆清清笑眯眯, 把三个字说得特别甜。 宋言致的一双眼立刻像利剑似得要把陆清清戳穿。 “谁?”宋言致问。 “我人都要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趣。我有这功夫还不如花精力好好想想, 我死后留下的巨额财产该怎么分,也该我弟弟叫回来了。啊对了,听说这两年朝廷为了镇守西南边关,把国库几乎都掏空了, 也不知我走之后还有没有人愿意捐银给朝廷做军费。希望有吧,那些边关将士都十分不易,该受到更好的对待。”陆清清忧国忧军地叹息完, 就是视死如归地和宋言致作别。 宋言致:“去哪儿?” “我就剩一个亲人了, 好歹得让我走之前见我弟弟最后一面。”陆清清说罢, 可怜兮兮的抽一下鼻子, 转身欲推门离开。 “站住。”宋言致虽然明知道陆清清是故意做戏给他看,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宋御史有事?莫非是想让我帮忙跟阎王说句话?”陆清清问。 “别闹了。”宋言致问陆清清兰花教的教主到底是谁。 陆清清耸了耸肩。 “保你不死。”宋言致补充一句。 “宋御史到底什么身份?”陆清清问。 宋言致:“不信我能保你?” “不敢,不敢,”陆清清赔笑道, “但总要有个保证才好, 不然我哪知道宋大人会不会在下一刻不开心的时候改了主意, 把我咔嚓了。” “你要怎么保证?”宋言致问。 “因我不知道宋御史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谁, 所以我想不出来, 不如宋御史自己想吧。只要您能实在拿出凭证确准保住我的命, 我就跟宋御史坦白教主是谁。”陆清清道。 “和我讲条件?”宋言致笑了笑,“你最好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不然……” “我当然清楚,我若心里没数哪敢这么和你讲话。御史大人是对自己的震慑力没信心呢,还是觉得我太蠢?” 宋言致默了片刻,对陆清清道:“我会替你向皇帝求个免死金牌,从此地至京城花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三日。” 陆清清:“好,那我就等三日再告诉你答案。” 宋言致保留怀疑地看了眼陆清清,转身写了信,命人加急送往京城。 陆清清就在原地干巴巴地看了着宋言致,直至对方转身看她的眼色越来越严厉,陆清清才急忙道:“那我就先走了,我得保证三天后教主还能被我们捉到。” 宋言致仍旧怀疑地看陆清清,终还是点了头。 陆清清抛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踱步离开,越走脚步越无意识地加快,等走出正堂,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陆清清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夏绿忙忧心忡忡地拉住她家姑娘,低声问怎么样。 “差点死在里头。” 陆清清又吸一口气,见高奇等还在院子里守卫,带着夏绿往后院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大概经过跟夏绿讲了,但广陵王是孩子父亲的事陆清清没讲,这种要人命的秘密她一个人背着就行了,不能再害了夏绿。 夏绿听完后怕地掉了眼泪,她紧抓住陆清清的衣袖,“还好姑娘聪慧,提早知道了兰花教的教主是谁。” 陆清清对夏绿摇了摇头。 夏绿瞪大眼,看看四周,对陆清清的耳朵小声确认:“难道姑娘不知道?” 陆清清点头,“此乃暂时保命的权宜之法。” “那……那三天后可怎么办。”夏绿慌了神。 “便努力在这三天找到教主,保住小命。”陆清清琢磨了会儿,嘱咐夏绿再多派人手看住慕太后那边,毕竟她人在陆家的宅子,可不能再出状况了。 “姑娘放心,我会多找些人暗中盯着。”夏绿道。 陆清清继续往后院去,看了假山,走过荷塘,又在张永昌独子的院子里溜达了一圈。 根据张永昌的证词,他的独子在近两年,也就是兰花教被剿灭之后频出意外,要么是从假山上摔下来,要么是跌进湖里,要么喝碗粥都会被迷晕过去,每次发现时附近都会出现一朵兰花。张永昌在他独子每次出事后,也都会接到兰花教的警告信,他曾把儿子身边的人彻底换了三遍,从丫鬟到奶娘,一个不留,但最终还是没能拦住兰花教对他儿子动手。 陆清清觉得张永昌独子这事儿挺邪门,她倒是不信兰花教有这么神,遂叫人准备些小吃,又去把这孩子叫来,她要好生审一审。不多时,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就被带了上来。他很怕,缩着脖子很畏惧地看着陆清清。 “你叫什么?” “张福胤。”男孩道。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过来几步,正好我这里有些好吃,我们一起来尝尝。” 张福胤扭着脑袋,不理会陆清清,他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当他三岁小孩用吃得诓骗他?张福胤坚决不吃这套。 陆清清见状也不让了,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枣放进嘴里,她只咬了一半,一口下去后,馅料露出,淡淡诱人的香气就散发出来。张福胤见枣里面的馅料是白的,看起来很软糯,但闻起来又那么清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下也快到午饭时候了,他肚子确实有点饿。 陆清清接着又用筷子戳了一块点心,晶莹剔透,十分有弹性,看起来就好吃弹牙。张福胤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又咽了口水。 “我可不是故意拿着满桌子你没见过的点心馋你,是看要到了中午叫你来,有些不好意思才叫人备下这些。你不吃算了,我正好省了。”陆清清放下筷子浅笑,其实她也没打算靠吃的去引诱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说实话,真正目的不过先转移张福胤一部分注意力,让他少些防备。 就在张福胤直勾勾看着点心的时候,陆清清突然发问:“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被抓?” 张福胤摇了摇头。 “因为你。”陆清清将一朵兰花放在桌上,“这个你可认识?” 张福胤点头。 “近两年你总是出意外,为什么?”陆清清问。 张福胤眼神闪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若是不知道,不会在看到兰花后有这么淡定的反应。毕竟你若真曾被这兰花吓着了,再见此物该反应十分激烈才对。” 张福胤被戳破了心思,眼神更加闪躲起来。 “你可知道你父亲就是因此为了保护你,怕得不敢违抗兰花教,一步步犯了罪,而今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张福胤不解地看陆清清,“兰花教,什么兰花教?我弄这个不过是吓唬他玩罢了。因为他往常不关心我,总是忙这忙那,道士说我命里缺土,兰最生土,能给我带来好运。若是觉得谁不够在乎自己,只需假装意外,再用兰花帮忙助长运势,我就必能达成心愿。我就依言照做了,还真管用。每次出点小意外后,父亲都特别在乎关心我,真把我当个宝贝嫡子看待。” “嫡子?”陆清清疑惑。 张福胤面色不好地承认,“我是姨娘所生,因父亲除了我再没儿子,所以自小就寄在夫人名下当成嫡子教养。但父亲到底还是遗憾我不是嫡子,待我都不及嫡姐好。” 陆清清明白了,又问张福胤那道士是从哪儿所见。得知是张永昌妻子在生辰时请来的人,便又审了张永昌的妻子柳氏。柳氏对此并不知情,当时正逢她十四岁生辰,一共从城外的清风观里请来了七十九名道士祈福,也不过是图个吉利,具体谁是谁柳氏并没有过问。陆清清立刻派人去清风观询问,清风观内却早已没了人,但可见走的时候十分慌乱,衣服都没收拾干净,厨房里还有一锅煮糊了的粥,依旧温热。 “看来是早上得了消息,匆忙走得。”小厮招财搜遍清风观后,根据床铺大概估算了一下观内的人数,一百八十人左右。 这时候陆清清听说京城那边来人了,而且直接去见了宋言致。陆清清心里咯噔一下,转念又想送信的人再厉害也不会飞,免死金牌的事儿该不会这么快就传回消息。 从宋言致的随从那里根本不能指望打听到消息,陆清清只得亲自去询问宋言致。 大概是因为陆清清知道的秘密已经够要命了,所以宋言致听闻陆清清的要求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信给她了。 信中兰花教以太后要挟,要朝廷割西南三个城给邻国大蛮。看来这信应该是兰花教在不知太后已经被救出的情况下送出。可是太后被劫的第二□□廷收到的那封信又是什么意思?相比较而言,这封信更像是兰花教的做法,反而是之前的那封说要跟太后生子与皇帝共享天下的说法很奇怪。 陆清清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牵涉到了外族,这大概是继太后怀孕后另一件能让她更惊讶的事了。 “教主是谁?”宋言致紧盯着陆清清。 陆清清对宋言致摇头。 “果然是商人,一点都不肯吃亏。”宋言致语气凝重地陆清清道,“你若相信我的人品,可现在就告诉我教主是谁。” 陆清清继续摇头,她没敢看宋言致的眼睛,对宋言致行了一礼就匆匆去了。她不能说实话,不然宋言致定会以为她之前在戏耍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唯一有用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兰花教的教主是谁。 陆清清脑袋里没有头绪,就从头开始琢磨案子。 潘青山的死亡,宋言致身边的侍卫高虎的背叛,裴经武因为掩藏丑事杀害刘三得和李四。而她在调查裴经武杀人动机时发现裴经武平常频繁出入陆家茶铺,并经常一个人独坐二楼,对望慕家老宅。之后就在老宅的树洞里发现了锦盒,里面只有一张绘着九叶兰花的兰香纸。再之后广陵王出现,春红联络了张永昌,在汝宁府找到了太后,太后怀孕,孩子属于广陵王,忽然全部撤离的清风观…… “姑娘,春红那边来消息了,她从长乐县县衙离开后来了这里,刚刚到府衙附近观望了一下,发现有很多士兵,就跑到隔街的一处小宅子内躲着,目前谁都没见。”夏绿停顿了下,又对陆清清道,“冬白那边还传消息说春红带走三十万两银票。” “广陵王呢?”陆清清问。 “还在长乐县县衙,各种挑剔得让人伺候他呢,”夏绿笑了笑,“我看他还真是个闲散王爷,日子过得比姑娘都讲究。奴婢这里还有一个消息,太皇太后已经暗中下旨给各世家,有意为广陵王择妃。也不知谁会有这福气,将来能和模样好的广陵王做一对神仙眷侣,日日在家腻在一起过好日了。” 夏绿说完见自家姑娘发呆,用手指轻轻戳她胳膊一下,“姑娘真不考虑考虑?” “你这消息从哪儿弄来的?”陆清清问。 “之前姑娘不是让奴婢确准消息么,这一用心打听就知道这么多了。”夏绿接着道,“有不少人家报了上去,奴婢还听说光汝南道这边但凡是五品以上有待嫁女儿的官家都上报了,真真的一个不落。姑娘虽说不符合条件,可贵在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试试?” “我小命还攥在宋言致的手里,哪有功夫想这个,快一边去,别闹我。”陆清清发愁地托着下巴。 “姑娘你就没想过,你若是做了郡王妃便是皇族了,宋大人能耐你何?”夏绿小心翼翼地问。 陆清清:“嫁谁都不能嫁广陵王!”那可是和太后私通的男人,她可配不上。 陆清清把刚刚所想的案子的全部经过都写在了之上,两只手捧着脸发呆地看着。猛地她站起身,喊人赶紧去捉拿春红,转而就跑去见宋言致。 宋言致正端坐在看书,听到陆清清破门而入,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们商人家的规矩确实该好好立一下。” “我知道教主是谁了。” 宋言致还是没抬眼皮,“这有什么好激动,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这次是真知道了。”陆清清对宋言致一字一顿道。 宋言致忽然抬眼,冷冷盯着陆清清,“这么说你之前是在耍我了?” 23.023 进一步 “不那么说, 我现在在宋大人面前的恐怕就是一具死尸了。”陆清清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仪态端方地抬起下巴,与宋言致平视, “想必宋大人也是料到我这个奸商不会甘于认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争取时间。与其说是我耍了宋大人, 倒不如说是宋大人神机妙算,算计了我。” 宋言致端详陆清清,“若你此刻真能说出教主是谁,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可以说, 但在说之前,可否请宋御史告知真正身份,既可进一步确定了我的猜测, 也可方便我解说。”陆清清道。 “原来只是猜测。”宋言致一针见血。 “我能有一个猜测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有很多事发生在京城甚至是宫廷之内, 我知之甚少。” 陆清清先抛了一个令人期待的话头引关注, 转而又坦白她之前的承诺有水份,接着她又把刚撂下的重话一点点拖上岸,变成较轻的话了,转变中自然而然带着容易令人理解的理由, 令人也就渐渐跟着她的步伐走了。 不知这是商人的精明, 还只是陆清清的精明。 宋言致虽看出了陆清清的说话手段, 但她所言的理由不可否认, 确实有道理, 。事关宫廷机密, 她知之甚少,能猜出个来也不算不错了,再难为她有些说不过去。 “你的免死金牌还没下来,你确定想知道我的身份?就怕你知道之后,吓得战战兢兢睡不好觉了。” “哈,宋大人不要说笑了,说句让您觉得不中听的话,您再大还能大过皇帝去?只要不是皇帝,当然看年龄您也肯定不是皇帝,我就不会受到惊吓。啊对了,还有一个例外,宋大人如果是女子。我也会很惊讶,会非常非常惊讶。”陆清清‘难关’熬过了,就乐呵呵地开起了玩笑。 宋言致微微眯眼打量陆清清,似乎很想将她看破,“你这人有些意思,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裴经武怎么也算是你自小长大的朋友,他突然死了,而且还说是为了给你留点好印象才自尽了,也未见你有什么悲伤。再有陆家米铺的掌柜刘三得,那也是你家老仆了,虽说贪污犯了错却也不至于落个身死的下场,更不见你为他唏嘘感叹一声。” “人都死了,我悲伤唏嘘便能把他们救回来不成。我怎么反应对他们来说重要么?人死之后活人的悲伤只是演给人活人看,死人又感觉不到。而且我不觉得我为一个杀人犯浪费时间伤感是什么好事。至于刘三得,行不正坐不直,最后威胁人不成意外遭了难,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还是那句话,我没这个任务要为他伤感。”陆清清说罢耸了下肩,冷笑一声,表情看起来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宋言致静默在旁冷眼看着,并没有搭话。 陆清清坐了下来,她端起桌上的茶碗,往嘴里灌了一口。 茶碗被放下的声音有些重,可见她心情并不算好。 看来陆清清并非她刚刚言语表现的那么无情,情绪有波动。她在伪装,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把本该表现出来悲伤掩藏掉,戴上冷漠的面具。或许作为商人来讲,特别是男人掌权的世道里,没有感情的笑面虎能令她看起来即有谈生意的亲和感,有无坚不摧,更为有震慑力? 宋言致等了片刻,见陆青青情绪稳定了些才开口道:“我的身份鲜少有人知道,即便在京城也不常外出应酬。其实吓不到你的,刚也不过是开个玩笑逗逗你罢了。” 宋言致扯起嘴角,但笑得并不自然。 陆清清把宋言致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发现宋言致似乎在学她半开玩笑的说话样子,这是在讨好她?转念想又觉得不可能,他本来性格就很傲,这会儿要亮出身份了,怎么都比她地位高,哪可能会哄她,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我是太皇太后的十二弟。”宋言致接着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太皇太后的十二弟?”陆清清反应了一下,“啊,记得两年前新帝登基的时候曾钦点一位太国舅爷为太傅,又破例加封为秦王,这亲王爵位本应该是周氏皇族之人才能受封,所以我对此特别有印象。太国舅爷应该就是太皇太后的弟弟……”陆清清缓了缓神儿,又一次反应了下,才想起来太皇太后确实姓宋。 “宋大人莫非就是秦王?”陆清清嘴上这么问,但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相信。太国舅爷该是个老头才对,怎么会是个如此年轻又相貌英俊且气派高然的美男子? 太傅本就是被皇帝敬为老师,深受敬重,这再加上一层太国舅爷的关系,肯定是更加受皇帝尊敬了,继续加御封亲王的爵位,这地位……太高,陆清清有点不敢细琢磨。 宋言致这人太不实在,刚还跟她说是开玩笑,明明是先前那句‘说出身份吓死你’的话才属实。 陆清清想问的问题很多,但话太多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再说陆清清也不想她太聒噪,在宋言致跟前显得自己没见识。这会儿她不能怂,现在怂了,她以后就任人摆布没翻身的可能。 陆清清在心里又暗暗琢磨了下宋言致所谓‘身份鲜少有人知道,即便在京城也不常外出应酬’这句。新帝登基后,如此豪爽地册封他,他却这么低调,并没有权臣呼风喝雨的样子,可见这册封是笑皇帝诚心诚意,他对宋言致必定十分信任和仰仗。所以宋言致这人是实打实得高辈分有实权受敬仰的皇亲国戚,一般人肯定都惹不起。再想想广陵王,他是先帝的亲弟弟,必然知道也见过宋言致,但是他们二人见面的时候,广陵王不仅害怕,还配合地叫宋御史,半点不敢拆穿宋言致的身份,也侧面证实了宋言致的确有高超的地位。 陆清清看着眼前的这位人物,很想掐自己一下。这种只活在话本里的传奇,竟然活生生跑到她眼前,惊叹之余只会觉得很可怕。 陆清清双手背过身后去,真用右手掐了下左手手腕,疼得冷吸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宋言致闻声不解地问。 “没干什么,说案子。”陆清清稳住自己险些被惊掉的心神,让自己专注在案情上,接着解说道,“根据张知府的供述,他是在五年前因想仕途亨顺所以加入了兰花教,而加入后的三年他确实一路高升,从府丞一路升迁到了知府。但是在两年前,也就新帝登基之后,兰花教被朝廷剿灭之时,他想退出兰花教,却有神秘人拿他的家人做威胁,让他继续为兰花教卖命。” 宋言致点头,这段确实为张永昌的供述。 “地方官员升迁多是有吏部决策后上报皇帝批准。一般的情况下,只要没人提出异议,吏部的这个名单是不是都会被皇上通过?” 宋言致点头。 “那五年前至两年前这段时间,在吏部主负责官员考绩升迁的人是谁?”陆清清又问。 宋言致立刻道:“广陵王周深。” “所以他就是当时兰花教的教主。”陆清清道,“升迁为知府可是大事,非一般小人物能够决策。” “但也不排除当时广陵王也是受了什么人的游说,或者是吏部其他官员伪造了考绩成果令他误判。”宋言致摇头,“你这个不足以指证他。” “仅凭这一条确实不足以说明什么,”陆清清对上宋言致的眼睛,“可宋大人,不是王爷——” “按老称呼就行,别改习惯,我也不想让其它人知道我的身份。”宋言致截话道。 “宋大人的身份很不一般,但您身边的侍卫竟还有兰花教的人,说明什么?纵然它民间如何流行,可朝廷皇宫却非一般人可进,兰花教的细作竟可安插进皇族的内部,非身份特殊之人根本做不到这点。” “勉强解释。”宋言致评判道。 “再有一件就是太后,皇族那么多人,谁都不挟持,偏偏挟持了太后,而太后偏巧还怀了广陵王的孩子。”陆清清垂下眼眸,把肚子里话又琢磨了一遍才开口,“我想让宋大人交个底儿,广陵王是不是有谋反之嫌?这是不是就是他在今上登基之后就被撤实权,成了闲散王爷的原因?” 宋言致目光骤然冷了,他盯了会儿陆清清,然后点头。“只是嫌疑,防患于未然,但此话你若外传——” “我知道什么下场,宋大人放心,我还没那么傻。打个商量,少威胁我两句,不然我一害怕,脑子就不糊涂了,很难捋顺当下这桩复杂的事了。”陆清清伶牙俐齿道。 宋言致点了点头,示意陆清清继续。 “广陵王真有谋反之嫌,这就很好解释他的动机了。据我所知,当每个入兰花教的教徒每月都要交一文善钱,所谓善钱,就是拿来做善事换福报的钱,乍听起来不多,可一年一个人就是十二文钱,以当时兰花教教徒的总数来说,累及三年那可就是一笔巨额。除去兰花教真花钱做得几样善事,余数百万两银子总是有了,而这笔钱在兰花教被浇灭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缴获,我记得当时朝廷缴获的银钱好像只有三十万两?” 宋言致点头,确认问陆清清算的数是否可靠。“当时审问几个兰花教的长老,都说只剩下这些钱,余下的都做善事和吃喝玩乐了。因兰花教确实做了二三十次声势浩大的救济事件,我们对于余钱具体数字也没有个准确的估量。见众口一致,也就那么了了。” “救济是做了几场,看起来像是耗钱,不过是空架子。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我们这些常年做生意人的眼。陈米冲新米也罢了,签白条空许诺,最后兑现不过十之一二。 ” “所以我怀疑,这兰花教本就是广陵王为谋反而敛财的工具。想要坐实这一点,只需要找到这笔钱就行了。”陆清清说完,又问宋言致,“再有广陵王此来的目的不纯。” 陆清清随即把广陵王到长乐县后的反常表现告诉了宋言致。 宋言致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钱很可能就在汝南道。” “当时朝廷剿灭兰花教十分突然,那么重的金银必然在京城存放,一则运送费力,二则也不安全。这钱是用来谋反,必然要养病,放在京城内很容易被查封,运进来后再运出去也会多添风险。而广陵王和太后有染,我想也是在广陵王权利被收回之后做得一个谋划。他在这种时候来了长乐县,本该是找太后,但他又不是很着急搜寻太后的样子,要么是早知道了太后在哪儿,要么就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想找。” 宋言致点了点头。 “两年前广陵王因被怀疑被撤了实权,那段时间他肯定不会冒险干什么事。但这时候,张永昌却被兰花教的人威胁了。而如果广陵王没有带走这笔钱,必然是由兰花教当时漏网的教徒守着这笔钱。当时的兰花教已经分崩散乱,加上朝廷严查打压,几乎没有存活之路。这时候正因有汝宁府知府张永昌的庇佑,才令这么一小撮人延续了下来。” 宋言致略惊讶地紧盯着陆清清,“你的意思——” “对,”陆清清点头道,“兰花教在两年前,也便是被大剿灭之后,出现一位新的教主。而这位新教主刚巧我也认识,是汝宁府的张二姑娘。” 24.024神预测 “张二姑娘?”若非陆清清在前面特意说明是汝宁府, 宋言致都反应不过来这人是谁,“你是说张永昌的二女儿。” “对, 张家唯一适龄待嫁的女儿。”陆清清说明道。 宋言致挑眉,“这也是猜测?” “八九不离十, 只要宋大人下令去张二姑娘的房内好生搜查一番,估计就会相信了。” 宋言致似笑非笑, “陆县令似乎很擅长猜测。” “对, 很擅长,这么多年我的猜测就没有错过,不然我也不会累积下这么大的家业。别人听我成为首富的经历都觉得我是运气好,实则我当初做下的每一个判断都是有根有据。”陆清清向宋言致自证她的判断力。 宋言致点了点头,“好,你继续。” 陆清清便开始跟宋言致细数张二姑娘的嫌疑, “我查过案卷,三年前广陵王曾来过汝南道,就住在汝宁府。恰逢到了七夕,当时汝宁府知府夫人在府里办过宴,请了很多世家子女到此热闹。广陵王在隔日就回了京城,不过当时有传言说,他这一离开不知带走了多少闺中女子的相思,害得人憔悴。两月后,张永昌就做了知府, 兰花教出事。关键的转折就在这时候, 兰花教一直给张永昌传话的春红, 她正是兰花教漏网之鱼之一,想必事发后她也十分慌乱,不知该怎么办。但这时候有个人出现了,这个人一直都知道春红和张永昌之间的关系,她表示她可以帮助春红,令张永昌继续为兰花教效力。张永昌为一方知府,在汝南道也算是权力最大的人,只要有他罩着,那么这地界的兰花教自然就会有存活的机会。总归这个人的提议,令在兰花教地位不低的春红选择相信了。” 陆清清停顿了下,喝了口茶,然后问宋言致:“宋大人觉得会是什么样的人能把兰花教的一名长老说服?” “张二姑娘确实符合。”宋言致应承,“她是张永昌的女儿,她张口说她有办法让他父亲继续罩着兰花教,春红自然不会质疑。” 陆清清点头,“只有她能做到。一则她身为女儿十分了解他父亲的性子,知道怎么对他父亲下手,会直击他父亲的弱点令他妥协。二则她同样也可以很轻易的引诱张永昌独子上套,令其误以为自己‘出意外’就能吸引张永昌的关心。”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言致叹。 “看来宋大人在这方面一窍不通,”陆清清别有深意地打量一眼宋言致,反倒让宋言致更疑惑,陆清清忍不住笑起来,嘴角自然而然地荡漾着勾人的甜意,“我之前的阐述已经变相告诉宋大人了,张二姑娘喜欢广陵王,估摸就在三年前前知府夫人举办的那场宴会上,该是偶然得见一面惊为天人,就此害了相思,香消玉减。张二姑娘也算是个痴情女子,过了一整年都不曾忘记广陵王,想必这份情思十分刻骨,以至于她宁愿选择走上利用弟弟,控制父亲的路。 有时候人作案的动机解释起来真的很简单,最多的两种便是财和色。张二姑娘显然是因为后者,她为了吸引意中人广陵王对她的关注,她利用了眼前碰到的机会,帮助春红复兴兰花教。两年的时间,足够张二姑娘联络上广陵王。我想广陵王对此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必然很高兴他培植的势力至今还有残留,还可以使用。张二姑娘在得到广陵王的回应后,定然十分激动又高兴,为助广陵王继续完成他的大业,便加倍努力。但因为她没有广陵王当年有权随便让人升官的能耐,所以她在吸纳的教众的时候,除了用点小钱吸引一些喽啰之外,对于一些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她只能重复当初她对自己父亲的手段,利用弱点对其进行威胁。裴经武就是个例子,据我了解,他这种性格的人,该是不愿意被什么教束缚。看他有妻儿之后,我也大概明白了刘三得和李四应该不是第一个威胁他的人。” 宋言致落在陆清清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重。虽然他早料到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但真正听其讲述这些之后,宋言致心中仍免不了惊叹。 “那太后劫持的事又怎么讲?”孙长远忍不住问道。 “正要说这个,想必是个意外。”陆清清一言让屋内的几个人都愣了。 “意外?这劫持太后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是意外。”孙长远惊呼道。 “色令智昏。”陆清清叹道,“张二姑娘为广陵王付出这么多,必不会无所求。月前太皇太后曾下懿旨通知各个世家上交未婚嫡女的画像,欲为广陵王选妃。” 孙长远忙应和,“这事我知道。” “那请问这件事是广陵王主动提出,还是太皇太后做主?”陆清清问孙长远。 孙长远不知道该不该答,求问地看向宋言致。 宋言致对陆清清道:“我大姐是位十分开明之人,不会逼迫晚辈做什么事。这种事一般都是小辈表明意思了,她才会张罗。” “那太皇太后这样的老人家可真难得。”陆清清忍不住称赞道,接着把案子最后的一点解说完,“这次选妃怕就是广陵王为了安抚张二姑娘的手段。广陵王对张二姑娘应该不怎上心,不然他完全可以直接要求太皇太后指婚,而不是这样广泛选拔,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张二姑娘大概是感受到了这份不诚信,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得知了广陵王与太后之间的事,意气冲动之下就劫持了太后,甚至留下信‘和太后生子与皇帝共享天下’的言词荒唐的信。 这封信目的有二:一是想玷污太后的名节,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为了警告广陵王,耍她是会付出代价。广陵王得知消息后,必然十分慌张,先想办法安抚住了张二姑娘,接着他又自己想了个注意,将错就错,利用太后被劫持的事,威胁朝廷割让三个城给大蛮国。不得不说这个条件讲得很好,毕竟和朝廷做交易,不管要钱要物那都是拿着烫手,转头就没命享受。但割地给大蛮国就不一样了,大齐与大蛮国交易,就是国与国之间,必要言而有信,交易后不可能随意将城要回。大蛮国最重信义,广陵王只要提前和大蛮国商议好此事,彼此互惠,大蛮国得地,他得钱,两全其美。而且他拿钱还会拿得十分安稳。” 孙长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唏嘘一声,万万没想到这些之前发生的杂乱的事情串联起来后,竟是这等骇人真相。 宋言致称赞陆清清,“很让人意外。” “我聪明,宋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么?”陆清清半开玩笑地问。 “意外地比我预料的更聪慧。”宋言致这次很配合地赞美陆清清。 陆清清没听到他毒舌自己,反倒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挑了挑眉,“可别再称赞了,竟然有点不习惯。” “但我还有一个疑问,慕家老宅的树洞里的纸条,还有春红往张府递的信,俱是绘着九叶兰花,其中到底在传达什么消息?” “教主遇难,需得换教主的意思吧。”陆清清搓搓下巴,猜测道。 宋言致皱眉看她,觉得陆清清像是说胡话。 陆清清只好收了脸上的笑,很认真地对上宋言致的眼,“我是认真的,你再看看两张纸有什么除了九叶兰花之外还有什么共同点。” 宋言致看着桌上都对折的两张纸,微微蹙眉,“对折过?” “是了,九叶兰花象征着兰花教的教主,而两张纸都对折了,说明九叶兰花折了,自然是寓意教主遇到危险,更换教主的意思。”陆清清见宋言致还有些糊涂,挠了挠头,自嘲道,“瞧我倒忘了,刚刚说话应该再谨慎一点,张二姑娘其实是兰花教幕后掌握实权的教主,而实际上兰花教这两年在外应该是有几位门面教主。上一任门面教主该就是裴经武。当时兰花教威胁裴经武的时候,应该是恩威并重,让裴经武一介文人觉得自己还挺受重用。后来裴经武在杀人之前,料到自己可能会被揭发,又或者他终于想通了不想再受兰花教威胁,总之他想摆脱兰花教,所以他把这个消息放在了他平常和兰花教联络的地方。兰花教这种隐晦传递消息的办法,倒是很谨慎,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回头审问的时候倒是可以问一问。” “可裴经武腋下的兰花是五叶,并非九叶。”孙长远还是不解。 “谁说教主一定要在腋下刺九叶,兰花教的人又不傻,虚虚假假才更容易混淆是非,误导人的判断。”陆清清道,“我猜广陵王、张二姑娘还有春红他们三人身上都没有刺青。广陵王是个十分谨慎之人,他肯定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做标记。从他放弃兰花教,太后出事后他起初在京城没动后来才来汝南道去见张二姑娘,这些都能看出。再有广陵王到汝南道后的第一夜就是住在汝宁府,我想他就是在这天安抚住了张二姑娘,但张二姑娘也防着他,所以他该是不知道太后就被藏在了汝宁府。大概是有张二姑娘的保证,广陵王似乎也放心,就去了长乐县,因为长乐县那里有他更关心的东西。” “什么东西?” “当初兰花教被剿灭时留下的那笔钱。”陆清清在众人的惊叹中继续道,“我说的这些,你们都可以在接下来的缉拿和搜查中都可逐一证实。未必全对,但不会错太多。” 25.025对不住了 “好, 我就验证你的自信。”宋言致笑道, 难掩眼中赞赏的目光。 陆清清对宋言致淡笑行礼,“那接下来提审春红?” 宋言致表示随陆清清安排。 陆清清就立刻吩咐开堂,令人将春红带了上来。春红被架着进门的时候, 还是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挣扎不服,喊着衙差抓错人了。当她被带进公堂,看见堂上首位坐着陆清清的时候, 就跟见了救星似得,立刻挣脱押解她的侍卫们, 急冲冲冲到陆清清跟前, 哭着跪下来请她为自己做主。 陆清清冷笑着看她, 目光里陌生气息十足, 似乎往年的主仆情义全然不存在一般。 “为你做什么主?” “他们无缘无故抓了奴婢, 奴婢只是去探望自己的婶娘而已。”春红缩着脖子哭得更凶,看起来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女孩子。 “你也知道这里是哪儿,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我,不是张永昌。”陆清清见春红还装作没眼力的样子, 口气更冷了几分。 春红愣了又愣, 仰头迷茫地望着陆清清,缓了半晌,她眨眨眼, 还是坚持道:“奴婢不懂姑娘的意思。不过姑娘说的也对, 这好像是汝宁府, 姑娘是县令啊, 怎么现在坐在汝宁府公堂上了?” “因为张永昌勾结兰花教犯案,且而今已经如实将罪行供述,把你暴露了出来。”陆清清低头盯着春红。 春红转转眼珠子,立刻给陆清清磕头,哭喊着自己愿望,“什么兰花教,奴婢听都没听过,奴婢这些年在姑娘房里本本分分,从没接触过什么外人。再说奴婢这么笨,连姑娘房里的事都未必周全到,如何能去喝什么兰花教扯上干系。” “是么,人家张永昌堂堂知府,谁都不咬,偏偏就把你一个笨的都没办法尽丫鬟本分的人咬出来?”陆清清嗤笑,“骗子,我身边怎么有这么多骗子呢。” 春红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做好准备受刑了么?春红,你在我身边伺候也有几年了,该是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论起审人的手段,我可比官府黑。三年前陆家绸缎庄三百人贪污,我是怎么用手段审问这些人,一个个连根拔除干净,都不记得了?” 宋言致闻言疑惑地望陆清清一眼,转而看向春红,她瞪大了眼,身体微微打颤。看来陆清清是有些审问的手段令装傻的春红觉得不寒而栗。 宋言致换了个姿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很好奇,想见识见识。 春红红着眼抬眸,瞪向陆清清,显然她是害怕了,此刻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继续假装自己受冤。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陆清清就跟春红多说点,“张二姑娘,太后还有广陵王的事,我们的都知道了。你觉得你这样的小人物,还能跑得了?” “怎么可能!”春红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她怎么都没料到陆清清会把事情挖得这么深,她以为最多不过是张永昌咬出她就是兰花教的人,怎么会连教主他们也被咬了出来。可张永昌按道理来说不该说这些事。 “我听说你最讨厌蜚蠊和老鼠,特别是脏老鼠,爬过茅房的那种。”陆清清没什么感情地盯着春红,口气阴冷缓缓地说着,这与她平日晾给外人那副随和可亲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春红浑身战栗起来,她恐惧地看向陆清清,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姑娘会对自己这般态度。明明以前对她那么随和,笑起来那么甜…… 啪! 突然敲响的惊堂木狠狠地险些震聋了春红的耳朵。 春红吓了一跳,整个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 “最后问你一次,交不交代。”陆清清道。 春红把头低得更深,最终闭上眼,狠狠地吸口气。既然对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不坦白也照样是个死,又何必多余受刑遭那个罪。 于是春红就把事情经过讲给了陆清清,“我是个孤儿,一直以乞讨为生,年岁稍大点的时候,我涨了胸脯,那些乞丐看了就想欺辱我。若非欧阳长老伸手援救我,我恐怕早就被那些人玷污了。后来我听欧阳长老讲了许多我们兰花教修行和心怀善念慈悲助人的事情,我也想像欧阳长老一样,加入兰花教为大家出一份力。五年前我就跟欧阳长老学习管账,兰花教出事之后,欧阳长老被抓,他为了抱住我,并没有供出我和几名管账目的教徒的名字。我而今的命,都是欧阳长老给我的。长老行刑前,对天大喊兰花教不灭。我就知道长老那话是喊给我听得,她想让我继续坚持下去,保住兰花教。我悲伤一段时间后,想起长老曾和张永昌有过联络,我便去找他,本是想请他帮忙罩着我们,不想他半点忙都不帮,还警告我如果下次再跑到汝宁府乱吠,就给我治个冒犯朝廷命官的死罪。我很气愤,也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此险些了结了自己,得幸张二姑娘的出现,给了我还有兰花教一个出路……” 接下来春红讲述的经过就跟陆清清猜的描述不离。春红随即听从了张二姑娘的安排,俩人开始一起操控张永昌,不仅抱住了兰花教,还渐渐将兰花教壮大起来。再后来太后的事,春红并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春红爱慕广陵王,而广陵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教主。 “一年前张二娘说她要像个办法确认广陵王是否为教主,若是,也该让他知道汝宁府这边的情况。我同意了,后来我也问她广陵王是否回信,她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我还以为是对方没回。至于太后的事,我就更加不清楚了。”春红随即阐述两章纸条的含义,“裴经武确为我们推出来的教主充门面用,当初对他是半威胁半恳求,又拿了三块大金砖贿赂他,他这才应下了。但裴经武很谨慎,他说兰花教教主的身份太危险,他不想随便暴露。然后他就研究一个隐晦传递消息的方法,若有一天他不想当了或是遇到危险,就会画一张九叶兰花对折,寓意折了。” “既然谨慎,那他的腋下为何会有五叶兰花的刺青?”陆清清问。 “那刺青是在我们说服裴经武之前,就把他弄晕了刺上的,想着事情成了事实,他若不答应,不光是他有妻女的事暴露出来,我们还会举报说他就是兰花教的教徒。”春红解释道。 陆清清听到这里,连连嗤笑,“你们可真够阴损了。” 春红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没敢回应。 陆清清转而看向宋言致,“这下细节也清楚了。” 宋言致对陆清清竖起大拇指。 陆清清:“那接下来就是提审张二姑娘和太后、广陵王了。前面那位,我还坐得住,后面那两位还要劳烦宋大人不要偷懒了。”她可压不住。 宋言致应承,又对陆清清客气道:“劳你费心了。” “这段无所谓,只要宋大人记得我为这案子付出的功劳,将来能给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奖赏我便很开心了。”陆清清忽然对宋言致甜笑道。 宋言致勾起嘴角,给陆清清一个很肯定的点头。陆清清定是有什么算计,绝非一个普通奖赏那么简单。这个女孩子太聪明,聪明到让一般人觉得可怕。不过刚巧他不是一般人,所以会觉得跟这样聪明人打交道反而是一种十分愉悦身心的乐趣。 没多久,张二姑娘就被带了上来。随即衙差们就在张二姑娘的房间内找到了三封广陵王给他的信,还以一卷广陵王的画像。 宋言致看到这些,都不用张二姑娘开口,已经可以确认了陆清清的那些推测都是准了。 张二姑娘毕竟是骄养的千金,自以为自己十分痴恋广陵王,甚至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但等到真家伙上来的时候,她一点痛都忍不住,很快就把事情都如实交代了。 “我是在七夕的时候偶然得见广陵王。” “我与广陵王通信后不知多开心,就派人记录我的广陵王每天都干了什么,没想到他竟然和太后的私会。” “我不甘心,劫持了太后。” 基本和陆清清推断一致,也正是因为她太痴恋广陵王,尽管广陵王要求她把信阅后即焚,但她还是舍不得,把广陵王的互相还有来信都藏在了自己闺房的暗格之中,自以为没人发现。至今日,张二姑娘刚眼见衙差搜查时立刻就搜到了,才知道原来衙门的人原来都这么厉害。 陆清清让张二姑娘给证词画押之后,问她还有什么没交代。 “我那次气愤地找你,不光是为了假脂粉的事生气,也是为了和春红通信,给她人让她好好看管住裴经武。”张二姑娘道。 陆清清点了点头,她已经不计较这些细节了,让人带走张二姑娘后,陆清清就从桌案后起身给宋言致让地方。“剩下的两个人,就请宋大人来吧。” “大人,有人偷袭陆府,人已经被我们击毙,太后安好无恙。”高奇前来回禀道。 “看来广陵王已经发现不对了。”宋言致立刻命令高奇将太后带来,必要‘邀请’广陵王来汝宁府。 在等待二人的这段时间,陆清清要走,却被宋言致硬留下来聊天。 “说什么?” “说说你看《嘉德记事》的感受。”宋言致道。 “啊,那本书可太珍贵了,我本来还以为你跟宋书礼有什么干系,万没想到竟然是太国舅爷,也难怪会有开国郡王的……糟了!”陆清清想起来这本书她似乎是让裴经武还给宋言致,她担心有意外,想问宋言致收没收到,但看宋言致瞧自己的眼神,陆清清有点问不出口。 她随后借口离开,找机会把孙长远弄到跟前,询问宋言致是否收回了她推掉了《嘉德记事》。 “不曾。” “你确定?” “这本书一直是我保管,若是换回来我不可能不知道。再说我一直伴在主人身边,若有人还书,我也肯定会看到。”孙长远说罢,问陆清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还要劳烦您刚刚我们的对话……保密?” 孙长远笑着应承,让陆清清放心,“只要主人不问,我肯定不说。” 陆清清松了口气,摆摆手和孙长远作别了。 孙长远随后进了门,听到宋言致的询问之后,孙长远心里默默道歉地对宋言致如实回禀了他刚刚和陆清清的谈话。 陆县令啊,真不是我不想帮忙,我家主人问了,我肯定就得说。 26.026不一般的 陆清清从宋言致那里出来后, 立刻叫人马不停蹄地回长乐县县衙去搜索裴经武的房间, “住的地方没有就把整个县衙搜一遍, 所有他可能去过的地方也全都给我搜干净, 务必找到。” 那本书不仅仅是太国舅爷的东西,还是开国皇帝的亲笔手书, 这要是在她手上丢了,她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陆清清把人打发走后,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打发人去告诉宋言致,“就说我县衙那边有急事,要先回去一趟。” 陆清清吩咐完,就牵了马要离开,不想才骑上马就被急忙忙跑来的侍卫拦下。 “大人说案子还没完, 县衙那边再重要的事也得延后, 还请陆县令留下。” 陆清清心里默念了一声孙长远, 面无表情地跳下马, 回房等待。不多时,她就听到自己那些探风的属下陆续告诉自己消息。 太后被请了回来, 半路上还差点出了事。 广陵王不告而别,被拦了回来。 天近黄昏时, 宋言致开始单独审问太后和广陵王。事关皇家机密,除了孙长远在屋内记述证词之外, 屋内再没有留别的人。 陆清清在屋子里坐不住了, 就在公堂外围遛跶, 隐约能听到公堂内传来女子的哭声。哭声很哽咽,听的人心里发酸。没多久后,陆清清就见太后出了门,当即有侍女们侍卫们跟在她身后护送。出了院后,太后等人正好往陆清清所在的方向来,陆清清就往边上站。慕太后从她跟前走过几步后,忽然顿住了叫,侧转头看用她哭得红彤彤的眼睛看了一眼陆清清。 陆清清正行礼颔首。 慕太后:“你过来。” 陆清清依言照做,不过到太后跟前她还是低着头,没有去看太后的眼睛。 太后缓缓地抬手,摸着陆清清的脸颊,“瞧这皮肤,多光滑细嫩,吹弹可破。可再漂亮,再好看的女人,没个人懂你欣赏你,最后也不过是落个孤芳自开渐渐凋零的下场。” “太后。”陆清清把头低得更深。 “你是个好孩子。”慕太后的食指在陆清清的脸颊上轻轻的划了一圈,转而猛地下落紧紧抓住陆清清的手,“陪我走一走吧。” 陆清清被慕太后突然而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抬头看了一眼慕太后。 慕太后依旧端庄,对陆清清淡淡地笑了笑,声音温柔至极,“怎么你不愿意吗?” “愿意,受宠若惊!”陆清清再颔首恭敬道。 “愿意就好,我可以和你讲一讲安平郡主的事。”慕太后拉着陆青青的手就往池塘边而去。 随行的侍从们见状有意阻拦,被穆太后厉声呵斥,“怎么!哀家在这府里走一走还要你们允准不成!” 侍从们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不过在随后行走的时候,陆清清特别注意到,队伍后头有人悄悄离开,该是去回禀宋言致了。 陆清清跟着慕太后到了池塘边,刚巧有一对鸳鸯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戏水,慕太后看着着了迷。 “瞧瞧多般配的一对!”慕太后叹道,“哀家听说这鸳鸯一旦配对,便是终身相伴,即使一只不幸死亡,另一只也不会再找了,孤独凄凉地度过余生。可若是这配对的鸳鸯,互相不愿意呢?” 陆清清明白穆太后在隐喻什么,答非所问,“不过是传说,也没人证实过。” “是真的,哀家听了不少人讲过。”慕太后道。 “或许讲的人也是道听途说。”陆清清非要揪着一个问题不放。 慕太后有些恼了,瞪向陆清清,“这都不重要。” “请太后明示,那……什么重要?” “你……”慕太后气得指了指陆清清的鼻子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狠狠地甩了袖子。 慕太后生地的对着池塘冷静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目光阴厉地瞪着陆清清。 “你知道了!” “臣不懂太后的意思。”陆清清不失礼貌地回答。 慕太后紧盯着陆清清一会儿,挑起嘴角,转身继续望着池塘里的那对鸳鸯。 “宋言致他不比我小多少,可他却没有成家,是京城权贵高门里那些闺秀们做梦都想嫁的人物。便是被太皇太后宠在心尖上的南平郡主,对他亦是痴心已久。”慕太后转头审视陆清清,“你是首富,商号遍及全国,想必消息也十分灵通,南平郡主是什么人物你该知道吧?” 陆清清当然知道南平郡主是谁,不过慕太后既然这么和她说话,陆清清偏不想顺着她的话走。 “太后见谅,陆家的商号真的实在太多了,臣每日应付完这些,连饭都不想吃,就想直接倒在床上睡。”陆清清一脸抱歉地对慕太后赔罪。 慕太后斜睨了一眼陆清清,冷笑道:“那我之前还真是高看了你,当你是我们女儿家的英雄,原不过如此。但是想向着你的,瞧你那这样……也罢了,若对牛弹琴,多说也无益。” 慕太后说罢就让人搀扶她回房。陆清清立刻恭送。 慕太后愣了下,她没有想到陆清清并没有好奇她抛出了这个话头。慕太后本以为她会讨好追问自己,这会儿她后悔想把肚子里憋着的后半截话说出来,已经不可以了,告辞的话已经说出口,再主动讲什么便有失尊贵。慕太后因此心中更是生气,之前在宋言致那里受了辱,而今在一个小商人面前还憋了大气。太后抖着两只手,极力压抑自己,甩着袖子落慌而去。 陆清清维持着礼貌的态度,一直等到太后的身影消失,才直起身子,哼着小曲儿,迈着闲散的步伐往公堂那边回。 待哼曲儿的女子身影消失,孙长远才小声凑到自家主人跟前道:“陆县令把太后应付过去了。” 宋言致没说话,直接东走。 孙长远不解,通往公堂正门的方向明明不在那边,却也不敢多问,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家主人去。 陆清清又回到原来望风的地方,偶尔踮脚往公堂那边瞧两眼。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陆清清就见广陵王周深被高虎等几个侍卫‘护送’出来。这次陆清清学精明了,不在路边上等着,赶紧回身跑远了,钻进树丛里蹲着,又嘱咐身边的随从夏绿等都趴好。她可不想回头又被广陵王叫去看池塘,在对他说一些有的没的。 广陵王走得是相反的一条路,压根就没有在陆清清这个方向过。陆清清松口气,直起身子,揪下一片粘在胳膊上的树叶,然后就兴冲冲地找宋言致。 宋言致正端坐在公堂之上,听见轻盈的脚步声进门,略抬起眼瞧了下陆清清。 “你来得倒是很刚巧。” “啊,是么,早说过我这人运气好,这下你见识了吧。”陆清清对宋言致笑了笑。 “嗯。”宋言致低沉应一声。 “问得怎么样?”陆清清试探询问。 宋言致:“拒不承认。” “春红、张永昌、张二姑娘这俱是证人,她们俩还不承认?” “不认,广陵王说是我看他不顺眼,故意设计圈套陷害他。至于太后,”宋言致停顿了。 “太后的肚子可瞒不了人。”陆清清道。 “她说她没怀孕,是大夫诊断错了。还说她从没见过有大夫给她诊脉,就诬陷她。”宋言致嗤笑,“俩人遂不是一块审问,但却跟商量好似的,都玩其死不承认的把戏。” “太后的肚子瞒不了多久,随便找个大夫都能诊断出来。至于广陵王,有人证,还有张二姑娘的亲笔信,他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陆清清看着宋言致道,“用证据说话。” “是呢,证据齐全。”宋言致对陆清清道,“权贵之人多是如此,便是干了什么丢尽脸的事,他们也绝不会服输承认。宁肯站着有点体面的死,也不会跪着央求什么。” 陆清清点点头。 “他们二人说什么已然不重要。陆清清,你说你能找到当年兰花教剩下的那些金银财宝,可没开玩笑?” “我猜在慕家老宅。”陆清清道。 宋言致听她又说‘猜’,特意看她一眼,忍住没有对这个字进行惯例质疑,立刻吩咐人备马。 “怎么,你也要去?”陆清清看了眼外面,“外面已经快大黑了。” “陆县令也要随我一起去。”宋言致似乎憋着一股劲儿,非要亲眼证实陆清清的话才甘心。 陆清清没办法,只好依言跟着宋言致骑马,连夜往长乐县奔。在路上,宋言致才问起陆清清之前和慕太后都聊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太后的话里可能有深意,我没理解上去。”陆清清检讨道。 “便说说。” 陆清清就喊夏绿,令其把太后的话原封不动地学出来。如此转述,便一点都不带个人的偏见。 宋言致听完之后,对陆清清道:“没什么深意,一些无足轻重的废话罢了。” 陆清清脑海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宋言致所谓的‘无足轻重’到底是在说她还是说太后? 不过陆清清对此都不太在乎,只感兴趣地问宋言致,“我听说南平郡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有多美能给我说说么?” “一般见过她的人,皆赞她倾国倾城。” “一般……那不一般的呢?”陆清清精准抓住了宋言致话里的某个词,半开玩笑问。 暗夜下,宋言致眸底闪过一丝光亮,他用低沉很有力量的声音回答陆清清。 “不一般的又怎么会把一般的看在眼里。” 27.027一对宝瓶 陆清清愣了下, 这时候身边的宋言致突然挥鞭疾驰, 催促她跟上。陆清清不服, 立刻追赶。 一个时辰后, 一行人到了长乐县。 早有人到县衙提前通报,衙差们举着灯笼火把早已经把慕家老宅围个水泄不通。因为声势大了些, 附近的百姓见状都凑到附近围观 ,纷纷好奇宅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县衙这么大阵仗, 是不是又死人了。” “说不好,也有可能是闹鬼了呢,这宅子可是出了名的鬼宅。” “我看搞不好是两样都有,鬼杀人!” 一提到鬼,众人吓得后脊梁发冷,立刻都往后退了几步。衙差们这次都不必费力拦挡百姓们, 大家都纷纷很有意识地保持距离, 不靠前。 宋言致和陆清清等人随后就到了。下了马后, 陆清清看了看周围围观的百姓, 皱眉道:“都打发回去!” “劝了,都不肯回, 这些百姓们又怕又好奇。” “事关朝廷机密,谁不走就打断谁的腿。”陆清清对回话的衙差笑了下, 就跟着宋言致进了慕家宅子。 衙差吓得一哆嗦,立刻带着人高喊, 拿着棍棒驱人。百姓们本来以为只是震吓, 但见衙差们竟然对刘员外家的儿子下手打, 都害怕了,立刻作散,很快慕家宅子周围便安静下来,一个闲杂人都没有。 宋言致站在院中央,清眸环顾了四周,便回头看着向他走过来的陆清清,“你觉得会在哪儿?” “先四处搜搜看,墙面地面有没有什么机关暗格。”陆清清走向慕家大房原本住的院子,因有二十多条人命死在这里,这院子暂且还没人住过,即便是宋言致进这宅子住,住得也是慕家二房原来住的东院。 此院因为闹鬼,便是每年来打扫的慕家人也不会进这里,所以荒废得很厉害。虽然慕家人在卖房子给宋言致之前,来此处草草打扫了一番,但到底时间不够,收拾的也不细致,十年累计下来的荒凉仍然充斥着这里。 陆清清让人重点检查这个院子。 “这些年此宅闹鬼的传闻的确没有断过,毕竟死了很多人,大家心里畏惧或多或少会说些吓人的话。但闹鬼这个传闻正经传得最猛烈的时候,还是近半年多的事,就是我来之后,这期间有几个人晚上走夜路听到这院里有鬼哭声。而在半年多以前,却从没有人真亲耳听到宅子里有鬼哭声。”陆清清补充道,“看来这是人闹出来的鬼。” “又提前做了调查?”宋言致笑问,“不过你的猜测就只凭这点依据么?还是你后来又从春红的口中审问出了这笔钱的消息?” “春红并不知道这笔钱到底在哪儿,她只知道欧阳长老把钱藏在了长乐县。但当年欧阳长老突然被官府缉拿,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钱具体在哪,他把秘密带进土里了。这两年想必兰花教的人也在长乐县找这笔钱,只是以张二姑娘和春红的能耐,估计是查不出什么线索。直到裴经武进了兰花教,得知这件事后,估计是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排查锁定了这里。不过他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告知兰花教。可能是想独吞,但想找到掩人耳目运财的办法并不容易,而这么巨额的钱财留在宅子里,他又不能放心,所以他只要有空就会坐在陆家茶铺的二号房,对望慕家的这座宅院。” “但他和兰花教的人在这宅子的树洞里传消息,就不怕钱被兰花教发现?” “恰恰相反,这样反而会让对方不容易发现。裴经武这个人的性子我了解一些,很会耍小聪明。所谓灯下黑,越是眼前的东西就越不容易看到。兰花教已经被朝廷剿灭,平常传递消息这种行动一定会小心谨慎。急忙来看消息,急忙忙走,哪有人会想到这瘆人的鬼宅里会有钱。” 宋言致点点头,伸手示意陆清清先进。 衙差们已经开始分四个方向从院墙开始逐一排查。 陆清清先进了屋后,没听到身后有声音,吓得忙转身,腿有点软,但见宋言致就在自己身后,陆清清后怕的拍拍胸口,“大人走路怎么跟猫一样。” 她差点以为就她自己在屋里,陆清清的心仍余惊未定地乱跳。 “你在怕什么?”宋言致低头看陆清清不断眨动的眼睛。 “我能怕什么,怕鬼呗,后悔没带个佛珠来。”陆清清缓过神后,放心大胆地继续往屋里走。 陆清清在确认自己就在她身后之时,就变得不胆小了。宋言致觉得陆清清必然不是因为怕鬼。鬼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他在就不存在。这让宋言致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和陆清清见面的时候,陆清清开始的时候似乎也很害怕,还抱住了他。后来发现他在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冷静聪慧而且面对尸体时依旧胆量十足。 宋言致探究地打量的陆清清的背影,琢磨着她到底在怕什么。 陆清清忙着检查屋内的情况,没有太多关注到身后的宋言致。陆清清挑着灯笼四处查看,边敲四周的墙,边对宋言致道。 “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当初裴经武知道你搬进慕家老宅后很惊讶,特意跑来告诉我,估计就是想让我把陆家老宅闹鬼的事说给你听。可惜啊,你不怕鬼。” 宋言致笑了下,忽然想起那天陆清清来找她的时候,满身挂着佛珠护身符的样子。 “对了,高虎为什么会成为兰花教的细作,你就没问问广陵王,这事儿他也没交代?”陆清清似乎没打算让宋言致回应,很快又开始聊别的。 “没问,既然他什么都不认,高虎的事他自然也不会认。”宋言致回答道。 “潘青山真的是兰花教的人?”陆清清问,“据我们现在的调查来看,他似乎并不像,春红、张永昌等人都没说他是。” 宋言致:“便是他自找的了。” “什么?”陆清清回身,用灯笼照着宋言致的脸,更显出他精致英俊的五官。 “他来驿站是为了告你的状,说你为官目的不纯,弄权营私,还说你当年供话兰花给兰花教,与兰花教有很深的往来,极可能是兰花教残留的余孽。我问他要了证据,他又说没有,便叫高虎仔细审他。”宋言致道。 “然后高虎以为我真是兰花教的人,怕潘青山咬出更多,所以把他灭了口,且伪装成他自杀的样子?”陆清清接话推敲道。 宋言致点头,“该是如此。” “这潘青山干嘛总没事儿找我的麻烦,结果落得个自己身死的下场,多赔本的生意。” “他还说你一定会出钱贿赂我,第二日你果然打发裴经武贿赂我了。”宋言致对上陆清清的眼。 陆清清尴尬道:“这是他假转消息误导我。” “所以若官员真贪,你便会贿赂?”宋言致逼问。 陆清清眨眨眼, “做生意容易?谁会想把自己挣来的钱白白给别人,我倒宁愿留着救济穷人做好事。可钱不送上去,人家就打你生意的主意。这种事就没少见过,好好地生意做着,遵规守法,但偏有官家的人三天两头找你麻烦,你若不出点酒钱安抚人家,他们就天天上门找事,一会儿说有盗匪进你家店了要封查,一会儿又怀疑货品以次充好、缺斤短两,这般哪还有客敢进?” 宋言致眯起眼睛。 “好了,不说了,继续找钱。”陆清清要了根棒子,带着几名衙差一起敲击地面。 “大人,茅房底下好像有问题。”衙差禀告道。 陆清清和宋言致立刻赶过去,衙差们已经铲掉了茅房附近半尺厚的土,露出一块青石板子。 宋言致没想到连这都能查看出来,转头瞧有个衙差手里拿着半丈长的铁棍,铁棍下面还粘着泥。看来这院里的地面他们都是用铁棍插地来排查。这法子倒是聪明,也不知是谁想出来。宋言致转头看向陆清清,陆清清毫不意外衙差们使用此法,正用棒子敲了敲那块漏出来的青石板。 “听声音下面是空的,移开看看。”陆清清道。 衙差们立刻搬走了板子,用火把探照,石板下面果然是黑洞洞的一片。 “口开大点,弄个梯子来,下去看看。”陆清清继续吩咐。 “是!”衙差们见有奔头后更有干劲儿了,撸起袖子就开干。很快就挑着灯笼进了地窖,没一会儿一名衙差高兴地抓着两块金砖上来,“二位大人,就是这里。” 陆清清没让他们再动,命令众人守住此处,待天亮之后再搬运地窖内的财物。 陆清清打了个哈欠,跟宋言致告辞,“明早见。” 宋言致点了下头,目送陆清清后,转身去了东院。 第二天日上三竿陆清清才爬起来,惊了一跳,埋怨夏绿没有及时叫她起床。 “是宋大人差人来嘱咐婢子们不必叨扰姑娘,让姑娘早上多睡儿。” “有意思,他还关心上人了。莫非是想独吞宝藏?”陆清清半开玩笑一句,就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手拿着一块点心出门。 到了慕家老宅,地窖里的财物已经快运送完毕了。 “就差最后一箱了!” 陆清清看眼宋言致,便转头看衙差们用绳子努力拉出来的红漆木箱子。陆清清觉得有些眼熟,去箱子另一面看,果然看到上面刻着一个“陆”字。 宋言致随后也看到了,“是你们陆家的箱子?” 这陆家商号遍布全国,一个装财宝的箱子刻着‘陆’倒也没什么奇怪。 “是我们家的,没想能在这见到。”陆清清摸着蹲下身来摸着那个字,尾音有点发抖。 宋言致不明白陆清清的声音为何突然低沉,似乎不高兴了,去看她,正好见其脸上有泪滑过,不过很快就被她用袖子擦拭掉了。 陆清清忽然像没事人一样起了身,利落地打开箱子。一股扑鼻的霉味袭来,陆清清一动不动地看着箱子里的金银珠宝,目光最终紧盯着一对镶着红绿宝石的金花瓶不放。 “到底怎么了?”宋言致问。 “这是我娘亲的陪嫁,她最喜欢,每次来客人的时候都会拿给别人炫耀。她死后,我想把这对瓶子给她陪葬,当时翻了三遍库房,偏偏找不见了这东西。”陆清清道,“她再怎么也不会把这对东西送人,更不会拿去卖了!” 陆清清红着眼瞪着宋言致,脱口便说大逆不道之言,“我要审问广陵王。” 28.028没蠢到为男人犯错 宋言致微微偏头, 肃穆地凝视陆清清, 意在让她好好冷静想起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陆清清垂下眼眸, 躲避宋言致的眼神, “我知道我一个七品官审问郡王不合规矩, 可我——” “你知道就好,冲动之下的决定通常都不太冷静,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宋言致截话道。 陆清清还要说话, 被宋言致冷冷的眼神给警告了回去。 “陆县令还是注意一下言词, 下不为例。” 陆清清才反应过来,看看周遭目瞪口呆的衙差们,咬了咬牙, 低头不吭声了。郡王身份高贵,她一个区区七品县令, 而且是商人出身, 岂可能去审问一名皇族。即便宋言致现在同意她审,事后传到京城去,她肯会也会落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罪。宋言致说的没错,她确实不太冷静,该注意言辞。 宋言致令人清点缴获财物后, 就把陆清清单独叫到身边来,问她父母出事是在什么时候。 “六年前的夏天,望德元年七月初九。”陆清清吐出的每一字都似有千斤重。 “快到他们的忌日了。”宋言致道。 陆清清眼皮动了一下, “对, 我该回桃花林看看他们了。” “桃花林?”宋言致疑惑。 “我父亲和我母亲常说, 等老了以后,就种一片桃花林隐居在那里。所以他们走后,我就买了块风水宝地安葬他们,在周围种了桃花。有漫山遍野的桃花陪着她们,想必也不会那么孤单了。”陆清清道。 宋言致赞叹陆清清孝顺,又问她父母葬在哪里,他下次会和陆清清一起去祭拜。 陆清清转身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湿润。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宋言致的话,转头惊讶地看他。 “宋大人要和我一起去祭拜我父母?为什么?”陆清清不解地问。 “自然是要感谢他们生了你这么好的女儿。”宋言致道。 “可这该是我谢,和宋大人似乎没什么干系。” “有干系的。” 宋言致说罢,就听高奇回禀了地窖内财宝的情况,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大约有四十万两。 “加上春红从我那里偷走的三十万两银票,就是七十万两了,养个七八万人马的军队倒不成问题。”陆清清提醒道。 宋言致沉下眼眸,片刻后他吩咐属下们备马,和陆清清即刻赶回了汝宁府。 宋言致再一次提审了广陵王。不过到底是事关皇家颜面的事,在没有圣旨下达之前,陆清清作为外人不得旁听。 陆清清闲来无事就往荷塘边走,瞧瞧上次看到的那对鸳鸯如何了。她在水榭上站了没多久,就有一丫鬟匆匆而来,走的时候还不忘谨慎地看看四周。 丫鬟给陆清清见礼后,就凑到陆清清身边小声道:“陆县令,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太后?”陆清清惊讶。 丫鬟点了下头。 陆清清让丫鬟在前引路,便到了太后暂住的院子里。侍卫们见侍女带着陆清清来,便拦着不让进。这时候屋内的太后便推门出了出来,几声呵斥,威势十足,倒叫这些侍卫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决定禀告宋言致后再决定。陆清清就只好在院外等待,不时地和院内脸色不佳的慕太后对视一眼。 没多久,宋言致那边传了消息来,可以放陆清清去见太后。 太后冷哼一声,直骂宋言致和在场的侍卫们以下犯上,“哀家想见什么人还轮不得到他来允准!一群蠢货,竟不听我堂堂太后的吩咐,待日后我了京城,定将今日的事告知我皇儿,好生处置你们!” 陆清清一直沉默,随后跟着太后进屋,在太后的示意之下坐了下来。太后随即把丫鬟们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下之前那名悄悄给陆清清捎话的丫鬟珍珠。 陆清清看了一眼珍珠,从进门后至始至终眼睛一直没离开太后,看来太后有些手腕,很快驯服这丫鬟对她忠心。 “哀家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和你商议。”太后对陆清清微微一笑,极为可亲,“上次在池塘边和你谈话,其实没说完。” “太后请讲。” “这话可能说出来有些唐突,但不得不说,”太后眼睛忽然红了,有些可怜得看着陆清清,接着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现在情况危急,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你一定要帮我。” “下官有些糊涂了,太后到底要下官做些什么?” “你是首富,商号遍及全国,是既有钱又有人,我若离开这里的话,也就只有你能安排一切,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慕太后用帕子抹着眼角说道。 陆清清虽然之前听出点这个苗头,但还是有点不太确定,现在慕太后亲口说出来,她真有些惊讶了。这慕太后竟然真能厚着脸皮求自己帮她逃走。 陆清清呵呵笑起来,对慕太后道:“太后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商人之中的首富,那然是生意人之中最‘生意’的。” 陆清清的言外之意,她不会傻到冒风险做个赔本生意。 慕太后轻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帮我。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知道了这个以后,我保你能抓住宋言致的心,让你心里面那点小心思在不就得将来可以如愿以常。” “我不懂太后话里的意思。”陆清清道。 慕太后又笑,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陆清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宋言致是个男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却看得明明白白,你盯上人家了,早把他看成了一块案板上的肉想煮了吃了,是不是?” “越发听不明白了。”陆清清同样报以微笑对慕太后,不同的是慕太后的假笑得没有陆清清这么甜美不留痕迹。 “你只要能帮我逃离这里,让我安全的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和相爱的人了却余生,便好。”慕太后说着就垂首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你早知道自己有身孕?”陆清清问。 “半个月的时候就知道了,该来的没来,我这么年轻,必然是有了。”慕太后自嘲地笑了下,“花开的正好的年纪,却要守寡,都不如去死了好呢。还好我遇到了他,你要帮我还有他一起走。” 陆清清知道慕太后所谓的‘他’是指广陵王。 “太后太看得起我了,”陆清清无奈地摇摇头,“我可真没这个能耐。” “你有,就看你肯不肯用了。”慕太后盯着陆清清,“我说了,我会以宋言致的软肋作为交换。这个软肋足够让你可以吸引到他的注意,并让他心甘情愿的娶你。事成之后,我就会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保你一定不会后悔。若是我的承诺虚假,你完全可以在那时候下手弄死我们。反正等我们逃出去的时候,也什么能耐都没有了,白丁一个,任凭你宰割。” “听起来挺诱人,不过抱歉,我不答应。”陆清清说罢就起身,跟慕太后行礼,欲告辞。 “我的眼睛从没看错过,你对宋言致定有所图!”慕太后见陆清清要走,有些急了,蹭地站起身来,“你斗得过才貌德艺俱全的南平郡主么?除了有钱这点,论出身学识容貌……总归不管其它什么你都比不过她。对了,她还自小就和宋言致一起长大,他们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太多,情意自然更深厚些。你今天若是做错了决定,以后就真没有机会了。陆清清,我是看在我和你一见面就投缘的份儿上,才这么和你交底,你莫要让我失望了。” “太后可能不知道,基本上是个人见我,都觉得和我投缘,谁叫我这人性子好呢,特别会待人接物。”陆清清不要脸地自夸一番后,对慕太后道,“南平郡主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太后所言的宋大人,跟我也关系不大。我还没蠢到会为了个男人犯这等低级的错误。” 陆清清说罢,就对慕太后鞠了一躬,转身利落地推门而去。 慕太后怔怔地望着陆清清离去的背影,灵魂出窍一般,僵硬了半天,才猛地大口喘气。 丫鬟珍珠忙端茶给慕太后拍后背,劝她别太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珍珠,我该怎么办啊。”慕太后抓着珍珠的手。 “要不去问问广陵王?他是带人来这边的,必然有所准备,保不齐早就准备好了什么保全之法。”珍珠出主意道。 慕太后怀疑地看着珍珠:“真的?” 珍珠皱眉道:“不管怎么样,试试总是值的。再不济,奴婢还有一招,就是太后要受罪了。” “什么招?” “把孩子打了,瘪着肚子回宫,咬死宋大人诬陷,太后尚可保全自己。”珍珠继续出主意道。 慕太后心惊了一下,不过转念想想这也算是个办法。“好孩子,你倒是聪慧。” “太后救了我一家,珍珠愿为太后赴汤蹈火。”珍珠说着就流泪跪地,对慕太后感恩地磕头谢过。 慕太后欣慰不已,抓着珍珠的手,也感谢她在自己孤立无援最危难时刻能挺身帮自己的忙。 “这是奴婢该做的。”珍珠道,接着表示她这就想办法去太后传消息给广陵王。 “那你可要小心。” 珍珠对太后点了下头,接着就从后窗悄悄跳了出去。 再说陆清清从慕太后那里出来后,就问夏绿有关于丫鬟珍珠的事,“是咱们陆家的,还是汝宁府的?” “不是陆家的,咱们府里是也有叫珍珠的,却是个方脸,这位丫鬟是个鹅蛋脸,还挺漂亮。汝宁府的人员名册奴婢早查看过了,没有叫珍珠的。” “那我明白了。”陆清清恍然叹道,接着后悔的用手拍了下脑门,“别的话都没啥问题,偏偏说了那么一句。” 一炷香后,珍珠在西厢房见了宋言致,行礼之后,就将慕太后和陆清清对话的经过告知了宋言致。 宋言致一直垂着眼皮听着,最后抬了眼,打断珍珠的回禀,“她真那么说?‘没蠢到会为了个男人犯这等低级的错误’?” 珍珠点头,“原话,一字不落。” 宋言致面无表情,“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王爷。” 29.029慕温良 陆清清也有怂的时候, 她害怕什么人时应对方法很简单,逃或者躲!所以宋言致的打发人来找她三次, 陆清清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现在她叫夏绿收拾东西,以长乐县县衙有急事为由要离开。 陆清清骑上马, 带着夏绿, 正要从汝宁府后门离开, 却被宋言致的侍卫们堵个正着。 孙长远随后赶来。 “县衙着火了,我得回去主持一下。” 孙长远笑眯眯地对陆清清行礼,“陆县令就算要走,好歹也该告诉我们王爷一声, 这是礼节。” 陆清清看着孙长远。 孙长远已然侧身,伸手示意大堂方向。 陆清清咬了咬牙,迈大步去了。偏偏等他到大堂的时候, 高奇堵在门口不让他进。 “我家王爷正跟王督军商议要事, 劳烦陆县令在侧堂等候片刻。” “好!”陆清清只得在侧堂坐着, 等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 只觉得坐久了腰疼, 陆清清就起身直腰。 孙长远这时候笑着端茶进门, 又放了两碟点心上来,对陆清清赔笑道:“陆县令再等等, 快了。我还找了两本书来,给陆县令打发时间。” 陆清清好奇一瞧, 竟是她从没看过的话本, 有点高兴地接过来, 很巧就是关于行侠仗义和破案的内容,陆清清看这些话本已经四五年了,很有经验。翻开大概瞅一眼,立刻就知道一定好看。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我倒是没见过。”陆清清稀罕的翻阅起来,立刻就被本子上的故事吸引住了,她眼睛一直盯着本子,连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去看孙长远。 “偶然得之。”孙长远糊涂应一声,就借口有事离开。 陆清清也不管他如何,接着翻下一页,完全沉浸在书上的剧情之中。等她一口气全部看完之后,才觉得眼睛发酸,脖子有些疼,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陆清清才发现屋子里竟然已经点了蜡烛。瞧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桌上还有凉掉的饭菜,陆清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书看得忘了时间,连肚子饿了都不知道。 “你们大人还在和什么督军议事?”陆清清对门口的守卫刚问出口,那厢孙长远就笑着来了,请陆清清去正堂。 “看不出来啊,你们家大人还挺爱聊天的,能和一位督军聊上一整天。” “嘿嘿嘿……”孙长远不多说什么,只是憨憨地赔笑。 再走几步就要到正堂了,陆清清看着屋里射出来的光亮,忽然有些紧张,她叫住孙长远。 “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可陆县令我真尽力了,我能保证大人不问我坚决不说,但大人问了,我一个做奴的人哪有隐瞒的道理。你也知道我们家大人不光是大人,还是王爷,不光是王爷,那辈分还大着呢,连圣上见着他都得喊一声——” “好了,这我理解,你也不容易。” 孙长远点点头,直夸陆清清善解人意。 “不过你要补偿我。”陆清清盯着他看,“我问你,那个太后身边的婢女珍珠,是不是你们王爷的人。” “这……” “那就是了。”陆清清肯定道,“我就要这一个答案,那珍珠是不是把我之前和慕太后的谈话都一字不落的传给了你们王爷。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你敢骗我,咱们以后就当仇人,别再说话了。” 孙长远眨了下眼睛。 陆清清料到如此了,但亲眼确实了这件事,心情更复杂了。 “那陆县令,请吧。”孙长远又恢复笑眯眯的样子,把大堂的门推开。 陆清清看眼孙长远,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为壮士送行的意味。她进门后,才把头转过来,看向正坐在正堂之上,面无表情看着桌上信件的宋言致。宋言致今天穿了一件淡紫锦袍,衣领在脖颈下方交叠,露出漂亮的喉结。烛光映照下,挑不出错的精致五官勾得人总想多看两眼。陆清清目光又落在了宋言致英挺的鼻梁上,那种熟悉感再次油然而生,陆清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坐吧。”宋言致见陆清清尴尬地站在地中央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些,便忍不住先开口让她坐下。 陆清清回了神儿,定睛看清楚眼前的宋言致,就转身在婢女刚刚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听说你要走?”宋言致双手交叉,态度不明地盯着陆清清,他的眼神很锐利,像把刀在陆清清的身上来回刮着。 “衙门出事了,着火了。”陆清清在脸上表现出很明显的忧心。 “所以?” “所以我要回去主持事务啊。”陆清清觉得宋言致的话好欠揍。 “我还以为他们在等你回去救火。”宋言致嗤笑一声,一手托着下巴,审视陆清清,“从现在起,你便不是长乐县县令了。” 陆清清还琢磨着怎么逃,所以没立刻反应过来。眨了两次眼后,陆清清惊讶地望着宋言致。 “为何随便撤我的职?”陆清清不服,“即便宋大人身份不俗,但我这官职是皇上御赐,就算要撤职,也请宋大人启禀圣上之后,再对我下达。” “若撤职,是要先回禀再定。不过我对你并不是撤职,之事简单地调任,这点权力我还有,再者圣人该是不会关心一个七品官的调动如何。自今日起,任命你为监察御史,汝南道一带监察官员、纠正刑狱之事便全权由你负责。”宋言致道。 陆清清愣了又愣,“还可以这样,那长乐县——” “长乐县县衙失火已经不是你份内之事了,眼下紧要之事是查明慕太后与广陵王通奸谋反的实证,并回朝亲自向圣人阐明他二人的罪行。”宋言致道。 陆清清惊讶地看着宋言致,“你该不是想让我来?我区区四品官可没胆量干这种事,请宋大人饶命。” “你在向我求饶么?”宋言致一笑,“那就要有求饶的样子。” “好像我求你,你就会答应一样。”陆清清不满地嘟囔着。 她已经感受到了,宋言致对她充满了恶意,就是为了刁难她,给她难堪,让她日子难过。其中的原因不难猜测,便是那珍珠传了她说的那句‘没蠢到会为了个男人犯低级错误’的话。宋言致一向小心眼,便记仇了,要报复在她身上。 陆清清趁宋言致不注意,偷偷不爽地白他一眼,发自内心从头到脚地鄙视他。 “你说什么。”宋言致一双眸深邃似不见底的潭水,目光幽幽地落在陆清清身上。 陆清清嘴硬不认,“没说什么,可能是宋大人最近太累了,耳朵不太灵光?” “呵,”宋言致忍不住笑起来,感兴趣地打量跟他嘴硬耍赖的陆清清,“说你是个精明的商人吧,你有时候的表现就像是个孩子,上下嘴唇一碰说出来的话,就可以随便不负责。” “大人必然不太了解商人,上下嘴唇一碰说出来的话要是全部都负责,那他就不太适合做商人了。十之有八会赔个底儿掉。这就像平常大家寒暄,我回头请你吃饭,若真次次都请,那家里很可能就被他祸害得揭不开锅了。”陆清清有点紧张,又逃不了,话就会变多。 “不讨论那些没用的了。”宋言致耐心地听完陆清清的‘巧辩’后,对陆清清道,“不求怎么知道,试一试,或许我就答应了。” “好啊,求你。”陆清清道。 宋言致笑了,“慕太后和广陵王的案子我来,但监察御史一职还是你做。” 陆清清想了下,求证宋言致:“大人的意思是我要去京城做官了,回头要和大人一起回京复命?” “聪明。”宋言致垂下眼眸,看着桌上的信,“你是不是一直很介意你父母的死。” 陆清清全身僵硬了下,她回看宋言致,眼睛直勾勾地,似乎很想将对方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在想什么。 “那对宝瓶,让你想到了什么?”宋言致抬眼,眼眸深邃,与陆清清四目相对。 “我……不清楚。”陆清清顿了下,转身背对着宋言致,从自己胸口掏出一块带体温的东西,送到宋言致面前,“我父母死后,我查库房发现一些东西少了之外,还在两个箱子缝隙里现了这个。” 宋言致看了眼陆清清,将桌上那块带着体温的金元宝拿起来,看了下底,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字“良”。 “大人是太国舅爷,想必会认得一个叫慕温良的人。”陆清清眼神冷到谷底,“近几年他的名气可比之前更大。” 宋言致挑起嘴角,“当然,今朝丞相。” 30.030不如嫁给我 “六年前, 任户部尚书。”陆清清补充道。 宋言致转眸看她,嘴角带着一抹倾斜, 似笑非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户部, 掌管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跟钱有关的事。”陆清清明知道宋言致了解这些, 故意强调一遍,也相当于变相告诉他自己的怀疑。 宋言致眯起眼,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陆县令一出现, 朝廷便风雨而至。” “这话我不赞同, 说得好像我是个灾星一般。我可是自小就运气好, 走哪儿哪儿闪着金光, 跟着我的人就算赚个金银满钵, 也好歹吃香的喝辣的了。至于你们朝廷这些问题, 那是本来就有的问题,我说不说, 她都在。”陆清清纠正道。 宋言致轻笑一声,一双眸跟带着钩子似得死死地盯着陆清清, “若你最终的目的是慕温良,挺惨的。” 陆清清回看宋言致, 沉默不言,她无法否认这点。慕温良乃权臣, 深受新帝宠信, 又是一朝丞相, 位高权重, 非一般人可撼动。 “以你区区七品监察御史和首富的身份,连慕温良的一根汗毛都碰不到。”宋言致似乎怕陆清清听不懂一样,照着陆清清之前的路数,也强调起了对方明知道的话。 陆清清回瞪他一眼,忍了忍,选择不吭声。 “论朝堂之中,能与他抗衡的人,也便只有我了。”宋言致言毕就微微上扬眉梢,饶有兴致地看陆清清使,似乎有自荐的意思。 “我不明白宋大人的意思。”陆清清糊涂道。 宋言致起身,“没意思。” 陆清清再瞪他。 “广陵王不见棺材不落泪,对他的二次审问没什么用。”宋言致走到陆清清身边,垂眸睨着她。 “可否派查抄广陵王府,我相信他家中一定罪证,别的东西或许不能留,但账本总该会有。你们只要找到这个,我就有办法从账里面看出问题。” “查抄王府?”宋言致略作惊讶,“你胆子可够大的,敢提这样的要求。” “怕什么呢,他不过是郡王,我连秦王您都敢得罪了呢。”陆清清自嘲道。 宋言致看着陆清清,片刻后,屋子里安静地有些叫人不敢呼吸。 “好。” 宋言致随即书信一封,下令侍卫快速去办。 “最快也要三天。” “多谢宋大人。”陆清清行礼,想了想,对于自己之前所言的话道了歉。 “哦?你背地里说过冒犯我的话么?”宋言致装不知道地问。 陆清清看眼宋言致,点了点头,“想必瞒不过大人。” “你是觉得瞒不过我才道歉的,没什么诚意,那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在情理之中。”宋言致冷哼一声,不过样子看起来却没有多生气,反而很感兴趣地一手托着下巴,继续慵懒地坐在桌案后‘欣赏’陆清清。 “张二姑娘私藏的信件,已然作诗了广陵王的罪名。再多的证据,只是为了他主动交代罢了。”宋言致叹口气,“其实有些东西他交不交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陆清清听明白了,宋言致这话的意思是说他是为了她才会这么做。 “大人难道就不担心这件事还牵涉到朝廷另一名肱骨重臣么,这关系到一国根基……” “行了,这种话我不喜欢听。”宋言致笑了笑,“纵然他慕温良再胆大,也必然清楚他根本没有造反的能耐。再贪也不过是贪权,想稳固他一人之下的权力。再者说,你的这件事在六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野心勃勃没当上丞相的尚书,做起事儿来自然比现在要狠。而今可是收敛多了,为了保住他高高在上的丞相之位,费劲心机。” 朝堂上具体事宜如何,陆清清没有具体接触过,所以不好评判。不过慕温良的为人以及他这些年的动向如何,陆清清还是了解的。确实如宋言致所言,没爬上最高位的时候,他雷厉风行,手腕十分厉害。但是自从新帝登基,封他为丞相后,他平常行事的章法就变得跟他的名字一样‘温良’了。 宋言致并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他能有此说法,该是早就对慕温良有所关注。但陆清清不明白宋言致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意思为何,即便是慕温良做了违反乱纪之事,他身为太国舅爷,皇帝的老师,竟然一点都不关心? “圣上很喜欢他。”宋言致又补充一句。 陆清清愣了下,看宋言致。 “欣赏的喜欢。” “自小就是神童,十七岁便中了状元,欣赏也是常理之中。”陆清清点点头道。 “还知道夸对手,看来你很冷静,并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宋言致叹道。 陆清清摇头,“我还不确定,只是一锭金子而已,他未必跟我父母的死有关,但他一定跟我父母在某种程度上有关联。” “你做首富这么久,就没能敲开慕家的大门?”宋言致敛尽脸上的笑,再看陆清清的眼神中带着探究和观察的意味。 陆清清摇头,“大人也说了,他自从做了丞相以后,为人很小心谨慎,平常出门也有众多家仆侍卫护卫左右,除了朝堂府衙,和一些权贵官员的酒宴,基本上不会去别处,生活单调得很,也毫无破绽,我自然敲不开他的大门。” “慕温良的门你都敲不开,遇到我,你真的是……”宋言致话听了,后半句没说。 陆清清有点被憋住了,接茬问:“大人可是想说‘三生有幸’?” 宋言致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确实三生有幸,没料到这么快。”陆清清垂下眼眸,想着自己当初的那些计划,六年来,他父母身亡的阴影挥之不去,为此她也筹谋不下百种办法,但不管哪个办法筹谋的时间都没少过十五年。对方是权臣,她再有钱在那些高管看来也不过是个小人物,能爬到调查对方,质问对方的位置,谈何容易。 宋言致认真在心里回味了下“三生有幸”四个字,笑问陆清清有什么应对办法。 “若真能查实这箱东西与慕温良有关,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京城,查清楚。”陆清清道。 “仅凭七品监察御史的身份?”宋言致举起那锭刻着‘良’的金子,“还有一事我觉得奇怪,慕温良为何会把自家的钱刻成‘良’,一般都该刻姓氏。” “那时候他还没有和慕家大房、二房分家,该是公用一个库房,精明的不想让人占他便宜,所以他的钱财都刻着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凝视陆清清。 陆清清被看得不自在,补充解释道:“我虽然没敲开慕丞相的门,但慕丞相家丫鬟小厮的嘴巴我还能敲开的。” “如此不严。” “很严,但大户人家么,到了岁数总会往外放人,这些人脱离了管束,总要生活,总需要钱,所以嘴巴才没那么严了。”陆清清继续解释道。 “厉害,”宋言致不禁叹,转头吩咐孙长远,以后□□禁止往外放人。 孙长远咽了口唾沫,防备地瞅眼陆清清,连忙跟自家主人保证,以后坚决不会放人出去。 陆清清耸了耸肩,也是无奈,但愿□□那些下人们不会暗地里诅咒她。 二人的谈话最终因为陆清清的‘小聪明’不欢而散。 陆清清因突然成了监察御史,长乐县县衙那边不需要操心,就打发夏绿负责此事,拾掇东西搬家。不出一天的时间,东西就都准备好了。夏绿特来回禀:“姑娘喜欢得书架,禅椅,还有那几样玉器摆件,奴婢都直接让人运往京城的宅子了,用惯的下人还有厨子也都会明日启程赶往京城。保证等姑娘到京的时候,宅子里的一切准备妥当。” “嗯。”陆清清想了下,对夏绿道,“把邓修竹带上。” “邓修竹?”夏绿立刻变了苦瓜脸,“这可不好劝,仵作京城肯定不缺的,姑娘非要带么?” “让他跟上,不去就跟他要钱,把我当初替他还的赌债都给我讨回来。”陆清清道,“告诉他,若是去京城,我还会多出十倍的价钱,他有什么要求也会尽量满足。” “是。”夏绿应承后,立刻交代小厮招财和进宝去办。 五天后,陆清清听说京城那边终于有了回信。 经过一天的细致搜查,宋言致的人才终于从广陵王府的暗室内拿到了账本,并快马加鞭呈送了过来。 陆清清很高兴,立刻去找宋言致要看账本。 宋言致眼中含笑,“怕是会让你失望了。” “怎么,账本看不出问题?没关系,别忘了我可是看账能手,你们看不出问题,我能。”陆清清很有信心地自荐道。 “这样的账本呢。” 在宋言致的示意之下,孙长远把桌上白绢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本被烧得缺失一半黑乎乎的册子呈现了出来。 陆清清愣了下,还是走上前翻了翻,除了部分没有被烧的书角能依稀看到几个字外,其它的地方都被烧黑了,有的一翻页还会变灰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 “密室内一直有人看守,一旦触发机关开启,他便烧了这账本。纵然侍卫伸手快,却也没能拦住。” “人呢?”陆清清不肯放弃希望。 “死士。”宋言致简短回道。 答案不言而喻了,死士自然是死了,就是没死,也是到死也不会说一句有用的话。 陆清清深吸口气,坐下来,一篇篇翻阅账本,仅仅通过每一页书角上残留的那几个字找线索。看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宋言致见她把书放下了,问她有没有什么收获。 陆清清摇了摇头,“上面写着白菜,萝卜之类,该是用了暗语,如果不能通篇看,很难推敲每一样所代表的东西。这账本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广陵王是知情人,还可以问。他并不知道账本烧了,大人大可以拿个假账本诈他。” “是个主意。”宋言致点头,立刻命令下去提审广陵王。 陆清清依旧还是要回避。大概是广陵王和太后之间的事,还干涉到了什么朝廷其它的阴私,所以宋言致每次必定要赶走所有闲杂人。 焦急等待半个时辰后,陆清清终于等到宋言致叫她。一进门,陆清清就迫不及待问宋言致,“怎么样,有结果没有?” “三年前,广陵王权倾朝野,慕温良在他生辰的时候确实送了他几箱东西,这些宝贝最后都和兰花教的钱混合在一起了,广陵王也不太清楚去向。不过就我们之前挖掘的那些钱财的情况来看,你看到的那箱子的陆家的钱,该是当年慕温良送给广陵王的东西。可是够懒得,连个箱子都没换。” “陆家生意广,重信誉,金银从不缺斤短两,这是在全国出了名的。所以市面上交易的时候,都喜欢直接拿陆家的东西用,特别是装银子的箱子。再后来,这带陆字的箱子就像是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的财神爷一样,但凡有涉及钱的交易一定用,就是没有,也要自己弄个箱子刻一个陆字在上面。慕温良这箱子若是在三年前送的,那时候已经是我这种状况了,箱子不换也不稀奇。” 陆清清脸色发沉,“但只有我们陆家人知道,为了分辨真伪,我们的刻字都做了暗标,而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刻字标记和我的不同,所以我那天才能一眼就能认出来。” “既是如此,那慕温良你一定要查了。”宋言致叹道。 “我现在对于其它已无所求,要什么有什么,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唯一的心魔就是这个。即便后半辈子都只耗在这一件事上,或是因此而死,我也无所谓。”陆清清解释道。 “既然你连命都可不要,不如嫁给我,会更容易些。”宋言致侧眸看她。 31.031有理有据分析 静默许久之后, 陆清清紧盯着宋言致:“宋大人刚刚说什么?我没听错?我刚刚好像听宋大人说要娶我?” “没错。”宋言致抬眼,沉如水的墨瞳里映照着陆清清那张吃惊的脸。 “宋大人今天过得不开心?” 宋言致知道陆清清必然有后话, 只默然看着她,并不打算回应。 陆清清也料到宋言致不会回应自己, 遂话没间断, 接着说道:“所以要耍着我玩?” “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宋言致目光严肃地扫一眼陆清清。 “认真的?”陆清清凑到桌案前,身子倾斜, 仔细打量宋言致, “莫非真看上我了?” 宋言致蹙了下眉, 立刻起身往外走。 陆清清见状愣了下, 忙拦着, “我答应, 答应, 答应!” 宋言致这才止了步。 陆清清抬头望着宋言致颀长的身姿,觉得有些恍惚, 但嘴不饶人,“这么便宜的事, 被我捡着了,怎么算都不是赔本买卖, 我当然要答应。只是在完成交易之前,我还是想惯例问一句宋大人, 无缘无故为何会提出这个要求, 娶一个商人女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 陆清清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 宋言致的身体好像有些僵硬。不过很快她就确认是自己错觉了,对方转身,露出一脸精明的笑。 “陆县令不必想太多,只是恰好需要一个人填坑罢了。” “填坑?”陆清清重复,“你意思是说,做你妻子其实很坑?不能吧,样貌家世没得挑,想必许多姑娘都盼着嫁给你呢。比我好的女子有很多,你大可不必选我的。” “你很希望我选你,不是么?”宋言致眯起眼,语气里逼仄意味十足。 “没想到宋大人还能顾及到我等小民的感受,受宠若惊。”陆清清抿着嘴笑,“这世上希望你娶她们的姑娘多了。我要的就是这个解释,为什么是我。” “因我这个坑只能你填。”宋言致认真看着陆清清。 陆清清一怔,心咚咚快跳起来,开始慢慢多想了。 这时候孙长远匆匆赶过来,对宋言致附耳低言几句。 “你别多想,”宋言致看眼陆清清,叹口气,“这世上便没有女子能比得过你的聪慧、识趣。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言致说罢,就带着孙长远匆匆离去。 陆清清站在地中央望着他们一会儿,转即拍了自己脑门一下。 “让你多想,活该!”不管是经商还是做人,最忌讳自作多情。 陆清清出了门,仰头望着天,叹了口气。“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回房后,夏绿奉茶后,询问陆清清可有什么结果。 “广陵王终于认了,兰花教的事基本上可以完结了,具体谁怎么个下场我没问,也没那心思关心。”陆清清托着下巴打蔫道。 夏绿看看四周,小声对陆清清道:“姑娘,奴婢是想问您那件事怎么样?那对宝瓶可查出什么线索没?” 陆清清面目忽然严肃起来,看着夏绿,“跟我当初预料的一样,却是跟慕丞相有关。” “那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对了,姑娘现在已经是检查御史了,可以弹劾百官,那咱们回头……弹劾慕温良试试? ”夏绿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怕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不太可行。 “丞相那么好弹劾?你真是太看得起监察御史了,这官要是那么厉害,那慕丞相当初也没必要争抢着做丞相,他干脆犯点错,降成监察御史就行了。”陆清清狠狠点了下夏绿的额头,让她下次说话的时候动动脑。 夏绿委屈地揉脑袋道:“奴婢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可行,可奴婢想着不能打击姑娘,姑娘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之不管姑娘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您!” “你家姑娘没那么傻。”陆清清勾勾手指,让夏绿凑过来,小声对着她耳朵嘀咕了一会儿。 夏绿惊讶地张大嘴,而后用手眼珠嘴,“姑娘,宋大人真要娶您?” “嗯,亲口说的。” 夏绿眼珠子瞪了一段时间后,转了转,忙紧拉住陆清清的胳膊,一脸防备地提醒陆清清:“宋大人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说要娶姑娘。这就跟天上掉馅饼,不对,掉金元宝似得,可能么?不,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诈!” “你什么意思,就不能是我才貌兼具,把他迷得魂不守舍?”陆清清反问。 夏绿怔了下,赔笑点头,“对对对,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不过说实话,姑娘再美能美过南平郡主么,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没我有钱。”陆清清补充道。 “人家是皇族,要钱还不容易。再说姑娘再有钱,那也是商人,在那些真正有钱有地位的贵族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夏绿小心翼翼地说实话道。 陆清清瞪一眼夏绿,吓得夏绿赶紧退几步,缩脖子强烈表示自己说的真是实话。 “姑娘不是说过么,喜欢奴婢们说实话,奴婢这话可是一点都不虚。” 陆清清点点头,“你说的挺对的,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问了他原因。” “怎么说?”夏绿忙凑上前,一脸好奇地等待答案。 陆清清摆弄手里的茶杯,边思量边说道,“不清楚,我不太清楚他回我话的意思到底为何。我琢磨着可能是玩笑话,不过看他态度不像。他这个人不怎么心善,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所以必然不是出于同情。也不太像是出自真心,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肯定不会在那种场合随便说出那种话来。所以真可能是‘填坑’了。” “填坑?填坑是什么意思?”夏绿不解问。 “我起初也没琢磨明白,不过他后来补充了一句,说世上没有女人比我更聪明识趣。聪明,识趣,懂么?”陆清清用手指敲敲桌。 夏绿表示很不懂地摇头。 “笨,你再联系一个词,填坑。聪明,识趣,填坑。”陆清清把三个词陈列出来,引导夏绿道,“若是宋言致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要有个人填上他‘名义上妻子’这个‘坑’,而他其实不喜欢女人,所以就需要一个聪明、识趣的女子,来和他一起演夫妻戏,帮他挡掉外面的麻烦。” 夏绿再一次瞪大眼,“兔、兔、兔……难道宋……是兔……爷?” 夏绿拍拍胸口,觉得自己有点噎着了,完全消化不了她家姑娘刚刚所说的事实。 陆清清点点头,“这也解释了他作为一名如此位高权重又姿容异常俊美的男子,为何在二十一岁的大龄还一直没有订婚,还有他面对南平郡主等美貌贵族女子为何一直不曾动心。” “啊——”夏绿张大嘴,感叹不已,“姑娘分析的没错,一定是这样,除了这个别的都解释不通。真想不到,宋大人那么难得的俊俏男人,竟然是……唉!可惜了。” “对,还有一点,他在朝堂之上一直很低调,京城贵圈里很少露面,想必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可能是有点自卑。”陆清清叹了口气,拍拍夏绿的肩膀,“虽然他和普通男人不同,但咱们可不能因此就对他有偏见。还有此事只我们主仆今天知道,明日便忘了,休要再提,对外人更是。不然……不用我说了吧?” 夏绿直点头,“奴婢知道,别说奴婢一定会听姑娘的话,那位也得罪不起啊,这种事万不敢外传。” “难为你了,”陆清清又拍拍夏绿的肩膀。 本不该和夏绿说,不过没个人帮忙分析,她不确定自己想得对不对。在感情方面她太新了,不过经历宋言致这一桩后,她的眼界算是开阔了不少。 “姑娘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真答应了,以后姑娘嫁到宋家,那后半辈子便要守一辈子活寡了。”夏绿心疼道,“若是大爷知道了这事儿,肯定不会同意。” “不许告诉他!”陆清清警告夏绿,“你若敢说出去,扒了你的皮。” 夏绿缩着脖子,直点头。 “我倒觉得这正好,本来我也不打算嫁人了,而今可以嫁过去赌了悠悠众口,且还能过着婚前一般潇洒的日子,求都求不来呢。”陆清清盘算完,高兴一笑,转即想起什么,“对了,我得先跟他讲好条件,省得到时候麻烦。” 陆清清搓搓手,让夏绿准备纸笔,她要先起个草稿,然后再研究一下嫁妆…… 慕太后所住的院落外。 宋言致站在一颗露根的大柳树下,负手望着远处的池塘。池塘上正有一对鸳鸯在游,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看得很出神,好似看到的不是鸳鸯,是什么令他憧憬的场景。 孙长远在旁瞧了半天,越来越紧缩着脖子低头,心里打寒颤。他家主人真的是越发手冷心冷了,院里头的慕太后正因小产大出血,主人不准大夫去看,干等着太后流血而亡,这也罢了,主人竟还嘴角带着笑。 32.032明天回京? 一大清早, 陆清清还在伸懒腰, 夏绿就急急忙忙把她打听来的消息告知陆清清。 “什么, 太后死了,消息可靠?”陆清清怔住,连伸在头上的胳膊都忘记放了下来。 “确定无疑,”夏绿继续转述自己打听来的内容, “据说是太后用自己的首饰贿赂了衙门的人, 弄了打胎药。昨天太后想擅自打胎,结果胎虽然打下来了, 可却血流不止, 却也不敢叫大夫, 拖了一宿,硬是流血而亡了。听说那屋子都没法进人,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满地是血。” “不敢叫大夫……”陆清清托着下巴,看夏绿,“就真没大夫来?” 夏绿摇头,“那么瞒着,谁知道她有事,自然没有大夫。” 陆清清冷笑了下,摆摆手打发夏绿去安排早饭。这件事宋言致肯定知情,而且夏绿能打听到这些机密消息, 也一定是宋言致想要透露的缘故。他那帮属下从不吃素, 慕太后的一举一动必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且不说这打胎的主意是谁出的,即便是慕太后自己想到的,只要宋言致不同意,绝不可能有人从外面给慕太后带打胎药,而且慕太后打胎后流血的事,宋言致也不可能不知道。 慕太后是一国的太后,出了这种丑事,她腹中的胎儿肯定难保,至于她,即便不落得个身死的下场,回到皇宫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毕竟太皇太后还在,怎么也不可能容得下和别人通奸的儿媳。至于皇帝,只怕会比太皇太后还要更恨慕太后。宋言致直接在这里把太后解决了,倒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帝减少了很多堵心气。 陆清清吃完早饭,孙长远便来求见。 “有一事还要劳烦陆姑娘。”孙长远行礼,十分客气道。 “休要见外了,咱们俩之间好歹也算是熟识,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是我不费力能办到的事,一定办到。”陆清清对孙长远报以很友好地微笑。 孙长远愣了下,也注意到陆清清话里特意强调的“不费力”,看来陆姑娘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恼他,不过应该没那么恼,至少她还能给自己面子,说不费力的事她肯帮忙。要知道首富不费力办到的事还真挺多的,比如当下他即将要求的事就是这样不费力的一件。 陆清清听到孙长远的要求后,疑惑道:“可是我平常供给你家大人的冰不够?” “够了够了,足够,都用上屋里都快赶上冰窖了。”孙长远嘿嘿笑道,接着拱手谢过陆清清对他家主人的照顾。 “那你为什么还要冰,而且还要我整个冰窖?”陆清清疑惑问完,发先孙长远的脸色微变,忽然反应过来,“莫非是要用来存放尸体?” “陆姑娘聪慧。”孙长远竖大拇指。 既然是要整个冰窖,就是不打算将太后的尸体运回京城。大概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太后想必是没资格葬黄陵了。 陆清清心下了然了,对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再多问,只打发夏绿将冰库的钥匙交给孙长远,另打发小厮招财亲自为孙长远领路。 孙长远这次来本准备了不少说辞,没想到陆清清全部都心领神会,没用他说太多,禁不住又更加喜欢陆清清。遂在临走前,孙长远对陆清清笑了很多少次。 待孙长远走远之后,陆清清立刻收起脸上礼貌性的微笑,有点忧心地转头问夏绿,“你看没看到,刚刚孙长远对我诡异地笑了好几回。” “是,”夏绿哆嗦了下,有点害怕地凑到陆清清身边,“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人刚死,他竟然对姑娘露出这种笑……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他知道姑娘将来要嫁给宋大人,对姑娘以后不幸的日子报以——嘲笑?” “嘲笑?”陆清清挑了下眉,和夏绿四目相对。 夏绿狠狠点头,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毕竟姑娘将来要嫁给一个兔、兔爷,将来别的女子可以生儿育女,姑娘却不行,时间长了,一定会受到皇族和那些多嘴多舌贵妇们的嘲笑排挤,百姓们也会议论,保不准还会有人说姑娘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 “或许吧。” 陆清清叹口气,其实这些问题她都想过,但亲耳听到夏绿真说出来应该更有震撼力才对,或者把她的话想成更难听十倍的话。 陆清清最终缓缓地坐下身来,一只手扶额,低下了头。 夏绿见状,忙过来哄陆清清,劝她别太伤心,“不然趁着事情还有机会挽回,姑娘想个理由回绝宋大人?” 陆清清抬起头,抖了抖嘴角,噗嗤笑了,“我真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的伤心一下,但我伤心不起来。” 夏绿:“……” “本来还琢磨着要不要再想想,毕竟这会儿还有机会反悔,经过刚刚那一遭,我觉得我更适合嫁给宋言致了,”陆清清耸肩一笑,拍桌坚决了自己的初心,“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必再犹豫,” “姑娘这、这……”夏绿惊诧地嗑巴道。 “我去找宋言致谈条件。”陆清清起身就走,很干脆。 夏绿看着陆清清快步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 陆清清到宋言致所住的院子门口后,便对侍卫道明请求。侍卫竟没像往常那样通传,直接请陆清清入内。陆清清在心里小小奇怪了下,还是迈步进了宋言致的寝房,身后的门忽然就被侍卫关上了。陆清清缩了下脖子,环顾四周,发现外间内一个人都没有,宋言致不在,丫鬟也没一个。该不会人不在,侍卫直接让她进来的意思是让她等人?陆清清一想到这屋子里就自己一个人,全身的汗毛立刻竖起来,她赶紧快步往内间走,盘算着若是没人她就从后窗跳出去,结果瞧见宋言致坐在窗边饮茶的身影,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有事?”宋言致放下手中的茶杯,抬首望向陆清清。 “关于我们咳……的事,具体事宜总要商量一下。”陆清清说罢,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送到宋言致跟前,“这是我的嫁妆,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 宋言致大概扫了眼纸上的内容,诸如良田几十万亩、庄铺几千之类,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你带这么多钱来做什么?”宋言致问,“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个弟弟。” “是有一个,但不怎么听话,再说我也没必要把我自己挣来的钱留给他。”陆清清高扬着下巴,说得理直气壮,看起来倒真像是个贪财刻薄的姐姐。 这两年陆清清没少给朝廷捐钱,其实也未必出自于她本愿,树大招风,她拥有着可敌国的财富,不这么做陆家必然会被更快地吞掉。其实即便陆清清而今捐了每年大部分的盈利给朝廷,维|稳住了她目前首富的位置,也难保将来。但这些财富随着她的出嫁,挂在了宋言致的名下,就会安全无虞了。而女子的嫁妆从来都是由自己支配,越是大家族越是如此。便不是如此,宋言致也不会花自己女人的钱。所以陆清清此举就是在利用他的身份作掩护,来保全他们陆家的根基。估计是等她的幼弟长大之后,以她的聪慧,必然会有很多办法把这些钱再还给她弟弟。 “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宋言致手指敲了敲那张嫁妆单,对陆清清干脆道,“可以。” “对外我一定会尽好妻子的本分,绝不会给你丢人,不管外面说什么骂什么,我都扛得住。但在内的时候,还请你让我自在些,在不干扰你的前提下,让我可以随心所欲。”陆清清接着提出自己第二个条件。 宋言致挑了下眉,满目兴趣地凝视陆清清,“你倒真敢说。” “这也是为了日后大家彼此能相处的舒坦一点,把问题早点说清楚多好,合则聚,不合则散,省得以后麻烦,给彼此添堵。”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赞同点头,“你还有什么要求,继续。” “还有就是——”陆清清对上宋言致的眼睛,愣了下,觉得自己也不好提太多,别把对方逼得太紧了,最后心怀憎恨再恶意报复她,做生意还是要和和气气地才能顺利,“再也没什么了,等以后想到了再说?你赶紧和我说说你的要求吧。” “没要求。”宋言致道。 陆清清心开始发虚了,没要求才麻烦,不对等的交易难免会引起对方心理上的不平衡,“你还是提一个吧,不然我不安心。” 宋言致想了想,温笑着对陆清清道:“婚后,做你自己就好。” 陆清清再一次愣住,呆呆地看着宋言致,对方又对她诡笑了,总感觉预谋什么。陆清清的心不可抑制的咚咚加快跳速,很是担忧自己今后去京城的日子。很显然,宋言致藏得比她深,手段比她狠,跟这种人混,她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陆清清在心里默默念保持警惕这句话三遍,转即对宋言致嘿嘿甜笑起来,向他的‘大方’表示感谢。 “今晨我已去信向太皇太后禀明了你我的情况。汝宁府这里我们只能再逗留三日,不好让她老人家等太久了。”宋言致见陆清清看着自己没说话,继续补充一句,“她盼这一天很久了。” “啊,是么,那是该早点回去。”陆清清回神儿后,面色淡然地笑着应承,她把手背在身后,攥紧拳头,用指甲狠狠扣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淡定。 天,这么快!毕竟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便是见过再多世面的陆清清也难免会心抖。 陆清清强逼自己淡定,随即问宋言致怎么处置广陵王,还有太后身亡的事。 “回京后再商议她的葬身处,该是会就近找了地方葬了。至于广陵王,他不能死,带他回京受审。”宋言致随即看向陆清清,告诉她春红、张二姑娘等人都难留活口,“你若对她们有什么话说,便在今天。” “没话,我和那些脑子糊涂、思想偏执的蠢人能有什么话讲。”陆清清立刻撇清干系。 “那陆家,还有生意那边,是否要花时间交代?”宋言致又问。 陆清清摇头,“没有,我人在哪儿都不耽误对陆家生意的管理,便是没我的管理,这各地生意照做不误。只是没人查账管他们了,可能会生出些贪墨的事儿罢了。” 宋言致点点头,“那就剩下你弟弟了,总该要通知他一声。” “等到京城再说就行,他而今在京求学。”陆清清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宋言致道。 陆清清不解,“刚刚不还说三天后么?” “三天是留给你的时间,既然你不需要,明日便走。”宋言致对陆清清淡淡笑了下,顺手把她鬓角的碎发理到了耳后。 陆清清斜着眼珠子,眼看着宋言致的手从她的耳际擦过,然后收回,整个人石化在原地。陆清清非常非常不解地看向宋言致。 33.033抵达京城 “你……干什么?” 宋言致垂眸注视陆清清一会儿, “快做夫妻了, 总要提前适应一下。” “适应?”陆清清挑起眉梢, 眼神中惊讶更甚。 “我大姐这个人不太好糊弄。”宋言致对陆清清解释道,“不能让她看出你我之间的生疏。” 宋言致的大姐,那就是太皇太后了。原来宋言致是要提醒自己,回头在太皇太后跟前表现得跟他亲昵一点, 别看出破绽。 陆清清点点头, “这种事是要先练习一下,不然很容易被看出破绽。这样吧, 你把你的喜好忌讳都写下来, 我把我的也写下来, 我们交换着看,这样就能彼此快速地增进了解。” “破绽?”宋言致有些疑惑。 “对啊, 被太皇太后看出来我们其实没那么‘相爱’, 岂不是惨了?”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微微蹙眉地点了头,“倒也是这个道理,好,便依你所言。” “那我的明天给你。”陆清清对宋言致笑道。 宋言致也笑了,点点头,表示他也是。 “那我就先告辞了。”陆清清说罢,就对宋言致行一礼欲走。 “急什么,你也说了, 我们该彼此增进了解。”宋言致斜眸看了眼棋盘, 问陆清清, “会下么?” “好久不玩了。”陆清清也看向棋盘,笑道。 “边下边聊。”宋言致建议道。 “也好啊。”陆清清在白子边坐了下来,对宋言致道,“黑字先。” “你确定?”宋言致凝视陆清清,“我棋下的也不是很烂。” “你先吧,不过我倒觉得下棋未必适合聊天。”陆清清熟练地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一颗白子,待宋言致把黑字落下之后,立刻跟着落子。 宋言致见状,忙取子再落,陆清清快速跟上,几乎不用思考。如此往来几次之后,棋盘上有大半地方布满了棋子,胜负渐显。宋言致笑着看眼陆清清,思量片刻,又落一子。陆清清依旧快速跟上,接着一双修长的手指便在棋盘上跳跃捡子。 “你要输了。” “你棋艺很好。”宋言致依旧淡淡笑着,丝毫没有输棋的不爽。 “是啊,我在算数这方面,是有点厉害,一般人都不喜欢跟我下棋了,我也觉得跟他们玩没什么意思,所以也有两三年没碰这个了。”陆清清把黑白子分开,将黑子全部都抓进宋言致手侧的棋篓里,“再来一局,和你下还有点意思。” “好好地手艺,怎么埋没了。”宋言致也不客气,不用陆清清再费口舌让他,主动先下一子。 陆清清高兴地跟上,对宋言致道:“首富的名声已经够大了,回头我再弄个棋圣的名声在头上,叫外头那些人怎么活?我这也是好心,乐于助人。” “是怕树太大吧。”宋言致跟着落子。 陆清清点头,然后垂眸看着宋言致落子的地方,问他:“你确认下这里?” “可以悔棋?”宋言致试探问。 “跟我下么,可以。”陆清清大方地表示道。 宋言致“嗯”了一声,手托着下巴仔细思量片刻,把棋子挪在了另一处地方。 陆清清点点头,接着跟上。 这一局时间明显比之前长了些,陆清清险胜,很高兴的拍手称赞宋言致棋艺不错。 “你明明才是胜者,却在夸我。”宋言致笑了又笑,倒是真因为陆清清的夸赞感觉高兴。 “时候不早了,我们以后再玩,虽说我这边没什么大事,但明天就要离开,还是要对下面嘱咐一番。”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点头,亲自送陆清清到门口。 陆清清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假成婚而已,宋言致竟然对她这么客气。 “不用不用,以后不必这样对我客气,咱们各取所需。”陆清清对宋言致说明道。 “这就是我所需。”宋言致回道,转即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问陆清清,“你不喜欢我这样么?” “哪里哪里,只是觉得不好这样麻烦你。”陆清清客气道。 宋言致:“恰恰相反,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很喜欢。” “啊,这样啊,那、那是我多虑了?”陆清清嗑巴问。见宋言致很肯定地看着自己,陆清清又笑了笑,对他行一礼,赶紧转身匆匆去了。 孙长远这时候从门边凑了过来,走到他家主人身边,跟着宋言致一起目送陆清清。 “陆姑娘今天好像很客气啊。”孙长远叹道。 宋言致侧眸睨一眼。 孙长远缩脖子,“一定是陆姑娘知道主人的心意后,对主人也……所以对主人比往日更在乎,自然就更可气,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相敬如宾’,对,就是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 宋言致回身去了。 孙长远小心看着自家主人的背影,后怕地拍拍胸口松口气,还好他反应快。 三日后,陆清清跟着宋言致一同安全到达了京城。这一路上其实并不算顺利,有两拨人袭击他们。一次是在荒郊野外的半路上,拦路偷袭。另一次则是在到达京城的前一夜遭受了夜袭。两次袭击全部都是针对押送广陵王的马车,似乎很急于将广陵王灭口。不过两次袭击都被宋言致的随行侍卫们顺利解决,但因为刺客皆是死士,身手利落,要么活着逃走,要么留下来不是被杀就是自尽,所以到底是谁主使至今都没有线索。 进了京城后,一行人就先到了□□。陆清清和宋言致先行骑马进了府内,下马后,后头押送广陵王的马车也进来了。 陆清清看着包裹严实的马车,感慨道:“幸好安全到达。” “嗯。”宋言致道。 这时候捆在马车周围的铁链被撤了下来,侍卫从里面抱出一个人来。陆清清仔细看,发现并不是人,只是个穿着广陵王衣裳的草人而已,头上还带着马尾做的假发。 “一直都是假的?”陆清清惊讶问。 宋言致点头,“不能冒险。” “那真正的广陵王?” “早已经安全押入这里了。”宋言致道。 陆清清佩服地点点头。 “我带你看看府邸?”宋言致声音忽然变柔了,低头凝视着陆清清。 “改日把,天马上就黑了,我先回陆宅,还要通知我弟弟那边。”陆清清对宋言致作别后,就骑上马要走。 宋言致打发高奇等几名侍卫护送陆清清回家。陆清清本想拒绝,但见宋言致坚持,便不再推辞了。 陆家子在京城的大宅就安置在京城最热闹的百花街。这里是除了京城勋贵所住的区域之外,地价最贵的地方,从此处往各个地方去都极为便利。陆家宅院的布置更是花费心思,亭台楼阁一应布置,看似与普通大家没什么不同,但徜徉其中,细致观察,便会发现池塘湖底竟然还铺着白玉石板,假山石在阳光照耀之下竟翻着金光,再有湖心的一座八角亭子所挂的竹帘上竟都有当世大家蒲松子的大作。就是竹帘的拉升,那也是缀着玛瑙金珠的。整座宅子,大看简洁,似普通,细看处处皆是惊喜,处处皆要花费巨额银两打造。 陆家宅内的下人们早就收到了消息,管家夏石早就带人将整座宅院重新打扫完毕。待陆清清一进门,他便带着上下三百多个下人列队迎接。 陆清清照例过了一遍账目和名单后,就把人打发下去,伸伸懒腰,去园子里闲逛。要说散心,陶冶情操,当属她们陆家的园子最合适。 陆清清在湖心亭内慵懒地坐下来,看着池塘东边那两只闲散仙鹤抬着细长地腿,高傲地走来走去,夕阳西下,落霞余晖之下,园子里的一切景致皆十分美好,观之不禁心情大好。 “姑娘,已经差人去通知大爷了。”夏绿过来回禀道。 “嗯,”陆清清眼望着前方,片刻后才回了神,吩咐夏绿,“告诉厨房今天饭晚点。” “姑娘难道不饿?”赶了那么久的路,夏绿不信她家姑娘不饿。 “这不是要等人么。”陆清清看眼夏绿。 夏绿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依照大爷的性子,知道姑娘来了,一定会立刻赶回来。” 陆清清叫来那边在岸上待命的夏石,“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大爷书读得如何?” “照例还是一个月回来一天,在书院里都憋坏了,回来自然是休息玩耍,但从不出去疯,只在家钓鱼下棋什么的,有时候还会带回两个同窗回来一起玩闹。从这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夏石老实回道。 “哟,你倒是有精神,刚回来就赏景,我都睡一觉了。”邓修竹笑嘻嘻走过来,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看四周,问陆清清,“天都快黑了,什么时候用饭?” “一起还是单独?”陆清清问他。 “自然是一起啊,听说陆大爷要回来,我还没见过他,当然要见见。”邓修竹笑道。 “那便要劳烦你再等等。”陆清清话音刚落,那厢就报说人回来了。 邓修竹跟上陆清清,低声问她:“我这一路跟着你们,发现些端倪,你该不会是和那个——” “嗯,打算成婚的。”陆清清先行截话,告知邓修竹。 邓修竹怔了下,“这么快?你可想好了?” 陆清清点头。 “大姐,大姐,大姐,大姐!你终于来了,可想死我了!”迎面传来清脆而欢快的男声。 34.034陆川海 陆川海穿着一身青缎精致华袍高兴地小跑过来迎接陆清清。 陆清清笑着打量他,“又长高了。” “嗯, 比大姐高出半个头了, 厉害吧?”陆川海颇感骄傲, 还特意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以示自我奖励。 “光长个可不行, 可否好好读书?”陆清清眯着眼‘审问’。 “读了,天天读,读得脑仁都疼。”陆川海赔笑应和, 然后赶紧搀扶着陆清清往正房去, “大姐刚回来,就不要提那些扫兴的事了, 跟我说说你, 去了长乐县之后可遇到什么合适的人没有?” 陆清清斜眸瞪一眼陆川海,“读书是扫兴事?” “不是不是, 是高兴事。那咱们就说说更高兴的事, 不提那种次等高兴的事。快和我说说啊,到底遇到合适的人没有?”陆川海眼睛眨啊眨,紧盯着陆清清, 见她皱眉不语,陆川海立刻预料到答案是什么了, 甩开陆清清的胳膊。 陆清清:“你干嘛?” “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十八了,过了年那就是十九了, 难不成你要为了我一辈子不成婚?”陆川海不高兴道。 “我成不成婚干你什么事, 瞧给你急得, 我嫁出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是吧?”陆清清质问。 “陆家就我们俩人相依为命,这些年你太照顾我了,现在我长大了,也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让你在为我牺牲。”陆川海气急了,就扭身过去,噘嘴。 陆清清凑到陆川海跟前,拿起陆川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玉扇,去戳陆川海撅起来的嘴巴,“瞧你这副德行,还男子汉,就没见过谁家男子汉噘嘴跟人说话的,分明还没有长大。” “我长大了!”陆川海蹭地站起来,用他高半个头优势的身高‘力压’陆清清,“看见没,我已经长得比你大了。” “噗。”陆清清掩嘴,忍不住笑起来。 夏绿等在旁也忍不住了,都抿着嘴强忍着笑,差点把眼泪都憋出来。 “对了,我听说裴经武去你那里做县丞了。他这人还不错,长得也成,关键性子温和,肯定能迁就大姐。再就是自家人,将来你们也不用离开陆家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姐不如就考虑他看看,回头把他娶进门。”陆川海提议道。 原本满屋的笑声瞬间静了下来,夏绿、秋白等丫鬟赶紧使眼色给陆川海。陆川海根本没注意她们,一心盯着陆清清,等着她回应自己。 陆清清敛住脸上的笑,沉默不言。 “对了,怎么不见裴大哥?是去安排什么了么?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陆川海等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气氛好像不对,他看看夏绿那边,“难道大姐你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长乐县?他还在长乐县做县丞?” “他死了。”陆清清简短回道。 “死了,为什么?”陆川海不解的问。 陆清清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茶饮,不说话了。夏绿这时候忙站出来,仔细跟陆川海讲述裴经武身亡的经过。 “他竟然和兰花教有关系,还杀了自己的妻儿?”陆川海听得满脸惊诧,他后怕的拍拍自己胸脯,然后用手轻轻打自己脸一下,“我什么眼神儿,竟然能看上这种人。” “但真没想到啊,裴大哥他竟然是……” “传饭吧。”陆清清安静地看着陆川海,“早就饿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传饭,传饭!”陆川海立刻喊道。 食不言,姐弟二人用完饭,陆川海净手漱口之后,便又开始聒噪起来。 “可大姐的终身大事却不能因此耽误了,咱们另择更优秀的人选,”陆川海搓搓下巴,眼珠子转了一下,笑嘻嘻地对陆清清打商量,“可能不太合适,但也是个机会,我的说说。我在蓝山书院读书的时候,特意为大姐留心,倒是有——” “算了吧,就你那眼神。”陆清清直摇头。 陆川海不服,“大姐这么瞧不起我可不好,我是你弟弟,你多聪明,你弟弟就多聪明,因为咱们俩可是一个爹娘生下来的,肯定相像啊。” “你是聪明,但可惜都没用在正地方,什么时候你这脑袋瓜开窍了,真知道懂事了,我也算是能给九泉之下的爹娘一个交代了。”陆清清见陆川海不听劝,还不服劲儿,把随便拿话压他,以让他尽快歇了心思,“再说你那些同窗我根本看不上,你姐姐我眼光高,喜欢有能耐的男人,最好是高官。若是找不到,宁肯单着也不嫁。所以你啊,赶紧闭嘴。” “天啊,我一直以为大姐喜欢那种小白兔一样听话的男人,没想到你喜欢权臣。”陆川海拍了下桌,非常兴奋道,“巧了,大姐!我这还真有个人选符合你的要求。且听我仔细讲,我有个同窗叫吴亮,他舅舅丧妻十年未娶,可是个大人物,高官,第一权臣!我听我这个同窗说,他这位厉害舅舅曾当众对大姐表示赞赏过。他娘最是个爱牵红线的人,我见过,还跟我提起过大姐呢,说是她弟弟续娶的事儿让她发愁,只要是她弟弟能看上的人物,什么出身都不计较。这事儿我觉得有戏,刚好他欣赏大姐,大姐又喜欢厉害位高在上的男人,正好相配。” 陆清清本来就是拿话逗一逗陆川海,再和陆川海说她和宋言致的事,吓他一跳。但忽然听陆川海说这些,有些好奇了。 “什么权臣?你说的是谁?”陆清清问。 “还能有谁啊,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当今朝廷第一权臣便是当今丞相慕温良。”陆川海非常骄傲地对陆清清挑眉介绍道,“这个厉害了吧?我前不久还见过丞相大人呢,仪表华美,瞧着根本不像是三十岁的人,就二十头的样子,说起话来斯文亲切,却无话反驳,特别厉害,我好佩服他。大姐,我将来也想做他那样的人,太气派了。” 陆清清皱眉凝视陆川海,“你见过慕温良了,还说过话?” “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跟着吴亮后头,行个礼罢了。他知道我是陆家人,还特意问我是不是你弟弟才走。”陆川海嘻嘻嘻笑,“大姐你真厉害,连丞相大人都不敢忽视咱们陆家。” 陆清清沉着脸,靠在椅背上,边想边把茶送在嘴边。 “大姐,你怎么了?”陆川海歪头打量陆清清,“怎么看起来像是不太高兴?” 陆清清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精神,先歇着吧,明天和你说个重要的事。” “好。”陆川海嘱咐陆清清好生休息,又让夏绿记得点安神香,方迈着欢快地步伐去了。 “姑娘怎么没和他说宋大人的事?”夏绿问。 “照他的性子,肯定要追根刨底一通,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应付。”陆清清脱衣后,进了浴桶,在热水的浸泡下,感觉全身的疲惫在渐渐消褪,缓缓地舒口气,闭上了眼。 夏绿在边上给陆清清擦身,琢磨着陆川海之前说的那事,又看了眼闭眼的姑娘,抿住了嘴角。 “有什么话便说吧。”陆清清张开眼睛。 “这慕丞相似乎注意到姑娘了,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夏绿慌张地琢磨着。 “自然是故意,那么大的人物,平常做事既有条理又十分谨慎,怎么会闲来无事突然关注到陆家。”陆清清想了下路上的两次刺客偷袭,“他该是早就知道了汝宁那边的状况了。现在有动作,便说明他心虚。” “若是故意,岂不危险?”夏绿手一抖,紧张不已,“大爷一直不知道慕丞相的事,才会有今天那番言词,不然将姑娘的怀疑告诉他?” 陆清清摇头,“不能说,这种没证据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心里藏不住事,没必要给他平添烦恼。” “是。”夏绿道。 …… 次日,日上三竿。陆川海才懒洋洋的起身,用了早饭之后,他赶紧来找陆清清。进门不见人,问了才知道,她大姐在书房。陆川海就赶紧去书房找她。 夏绿用手指挡住嘴,示意陆川海先不要出声,然后慢着脚步引路,请陆川海在一旁坐着,给他上茶。 陆清清正一脸认真地坐在案后,一双纤长嫩白的手指灵巧地拨弄这算盘,不时地转头提笔在账本上画一下。 陆川海喝了茶,就托着下巴高兴地看着自家大姐,本来就是个螓首蛾眉的机灵美人,当下一脸认真算账的样子美如画一般。不知别人怎么想,反正在陆川海看来,没什么比认真做事的女人更有魅力了,他大姐绝对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最美的女子。 陆川海看着看着就勾起嘴角笑起来,一双眼闪着光亮。 “姑娘,宋府来信了。”夏石有些惶恐地来回禀。他完全想象不到当朝太国舅爷竟然送信到他们府邸,夏石亲自问了传信人三遍才确认对方真的没有送错地方。 “嗯,放桌上吧。”陆清清没抬首,依旧在算账,算盘珠子被她拨弄的啪啪直响。 夏石见自家姑娘竟然这么淡定,心里头更是一抖,小心又疑惑地用双手把信放在了桌上,然后鞠一躬,退下。 陆川海看着那封信,纳闷起来,“什么宋府啊,大姐刚到京城,就有朋友来约你了?” 陆川海好奇的凑过来,见陆清清没回答自己,干脆就瞧瞧拿起桌上的信拆开看。 一目十行,陆川海瞪圆眼,差点惊掉了下巴。“这是、这是……” 陆清清算完账,松口气,抬眼看见,立刻抢走陆川海手里的信,“谁教你的规矩!” 陆川海还是维持本来的动作僵在原地,像没了魂儿似得。 陆清清仔细读了信里的内容,原来是宋言致和她商量下聘的日子,转即提笔回了一句“你定就好”,让人送去宋府。 “大姐,你要和、和……”陆川海咽了口唾沫,差点说不出话来,“辈分是真大,也算是权臣,可和那么一个老头成婚,大姐你后半辈子有什么幸福可言。我还想要个外甥呢,你不能这么抹杀了我的梦想。天啊,大姐,你该不会是图人家年老死得快,想拿自己的婚事做生意,继承人家财产吧?” 35.035三不能碰 陆清清拿起桌上的玉尺, 照着陆川海的脑门便打一下。 “让你多读书,整天就学怎么犯傻?” 陆川海捂着脑门,缩着脖子对陆清清叫嚣:“大姐,我就是犯傻,也是被你这么一天天打傻的。我不管,你得对我负责。” “好啊, 对你负责,我什么时候没对你负责过?”陆清清反问。 陆川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忙摆手, “不用了, 不用了, 你要是对我负责,估计又好找借口不嫁了。我自己能行, 很行。” “行啊, 行一个给我看看,把四书五经给我背一遍。”陆清清随手拿起桌上的孝经,让陆川海背背看。 “不怕考, 倒背如流。”陆川海说着就背起来, “仲尼居, 曾子侍……” “背错了。”陆清清瞪向陆川海, 一脸训斥状。 “不可能, 肯定没错。”陆川海一脸不信, 过来抢走陆清清手里的书确认, 然后不服劲儿得指着书上的第一行字, 质问陆清清他哪个字说错了。 “你说倒背如流,自然是要倒背,谁让你正背了。正背的话,人家八岁的孩子都能做到,考你有什么趣儿。”陆清清抬杠道。 陆川海一脸不服输,瞪眼道:“好,倒背就倒背,那我要是倒背赢了,大姐你就好好和我解释你和太国舅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不许错一个字。”陆清清激将道。 陆川海眼望着棚顶想了下,便开始从最后一个字倒背,最终果然一字不错地倒背如流。 陆清清放下书,意外地打量陆川海,“行啊,真做到了。” “那是当然。”陆川海叫人赶紧搬了凳子,在陆清清对面坐了下来,“快和我说说,太国舅爷这封信到底是什么回事。” 陆清清勾勾手,示意夏绿来讲,自己则继续拨弄算盘看账本。 “嗳,大姐,你这可是玩赖啊。”陆川海不服气。 “大爷就让奴婢讲吧,姑娘在核账,忙着呢。”夏绿对陆川海温笑道。 “行吧,行吧,夏绿姐姐讲。”陆川海立刻又高兴起来,扬着头示意夏绿说。 夏绿将自家姑娘和宋言致结识到商量成婚的经过讲给了陆川海,但有关于成婚的协定还有慕温良等秘事都省去了。 陆川海听得一惊一乍,最后深吸口气,凑到自家姐姐跟前,“大姐,你们可真有缘分!太国舅爷竟然是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男人,真没想到,没想到……这么说来,他可比慕丞相年轻多了。可是你们这么快就打算定亲,也没问问我的意见,不太好吧?” “这不还没定么,等你的意见。”陆清清算好账,把算盘抬起,珠子弄齐,然后放在桌上。 陆川海定了定神,深吸口气,刚要说话,却听到自己姐姐又发话了。 “不过你应该没什么意见,你是最盼着我能快点嫁出去。” 陆川海点点头,“这话不假,我那是——” “早些把我踢出陆家,你好继承这庞大的家产。”陆清清撩着眼皮,盯着陆川海。 陆川海怔住,慌忙解释,“大姐,你可别冤枉我,我什么时候窥探过这些家财,那都是你挣得,我才不想呢。我这个人呢想得不多,能吃饱饭就行。大姐一向照顾我,不管怎么样,总会给我留吃饭钱。其它的我还真不想,也不要。” “是么,吃饱饭也有很多种,吃糠咽菜能吃饱,山珍海味也能吃饱。前一种你可以么?”陆清清问。 “可以,当然可以啊。”陆川海拍拍胸脯。 “吩咐厨房,今天中午给陆大爷准备一碗糠吃。”陆清清提高音量道。 陆川海忙拽住陆清清的衣袖,“别,可千万别,你弟弟本来就傻,你可不能再把他当猪养啊。” “算你有自知之明。”陆清清笑,“不过你也该长大了,我走了,陆家的事就该你接管。”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陆川海跟着笑了笑,“不过大姐能找到意中人,弟弟很开心。不过这宋言致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还得探查探查,婚事还是别太急定。” “你觉得他会图我的钱?”陆清清问。 陆川海冷下脸来,托着下巴认真思量片刻,对陆清清摇摇头,“这位大人本有权臣的身份,也有无可撼动的地位,但在朝中却从没闹出什么动静,更没有听说他和什么大臣有来往,也没有什么名士出自他的门下。该是对权力不大感兴趣,既然对权不感兴趣,以他的地位,定然不缺钱花,又何必图大姐的钱。” “那既然不图我钱,你觉得他还会图我什么?”陆清清再问。 陆川海被问得怔住,然后对陆清清道:“弟弟明白了,那就见见人可好?” 陆清清本来想让陆川海随便同意就是,但转念形象她弟弟担心是应该的,理应尊重他的想法。虽说这大婚是她配合宋言致替他挡箭,但她家人这边宋言致理该应付一下。 “行,我叫人去问问,看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好好好,我很期待。”陆川海高兴地拍手,报以期待的眼神。 随后陆川海从陆清清屋里离开后,便快步往前院去。夏石正受命帮忙筹备假装,转眼见大爷来了,忙笑着过来行礼。 “我上次带回来的那些人先不要用,也不要告诉我大姐。”陆川海冷言吩咐道。 夏石点头,“幸好奴还没说,大爷这是?” “有件事要他们查一下。”陆川海说罢就往东院走。 黄昏时,陆家大宅的后门就跑出八个人来,衣裳各异,有的穿着跟乞丐似得,有的则一身锦衣华服,瞧着像个风流富贵公子。八人随后各自散开,在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陆川海还在坐在正堂品茶,随后得了贴身小厮的回复后,点了点头,就起身出门。才走了没几步,陆川海就见夏石急匆匆地往西走,陆川海便喊住了他,一眼就瞧见他手里捏着一封信。 “干什么去?” 夏石躬身,“宋府回信了,奴正要给大姑娘送去。” “给我吧,我正好要去找大姐。”陆川海伸手。 在灯笼微光照耀下,手如玉笋,白净修长。 夏石盯着陆川海的手出神了下,听到对方的咳嗽声,才忙磕磕巴巴表示,“这……这……合适么?” “笑话,我给自己姐姐送信,还有不合适的说法么?”陆川海冷笑反问,双眼如钩,让夏石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爷误会了,奴是觉得这是下人做的事,劳烦大爷奴有些过意不起。”夏石客气地笑道。 陆川海没说话,依旧盯着夏石,手还悬在半空。 夏石忙小心地双手把信奉上。 陆川海捏住信,二话没说就朝陆清清所住的西院去。 陆清清正在用单手拨琴,声调难听至极。见陆川海捂着耳朵进门,陆清清手也不停,依旧弄出难听的声音,边弹边问陆川海:“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喏,你的信。”陆川海将信排在琴弦上。 陆清清一见是宋府的信,看了眼陆川海,把信拆开瞧,随即就把信放回信封里。 “说什么了?”陆川海问。 “明天见面。”陆清清把信放到一边,继续单手弹琴。 “我的大姐啊,你耳朵呢,耳朵呢?自己弹得多难听没听到?”陆川海哭丧脸问。 “听到了,”陆清清面色淡然地跳跃自己的手指,“但你姐姐有毅力,锲而不舍。” “舍了吧,说实话,你真没这方面的天赋。”陆川海嘻嘻赔笑道,“我美丽姐姐的这双美丽的手只适合数钱,还有下棋。” “你当我爱练这个,我这不是怕回头他把我领进宫,去见太皇太后什么的,人家考校我琴技,我岂不是丢人。”陆清清低头狠狠拨弄琴弦,还用上了另一只手。 陆川海痛苦地捂住耳朵,“我的大姐啊,快停手!太皇太后想必不会这么难为自己的,你先让宋大人听一遭,我保证他不敢让你在太皇太后跟前弹琴。” “音律这个东西要是跟算数一样简单就好。”陆清清终于停手,皱眉托着下巴,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难题。 “我也这么觉得。”陆川海点头附和,“大姐也不是没有才艺,挑自己擅长的在太皇太后跟前展示就是。” “下棋?”陆清清挑眉,“跟谁?太皇太后宫里能有什么人跟我下棋。” “行了,先别想了,等明天去见宋大人后,我们再商议。这不还没订亲么,不用想那么远。” 不知道为什么,陆川海忽然不太想他大姐的婚事成。他也有点闹不懂自己了,之前没人的时候他天天唠叨大姐要重视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人真来了,而且对方的身份背景还叫他一点都跳不出毛病来,大姐自己也愿意了,可他却并没有当初预想的那样高兴,不仅不高兴,还有点心堵。 陆清清没说话,挥手打发陆川海快走,她还是选择继续练琴。 陆川海没办,只好告辞。 傍晚的时候,陆川海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各自换了素净的衣服,凑到陆川海的房里,回禀他们一天的成果。 “这位太国舅爷自打新帝登基以来,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常走动皇宫的极为皇亲国戚和极为高官权臣,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 “我倒是从张尚书的儿子那里打听到,据说这位太国舅爷十分萧疏轩举,俊美得不像话,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站在他身边,那都会失了颜色。” “我在宋府附近讨了一天的饭,也问遍了那些乞丐们,宋府偶尔会有一辆豪华马车驶出,除了去皇宫方向,就是去城外的法华寺,前段日子还有一拨人轻装出行,是趁着黄昏之时骑马离开,倒没看清楚人长什么样。不过这时间倒是能和长乐县那边的事对上。” …… 陆川海花了半天时间,皱眉听了一堆废话,“就这些?还没我原来知道的多,这就是你们八兄弟的能耐?” 八兄弟立刻跟陆川海赔罪,表示实在是宋府那边太严,宋言致本人也从不在官场上应酬,他们才没办法打听到消息。 “说好的八人千面,如何不能像以前那般,扮个丫鬟或是小厮,进宋府打听打听?”陆川海冷冷皱眉。 八兄弟我我看你,随即给陆川海跪下。 “大爷有所不知,我们江湖上一直流传个规矩,有三不能碰,一观海阁,便是开国皇帝珍藏兵书和治国之法的藏书阁,里面机关重重,据说没有钥匙和机关地图的人进去,必死无疑,连留个全尸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一个是岳山武林盟主的大堂,那里高手云集,闯不得,去了必然送死。第三就是这宋府。” “噢?”陆川海很惊讶,“你们江湖上的规矩和传言我倒是不了解,不过这宋府怎么想也难和前两者相提并论吧。” “太国舅爷虽然为人很低调,但他在江湖的名声可不小。五年前,先帝把一把九龙刀赐给了太国舅爷,这个事儿早就传遍了武林。” “九龙刀我略知,是百年前无名侠留下的一把金刀,江湖人很推崇的玩意儿,据说拿到这把刀就有称霸武林的能耐,有点扯。”陆川海无奈叹道,“你们竟然也信?” “不光我们信,整个武林的人都信。但以前这把刀一直在观海阁,动不了。后来皇上将这把刀送给太国舅爷后,此后三年间,不知有多少江湖人盯上这把刀,夜探宋府,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出来过。再后来,这宋府就成了谜,成了让所有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地方,甚至把此地列为‘三不能碰’的禁忌之处。”千面八兄弟回道。 “竟有这种事,倒叫我开了眼了。”陆川海眯起眼,沉思片刻之后,冷笑一声,“我越发期待见一见这位太国舅爷了。” “听说大姑娘要跟太国舅爷结亲,可是真的?”八兄弟异口同心,齐声问。 陆川海点头。 “大姑娘真厉害。”八兄弟又齐声道。 陆川海嫌他们闹腾,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一夜辗转反侧。 陆川海天未亮就开了衣柜,伸手从里面一件一件翻衣服,总算找了件他觉得最适合见宋言致的衣裳。藏蓝,银丝编绣的祥云纹,穿在身上,看着简洁又稳重,且富贵气十足。 陆川海在铜镜前几番打量自己之后,方觉得满意,抬脚出了门。 陆清清用完饭了,才见陆川海姗姗来迟。 “听说你一早就起来了,怎么磨蹭这会儿才来?” 陆川海笑,“去见未来的姐夫,我当然要好好拾掇一番。” 话毕,陆川海打量一圈陆清清,“大姐这身衣裳和平时穿的没什么不同,不换换?” “换什么,平时穿什么就穿什么就是。” “确定要穿得这么富贵逼人?你这一件衣裳的价格怕是赶上户部尚书一年的俸禄了。太国舅爷虽然身份显赫,可必然不喜欢这么‘富’得表面。我记得权贵人家的读书人,都喜欢清新淡雅一些的。很多贵族还特别喜欢把种地做个老农清修之类的话挂在嘴上呢。”陆川海怀疑地审视陆清清。 陆清清心虚地回瞪他一眼,“他跟我说过,我做自己就好了。” “原来如此。”陆川海看着陆清清裙子上绣制的金光闪闪的花样,还有那攒着珍珠和珊瑚珠裙摆,“听大姐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他好像真有可能是因为钱喜欢上大姐。” “那清淡点的好?”陆清清动摇地问。 陆川海点头,“大姐平常穿这些出去谈生意,为了‘镇人’也罢了。去见未来的夫君,不必如此。” “那好吧,我换一件。”陆清清只得叫人把那些准备在家穿的‘便服’拿出来,挑了件翠绿色的上身,“这回清淡了把,跟菜一样颜色。” “这件好,回头躲在树丛里肯定看不着。”陆川海半开玩笑道。 “再胡说,回头我从身上扯块料子给你做帽子。” “别,可千万别啊,我的大姐,你可得为我们陆家的后人想想啊。” 姐弟俩嬉闹斗嘴一路,随后陆清清上了车,陆川海骑马在旁,随后就一路畅通的抵达了宋府。 36.036访问宋府 因之前听过千面八兄弟的说法, 陆川海对宋府就特别好奇起来, 从到了宋府门口开始, 他就眯着一双好奇的眼睛, 四处打量, 先从门、墙看起, 就是普通的朱漆大木门,墙也是大户人家一般常用的墙,不过墙顶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太高距离又远,看不大清。 陆川海见宋府门口连个看门的小厮都没有,上赶着对陆清清笑道:“我去敲门。” 他说罢,转身就蹬蹬蹬三两步蹿到大门前,刚抬手要敲门,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冒出个凶神恶煞的脑袋来。 陆川海盯着对方嘴角的那道大长疤,还以为见厉鬼了,吓得张了张嘴, 到底保持住了淡定。 “你是……” 陆川海被无视了,大长疤往他身后看, 正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陆清清,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他侧首对内喊道:“快去通知王爷, 陆姑娘到了。” 大门随即被两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打开, 门开了之后, 陆川海也看到里面有个两个小童在往内奔跑,看来就是受命传话的人。陆川海有点小心地看一眼大长疤,转头跑到自己姐姐身边小声嘟囔,“这宋府怎么这么奇怪呢,谁家看门迎客的小厮不找顺眼好看的,这可是对客人最基本的尊重,还有他家下人怎么都是小孩?” “不奇怪你姐会嫁?”陆清清反问。 陆川海怔了怔,眼见着自家姐姐大方地走上前去,似乎很熟悉地和大长疤说话,还听说大长疤的名字叫‘高奇’,心中定了神儿,随即跟着陆清清进了宋府。 陆川海还是不忘继续用目光仔细审视宋府,他倒是很好奇这宋府里到底是藏了什么猛虎野兽,叫那些江湖人士有去无回。 一路跟到正堂,陆川海看到的都是很规矩的墙路屋舍,至少用肉眼没看到什么特别之处。非要说特别的话,倒也有,就是年轻的下人很多,多数都在十二三岁,跟刚刚开大门的那些少年年岁差不多。而且未从这些下人们之中瞧见女子。 “姐,你觉不觉得奇怪,这府里的下人多数都年轻也罢了,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不会整个府邸都连个女的都没有吧?”陆川海赶紧凑到陆清清身边,小声奇怪道。 陆清清定神想了下,淡定地对陆川海道:“不奇怪。” “诶,不奇怪,这还不奇怪?”陆川海提高音量,看了眼在前引路的高奇,拉住陆清清的衣袖,“大姐,你越说我越害怕了。” “别闹。”陆清清拍掉陆川海的手,“我心里有数,这件事在别的府或许奇怪,但在宋府一点都不奇怪。” “为什么啊?”陆川海不懂地看陆清清。 “小孩子家不要多问。”陆清清随即快步往大堂去。 陆川海不解地挠挠头,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赶紧笑着跟在自家大姐身后。陆川海跑得有点快,等陆清清进屋的时候,他差点没注意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他够稳重,及时地发现并依旧保持一脸淡定地进屋。在自家姐姐跟前出什么丑都没问题,但对外他可不能给他的大姐丢脸。 宋言致坐在上首位,本是闲淡饮茶,见姐弟二人进门,便起了身。 陆清清带着陆川海给宋言致见礼,并把陆川海介绍给了宋言致。 宋言致笑着伸手示意,请他们姐弟落座。 陆川海看眼陆清清,眼睛里略带满意之色。至少这位未来姐夫虽然身份辈分很高,但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会客气地起身,这还挺不错的。在这便是这太国舅爷的长相了,很清俊,通身散发着沉稳气派,而且一双眼透着随和,看起来很好相处,跟传闻中的他一点都不一样,果然还是古人那句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陆川海笑嘻嘻地坐下来后,目光从自己的姐姐身上移开,又一次打量宋言致,“要不是家姐亲口和我说,我还一直以为太国舅爷是一位老者,我真是孤陋寡闻了。今日亲眼得见,当真不同凡响,荣幸之至。” 陆川海说罢,又起身对宋言致拱手行礼。 “太国舅爷?”宋言致微微挑起眉梢。 陆川海尴尬地笑了笑,慌张地看向陆清清,“那我该称呼什么?” “我和你大姐一个辈分。”宋言致道。 陆川海琢磨了下,俩人还没定亲,他叫姐夫也不合适,既然非要说和他大姐一个辈分,“那叫宋兄可好?” 宋言致:“宋大哥。” 陆川海怔了下,高兴道:“大姐,大哥,对,正合适。” 宋言致也笑了,随即转头对陆清清道:“你弟弟性子好。” 不及陆清清说话,陆川海忙道:“那是自然,我是个最好相处的人,宋大哥完全不用担心跟我的关系。还有我们宋家的财产,我知道以宋大哥的身份地位那肯定看不上,不过要是喜欢什么取什么,随便,完全可以,我一点点都不会计较,就是把整个陆家财产奉到宋大哥的手上,我也不会心疼一下的。说这话可能有点俗气了些,但我们宋家其实除了钱也没什么能在宋大哥跟前说得出口了,所以只能说这个了。不求别的,只求宋大哥以后能对家姐好点。她之前为了照顾我支撑陆家吃了不少苦,而今能与宋大哥结缘,是她的荣幸,做弟弟的也希望宋大哥能多心疼他一些,川海现在这里谢过!” 陆川海说罢,就对宋言致郑重的拱手再次行礼。 “本分之事,你不必如此客气。”宋言致伸手扶起陆川海,转而看陆清清,“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好。”陆清清二人相处的不错,也挺开心,心里默默记账,宋言致对她的家人好,那她以后在面对宋言致家人的时候也不能给他丢人。做生意么,互惠互利最好。 三人随后就到了宋府的后花园。路有点奇怪,都是些柳树,而且长得七扭八歪,似乎很久都没有人修理,陆清清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眼下不是在宋府而是在那个闹鬼的慕家老宅,准确来说慕家老宅都没有这里瘆人。但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候,忽然柳暗花明,近水远山,鸥鸟群嬉,玉台琼楼,若置身一处仙境。 “这林子造的真好,若置身蓬莱仙境一般,不知是哪家的匠人?”当年陆家京城的宅院是陆川海亲自监工督造,那也是他第一次接活办事,为了在自家大姐跟前有个好表现,陆川海可是用尽了心思,也花了不少银两在请匠人上面,本以为他请来的必然是手艺最好的人物,而今这一比,还真是比不过,这座园林的建造看起来可比陆家的还用心还费银子。 “没请什么外人,都是家里的下人胡乱折腾来得。”宋言致随意说道。 陆川海面上不做表,心里却惊诧地要炸了,他千辛万苦筹谋而来的竟然比不上人家“胡乱折腾”。再说这园子要是‘胡乱折腾’那他们外头那些权贵家的园子算什么,岂不算猪圈了。 “宋大哥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能人,钦佩钦佩。”陆川海一脸羡慕之情。 宋言致笑了笑,带他们到湖边凉亭坐下,早有年轻的家仆准备好了棋盘糕点果茶等物。 宋言致问陆川海:“你的棋艺比你大姐如何?” 陆川海一听这话,乐了,挑眉看了眼陆清清,转而饶有兴致地问宋言致:“宋大哥莫不是和我大姐下过棋?” 宋言致点头。 陆川海动动眼珠,试探问宋言致:“那宋大哥是输了还是赢了?” 宋言致看向陆清清。 “我没手下留情。”陆清清解释道。 陆川海恍然点点头,“那宋大哥和我大姐之间的相处还真是实在啊,挺好,挺好的。不过还请宋大哥听弟弟一句劝,以后不要和她下棋了,没意思,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 “我倒觉得有趣。”宋言致道。 陆川海不懂:“为何?” “输未必是坏事。人如果不懂输,便很难再进一步。” 陆川海重复了一遍,直点头,转而凑到陆清清跟前,“大姐,你这些年从来都没有输过棋,所以你的棋艺肯定没有突破,没有进步。” “不仅没有进步,还退步了。”陆清清道。 “宋大哥果然讲得对!”陆川海竖起大拇指,高兴地拍马屁道。 “但就是退不了,你也赢不了我。”陆清清看眼陆川海,又看向宋言致,“其实有时候,天赋也很重要。” “宋大哥!”陆川海哭丧着脸求救。 宋言致点头,“确实如此。” “完了完了,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赢我大姐了。”陆川海捶桌,转即对宋言致道,“但我的棋艺在我姐的锻炼下,还是很厉害的,至少在蓝山书院没有敌手。宋大哥要不要和我下一盘试试?” “好。” 陆川海高兴不已,立刻落座。 陆清清在旁观战,下棋之前问:“要赌点什么才有趣?” 宋言致把一块令牌放在桌上,“有此物,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出入京城。” “晚上半夜也可以开门?”陆川海惊喜地问,见宋言致点头,他高兴坏了,立刻打过来仔细欣赏,“这个好,我想要!那我赌点什么呢,我这身上除了值钱的俗物,也就没什么了,都拿不不出手。” “姐夫吧。”宋言致道。 啊?陆川海起初没反应过来,去看陆清清,不想看到她正脸红,忽然反应过来,宋言致这是要自己以后称呼他为姐夫,这可不是简单地称呼问题,他叫了以后,那就是承认宋言致就是自己的姐夫了。 “好。”令牌的诱惑太大,再说这婚事她大姐已经愿意了,对方的身份太高,自己反对也没啥用,那还不如顺应接受能更和气些。 宋言致让陆川海先下,随后安静地跟棋。陆川海很有紧迫感,每下一颗,对方立刻就落子,根本不给他休息的时候,下着下着陆川海发现宋言致下棋的方式似乎跟他大姐一样。 最终经过激烈地厮杀,自认棋艺不错的陆川海输给了宋言致。 陆川海认输的那一刻,宋言致抬眼看着陆川海,已然在等待了。 37.037家常闲扯 陆川海本来觉得叫一声姐夫没什么的, 但当宋言致用他清冷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 陆川海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忽然萌生一种羞耻感, 竟然有一种正式场合媳妇儿叫婆婆是“娘”的感觉。 陆川海干咽了咽唾沫, 紧张地有点叫不出来, 急忙转眸向陆清清求救。 “大姐, 我——” “愿赌服输,别给我们陆家丢人。”陆清清倒无所谓这一声称呼,她本来早就做好了嫁给宋言致的准备,人都会过来了,自家弟弟一声喊算个什么。 陆川海涨红了脸,微微颔首,对宋言致行一礼,原地僵着身子憋了半天才道一声:“姐夫!” 宋言致一直认真看着陆川海等待, 在他开口完毕的那一刻,宋言致便拿起桌上的令牌交到陆川海的手里。 陆川海虽然很想要,但名不正言不顺,不解地推辞道:“输了就是输了, 没道理再拿东西。” “见面礼。”宋言致道。 陆川海愣了下,立刻欢喜地把令牌碰捧到手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姐夫。” 第二声姐夫叫得特别顺溜。 宋言致嘴角笑意很浓, “以后有什么事, 大可以来找我。” “真的么?”陆川海更加兴奋地问, 眼睛里冒着无限欢喜的光芒, “那太好了,以后有太国舅爷给我撑腰,我看谁还敢欺负我!” “莫不是现在有人欺负你?”陆清清嗤笑一声,转而对宋言致说明道,“你不能惯着他,这厮鬼主意多着呢,从来都是他欺负人的份儿,还没人能欺负他,不用照顾他。” “大姐,你是我亲大姐么?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陆川海转过头去,忙笑着对宋言致道,“姐夫,您可别听姐姐的,我真受过欺负,就说在蓝山书院吧,那里面的读书的子弟都比我出身好,就有瞧不起我家里只有俗气钱的,见面就羞辱我。还说谁跟我做朋友,那就是自甘下贱,说奸商最贱。” “列个名单给我。”宋言致道。 陆清清忙拦着,“你可别听他的,不过是孩子之间说几句闲话罢了,谁不是这样过来得,用不着为这样的事出手。” 宋言致转而凝视陆清清,“便是说你也被这样骂过?” 陆清清怔了下,垂下眼眸,不再去和宋言致对视,他那双眼不知为何总像带着刀子似得能把她扎透,“被骂过,不过这也没什么,起初听到的时候会生气,时间久了,也便明白怎么回事了,没必要为那些浅薄的想法计较,我若计较了才叫上了他们的当呢。总归有他们求我的时候,到那时候我再叫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脸疼就是了。” 宋言致笑起来,“哦,看来你也是个记仇的。” 也…… 陆清清看眼宋言致,觉得他好像也在承认自己小心眼记仇。 陆川海在旁看着俩人,一个微微脸红,一个全神关注,心里明白了什么,终于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没必要,高兴地拍拍手,称赞道:“好好好,这感情好,原来大家都一样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清清点点头,随即在棋盘边坐下来,“要不我们也比一场。” 宋言致沉默看陆清清,没有立刻答应。 陆清清道:“我让你五子。” “轻敌的下场你可考虑清楚。”宋言致成功被‘激将’,坐了下来,也不怕谁笑话他欺负女人,也没有像一般的‘正人君子’般不好意思,直接从棋篓里抓出五子,分别方好地方。 这回换陆川海在旁为官,见状直点头,他觉得他姐夫这‘气派’跟自己还真有点像。 陆清清随即落子,彼此又开始厮杀起来。因为让了对方五子,陆清清这一局下的有些艰难,起初她不以为意,便随意下了,到后来才发现竟有些难,思虑了片刻才落子,不过最后还是赢了宋言致。 “大姐,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陆川海叹服道。 “再来一局。”宋言致亲自挑好了棋子,默认陆清清让他五子,自己率先把五子下好了,这次他换了位置。 陆清清看一眼宋言致,“进步了,这一次我很认真。” “那我来凑个热闹,我还是赌我姐赢!” “我赌自己赢。”宋言致忽然开口,凑了个热闹。 陆川海觉得很意外,感兴趣地问宋言致,“那要是我赢了呢,姐夫对我是否还有奖励?” “有。”宋言致说罢,认真看着陆川海,“只要你能赢,不过这次你若输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东西。” 陆川海怔了怔,恍然明白了,宋言致是在计较自己没有赌他赢。这不是废话么,自家亲姐姐和未来的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姐夫,他当然要选择站在自家亲姐姐身边。而且她姐姐的棋艺可谓是从没有逢敌手,而且已经赢了一把让五子的,这一把只不过是宋言致不服气的无谓的挣扎罢了。陆川海才不会傻到选择支持宋言致。陆川海嬉嬉笑笑,也不再宋言致计较,反正最后只要他大姐赢了,他就可以再要一个令牌了,眼下拿实惠最重要。 于是就在陆川海期待中,俩人厮杀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最后陆清清以一子惜败。 陆川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棋盘两遍后,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我大姐输了?” “嗯,输一子。”陆清清承认道。 其实仔细计较的话,陆清清开始让了五子,如果不让,这局棋显而易见,肯定还是她赢。 “改日得空,我们再下,下次你让我四子便可。”宋言致轻声道。 陆清清想明白了什么,笑看宋言致,“现在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了。天赋固然重要,勤奋也很可怕。” 陆川海明白了,‘输了就有可能更进一步’,原来宋言致刚刚说的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厉害了。 转眼午饭的时间到了,陆川海提议就在园子里吃。宋言致便依其所言,命人在园子里摆桌,有叫人把戏台也挪到这边。本来像宋府这种高门府邸,是一定会有有专门的园子做戏台。 陆川海最爱听戏,一听这是宋言致在迎合自己的喜好,惶恐和感动不已,对自己这位未来的姐夫更加喜欢了,满口姐夫姐夫的叫,很快就叫习惯了,一点都不觉得拗口,就跟叫亲姐一样。 三人吃过饭后,便落座看戏。陆川海最爱戏,宋言致和陆清清则一般,所以就让陆川海来点戏。陆川海自然点自己喜欢得,开场之后也看得很过瘾,十分出神。 宋言致看眼那边的陆川海,对陆清清道:“我有话对你说。” 说罢,他便起身去了。 陆清清愣了下,对身边的下人嘱咐了一句,随后就带着夏绿等丫鬟跟上宋言致。 “什么事?”陆清清走到宋言致身边问。 “太皇太后等不及了,想尽快见你,”宋言致转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陆清清的额头,“你可以么?” “可以。”陆清清点头,“宫里的规矩我早就学过,倒是错不了,就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喜好忌讳你得告诉我,免得我不知情,不小心做了什么傻事。还有这里头除了太皇太后,我还会遇见谁?” “没谁了,圣人还小,未有后宫,再有几名太妃,也上不得台面,太皇太后倒是不会让你见她们。别瞧着是宫里,其实人还算简单。”宋言致闲散地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来什么,对陆清清道,“南平郡主,你或许能碰见她。” 陆清清继续点头,看着宋言致,等他的交代。 宋言致却没有后话,接着说别的了,“太皇太后不喜吃甜,爱吃酥咸的东西,这类点心极少,你们陆家酒楼有几样点心估计会很合她的胃口,你可以带点进宫去。” “我拿点心?”陆清清惊讶,“我可听说皇宫的御厨都很厉害。” “没关系。”宋言致道。 陆清清点点头,“好,那我回头叫厨子把所有酥咸的点心都做一份,用最好的料。” “嗯。” 陆清清动动眼珠子,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不过和宋言致在一起彼此无言久了,她觉得有点尴尬,没忍住便提了一嘴。 “太后的事你都上报了?” “报了,和我料想的差不多,葬不了皇陵。暂时不会宣布死讯,过段日子吧,找个由头再以罪宣告。”宋言致解释道。 陆清清点点头。随即想到了广陵王,犹豫之后决定还是不问了。 “广陵王涉嫌谋反,这几日大概就会昭告天下。”宋言致主动告知。 陆清清点点头,想先也该这么处理。这等丑事,为了避嫌,两个人的消息肯定要分开通告,不然真容易被一些人猜测杜撰。 “你弟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帮我转告他,我会照顾好你,可以安心。”宋言致笑道。 陆清清皱眉不解,“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宋言致看了眼陆清清,转头望着池塘内戏水的鸳鸯。 陆清清动动眼珠,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追问宋言致,“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宋言致笑了笑,“你别多想。” 陆清清从宋言致的眼神语气里已经知道答案了,气得深吸口气,“越来越胆子大,看我不回去收拾他。” “人长大了,胆子自然要大些,好事。”宋言致补充解释。 陆清清不爽地斜睨宋言致,“你别替他说话,我弟弟这个人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从小就皮,不好教。以后他要是给你添麻烦了,别客气,只要不把人打坏了随你。” 宋言致笑,“好姐姐。” “这我承认。”陆清清点头,随后在宋言致注视下也笑了,“好了,不和你玩笑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带他回去。正好准备准备明天进宫的事。” “明天我会去接你。” “不用不用。”陆清清忙推辞。 宋言致摇头,“必须去,没我你进不了宫。” “啊,对,瞧我这脑子,那多谢了。”陆清清对宋言致匆忙行一礼,立刻转身去了。 宋言致看她逃似得背影,嘴角忍不住又勾起。 陆清清回去的时候,陆川海还在看戏,却没之前那种兴头,表情平淡。等他听到陆清清的脚步声的时候,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戏台兴奋叫起来。 “行了,别装了,跟我回家。”陆清清道。 陆川海往后看了看,没见宋言致,“姐夫呢?” “还好意思提他,跟我回去算账。”陆清清狠狠瞪一眼陆川海,立刻往回走。 陆川海琢磨了下,只能是昨天他派人探查宋言致的事儿了。莫非已经被对方察觉?不应该啊,那千面八兄弟多仔细自己的命,都没敢进宋府,做得都是我外围调查,宋言致按道理来说不应该知道才对。 可能是他大姐觉得自己刚刚表现的不够出色,才要训自己。陆川海确定这个想法之后,定了定心神,乖乖地跟着陆清清回家。 38.038酥咸点心 陆清清一到家,就没放过陆川海,揪着他的耳朵问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大姐我都多打了,你揪我耳朵让我以后在外面如何立威啊。”陆川海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弹跳一丈开外,防着陆清清。 “你是不是派人查过宋大人?”陆清清眼神越发严厉。 陆川海背过身去,躲闪陆清清的眼神,然后摸着耳朵嬉笑道:“什么查,听不懂。” “好,给你机会你不珍惜,就别怪我手下无情。”陆清清拿起桌上的账本,“这八十万两银子结交友人钱是什么?” “大姐你知道的,我读蓝山书院总要打点一下,不然怎么和别人好好相处。”陆川海忙赔笑解释。 “蓝山书院都是权贵子弟,便是结交也该是拿什么玉尊金鼎名家诗画彼此相赠,直接用钱的还真没见过。”陆清清打量一眼陆川海,就转眸看向那边一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夏石,“你要是再不坦白,那我只能用家法伺候夏石了,他若是不仔细说出这八十万两的去向,算这钱是他偷得,送到府衙估计也够死八千万次了。” 夏石慌了,噗通跪地就落泪哭起来,央求陆川海救救自己,“大爷这事儿不能瞒了啊,奴要没命了。” “你——”陆川海气恨地瞪夏石,“我大姐不过是吓你罢了,她根本不可能送你去见官,这么容易便上套,没出息!” 夏石抬头看一眼陆川海,目光移到他身后,哆嗦了下,继续跪地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陆川海忽然觉得后脊梁有点冷,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回头,就见自己姐姐正愣着眼眸盯着自己。 “大姐,我都忘了说了,今天去见太国舅爷,不,是姐夫,你穿这套衣裳正合适,翠绿葱葱,特别显着你清新可人,不知你注没注意,那个什么凶神恶煞的高奇,瞧你第一眼的时候,眉梢都挑了起来,我当时离他特别近,看见他眼睛里有特别亮的光。同样的眼色,我在未来姐夫那里也看到了,不过他掩藏的好,很快就不见了,怕是你没注意到。”陆川海解释完,嘻嘻赔笑,“看来我未来姐夫真的很喜欢姐姐,姐姐有福气,有眼光,弟弟支持你们成婚!” 陆清清早就不是二八怀春的少女,而且宋言致娶她原因她也清楚,所以陆川海这几句话对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陆清清伸手还要揪陆川海的耳朵,想想算了,又把手放了回去,“少转移话题,给我说正事。提醒你,我现在是给你面子,别最后给脸不要脸。” “大姐!”陆川海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清清,又是嘻嘻赔笑。 “来人,把大爷房里的人都给我带过来!”陆清清命令道。 “大姐,我错了,错了,我这就坦白。”陆川海忙求情,“那几个人是我话大价钱好容易请来的,不能得罪,不然做赔本买卖我会心痛。” 陆清清看着陆川海。 陆川海知道自己多说无用,挠挠头,只好认真地坦白,“千面八兄弟,如姐姐所料,我花了点钱雇了他们。” “千面八兄弟?”陆清清动了动眼珠子,“有点耳熟,好像是江湖上刺探消息比较厉害的,据说这八兄弟会易容术?” “对对对。”陆川海笑道,“这钱花的值吧?” “江湖人多数都有些江湖习气,事没办成最后反倒闹了事怎么办。”陆清清反问。 “不会不会,这点我考虑过了,他们兄弟行事低调,而且人有千面,就算是办坏事也晓得谨慎隐藏自己。再有我的钱也没有全给他们,压了一部分作保。”陆川海解释道。 陆清清点点头,“总算知道留个心眼,行吧,你也大了,也该决定些事。我不干涉你雇人,但宋府那里你不该插手,宋言致不是个简单的人。” “嗯,经过今天这一遭,我也看出来了。”陆川海脸色也严肃下来,“既然夏石没告诉大姐的话,大姐是怎么知道我派人?莫非大姐身边也有江湖高手?” “蠢,宋言致发现你了。”陆清清看眼陆川海。 “啊?发现了?这怎么可能,我的人脸宋府沾都没沾,只是去了一些和姐夫有来往的几位权贵家打听消息罢了。”陆川海惊道。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查出来的,但肯定是知道了。”陆清清踮脚,去点点陆川海的额头,“白长个傻大个,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点,把家业交给你。” “错了。”陆川海垂首乖乖赔罪。 陆川海垂首反思片刻后,问陆清清,“对了,大姐觉不觉得奇怪,今天进园子之前,那些怪柳树。” 陆清清想了下,点头,“是有些奇怪,那片地方倒像是没人打理一般。” “我曾听千面八兄弟说过江湖三不能碰,其中之一就是宋府。”陆川海随即仔细跟陆清清说了经过,“我怀疑那些看似很怪的柳树可能是什么阵法,所以那些外面来的江湖人士才有进无出。而且宋府一定有高手,您瞧那园林的建造,他竟说是自家家仆布置,可比外面花重金的高手都厉害。” 陆清清点点头,看着陆川海,“知道就好。” “诶?大姐你一点都不惊讶?”陆川海惊诧。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咱们商人都能找江湖人,人家可是太国舅爷家里弄点特别的很特别么?再者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不简单。”陆清清道。 “也是,大姐心里没数才可怕,毕竟那可是大姐即将要嫁过去的人。”陆川海笑道,“行了,那我也不扰大姐了,明天还要进宫,想想我都怕。可有什么地方要我准备得?” “你亲自去一趟酒楼,让他们明早新鲜准备酥咸点心,吩咐的时候不要宣扬,再有取的时候记得试毒。”陆清清嘱咐道。 “还要试毒?自家厨子哪会出问题。”陆川海讪笑不解。 “毕竟是给太后的东西,谨慎些好。”陆清清道。 陆川海点点头,让陆清清放心,他一定办好。说罢,他就去了。 陆清清召来夏绿商量明天去宫里的衣裳,“老人家喜欢什么样式?” “艳丽富贵的,老人家都喜欢小辈们穿着好看漂亮些。”夏绿笑道,“姑娘的那些衣服都符合。” “不能穿啊,”陆清清摇头,“我听说宫里各种珠宝都是规制的,什么妃嫔多少珍珠多少金钗,这样,你赶紧叫布桩几个裁缝过来,连夜给我赶制,要庄重些,但不能太素净,料子中等好就行。” 夏绿领命去办。 晚饭后,陆清清看了会儿账本,便沐浴更衣准备早点睡,也好明天养足精神去宫中应对。不想睡到半夜被吵醒了,陆川海冷着一张脸,急忙来见她。 陆清清一瞧平常在自己跟前嬉笑的弟弟脸色异常严肃,便知道肯定有事情。 “死人了。”陆川海皱眉。 “到底怎么回事。”陆清清让他快讲。 “为今早进宫供奉点心的事,我晚上就留在酒楼督促厨子们做点心,从半夜开始做第一炉,才刚做好了,我便欲叫人用点心喂狗试毒,店小二周怀见状忙说不用,这么值钱的点心给狗吃太可惜了,他说他来试便是,还说都是自家的厨子哪会出什么事。我想想也是,便叫他随便娶几块吃,不想才吃到第三块,他便突然腹痛,吐了血,每等大夫来人就是死了。”陆川海说到最后的时候脸色有点发白。 “通知官府没有?”陆清清立刻问。 “没有。”陆川海慎重的看着陆清清,“因怕其中有什么重要的缘由,所以我先来告诉大姐了,还有姐夫。” 陆清清怔住,“你叫人去了宋府。” 陆川海点点头。 陆清清叫人翻出她才领来的监察御史的官袍,换上之后,就带着陆清清立刻赶往陆家酒楼。 一路上陆川海一直沉默没说话。 陆清清拍拍他的胳膊,“没事的。” “幸亏大姐之前嘱咐了我试毒,我在想若是这点心直接拿进宫里,被太皇太后吃了,那我们陆家岂不是——” “太皇太后不会中毒。” “什么?”陆川海晃神儿,望向陆清清。 “便是拿了点心进宫,宫里也有专人试毒,外面来的东西必不会随便入太皇太后的口。不过点心只要带着毒进宫,我便惨了。” “也就是说这毒根本不是针对太皇太后的,是对大姐或是我们陆家!”陆川海恨恨地磨牙,眼睛里起了怒火。 “确实如此。”陆清清挑起嘴角,“这件事知情的人不多,你还和谁透露过。” 陆川海摇头,“因大姐嘱咐过,我便是来酒楼也没说这点心给谁吃,只是嘱咐他们做。” 陆清清听到这话,微微侧首往身后看了看,茫茫夜色,暗而安静,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端倪。 到了酒楼,陆清清勾勾手,对陆川海附耳道,“通知你的千面八兄弟,看看我们周围有没有尾巴。一会儿跟着报官的人去就好,你别动。” 陆川海恍然点头,必然是有人盯上了他们姐弟俩,极可能从她大姐进京开始,他们就已经被盯上了。 陆川海立刻对自己身边的小厮低语几声,随即高声吩咐几名得信的属下,让他们去报官。几名家仆应承后,立刻就骑马去了。 马蹄声要消失的时候,忽然声音变大,越来越近。 陆清清停下脚步,转头循声去看,便见一袭紫袍的宋言致骑着白马从漆黑的夜幕中奔驰而来。白马奔腾的速度飞快,发丝飞扬,让马上容貌冠绝的人物更添俊逸潇洒,在黑暗的世界里更为耀眼,如何能让人移开目光。 “哇,风华绝代,无人能敌。”陆川海看直了眼,心中艳羡不已,便是连刚刚发生的凶案都抛在脑后了。 39.039太皇太后 陆川海高兴地看一眼陆清清,忙从台阶上跑下来,高兴地去迎宋言致,甚至还想去牵宋言致的马,因小厮招财比他手快,他才没得逞。 “姐夫。”陆川海高兴地见礼。 宋言致下了马,温笑着对陆川海点了下头,便直奔陆清清而去,“怎么回事?” “本来准备给太后的酥咸点心出了问题,店小二周怀试吃,中毒身亡。” 陆清清边介绍边引宋言致去了后厨,店小二周怀就死在灶台边,地上还有被咬了半块没吃完的点心。 宋言致垂眸打量两眼死者的死状,看向陆清清。 “口吐血,又有这么多人目击,该是中毒而亡无疑。”陆清清转即往厨房里看,刚刚来的时候她就叫上了邓修竹。邓修竹因着急回去睡觉,出来的时候就走得比较快,先他们一步到了酒楼。此刻既然在尸体旁不见邓修竹,那他人应该是在厨房里面。果然陆清清搜寻一圈之后,发现邓修竹就蹲在灶台后。 邓修竹听到陆清清的叫唤之后才起身,笑着看眼陆清清,又看向她身边的宋言致,对他微微点了下头。陆川海略有些害怕地看着那具尸体,之后就往陆清清身边凑了凑,偏偏眼睛还不离开尸体。 “陆大爷若是害怕,就不要看。”陆清清展开手里的擅自,挡住了陆川海的眼睛。 “害怕是害怕,但这人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在咱们陆家的地盘上,我总要给个交代。”陆川海皱眉道。 “查出什么没有?”宋言致看向邓修竹。 邓修竹从炉子里拿出烤的半熟的点心,又看想灶台边桌子上那些做好的点心,对陆清清和宋言致道:“所有的点心都有毒,我已经拿那些鸡试过了。”邓修竹伸手指了指自己脚边那笼全死的鸡,一共有三只。 “水,面粉,盐和脂油。”邓修竹接着总结道。 陆清清点点头,“好,你再查,我们等消息。”陆清清让人把院里的尸体用布盖上,带着宋言致和陆川海去了前面的大堂等。 不多时,京都府的衙差便姗姗而来,还没进门就在门外伸了个懒腰,喊着:“就是你们大半夜报案啊?” “对对对,店内死人了。”掌柜的忙去迎接。 “听说是毒死的,就在你们自己的后厨?” “是的。” “哼,那还有什么好差,把厨子抓了!”三名衙差二话不说就要冲进去拿人,掌柜忙拦着,慌张要解释屋内有重要的人物,可又不知道自己道出太国舅爷的身份到底合不合适。 “你这是干什么,想阻挠官差办案?”领头的衙差随即就紧握腰间的挎刀,上下打量酒楼掌柜。 掌柜忙讪笑摇头表示不是,“堂内还有几位,小的为差爷引荐。” “有什么好引荐的,滚一边去,”领头的衙差把挡路的掌柜推到一边去,一边打哈欠一边冲进了大堂。本来因为打哈欠,他眼睛半眯着,进了屋后突然发现安静了,身后两名同僚连脚步声都没了,觉得纳闷,转头瞧那两人都愣住了,往东边看。领头的衙就也跟着往东边瞧,这才发现大堂内靠窗的地方坐着三名男子,个个衣着华服,气度不凡,不过有一名皮肤太白嫩,身量也娇小些,但仔细看眉宇之间还有些英气。另一位看着更年轻了,身量却很高挑,剑目桃花眼,嘴角含笑,一瞧就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这个人他认识,乃是首富陆家的大公子。至于另一位衣着紫锦袍的高贵男子,气度浑然天成,领头衙差虽然只能看到个侧脸,但可已然让他觉得京为天人了。这京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好看的年轻公子了?他在这活了三十多个念头,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有三个容颜上等的人凑在一起。 “哟,这不是陆大爷么。”领头衙差笑着对其拱手,走了过来。 陆川海起身也笑着相迎。 “这二位是?”领头衙差打量起宋言致,这是他刚刚没有见到脸的人,此刻走了过来自然好奇。这一瞧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冷冰冰,似对他有轻视,领头衙差被看得全身不舒服,心下立刻不爽了。 “这是、是……”陆川海的目光在陆清清和陆川海俩人之间徘徊后,没得到回应,只好应付衙差,“我的最重要的朋友。” “酒楼死了人,陆大爷这是带着朋友来看案发现场?”领头衙差好笑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丝嘲讽之意,全然是因为他之前被某人用眼神鄙视之后为了发泄愤怒所致。 “算是吧,尸体就在后厨,我带你去。”陆川海还是很随和地对领头的衙差说话。 高奇见状,抓着手里的刀就气势汹汹而来。 领头的衙差见状吓了立刻跟他后面的两名衙差汇合,他们立刻抽出手里的刀,对着高奇。 “放肆,衙差办案,你想干什么?” 高奇从怀里掏出令牌在他们三人面前一晃,瞪眼粗声道:“告诉你家大人,这个案子不必他管了,我们接手。” 领头衙差看了令牌之后还没回过神,等高奇的话震耳后,连忙跌坐在地上,接着对高奇磕头一下,转而看向宋言致那边,吓得立刻带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这京都府的衙差这么不顶事了?”陆川海搓搓下巴感叹道。 “我们查?”陆清清看向宋言致。 “不是我们,是你,新上任的监察御史。”宋言致嘴角泛起淡淡地涟漪,目光柔和地看着陆清清,“这对与你来说可以么?”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我正好奇到底是谁这么针对我们陆家,我刚到京城,就要使这么一招陷害。”陆清清目光炯炯有神定在前方,目的明确,似很有信心。 宋言致嘴角的笑容扩大,“你来办最叫人放心。” 宋言致转而看了眼高奇,高奇拱手立刻出门。 这时候邓修竹捧着一袋面从后门过来,随即就把面袋摔在了桌上,面袋四周腾起淡淡地白尘。 “毒下在这里了,该是白色粉末,所以分辨不出什么,发作迅速,量很多,至少得有一斤。”邓修竹道。 “那到底是什么毒?”陆川海问。 “白色粉末,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邓修竹解释道,“回头我会进一步确定。” “厉害!”陆川海新奇地打量邓修竹,“真么想到啊,你人长得这么秀气,像个女孩子似得,竟然知道这么多。” “你说谁像女孩子?”邓修竹立刻瞪向陆川海,“徒长个没脑子才可怕。” “你这话什么意思?”陆川海也不高兴了,反问邓修竹。 “什么意思?说你呢,听不出来,还要我点破?那我说的可一点不假,没脑子。”邓修竹解释道。 “你——”陆川海指着邓修竹的鼻尖,深吸口气,随即看向陆清清,“大姐,你看他。” “没脑子罢了,还没长大,有点事就跟自己姐姐求救,还是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邓修竹斜眸瞟眼陆川海,哼叹道。 “你——”陆川海撸起袖子,就要去揍邓修竹。招财进宝见状忙去拦着。 邓修竹却是一点都不怕,立在原地不动,而且眼睛很坦率地直视陆川海,丝毫不拒于他的挑衅之举。 “好了,都别闹了。”陆清清对邓修竹笑道,“劳烦你跑一趟了,早些回去休息。” 邓修竹“嗯”了一声,对陆清清和宋言致行礼告辞,转而没好气地看了眼陆川海才走。 “诶?”陆川海气得深吸口气,凑到陆清清跟前,“大姐,你是从哪个茅坑里找来的石头!” “贤才难得,你便受点委屈吧。”陆清清拍拍陆川海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会吧,你弟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竟然半点都不心疼,还要去帮外人?”陆川海抬手在陆清清眼前晃了晃,“我的好大姐啊,你看清楚,我才是你亲弟弟。” “不过是让你让着他些罢了,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对你也是个锻炼,有好处。”陆清清说罢,见陆川海还要叫屈,瞪了他一眼。陆川海立刻闭嘴,讪讪低头。 宋言致在旁旁观完,淡淡笑了,“这位邓修竹有那么厉害?” “嗯,在验尸这块基本无人能敌。他祖上便是干这个,传世的几本著名的医书都是出自他家祖上。” “难不成那尝遍百草可起死回生的神医邓百草是他祖宗?”陆川海惊叹。 “知道就好,别把我请来的贤才弄跑了,不然我唯你是问。”陆清清说罢,就询问掌柜最近一天酒楼后厨的往来人员情况。 掌柜:“后厨重地,照常理一般不熟的人不会放进去。” 陆清清当即就交代让陆川海负责调查相关所有人等,“每一个和后厨有关的都要做证供。” “好。” “对了,你蓝山书院那边?”陆清清问。 “没事没事,我今早已经捎信去请假了,大姐既然要准备成婚了,我自然要多留几天,放心落下的课程我回头会抽时间补上。”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陆清清随后和宋言致一同离开,去了另一条街上的酒楼,找厨子赶工做好点心后,都试了毒,确定安全之后,方装了食盒。这时候天已经大量,陆清清回府换了衣裳,便等来了宋言致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宫门。 宁和宫外,早有一群宫女守候,不时地伸脖子往远处张望,一瞧见有人影来了,宫女们高兴不已,立刻回身往殿内奔,告知太皇太后人来了。 太皇太后忙让自己的贴身宫女看看发髻,双手理了理两鬓,听宫人传报后,立刻发话叫人进来。 转眸见,便见一身着淡粉群裳的妙龄女子颔首进门,举止有度,落落大方,行礼时便见丝毫慌乱之色,十分端庄得体。一瞧这女子就是个镇得住场面的人,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再细致打量对方的容貌,蛾眉杏目,虽不是叫人惊艳的美,却也秀丽讨喜,最难得是这孩子样子和气,勾勾嘴角满脸就甜意荡漾,叫人看着不仅心里也甜滋滋的。 太皇太后立刻把陆清清叫到跟前,问了名字和年龄等等,便抓着她的手称赞道:“人美又可亲,和和气气的样子,真讨喜。” 40.040夫人如此优秀 陆清清谢过太皇太后的赞美,一边保持微笑一边悄悄打量太皇太后。满面红光,只有鬓角有几根白发,谈吐更是不俗,眉眼和宋言致又几分相像,但性格与宋言致截然不同,很随和热情。 “听说陆家是你一手做起来的,倒和我讲讲你的巾帼故事。”太皇太后接着笑道。 陆清清忙道不敢,微微颔首,言语简练地把自己累积财富的经过讲给了太皇太后听。 “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却能有这等能耐撑起家,抚养弟弟,当真不容易。”太皇太后说着看向宋言致,感慨不已,“你让我想起当年我照顾他那会儿了。言致小时候父母就去了,我把他接到了宫里照顾。但我却比你容易些,毕竟是太后,身边有人伺候着,要什么来什么。而你呢,多艰难,又要顾家业又要养弟弟。” “没这遭经历怕是也不会有而今的样子,倒也有好处。”陆清清淡笑道。 太皇太后惊喜地打量陆清清,点点头,“是呢,磨难能打垮人,也能让人变得更强。你便是属于后者,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其实更难,但你做到了。” 陆清清忙再次行礼谢过。 “南平郡主到!”外头忽然通传。 太皇太后对陆清清道:“刚好可给你引荐。” 太皇太后抓住陆清清的手,让她自己身边坐下。陆清清便坐下了,转眼见一身着紫锦百花穿蝶裙裳的妙龄女子进殿,笑靥如花,如翩翩飞舞的蝴蝶,行至太皇太后身前,才象征性行了个浅礼。太皇太后满嘴笑着,也不计较,叫她赶紧免礼。南平郡主转而看向宋言致,脸有些淡淡的红晕,又有礼有节地对宋言致行礼,叫了声“太舅舅”。 宋言致微微点了下头。 南平郡主周婉儿立刻直了身子,这才大方地去打量陆清清。 陆清清忙起身,与南平郡主见礼。不过礼行一般,就被太皇太后拦住了。“这孩子命苦,我便接到了宫里养在跟前。都是眼跟前的亲近人,不必太客气。而且将来等你嫁了言致,她还要给你行礼呢。” 周婉儿看眼陆清清,对太皇太后笑着应是,“正是呢,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和我客气。” 陆清清点头。 周婉儿随即站在太皇太后身边,问陆清清,“我听说你是首富出身,偌大的家业都是自己一个人打拼下来的?” 陆清清继续点头应承。 “那可真厉害!”周婉儿高兴地对太皇太后称赞,“我舅舅前两天还和我说过,这经商可不容易了,要到处跑,有时候为了求个合适的价格,必要亲出马和人议价交易。他还和我说,这谈生意最好谈的时候就是在酒桌上。想想也是呢,喝了几杯之后,一准儿放松戒备。” 太皇太后挑眉,“是么,你舅舅怎的知道这些?” “他么,能干什么,整日闲散,便四处喝酒交朋友。这些日子跟个赵姓皇商十分聊得来。”周婉儿似不经意地说道。 太皇太后点点头,也没往心里去。 周婉儿去牵陆清清的手,再次打量她,“陆姐姐可真漂亮,看着就十分可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嗯,你这眼光不错。”太皇太后笑道,“随和的孩子,我最喜欢。” 周婉儿点点头,“难不得姐姐能成首富了,性子也比平常人好。”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看眼周婉儿,又看向陆清清,心里随即琢磨起刚刚周婉儿说的那几句话。 其实陆清清从周婉儿一张口提自己一个人打拼家业的时候,便有了些预感,随后听她说什么抛头露面跑生意,和人在酒桌上谈交易之类的话,就已经完全明白了周婉儿要表达的意思。她想在太皇太后跟前表明她身为商人的‘卑贱’和极可能‘不检点’之处。‘喝了几杯放松戒备’,这话往深了想,都在质疑她身为女子的清白。 但陆清清并没有阻拦周婉儿继续‘污蔑’自己,因为这种事情便是周婉儿不说,将来必然还是会有人讲,太皇太后早晚还是会听到,与其在事情定下来后产生隔阂,还不如在一开始就让太皇太后意识到最坏的情况,如此造成的影响也最低。 南平郡主自小就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太皇太后什么表情有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而今她瞧太皇太后沉脸的样子,自然清楚太皇太后在想什么,心下免不得高兴,看陆清清的时候眼神也带了几分挑衅之意。 陆清清面色如常,该怎样就怎样,也没解释。这种事不是她张嘴解释便能解决的事,当事人的辩解总是不难么容易被人信服。 “清清带了点心来。”宋言致忽然道。 陆清清身子僵住,眨了下眼睛,才缓过劲儿来讶异地看向宋言致。 清清? 亏他叫的出口,陆清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哦,是么,给我的么?”太皇太后脸上再一次浮现笑容,看向陆清清。 陆清清点头,正要解释,便听宋言致又发话了。 “无意间听我说大姐喜欢吃酥咸的点心,便学着亲手做了,她倒是聪明,三天就学得像模像样,能拿得出手。” 陆清清更加惊讶地看宋言致,这人可这是,说谎脸不红心不跳还这么顺溜。她什么时候做过点心,不过她也不是不可以学,可是宋言致一开始就没告诉过她要自己做,只说酒楼的点心就行。 “那快拿来让我尝尝。”太皇太后高兴道。 宫人应承,随后就把重新装盘和试过毒的点心呈送上来。太皇太后瞧着点心模样好看,便欢喜,取一块放进嘴里,不仅味道酥咸,还入口便化,里头还带着馅料,磨得细细地果仁的香味十足。她牙口而今不是很好了,吃这个最合适不多,要紧的是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真好,你这孩子用心了,我喜欢。”太皇太后欢喜不已,她拍拍陆清清的手背,随后用手扶了下额头,“可真是年纪大了,只坐这么会儿就有些乏累。言致,你带着清清在这宫里走走,我去歇会儿,一会儿咱们在御花园摆酒瞧戏!” “好。”宋言致对太皇太后行礼。 陆清清和南平郡主也都起身。 “花园里有一处好玩的地方,我带陆姐姐去。”周婉儿随即道。 太皇太后刚走了几步,闻言停住脚步,把南平郡主叫住,“上次你的书还没读完呢。” 周婉儿愣了下,忙笑着凑到太皇太后身边边搀扶她边连连笑着应承:“是是是,这就给您读。” 太皇太后看了眼陆清清和宋言致,“去吧。”随后,她便同周婉儿去了寝房。 目送走二人后,宋言致便伸手示意陆清清,随即在前领路。 陆清清就跟在宋言致的身后,一直看着他挺拔的后背。恍然间她才注意到,宋言致今天穿的紫袍,而南平郡主刚好也穿着紫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不过想想她刚刚那些话,该是“有意”了。 “她碍不着什么。” “啊?”陆清清收回神思,抬头看向宋言致,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好在她及时反应快,不然真的会撞在他身上,但此时俩人的距离也很近了,陆清清稍微往前探个头,就会撞到他的肩膀了。 宋言致低头看着陆清清,似乎在很认真地等待她的回答。 “看出来了。”陆清清道。 “嗯?”宋言致有几分不解。 “这么想诋毁我,便是因为得不到啊。”陆清清抬头笑看一眼宋言致,转而往他身后看,叠石疏泉,有天然画意,“宫里的花园就是不一样,精致很美。” “却比不过你。”宋言致补充道,眼睛依旧在陆清清身上。 陆清清愣了下,脸开始热辣起来。她看看身后的那些宫人们,多数都是太后宫里的人,估摸宋言致说这话是给太后的听得,偏偏她真进了耳,还好像听进心里去了。陆清清忙走前几步,背对着宋言致,假装看风景。心里却在自我提醒,明知道的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还能因为这个有反应,这与她‘奸商无情’的风格太不相符。 “你觉得太皇太后还会愿意这门亲事么?”陆清清整理好情绪,就冷静地转头问宋言致。 “没什么不愿意的,她没有别的选择。”宋言致对陆清清笑着,“你若是不喜欢来宫里,以后少来就是,反正她不过是我大姐,不是要‘孝敬’的辈分。” “没有没有,我没关系的,再说太皇太后她人很好,很和善。”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挑了下眉,“那你是因为南平郡主刚刚的话?” 陆清清摇头,“我不担心这些,从小到大,非议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倒是担心你受不受得住。” 宋言致笑,“夫人如此优秀,有人惦记很正常,我明白。” 41.041你还年轻 陆清清看着宋言致半晌,才转过头去。刚刚当众喊了清清也罢了,这会儿又叫夫人,宋言致必然看这皇宫是他的地盘来挑衅她。 “回头大概会商量定日子。”宋言致心情很好地看着陆清清,“早点?你我年纪都不小了。” “可以。”陆清清干脆道,反正早晚都是跳,早点跳进去少点时间忐忑也好。 宋言致嘴角的笑意加深,“果然彼此心意相通。” 宋言致绝对是故意的,陆清清感觉自己的脸更热,她不大好意思地看看那边待命的宫人们,自然是不好意思当面顶撞宋言致。她当初可是跟宋言致许诺过,在外特别是在他的家人跟前,她不会给他难堪。 “其实……这种话可以私下里说。”陆清清委婉表达,为了让宋言致意识到问题,故意瞪他一眼。 宋言致乖乖点头,倒是真的很听话。 陆清清松了口气。 “走吧,那边景致更好,我带你去看鸳鸯。” 陆清清:“……”为什么非是鸳鸯? 宁和宫寝殿。 太皇太后侧身悠哉地躺在榻上,一边闭眼享受宫女为她捶腿,一边听南平郡主周婉儿读话本。 周婉儿把话本的最后一页读完之后,不禁感慨地叹口气,“这书里的张生倒是可怜了,出身本是官家,前途无量,偏偏碰见个狼心狗肺的贫贱女,谋算了他的家财不说,还把他害死了。这柳氏也不觉得亏心,用了人家给的地位和钱财,跑去和别人私通,好在天理昭彰,恶有恶报,柳氏最终也没个好下场。” “是如此。”太皇太后也跟着叹口气,转即掀开眼皮,嗔怪一眼周婉儿,“你这丫头,我叫你给我挑个好点的故事的听听,却是个这般悲凉,听完了堵心。” “祖奶奶,这好故事皆是读完萦绕人心头久久散不去的,多会悲凉揪心些。”周婉儿笑着解释罢了,忙跪在地上给太皇太后奉茶。 太皇太后又看一眼周婉儿,“好端端的跪着做什么,起来。” “婉儿愿意这样伺候祖奶奶。”周婉儿甜甜地笑道。 “你有这份诚心便好,倒不必如此跪着。”太皇太后又叫周婉儿赶紧起来,“姑娘家要仔细身体,地上凉。” “祖奶奶对婉儿真好。”周婉儿垂眸吸了下鼻子,乖乖地起身,随即问太皇太后觉得这故事如何。 “还是喜欢有趣的,老了,经历的事儿多了,只想乐呵。” “婉儿记下了。”周婉儿连忙给太皇太后赔罪。 太皇太后坐起身喝了茶后,缓缓舒口气,这才算是从堵心的情绪中走出来一些,“这柳氏确实狼心狗肺,张生那么好的男人,偏偏不要,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说到底都是人贪心惹的祸。” “祖奶奶说得极是,”周婉儿忙凑到太皇太后身边,附和道,“人心善,懂知足,最好不过,这女人野心太大便不会安分过日子了。”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别有意味地看周婉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婉儿忙颔首,“婉儿就是觉得像故事里柳氏这般太懂算计的女子并不好。” “嗯,”太皇太后哼笑一声,穿了鞋,便伸手在宫人的搀扶下起了身。 周婉儿忙也跟着搀扶,问太皇太后可否休息好了。 “精神了不少,”太皇太后侧首特意看了眼周婉儿,“走吧,去御花园瞧戏去。” “好啊,婉儿最喜欢看戏了,要点一出《张三侠大闹岳山》。” 太皇太后点点头,“这出戏热闹,我也喜欢。” 片刻后,四人便在御花园摆桌落座,瞧起了戏。期间太皇太后不时地和陆清清聊几句,问问她平常的喜好,弟弟的情况,甚至连如何看账酒楼如何经营之类的事情也都问全了。有些事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但陆清清都尽量用简洁又概括性很强的话解释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得很明白,自然也很满意,不时地点头赞许。 周婉儿坐在宋言致身边。她看了会儿戏,才望着那头高兴谈论的二人,转即笑着对宋言致道:“看得出来祖奶奶很喜欢陆姐姐。” 宋言致眼看着戏台,“嗯”了一声。 周婉儿小心地瞧眼宋言致,犹豫了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刚刚祖奶奶听了话本里的故事,说大喜欢太聪明能算计的女子。过日子有点小毛病什么的倒也不怕,就怕有人另有目的,非真心真意。” 宋言致这才转眸看向周婉儿,“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说那书里的柳氏太过能算计了些。”周婉儿忙解释道。 “你还年轻。”宋言致叹了句,便转手端茶饮,再不理会周婉儿。 周婉儿在心里把宋言致刚刚的话念了三遍,还是弄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为何。为什么忽然说一句“你还年轻”?这个疑惑周婉儿一直到戏唱完了,还没解开。 周婉儿陪着太皇太后将宋言致和陆清清送走之后,也和太皇太后请礼告辞。出了宁和宫后,可巧碰见皇帝周治迎面而来,周婉儿忙请礼。 “人呢?”周治小大人一般,背着手好奇地往宁和宫内看。 “圣上说太舅舅和陆姑娘?人刚走。”周婉儿道。 “唉,竟没来得及,都怪丞相啰嗦。”周治不满地皱眉,颇觉得遗憾,转身要回去。 周婉儿忙叫他,“圣上不去看看太皇太后?” “不去,去了又好听他唠叨了。太舅舅多大的辈分,多大的年纪,才议亲。偏偏到我身上,才十二岁,她便催促我。” 周治眉头皱得更狠,他本要走,却见周婉儿站在原地盯着前方地面出神了,“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刚太舅舅有句话我一直没琢磨明白。”周婉儿苦笑道。 “呵,他的话你能琢磨明白就怪了,”周治太了解周婉儿的脑袋瓜儿了,跟宋言致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跟朕说说,朕给你解。” 周婉儿就把她之前跟宋言致寥寥四句的对话讲给了周治听。 “太皇太后多大年纪了,闲来无事听听话本打发时间。你还年轻,不该如此。大概就这意思。”周治立刻解释给周婉儿道。 周婉儿怔住,脸随即红了。皇帝的解说还算比较温和,以太舅爷的性子,他话里只怕还有讽刺之意。必有寓意讥讽她年轻不知做正事,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事上。只怕也是在变相讥讽她是个不上进的女子,而她之前刚好在说太聪明能算计的女子如何不好。太舅舅这是想告诉她,他其实更不喜欢她这般’整日只会因为个话本就乱想乱猜不上进‘的女子? 周婉儿羞得无地自容,捂着脸跺了下脚,便颔首给周治行礼,急急忙忙告辞。 周治不解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搓了搓下巴,忽然笑起来。 “圣上?”大太监顾醒凑上前。 “这个陆清清,朕有点好奇了。” “那改日宣进宫见见?” 周治看眼顾醒,“见什么,马上就做朕的太舅母了,见了也白见。” 顾醒似懂非懂。 “君生我未生,遗憾。”周治动了动眼珠子,笑起来。不幸的是,他的笑声吸引到了宁和宫的宫人,转头就有人传话说太皇太后请他进去。 周治笑不出来了,他就不明白了,自己的亲祖奶奶,为何那般宠弟弟,却偏偏不宠他这个年纪更小的小曾孙。周治做好了心理准备,板着脸迈着沉重的步伐奔向宁和宫,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太皇太后没想到周治会提及已故的太后慕氏,只好安慰他几句,至于他的婚事也不好再提了。 “其实你母亲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知道,朕这么年小,怎么可能懂。”周治转转眼珠子,然后哀伤的垂下眼眸,余光瞟见太皇太后在观察自己,周治就猛地出拳砸在桌上,“太过分了!” “好好好,你别恼了,这件事咱们就按照你太舅舅提出办法般。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以后宫内,休要再提她,你也忘了吧,若非想便想她的好。事是做错了,但她对你的疼爱却是真的。”太皇太后边安慰边叹气道。 周治本来伤心劲儿已经过了,起初没觉得什么,听太后这么一讲,红了眼睛。 “好孩子。”太皇太后伸手,把周治唤到身边来,心疼地掉眼泪。 周治却没哭,眼睛一直瞪着,等太皇太后情绪好些了,就转移话题,问她今日看人看得怎么样。 “十分聪明稳重的丫头。”太皇太后称赞道,“说话极有条理,见过大风大浪了,倒叫我莫名觉得和你太舅舅很像。” “嗯,太舅舅他八岁起就少年老成,能找到个说话合得来的人不容易。至于出身是差了点,不过已经很能能耐了,世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女子能比她更厉害。” 周治先前就因为陆清清捐钱为国的事印象很好,而今人又是宋言致看上的,周治自然不怀疑他的眼光。甚至为此还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在陆清清捐钱的时候,召见她好好了解她。算算差了六岁而已,在皇家也不算什么,要紧的是这个女人有能耐,若是在宫中给她发挥,假以时日,她怕是会比太皇太后当年还要厉害。 太皇太后点点头,“对他能有什么要求,他能成婚便要谢天谢地了,差点以为他是要一个人一辈子。那性子逼又逼不得,真不听话。” 周治悟了,合着自己不如太舅舅得宠,原来是因为太孝顺听话了。 “但人品还是要查,从头到尾必须查干净。”太皇太后忽然想起周婉儿之前的那个故事,有点担心,嘱咐周治道。 周治笑了,别有意味地看眼太皇太后,“能查什么,已经查个底儿掉了。再说一个姑娘家,能怎么样。祖奶奶是不是听了什么人乱说话?” 太皇太后看眼周治。 “太舅舅可是棵惹眼的树,招风呢。”周治说罢,就和太皇太后告辞了。 太皇太后本来心里就有所怀疑,听周治此言,更加确准了。面色未动,转头喝了茶,便去歇息。 再说周婉儿与周治告辞之后,心里因为有事,便赌气回房屋子郁闷起来。钱太妃特来探望周婉儿,瞧她情绪不好,便问了问,得知她的心事之后,劝她趁着事情没定,和太皇太后坦白。 “她向来疼爱你,如何会舍得把那么好的人让给外人?”钱太妃劝道。 “太妃是不知道,但凡跟太舅舅有关的事,祖奶奶她老人家就不一样了。别说我了,就是圣上怕也比不过。”周婉儿垂眸,“这人要是太舅舅中意的,我没办法的。” “傻孩子,你连试都不试怎么会知道?可恨我人微言轻,帮不上忙。”钱太妃拉住陆清清的手,“对了,这事儿你既然不好说,何不让太后去说。你和太后一向亲厚,让她说服太皇太后和皇上必然更容易些。” “太后?”周婉儿愣了下,“她就是因怕被人打扰,才忽然决定去了五台山清修,我哪好去叨扰。” “那是为了防着别人,你能一样么,太后一向把你当亲女儿看。当初你生病了,太后还亲自守在你床边照料你。可有不少富贵人家的亲娘,都没她这般对子女尽责呢。孩子病了,那也不多时偶尔来看看,嘱咐丫鬟去照料。”钱太妃游说道。 周婉儿想想也是,便决定书信一封,改日有贵妇进宫觐见,她便趁机暗中求她派人将信送至五台山,向清修的太后求助。 42.042拉手就生气了 说来也巧,陆清清和宋言致从宫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丞相慕温良。 慕温良着一袭官袍,身姿高昂,一手被在身后,立在马车旁。小厮刚下了脚踏,他似正要准备上车,听说来人了,便转头看向宋言致这边。 慕温良一笑,忙快步过来,对宋言致拱手作揖。 宋言致同样报以微笑,“丞相客气了。” 慕温良直身后,看向陆清清,也见礼。 陆清清没想到慕温良也会跟自己行礼,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转即她忙也行礼,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看得到女子见陌生的男子的规避与生涩而已。 “和他你不必客气。”宋言致侧首对陆清清说一句,转而对慕温良介绍道,“将进门的夫人,你早行礼也不亏。” “正是。”慕温良笑,“早听说太国舅爷去了一趟汝宁府,便领回了佳人。今日倒是巧,叫我碰见了,可见我和太国舅爷越来越有缘分了。” “是有缘分。”宋言致深意凝望慕温良一眼,便与其告辞。 慕温良在行礼送别。 陆清清最后看了慕温良一眼,抿了抿嘴角,便跟在宋言致身后。 慕温良眼见着那对璧人上马车去了,还立在原地远望。 随从唐三凑到慕温良身边,也不敢多言,只是静等自家主人吩咐。 “查得怎么样?”慕温良转头问,目光严厉。 “因兰花教余孽的案子结缘,事情皆是偶然,没什么特别。”唐三知道自家主人不喜欢太啰嗦,尽量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那还真是他们陆家的福分了。” 慕温良在唐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在马车驶动后,闭上了眼。唐三小心地坐在一侧,偷瞄一眼慕温良,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行驶一炷香后,慕温良突然睁眼,“人撤回来。” 唐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应承:“是。” “据你的调查来看,你觉得陆首富是个什么样的人?”慕温良侧首看着唐三。 “不能更精明的女人。”唐三总结道。 慕温良挑起嘴角,“是呢,不然事情也不会如而今这般棘手。早知今日,当初便该斩草除根。” 唐山颔首应是。 “亮儿最近这么样了?” 慕温良所说的‘亮儿’正是他的外甥吴亮,与陆川海在蓝山书院是同窗好友。 “还在书院,不过闹着要回来。”唐三道。 “让他回来,好好和他的同窗玩耍。”慕温良说罢,复而又闭上了眼。 唐三皱眉犹豫了会儿,终决定开口,“大人,那陆大姑娘那边——” “已经进宫了,那边事儿也出了,暂且不要妄动。”慕温良闭着眼睛说道。 唐三点点头,暗叹还是自家主人思量周到。 陆家大宅正门外。 陆清清下了马车,见宋言致也下了车,忙过来跟他道别,客气地对他道:“其实你不用下车的,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这么客气?”宋言致不解地看陆清清,“长乐县刚见面的时候,你也没这般客套。” “今非昔比,那时候你要告诉我你就是太国舅爷,我搞不好会在你跟前爬着走,抱大腿。”陆清清被宋言致‘激将’后,立刻表现出不客气来。 宋言致笑了,敢说这等实话的人只有她了。“要不要把自己的目的说得这么坦然?” “不坦然,便能瞒得过你么?”陆清清反问。 宋言致摇摇头,转即抬首看着陆家门头上挂着气派的金字匾额,“出自蒲松子之手?” “好眼力。”陆清清叹。 “既然这么有目的,还不快些邀请我去你的府邸,会增加我对你的好感。”宋言致微微侧倾身子,几乎对陆清清咬耳朵了。 陆清清耳际感受到宋言致若有似无地气息,红了脸,忙上前两步,才做伸手‘请’的动作,“好,请进。” 宋言致眉目含笑地看着陆清清害羞的样子,笑意更深,随即便大迈步进了陆宅。宋言致免不得要仔细观察一番陆宅的样子,行至花园,宋言致瞧着湖里的仙鹤,叹道:“比我那里好。” “没有你那里好,这坐府邸是我弟弟督建的,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对事物的见解太有限。这院子里到处充斥着钱的气息,还是你哪里好,才有真正回归山野仙境的感觉。”陆清清客观评价道。 宋言致瞟了眼那边发着金光假山,忍不住笑,“各有特别之处,也不能说这里不好。不过夫人既然喜欢我那里,以后长住时倒是能舒坦些了。” 陆清清噎住,转眸瞟向别处,只觉得脸烫,祈祷天吹点凉风。 “要和你商量件事情,你酌情考量。”宋言致等了会儿才出言,口气有几分严肃。 陆清清有点冷静下来,望着宋言致,“你说。” “七品监察御史,”宋言致顿了下,“可以不做么?” 陆清清挑眉,继续看着宋言致,但没有说话。 宋言致:“并非是不想你做这个,而是京城官场复杂多变,御史台的情况更是如此。牙尖嘴利有些非议倒是次要——” “我知道,一个女子在一群男人窝里做活,而且上面的上面都是男人,却是不大合适和方便,再者我也快嫁给你了,新身份也不适合如此。”陆清清笑道,“不作就不做,你不必担心解释,我本就不是官迷,做官还赔了我不少钱呢。” “那就好。”宋言致凝视陆清清的眸子闪烁着光亮。 “本来嘛,有好的谁还要次的,新身份我能做专注做好便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再去顾及其它。”陆清清叹道。 “若没有我呢,你该如何?”宋言致忽然好奇了。 “我给自己十年的时间。”陆清清解释道。 “那当初为何弃了县主不做,而是选择七品县令?” “这个县主,不过是远远封一个,除了一个称呼外,没什么别的实用。我选择弃县主选择县令,本身就要做个噱头,而后在长乐县做出功劳来,继续增加捐给朝廷的军费,自然就有进京的指望了。再不济,我这边不行,还有弟弟,别瞧他在我面前有点犯傻,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今在蓝山书院才学也算数一数二了,将来可靠总会拿个进士来。”陆清清说完这些,暗暗打量宋言致,“我目的性这么强,你听了是不是觉得很害怕。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婚事还没定呢,但求太国舅爷手下留情,便是抛弃了我,也别拦着。我只是要讨个说法,不会给朝廷添什么麻烦。” “讨个说法?陆清清,你说得简单,你讨说法的人可是当朝丞相慕温良。”宋言致紧盯着陆清清,“光凭自己你斗不过他,有我你就赢了。” 陆清清呆呆看着宋言致,宋言致也不闪躲,俩人便四目相对。 “那个……”陆清清举起被宋言致牵住的手,“这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还没利用完,就迫不急想把我甩了?”宋言致凑得更近,陆清清觉得自己只要抖一下身子,额头大概就会撞在宋言致唇上。 陆清清转转眼珠,听到自己噗噗地心跳,莫非他—— 宋言致看着陆清清红透了的脸,松开手,“罢了,和你玩笑的,别害羞。” 陆清清愣,眼睛睁大看着宋言致,“有这么开玩笑的么?” “嗯?”宋言致把刚转过的头又转了回来。 “下次再这样我生气了。”陆清清瞪他。 宋言致怔了下,乖乖点头,“怪我。” “别乱开玩笑,在人前我会好好表现,你不用担心。”陆清清继续解释道。 宋言致不太明白他牵手陆清清,跟陆清清在人前表现如何有什么干系。不过对方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愿乱说什么再惹对方生气,只是赔笑点头,哄着她。 陆清清又瞪一眼宋言致,哼了一声,想想不能让宋言致就这么轻松过去,这种玩笑他开无所谓,他不是正常人,可她是! “我累了,你走吧。”陆清清干脆赶人道。 宋言致无奈:“这么气?” “很气!”陆清清铿锵道。 “好,那我走,别生气了。”宋言致说罢,就立刻去了。 陆清清看着宋言致绰绰的背影,咬了咬牙,这人没天理了,连背影都好看。陆清清忍着转过头去,坚决不看,快步匆匆回房。 宋言致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陆清清走中带着小跑的身影,忍不住笑了。 “陆姑娘真不一样,别人家的,不管身份多高贵,见了主人只恨不得往身上扑,她是第一个拒绝主人的。”孙长远叹道。 “别人家是谁,没见过。”宋言致冷冷看眼孙长远,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回头上车后,不忘警告孙长远以后不准再说类似的胡话。 孙长远明白他家主人是怕被未来的夫人误会,非常明白且识趣地点头。 43.043长谈 陆清清回房后便不知干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原地徘徊数次后,才好容易选择在窗边的坐下,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窗边,张望着梧桐树上的那几只灰溜溜的麻雀。小麻雀羽毛颜色虽然不鲜艳,但圆滚滚的一团,冒个毛茸茸机灵的小脑袋,不时地转来转去,还挺有趣。陆清清看了一会儿便出神了。 “大姐!”陆川海进门就瞧见窗边的大姐,高兴地跑过来,隔着窗户跟陆清清聊天,“见了太皇太后了?人怎么样,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陆清清没精打采道。 “没难为你,那不该高兴么,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悲伤春秋?”陆川海不解。 “我有悲伤春秋么?”陆清清回神儿,坐直身子看着陆川海。 “从头到脚,无一不透着悲伤春秋的情绪。”陆川海动动眼珠子,笑起来,“莫非是跟姐夫吵架了?” “你才吵架了呢!”陆清清被说中心事,立刻‘攻击’回去,“小孩子家家乱问什么。” “哼。”陆川海瘪嘴,有些不服气地偷瞄一眼陆清清,心里腹诽陆清清明明就是被说中了心事还不承认。 “对了,人查得怎么样了?”陆清清面色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陆川海。 陆川海反应了下,以同样严肃的态度看着陆清清,随即斜眸瞧了瞧院内待命的下人,喊话把人都打发了。 陆川海进屋后,坐了下来,对陆清清道:“八十万两可没白花,跟住了。” “去了哪里。” 陆川海沉吟了下,又谨慎看看四周,凑到陆清清身边坐下,“京都府。” 陆清清皱眉。 “大姐别误会,这人可不是跟踪咱们报案的人才去的京都府,是走的京都府后门,夜深了悄悄回去。”陆川海继续压低声音道。 “京都府府尹艾双周。”陆清清疑惑沉思,“看来他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也有?”陆川海准确抓住陆清清的用词,审视她,“大姐到底知道什么?” “你别管了。”陆清清打发陆川海赶紧离开。 陆川海偏不走,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陆清清,“从大姐进京后,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我可是你最亲的弟弟,唯一至今的人,为什么要瞒我?” 陆清清抬眼看着陆川海。 “大姐当年你想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做成了全国首富,怎么到我这里,还把我当孩子看?我是男儿,才该是陆家将来的顶梁柱,大姐要是什么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的话,我以后如何能长大、懂事、成家、立业?”陆川海连番质问。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陆清清扶额,想起了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除了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也觉得满世界都欠自己的,莫非他弟弟也到了这阶段? “那我就明说了,大姐是不是在查慕温良?”陆川海道。 陆清清定神惊讶地看着陆川海,转眸又看向夏绿。 夏绿忙摇头示意陆清清,她一向嘴严没和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 陆清清也相信夏绿的为人,不然她当初也不会把夏绿提拔为贴身大丫鬟。 “什么意思?”陆清清质问陆川海。 陆川海冷笑,“大姐还要在我跟前装么,你放着御封县主不做,偏偏要去长乐县做些实在的功绩出来,为的就是将来能在京城彻查慕温良,我说的对不对?” 陆清清:“你怎么知道这些?” “当然会知道,我和大姐一起长大,大姐提什么人的时候什么表情有什么意思,我都能猜个七八。以往你一提京城,脸就会绷紧,要是提到丞相,眼神一定会瞥向别处。可能是怕人发现你这点,所以故意规避,但对我来说大姐的规避,就是有事情了。”陆川海表情越发凝重,他沉着眼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两条英俊的剑眉越来越靠近,眉头几乎要拧在了一起。 陆清清叹口气,服气地对陆川海拱手,“你厉害,我是在人前装,你是在我跟前也装!” “没有没有,”陆川海讪笑着抹鼻子,“若真有,那也是青出于蓝。” “走远点,不想理你。”陆清清看着陆川海,“这件事不想你掺和进来,不用管,好生读书就是。” “我已经掺和进来了,大姐可记得我那个同窗好友吴亮?”陆川海问。 “知道,慕温良的外甥。”陆清清不解地看陆川海,“莫不是他是有意接近你?” “有意的很无意,看似偶然,但我知道他是故意接近我。”陆川海道。 陆清清点点头,她自然相信自己弟弟的判断。 “还有,有一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陆川海低头,双手交叠在一起,互相紧紧握着。 这种动作显得有些女气,但陆清清很了解陆川海,他很少做这个动作,但每次做都是有大事情。 “讲!”陆清清催促道。 “爹娘身亡的前一晚,爹爹曾拉着我说了几句话。”陆川海表情凝重起来,眉宇之间透露着一丝丝苦痛,似乎极不愿意回忆,但又不得不回忆,“他嘱咐我说,我是陆家将来的顶梁柱,以后一旦他和母亲出了什么事,我就该撑起这个家,照顾好你,还特意嘱咐我要学会放下,不要追究过往。” 陆清清渐渐睁大眼。 “当时我调皮没往心里去,不觉得什么,父对子教诲不都这么说么。但后来他们出了意外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临别前对我最后的嘱托。”陆川海眼底泛红,苦笑着看陆清清,“可我让她们失望了,我没撑起这个价,也没照顾好姐姐,反而是姐姐做了所有的事,一直在照顾我。” “这有什么好自责的,你那时候才多大啊,想撑起陆家以后有的事机会,我也就暂时帮你几年,以后的几十年都是你的。”陆清清蹭地站起身,懊恼地拍了下陆川海的脑袋。 陆川海被拍得头疼,哎呦叫一声,捂着脑袋道:“大姐,我脑袋就是被你拍傻了,不然我肯定比现在聪明。你就是怕我比你厉害,所以先把我拍傻了对不对!” “臭小子,你再说一句试试?”陆清清抬手瞪他。 陆川海回瞪陆清清。 下一刻,姐弟二人都笑了。 一炷香后,俩人又重提之前有关于慕温良的事。 “你在暗中查他?”陆清清问。 “爹娘意外后,我也怀疑过,不过没发现什么端倪,我也就只能当他们是自尽,记着他们的嘱托,不追究过去。但从知道姐姐一直在怀疑他们的死因和慕温良有关系后,我就在查他,没有高手我便出钱雇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至少绝大多数人都在银钱或棍棒屈服。近一年我收买了不少丞相府的下人,也安插进去了两个有寡关于丞相的喜好,和平时来往的人员还算清楚。但可惜并没有抓到他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 “怎知道他就是害死我们父母的凶手?”陆清清反问陆川海。 陆川海愣住,“大姐不是一直在查他么,难道他不是?” “不确定,我只是在陆家的库房里找到了刻有‘良’字的金元宝,也查过他的过往,他曾经的属下督军杜俊与我们陆家有过来往。但这个杜俊当时已经不是慕温良的收下了,也在慕温良升为户部尚书的第二年,因弄权营私罪被处以极刑,所以事情到底如何已经无法从他口中亲自查实了。”陆清清顿了下,接着道,“但我的人找到了一名杜俊曾经的随从,从其口中证实杜俊在私下里确实和慕丞相来往密切。” “可惜一个家丁之言,不足以作为证据。”陆川海叹道。 “不止不足以作证据的事,是我们现在没有关键的证据能把慕温良和咱们父母的死联系在一起。如果当初只是简单地金钱往来关系呢?”陆清清解释道。 “可是大姐一直怀疑有关系,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多年的精力来查,不是么?” “感觉,猜测。”陆清清看着陆川海,“就是缺少证据,要是确定有关系,我便是砸锅卖铁,也会想办法弄死他,为我们的父母报仇。” “我也是。”陆川海点头,“不过现在好了,姐姐有姐夫撑腰,查慕丞相已然不像以前那么难了,我猜不日就能查清楚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确凿的证据,但事情这么多年了,很难。即便我以后成了秦王妃,也未必能成,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陆清清随后又问了陆川海安插在丞相府的人是谁,嘱咐他想办法提高俩人在丞相府的地方,“侧面辅佐,或是多舍钱都可,总归要稳中求升,别露破绽。” “放心大姐,我明白。”陆川海笑着应承,然后挑眉跟陆清清打商量,“那以后便是我们姐弟一同出马,齐心协力?” 陆清清很想拒绝,不过看陆川海看自己期待的眼神,只好点头。 隔日,陆清清敢刚用完早饭,便有丫鬟送来一叠请帖。 “怎么这么多?” “估计是姑娘要嫁给秦王消息在那些权贵中传开了,所以都想来结交。” “或是笑话。”陆清清随手打开几个帖子,都是什么郡王亲王尚书之类,正经的高门权贵。 “对方身份都这么高,不好拒绝啊。”夏绿犯难道。 “这些都推掉。”陆清清只抽出一张请帖,其余的都推了出去,其中也包括丞相府太夫人的请帖。 “姑娘这好么?” 陆清清浅笑,“宋大人从来不应酬,我若应酬了,岂不坏了宋大人的‘家规’。” “可这丞相府不正好是个机会么?” “不能去,这明显是试探,我不去他才急呢。”陆清清说罢就打开南平郡主的帖子,“过两日是南平郡主的生日,你去准备个礼物,要特别点,用心点的。” “姑娘不是不喜欢她么,这么用心?我看随便捡个贵点的珍珠玛瑙给她糊弄过去就行了。”夏绿撅嘴道。 陆清清:“不能给陆家丢人,再说也不光是为了送她,是给太皇太后和宋大人长脸。” 44.044艾双周 夏绿想想是这个道理,这就安排下去,让陆家的匠人都各自用心想,主意好被采纳的人有百两银子做奖励。匠人们早就见识了这种方式,而且也是他们最喜欢最快来才的好机会,自然都各显身手,有的甚至把早前就累积出来的想法搬出来做尝试。 傍晚的时候,陆清清拿着夏绿总结好的册子选看,剔除那些要花费时间长才能做出来的‘惊喜’,挑了样三天内可做成的样式。 “就这个吧,女人八成都会喜欢。”陆清清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圈,然后吩咐夏绿,“回头让花田那边好好配合,要多少人手就给多少,不能快,不能慢,要刚刚好。” 夏绿一一应承。 陆清清接过丫鬟刚刚送来的参汤,往嘴里送了一口。想了会儿,叫人仔细查一下京都府府尹艾双周,他和陆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会派人跟踪他,这不符合常理。除非他这个人与慕温良关系匪浅,陆清清已经嘱咐陆川海要盯着这件事,该是不久就会有消息。陆清清倒是很期待这个消息,有越多的侧面证据证明慕温良的嫌疑大,那就越能证实她当初的怀疑没有错。 巧得是陆清清没有等来陆川海的消息,反倒收到了艾双周的拜帖。 陆清清的七品监察御史还没有被免职,该要等到指婚的旨意下来之后才会撤掉。艾双周的拜帖就是以商量案情为由造访。 陆清清自然是想见,但是在京城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什么事儿都会传得很快。本来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南平郡主就对她的人品提出质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陆清清当然清楚,但是在婚前关键的时候闹出什么谣言来也不太好。清白重要,名声同样要重视。 这个案子是宋言致使令牌接管,艾双周就算关心案子也是冲着这个令牌而来,陆清清就干脆写了一行字连着艾双周的那封请帖一块让人转交到宋府。 办完这些陆清清也觉得乏了,伸个懒腰,打算早点歇息。不想才更衣完毕,宋府那就回了消息,陆清清打开信一瞧,宋言致就在她那行字的下面的写了很劲道的‘随意’二字,怪不得回得这么快。 “姑娘,那咱们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夏绿问。 “当然见,既然他不介意,我就不更不介意了。”陆清清说罢,就打发人去给京都府回信。 次日,早饭时候刚过,便有小厮回禀,京都府府尹艾双周来访了。 陆川海趁着这几日在家休息,每天都偷懒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却忽然被夏绿叫了起来,得知是艾双周来了,他赶紧梳洗一番之后,飞速去了正堂。 陆川海没到之前,艾双周一直一个人在正堂等待。本来他堂堂三品官主动上门拜访被晾着,心里很有些不爽。担当他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真是好茶。他自认对茶颇有些讲究,但这茶的味道他竟连尝都没尝过,叫不出名,总之生津润喉,饮完唇齿留香,半点涩味都没有,陆川海喝得欢喜,禁不住再连喝三口。茶这么好喝,艾双周自然就好奇茶碗边上摆放的四样点心,看起来和普通家的没什么不同,但既然茶好点心说不准也好。 艾双周看看屋外,人还没来,竟忽然觉得有点庆幸,又瞧瞧屋内两侧待命的侍女,个个平息屏气,半垂着头,也没人注意他。艾双周就伸手拿了一块绿色拇指大的点心放进嘴里,软甜不腻,口感清新,有一种淡淡地香,仔细品好像还有点茶香,怪不得是绿色,原来是就是绿茗的味道。艾双周吃得心里又高兴又舒坦。艾双周接着就想那个红色的会是什么味,刚要伸手去拿,外头就有人传话说陆川海来了。 艾双周遗憾地看一眼点心,坐直了身子,正色看向笑着进门的陆川海。 “艾大人怎么有空到寒舍?”陆川海笑着请礼。 艾双周也笑,这时候才起身,“还不是因为你们陆家酒楼死人的案子。” 陆川海忙请艾双周上座,丫鬟及时来换了茶。 艾双周眼馋地看了眼新上的茶,转即对陆川海继续道:“听回话的衙差说,当日有个样貌冠绝的男子晾了令牌,说案子他接手。我这几天一直等上面的消息,却没有,这案子转交总要过个手续,所以特来问问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也好办事。” “这个我不方便说,还要问问家姐才行。”陆川海嘿嘿笑。 问她? 艾双周睁大眼,他那晚自然是从衙差的口中得知当时是有个女子在,本还以为是陆川海这厮风流,带个什么女子玩闹,而和他一起的男人是他近来结交的什么贵族朋友。而今看来,这位听起来就身份不俗的人物是跟陆川海的姐姐有关系。既然陆川海能把话这么坦率地说出来,那八成这个男子和陆川海姐姐的关系是定下了。 加上艾双周也听说陆清清近来从长乐县的县令升为京内监察御史了,虽然都是七品,可京内的七品官那可值钱了,只是这女子在京内当官就有些意思了,若没个大山靠着那里敢。京城地界可是出门散步就能碰到贵族的地方,在弄清楚对方身份之前,艾双周可不敢随便乱说话得罪人。 “那就劳烦陆大爷帮忙问问?”艾双周保持客气道。 陆川海点头,忙叫人去催,又很抱歉地跟艾双周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 “别人家的读书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天没亮就起来读书了,你却还贪睡,说出来就不怕给你们陆家丢人?”艾双周倒是挺喜欢陆川海的坦率,半开玩笑着闲聊。 “不怕,在外说我们陆家什么的没有?这点算什么。我一直觉得读书不能太累,要紧是休息好,那才能记性好,更聪明。每天闻鸡起舞只适合练武的,不适合读书的。看我的课业,和别人比起来,也并不差。”陆川海解释道。 艾双周笑了笑,虽然不敢苟同陆川海的说法,但是他能小小年纪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倒也不错。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期盼了,等你将来科考之时,倒要看看你会有什么样的出息。” 艾双周话音刚落,去传话的丫鬟便回来了,只告知陆川海两个字“可说”。 艾双周早就知道首富陆清清这些年做生意,也没少往各处地方跑,今儿自己来了,她竟不现身,心里再一次觉得不爽了。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她弟弟在,两厢打个照面也没什么,谁知她竟摆起了架子,只传话两个字过来,这不是轻视他是什么。 “那就说了,但你不可外传我未来姐夫的身份。” 艾双周心里冷笑着点点头,他就等这一刻了,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高贵身份,最好‘贵’一点,不然他定要好生把陆家折腾一遭。 陆川海起身凑到艾双周的耳边嘀咕了一下。 艾双周瞪大眼,有些不信地皱眉看陆川海,“你说什么?” “大人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 艾双周摆手,“我听清了,你可确准你说的话不是玩笑?” “自然。”陆川海笑道。 艾双周皱眉缓了缓神,“那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问什么了,只把转交文书送往秦王……不,是宋府。” □□是有,但还在建造之中,并非太国舅爷而今居住之地。 “行。”陆川海干脆道。 艾双周见对方兰都没拦着自己,如此坦率,那事情八成是真的了。陆清清嫁给太国舅爷他确实惊讶,但令他更惊讶的是太国舅爷竟然是一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而他在朝这么多年,竟然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年老体弱的老头所以才只在私下里指点皇帝,而不上朝。这个真相太可怕了! 艾双周告辞之后,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慌神,往外走得的时候,正碰到一个穿锦缎的小厮往下派事。说什么回绝丞相府的帖子。艾双周心抖了一下,陆家这可真是一步登天,今非昔比了,连丞相府的请帖都能拒。 片刻后,招财特来回话给陆清清,“瞧见了。” “跟住了,看他一会儿往哪儿去,或是派人去什么的地方,都要注意。”陆清清嘱咐道,“府邸也要看尽了,出入人员都跟上。” 招财应承,随即退下。 至第二日,陆清清召来招财询问,见对方一再摇头,陆清清心中的疑惑加重。 按理说不该,他若真是慕温良的属下,必然会对慕温良报信。但一整天过去了,他却纹丝不动,倒是奇怪。要么是藏得深,能沉得住气,要么…… “大姐,我听说明天是南平郡主的生辰,你还要进宫?”陆川海蹿进屋就问。 “嗯。”陆清清见陆川海点头后,竟还是一脸悠闲的模样,饶有兴致地笑道,“你也准备准备,我刚收到宋府的消息说太皇太后想看看你。” 45.045怼情敌 “我有什么好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太客气了。”陆川海笑着挠挠头。 “我弟弟当然好看,从眉毛到嘴,五官挑不出毛病。”陆清清满意地打量陆川海,“就是黑了点,也不知道像谁。” “大姐,我这是在外面疯玩晒的好不好。”陆川海委屈辩白道。 “知道自己在外头疯玩,还不知改改?”陆清清反瞪他。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我改。”陆川海乖乖地对陆清清行礼,然后笑着请陆清清叫他宫中礼节。 陆清清便仔细地将她所知以及注意事项悉数告知陆川海,并让陆川海照样都做一遍。 “少说少错,稳重些,别像在家这般。”陆清清嘱咐。 陆川海连连点头,“大姐放心。” …… 南平郡主生辰当日,天快近黄昏。街上人归心似箭,偶尔不知从哪里皮飘来一阵菜香,惹得要赶回家的人更觉得肚子饿。 陆清清同陆川海乘马车至宫门处,宋言致已然在等候,见他们姐弟到了,打量她二人的着装,皆端庄得体挑不出错来,心叹陆清清果然是难得思虑周全的人。宋言致随即带他们二人进宫面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见陆川海模样周正,年少懂事,说起话来也和他姐姐一样没有商人的世俗和谄媚劲儿 ,不禁也喜欢这孩子。多问了几句,又问他订亲没有,得知没有,还垂眸认真思量了会儿,估计是在心里头四处搜寻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陆川海见状,好一顿紧张,好在后来南平郡主问宋言致礼物,把话岔开了 。 “你这丫头,哪有当众拆客人礼物的道理。”太皇太后笑着说道,意思像是训斥,但看态度就知道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南平郡主毕竟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养大的孩子,颇受宠溺。 “祖奶奶早说过了,都是一家人,不见外。”周婉儿笑着看眼陆清清,就打开宋言致送来的盒子,盒子里是一块质地火红的玉镯,上手一摸竟有些温热。 周婉儿把镯子举起 ,仰头看着玉的质地,在烛光的照耀下,里面竟似有火色的流光在动,就像有小火苗一样。 “这是火玉?”周婉儿惊讶道,“我记得一共就只有两笑块稀有料,都在太舅舅那,莫非都给我做玉镯了?”周婉儿把玉镯捧在胸口,眼神发光地看着宋言致,特别高兴,就差整个人跳跃起来。 宋言致转头看向孙长远。 孙长远忙笑赞道:“郡主好记性,正是如此。王爷一听是郡主的生辰,便吩咐奴定要准备最好的礼物。” “是最好的,我很喜欢,多谢太舅舅。”周婉儿十分欢喜道。 陆清清早从宋言致的表现猜测他可能连送给周婉儿的礼物是什么都不清楚,估计是直接交代了下去,下人随意置办。这种情况陆清清再熟悉不过,因她平常遇到应酬的时候也是如此吩咐,实在是没有太多精力顾及在这上面。这次还是因为太皇太后的关系,陆清清才亲自过问了一下南平郡主的生辰礼。 “你喜欢便好。”宋言致淡淡回道,也没有太多表情。 周婉儿连连很开心的点头,“很喜欢,太舅舅费心了,我会天天带着。” 说罢,周婉儿就把镯子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特意举起来好生看。白皙的手臂露出一截来,倒是十分养眼,陆清清顺便跟着欣赏了一下。 “嗯,不错,合适你。”太皇太后笑着叹道,“之前你便说你手腕偶尔会疼,这火玉暖人,估摸着对你这手腕有好处。” “是呢。”周婉儿害羞的抿起嘴角,想看又不太好意思地看眼宋言致,然后微红着脸低下头。 “皇上驾到!” 一声传令之后,陆清清便听到快速的脚步声。她和陆川海一起与众人行礼。听了声“平身”后,方抬首去瞧,少年面如冠玉,一身明黄龙袍龙袍加深,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陆清清感觉到皇帝正要往自己这边看,忙低下头去。 周治打量一遭陆清清和陆川海,笑着看一眼宋言致,而后就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了下来,将自己的礼物送给了南平郡主。周婉儿忙行礼谢过,随即便笑凑到周治跟前,和他说笑几句。周治也都笑着应和了周婉儿,便转头向太皇太后提议去御花园看戏。 “时间还早。”周婉儿道。 “朕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们兄妹给你的礼物了。”周治饶有兴致地扫一眼陆清清姐弟,才把目光落在了周婉儿身上。 “他们给我的礼物?”周婉儿惊讶了下,然后看了眼陆清清和陆川海,端庄而疏离地对她们姐弟二人保持微笑,“其实不用如此麻烦的。” 周治见周婉儿的眼里似乎没什么期待,便起身对她道:“那好,你在这等候,我们去看。” “别啊,到底谁过生日?”周婉儿眼看着宋言致,立刻起身要跟着。 “好。”周治恭敬地搀扶起太皇太后,周婉儿则忙去另一侧也搀扶起提太皇太后。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就往水榭出去。还没到,就见湖边灯火通明,灯的颜色也有各种颜色。 周婉儿早就听说今晨开始,御花园翠碧湖这里封禁了,说是要为她准备生辰宴用。而今一看这排场倒是真大,没想到今年这么用心,往年最多不过是办个宴席,叫上一些皇亲贵妇热闹一下罢了,倒也不错,却没有这么隆重。周婉儿仔细想了下,许是她这次的生日正逢十五的缘故。 在要近翠碧湖的时候,周婉儿看到湖岸上人头攒动,对着湖中心说说笑笑指指点点,热闹得很。 周婉儿高兴地对太皇太后道:“瞧瞧,原来她们早就到了。” 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 随即就有人传话,岸上的一种贵妇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颔首对皇帝和太皇太后行礼。 周治喊了声“平身”,便快步走向水榭,仰头看着那些挂在水榭上的花灯,惊喜不已,再转即看湖中央,眼睛微微睁大,惊叹之余便顺嘴作了一首诗。 周婉儿正搀扶太皇太后落座,接受各位皇亲贵妇们的问候,最后听到皇帝的感慨,还奇怪。 “什么水中灯?水里怎么会有灯?” 众贵妇们一听,都凑上问,随即感慨周婉儿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周婉儿不解,随即看向太皇太后,以为是太皇太后给她的惊喜。 太皇太后摇头,“别看哀家,哀家也不清楚。就是昨天宫外递消息,说你未来的太舅母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要提前准备一下。” 未来太舅母。 此话一出,众贵妇们立刻把目光投在了陆清清身上。她们之前就隐约听过类似的传闻,但因为没有确实的消息,所以没敢确认。刚刚大家也都看到在太皇太后身后跟着一位脸生的妙龄女子,而素来清高不近女色的太国舅爷就在她身旁。 “莫非这位就是?”晋王妃笑着打量陆清清,然后满面含笑地问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这孩子初入宫,人也老实,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哎哟,瞧您老说的,您老看中的弟媳妇,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欺负,借十个胆子都不敢。”晋王妃打趣道,随即问身边的妯娌是不是如此。众王妃、郡王妃等等纷纷附和表示不敢。接着便一个接着一个赞美陆清清,又说最近陆家商铺有什么好东西,她们用着喜欢。 “你们这算什么,你们也不过是用用陆家的东西。我家小女儿,对陆首富那可是从头到脚的佩服。前几日也不知他哥从那里弄来了一本《首富传》,里面讲了各种故事,仔细一看竟和陆首富的经历无二,我这女儿便越发好奇其你来,让她哥四处打听消息,结果这越打听越觉得你厉害,而今在家闹着我要出去经商呢。”晋王妃叹道。 众人听得乐呵,便问晋王妃今日为何没把昌平郡主带来。 “哪敢把她带来,就怕带来了真瞧见陆姑娘,我管不住她了,让这孩子给我丢人。”晋王妃笑道。 众人忙叹昌平郡主活泼可爱,最是讨喜招人喜欢。 太皇太后也叹:“哀家就说怎么从刚刚来的时候,就觉得少点什么,原来是你家的小家伙没来,少了好多乐趣。” “正是呢,昌平郡主可是最会逗太皇太后开心了,你偏偏不给带来。” 晋王妃连连赔罪。 太皇太后笑道:“行了,这次就免你一遭罚,下次可不准拘了她。” “是是是,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瞧瞧瞧,差点忘了,今天的正主在这呢,刚说到水中灯,快来看看,你看了之后指不定也会和昌平一样喜欢上陆姑娘了。”晋王妃说罢就拉住周婉儿的手,带她到水榭边,只给她看。 才刚有人挡着,周婉儿也没注意,这下一靠近湖边,她就被湖上漂浮花灯吸引了注意,黄的蓝的白的……各种颜色,在水上漂浮着,与水面反射的粼粼光芒交相辉映,有种别样的美。周婉儿还注意到这些灯组合成了两个字,读起来刚好就是她的年龄。 “再看这里。”周治指了指头上。 周婉儿抬头,这才注意到这水榭上一排排都挂着和水里同样的花灯。真真正正的花灯,全部都是用各种颜色新鲜的花做的,顺着水榭一路通向湖对岸。 “太漂亮了。”周婉儿看着其中一盏兰花灯,似乎闻到了香味。 “就是啊,这么多花,要在新鲜的时候做成灯,挂上来,很费工夫。还有那湖里的样式,我做王妃这么多年,自认为见过不少世面了,这种的却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见。”晋王妃叹道,而后她拉住周婉儿的手,小声在其耳边叹道,“这可是真用心了啊。” 周婉儿不自在地点点头,转而看眼那边的陆清清。陆清清正好往她这边看过来。周婉儿只好的走过去,谢过她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陆清清忙道不敢。 太皇太后随即也凑了过来,高兴之余,很好奇那些瞪是如何能在水上飘着却不灭。 “下面放了黑竹排,夜里远看自然觉得只有灯在上。”陆清清解释道。 “这主意太好了,要紧的是这些花也难找。” “这么多都择下来现做花灯……” 众人跟着叹。虽然没人提钱的事,毕竟这种场合问多少钱就显得俗气了,但眼前所见实在是烧钱的东西,令这些皇亲贵妇们也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合计了一下得花多少钱。大家可都不是傻子,那扎在花灯上的兰花都不是的便宜的品种,在市面上起码要十两银子一颗。一盏花灯上怎么也要二三十盆了,美虽美,这么算太烧钱了。不过真是用心,这礼物一点不落俗套,可是给南平郡主长足了面子。 太皇太后很满意地笑着,张罗大家落座瞧戏。等了会儿,皇帝便借口跑了,他最不爱看戏。宋言致便拉着陆清清去别处走走。 “太皇太后那里——” “没关系,她不会介意。”宋言致道。 陆清清点点头,就跟着宋言致低头走着,渐渐听身后的唱戏声便远了。 “对了,今天似乎没人提太后?”陆清清问。 “今天能来的,都识趣。便是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心里也都能猜个七八,自然不会提。”宋言致解释道。 陆清清点点头。 “其实你不用这么用心的。”宋言致道。 陆清清抬头看他:“嗯?” “南平郡主,”宋言致解释道,“我知道她的心思,碍于太皇太后罢了。” “原来是指这个,没关系的,”陆清清笑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对她好,她心里反而会更不自在么!” 46.046嫌疑 宋言致含笑看着陆清清,他知道陆清清的性子不会计较这些,但还是开口解释了。 陆川海跑过来,高兴地对陆清清和宋言致道:“想游船,姐夫可以么?” “船没坐过么,值当你这么激动?”陆清清反问。 陆川海看着陆清清神秘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姐的惊喜不止这些,这有花灯,还有花船。” 宋言致目光从陆川海身上移向陆清清。 陆清清忙去瞪陆川海,“好啊你,赶紧交代,从哪儿探出来得消息?” “陆家那么多人忙活这事,我耳不聋眼不瞎的很容易就知道了。”陆川海笑叹,“大姐那你的船什么时候能晾出来?” “等太皇太后看完戏。”陆清清警告陆川海,“别瞧太皇太后喜欢你,你便本性暴露,给我稳重点。那船第一个坐的人当然要是太皇太后和今天的寿星,你稍后吧。” “我也就看看,看看就行了,弟弟还不至于和诸位夫人们抢船坐。”陆川海随即问陆清清船到底停在哪里。 “不知,这船运进宫后,便不是我掌控了。”陆清清说罢就转头对宋言致使个眼色。 “那姐夫肯定知道。” 宋言致对陆川海摇头。 陆川海叹口气,“那好吧,我还是乖乖等着。” “嗯,你去吧。”陆清清说罢,转身对宋言致道,“提到船,我想起一事来。” “你担心不安全,再查一遍?”宋言致问。 陆清清点头。 宋言致摆手,高奇立刻领命去了。没多久,高奇便回来复命,告知宋言致和陆清清船没有任何问题,并且已经派人在守卫,绝不可能有闲杂人等进入。 “那是我多虑了。不知为什么,从那个店小二出事之后,我总感觉四处都不安全。”陆清清隐隐担忧地蹙眉。 “谨慎些就是。”宋言致垂眸含笑凝视着陆清清,本要抬手,转而又缓缓放下,背在身后,但嘴角的笑意半点不减。 稍后太皇太后等人戏看完了,稳稳地做完了花船,陆清清的心才算彻底安稳了下来。 一众人等乐呵到夜深才各自散了。 晋王妃临走前,极力邀请过几日陆清清去她府上走一趟。见陆清清犹豫,晋王妃也不恼,立刻摆出一脸了然的神情,看向宋言致。 “是不是要太国舅同意才行?” 宋言致浅笑一声,“去吧。” 陆清清看眼宋言致,又看向晋王妃,点了点头。 “哎呦,这姑娘可真招人稀罕。”晋王妃拍拍陆清清的手,暧昧的看两人最后一眼,这才笑着去了。 宋言致对陆清清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川海陪着,不会有事,天也晚了,你早点回去歇息。”陆清清道。 “对,姐夫不用担心,有我在肯定没问题。”陆川海拍拍胸脯保证道。 宋言致见陆青青对自己又点了头,便应承下来,和他们姐弟告辞。目送二人的马车离去后,宋言致才回去。陆清清和陆川海到家后已经夜深了,姐弟俩没多说什么,各自道别后便去歇息了。 至次日,陆川海一反常态,赶早来找陆清清,告诉陆清清昨晚京都府有动静了。 “哦?”陆清清微微张大眼,问陆川海到底有什么动静。 “昨晚黄昏的时候,有个小厮从京都府后门出来,然后一路悄悄直奔丞相府,也是走后门,送了一封信上去便立刻离开了。鬼鬼祟祟,肯定有猫腻。”陆川海解释道。 陆清清点点头,沉吟片刻后,见陆川海还没有走,问陆川海还有什么事没有。 陆川海怔了下,摇头,“没了,就这件事,了这件事还不大啊?大姐,这就足以说明艾双周和慕温良俩人苟且在一起,陷害我们。我猜这的酒楼的毒肯定就是艾双周派人所下,他是京城的地方官,本来这案子理该他接手查,到时候肯定就不了了之了。这京城里面,杀人容易且安全的人物就数他了。” “有道理,你越来也聪明了。”陆清清笑着指了指陆川海,随即打了个哈欠,对他懒懒道,“你也说了对方是京都府府尹,不好对付。我们先吃饭,吃完了饭才有力气想办法应对。” “嗯,也对,那就传饭吧。”陆川海做的更稳当。 姐弟俩吃完饭,晋王府那边就递来了帖子,晋王妃告知陆清清,接下来的几日她们都有空,可随意挑选日子登门。 “这可真热情,一点不拿架子。”陆清清叹道。 陆川海骄傲地扬了扬美貌,对陆清清道:“她们拿什么架子,将来我大姐可是太舅母了,辈分比她还高呢,要拿架子自然也是我们那架子。” “乱说话,以后这种不谦虚的话可不许对外人讲。”陆清清夺走陆川海手里的擅自,敲了下陆川海的脑袋。 其实打得很轻,但陆川海却立刻捂头叫痛,险些叫得跟猪嚎一般。 “大姐,你再这么对我,我就跟姐夫告状了。” “呦,有靠山了是吧。”陆清清加重手劲儿,多打了一下。 “大姐!”陆川海叫红了脸。 “叫你不学无术,我这是代替爹妈教训你。” “我怎么不学无术了,我该学的都学了。”陆川海委屈道。 “看来我不找个厉害点的先生教你,你是不服气了。”陆清清看眼陆川海,“给你两种选择,要么回蓝山书院读书,要么每天跟着我请的先生上课。” “大姐,不说好了这段时间我在家,等大姐成婚后再走么?”陆川海问。 “那我要是一年半载才成婚,你这么长时间都在家啊?赶紧给我回去,要么就听先生和我的教导。”陆清清厉害道。 “好好好,我回去。”陆川海才不傻,回去他在蓝山书院还有空闲的时间,要是在家被他姐管着,那只会比在蓝山书院更严格,连一丢丢玩的可能都没有了。 陆川海告辞之后,就不解地挠头出门,不明白他家大姐抽得哪门子的疯。出门之后,正碰上夏绿带人端着点心从院外进来,夏绿一见陆川海就笑着行礼,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点心新鲜,上面的是桃花?”陆川海看了一眼。 “正是呢,今春在冰窖冻得,而今拿来做了桃花酸乳酪。”陆川海拿起一盅准备带回去,嘴上连连叹气。 “大爷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不开心?”夏绿笑问。 “还不是大姐,刚刚还聊得好好地,忽然就赶我回书院。夏绿姐姐,你说是不是我昨晚哪里表现的不好?” 夏绿摇头,“该不是,昨天太皇太后倒是在看戏前拉着姑娘说了几句话,说婚事的事慢慢来,要筹备妥帖了才行,总归不能委屈了姑娘。我想该是宋大人想早点完婚,禀告到太皇太后那里被拦下了,所以这一时半会儿可能成不了婚,姑娘生怕耽误了大爷读书,所以忽然想起来,才叫大爷早点回去。” “原来如此。”陆川海恍然大悟,随即笑着对夏绿告别,悠哉地迈着步伐去了。 夏绿望了会儿陆川海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才带人进屋。 “姑娘又和大爷置气呢?”夏绿把点心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好。 陆清清正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听夏绿说第二遍的时候,方回了神。 “什么?” “奴婢问姑娘是不是又和大爷置气呢。”夏绿笑道。 “没有,我和个小孩子置气干什么,便是吓吓他,让他晓得上进。”陆清清边接过夏绿递来的一盅乳酪边问她,“那边有消息了么?” 夏绿摇头。 “这就怪了。”陆清清斜眸思量。 “什么怪了?”夏绿不解。 陆清清摇头,“没什么,小事情。丞相府和京都府都加派人手,要最可信可靠的人,切不可外传,更不能半点走路风声。京城不比别处,这种事要是惹上麻烦,大家都掉脑袋。还有大爷那边切忌也不许说,让他好生读书去。” “知道了,原来也不敢说的,奴婢回头让招财再敲打敲打他们,免得没记性。”夏绿应承道。 陆清清要夏绿给她更衣,随即换了身简朴的男装出门。 酒楼这段日子一直没有营业。陆清清骑马从后门进,跳下马后,就立刻问来迎她的小厮进宝,“查得怎么样了?” “仔细盘问数次,只有一名伙计在出事的当晚看见过有个衙差打扮的人来过后厨。”进宝描述道。 “后厨的人该是最多才是,怎么只有他一人看见?”陆清清问。 “酒楼客人多,傍晚的时候又是饭点,大家忙得脚不沾地,鲜少有工夫注意别处。”进宝解释道。 陆清清去看那袋和了□□的面粉,转而又去看厨房存放面粉的地方,面粉按照等级封口用了黄绿红三种颜色的布绳封口。黄色最差,绿色次之,红色最好。陆清清和厨子早就确认过了,厨子因受她吩咐要做味道最好的点心,所以用得是红绳封口的面粉。这种面粉制作的点心因为价格较贵,每天的销量不算太多。在厨房存放的一共就只有三袋,而黄绿绳的面粉相一共则有二十多袋。事发当晚有一袋红绳面粉在晚饭的时候用光了,所以在给太皇太后做点心的时候就刚好重新开了一袋, “基本上一天都会用完,每天午饭后会从库房里搬新面粉填充。” “也便是说这两袋上等面粉是中午的时候才从库房搬了过来?”陆清清问道。 招财点头。 陆清清:“去查。” 招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吩咐下去。 两个时辰后,来人回禀:“奴们已经检查过库房所有红绳封口的面粉了,都没有毒。库房看门人也说因咱们陆家早就有规矩,储存食物的地方但凡出入都要有记录,不能随便让陌生人入内,所以这库房也管得很严,平常除了搬运面粉的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出入那里。” 陆清清点点头,幸亏她以前在管理生意的时候,在各个方面都有细致规定,而今这案子才会更容易排查。 “那袋呢?”陆清清指着那边在面粉堆里堆放还没有打开的另一袋红绳面粉,让人继续试。 招财赶紧叫人拿面粉拌了点饼子渣喂鸡,半晌鸡在笼子都活得生龙活虎,什么毛病都没有。 “大姑娘,这袋也没有毒。”招财赶紧回禀道。 陆清清挑起嘴角,像是笑了,但眸中的目光却冷意十足。 “姑娘,您瞧出什么端倪来了?”进宝试探问。 “若那衙差是在傍晚的时候下毒,就算他知道封红绳的面粉最好,会用来给太皇太后做点心,但他如何能确定这三袋那一袋会用。” “姑娘的意思是说,若是那个衙差下毒,那必然该三袋都下了才是。” 陆清清摇头,“他来得时候就不对,当时酒楼里有很多客人,上等点心还会有人点,若是他提前下毒了,酒楼里有客人被毒死,毒点心怎么都不可能做成送进宫。” 进宝恍然顿悟,点点头,“姑娘说的极是,也便是说这毒一定要等酒楼打烊后才能下了。” 说到这里,进宝惊得皱眉瞪大眼,“莫非是咱们自己人下得毒?这酒楼里有人被收买或是受威胁做了坏事,也不是不可能。伙计家厨子、掌柜、账房一共有八十号人,查起来也很麻烦。” “知道红绳面粉为上品,且在打烊后有机会作案的,一定是咱们酒楼自己人。”陆清清冷笑了下,“从刚开始发生尸体的时候,我便怀疑如此。做点心这个消息本来就是个秘密,能知道这个,而且还如此精准下毒的人,肯定在内部。我当日之所以没说,是怕引得众人心惶,盘问不出什么。这几天我让你在这呆着,以调查的名义询问这些活计是否记得有‘外人’下毒的细节,就是想得更多真实自然的口供。” 进宝连连佩服的点头,差点就给自家姑娘跪下了。跟了姑娘这么多年,他自以为长了见识也够聪明了,却还是没料到这一招。 “我让你把所有人说的每一句证供都记述下来,可做了没有?”陆清清问。 进宝忙点头,这就去一厚本的证供双手奉上,“全都按照姑娘吩咐做的。” 47.047越来越有趣了 陆清清坐下来仔细翻阅证供的内容,当时在厨房帮厨子一起忙着做点心的人共有十二名,但这十二名并不能排除嫌疑,因为点心在开始做之前,就已经被下毒了。 凶手作案的主要时间就在打烊之后,到厨子准备做点心之前。店铺打烊是在酉时刚过,厨子等人则是从子正开始和面准备馅料做酥点。也便是说作案时间在酉时和子时之间的两个时辰内。而在酉时打烊之后,会有把两炷香的时间收拾房间,厨子们则会在这段时间给大伙儿做饭,随后大家一起吃晚饭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就是拾掇各自回房歇息。因酒楼的厨房少不得会放一些稀珍,价格昂贵,所以每晚在睡觉之前,酒楼掌柜都会让人将厨房门窗闩好,再将门锁上。 如此可将下毒时间分成两段,第一段比较复杂,就是在酉时打烊后到酉时三刻大家都吃完饭休息的期间,这段时间内厨房虽然人多,但可随意出入,谁都有作案的可能。第二段就在厨房上锁后,酒楼里厨房的钥匙只有掌柜和一名厨房管事有,也不排除作案者是拿钥匙开门下毒。 当时带红绳面粉一共有两袋,只有一袋下毒了。要保证这袋下毒的面粉被使用很简单,就是将它放在比较容易拿到的位置,谁也不会在拿面粉的时候舍近求远。陆清清特意问过,当时做糕点厨子也确实是随手拿了一袋位置比较近的面粉。 鉴于给宫里做点心的消息从下达到执行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凶手提前做准备偷配钥匙的肯能性极低。所以陆清清就先从掌柜和厨房管事这二人身上查起。陆清清看了俩人的证词,掌柜从上了厨房的钥匙之后,就去账房那里算账顺便吃了点酒,二人聊到夜深后,掌柜也没睡,因想到有自家主人要的点心还准备做,就特意去后厨找厨子嘱咐了几番,他去的时候,后厨的门已经被厨房管事打开。 而另一名有厨房钥匙的厨房管事,今晚刚好和人换了房间,与做点心厨子一房睡觉。因为俩人要一起在子时起床去厨房,如此更方便些。 如此看来,即便做点心厨子和管事能互相证明,也无法排除彼此的嫌疑。但陆清清倒不觉得点心厨子会蠢到把杀人的事儿往自己身上瘫。毕竟这种案子,若是碰到官府的人不用心,那做点心的厨子肯定第一个背锅。 陆清清就先审问了当日做点心的厨子,名叫王放。陆清清打发走了闲杂人等,只留进宝记录证供,夏绿在旁伺候。 她又看了一遍王放的证词后,才把王放叫来审问。 “晚上休息的时候,是你先睡还是他先睡?”陆清清让王放坐下来,边吃茶边说,“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脏了一锅汤的老鼠我们总要抓到。” 王放本来有些紧张,但瞧原来他们陆家商号大名鼎鼎的首领竟是如此‘和蔼可亲’的人物,虽然用这四个字在年轻的姑娘身上不合适,但王放此刻心里不知道有什么别的词可以形容,只有这四个字。总归大老板让他一点压力都没有,很自然地就放松下来。而且她一脸信任看自己的眼神,让王放很有把自己肚子里知道的一且都掏空出来好好在大老板跟前表现的冲动。 “那天吃完晚饭,小的和管事刘大头一起督促伙计们把厨房拾掇好,就锁了门便一起回房,他先上的床,倒头就睡了。小的擦洗了一番才上床,等小的熄灯的时候,刘管事已经睡熟了在打鼾。”王放顿了下,接着道,“因为两个时辰后还要起,陆大爷还特意嘱咐说今晚做得点心很重要,要送进宫里,我就躺在榻上琢磨着花样和做法,也没什么心思睡,期间似乎打盹了会儿,但手里的书一掉在地上就醒了。在后我就把筹备好的点心都记了下来,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刘管事叫醒,俩人一块去厨房。到的时候,其它几个一块做活的伙计也陆陆续续都聚齐了。之后就开始做点心,再之后第一锅出炉,却出了那样的事。” 提到死人,王放面生愧疚,也十分后怕,“当时小人差点自己吃了一块,不然死得必然是小人。” “是做好了要尝一下味道?为何当时没尝?”陆清清追问。 王放摇头,“小人说这话可能不自谦,但小人在酒楼做点心已经有十五年了,打三年前来这酒楼后,更是每天烤七八十炉不在话下,早就熟能生巧了,每样点心的味道都能把握。因点心贵,一块值个十两银子,小人平常从不舍得尝。当时做好,便请陆大爷检查看是否可以。陆大爷忽然说要试毒,我当时还觉得陆大爷此举是在怀疑我,本要站出来亲自吃一块试试,不想——” “有人先于你站出来吃了。”陆清清接话道。 王放点点头,眉头狠皱。 “还是贪嘴了,当时他若不站出来,乖乖在旁看着,让陆大爷用狗试毒,最多不过狗个鸡而已,也便不会有今天的状况了。”王放痛恨懊恼地叹道。 “这颗怪不得你,你做点心一绝,刚出炉的更香,再说那可是价值十两银子一块的点心,店伙计一年的工钱都没这些,自然不舍得。”进宝走过去拍拍王放的肩膀,劝他别自责了。 陆清清静看着王放片刻,问他:“你说你和刘大头在锁门之前,看着众伙计拾掇厨房,当时可注意到面袋没有?” 王放仔细回忆,“因为平常总看厨房那些东西,早就习惯,没太多特别印象。不过下毒的人肯定没有在那时候动手。小人记得小人当时还催大家赶紧把活儿干完,谁要是做事奇怪肯定会引起小人的主意。” 陆清清点点头,在自己的本子上做了注明,让王放可以离开,又叫了厨房管事刘大头进来。 刘大头的说法进本上和王放所言一致,厨房锁门之后,他进屋倒头就睡,后来是王放把他叫醒去门。 “厨房的钥匙一般都放在哪里保存?”陆清清问。 “这里。”刘大头忙从脖颈上扯出一绳子来,钥匙便从他脖颈里面拉了出来。 “哟,你这宝贝得可严实。”进宝叹道。 “这是自然,咱们规矩如此。小人负责管厨房,那厨房要是丢了珍贵东西,人参燕窝,哪一样不值个百八十两?便都是小人的责任,小人哪敢如此,自要看管好。”刘大头解释道。 陆清清见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也底气十足,点点头。同时也顺便感慨了下自己定的规矩果然不错,分摊责任,谁管辖谁负责,省去不少麻烦。 陆清清随即又问了刘大头关于锁门前的情况。 “小人当时和王放一起,催他们快些收拾,厨房那会儿都是归拢东西,洗碗筷等活计,没人靠近面粉堆,还有放食物地方。” “那你记得当时那两包红绳面粉放的位置么?”陆清清问。 刘大头挠头使劲儿想了想,“当时还真没太注意那边,好像是有一袋红的堆在前面,一袋在稍后的位置。” “你仔细想清楚,确定了再说,不确定的话不要和我说,不然说错了也一样要负责。”陆清清紧紧盯着刘大头。 刘大头紧张地动了动喉咙,仔细想当初的情况,然后对陆清清摇头,“锁门之前不太确定,当时忙活事实在是没注意。不过我们子时来厨房的时候,红绳面粉就是这么放的,然后王放就叫人提面粉过来。伙计顺手拿了距离比较近的那袋。这些我非常肯定。” 陆清清打发走刘大头后,接着询问账房向源。 “你和掌柜一起算账吃酒的时候,他是否离开过?” 向源仔细想了想,看眼陆清清。 “你也知道这酒楼里的伙计有八十人,夜里不是谁都睡了。我能问你这个,自然是心里有数。这是在查命案,若因掌柜平时和你关系好你便隐瞒的话,对你我同样不会手软。我们陆家什么规矩,如何罚不规矩的人,你最清楚不过。”陆清清提醒道。 向源心里打个哆嗦,自然明白陆清清这些话都是真的。若是他因犯错被陆家打发出去了,可就再也找不到给钱这么多的好雇主了。而且他要是因为包庇凶手而出名,只怕连活都找不着了。 “出去过,就一会儿,去了趟茅房。”向源道,“大概在戌时。” “你呢?”陆清清问,“这期间离开过没有?” 向源立刻摇头,“没有,小人一直在房里,直后来厨房开门做饭,小人也没去,上床休息了。直到说出事死人了,小人才急忙赶去看情况。” “好。”陆清清把向源打发走后,看着手上有关于掌柜孙野的证词。在给进宝的证词中,孙野说自己在酉时到子时一直和账房一起,并没有出去过。 “孙掌柜撒谎了,会不会就是凶手?”进宝试探问陆清清。 陆清清:“问问就知道了。” 陆清清把孙掌柜叫来,听他重复一遍口供之后,就直接问他:“酉时到子时之间你真没有出去过,门都没踏出过?” 孙掌柜点头。 “可是有伙计看到你出门了,怎么解释?”陆清清冷言质问道。 孙掌柜愣住,“容小人想想,啊,对,出去过一趟,去茅房。” 进宝忍不住问:“刚刚姑娘那么问你,你怎么不承认,这会儿才想起来?” “那天晚上喝了酒,可能记性就不好,还请大姑娘见谅。”孙野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天晚上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和我说?”陆清清问。 孙野想了下,“还真有,那天负责烧火的伙计二狗有点反常,后来毒死了人,他就吓得把自己关在房里,这两天还病了,不太敢见人。” 关于二狗的事,进宝已经在口供本子上有所注明,陆清清早看过。“据其他伙计讲,二狗与死者往日私下里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受了刺激生病也不奇怪。” 孙掌柜愣了下,“原来如此。” “你作为酒楼的掌柜,连这都不知?”陆清清问。 “不瞒姑娘,小人平常只想管好酒楼的事,大家都规规矩矩听话不惹事,我便谢天谢地,至于其它小人不关心也不会多问。”孙掌柜笑着解释完了,看一眼陆清清,又补充一句,“不怕姑娘笑话,其实小人一直以姑娘为榜样。” 陆家酒楼在京城确有很多,但百花街这家确实是名气最大的,不可否认这与掌柜的努力分不开。 陆清清点了点头,打发掌柜去了,接着就开始询问伙计,重点还在于两袋面粉的摆放问题上,她一定要确认凶手到底是在那个时间段中作案。 负责厨房东西归拢的一名伙计表示印象,“晚上锁门前,那两袋面粉还都放在一起,就在绿绳面粉的上面,比较靠里。” 随后又从昨晚在厨房刷碗的一名伙计口中也确定了同样的信息。还有一名伙计则不太确认,感觉上印象如此。 如果只有一人提供这样的证词的话,还有可能是记忆错乱,未必是真,但如果三个人的说法都不谋而合,那这件事基本上可以确定。 陆清清特意去厨房看了下,剩下的那袋红绳面粉的位置,确实比较靠里一些,如果去拿的话,身上应该会蹭到一些面粉。不过凶手下毒之后,该是会掸去身上的面粉避免被发现。虽然从这点上还是找不到证据,但最大嫌疑为凶手的人,已然显露了出来,根据面粉摆放的位置来看,凶手是在厨房锁门后的第二时间段内作案,那最有嫌疑的人便是掌柜孙野。 但缺乏实证。 陆清清让人先搜了孙野的房间,没找到什么和作案有关的证据,只是在他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尊巴掌大的玉佛,看质地成色,在市面上根本见都见不到,这东西该是属于贡品。 “哪来的?”陆清清质问。 孙野慌张跪地,看着玉佛哭起来,“大姑娘请相信的奴,奴真没有下毒杀人。这佛是上个月有一名客人来吃饭,留下来的东西。奴打开后瞧着好,便藏了起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名客人就没有来讨么?”陆清清问。 孙野摇头,“奴也怕这个,还特意想好了说辞,只要那名客人来讨,奴就不认,就说不知道有那东西,许是被来往客人拿走之类的话。可奴忐忑等了几天后,却没见那客人来过。” 陆清清端着这玉佛看,越瞧越发现成色好,几乎没有瑕疵。没人会无缘无故丢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来找。 “若我没记得错的话,孙掌柜信佛,一直很喜欢相关的摆件。”陆清清叹道。 孙野愣了下,点点头,“姑娘好记性,小人是信佛,但这东西真不是小人从陆家偷得,或是受了什么人的贿赂,这真是小人捡回来的。” “陆家可没机会让你偷这东西,”陆清清把玉佛放下,眼盯着玉佛圆润的脸和夸大的耳垂,栩栩如生若真的一般,“看雕工也不是外头人的手艺。” “确实是好东西。”夏绿叹道,“我看是孙掌柜八成受了什么人的贿赂,做了外贼。这佛就是他下毒得来的奖赏!” “不不不,真不是,就怕会被这样误会,奴刚刚都解释了啊!”孙掌柜哭着捶地,直喊冤枉。 “孙掌柜以前在陆家的时候,是从看门的门童做起?”陆清清问。 孙掌柜抽泣着点点头。 “后来受了提拔,做了小厮,再后来你办事利索,被我安排到川海身边,川海进京到蓝山书院读书后,因陆家酒楼刚好缺人手,你自己也请命想做活,便把你安排到这里。”陆清清回忆道。 孙野一一应承。 “你该是不会因为一尊佛,就干下毒杀人的事。”陆清清打量孙掌柜,“本分做事,却有野心的人,岂会因为一个物件就冲动办事。” “大姑娘明鉴!”孙野痛哭流涕给陆清清磕头谢恩,感谢她相信自己,同时也未自己贪小便宜的事道歉。 “但你确实嫌疑最大。”陆清清补充一句,面不带感情地看着孙野。 孙野复而又受惊,瘫在地上,继续哭自己冤枉。 “你的钥匙一直挂在腰间,与账房吃酒的时候,账房不曾离开对不对。” 孙野犹豫了下,点点头。 “为何犹豫?”陆清清问他。 孙野摇头,“没什么,奴就是想了想,确认如此才敢回答。” “真如此么,若当时就是那么回事,哪用犹豫。”进宝质疑道,“早听说你跟向源关系要好,你该不会是为了保他要把自己命送进去?” 孙野愣住。 陆清清转眸看孙野。 进宝继续说道:“你若是相信你的好友没有杀人,大可以把该说的说出来。大姑娘如何聪慧你该清楚,她不会冤枉好人。” 孙野动了动眼珠,似乎被进宝的话说服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他应该是没出去,不过有段时间我喝了酒后打盹了,不太确定。” “打盹?什么时候?”进宝追问。 “就是我出恭后没多久,向源说他算完账了,我俩可以尽情喝,桌上的小菜正巧也都是我爱吃的,就喝多了。”孙掌柜挠挠头,“奇怪我以前酒量也可以,不过那天晚上的就烈了点,也可能真是我喝多了。因不敢妄加揣测人,所以一开始我没敢说。” 进宝闻言后,惊讶地对陆清清道,“那向源很可能在掌柜醉酒的时候,偷了要是下毒。会不会酒里下药了?早知道当日应该让邓仵作查一下酒。” “那酒有伙计喝过,没问题。”陆清清道。 “姑娘怎么知道?”夏绿不解问。 “事发后,有伙计去收拾账房屋里的酒菜,看剩酒了,就给喝了,没什么问题。”陆清清指了指证供本。 “啊,对,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是有个废话多的伙计说过这件事,姑娘说不管什么话都要记下来,我便都给记下来了。”进宝敲了下自己没用的脑袋。 “我也糊涂了,就算是下迷药,怎可能是下在酒里,若是趁着掌柜去出恭的时候混在酒杯里,早就喝没了,根本查不到。再说向源和孙掌柜在一起喝酒,如果酒壶里的有问题,向源自己也得晕过去。”夏绿感慨道。 陆清清看着孙掌柜,“你下去吧,但只许在房里呆着,不许乱走。” 孙掌柜应承,再三申明自己愿望,恳请陆清清查实,这才退下。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把向源抓起来?”进宝问。 陆清清托着下巴,看进宝,“证据呢?” 进宝:“刚刚孙掌柜——” “你问问看。”陆清清截话道。 进宝还真不服气,随即就叫人再把向源叫来,好一顿严厉询问他,向源却不认,并且还说孙掌柜根本就没醉打盹过。 进宝这才恍然明白,“这二人便是各执一词了。之前是彼此作证,而今是彼此互咬,却是不知哪一个是真。” “钥匙只有两把,本来有四名嫌疑人。而今只剩下两个了,这倒是好事。”陆清清眯起眼,“这二人之中,必有一名是真凶。” 进宝随即带人去搜查向源的房间,搜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不过没可疑也不能排除嫌疑,一般作案的人,稍微聪明点的,都知道隐藏自己的嫌疑,特别是这人若是受了什么大人物的指派,更不会那么傻了。”夏绿感慨道。 “再查一下这俩人,近来特别是事发前都和什么人走动。”陆清清起身,吩咐进宝负责看紧嫌疑人后,便乘车离开了客栈。 “在你看来,他二人谁嫌疑最大?”陆清清问夏绿。 “说不好,不过孙掌柜是陆家的老人了,受陆家恩惠早就吃穿不愁了,该不会那么蠢。”夏绿琢磨道。 陆清清没说话,只让夏绿打发人把她写得案情经过送到宋言致那边去瞧。 陆清清到家没多久后,便有小厮笑着过来回禀,告知陆川海已经平安的抵达蓝山书院。 “说过几天还要回来,吴亮的祖母病重了,据说也就是几天的事,大爷说可能会回来奔丧了。”小厮接着道。 “嗯,知道了。”陆清清把人打发了后,见夏绿又拿了帖子来,揉了揉额头,“这回又是谁家?” “不知。”夏绿肃穆着一张脸,紧皱着眉头,有些后怕道,“奴婢刚刚回房更衣,在桌上看到了这封信。” 陆清清拿过信封来看,上面写着“请转交陆姑娘”。 “这到底是谁啊,开这种玩笑,”夏绿惊道,“姑娘,这信能看么?” “温良体。”陆清清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的字,随即打开信,里面是一封情诗,准确的说是看似情诗的藏头诗,对方约她今晚在百花街的陆家茶楼见面。 “去么?”夏绿问。 陆清清:“你去。” 当天夜里,陆清清安静坐在窗边,终于等到回来的夏绿。 夏绿进门后,就打发走闲杂人,对陆清清道:“没见到慕丞相,他也派了身边的小厮来,对方说想见姑娘一面,要不多久吴家老夫人就会走,姑娘若是方面就在那时候奔丧,和他对峙。” “对峙。”陆清清眼里闪出意外。 三日后,果不其然,吴府老夫人仙逝消息传遍全城,陆川海也赶回来奔丧。不过他刚到家不久,就被定吴亮的人请走了。 “姑娘,那这次我们去么?”夏绿边奉茶边问。 “去。” “那奴婢派人去丞相府捎信?” “不必,你这就传消息到吴家,告诉他们我明天去奔丧。”陆清清道,“他既然把信送到我贴身婢女的房里的能耐,这点消息他会知道的。” 48.048和慕的见面 鉴于是和慕温良见面,陆清清一定会和宋言致报备。下午的时候,宋言致便亲来找陆清清。 “信拿来看看。”宋言致接过信扫了一眼后,轻笑一声。 “怎么样,是他的字迹么?”陆清清问。 “当然不会是他的字迹。”宋言致道,“他不会落把柄到别人的手里,更何况你是我的人。” 陆清清也不奇怪这点,“夏绿见过他身边的随从了,人确认无疑。” “约你在吴府见面,身份该是他没错。不过这见面的方式有点奇怪,也可能是考量你是女子,其它方式见面并不太方便。”宋言致推敲道,随即问陆清清想不想去。 “当然,此一去,我便能确定了。不然的话,始终是漫无目的乱查。”陆清清立刻回道,说完话后她有点心自己这么说话似乎有点不顾及宋言致的面子,尴尬地咳嗽一声,低头扭了下手里的帕子,“不过你若是介意的话,我就不去。” “去吧,我也正想知道是不是他。”宋言致目光里反而有比陆清清更多的探究意味。 陆清清看眼宋言致。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宋言致道。 “暗中?”陆清清转转眼珠子,琢磨了下,试探问宋言致,“我听说很多皇族人身边都有一些暗卫或者死士,你也有么?” 宋言致点头。 “那冒昧问一句,是谁培养地这些人,一定能确保他们忠心耿耿?”陆清清好奇。 “只能保证大部分,也并非全部,不也有背叛者么,比如高虎。”宋言致低头笑看陆清清,“是有一套训练的法子,不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回头帮你问问。” “那就不必了,我就是一时好奇,想必这种事也要保密不能外传。”陆清清叹道。 宋言致又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个死了的倒是可以告诉你,说他的事不算什么秘密。”宋言致补充道,“杜俊。” 杜俊…… 陆清清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才清醒地意识到宋言致再说那个当年和陆家有关系,慕温良曾经的属下,督军杜俊。 “你是说他就会训练死士?”陆清清问。 宋言致点头,“我这里当年有几个便是出自他之手,不管是死士还是暗卫,都是要从小开始驯养,很麻烦的。” 陆清清点点头,失声叹道:“一定是麻烦的,不然傻子才白白甘心送命。” 话说完了,陆清清还在琢磨那些死忠的人会不会都是精神有问题,训练死士的办法会不会就跟训狗一个道理。若真如此的话,那就太没人性了。 这时候身后的夏绿忽然碰了下陆清清。陆清清回了神,这才注意到宋言致看自己的眼神。 “我随口说说,你别见怪。”陆清清忙摆手解释道。 “没关系,便是不说出口,也料到你心里如此想了。”宋言致目光从陆清清身上抽离,看着湖面那对闲游的鸳鸯,“世事如此,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如边疆战死的将士,他们傻么去战场?” 陆清清不想和宋言致争,忙竖大拇指赞叹,“宋大人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 宋言致转头凝视陆清清,“口是心非,下次装得像点。” “好。”陆清清不大好意思地转头,也去看湖面的那对鸳鸯。这时候有对鸳鸯在湖面游来游去简直太好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去看什么缓解尴尬。 安静半晌之后,陆清清率先开口,“以你对慕丞相的了解,你觉得他会不会就是当年害死我父母的凶手?” “你父母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都尚没有定论。”宋言致道。 “可是在长乐县慕家老宅地窖里的那厢东西你也看见了,若非有隐情,我母亲最宝贝假装又怎么会经由慕温良之手,跑到那里去。”陆清清眼里发冷。 “这世上很多误会就是被一双眼骗了。”宋言致接着道。 “你什么意思?”陆清清听出话外音,对视宋言致质问他。 “要你心思缜密些,把事情看清楚,冤枉了人在我看来无所谓,但你初衷是找害死你父母的人,错了怕你遗憾。”宋言致解释道。 “我早听说你曾和慕温良是至交好友,也便是因为你的引荐,他才在先帝和新帝跟前有机会崭露头角至今天的高位。”陆清清垂下眼眸,“这么看来,这传言并不假。只是我很奇怪,当初我跟你提慕温良的时候,你并没有表现得多在乎,你要是如实告诉我,我不会——” “不会什么,便不会答应嫁给我了?”宋言致截话质问,目光忽然跟刀子一样。 “我是觉得这样似乎给你添麻烦了。”对于宋言致这样的人来说,他找个女人假扮妻子再容易不过,即便他是个有秘密要隐藏的人,如刚才所言,他身边有那么多死士,找个稳妥的人来假扮根本不难。 “我没有什么朋友,慕温良不重要,他无法和你相提并论。”宋言致笑着抬手,轻轻拍了下陆清清的头顶。 陆清清愣了下,“这样好么?” “怎么不好?”宋言致眸子里闪满了柔光。 陆清清松口气,笑着对宋言致行一大礼,“那多谢了,我相信你。” 宋言致讶异地看陆清清,微微蹙起眉头。 陆清清也发现宋言致情绪似乎忽然不好了,很纳闷,她刚刚做的说的可都是讨喜的话,这人也忒难伺候了。陆清清也不敢笑了,表情跟着严肃起来。 “到今天,还和我外道。”宋言致叹了口气,对陆清清摆摆手,权算作告别,随即就去了。 陆清清不解地望着宋言致的背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感谢不是一个很好的美德么? 夏绿也和陆清清一样,带着满脸疑惑凝望宋言致远去的背影。 “我怎么觉得宋大人对姑娘好像……” “对吧,我也觉得奇怪。”陆清清搓搓下巴,“你说他会不会忽然就喜欢上女人了?” “不是忽然,搞不好本来就喜欢。”夏绿皱眉,对陆清清解释,“我听说外头有不少以前是兔爷的人,最后也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了。不过却不耽误他们和别的男人办事,家里的呢就是传宗接待,帮忙照顾后宅而已,外头的野男人才是他们真正的心之归属。” 夏绿说完,就觉得自己全身起鸡皮疙瘩,晃头抖了抖身子。 “不会吧。”陆清清一想到宋言致也是这样的人,确实和夏绿一样,心里也觉得一阵恶寒。 “他会不会利用姑娘,真做他的妻子生孩子,但是在外的事不耽误?”夏绿转转眼珠子,询问陆清清,“姑娘当时可和他说清楚没有,这婚后男女那种事,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孩子生还是不生?” 陆清清立在原地半晌没动。 夏绿有点明白了,“姑娘根本就没提这些?” “我以为……心照不宣。”陆清清解释道。 夏绿搓搓下巴,仔细思量,“还是觉得宋大人对你是有点意思的。” “我也觉得,”陆清清转转眼珠子,随即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转身兀自匆匆跑回房。 夏绿见状赶紧跟上。 次日,陆清清黑着眼圈起床,对镜用水粉好一阵遮掩,不过倒把脸弄得有点惨白了。 “还是薄一点好。”夏绿拿着巾帕要去蘸水擦掉。 “不必,反正是去奔丧,惨白点比较应景儿,谁敢挑。”陆清清说罢,就起了身,喊上夏绿立刻走。 陆清清到了吴府,与穆夫人照面之后,便与其她宾客一起在侧堂静候饮茶。府内的丧事分前后院办,女眷凑在一起,到时候便开丧宴。因摆宴的地方不够,就设在花园里。 夏绿跟在陆清清身边,不时地打量周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他肯定有办法联络咱们。”陆清清本要找个角落地方坐着,忽然被刚来的晋王妃瞧见了,晋王妃忙拉着陆清清到自己的身边坐,结果就和一桌子王妃凑了一起。 大约过了两柱香,吴府的丫鬟过来跟陆清清道:“劳烦姑娘一趟,我们七姑娘有事和姑娘商量。” “哟,你和吴家的七姑娘还认识?”晋王妃在旁听到后,忙问。 陆清清和那丫鬟交流了下眼神,然后点点头,“刚解释,也算聊得来。” “我听说她家其姑娘身子不适很好,而今家里老夫人去了,最疼她的,她估摸是伤心过度,身子更难受。既然聊得来,便快去劝劝吧。”晋王妃叹道。 陆清清对晋王妃点了下头,随即就起身,只带着夏绿,跟着那丫鬟去了。从后花园抄竹林小路,左拐右拐道一处僻静的院落。至院子正房后,丫鬟便对屋内的人说了声人到了,就推开门。陆清清随即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陆清清和夏绿主仆二人入内后,门便被小丫鬟关上了。 屋内的慕温良着一身素白锦缎,听到关门声后便回身看向陆清清,随即伸手示意,请她落座。 “客套话便不说了,时间有限,开门见山。”慕温良坐下之后,便目光柔和地看向陆清清,“忍了很久了,一直很想问陆姑娘,为何要派人监视丞相府,跟踪我?” 陆清清料到这次慕温良和自己谈,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没想到他发现得这么全面。 慕温良似乎看出来陆清清的惊讶,直接解释道,“陆姑娘放心,我并没有动你的人。我只是想要答案。” “六年前。”陆清清紧盯着慕温良。 慕温良嘴角勾起,眼眸一转,“六年前怎么了,我这里倒没什么特别,不过据我了解,六年前陆姑娘的父母去世了。不知道陆姑娘刚刚和我提的这三个字是不是意指这件事?” “丞相大人英明。”陆清清狠狠咬牙道。 慕温良全然没有在乎的态度,目光自然地落在陆清清,一张冷漠脸。 “所以呢?” “你问我所以?”陆清清瞪慕温良。 “对啊,问你。”慕温良转动眼眸,很显然地上下打量和审视陆清清,“他能找你这样的姑娘让我很惊讶,本以为他喜欢娴静乖巧,原来是爱小野兽。”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清清控制住了自己刚刚过于激动的情绪,目光冷静下来,扬头略带藐视地看着慕温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嫉妒我。” “我是在嫉妒。”慕温良依旧审视陆清清,“做女人还真好,可以凭嫁人一步登天。” 陆清清心里忽然震了一下,再看慕温良的时候,可以打量了下他的容貌。若非表情冷漠,内心丑陋,也是个温润俊美之人。人也显年轻,根本不想三十出头的样子,看着倒和宋言致的年龄差不多。 想到宋言致,陆清清的心又揪了一下。 “本以为你今日叫我来,会说点有用的。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讲,告辞了。”陆清清转身便要走。 “我的来意在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是陆姑娘自己赌气,看我跟仇人一般,处处针对我。”慕温良语调很有磁性,说话中带着些许笑意,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吹风拂动玉玲的声响,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以这种态度说话,听着让人浑身不舒坦。别人的葬礼上,他竟还笑得出来。 陆清清越发反感地看着慕温良。 慕温良:“奉劝陆姑娘一句,安分地嫁进□□,和宋大人好好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别没事找事,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自找麻烦。” “我日子怎么过干你什么事。”陆清清最不爽别人威胁自己,更何况是仇人的威胁。 慕温良眯起了眼睛,有些动怒,“看来陆姑娘非要找慕某的麻烦了。” “看心情吧。”陆清清口气不经意地说,让人有种被看扁的感觉。 慕温良冷冷瞟一眼陆清清,深以为这个女人不可理喻,转身甩袖去了内间。 陆清清也没停留,也转身带着夏绿从正门离开。 走得时候,开始是负气,愤怒,越走越渐渐冷静下来,到最后却成了满心的疑惑。 夏绿见自家姑娘情绪变化很奇妙,十分不懂,询问何故。 “头有些疼,打发人去知会一声,我们回去。” 夏绿点头,示下后,立刻搀扶陆清清回府。 回府后,陆清清没在屋里留别人,只让夏绿陪着。夏绿知道姑娘每次想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就只叫自己陪着。因为怕自己一个人呆在屋里,每次独自思考的时候,只能靠这种方法解决。 夏绿就也像以往那样,抱着小薄被放在榻上,躺在上面闭着眼打盹。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保持少动,呼吸缓慢,尽量不去打扰到姑娘还能陪着姑娘。 不知不觉夏绿就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却见姑娘坐在桌边自己磨墨些什么,不时地还停顿一下沉思,然后继续埋首在纸上又画又写,似乎在解什么难题。 “姑娘,有什么要奴婢来办?”夏绿起了身,问道。 49.049只要你愿意 “杜俊是个突破口,细查杜俊,想办法找到他当年的属下、随从,或是来往的密友,不管花多少钱。” 夏绿点点头,她记得杜俊曾是慕温良的属下,俩人之前关系据说十分要好,而且陆家那笔钱也是通过杜俊的手到了慕温良的手上,这杜俊肯定逃不了干系。他身上如果还有线索,就一定能联系到慕温良。 “可是这个杜俊姑娘以前就叫人查过,并没有什么太多重要的线索,当时慕丞相还不是丞相,都没人说什么,现在只怕更难查了。” “这次换个方向查,不要问关于慕温良的,我要知道杜俊的家事,所有的家事。”陆清清道。 夏绿恍然大悟,姑娘这是要从后宅里找到蛛丝马迹去联系?这也是个办法,枕头上好说话,指不定杜俊和女人睡觉或是喝酒的时候,脱口出什么线索。 “那这事儿可能要麻烦宋大人了,当年他被查办,女眷多被充作官奴。”夏绿琢磨道。 陆清清随即书信一封,叫人送给宋言致。 夏绿打发人去送信后,见自家姑娘还是托着下巴眉头紧皱,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心知姑娘一定还有心事,便想着等姑娘自己安静一会儿便好了,谁知姑娘一晚上没睡,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发呆。 夏绿琢磨着这事儿不简单,忙差人去叫陆川海,不想传话的人愣是被陆川海打发了回来。 “小的说大姑娘这边情绪不好,请大爷回来看看。大爷说吴小爷那边正伤心着,昨晚上还险些投湖自尽,不好赶回来,再等两日就回。” “知道了,去吧。”夏绿把人打发走后,回头望屋里望了一眼,又吩咐厨子多准备几样大姑娘爱吃的菜。 傍晚的时候,夏绿见姑娘还如常用饭,饭后去花园散步,心宽慰了不少。 陆川海急匆匆进门,瞧见屋内只有夏绿等丫鬟,忙问:“我大姐他人呢?” “大爷怎么回来了?”夏绿不解问。 “想想还是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怎么样,很反常么?”陆川海关切问。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奴婢只是觉得大姑娘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估摸缓缓就好了。”夏绿随即告诉陆川海人而今在花园。 “那我去看看他。” 斜阳下,陆清清一人坐在湖岸,用柳条不时地抽打水面。 “大姐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陆川海弯腰捡了几块石头,才笑着凑到陆清清身边坐下,用石子打水漂,“我要是能打出四个,大姐就答应我别伤心了好不好?” 陆清清扭头看他。 陆川海摊开手掌,给陆清清看他手里的五颗石子,眉毛一挑,问她到底行不行。 “行,你来。”陆清清忽然笑道。 “好,来了。”陆川海很自信地拿起一颗石子,往水里一丢,不过荡起一个水花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都是如此。 陆清清嘴角的笑意加浓。 “第四个。”陆川海拿起石子,两颗手指夹着。 陆清清挑眉看他。 陆川海起了身,看起来要背水一战,随即他弯腰,用石子瞄准,狠狠地往外一丢,啪啪啪出了三个水花。 “最后一个了。”陆川海看着掌心里剩下的石头,叹了口气。 陆清清凝视着他。 陆川海笑嘻嘻道:“但我信我肯定回应,大姐信么?” “为何要信你,既然和你作赌,我自然要信自己赢。”陆清清道。 陆川海瘪嘴看了眼陆清清,“可是为了让大姐开心,我一定要赢。” 说罢他便猛地弯腰,大臂力狠狠撇出去,石子跟长腿了一般,在碧绿的水面上跳跃了五下才停。 “怎么样?”陆川海掐着腰,一脸胜者的姿态看陆清清。随即他笑着对陆清清伸手,陆清清仰头看着陆川海,余晖照着他的侧脸,映衬着他脸上的笑容暖洋洋,几乎要把人的心融化了一般。陆清清伸手,由着陆川海拉自己起身。 “大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和我说说,是和姐夫吵架了么?”陆川海问。 “没有,我昨天见过慕温良了。”陆清清边走边说道。 陆川海愣住,随即快步跟上,“那你们说什么了?” 陆清清看眼陆川海,摇摇头,“没说几句话,他很嚣张,反倒先质问起我了。咱们的人不行,监视丞相府的事被发现了。” “大姐派人监视了?”陆川海见陆清清点头,自己也挠了挠头,“我也派人了,不知道他发现的是哪拨人。” “不管哪拨人,人家不懂声色地发现我们了,我们却一点都不知情。”陆清清叹道。 “丞相府不简单啊,不过要是简单了,他当年也不会干出那种坏事!”陆川海说着便恨恨咬牙,攥紧拳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为爹娘报仇!” “把你的人都撤回来。”陆清清道。 “为什么?”陆川海不服气问。 “已经被发现了,不撤回来留着被抓把柄?难不成仇没报,你要先把自己赔进去?”陆清清质问陆川海。 陆川海忙点头,摆手挡住陆清清责难自己的眼神,“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撤回,立刻就撤回。” 陆清清这才转过头去继续走。 陆川海望着陆清清的背影,有些发呆,“大姐也要注意安全。” “嗯。”陆清清扭头给陆川海一记厉眼,“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我自会处理。听说你那个什么好友吴亮因他祖母去世,悲伤地寻死?” “是挺悲伤地,但还不至于真死,瞎闹腾罢了。”陆川海挠挠头。 “你想趁机从他那边套什么?”陆清清提醒陆川海,“若是真把他当朋友,便不要利用,也别因为自己的事去利用无辜的人,不然你永远不会交到好的挚友。” “嗯,我明白,我听大姐的,这件事我不操心了,只管交给大姐就是,本来大姐就比我厉害,而今还有姐夫罩着大家,我就更加不用担心了。”陆川海对陆清清笑了笑,然后拱手,“那弟弟就去找吴亮了?好好劝劝他。” “去吧。”陆清清点头。 “大姑娘,大爷,出大事了。”招财终于找到二人后,从坡上小路狂奔下来,走到陆川海和陆清清跟前的时候,气喘吁吁差点不能说胡。 “多大的事值当你这般急?”陆川海好笑问。 招财拍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大事,是京都府府……尹死死了!” “你别磕巴,深吸口气,重新说一遍。”陆清清道。 招财点点头,深吸口气后,语调终于正常了,“回姑娘,京都府府尹艾双周死在了万花楼。” “怎么死得?”陆清清忙问。 招财摇头,“人死在床上,当时乱做一片,老鸨叫人护住了现场,靠近不了。” “这才黄昏,他一个当官的人怎么去了万花楼。”陆清清皱眉。 陆川海嗤笑,“大姐有所不知,虽说朝廷规定为官的人不能去那种地方,但私下里不知有多少偷偷摸摸去呢,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陆清清斜眸瞪一眼陆川海。 陆川海忙解释,“大姐,我可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我这消息都是听蓝山书院那些官家子弟闲聊才知道的。” “少跟那些人混。”陆清清道。 陆川海忙点头。 “行了,你该去哪儿去哪儿。”陆清清打发走陆川海,就立刻换了男装,骑马到万花楼门口等待。没多一会儿,她果然看见宋言致带着人策马而来。围观的众人,特别是那些万花楼内的女子们,瞧见突然来了英姿飒爽的俊俏郎君,一个个纷纷议论起来,说宋言致五官如何好看,人如何气派,又十分好奇他是哪家的公子,叫什么,更奇怪怎的这番容貌在京城竟没个名号。 宋言致马停在万花楼门口的同时,便立刻有官兵和衙差围上,挡住了围观的众人。宋言致还骑在马上,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陆清清的身上。 高虎随即也看见陆清清,立刻请她和邓修竹等人进来,随即下令命衙差们将围观众人驱散。 宋言致也下了马,同陆清清一起进了万花楼。 “刚见完慕温良,艾双周就死了。”陆清清叹道。 宋言致:“先上楼看看。” 陆清清对宋言致点头。 二人随后就到了艾双周的房间内,人有些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整个人蜷缩像个虾一般,双手都在胸口的位置。 “看起来像是胸痛而亡。”邓修竹打眼一瞅,便慵懒地说道。 陆清清看眼桌上酒菜。 “回头我会挨个查验一下。”邓修竹会意道。 陆清清仔细环顾屋子一圈,除了床上的尸体之外,基本没瞧见什么特别之处。她便同宋言致出门,审问老鸨和那个陪伴艾双周的花魁牡丹。 老鸨赶紧跪地磕头,连连喊冤,哭诉这件事跟她们真的没关系。 “艾大人是这里的常客,不过今天来得早点,似乎心情还不大好,来了就点了牡丹姑娘,打发小的们下去。上了酒菜客道几句后,我便把门关上,只留着牡丹和艾大人在房内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艾大人刚来没多久,便猴急要、要……谁知忽然就胸痛,接着就、就断气了。”牡丹脸色惨白靠在老鸨身边,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说话,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显然是受惊过度。 陆清清转眸看向那边还在哭的两名小厮,“你们是艾双周的随从?” 俩人点头,随即下跪。 “为什么心情不好?”陆清清问。 俩小厮摇头,“大人下午的时候一人出门赴约,小的们都没敢跟着,回来之后心情便不大爽,说要来万花楼喝酒,谁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情。请、请两位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大人伸冤啊!” “赴约?”陆清清又问那俩小厮,“既然是赴约,那一定要约,之前可曾有谁送过消息?” 俩小厮连连摇头,道并不知。 陆清清看向宋言致,问他能不能去一趟京都府查一查艾双周的房间。 宋言致点头。 这时候屋里邓修竹喊话道:“死因查明了。” “是什么?” 邓修竹把桌上一盘炒杂菇端起,“这个是毒菇,吃了会胸口绞痛而亡。具体叫什么不知,但在长乐县附近的山里很有名,村民们都知道这玩意儿有毒。我以前上山采蘑菇的时候,也会经常遇到。这京都离长乐县也不算远,山里可能也有这种蘑菇。” “那要劳烦你到附近山里找找了,看看有没有。” 邓修竹皱眉,不爽道:“怎么尽是这种吃力的活儿给我。” “这蘑菇被炒过了,也不大能看出来本来的样子,所以麻烦不了别人,只能麻烦你。”陆清清耸肩道。 “好吧。”邓修竹说罢就要走。 “你等等,先去厨房看看。”陆清清拦着道。 邓修竹停住脚,点点头,听话地去了厨房,当时炒这道菜的厨子也找到了。 厨子哭着道明自己的清白:“草民真不知道这菇会有毒,平常都是洗菜王二把菜给我备好放在锅边,我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注意这蘑菇到底什么样,直接下锅快炒然后起盘,接着做下一道。” “还有蘑菇么?”邓修竹问。 伙计忙领着邓修竹去看,那边还有一筐没收拾好的蘑菇。邓修竹悉数都倒在地上查看,然后对陆清清等人摇摇头,“没有,看来是有针对的下毒。” “那王二呢?”陆清清又问。 “王二?”老鸨讶异了下,“他不是说今天肚子疼,告假回家了么。” “是么?”厨子愣了愣,“可我今天看到的的确是王二。” 陆清清立刻跟老鸨要了王二的住址,派人去查。因住的不远,不多时,高奇等人便骑着快马回来了。 “家里没人,衣柜里的衣服都不见了,但被褥家具之类的大件都还留着,像是匆忙逃走了。”高奇皱眉回禀道。 “那看来必然是这个王二下的毒了。”招财叹道。 陆清清没说话,和宋言致对视一眼,随即二人就一同前往京都府。陆清清命人搜查了艾双周的寝房和书房,随后就有人在艾双周桌案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寅正陆家客栈天子三号房,要事密谈,勿带人”,纸条最后的落款是“秦”。 陆清清怔了下,然后惊讶地看向宋言致,“这个秦该不会是指你?” “是我。”宋言致道,“我和人通信的时候,若想表明自己的身份,会在落款留个秦字。不过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官贵之间都清楚。” “看来是有人想故意诬陷你。”陆清清沉着脸琢磨道。 宋言致:“是。” “这纸条上的字……勾这一笔很有特点,有些眼熟。”陆清清打个激灵,随即叫人把自己昨天收到慕温良的那个纸条拿过来进行对比,果然两种字的字体虽然不同,但勾的特点却很相似,“这肯定不是巧合。” “但却不能仅凭一个勾,就说这纸条源自于慕温良。”宋言致陈述事实,转即关切地看着陆清清,她倒是有些担心陆清清因此激动而生气。 出乎宋言致的意料,陆清清并没有多愤怒,反而像是失魂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前方不作声。在宋言致看来,这般模样的陆清清怕是比生气发怒更让人心疼了。 “不然就简单地方法解决,只要你一句话。”宋言致道。 陆清清眼珠动了下,随即抬眼仰望着宋言致,“你说什么?” “替你报仇。”宋言致低头心疼地看着陆清清,下巴几乎抵在陆清清的额头,声音很轻地似呢喃一般,“你指哪儿我杀哪儿。” “我们回去吧。”陆清清保持低着头,没去看宋言致。她匆匆在前走,先骑马奔行,宋言致紧随其后。 至宋府后,陆清清跳下马就匆匆往里走。宋言致知道她心情很好,忙跟上,又生怕她走错,快走几步去拉她。 “清清。” 声音未落,下一刻宋言致就被抱了个满怀。 “我今天不想回家,能留在这么?” “求之不得。”宋言致手缓缓抬起,犹豫了下才落在陆清清的背上。 孙长远见状忙退下,这就去命人好生安排陆姑娘的房间,务求精致舒服,可不能让他们家王爷在首富夫人面前丢了脸。 陆清清在睁眼的时候,觉得眼皮有些疼,但精神很好,起身后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宋府。屋里已经点了烛火,忽听到翻书声,转头搜寻才见坐在窗边的宋言致。 “醒了?”宋言致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 “我怎么会睡着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识有人能哭着睡着的。”宋言致淡淡笑着。 “怪不得眼睛疼,”陆清清抬手要揉眼睛,被宋言致一把抓住了手腕,“别揉,越揉越红,我叫人准备了冰块。” 宋言致随即去把布巾缝制的冰袋取来,递给陆清清。 “让你见笑了。”陆清清仰头,敷眼睛。 “自家人,有什么见不见笑的。”宋言致看着陆清清此时的模样还真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勾起嘴角,“饿了么,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哪有胃口。”陆清清随口回道。 半晌后,没听到回音,陆清清有点怕了,身上的汗毛立刻竖起来,但她不敢把眼睛上的冰袋取下,只是颤着声音问,“你在么?” “在。”宋言致道。 陆清清听到声音后,顿时松了口气,卸下全身的紧张感。 “听说你不能一人留在屋内,”宋言致停顿了下,语调渐渐发沉,“是跟你爹娘的死有关?” “嗯。”陆清清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我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尸体的人,从那之后就有个这个毛病。若是屋子里没有人,我眼前便会不停地浮现那日的场景。” 又是一阵寂静。 陆清清正要开始紧张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本来被冰的发凉的手被一团温热包裹。 “以后你不会一个人了。”宋言致缓缓地说道,声音虽不大,却给人以一种很大的力量感。 “这话真动听,要不是知道你是兔……咳咳!”陆清清猛地低下头,冰袋随之掉落,她也不管了,为掩饰自己的慌乱,侧过身去,用手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知道我是什么?”宋言致盯着陆清清,目光很关切地追问。 “没什么。”陆清清双手举起摆动,用两个手掌挡住了自己的脸,随即她道,“那个我还是回去吧。” 说罢,陆清清就低头找鞋要走。 宋言致起身,一脚就踢开了陆清清的鞋。 “你干嘛?”陆清清激动之下一抬头,刚好和宋言致四目相对,随即她认怂地低下头,干脆光脚要下地,宋言致便一手夹住了她的细腰,把她送回了床上。 “你过分了!”陆清清叫嚣。 “说清楚再走。” 宋言致声音依旧淡定,而且还很悦耳好听。可陆清清甚至自己危难在即,已然没有心思欣赏了,她动着眼珠子琢磨着怎么走,却发现宋言致像老鹰看小鸡一样死盯着自己。 “说就说呗,做人要坦诚,你事情都做了,害怕我说么?”陆清清被逼到份儿上开始反弹,直接反瞪向宋言致。 宋言致眨了下眼,示意她继续。 “你本来就是兔儿爷,还不能说了?忌讳什么,我也没说因为你喜欢男人就歧视你,我这个人很开明的好么。”陆清清干脆一口气说完,见宋言致脸色果然不太对了,心想他还是要面子,立刻继续出言劝慰宋言致,“咱们当初本就是就这件事才讨论成婚,对外你要是不好意思可以不说,我也肯定会为你保密。但私下里就我们俩,你其实不用这么避讳。咱们一起也算经历了不少磨难,互帮互助挺好的,怎么也算是好兄弟了,或者叫好姐妹也行,只要你愿意。” 50.050是他? 陆清清等了半晌,见宋言致还是目色深沉地看着自己,觉得他肯定是生气了。这个人大概还是更喜欢隐藏自己。 陆清清无奈地叹口气,正要和宋言致说明她杠杠的话可以当没说,谁知嘴唇刚动,对面的宋言致立刻就吭声了。 “不愿意。”宋言致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话,也好听道不像话。 在这样朦胧的烛光之下,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正对着自己,又说了句这么好听的声音。 陆清清心咚咚跳了两下后,恢复了理智。好在她见过大场面,不然真容易被这等男□□惑。 陆清清顺着床边挪了挪屁股,拉开与宋言致之间的距离。 宋言致看到陆清清的小动作后,脸色似乎更沉了。 “那我以后就和你兄弟相称。”陆清清抖着尾音说道,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不过宋言致现在寡言少语直勾勾盯人的样子,确实瘆得慌。 “不愿意。”宋言致重复了一遍,迈步靠近了陆清清。 眨眼间,他的食指便勾在了陆清清的下巴上。 “什么意思?”陆清清惊恐的看着他贴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 “所以你答应嫁给我,只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兔爷?” 气氛骤然变成了三九寒冬。 “不然呢”三个字到嘴边,陆清清硬是给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宋言致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很可怕,比刚刚还要可怕,似乎自己如果问题答不对的话,下一刻就会没命。 陆清清垂下眼眸,决定在回答之前还是谨慎选择沉默一会儿。 “回答我。”宋言致语调淡淡,并没有激动或者暴怒的态度,却有一种无形的逼仄,令听者觉得后脊发凉。 陆清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商场上摩擦滚打几千回,这点眼色要看不出来她就傻了。现在她虽然没有摸透宋言致的心思,但宋言致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他非常不喜欢自己的是因为他是兔爷才答应嫁给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不伤害大利益,陆清清最会认怂,不就是低个头么,她又不是没有低过。 “我之前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才要求的,不然以宋大人这般条件好的人,那可能会看上我呢,呵呵,呵呵……”陆清清适当地讥讽一下自己,没办法,这种时候如果不自黑一下,那就要被对方黑。相较而言,她觉得宋言致的杀伤力更大,所以还是自己来。 宋言致蹙起眉头,但看陆清清的眼神已经从极度冷漠变成了淡淡冷漠中掺点未知情绪的状态了。 这是个好现象,陆清清在心里暗暗松口气。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陆清清小心的看一眼宋言致。 “怪我当时没有问清楚,闹出这样的误会,我跟你道歉。”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冷淡盯着陆清清,“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嫁给我的原因。” “不是你让我嫁给你么?”陆清清不懂地看着宋言致。 “那你觉得我是兔爷,为什么还要嫁给我,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可以帮你对付慕温良?” “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么,”陆清清回答完后,便从宋言致的表情里看到了一种失望的情绪,接着道,“是有一方面这个原因,我不否认。但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我便要把后半生搭进去,我不会愿意。我从小就好强,不然也不会把陆家的产业做成而今这样,我自己够努力。” 宋言致表情松动。 “我、我那是因为你的人——”陆清清拉了长音,见宋言致在抬眸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柔和了,缓口气把后面的话省下了,“对,就是因为你的人比较好,才愿意。” 陆清清随即垂下眼眸,看起来真有点害羞。 “可你以为我是兔爷。”宋言致直戳要害,“陆清清,你该不会在耍我吧?” “我没有,你是兔爷怎么了,兔儿爷又不耽误我对你的感情!”陆清清立刻梗着脖子反驳道。 她话说得还有点冲,看起来像个女流氓。 不过话音刚落,陆清清的肩膀就被紧紧抓住了。陆清清讶异地看着宋言致那张放大的脸。在接下来,陆清清就感觉有双大手在很温柔的摩挲着自己的脸,心随之咚咚跳得飞快,有史以来最快。 陆清清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人。 宋言致垂眸看着睫毛不停发抖脸颊绯红的陆清清,自然相信她的话,勾起嘴角,便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这段日子要你受苦了,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宋言致赔罪道。 “是你没说清么?”陆清清疑惑,好像是她一开始自己脑袋有问题理解错了。可能大概真如她一开始所言,她有点不太相信自己会有魅力让宋言致这样的男人真心娶自己。到底是她没自信,还是宋言致太奇葩。 “既然让你误会了,便是我的错。”宋言致双手捧着陆清清的脸颊,低头轻轻地吻在了陆清清的额头上,“清清,我不是兔爷,我是真心想娶你。” 陆清清心狠狠地咚一下,这次的‘咚’比之前任何时候的‘咚’都更狠更剧烈,以至于让陆清清感觉的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全部耗尽,整个人软软地,又有点飘飘地,没吃糖却比吃了糖还甜。 宋言致看着整个人软在自己怀里的陆清清,嘴角宠溺笑容更深。他抱紧怀里的佳人,很认真的承诺,“我以后会对你好。” “噢。”陆清清拼尽力气就挤出这么一个音,侧脸感受着宋言致胸膛的体温还有那咚咚有力的心跳,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里,醉生梦死一般。这不会是梦吧?陆清清暗暗咬了下下唇,有点痛。 过了会儿,陆清清终于适应眼前的真实,心里有点小雀跃,不过她不能这么继续和宋言致抱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所以就低着头,慢慢推开她,想想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那我刚刚如果说我是因为你是兔爷才答应嫁给你,你会怎么办?”陆清清问。 “先奸后杀。”宋言致目光灼灼。 “啊?” “玩笑,”宋言致轻笑一声,修长的食指又去勾了勾陆清清的脸蛋,“不会特别做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兔爷就是了。” 陆清清在心里松口气,转即觉得不对了,什么叫‘证明自己不是兔爷’,怎么证明?难不成要…… 陆清清红了脸。 宋言致捏住陆清清的脸蛋,“这么红,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陆清清立刻站起身,有床的地方不安全,所她走到桌边坐下。 “穿鞋。” “啊,对。”陆清清忙起身要去找些,却见宋言致已经弯腰将她窗边的鞋拿起来,接着便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亲自把她鞋一点点套在了她的脚上。 陆清清觉得自己的心跳次数又一次突破极限。 “那个那个,其实我自己来就好。”陆清清尴尬道。 “现在有我了。”宋言致起身后,很坦然地看着陆清清,随即又笑起来,似乎对陆清清红脸的状态很满意。 陆清清捂着脸,扭过头去。 “说说案子吧。”陆清清把手指张开,只露了两个眼睛看宋言致。 宋言致含笑看眼陆清清,去那茶壶给陆清清斟一杯茶,推到陆清清面前。“好,便说说你有什么发现。” “我的发现还不能说,等你这边的消息也到位之后,才可以。”陆清清沉下脸来。 “我的消息,想起来了,你要查杜俊女眷的那些事。”宋言致喊了声来人,交代下去,很快孙长远就把七名女子带了进来。 七名女子都是素衣打扮,年近三十,双手有些粗糙,一看便知是干粗活的手。 孙长远告知陆清清这起名都是杜俊曾经的小妾,而今都在宫中浣洗房内做活。 “陆姑娘请问,前话都交代好了,她们必定知无不言。” 陆清清点点头,早前就知道杜俊出身贫寒,是张府的上门女婿,因张家举荐才得机会做官,一直十分惧内,后来他原配去世,他自己也坐上了督军的位置,才开始肆意纵容露出本性了,纳了三十二房美妾。而今看来这传言估计八九不离十。 七名女子依次自我介绍下跪,给陆清清和宋言致请安。 “我想知道杜俊当年和陆家还有慕温良的关系,你们有听他提过么?”陆清清问。 七名女子你看我,我看你。 孙长远道:“这种时候还谦让呢,机会难得,先说先得。” 此话一出,立刻有名女子爬出来,喊道:“我知道,之前的杜督军,不对,是杜俊他醉酒的时候曾说过陆中元就是个傻子,被他玩弄鼓掌之中的傻子。” “放肆!”孙长远立刻训斥。 说话的女子吓得缩了脖子。 “不必,继续说。”陆清清道,随即又问孙长远能不能让她们都起身坐着。 “能,当然能。”孙长远立刻安排好。 “你们不必害怕,什么话都可说,还有么?”陆清清问。 多数摇了摇头,表示杜俊平常是个嘴巴很严的人,也就是偶尔喝酒的时候会说几句,但并不多。 这时候坐在最后女子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哆嗦道:“他喝醉酒在婢子这睡觉的时候,嘟囔过丞相的名字,还有私盐,也有陆家什么的,模模糊糊听不是很清,就只有这几句。” “杜俊,黑么?”陆清清问。 七个人同时点头。 陆清清不说话了。 宋言致把人打发走,叹道:“似乎也没什么重要的线索。” 转头看陆清清还在沉思,宋言致问她在想什么。 “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两行泪迅速划过陆清清的脸颊,声音略带哽噎。 宋言致不可思议地看陆清清,“如何知道?”如果仅仅因为刚刚那两名婢女的话绝对不可能。 “我之前就怀疑,但我跟这个人太亲密了,我完全想象不到,或者说不敢想,也不相信。但是越来越的事,增添每一处疑点,都在指向他,那就只有他了。” “你是说有人借慕温良的名义趁机杀人?店小二和艾双周不是慕温良动的手?” “不止这些,我想我父母的死也不是慕温良所害,之前我一直误会慕温良了。很可能他和我一样,被算计了。” 宋言致伸手去擦拭陆清清脸上的泪,能让她这样哭的人不多。 宋言致随即心里一震,惊讶地问陆清清,“是他?” 51.051不可信 陆清清皱眉,不想点头,但也没法否认。 “可能真是我想多了呢?”陆清清抓住宋言致的胳膊,一双眼若星星般闪耀地看着宋言致,似乎在希冀什么。 “你身在其中,也许是难辨清,便和我说说。”宋言致劝道。 “从酥咸点心说起,消息传达到制作点心不过小半天的时间,这个活儿我安排他来做,还特意嘱咐他记得试毒。消息是临时的,提前准备作案的可能性很低,下毒是突然决定。后来经我的调查,嫌疑人却是在酒楼内部,掌柜孙野和账房向源嫌疑最大,而今俩人各执一词,证据不够全面,看似很难确定是谁。” 宋言致点点头。 “□□是□□,市面禁售,需私下里弄。而下毒是临时起意,凶手要提前准备□□。孙掌柜和向源在酒楼营业的时候,一个在大堂收钱,一个应酬客人,根本脱不开身。” “你的意思有人给凶手准备好了□□。”宋言致道。 陆清清点头,“下毒这种事,而且是给我要的点心下毒,并非谁都敢做。账房精打细算,为人向来小心谨慎,而且他是酒楼建成之后从外面雇来的人,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和我们陆家没什么利益瓜葛,我觉得他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孙掌柜是陆家的老人,且在川海身边留过一段时间,为仆的时候对川海十分忠心。而刚好那天川海早早就去了酒楼,说要督促厨子做点心。” 宋言致:“若□□是你弟弟带去,孙掌柜下毒,倒能说得通。我记得当晚是账房自己在屋内算账,孙掌柜主动去找他,这点上看也像是在找不在场证明。” “人只要犯案,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酒楼共有八十多人,作案时间也比较长,而且大家一起吃饭那段时间十分混乱,看起来很不好查。若我不仔细盘问,以孙掌柜在酒楼的身份,这个不在场证明怕是就混过去了。”陆清清虎滩抬眼看宋言致,“说到这里,你觉得我的描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宋言致怔了下,他明白陆清清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事实如此,他只能摇头。 陆清清眼中闪烁出失望,苦笑一声,接着道,“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一闪而过,我就不敢想了,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的很可耻,竟然有怀疑自己弟弟的心思。我可是看着川海从小长到大,他那么单纯,怎么可能。” “你弟弟很聪明。”宋言致纠正道。 陆清清瞪一眼宋言致,“我是说在我眼里的他。” 宋言致叹口气,拍拍陆清清的手背,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当下这一点只是个嫌疑,未必能作势,他随即让陆清清继续讲。 “万花楼洗菜的王二本来告假回家,却偏偏又出现在了厨房。”陆清清垂着眼眸,“像王二这样的伙计我了解一些,为了挣钱鲜少会请假,除非真的难受。退一步讲,他即便是忽然就不肚子疼了,要干活,也该告诉老鸨一声他回来了免得扣工钱,但他却没说。” “或许他受雇下毒,便不计较这点工钱了。”宋言致道。 “可若是受雇下毒,他何必特意跟老鸨请假,安分在楼内呆着,等着艾双周人来,送毒蘑菇就是了。” “也对,告假这点有些奇怪。”宋言致也疑惑了。 “再说艾双周纸条上被约见的地点,陆家客栈天字三号房。派人去问,掌柜只说看见是艾双周自己进了房间,出来也是一个人,店小二去收拾房间也没有看到其他人。艾双周就是和这个人见面之后,心情不好了,却没和任何人抱怨。”陆清清抬眼看着宋言致,“会有什么人对他有如此的震慑力?邀他单独见面,他也一定要去。只有你了,‘秦’。店小二的案子是从京都府那里转手过来,艾双周该是有和你来往的意思,却不得机会,所以后来找了我。太国舅为人低调,不喜应酬也是权贵们周知的事情,想来艾双周也知道。所以只有你去约他,他才会乖乖地如此听话,一人赴约。而你的话,也必定会令他难受而不敢抱怨。” 宋言致冷笑一声,凝眸看着陆清清,“你弟弟的嫌疑的确很大,江湖上是有一号人以伪装他人而得名——” “八人千面。”陆清清截话道,“是我弟弟花了八十万两请来的人物。” “对于这八兄弟的能耐,我略有耳闻,但易容难易声,且细看破绽很多。”宋言致解释道。 “艾双周只见过你一面,你的声音他并不熟悉,至于王二,黄昏时厨房最忙,厨子炒菜都是一盘接着一盘,没工夫瞧蘑菇到底是什么样,又岂能会仔细看一个洗菜递菜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还有纸条的事,勾划很有特点,与慕温良给我的纸条上的字特点一致。但这个特点暴露得很明显了,任谁看到纸条,特别是在我也收到一个纸条后,都会下意识的对比一下字迹。而落款‘秦’,让人很容易会以为是慕温良在嫁祸给你。” 陆清清喝口茶,缓了缓气息,继续说道:“纸条是慕温良偷偷放在夏绿房内,知情者本该只有我和她。但如果家里有个人本来就因为担心我查酒楼点心中毒案而忐忑身份暴露,一直在监视我呢。而且这个人一定知道我的亲信是夏绿,从夏绿的动向就能看出我的动向,所以把夏绿纳在监察之列,而她房间多了张纸条的事,刚巧也被看见了。因慕温良和我的对峙,极有可能会暴露什么,所以他情急之下又做了另一个案子陷害慕温良,时间刚巧就在我见慕温良之后。不管我们之间对峙说了什么,随之而来发生的案子,嫌疑直指慕温良,我又怎么会相信他之前所说的话。” “但艾双周身亡如何会增加慕温良的嫌疑,如果仅仅是一张纸条的原因,似乎不够有说服力。”宋言致提出质疑道。 “仅凭这一个是不够,酒楼案子出了之后,我便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我,曾让陆川海查过。陆川海随后就告诉过我,他的人跟踪看见那两个人去了艾双周京都府,随后第二天的晚上他又说看到京都府半夜有人出来,去了丞相府,意在和我表明艾双周和慕温良之间有很深的干系。对了,我刚刚还忘了说,酒楼的案子,起初有人证说过黄昏的时候看到有一名衙差在厨房附近出现过,后来经过我推敲后,把这个人的嫌疑排除了。若是不排除,这些就会凑成套了。慕温良陷害我,想要在我给皇后的点心里下毒,所以命属下艾双周来办,艾双周就派出了自己的属下来到我的酒楼下药。但谁会穿着衙差的衣裳干坏事,巴不得表明自己的身份?” “但川海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也派人见识了京都府和丞相府。他说她的人瞧瞧从京都府出来去丞相府,但我的人却没有看到。我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且再三嘱咐他们有动静就要上报,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错,且是京都府和丞相府两边同时监视遗漏了的可能就更低了。”陆清清深深吸口气,“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不想怀疑他,宁愿相信这件事就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打盹没看到。现在想想自己真可笑,明明看得见,却硬要闭眼装自己是瞎子。” 宋言致紧抓着陆清清有些发抖的手,这种发现至亲之人算计自己的感觉根本无法言说,他明白陆清清现在的感受,便更加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因为他知道根本没用。 “看得出他陷害慕温良的心思很急迫,但为何,他要这般做?” “是不是觉得解释不通,所以我不信啊,我弟弟干嘛要这样,要这么对我?”陆清清咧嘴,像是在笑,但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又像是在哭。陆川海的算计和背叛,让她觉得多年的坚持和信仰都突然崩塌了,早知今日,她当初为了什么,吃尽苦头拼尽性命的那些都算什么。 钱越挣越多的时候,她真觉得老天爷在回报她以前受过的苦,真正的苦日子都过去了,有了这么多钱后,以后的日子再苦也不会苦过前头了。现在她知道,什么叫做高兴得太早。 宋言致忙把陆清清搂在怀里,他深知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陆川海的动机,不然陆清清一定会放不下,不甘心。以陆川海聪慧,他绝不会因为好玩或是什么其它无聊的理由才这样做,他一定有能解释通的动机。 “你才刚问杜俊黑不黑,”宋言致低头看着陆清清白皙的脸颊、手背,再想到陆川海的肤色,是比平常人稍微黑一点,其实这不算什么,但和陆清清比就是很偏黑了,“该不是?” “陆清清狠狠地闭上眼,似在努力挤干眼里的泪,然后缓缓的睁眼,睫毛上都挂着泪,“这点还需要再查,但我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杜俊惧内,却好色,他黑,还和我父母关系好。我怀疑我父母身死的真相和他有关。我真正的弟弟,可能不是他。你听过布谷鸟么,在别的鸟的窝里产蛋。” 她母亲十月怀胎做不了假,得子的喜悦也做不了假。陆清清觉得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当年被掉了包。而她父母的死保不齐和这件事的真相有关,因为她父母当年自尽的时候,杜俊就在她家做客。 “别急,我们一定会查清楚。”宋言致心疼不已,“天不早了,你先歇息。若事情真如你所料那般,你更改挺下去,总不能让他一直鸠占鹊巢。” 陆清清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宋言致的话。 宋言致拍拍她的后背,“我会一直在,便是全天下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至少你有我,我也不算太差的。” 陆清清一呆,愣愣地看着宋言致。 宋言致对陆清清微微笑了笑,随即召来夏绿嘱咐她好生服侍陆清清歇息。 “你陪她一起睡。” 夏绿行礼应承。 宋言致拍拍陆清清的头,最后看了眼他,方大迈步离去。门关上的刹那,带了一阵风进来,陆清清额头的发丝被吹得微动。 “姑娘。” 夏绿红眼心疼地看着陆清清,随即和她抱在一起哭。 …… 丞相府。 慕温良刚刚就寝,便被叫了起来,皱眉询问何故,得知是宋言致突然造访。慕温良一惊,忙更衣去见。 “怎么忽然来了,可是因陆姑娘的事?”慕温良能想到的便是之前自己和陆清清谈话的事,“没想到她连这件事也不瞒你,你们倒真是感情好,恭喜。” “多谢。”宋言致转身坐了下来,对慕温良道,“说说你和陆家的关系。” “她让你来?”慕温良盯着宋言致,转即垂下眼眸好笑道,“本以为首富多聪明,没想到也会办蠢事,就凭这点东西便想威胁一国丞相,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宋言致:“威胁?” “莫非宋大人不知?”慕温良笑了下,“陆首富的做法真叫人琢磨不透了。” “你当年和杜俊合伙贩卖私盐?”宋言致稍作思量后,语调淡淡地问,好像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一般。 慕温良没有否认,而是反问宋言致:“并非我心存恶意,这样的女人怕是跟王爷不太相配。我不计较女人耍手段,但手段也分好一些的和下三滥。我当年做的事的确不对,虽敛财却没并有害过什么人。这些年我为朝廷效力,便是谈不上鞠躬尽瘁,也有苦劳。圣人就算知道我当年的作为,对我的人品质疑,却也不会因此就彻底弃了我。我没道理受她的威胁去干那些害人的事。” 宋言致:“害人?” “曾暗示过我淮南道知府刘春元碍了他们陆家商号做生意的路。”慕温良道。 “什么时候的事?”宋言致问。 慕温良道:“她人到京城的时候。” “你是不是怀疑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才这么听信?”慕温良可并不好骗,宋言致深知这点。 慕温良防备地看眼宋言致,皱眉道,“不是怀疑,肯定有。她手里有当年杜俊和陆中元的通信,信中提及到我。” “亲眼见过?” “没有。”慕温良道。 “你说陆大姑娘威胁你,可曾亲眼见过她?”宋言致再问。 慕温良嗤笑,“人家可是首富,传消息自然不必亲自到场,派个人捎话就是了。我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和解,所以才在昨日约见陆清清想谈一谈。最后,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欢而散了。” “你误会了。”宋言致道。 “误会?是误会的话他们陆家人就不会派人监视跟踪我了。”慕温良道。 “她之所以派人跟踪你,是因为她怀疑你是害她父母身亡的真凶。”宋言致解释道。 慕温良一愣,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请宋言致再细致些解释…… 一个时辰后。 “剩下的自己想,没时间理你。”宋言致拍一下慕温良的肩膀,告辞前不忘嘱咐慕温良自己上奏陈清他当年贩卖私盐罪行。 慕温良感觉自己把自己套进去了,一脸认命地跟宋言致拱手,请他快走。 宋言致回府时已到深夜,先到陆清清院内看了一眼,见屋内灯火只有一盏,猜测她已经歇下了,这才回房。至次日,宋言致赶早等在门外,见夏绿推门出来,便问了情况,让人传饭。好一顿哄陆清清,最终才勉强让她吃了两口粥。陆清清听宋言致讲述昨晚他和慕温良对峙的经过,惊讶之余,眼里透着感谢。 “原来你昨晚匆匆走,失去找他。”陆清清叹口气,“那更进一步证实了,我猜测这件事越来越像真相。” “你这已经不是猜测了,是在一些佐证之下的合理推断。威胁慕温良的事,估计也是你弟弟做的,”宋言致道,“慕温良真被逼急了,还后悔过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在杜俊出事之后,把你们陆家也查办。” “那还要多谢他了。”陆清清问,“我父母当年确实涉嫌贩卖私盐?” 宋言致点头。 “现在我们要先确定一件事,便是陆川海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这桩。我已经命人去找杜俊原配娘家张府的人,查一下杜俊当年是否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牵扯,是否在外有过孩子。毒蘑菇的事已经有线索了,邓修竹刚捎来的消息,在蓝山附近长了不少那种毒蘑。” “蓝山书院。”陆清清心头又是一疼。 “对了,有样东西我想让你看看。”陆清清拿出一尊玉佛来,给宋言致瞧,“这是在酒楼掌柜孙野那里搜到的,我看着像是宫里的东西,可认识?” “七年前先帝五十大寿的时候,为奖励十八名功臣,做过十八个玉佛赐下。”宋言致想了下,打发孙长远去找名单,“我那时候年纪也小,没太经心都有谁,不过杜俊那会儿好像是刚立功。” 一个时辰后,孙长远便把查来的名单呈送上来,十八位赏赐玉佛的名单里,杜俊赫然在列。 52.052最后一步 “杜俊曾为朝廷训练过死士,如果他留几个人在自己的身边,也不是不可能。这尊玉佛极可能是孙掌柜随身携带之物,类似信物之类?早年在陆家的时候,孙掌柜办事就很利落,对川海一直很照顾,我便把他安排在川海身边,川海进京他自然也跟着来了,后来川海去书院读书,因为酒楼缺人手,就暂时把他安排到了那里……”陆清清念叨到这里后,愣了愣,转而看着宋言致,“他身边应该还有人,不然孙掌柜该是不会离开川海。” 陆清清仔细想了下陆川海身边的那两个贴身小厮,俱是在父母死后半年,陆川海自己选的人。他身边原来有的两个,陆川海因嫌他们办事不利索,被陆清清打发到别处了,后来就去陆家的铺子帮忙,而今也都做到了小掌柜的位置,可见这俩小厮也并非办事不行。 宋言致曾说过,死士很多事从小驯养,所以陆川海身边的两名小厮年纪和他相仿也不稀奇了。 “如果我父母身亡的那天,是因为川海身份揭露所致,那杜俊在后来的这段日子完全有可能安插死士到川海的身边。”陆清清推敲道,“但我不明白,杜俊为何不把川海接走。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我父母在,他不好接。在我父母死后,他还是有机会的,毕竟我一个小姑娘在当时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 “从时间上看,杜俊在你父母身亡后四月便出事了。该是他当时隐约感觉到危险,极可能命不久矣,所以没有接走你弟弟,随后也确实出事了。家被抄,他和八个孩子最后都落得惨死。”宋言致解释道。 陆清清垂眸片刻,又问宋言致,“查办杜俊一事,是慕丞相负责?” 宋言致点头,“你弟弟会这般算计你,要你斗慕温良,大约是因为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么。”陆清清冷笑一声,她也一直想报杀父母之仇,偏偏因此而被利用了,“父母死后,我家库房少了很多钱财,还留了一个带‘良’字的金元宝。” 陆清清随即把她随身携带的那个金元宝拿了出来。 “杜俊在出事之前,慕温良刚刚升任户部尚书。他当时因怕自己弄权贪污赋税的事被慕温良查出,为了巴结慕温良,曾在他生辰的时候送了重礼。慕温良为了不打草惊蛇,暂且收下了,后来就转手以同样的方式送给了广陵王。再后来,这笔钱就被广陵王放在了慕家老宅的地窖内,被你我发现。” “我不明白,他们一起贩私盐干坏事。慕温良为何要对杜俊赶尽杀绝,就不怕被杜俊反咬一口?”陆清清叹道。 “俩人都不是好人,但却坏的不同。慕温良为了争权登高位,用过手段但却有底线,并不会害人;后者却不是,无所不用极其。慕温良见杜俊如此早晚会连累他,且不愿杜俊屡次拿当年的事威胁他,遂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筹谋,一击即中。”宋言致道。 陆清清点点头,看来杜俊在出事之前也必定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他暂且没有认陆川海。 “你觉得他会是无辜么,一切只是巧合,还是有另一种解释,只是我没想到?”陆清清有些紧张地看着宋言致。 宋言致拍拍陆清清的头,“你这么聪明的脑袋。” 陆清清垂下眸子,第一次不喜欢别人夸她聪明了。 “再等等张府那边的调查,坐实看看。”宋言致了解陆川海的聪明,对付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铁证,估计还是会狡辩。有狡辩的地方,就说明查得不够充分,那也就有冤枉人的可能。这件事上宋言致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错冤了好人,让他们姐弟之间产生裂痕。 “你说你是看着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弟弟,如果孩子真的被替换了,而你的父母并不知情的话,只能是产婆做了手脚。时隔久远,还能查到当年的人么?”宋言致问。 陆清清仔细想了想,摇头,“查不到了,那个产婆我记得好像不到一年就死了,母亲听说还特意叫人包了钱送过去。” “姓什么,住在哪儿,写给我。”宋言致说罢就亲自走到桌案边,去给陆清清磨墨。 “住址我不知道,只知道这奶娘姓陈,当年在汝宁一代很有名。虽然时隔久远,去打听的话年岁三四十的妇人,应该都会知道。”陆清清解释道。 宋言致点头,随即在陆清清写了的字条上补充一句话,便交给了孙长远。 陆清清看着孙长远离开,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大概多久会有消息?” “最快三四天。”从京城道汝宁府,正常骑马要三天。宋言致不惜把他的千里马派出去,加上调查的时间,把时间缩到三天已经是最快了。 “很快了,其实不用这么急。”陆清清道。 宋言致凝看着陆清清,没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他。时间越久,煎熬就越久,宋言致何尝忍心。 “那这几日你是留在我这,还是回府?”宋言致问。 “当然是回府,昨天留宿这里已经对了。”陆清清忙道,随后跟宋言致告辞。 宋言致笑了笑,亲自送了她,本欲还要一路送陆清清回府,被陆清清拦下了。 “别太反常,不然他定会察觉。再说我还不想让满京城人的都知道你一早上送回我回家,那岂非是变相向众人宣告我昨晚就在你府上。”陆清清说到这脸不自然地红了,随即她快速转身,戴上黑纱帽骑上了马。 宋言致好脾气地温笑应和,目送她。 陆清清从后门进府,直接跳窗回房,换了身女装便叫人传饭,尽管她在宋府已经吃过一次早饭了。 “姑娘,要不要监视大爷那边?”夏绿提议。 陆清清摇头,“什么都不要动,平常什么样就什么样,但尽量让她别见我。”她无法把控情绪,很容易被陆川海一眼就看穿。 “诶,这早饭怎么像没动过,大姐心情不好?”陆清清话还没有吩咐完,门外就传来陆川海的声音。 夏绿瞪圆了眼,自然是惊讶陆川海怎么会这么早回来。 陆清清却忽然想明白了,她昨天即便是偷偷离开去找宋言致,躲过了府里多数人的眼,但却躲不过那些可以监视她的眼睛。陆川海选择在这时候回来,必然是得了回禀,来看情况。 “去拦着他,就说我不方便见人。”陆清清吩咐道。 夏绿立刻冲出门外,转身关了门,拦截要闯进来陆川海。 “夏绿姐姐,你这是干什么?”陆川海不懂地眨眼看着夏绿。 夏绿扬头,眯着眼看陆川海,“不许进。” “为什么啊?”陆川海追问。 “姑娘不方便。” “刚吃完早饭有什么不方便的,”陆川海伸脖子往屋里瞧,即便们挡着他根本看不到,“我见自己的亲姐姐还不行了么。” “不行,说了不方便。” “具体说说怎么不方便?”陆川海死缠烂打。 “烦不烦,惹恼了你大姐,回头有你好果子吃。”夏绿挑眉瞪了眼陆川海眼。 陆川海动动眼珠子,笑起来,“啊,我知道了,你们有事瞒着我。说,是不是我大姐屋里藏人了?” “走不走?”夏绿抬手。 陆川海忙点头,“好好好,我走就是了。” 说罢,陆川海便转身去了。 “等等。”夏绿道。 陆川海愣了下,回头看夏绿。 “不是说还要在吴府多陪吴亮几天么,怎么忽然回来了?”夏绿问。 “拿换洗的衣裳,当然这是次要,小厮也能拿,主要是想来看看大姐。昨天艾双周死了,她是不是……” “嗯,知道了你还问。”夏绿道。 “我还没说完呢,你嗯什么,”陆川海突然问,“我知道了,是不是大姐和姐夫见面了?不过见面也没什么,难不成是昨晚——” “小孩子家家的,胡乱问什么,没有的事,快走!”夏绿推陆川海赶紧走。 陆川海嘻嘻笑着,这才去了。 夏绿看着陆川海走远,才暗暗松口气,转身快步回屋。 “打发走了,不过回头再来,也不能一直拦着。”夏绿叹道。 “再说吧。”陆清清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川海。 “姑娘,宫里来人了。”冬白急忙跑来禀告。 陆清清立刻去瞧,见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赶紧相迎。 “传太皇太后懿旨,请陆姑娘进宫住几天。” 陆清清立刻明白了,这应该是宋言致的安排,如此便可合理地避免她在这几天再见陆川海。 “太皇太后生怕姑娘第一次住宫内不习惯,特准许姑娘可带两名贴身侍女一同前往。”太监道。 陆清清谢过,就点了夏绿和冬白同去。 53.053不是一个段数 陆清清进宫后,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陪着聊了会儿天。太皇太后因怕她在自己跟前拘束,很快就把陆清清就放了出去。 随即宫人就带陆清清到备好的房间,简单讲了些规矩便告退。陆清清再三嘱咐夏绿和冬白在宫中行事要小心谨慎,切不可随便乱跑,但凡有什么事情就去外头那些吩咐宫人去办,免得她们自己做稍有不慎无意间惹了什么麻烦,坏了什么规矩。 陆清清在宫里住了两天,日子倒比在外边清静多了。太皇太后这两天据说礼佛,不见人,陆清清连每日的请安都省去了。没账本看,也没什么别的烦心事找她,她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看着外头的飞鸟,蓝蓝的天,想想那些该想清楚的事。 第三天,南平郡主打破陆清清享受的平静。一大早,她冒着露水在御花园里采了一捧花笑眯眯地给陆清清送来。 花到陆清清手里的时候,瓣上还挂着水珠。 “我看陆姐姐整天闷在屋里,便采了些花给姐姐看看,外边天好着呢,怎么也不出去走走?”周婉儿笑问。 “难得清静,便懒怠了。”陆清清随即问周婉儿来意。 “我没什么事,平常在宫里也没个伴儿玩,姐姐来了,就像拉着你出去走走,不过陆姐姐既然喜欢静,那我还是不打扰了。”周婉儿抱歉道。 “郡主客套了,怕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才如此贴心周到。我可早就听说郡主人聪慧机灵,脾气温和,性子又最善,且不说宫外了,宫里上下无一不喜欢。郡主此来怕是为了特意照顾我才来,感激备至,太皇太后若知道郡主如此贴心,必会对郡主更加赞赏。”陆清清行一礼,谢过周婉儿。 周婉儿听陆清清吹捧自己,自然要受着,有听她提及要在太皇太后跟前赞美自己,当然不会拒绝。她不实不太在乎哪个女孩抢了她的风头,什么盛名她一向当浮云,但在陆清清跟前,她倒是很想证明自己更优秀些。她比陆清清更好更讨人喜欢,自然就会说明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了。 周婉儿害羞地红了脸,感谢陆清清的赞美,又道:“那姐姐便跟我一块出去走走。” “怎好让郡主特意为我耽误工夫,再者,说起来也有些惭愧,我不太懂宫规,怕出去了因莽撞惹了什么事来,怪丢脸的。”陆清清可不信周婉儿此来纯粹是善意,她越是想拉自己出去,陆清清偏就不想出去。 “姐姐太小心了些,这宫里又不吃人,我们没那么可怕。走吧,御花园的花开的可美了,特别好看,我带姐姐去看。”周婉儿拉着陆清清,非要陆清清去。 “可我怕——”陆清清犹豫。 “好了,陆姐姐只管跟在我身后,要是有什么事我担着。”周婉儿做保证道。 “那好吧。”陆清清随着周婉儿出门,俩人边聊边往御花园去。 “我听说陆姐姐的父母早早就去了,那真可怜,咱们同命相怜。”周婉儿红了眼,紧抓住陆清清的手。 “更要活得明白。”陆清清道。 “什么?” 陆清清停住脚步,温笑着看周婉儿,“我说父母去得早,咱们更要努力活得明白,积德行善,不做害人之事,不能给九泉之下的他们丢脸。” 周婉儿怔了下,随即不自然地笑着点头称是,“姐姐说得极是,做人就要多多积德行善,心怀善心,佛心。” “嗯。”陆清清道,“咱们郡主人美性子有如此好,真不知将来是谁如此幸运,能尚到郡主这般好的人。” “姐姐才最幸运,太舅舅那样的人却是世间难找。”周婉儿失神叹道。 陆清清瞧眼周婉儿,还是心思单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太容易让人看透她的心思。 “有些冒犯的话不知郡主愿不愿意听?”陆清清拉着倾斜身体,凑到周婉儿的耳边,用只能让她听到的音量说道。 周婉儿再一次愣住,犹豫了下,抿着唇点点头,便挥手打发身边人都距离远一些。她便拉着陆清清往湖边走。 “水榭那边景致美!”周婉儿笑道。 陆清清拽住周婉儿的手,放缓脚步,“郡主别着急,先听我说说?” “咱们过去说!”周婉儿笑着拉陆清清快点走。 陆清清抿起嘴角,由着周婉儿的拉扯,行至水榭上,周婉儿就往栏杆边上靠着。陆清清打量她一眼,笑着转身快步往前走。 “陆姐姐,你看什么呢?” 陆清清没有回答周婉儿的话,反而是从比较窄的水榭通道上行至凉亭,然后便在凉亭中心的石凳上坐着,略有些慵懒地托着下巴,看着那边急忙忙追过来的周婉儿。 距离三丈远的丫鬟们就在原地停了脚步,依旧遵命保持着距离。 “陆姐姐怎么坐下了?”周婉儿有些急道。 “不能坐么?”陆清清忙站起身,“刚觉得累,瞧见有凉亭就赶紧奔过来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陆清清表现的像个刚进宫的懵懂无知的女子,被周婉儿一句话吓成了受惊的兔子。 “没有没有,陆姐姐想坐当然可以坐”周婉儿忙解释,生怕被人误会,传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去。 “好,那我便不客气了。”陆清清笑了笑,干脆又坐了回去,继续托着下巴,“郡主也坐?” “不用了,我不累。”周婉儿转即就在靠近水边的栅栏处转悠,来回走了几次,顺口感慨湖上的景色,请陆清清去看,都被陆清清三言两语圆润地还了回来,而且人就是不凑到她身边。 周婉儿最后有点失去耐心,皱着眉,对陆清清的说话声音加重了几分,“陆姐姐好生没趣,说好一起来走走的,你美景也不看,就坐在这里。” “不是郡主想走走么,让我陪郡主?”陆清清脸上不解地问。 “我——” “郡主似乎很喜欢站在湖边啊,刚刚走过来就是,而今在这里也是。”陆清清对周婉儿笑,“我有点怕水,若有唐突郡主的地方,还请见谅。” “怕水?那你平常不喝水么。”周婉儿心知肚明,陆清清就是在搪塞自己,而且她刚刚敲打自己的话,也让她意识到了,陆清清应该已经看穿她的目的才故意躲着。这样周婉儿更加不爽,反正对方已经知道她的目的了,那她也没必要继续装,计划不成,自然是怎么说话爽快怎么说。激怒了她,保不准让她‘恶语相向’或是主动‘攻击’自己,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喝,人不喝水哪能活呢,但就是怕这种深湖水或喝水,能让人出意外甚至淹死人的水。太怕了,毕竟一旦出了意外,我日子肯定不好过,你说是不是?”陆清清语调柔柔很好听,嘴角还带着很甜的笑容,唯独投给周婉儿的目光里带着狠厉。三丈外远远看着的宫人们,只觉得陆清清说话随和,既养眼又亲切。 周婉儿听出陆清清在讽刺自己,气得喊了一声“你——”,随即她意识到还有人看着,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面上还是表现出对陆清清厌恶情绪来。 “不知郡主可否听过一句俗语,‘近水楼台先得月’?”陆清清温笑问。 周婉儿皱眉,探究又略带防备地看着陆清清,点了下头。她当然听过这句话,但也知道陆清清想说的不仅仅是这句话。 “你说一个人已经近水楼台十几年了,还得不到,那是不是真没戏了?”陆清清这次说话的声音很小,用了只能让周婉儿隐约听到的音量,话说完了,最后还做了个‘没用’的口型给周婉儿。接着她翘起她娇嫩的手指,指尖在自己的脸上微微碰了几下,像是下意识高兴地动作。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话毕还故意对周婉儿抬了抬眉毛。 “陆清清,你太不要脸了!”周婉儿气得指着陆清清的脸,直直冲过去,便想去扯陆清清的头发。陆清清没有躲,凝眸看着周婉儿。周婉儿在手快靠近陆清清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好像中计了,立刻收手。但这时候,那边的宫人们早都听到郡主失态的狠厉之言,急忙过来劝架。 夏绿和冬白赶紧护在陆清清的身旁,询问她有时没有。太皇太后安排给陆清清的几名大宫女也有些紧张,看看周婉儿和陆清清,确认俩人没事后,不曾多言一句,也没有问。 周婉儿自然没脸继续待下去,绷着脸勉强扯起嘴角解释:“我和陆姐姐开玩笑呢,瞧瞧给你们吓得!都管紧嘴巴,休要到处乱说!” 众宫女忙垂首应承。 周婉儿最后看一眼陆清清:“忽然觉得头疼,陆姐姐我就先回去了,不陪你了。” “好。” 陆清清看着离开的周婉儿,感叹她又走错一步,刚说没什么事,转头就拉着脸立刻借口跑了,傻子都知道她心虚有事情。这种事肯定瞒不过太皇太后。虽说太皇太后是因为宋言致的建议,把自己接到了宫里。但出于大姐对幼弟一贯的关心,她不可能仅凭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考验完了,这次她在宫里住,太皇太后必然还是会派人观察她,看看性格,行为处事之类。 而南平郡主等了两天才来找她,只怕是起初也担心太皇太后太关注照顾自己,不敢轻易动手。等待两天后,她发现太皇太后礼佛根本不理会自己,这才憋不住了,想搏一搏。 但见惯了商场尔虞我诈的陆清清,怎可能对付不了一个经验不足的毛头丫头。周婉儿这种段数的女人,再来一百个她也不怕。 午后,宁和殿。 大太监常安伺候太皇太后用过午饭后,亲自搀扶她在贵妃榻上安歇,奉了茶,顺便说了下后院儿闹了点动静。 太皇太后正要饮茶,忽听这话,挑眉问何事,便放下了手里的茶。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南平郡主邀陆姑娘去游园,走水榭,陆姑娘便坐在凉亭内没动,俩人聊了几句,郡主似乎不开心,对陆姑娘发了火,然后便说太累先回去了。”常安简单解释道。 “没动,走水榭?”太皇太后笑了一声,又问常安南平郡主走动和站位。 常安眼皮动了下,对太皇太后道:“边儿上。” 其实这事儿他心里明镜似得,当时一听描述,就问得清楚了。但他不会主动说,太皇太后问了他就说。 “人精!”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常安的心思,斜睨瞪了眼常安。常安忙躬身,更加恭谨。太皇太后抬手便轻轻打了一下常安的头,责令他以后注意。常安连连应承,心里也明白了太皇太后心里那杆秤到底偏向哪儿。 “这首富果然不是吃素的,不过也好,正合适言致,他不理俗务,话少也易得罪人,那模样也招人,没个能撑场子的哪配做他的妻。”太皇太后叹口气,又笑了,“本来我还担心这陆丫头的出身和性子,而今……” “俱是合适了。”常安忙狗腿地笑着应和道。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这话茬就算过了,只字未提南平郡主。 常安暗观太皇太后的面色,也识趣地不问。 傍晚的时候,南平郡主捧着自己亲手抄的佛经,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笑了,“你有心。”随即挥手,打发人把佛经收了。 “这都是婉儿该做的!”周婉儿笑着凑到太皇太后身边,还要说话,不想见太皇太后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 “祖奶奶?”周婉儿不解地望着太皇太后。 “别太贪玩了,得空抄抄佛经也是好的。乏了。”太皇太后掩嘴打了个哈欠。 周婉儿忙躬身应承,目送太皇太后。等人走后,周婉儿一个人傻傻站在殿中央发呆,随即快步跑了出去。她径直跑到钱太妃的住所去,扑到钱太妃的怀里哭。 钱太妃问清经过后,笑叹:“我当什么事,不就是累了去歇着么,你多想了。” “不,我觉得她老人家好像不喜欢我了,以前待我并非如此。”周婉儿含泪看着钱太妃。 “你这孩子,一定是因为陆首富的事,心虚了。”钱太妃拍拍周婉儿的脑袋,“别多想,退一万步讲,便那头有人告了状,那对你就是极大的好事了。” “这怎么讲?”周婉儿不明白。 “傻孩子,太皇太后是什么人?见识过三朝了,什么鬼没见过。只要是陆清清告状,即便是真的,太皇太后也必定这女人多事无能不能安宅。那她不行了,你说谁行?”钱太妃别有意味地碰了下陆清清的肩膀。 “对对对,还是太妃足智多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正是如此。”周婉儿得到了安慰,方开心地去了。 隔日,宋言致进宫,陆清清料想该是消息都查到了,也是适合和太皇太后道别。后边这两日,太皇太后忽然热情,总是拉着她话家常,陆清清挺喜欢和她老人家聊天,不过到底还是觉得拘谨些。 陆清清告别太皇太后,就在房内等待。宋言致随后和陆清清会和,讲了下调查的情况。 “找到张家的老人,杜俊在和张家独女成婚之后,确实养过外室。奈何他原配是个悍妇,得知这事儿后就把外头的女人给接到了家里来,孩子是生了一个,但刚生下来就夭折死了,不过尸首倒是没人见过。但女人生产后的第二天,杜俊便出了趟门,说是去会朋友。具体是姓什么朋友,时隔久远都记不清了,不过时间刚好和你弟弟生辰对上。至于杜俊的这个外室,在坐月子的时候被原配欺负得生病,却不得机会看大夫吃药,最后病死了。” 陆清清狠皱眉。 宋言致继续道:“当年给母亲接生的产婆,人虽死了,不过而今家里的日子却很富足,他儿子搬到了淮南道,而仅有良田千亩,在当地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员外,一家子过得很富足。她家以前没什么家底,产婆接生也挣不了这么多钱,他儿子在淮南道起初也没有什么营生,五年前搬过去就直接买地了。” “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你弟弟的身份了,一如你之前的推测。”宋言致停顿了下,又补充一句。 陆清清点点头,因早已经料到如此了,没有更多的惊讶,却依旧心里不舒服。 宋言致等了半晌,才试探地轻声问陆清清:“想怎么办?” “抓人,送审。好生审问孙掌柜,他的两名贴身小厮,还有八人千面兄弟,在加上我们这些推测,足够了。”陆清清白着唇,看一眼宋言致,便起身,忽然没站稳,用手扶住了桌子。宋言致忙伸手,抓住了陆清清的胳膊。 “你回家好生歇息,一切我来办,三天内不要去京都府。” 陆清清点点头,头微微晃了晃,也不知听没听到宋言致的嘱咐。她摇头,“我没事”,便整个人便后栽过去,宋言致忙将她揽住搂到怀中。 安顿好陆清清之后,因怕太皇太后担心,宋言致又回宫和她亲自禀告了一下。 太皇太后得知宋言致之所以请她让陆清清在宫中小住,竟然是因为自家弟弟被掉包背叛之事,气得不行,又十分心疼陆清清,嘱咐宋言致定要好生照顾她。转即忽然想到之前南平郡主的做法,更是生气。 宋言致忽听太皇太后提及周婉儿,便问何故。 “似是想让我误会清清算计她。” 宋言致眸底骤然变冷,“我让清清进宫,本是想找个静地方让她歇歇,反却凭添麻烦。” “是我照顾不周。”太皇太后承认道。 “三朝了,何曾有宫妃在大姐跟前造次。养个消遣倒好,别以后成了祸端。”宋言致说罢,便补充一句,“她不适合和亲。” “知道了,本想着早晚要远嫁,才多让她享福,却是没这个命了。”太皇太后对宋言致温温一笑,“好了,保你下次见不着她。” 宋言致不再多言,对太皇太后恭敬行一礼,方告退。不过他刚出门,便被皇帝宣见。 “太舅舅,慕丞相曾贩私盐的事——” “皇上定夺便是。” “我说就是顶多不了了才问太舅舅。”周治拍拍桌上那本《国策》,“这上面没有说对于一些有功却谋虑极深又犯过错的大臣该如何恰当地处置。舍不得,留着又担心,朕忽然没注意了。” 宋言致于周治来说,与其说是太舅舅,不如说是一手养大并教诲自己治国之道的‘父亲师傅’,且亦师亦友。他从不拿架子,该管的时候对他从不仁慈,明明才华可为一国之君,却从不贪恋权势。周治是想对他起点疑心都起不来,从他登基后,宋言致对朝事什么都不过问,私下里从来不和任何大臣走动,包括哪些掌握实权的皇亲。除非朝中真有什么蛀虫需要他才能挟制,周治三催四请他才肯出马。 自小就有感情,加之宋言致如此谨慎又可靠的做法,让周治越发信任他,所以有任何治国方面的问题,他都喜欢去请教宋言致。 “随心。” “随心?”周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也能随心么?” “反正是个犯错的人,皇上在他身上多试试也没什么,随心仅限于此。”宋言致回到。 周治点点头,“明白了。太舅舅真不能回朝帮帮我?我才十二岁,太舅舅放手放得太早了。” “皇上若没什么要事,臣便告辞了。”宋言致拱手道。 周治眼看着宋言致离开,瘪嘴不爽。他请他留朝竟然没有被归类到‘要事’里,反倒是外头发生的那些小案子,让他那么经心。周治觉得自己有点吃醋了,不过未来太舅母那么可爱,他立刻就释怀了。 京都府连关三天大门,太过奇怪,令京城上下议论纷纷。 三天内,宋言致几次从封锁的陆宅里拿人,一个咬一个,最后又多抓了八名‘死士’才算了事。 铁证面前,陆川海起初还想反抗,几次被审问的几近崩溃提出想要见陆清清都被驳回。短短三天的审问已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终在证供上签字画押,道明了自己的动机和当年陆清清父母身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