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哩!” 耳畔声音回响,范靖晃了晃神。 抬手擦了擦干涩的眼睛,低头才发觉自己怀里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 范靖下意识紧了紧。 只觉得怀里像是抱了一把干柴,并不是太舒服。 再细看,只见老母鸡的眼神并不清澈,反而有些沧桑。 就连咕咕声都尤为低落,好似逃荒路上的饥民饿殍,在不甘的低语。 它的羽毛色泽灰败,无半点光泽,只豆大的眼睛里,带着一抹解脱的神采。 范靖环视周遭,立时如遭雷击。 “这是什么地方?” 如果没猜错,他此刻应该正身处古代的集市上。 四周人来人往,贩夫走卒一应俱全,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是又是怎么回事? 范靖双手抱头,宿醉的头脑刺痛,让他发出痛呼。 紧接着,一幕幕的记忆,强势插入他脑海,并快速搅动。 如同电影般一帧帧播放,范靖走马观花般观看着原主的记忆。 范靖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 我,二十一世纪某省市地产商人,站在风口上起飞,又在风口过去后被无情的摔落。 万万没想到,一场宿醉,竟然让他穿越到了明朝一位老秀才的身上,姓范,单名一个进! 等等,范进? 范靖一脸惊恐! 快步沟渠边,双眸瞪大,直勾勾的看着里边关于自己身形的倒影。 只见那人长得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身上穿着麻布直缀子,形容枯槁,双目浑浊...... 正在他愣神的片刻时间,方才那道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的主人快步跑了过来。 那人伸手便欲一把夺过他怀里咕咕叫着的老母鸡。 范靖下意识侧身躲过,嗔怒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 话一出口,他就认出了来人。 正是村中有名的二流子王二狗。 只不过,与原主记忆中王二狗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混混形象全然不同的是,此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居然无比的卑微。 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与克星,如同一条哈巴狗般匍匐在雄狮的脚下,摇尾乞怜! 王二狗卑微的弓着身,难言激动与兴奋,嚷道:“范相公,你中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 那副神采,仿佛中举的是他一般! 范靖定了定神,此刻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 范靖想了想,既来之,则安之。 往后,我便是范进。 慢条斯理的挽了挽袖子,眸光微闪,已经适应了新身份的范进打趣道,“二狗兄弟怎变得这般好心了?” “如果我没记错,二狗兄弟上个月还在乡里谣传我范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这是变相的敲打。 王二狗神色一变。 旋即咬了咬牙,好似全身无力,颓然的缓缓跪下,对着范进磕头如捣蒜。 “还请范老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是小人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您就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吧!” 双膝砰的砸下后,王二狗更是疯狂扇自己嘴巴,直扇得双颊红肿,血沫顺着嘴角淌下。 周边的百姓慢慢聚集过来,围着二人指指点点。。 范靖神色微变。 假意将王二狗扶了起来,眸中厉色瞬间消失。 范进拉了拉王二狗的袖子,热情道,“二狗兄弟这是怎的了?” “你好心告知此等天大喜讯,进心中喜不自胜,感激尚且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 “快些起来吧,莫让乡邻误会了......” 范靖可不想落得个一朝得势便猖狂的坏名声!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拿捏一个刘二狗,还不是手拿把掐,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等人损及自己的名声。 他日秀才,今朝举人,已是大不相同! 王二狗被他这一番连敲带打,唬得脚下一个踉跄,心中惴惴不安。 集市上围观的百姓听说范进竟然是刚中举的举人,也不敢再看热闹,说了几句喜庆话就三三两两的散了。 举人的笑话,也是他们能看的? “头前带路吧!”范进面色古井不波。 说着将母鸡递了过去,双手背负身后,一脸的高深莫测。 闻言,刘二狗一个鲤鱼打挺,快速接过干瘦的老母鸡。 一切照吩咐办事。 不多时,两人便行至白庙村村口。 远远的便能听见村落中如同年节般热闹,敲锣打鼓、鼎沸的人声、鞭炮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间或夹杂着乡人的高谈阔论声。 决心融入这个古代社会,融入原主人际关系的范进,当即主动上前。 看见范进走来,原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乡人,立刻自发让开一条道路。 老老少少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无一不向他拱手道贺。 一张张脸映入他眼帘,无不带着谄媚讨好的表情。 寒暄了几句,二人便行至家门前。 范进顿了顿足,一抬眼就看到院子中间已经撑的报贴。 只见那喜报上面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范进哑然。 他当然知晓,所谓的亚元,一般是指第二名。 这里报录人称他为亚元,乃是一种阿谀奉承的称呼。 报录人正欲上前说些吉祥话,只见一老妇人从里屋寻摸出来,拽着范进到一边。 范进心知这便是原主的生母。 范母低声同他说话:“我的儿,喜报传来,乡邻俱各拿了些鸡、蛋、酒、米为贺。“ “只是,眼下尚有一难事......” 没等范母说完,范进便抬手止住,缓缓道,“给报录人报喜的银子,我自有主张!” 原主进学这些年,家中早已一贫如洗。 今早更是直接断了炊,一家老小饥肠辘辘。 否则范母也不会狠下心肠,吩咐把家里仅剩的一只下蛋鸡拿集市上去卖,好换了钱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 范母欲言又止。 既然卖鸡不成,又哪来的钱? 难不成天上还会掉银子不成! 范靖见其解,遥遥指着一膀大腰圆的大汉,说:“这不,报喜的钱自个儿长着脚跑来了!”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今日中举,便寓示着范进这辈子都不会再短了银钱使用。 娇妻美妾、良田大宅,一切皆是唾手可得。 来人正是胡屠户,范进的便宜岳父。 胡屠户左手提着七八斤最上等的五花肉,右手提着四五千钱,一脸激动的上门贺喜。 待见了范进,胡屠户一改嚣张跋扈,低眉顺眼。 偷瞄了一眼自家便宜女婿,只觉得相貌还是那副相貌,可却很难与獐头鼠目联系起来,印堂之中,别有一番威仪。 “贤婿老爷,今闻你中举,鄙人特来恭喜你高中了!” 说着,顺手将手中四五千大钱与沉重的五花肉交了出去。 第2章 异父异母的世兄弟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对于自己这位便宜岳父,已经适应了身份的范进是有些复杂的。 这厮妥妥的就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多变和势利嘴脸。 直到现在,范进都记得原身想去考举人,向老岳父借钱,被当场拒绝的场景。 “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再水里,叫我一家老小磕西北风!” 然而此刻听闻范进中举,胡屠户就直接带了四五千钱过来贺喜,还主动用这些钱打赏那些报喜的人。 范进跟他客气,胡屠户还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还不够你赏人!” 这个时候,四五千钱,折合四五两银子,在他眼中是小钱了。 范进没有中举前,尽管被周学道点了童生试第一名,胡屠户看到范进,教训的话那是张口就来给出的结论是:现世宝、穷鬼、尖嘴猴腮。 并且毫不客气地嘲讽他:“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连头前范进考中秀才案首,胡屠户听了些许流言,都认为是学道怜悯,大发慈悲,不把他这个秀才案首当回事。 范进中举之后,胡屠户三观剧变,不吝褒奖。 逢人便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 中举之前和中举之后,胡屠户对范进的态度,简直就是180度大转弯。 从原来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到后来范进向他道谢,他都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打赏完报录人,范进淡淡道:“岳父若是在这里待得不自在,不若进里屋,陪贾母与内子叙叙话,进还需在此招待贵客。” “贤婿老爷,你忙你忙。” 胡屠户慌忙让开。 他自然知道稍后当有贵客临门,得了吩咐,当即如蒙大赦。 想想也是。 似张府、周府老爷那等人物,岂是他一粗鄙屠户有资格攀谈的? 即便是有举人岳父的身份在身,胡老爹的底气仍然有些不足。 对于胡屠户,虽然举止粗鄙,一副下九流的市井小民做派,但无论是原主还是他,都谈不上有多少恶感。 胡屠户虽然嘴上不饶人,却难得有一副好心肠,原著里,范进发达之后,还把胡屠户接去享福的,可见并不记恨这个岳父。 少顷。 村口便传来马匹的嘶鸣声,有人来报,说是张老爷来拜会新中的范老爷。 范进甩了甩袖子,直接迎了出去。 入眼所见,便是一个穿着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全帖,飞跑了进来,“我家老爷来拜会新中的范老爷哩!” “在下便是。”范进定了定神,转身相迎,不卑不亢道。 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头戴纱帽,身穿黄灰色圆领,金带、皂靴,嘴角噙着笑,面目却自带威仪,气度不凡。 乡邻皆是大气不敢出,无人敢与之直视,纷纷不自觉的低头。 范进虽未见过来人,却也对此人略知一二。 这位张乡绅,同是举人出身,还做过一任知县,别号静斋。 张乡绅目光落在范进身上,旋即点了点头,赞了一句,“果是相貌堂堂,人中龙凤!” 没等范进开口,张乡绅便阔步上前同他见礼,攀谈道:“与范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还请莫要怪罪。” 范进朗声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 别说范靖穿越乃是综合办副主任,出了名的长袖善舞,就是原主,应付起这种小场面,也同样不在话下。 范进绝非痴傻之人,与其说是痴傻,倒不如说是内秀。 《儒林外史》里,范进五十二岁才中的秀才,后来中举之后,还因为生母病逝守孝三年。 可仅仅几年时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最终官居山东省学政,正四品的高官,一个堪称是寒门的天花板位置。 可以说,在人情练达这方面,范进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甚至,除了范进最值得骄傲的研学了半辈子的四书五经,对于圆滑世故官场的驾轻就熟,对处理官场人际关系的卓绝天赋,才是他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的根本。 复杂的官场尚且如鱼得水,何况这一小小乡绅? 范进略微让了一下,请张乡绅进里屋说话。 张乡绅有意结交这位新晋举人,主动攀谈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 听张乡绅提起,范进也想起了自己的房师,一个平平无奇的老童生......也真难为这位张乡绅了,为了攀交情,居然还能联想到这一层。 没中举之前,张乡绅估计都没听说过他,也没把他当回事,这一中举,立马就是亲切的世兄弟了! “晚生侥幸,实是有愧。”范进对于张乡绅的示好,照单全收。 二人寒暄了一阵,张乡绅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望了望简陋的茅草屋,略一沉吟道:“世先生果是清贫。” 随即,张乡绅朝着管家一招手。 管家端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一脸恭敬地上来。 张乡绅抬手揭开红布,见范进神色平静,不由得暗叹对方气度非凡,宠辱不惊,“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 “这......”范进假意踟蹰,神色淡然。 倒不是受宠若惊。 而是他记得这位张乡绅,为了笼络交好范进,可是还附赠了一套三进的大宅院的。 和宅子比起来,这区区五十两贺银,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县上的三进院子,少说也得数百两银子,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寻常人根本就买不到。 好在,张乡绅并没有让他期待太久,从长袖里缓缓取出一份房契,递了过来。 不等他拒绝,用过来人的口吻,抢先说道:“世先生这华居,其实住不得。 将来迎来送往,多有不便! 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 虽然谈不上豪华宽敞,可到底也算干净清幽,就送予世先生吧。” 说完像是担心范进误会,和善笑笑,“世先生早些搬进去,弟早晚也好请教些。” 范进当然知道三请三辞的套路,再三推辞,不肯收下。 东门大街的三进三间,怕是与其他地段不同,估摸着也能值上千两银子。 张乡绅心中感慨范进果然是赤诚之人,面上个焦急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 第3章 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几番推辞之后,这才勉强将银子与房契收下,作揖道谢。 待得张乡绅走后,胡屠户这才一副惊魂未定地从里屋出来。 那副表情,让范进颇有些忍俊不禁。 胡老爹那是一脑门的汗,活似遭遇滑铲的老虎! “贤婿老爷,你是文曲星下凡,自该与那张乡绅平辈论交的。” 胡屠户挥着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胸膛,强自镇定,心里却早已心乱如麻。 张乡绅是他的老主顾,府上每年采购肉食便足有四五千斤,平日里别说是平辈相交了,就是府上的下人,都比他一介屠户体面。 逢年过节,还得送些节礼予那张府的下人,说尽好话,才能维持这份长久的安稳生意,得份进项。 二者身份天差地别,却没想到,即便是这等大人物,也亲自来拜访便宜女婿,话里话外透着亲切随和。 而自己印象中那个三棍子揍不出一个屁的女婿,不仅与张乡绅平辈论交,待人接物还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范进与胡老爹说了一会儿话,放心不下躲在里屋的浑家与老太太,便端着托盘,迈步走进里屋。 “进哥!” 范进刚掀开帘子,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当然清楚,这是他的浑家,也就是与范进共甘共苦的糟糠之妻。 “浑家,这些年苦了你了!” 范进一怔,旋即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浑厚的嗓音中透着关切。 此刻他才有空闲打量自己的这位‘糟糠之妻’。 坦白说,范胡氏的形象,很难跟美貌沾上边,甚至有些令人不忍直视。 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黄头发,脚下鞋也没有一双,深秋渐近,还跻着个蒲窝子...... 在范进的记忆中,以前的胡盈盈可不似这般,那可是长得一等一的标致美人。 否则胡屠户也不会痴心妄想。 早些年,多少富户想要和胡屠户结亲,迎娶胡盈盈,却被一门心思借着嫁女攀高枝的胡屠户毫不留情地拒绝。 而依仗的,还不是胡盈盈的姿色! 不过可惜胡屠户就是一个杀猪的,社会地位低贱,也没哪个正儿八经的的老爷,会娶一个屠户之女...... 更别说还有传言胡盈盈似乎还与那书呆子范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范进与胡盈盈的婚事,还是拖到胡盈盈三十岁,眼看着就要砸在手里,胡屠户才松的口。 “浑家,你且看。”范进笑着将盛着银两的托盘递给胡盈盈。 胡盈盈怔了一下,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吓得颤声道:“哪儿这么多银子?” “方才那张乡绅赠予我的。”范进解释了一句。 “这么多钱,何时才花得完?”胡盈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 平日里,别说是范家,就是她娘家胡家,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要知道,胡屠户每日里,四更天就起来杀猪,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也挣不了二两银子。 就这,胡家都已经算是方圆十里,数得着的富户,比地里扒食的泥腿子强了不知多少! 正因此,胡屠户对于周边的乡邻,向来都是眼高于顶,不大瞧得上眼。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 估计胡屠户这辈子辛苦操劳,攒没攒下五十两银子都还是个未知数。 更别提因为早些年补贴女儿女婿,恼了两个儿子,各自分家过活,胡老爹的家底都分了大半出去。 如今早已不比当年风光! 范进轻笑,“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几天,上赶着来送钱、送田、送宅邸、送仆人的,绝不会在少数。 与秀才光有面子,没有里子不同,举人可不是等闲人物,从来都只有穷秀才,还没听说过有穷举人的。 举人除了拥有优免田赋、徭役的好处外,最现实的就是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像张乡绅,就走狗屎运,成功当了一任县令! 即便选不上官也无妨,举人可是对地方治理,有着相当的话语权的。 如果说县令代表着皇权的,那么乡绅绝对是土皇帝,算是地方上隐形的统治者,很多时候县令都需要对地方乡绅表达亲善的态度,与乡绅协商合作。 士、农、工、商,别看商人们大鱼大肉,绫罗绸缎,但以今时今日范进的地位,想要拿捏那些没有背景的富户,简直易如反掌。 果不其然的,没过多久,县上基本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送来了贺礼,许多话事人更是亲自前来。 那一车车满载着厚礼的马车络绎而来,简直让范家村的乡民开了眼界。 大商户们送的礼物最实在,多是现银、房契、地契,绫罗绸缎、丫鬟奴婢...... 范进直接全盘收下。 粗略算了一下,估摸着得有两三千两的资产。 至于说有谁没送礼? 哼哼,他范某人未必记得谁送了,送多少,可谁没送,他可是一清二楚。 好在,混得开的大商户都是老油条,没人敢在这事儿上马虎。 “可惜,像是这种正大光明收授横财的机会,一辈子也没有几次。” 范进有些得寸进尺,人心不足。 全盘接收商户们的贺礼,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更不会有后患。 对于商户们来说,与烧香拜佛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拜的是一尊掌握着他们前途命运的活佛。 谁见过佛祖把到手的香油钱推出去了? 收钱办不办事,那还不是看佛祖的心情! 县里的学子文人同样来送礼。 绝大部分都是上等的文房四宝,要不就是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珍稀的古籍、各种可供把玩的玩物。 似乎沾上一丁点铜臭的味道,就辱没了他们高洁的品行一样。 一群秀才为了攀交情,还一副学生请教的姿态。 有心机的,更是以请他斧正的名义,企图借精心准备的诗作邀名。 范进有些无语。 无论是他还是原身,对于诗词歌赋,都不擅长。 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对于范进这种寒门出身的学子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心念一动,范进仪态威严,板着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第4章 祠堂冒青烟,气运入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说得理直气壮。 说完,还斜睨了一眼带头起哄之人,满满的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霎时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一群秀才童生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却又无话可说。 总不能说范进说错了吧? 这可是科举前辈发出的‘名言警句’,更别说还是引述自周学道。 魏好古自作主张,惹怒周学道,遭到呵斥的情况,早就在南海县传遍了。 再者说了,大明可不是前朝,当今天子科举取士,考的是四书五经,可不是什么诗词歌赋。 任你诗做得再好,顶多也就是获得一个名士的美名,类似于后世的网红知识博主。 名士的名气再大,难道还能以此获得功名,凭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唯有四书五经才能实现阶级跃升,诗词歌赋只能佐酒闲话。 想到此处,秀才童生们虽不完全认同,却也无可反驳。 早就听闻这范进跟周学道惺惺相惜,都是老学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门心思读圣贤书,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老顽固。 但一联想到对方已是举人身份,秀才童生们又默默将‘老顽固’三个字在心中划掉。 以‘方正君子’四字取而代之。 “范举人说得是。”一群秀才童生硬着头皮讪笑。 范进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完美展现了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逻辑。 如果不是这群人落荒而逃得太快,他还能再表演一个时辰的‘我不懂诗词歌赋我骄傲’。 ...... 黄昏时分,夕阳金色的余晖铺满整座村庄,天边的晚霞好似火烧云。 宾客逐渐散去,但属于白庙村的喧嚣却刚刚开始。 几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拄着拐,亲自来邀请范进去祠堂祭祖,告慰先人。 “二叔公,怎敢劳烦你亲自来请!”范进热情地迎了出去。 “哈哈,进仔,你可是我们白庙村三百多年来唯一一个进士!” 老人爽朗地拍了拍范进的肩膀,“光宗耀祖的大事,就是再隆重都不为过!” 说完又双手背负身后,哼哼两声,“我看往后谁敢再说我范氏一族没有能人......” 一番寒暄之后,范进在族人的簇拥下向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此时他心中颇为感慨。 按照常理,这祭祖一事,早在他考中秀才的时候就该进行了。 别看秀才功名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不多,达官显贵们还总把‘穷酸秀才’挂在嘴边,可那也要分清楚对象不是? 对于一般百姓来说秀才已经是顶顶的体面人物了。 很多时候,‘穷酸秀才’指的并不是秀才,而是一些屡试不第的落榜学子。 说得再通俗一些,就是连童子试都过不了的老童生。 范进之所以身为童子试案首,头名秀才,没有籍此翻身,完全就是因为年龄太大的硬伤,投资价值不高。 再加上一些关于周学道点他做案首乃是出于怜悯的流言。 这就使得许多人都不愿投资这位前途不大的老秀才了。 就连族里都对此将信将疑,很多人都不以为意,担心投资打了水漂。 除了几位人老成精的族老私底下补贴了他点银钱外,许多族人并不太重视他这位五十四岁的老秀才。 至于开祠堂祭祖更是提都没人提过,就连上门贺喜的人,都寥寥无几。 今时不同往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中了举,就有了当官青云直上的机会。 左右族人,看向他的目光无不谄媚卑微,隐隐的还流露着几分引以为豪的神采。 举人功名,足以庇荫一族,阖族上下沾染荣光。 不少黄发垂髫的小儿,哪怕从未听说过一星半点关于举人的好处,可从今日车水马龙、满载厚礼驶进范家村,以及村人的狂喜,也明白举人二字的份量。 自今日起,范进已经与芸芸众生有了天差地别的身份地位,勉强当得上一句‘天子门生’。 一个两岁多光着屁股吮着手指头,牙牙学语不久的小童,更是奶声奶气,“我长大了也要当举人......” 话甫一出口,就引得村邻连连赞赏打趣。 若是在往日,少不得有人讥讽嘲笑,癞蛤蟆想天鹅屁吃。 然而有了范进的例子摆在这儿,谁都不敢轻率断言了,反而更加了几分善意。 范氏祠堂,乃是一座坐落于村尾的中型建筑,是村里难得的砖瓦房。 黛色的瓦,屋顶还长着青苔,灰白色的墙,斑驳的痕迹记录着岁月的变迁。 朱红色的大门前,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书写,‘同宗同祖同根生’,下联则书写着‘共兴共旺共命运’。 最顶头挂着的牌匾,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余庆堂’!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到了此地,族人表情下意识变得肃穆。 方才跑跑跳跳,嬉戏玩耍的孩童,都被各家父母看管起来,眉宇之间,尽是厉色。 这是范家村数百年来最隆重的日子,比过年还热闹,也比过年更隆重。 一条长长的红毯,自门外延伸至祠堂中央,门前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 祠堂中央,摆设香案,‘八宝’、‘三牲’齐全,长香焚烧,红烛发出微弱霹雳。 几位族老站在上首位置,被行事稳重的族人搀扶着。 族老手中拿着一份里里外外把范进夸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俨然范家村麒麟子、金凤凰的祭词高声咏唱。 范进作为今日的主角,则长身立于稍下首位置,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一排排的族人,按照排辈,顺序,依次立于范进身后,层次分明。 族老念完祭词,表情肃穆地沉声道:“跪!” 说完,当即身先士卒在祖宗牌位下跪倒。 范进同样一甩身前长襟,干脆利落下拜。 在其身后,数百族人同样在石阶上诚心下跪。 范进几乎是下意识抬头,旋即哑然地看着眼前的无数先祖排位。 陡然间,一道道无形的青色烟雾氤氲升腾,最终化作一道流光,倏忽间钻入他的体内。 第5章 老树焕新芽,天长地久才是权力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刚才那道青烟究竟是只有他看到,还是族人也都看到的问题了。 气运入体,来得措不及防,让人没有一丝丝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忌。 一股好似溪流般的能量,在快速修复他腐朽的身体。 范进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气运入体后这具身体的变化。 整具身体似乎变得轻盈,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完全没有五六十岁老人的暮气,鬓角的白发,渐渐变成灰色,脸上的皱纹舒展,像是秋风拂过的湖面,涟漪微微荡开,很快就恢复的光滑。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寿元+20】 【慧根+10】 【体质+10】 ...... 良久,范进身体一哆嗦。 旋即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又有些意犹未尽。 他十分怀念刚才那种被滋润、被温养、被满满包裹的感觉,就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太过于短暂。 “寿元增加,我的外貌也变年轻了?”范进神色一动,默默低语。 二者之间的关系还有待考究,但他确实发现自己变年轻了,原本干枯的手,慢慢变得光滑细腻,肌肤之下,似是有一股年轻的力量在奔涌。 祭祖仪式完成,二叔公挥手让族人们散去,嘱咐众人全力准备接下来的三天流水席。 “进仔,我怎么觉得你变年轻了?”二叔公目光落在范进身上,下意识的张了张嘴。 明明刚才...... 难道是我老眼昏花了? 范进淡定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罢了!” 二叔公想了想,“也唯有如此了。” 对于变年轻这件事,范进虽然惊异,但却十分坦然,因为他发现变年轻的过程是渐进的。 除了一开始的立竿见影的效果,往后需要慢慢发挥作用。 他现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年轻。 这点变化,用人逢喜事精神爽来搪塞,也说得过去。 至于说过一段时间,变得更年轻...... 中举之后养尊处优,越活越年轻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哪能想象乡绅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举人的快乐,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否则也不会闹出皇帝用金锄头种地,每顿都能吃一个馒头的笑话了。 “二叔公,我想了想,族学还得重新开办。”范进想了想说道。 他如今已是举人,总不能族人全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泥腿子,好说不好听。 “该当如此!”二叔公满口答应。 事实上,早年范家村是有私塾的,范进当初蒙学就沾了族里的便宜。 可几十年来,村子里也没供出几个读书人,反而靡费不少,村民们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一时激情,总归会被时间所磨灭,消散于无形。 世间像范进那样孤注一掷,与天相争,非要胜天半子的人,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 简直就是异类。 “进仔,你别看二叔公不认得几个字,可却也明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二叔公咂摸了一下,“穷人家的孩子,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榜样不就在眼前么? 有了光宗耀祖范进的例子在这,二叔公这位敦厚长者的心思又再次落地生根,希望范家村能涌现更多读书人,壮大范氏一族。 范进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两张银票,“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族里购置一些学田,供村里孩子读书识字。 不拘非要科举,便是识文断字,日后也好找一份营生。” 二叔公接过银票,惊道:“二百两!” 一亩最上等的水田,也不过十两左右,品质一般的田,价格也就在五六两之间。 范进出手就是二百两,绝对是大手笔了! “也好,有了你的支持,孩子们进学就容易多了。”二叔公十分感慨。 “另外,学田可以直接挂靠在我名下,如此也可优免田赋。” 范进安排得十分妥当,同族之谊,算是古代社会比较靠谱的感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否则也不会有官员犯事,九族上下一体抄家灭族的说法。 别说是宗族观念深入人心的现在。 即便是后世,祁局长发迹之后,有哪一个父老乡亲没承他的恩惠,不念他的好? 带来的好处就,胜天半子祁局长碰上的脏活,村民们几乎是无条件去帮他干了。 谁不想有一个祁局长这样的亲戚呢? 范进倒是没有非要拉拔范氏族人的意思,像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可不想像胜天半子一样,连老家的野狗,都想着拉拔成警犬,吃上一份皇粮。 范进的目的经营一个顾念亲族的好名声。 很多时候,这个名声,无论是对科举还是为官,都十分重要。 为什么范进中了进士之后,一介寒门,却直接成为清贵的御史? 这其中,为母守孝三年,遵循古礼的名声,绝对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二叔公关心道,“进仔你可是还要继续科举?” 范进嘴角勾了勾,“这是自然。” 天长地久才是权力! 举人被授予官职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张乡绅算是幸运儿,侥幸做了一任知县。 而且,以举人身份当官,也有致命的缺陷,约定俗成的观念中,基本上县令就是天花板,向上突破的道路早就被牢牢锁死了。 在这方面武官可能还有机会,文官的话,举人功名充官,绝对会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排挤。 二叔公对于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所知不多,但对于范进的想法也是万分支持的。 兵贵神速。 没几天族里就把学田的事情安排下来了。 村里荒废了十几年的学堂,也重新开张,适龄儿童相继进入学堂蒙学,为此还专门请了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童生为孩子们开蒙。 二叔公还专门派人来请范进,让他为村学题字。 范进有些技痒,下意识的想题‘胜天半子’,但想了想又觉得口气太大。、 略一沉吟,落笔,“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第6章 天色干旱,好友来访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天边泛起红霞,天光大亮。 这会儿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来了,寂静的村子开始变得喧嚣,四处忙碌的人越来越多。 张乡绅一大早就派了人催促范进早日搬进城里的宅子住下,方便迎来送往。 范进也答应,但心中有自己的想法。 一直以来,关于范母难以接受久贫乍富的隐忧就一直没放下过。 儒林外史里,范母可不就是这没的? 任谁辛酸了一辈子,本来都已经绝望了的,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样的泼天富贵加身,范母虚弱老迈的身体,大喜大悲之下,溘然长逝也并非不可能。 因此,这几日里范进才故意拖延,目的自然是给家人时间,适应新的生活。 原著里范进可是因为范母突然辞世,硬生生守孝了三年的。 三年守孝,固然是给范进营造了‘孝顺’的好名声,可实打实的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般溜走的也是事实。 按照周学道所说,以他的文章火候,考个进士,完全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当然不想错过。 走出家门,不少村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得到哪怕范进的一个微微点头,就足以让他们高兴得欢天喜地。 这种待遇是中举之前,范进从未获得过的,那份尊崇,几乎要从他们的表情中溢出来。 不过,范进还是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似乎有一种名为忧愁的情绪,笼罩着整个村子。 明明前几日还是欢天喜地,没隔几日又变成了愁眉苦脸。 范进看到许多庄稼老把式站在田埂上,望田兴叹,甚至还有乡民跪坐在田埂上,抱怨着今年诡异的天气。 “旱灾?” 范进的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 上一次下雨,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与原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门心思读圣贤书不同,范进学过天文地理,哪怕造诣尔尔,也知道,短时间内,这气候怕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换言之,短时间内,绝不可能降雨,估计干旱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地里的庄稼,多半要减产乃至直接失产。 粮食是农民的命根子,天久不下雨,哪怕再乐观的人都坐不住了。 范进听了一会儿,没等他多想,便有人来找他,说是家有访客到。 范进只得把心中的想法压下。 ...... 响午。 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与热,无情的炙烤着大地。 一辆豪华的马车,一路风尘仆仆地驶进白庙村,最后在范进家门口停下。 随即一个中年男子迈步迈步下车。 此人头戴方巾,身着青衫,虽然年纪不小,却也还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哈哈哈,范世兄,我就说你今科必中!”魏好古一抖扇子,上来就给范进一个熊抱。 “咳咳,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范进故作晦气道。 不过虽然嘴上嫌弃,可动作却是不慢,即刻吩咐浑家烧水沏茶。 魏好古与范进乃是挚交,对于范进的话自然不在意,反而感慨道:“范兄,你可算是熬出头了!” 范进沉默不语。 原身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罪,没人比他更清楚。 “魏兄前番赠银之恩,进没齿难忘!”范进拱了拱手,面色郑重道。 乡试之前,范进第一个想到同胡老爹借盘缠,结果非但没借到,还被骂了一顿。 最后还是魏好古得知此事,私底下派奴仆送来了二十两银子。 可以说,如果说范进人生中最大的贵人是周学道的话,那么魏好古绝对是范进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 没有魏好古的仗义疏财,范进根本就凑不到乡试的盘缠,更别提高中广东乡试第七了! “范兄多虑了!” “你我二人乃是君子之交,更是多年旧识,些许黄白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魏好古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旋即命人把准备好的厚礼奉上。 与范进在中举之前表现出来的不善交际,一门心思读死书相比,魏好古可是出了名的‘交际花’,为人大方直爽,无论是名气还是才气,都远在范进之上。 范进嘴角抽了抽,光看外在形象,魏好古绝对是气度不凡,最起码不装比的时候还是好的。 只要不开口,绝对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可惜长了一张嘴。 这次乡试,魏好古当然也参加了。 不止是乡试,就是之前的童子试,魏好古也同样参加。 说起来,范进与魏好古是可是同被周学道点中的秀才,但乡试范进一举广东第七,魏好古直接名落孙山,考了五百多名的位次。 按说,魏好古的才学,应当不至于如此,可谁叫他恶了考官呢? 这就是典型的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早在童子试的时候,魏好古就自作主张求周学道‘面试’,打算通过迂回的方式走后门。 周学道不解其意,“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什么?” 魏好古跃跃欲试,“童生诗词歌赋都会,随便大老爷出题面试。” 魏好古本以为是个露脸的机会,却没想到闻言周学道当即变了脸色。 脱口而出的便是那句流传千古的话语:“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学,学他做什么! ......” 当即,周学道就命人将魏好古叉了出去。 不得不说,范进能获得周学道青睐有加,钦点案首,与脾性相投,绝对有很大的关系。 否则的话,像是魏好古这类爱好风月,喜好诗词歌赋之辈,只会被周学道认为是‘务名不务实’。 按照一般的发展逻辑,风流才子触怒了朝廷大员,不说与科举绝缘,也必然前途坎坷。 只不过,幸运的是周学道虽然是个老学究,但到底是公平公正的试官,没有把私人恩怨带入到科举大业上。 魏好古之所以能低低的中了秀才,还是周学道看了魏好古的卷子之后,觉得文字也还清新脱俗,这才给了一个很低的名词,录了他,算是给了个秀才功名。 至于举人么?那就大可不必! 第7章 成功的时候,身边全是好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与魏好古不同,范进没有附庸风雅,追逐诗词歌赋的条件,范进的本事全在圣贤书里。 周学道第一次阅览范进卷子的时候,特地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 “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什么话!怪不得不进学!” 随即丢过一边不看了。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拾起来细细品读。 半响,才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 “真乃一字一珠!” “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 这是典型的真香定律后遗症。 感慨之后,周学道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 由此可见,在文章一道,范进的笔力是极其老辣的,更是具备真才实学,名副其实的。 绝不是被流言中伤的那样,秀才功名源于试官怜悯。 之前屡试不第, 更大的原因,也许是在于文章作得过于深奥了。 童子试的试官水平有限,阅卷千头万绪,不像周学道那样于四书五经一道造诣深厚,看走了眼。 这才导致范进迟迟不得中秀才,无法出人头地,蹉跎半生。 打个比方,例如初中生的试题。 假如学生运用到研究生层次的公理定律去解初中的题目,即便是最后得出了正确的答案,阅卷老师水平不够,知识不够丰富,阅卷不够仔细,看得一头雾水的话,多半也会给出错误的批改,进而扣分。 二人聊了一会儿,魏好古苦笑着说道,“范兄你是不知,听说我恶了周学道,家父对我那可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范进道,“周学道乃是爱才之人,心胸豁达,魏老爷子多虑了!” 魏好古随意摆手,“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我爹发愁。” 随意拿起一个苹果,袖子擦了擦,魏好古咔咔吃起来,随意的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范进也欢喜他随意自在。 但从保持人设的角度出发,他还是劝道,“魏叔父说得也在理,你个泥猴儿,也该把心思放到举业上了。” “若是用心,举人功名于你而言,又有何难?” 魏好古于读书一道,颇有天分。 魏家在南海县,更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 听说南宋时期,魏家祖上还出过进士,在元时也曾出过举人。 本朝的话,魏好古的祖父也中过举,只是早逝。 魏好古的父亲魏文谦由于天资有限,屡试不第之后,便将希望寄托在魏好古身上。 这种思想十分正常,有点类似于愚公移山,有底蕴的世家,基本上都是一代接着一代死磕举业。 对于百姓而言,天底下没有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更大的诱惑了。 在范进看来,于读书一道,魏好古绝对是颇有天分的,如果舍得下苦功,沉淀几年,再有几分运气的话,举人功名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一位举人,已经足以庇荫一族。 偏偏,这一切遇上了性子跳脱的魏好古,根本就坐不住。 屁股一沾板凳,就跟坐上了沾染辣椒水的老虎凳一样。 与此同时,魏浩古对于四书五经,也不甚喜好。 反而热衷于追逐诗词歌赋、附庸风月,迎来送往,商业交际。 这一二十年来,魏好古虽然在科举一道上成就一般,但魏家的生意却被他打理得蒸蒸日上,产业扩充了近一倍。 关于魏好古待人赤诚、仗义疏财等方面,在南海县更是有口皆碑。 魏好古嘴角掀起一抹弧度,无奈苦笑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就不是那块料,见了四书五经,就跟看了天书一样!” “牛嚼牡丹,大概说得就是我吧......” 范进没有再劝,人各有志,何必勉强。 即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朝代,也没有说举业不成,就没法活的说法。 “若是我能像范兄那般坚毅便好了......” 魏好古是属于那种生性好动,不愿苦读。 但又偏偏钦佩范进这样百折不挠的人。 在很多时候,都把范进视为兄长看待,尊敬有加。 二人促膝长谈了一番,魏好古拜访完范母,用过午饭,便留下贺礼,提出告辞。 范进挽留了一番,见暮色将至,担心道路难行,这才作罢。 临了,他突然提议道,“过几日我想去拜见周师,不若一同前去?” 魏好古几乎是下意识一个激灵。 似乎是想起了那天周学道阴沉的面色,连忙摇头拒绝。 范进哑然,看来魏好古是最怕周学道这种严厉古板之人。 也对,调皮捣蛋的学生,又有哪个不怕严厉的老师? 不过很多时候,也唯有严师,才能治得住熊孩子! 送魏好古上了马车,范进随口提了一句,“过几日搬家,还得劳烦魏兄一趟。” 魏好古眸子一亮,欢喜道,“小事一桩,放心交给我吧!” 对这种事,魏好古十分热心。 原著中,范进不通俗务,母亲试世,就是魏好古帮着忙前忙后,将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 在南海县,魏好古更是有着及时雨的名声,没少替朋友排忧解难。 得了准信,约定改日再见,范进便折身返回。 恰逢母亲与妻子胡盈盈在低语。 范进贴近,听了一耳朵。 发现婆媳二人说的尽是些数落村人族人,昔日对他们家百般轻视,唾弃,而今就连数十年不来往的亲戚,都千方百计攀关系、献殷勤来范家走关系。 范进笑着摇摇头,还真应了那句话。 当你成功的时候,你说得所有话都是真理,当你成功的时候,身边全是好人...... PS:童子试分为县试、院试、府试,过了县试就是童生,三场皆过,即为秀才。 童子试之后是乡试(省考、秋闱),考中即为举人。 在之上,则为会试(春闱),考中的称为贡士。 一般情况下,贡士几乎是百分百授官的,但需要等通知。 贡士一般还要参加殿试,排个高低,选出一甲、二甲、三甲。 一甲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是进士出身,三甲是同进士出身。 第8章 拜访周学道,靠山这不就来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在张乡绅的再三催促下,范进一家终是搬进了东门大街上的三进三间大宅子。 看着奴仆进进出出,无论是范母还是胡盈盈,都看得目瞪口呆。 就连有所心理准备的范进,都被震住,为张乡绅的大手笔惊叹。 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这般好的院子,估计一千两都买不下来。”范进啧啧道。 搬到了新房子,范进也入乡随俗,多日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出尽了风头。 到了第四日,范进起得尤为的早。 事实上,由于心事重重,范进昨晚几乎一宿没睡。 他记得,原著中范母就是这一天逝世的。 哪怕是早早的给范母打了预防针,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原著中的桥段,所以他是特别的小心再小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就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 范母年龄大了,觉浅,早早的便起了。 范进进入正厅的时候,丫鬟婆子们正在伺候老太太吃点心,说着闲话。 老太太一身绫罗,头戴宝钗,戴着个大金项圈,袖口处露着一个上等的翡翠镯子,一身的富贵相。 她抿了口燕窝,呷了口参汤,转过头对身边的大丫鬟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 奴仆忙笑道,“老太太,哪里是别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 老太太一笑,微微摇头道:“我家怎的有这些东西?” 丫鬟齐声道:“怎么不是?非但这些东西是,就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你是我们的天!” 老太太听了,把细瓷碗盏和银镶的杯盘逐渐看了一遍,愣了愣神,哈哈大笑道:“这些都是我的了!” 大笑一声,往后便要跌倒。 丫鬟们反应不及,面色惶恐。 范进眼疾手快,一手扶住老太太,另一只手上使了一股柔劲,往老太太后背一拍! 噗! 一口痰猛的吐了出来。 不多时,老太太苍白中夹杂着青色的脸色,开始逐渐恢复正常,有了血色。 此时,丫鬟们才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认错。 范进也懒得发作,朝着仆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仆人见状,当即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母亲,你这可吓坏我们了!” 胡盈盈头戴发髻,身穿天青色锦缎套子,一脸惊魂未定的说道,“若不是进哥在,你叫儿媳该如何是好?!” 范进也暗暗松了口气,同样劝道,“盈盈说的在理,往后母亲切不可过于激动。” 老太太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时来运转,没享几天举人母亲的福分就撒手人寰,实在是太过于遗憾了。 再就是,万一老太太撒手人寰,范进不还得守孝三年? 一寸光阴一寸金,三年时间,这得亏多少金子! 老太太同样被吓得不轻,囫囵道,“这能怪我么?前些日子还住的草棚,吃的野菜疙瘩,用的缺角破碗,翻箱倒柜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 如今竟住进这富贵窝儿,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当了正儿八经的老夫人!” 范进满口跑火车道,“母亲且把身体养好,来日儿子定为你讨个诰命回来,那才叫风光呢!” 虚惊一场。 安抚好老太太,嘱咐了浑家几句,范进这才备了份厚礼,放心出门。 此行当然是去拜访他此生最大的贵人周学道。 周学道,姓周,单名进。 说起来,范进与这位周学道的经历,可谓是神似。 周学道中秀才的时候同样年纪极大,否则也不会特意关注童子试上的范进。 更令人惊奇的是,周进自院试案首之后,就直接起飞,连中举人、进士。 再然后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如果范进没记错的话,这位周学道,再过几年,直接就成了国子监的二把手,也就是国子监司业。 这可是仕林名宿,妥妥的学阀,权势名望非同凡响。 本就有半师之谊,有志于在官场上大展拳脚的范进,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一条线呢? 这是天然的人脉,往后步入官场,注定了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少。 乘坐马车行至周学道宿处,递了帖子,门房当即大开中门,笑着说道“范举人,老爷等候多时了。” 周枫微笑说,“有劳了!” 说着便随门房进了周府。 待进了正厅,范进当即口称恩师,连连叩谢,知遇之恩,不胜感激。 若不是此人,说不得范进真的会蹉跎一生,这份恩情,恩同再造,无以言表。 周学道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微微颔首,双手扶起,让他坐下。 周学道摸着花白胡须,开口就问,“贤契,你此番得中,乃是文章火候到了,倒也不必谢我。” 贤契,又唤贤友,一般是老师对学生客气的称呼。 这个词汇一出口,范进就知道对方这是认下他这个门生了。 范进微微摇头,有些感慨道,“若无老师,说不得我此生还要蹉跎多久......” 提及此事,周学道也是感同身受,毕竟二人境遇相似,于是连连宽慰了范进好一阵。 周学道问:“你可有意明年春闱?” 范进老实道,“只争朝夕。” 周学道想了想,用带着鼓励的语气说,“也不碍事,你的功底,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再说了,前几日,我已经把你的大名,上报给了当道大老面前,你只需沉心静气,揣摩精熟经义即可,想必是能马到成功的。” 范进大喜,上前一步,长身下拜,感激道:“学生终身感念老师大恩大德,高厚栽培!” 周学道连忙将他扶起,然后关怀起他的情况,大方道,“若有些须缺少费用,老师这里还有些积蓄......” 说着便自长袖中拿出一叠钱票。 范进连连推辞,但终是拗不过周学道的盛情,只得收下两千两银票,又说了许多话,吃了饭,告辞而去。 第9章 议定拜访汤县令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出了周府,被风一激,范进酒醒不少。 待上了马车,他有些百无聊赖的撩开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神思不蜀。 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 张乡绅走狗屎运当了一任县令,为了结交他这个新晋举人,出手就是一套价值上千两纹银的精美院子。 周学道早年潦倒,可自从做了官,即便是学道这样的清贵官职,两千两银票依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这种情况,换作是洪武年间,动辄剥皮实草那会儿,谁敢如此张扬? 倒不是说张乡绅、周学道一定贪污受贿了。 事实上,假如真的肆无忌惮,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也是常有的事。 大明每年从一个县收取的税赋才多少?了不起也就万把两银子,超过三万两税银的,都是顶顶富裕的地方。 但很多时候,光是人情世故,就注定了一旦当官,双手必然沾满油水。 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清流,不过都是人间俗客,在按照剧本选择自己演绎的角色罢了! 范进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低声道:“难怪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不愧是封建社会,别说身居高位,就是有了一丝做官的可能性,银子就自己长脚下跑来了。 范进轻呵两声,什么豪商巨贾,看似威风八面,可在官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尤其是大明朝,对于商贾之道的打击,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就杀猪。 沈万三生意做得够大吧? 富可敌国! 下场又是何等凄惨! 自宋文人治国以来,东华门唱响的从来都是读圣贤书的好男儿,即便是后世,全世界范围内,治国的也都是社会精英知识分子。 刚回范府歇息片刻,管家便来报,有客到。 范进简单洗漱一番,当即命人去迎接进来。 来人是县上的张、周两位乡绅,前者范进已经见过,后者是另一位举人,此前未见,今日备下厚礼来访。 此人头戴乌纱帽、浅色圆领,脚下穿着黑色高帮白色厚底的鞋子,满脸喜色,朝着范进拱手道贺。 范进回了一礼,引二人坐下,先叙话了许久,才说起正事。 “听说世先生用意明年春闱,不知可有不敷?”周乡绅呷了一口茶,热心询问。 范进摇摇头,“费用尚在不敷。” 别说周学道刚给他拿了两千两银票,就是他中举之后,有多少人来奉承他? 有送田产的,有送店铺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庇荫的。 没几日,奴仆、丫鬟都有了,米面钱粮、瓜果蔬菜,自是不在话下。 范家过惯了苦日子,如今用度上虽然精美一些,可到底不是那等奢靡无度的人家,还不至于短短时日便入不敷出。 张、周二位乡绅俱是点头,又道:“不知范兄可曾到贵老师处一侯?” 范进以为二人说的是周学道,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当即又连忙摇头。 二人口中的贵老师,指的应当是高要城的汤知县。 张乡绅笑道,“若是以前还罢了,现今世先生发达,不曾到贵老师处拜访一二,实是不妥!” 周乡绅也劝道,“张兄说得在理。高要地方肥美,范兄或可秋风一二。” 范进想起了,自己中举至今,还不曾拜会高要县令,暗道失策,看来自己于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是不够老辣。 于是几乎没有犹豫,范进便连连点头赞同,在心中思忖起此事。 张乡绅欢喜道,“在下也有意去世叔处叨扰一番,咱们何不相约同行?” “一路上车舟之费,由在下包办,不须世先生费心。”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范进自是满口答应,约定好时日。 思虑片刻,范进说:“愚兄也曾承蒙老先生厚爱,只是不知该备些什么厚礼,方才妥当?” 说这句话的时候,范进的眼神看向张静斋。 张静斋毕竟做过官,多少知道些官场中的迎来送往之事,等闲不会出差错。 自己虽然是新贵,更是入了周学道这位正四品朝廷大员的脸,可于古代仕途官场一道,目前还是两眼一抹黑。 张静斋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拘送什么东西,礼轻情意重嘛!” 范进得了准信,心中大定。 聊完正事,几人又谈起了风月。 周乡绅不知范进底细,撺掇他吟诗作赋。 张乡绅听说过范进不擅诗词,以为是谣传,又念及是私下闲谈,倒也没当回事,故而也是目不转睛的看向范进,满怀期冀,准备洗耳恭听。 范进苦笑道,“在下于诗词一道,实在是不甚擅长。” 正如祁局长说的,吃不饱饭的穷孩子,哪有什么资格谈恋爱? 只能靠自己的人,个性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真的玩不起。 中举之前,范进连习字的草纸都奇缺,四书五经都凑不齐,还是厚着脸皮跟人借来翻阅背诵的,手上虎口都因抄书结了厚厚的老茧。 范家也不是什么耕读传家,往上数八代都是泥腿子,没出过什么读书人。 也正因此,白庙村人才盛传他得了痴心疯,竟然成为文曲星老爷,明明没有那个命,却偏偏死不悔改。 说实话,就连范进自己都想不明白原主究竟是怎么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以及一次次的现实打击下支撑下来的。 或许,支撑着他不妥协的,就是沉重的沉没成本,以及胸中的不甘心吧! 有些事情,只要坚持得久了,就会成为肌肉记忆,精神寄托。 张乡绅想了想,摆手道,“也不打紧。此为我等私下娱乐之作,绝对不会传到外边,惹得满城风雨,不拘好坏,随心而作便是。” 周乡绅也是连连赞同,说着还当先吟了一首近日所得的诗词。 范进见躲不过,道了声也罢,旋即便赶鸭子上架,提笔于宣纸上。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方。” 张乡绅眼神放光,拽着范进的袖子急忙追问:“不知此诗何名?” 范进侧身望了望园中生长于假山缝隙中的老竹,于宣纸上重重落笔‘竹石’! 第10章 诗词扬名,胡老爹强压大舅哥负荆请罪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好一首‘竹石’!” 张乡绅低吟,然后击节赞叹,“此诗初读来朴实无华,细细品来,却是寄寓范兄百折不挠之志!” 范进淡淡笑道,“赶鸭子上架罢了,二位仁兄倒不必过于吹捧在下。” 他虽然不认为这是商业互吹,但也没真自我催眠,把旁人的心血之作,当作是自己的天纵之才。 再者说了,抄诗一道,在明朝可比唐宋难度大多了,明清时期脍炙人口的佳作,远不如唐宋那般层出不穷。 当然,明清诗词总体质量不行,但在数量上同样不落下风。 其中,我大清就贡献了一大批诗词。 尤其是某位清朝皇帝,平生创作诗歌近五万首,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尽管这五万多首,绝大部分都是滥竽充数,可大大充实了我大清的诗词库的也是事实。 到了之后的民国,优秀的诗词就更少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妖魔鬼怪都做出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诗来。 比方说,有‘环保’如“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 形象如《游泰山》“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再例如,生动如《大明湖》,“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更有‘虔诚求雨’如,“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拔龙皇庙,再用大炮轰你娘!” 再之后的朝代,乌烟瘴气的东西就少了,有自知之明的人更多了。 原本酷爱写诗的各路草莽英雄、文学青年们,不仅懒得写诗了,甚至正经人连日记都不写了。 至于不正经的,由于实在水平有限,只能“回车键分行写作”,然后在小圈子里相互吹捧,自鸣得意。 周乡绅道,“范兄过谦了! 张乡绅点头补充,赞许道,“周兄说得在理。” 科举之道,秀才考的是四书五经,而范进在童子试上被周学道点为案首,二人自问是远远及不上的。 举人试考的主要是五经,并且钻研五经中的一经,二十道五经题,择一经中的四题开笔。 范进考了广东乡试第七,更是连周学道都夸奖他的文章是‘天地至文’,二位乡绅对他怎能不钦佩! 否则张乡绅也不会总把请教二字挂在嘴边了。 范进直嘬嘴牙子。 张静斋倒是神采奕奕,“范世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范进拉着他热情道:“静斋兄,你我年谊世好,何必如此拘谨。” “世兄,不知这份手稿,可否赠我?”张乡绅满怀殷切,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沉香木桌上大笔写着‘竹石’的宣纸。 范进松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静斋兄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了!” 张乡绅得偿所愿,内心欢喜,连连道谢。 ...... 翌日,清晨。 醒来刚刚在奴婢的服侍下穿衣洗漱的范进,当即就得知了‘竹石’流传后掀起的满城风雨。 管家微微欠身,欣喜道:“老爷,自从您的诗作传了出去,士子们大为惊叹,这会儿都聚在府外候着,希望能当面向您请教,聆听教诲呢!” 也不知哪个混账王八蛋,此前竟然谣传自家老爷不擅诗词歌赋,简直就是最恶毒的污蔑! 这不,小露一手,便让阖城的风流士子叹为观止。 “‘竹石’的威力,竟恐怖如斯?”范进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是没注意到老管家钦佩的神情,或者说是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以为然。 范进挥手道:“算了,你派人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老管家怔了怔,旋即了然地道了声‘是’。 自家老爷是举人,聚在外边求见的了不起就是秀才,还有些连童生都不是。 说是来请教学问,实则不过是找机会攀附自家老爷罢了! 难怪老爷不耐烦。 范进倒是不知老管家在霎时间脑补了这么多东西。 既然立下了‘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的人设,那自然要立稳了! 现如今周学道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当然要当一个老师喜欢的‘乖学生’,时刻保持与老师步调一致。 既然说了偶感风寒,那今日当然是不便外出访客了。 不访客,便苦读。 范进虽然继承了原身的才学,但原著中,范进在为母守孝的三年时间里,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论文章火候,肯定比此时的范进精深。 范进坐在蔷薇架下的藤椅上,边上石桌上放置的热茶冒着氤氲热气。 不多时,下人便来报,说是胡老爹押着两个大舅哥径直往此地来了。 范进下意识一皱眉。 胡老爹倒还没什么。 关键是那两个便宜大舅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记忆中,原身每次上岳家求助,两个早已分家的大舅哥,就跟防贼一样防他。 这就也罢了! 此二人还不遗余力的传些关于范进与胡盈盈的谣言,没少中伤范进夫妻二人。 后来闹得僵了,胡盈盈一连十几年都没脸回娘家。 跟胡老爹‘嘴坏心好’的性格比起来,范进几乎找不到那两个便宜大舅哥半点优点。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无论是前头中了秀才,还是紧接着中了举人,二人都不曾露面。 好歹中秀才的时候胡老爹拎了副大肠过来,尽管大半进了他的五脏庙,后来中举,更是提了最上等的五花肉,四五千大钱。 这跟别人巴结送的东西比起来自然是不值一提,可对胡老爹来说却已经是十足十的大手笔了! 两个大舅哥却连面都没露,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 念及此处,范进也不由得啐了一口,暗骂道:“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也就是中举以来,应酬太多,没想起了,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随意露个口风,这兄弟二人的买卖就得黄了! 如今来负荆请罪,他倒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11章 世界在我面前低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府。 东门大街上,三个壮汉面面相觑。 饶是胡屠户清楚女婿今非昔比,也没曾经竟然发达到这等地步。 范府座落的这条街市之繁华,人间之埠盛,绝对是他生平仅见的,光是街市上来往的簇簇轿马,就让他叹为观止! 胡大牛、胡二牛就更不用说了,光是看一看顶头的硕大牌匾,以及府邸前那两座威武的白玉狮子,就觉得双腿发软,被吓得跟鹌鹑一样。 完全看不出平日里挥舞杀猪刀,在市井中与三教九流厮混,欺压良善的模样。 “爹......” 胡大牛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这是咱们妹子家?” 兄弟二人说话的时候,双腿都直打摆子。 光是这般气派的宅子,就可见姑爷究竟发达到了何等地步,又是怎样的一番富贵气派。 当真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没曾想到,都土埋半截的人物了,竟还有鲤鱼跃龙门的一天。 人生际遇,当真神秘莫测。 “说的什么浑话!” 胡屠户强装镇定,“难道不是贤婿老爷的府邸,还能是谁的宅子?” 得益于与常年在社会底层厮混,与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所交集,就连张乡绅、周乡绅都是他的老主顾,眼界自然比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开阔得多。 就连县衙里的小吏,胡屠户都有交情,获得些玲珑消息。 然而越是了解得多,越是清楚举人的分量,笃定在姑爷面前卖乖讨好! 听说他是举人的岳丈,在这南海县,谁不给他天大的体面? 胡二牛讪笑,“咱这不是怕认错了么......” 鼓足勇气,父子三人随着奴仆的指引,鱼贯而入。 然而,越是前行,几人便越是直觉眼睛不够用,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面上惴惴,心里惊呼连连。 胡二牛更是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见识了这等富贵,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胡大牛同样狠狠点头。 与此同时,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很不是滋味。 原本胡屠户强留小妹至三十岁,非要嫁个老爷,兄弟二人可没少在背后讥讽老汉得了失心疯,没那个命,却偏偏强求。 与其说是范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倒不如说胡屠户与他臭味相投,一路货色! 后来胡屠户将小妹许给了范进,就更进一步佐证了他们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把小妹推进火坑! 想当年,以当初胡家的家底,胡盈盈的身段、姿色,方圆百里的富户那还不是随便挑?何必去肖想非要嫁个老爷! 至于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一门心思读死书的范进,他们就更瞧不上眼了! 因此,兄弟二人一合计,没等胡盈盈出嫁三天回门,立马闹分家,就怕被范家讹上。 偏偏自家老汉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明明就是一个杀猪的,却妄想改换门庭,父凭女贵。 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 试想,范进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做老婆,这无不说明当时范进家的社会地位更低,是处于鄙视链的底端。 但凡有点家底的人。 谁会娶一个三十多岁的妻子,而且还是屠户之女? 更别说,胡屠户还不死心。 旁人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只偏偏胡屠户可怜女儿,时常私下帮衬接济范家...... 就连范家那只老母鸡的鸡苗钱,都是向胡屠户借的。 想要依靠读书逆天改命,哪有那么容易的? 简单换算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一三十取一算,一个县三百多名生员,选三十个名额参加乡试,这三十个人中,只有一人可以中举,至于中进士的机会,则只有十分之一,即十个县只能出一个进士。 这样算当然不严谨,却也足以说明科举一途之难,难于上青天。 以胡屠户所处的南海县为例,几十年下来,也仅出了寥寥几位举人,大致上十年才出一个幸运儿。 而这些所谓的幸运儿,很多时候也是被诗书传家的门第牢牢把持着。 那范家算什么?连寒门都不配! 往上数八代,都找不出一个秀才,偏偏他那个瞎眼老娘还一切都由他去,蹉跎了青春,败尽了岁月。 好在,随着时间流逝,胡屠户也渐渐认命了,死心了。 把当初的豪言白日梦深深埋在心底,暗暗悔恨。 否则,也不会出现得知范进以五十二岁中秀才,还欲乡试时候的百般劝阻:现世宝、穷鬼、尖嘴猴腮,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肉吃!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胡屠户担心范家好不容易迎来转机,又因为科举再度陡然掉落深渊。 为此,胡屠户还打算走走关系,在县里寻个馆子,让中了秀才的范进有份挣钱的活计,可以奉养老母,怜悯妻儿...... 虽不富贵,到底有了读书人该有的体面。 只是,在胡屠户都死心决心放弃的时候,范进却一如既往的,心硬如铁。 他想方设法参加乡试,哪怕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依旧表现得坚不可摧,仿佛泰山不可将之击倒,雷霆无法使他撤退分毫。 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曙光,在乡试上大放异彩,高中乡试第七名,彻底翻身。 念及此,胡屠户对于自己那个‘贤婿老爷’越加敬佩,笃定自家女婿绝非一般人,改善两家关系,迫在眉睫。 “还磨蹭什么,两个杀才!” “若不能征得贤婿老爷谅解,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胡老爹催促大牛、二牛的时候,正巧范进也在追忆过去。 他是万分欣赏原主的。 换做其他任何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魄力、毅力、赌性。 义无反顾地拿一辈子去赌,拿一家人的命运去赌。 一如祁厅长所说的:“人生一定要赌,一定要拼,如果你不赌的话,可能你没有丝毫赢的机会。” 索性,他们都赌赢了、赌对了。 范进握了握拳,一个战术后仰。 两辈子,他都不甘于做一个富家翁,钱对于他来说,轻如鸿毛。 他要的,是这个世界在他面前低头! 第12章 消弭恩怨,荫及子孙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仆人禀报之后,缓缓退了下去。 胡屠户三人则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 只见范进此时坐在藤椅上,双手无声的翻动着书页,双目做假寐状。 秋风微微拂过,他两鬓的灰白头发微微颤动。 一时间,几人皆是心下惴惴,不敢言语。 “管家,给岳父大人看座、看茶!” 范进放下书册,另一只手上把玩着一串紫檀木念珠。 倒不是他信佛崇道,单纯就是近日老太太喜好佛法,捐了不少香油钱。 寺庙附赠的一些小玩意,老太太拿着四处送人。 倒不是祈愿他明年春闱下场,一举高中,只是为儿孙计。 “哎。”胡老爹爽朗道。 待老管家命人搬来藤椅,胡老爹小心翼翼地坐了小半个屁股。 那副姿态,不比常人见了县令轻松到哪里。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即便是里长,都需要想方设法讨好。 至于县太爷,那更是天上的人物,对他们这等人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范进和善笑笑,“岳父大人无须拘谨,当作是自己家便好。” “快尝尝,这是前几日张乡绅送的雨前龙井。” “我品着,倒还不错。” 说着,范进还主动端起茶杯,略微示意。 胡屠户这才放松了不少,咧着大嘴,端起茶杯顾不上,一饮而尽。 末了,抬袖一抹嘴,“可惜了这般好东西。” “就是再好的东西,到了我这粗人嘴里,就跟牛嚼牡丹似的,没的浪费了这等好物件。” 范进倒是喜欢胡屠户的爽朗劲。 “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能给老爹解渴,便是它的造化了。” 说着,他又再次提及让胡屠户在此长住,享些清福的想法。 自从他中了举人,胡屠户当即收了行当,不再杀猪卖肉。 每日里,睡到辰时方起,用过早饭,便提着个鸟笼迈着八字步,逢人便炫耀自己,夸赞女婿今时的富贵体面,俨然就是一个‘范吹’附体。 那副悠闲得意,不比满清的八旗老爷们差上丝毫。 对于范进的提议,胡屠户十分意动。 故作推辞道:“这不合适吧?” “万一有人说闲话......” “我看哪个敢!”范进厉喝。 而后面色缓和下来,“再说了,难不成他们女婿出息了,老丈人就真个不享那份福了?” “还不都是羡慕嫉妒恨!” “岳父大人又何须理会那等小人之言!” 胡屠户一想也是。 有儿子的人家,老人一般都不会叨扰女婿,让女儿女婿为自己养老。 这么干,容易招惹闲言碎语,令儿子抬不起头做人。 但也要分情况看。 胡屠户在范家长住,大牛、二牛兄弟俩绝对是一万个愿意的。 而在外人看来,那就是范进孝顺,重视胡家。 旁的不说,大牛、二牛的买卖,绝对是顺风顺水,没有人敢动什么幺蛾子,更是会成为乡邻们人人艳羡的存在。 谁不想有一门富贵亲戚? 范进小时候念书,同学的香江亲戚回来认亲,大包小包散东西,红包动辄大钞票,各种稀罕物件不胜枚举。 他都羡慕得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下了。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富裕的香江亲戚。 胡老爹扭捏道:“既是贤婿老爷拳拳盛意,用心安排,那就...先住住看?” 范进合掌笑道,“岳父大人只管住下便是。” 说着,便吩咐了老管家一句,让他去收拾出一个体面的住处来。 想了想,范进又招手让管家取了一个钱袋子,塞到胡老爹手里。 “这是三十两碎银子,岳父大人你看着花吧。” 胡屠户面皮一抖,慌忙道,“老汉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贤婿老爷你快些收回去。” 他胡屠户勤恳了一辈子,攒下的棺材本尚且不足三十两,女婿一出手,零花钱就是三十两,差点没把他吓坏。 “拿着吧,还不够你赏人的。” 范进想了想说道,“岳父大人既不杀猪卖肉,往后也没个进项。” 故作四村了片刻,范进说:“这样,老爹每月还可以从府里领一笔月钱,有十五两银子。” 中举之后,城里大户光是送的商铺就有七八间,更有田地产出,范府每月光是这上面的进项,就不少于五百两银子。 当然了,收益虽多,花费同样恐怖,维持举人的排场,也是要花很多钱的。 胡屠户激动得老泪纵横,“老汉又当爹又当娘拉扯大几个孩子,没成想临老,享的却是女婿的福......” 像是想起了什么,胡屠户噌地站起来,走到两个惊得目瞪口呆的儿子身边,砰砰就是两下将二人踹倒在地。 “两个杀才!” “还愣着做什么?” “赶紧给贤婿老爷赔罪!!” 胡大牛、胡二牛被胡屠户猛地踹倒在地,痛得直接泪眼朦胧,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又被再次踹倒。 反应过来的二人也不含糊,头磕得砰砰作响。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现如今的范进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笑他们兄弟二人在听闻范进中举还不当回事,连面都没露。 以姑爷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捏死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就跟捏死一只臭虫一样简单! 事实也是如此。 倘若不是念及妻子胡盈盈的情分,胡老爹曾经的帮衬,不忍他们为难,这两个莽汉早就被范进报复了。 毕竟这两个便宜大舅哥,对他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没少干,甚至还曾仗着身强体壮,殴打过原身不止一次。 范进让了让身,避开二人的磕头,不咸不淡道:“担不起,二位还是回去吧!” 胡屠户一听急了。 蒲扇般的大手一扬,对着两个儿子左右开弓,打得二人鼻青脸肿。 范进心中一阵快意。 半响之后,才制止了胡屠户继续行暴,算是将曾经的恩怨勉强揭过。 往后只要这两个便宜大舅哥不假借他的名义到处招摇,他也便认下这门亲。 “还不快谢谢姑爷!” 胡屠户连忙摁着两个莽汉的头又砰砰磕了几下,骂骂咧咧了几句。 今日这顿打,说不得能换回几代人的富贵,子孙后代都受益。 第13章 老太太张罗纳妾,胡老爹大包大揽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见过母亲!” “进仔,先休息一下,书什么时候念都不晚。” 喝过下午茶,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朝着小院踱步而来。 范进起身,上前笑道:“这些日子,母亲的气色倒是好多了。” 老太太坐下,笑呵呵道:“享用了那么些好东西,气色怎能不好!” 现在老太太的吃穿用度,那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单是早饭,吃得是城里有名食铺最精美的点心。 喝的分别是厨娘精心熬制的燕窝、参汤。 每逢旬日,府上还请了县城有名的戏班子唱戏解闷。 锦衣玉食,不外如是。 看起来,一切都十分完美! 只不过,老太太心中还有一大憾事。 老太太本也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 屏退左右之后,范母拉着范进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范进隐隐的也猜到了几分。 这些时日,老太太可没少去观音庙上香拜佛,香油钱都添了近百两银子了。 平日里,更是没少吩咐厨娘给他们夫妻二人炖些汤汤水水。 若是此时还故作不知,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纠结了一下说道:“按说,盈盈自打嫁到咱们家,操持一家,任劳任怨,当牛做马服侍我这个老太婆,对你也是万分周到......” “只是,这么多年,盈盈一无所出。” “以前还罢,现在咱们家发达了,总不能叫咱们家香火就这么断了吧?” 范进暗暗点头,连道“孩儿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香火的问题,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尤其是在封建社会。 外边不知多少眼红老太太富贵的,暗地里鼓舌摇唇。 老太太担心他不答应,劝道:“都说成家立业,如今进仔你家室早成,举业顺遂,也该考虑范家香火了!” 范进连忙说道:“这不能怪盈盈!” “盈盈自嫁到咱们家,吃糠咽菜那么多年,身子底子都熬坏了!” 胡盈盈嫁进范家的时候都三十岁了,更别说日子苦得跟黄莲一样。 别看现在气色红润,但在生育问题上,希望渺茫也是真的。 况且,胡盈盈这么多年没怀上,也未必是她的问题。 原身苦读多年,身体怕是也出了不少毛病。 也就是前些日子气运入体,寿元增加,这才大好。 老太太提议纳妾这件事,范进也是同意的。 没有儿子,偌大的家业传给谁? 女儿是没法顶门立户的,总不能范家的福分,全替他人做了嫁衣吧? 更别说范进现在连女儿都没有。 更别说范进也从没想过一辈子就碰一个女人....... 别说什么渣男,封建社会对男人来说,不就这点好处? 从这方面来说,封建社会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对男人来说如此。 老太太拉着范进的手说:“母亲自然知道盈盈不容易,进仔你切不可行那宠妾灭妻之事......” 范进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母亲放心,盈盈与我相濡以沫,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旋即,母子二人议定了纳几个小妾的问题。 之后,范进旁敲侧击道,“盈盈那里,还有胡老爹那边?” 老太太摆摆手,“亲家老爷是个识大体的,他还会帮忙你张罗纳妾的事儿。” 范进目瞪口呆。 岳父帮着姑爷娶小老婆这种事,也就只能发生在这个时代了。 仔细想想也是。 胡盈盈进门多年无所出,不仅仅是范家的心病,同样也是胡老爹的心病。 女儿没为范家生育一儿半女,胡老爹自己都心虚。 往日里范进没出息,胡老爹对待范进时才故作凶恶,唯恐女儿被夫家所欺。 只是现在姑爷中了举人,一切又都大不相同了。 外边多少狂蜂浪蝶跟闻到了唐僧肉一样? 就连府里姿色不错的小丫鬟,都时刻准备着自荐枕席,脱离奴籍,翻身当姨娘。 极个别野心勃勃的,真要让她们得逞了,往后说得还会吹枕头风,撺掇范家母子宠妾灭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主动出击,将此事揽下来。 既遂了老太太的心意,又在贤婿老爷那里留了个好印象。 不就是为范家绵延子嗣么? 只要女儿还是当家主母,范府后宅就翻不了天! 为此,胡老爹还私底下同女儿分析了利弊,嘱咐她千万不能在此事上阻拦,以免落了个‘妒妇’的名声,惹恼了姑爷。 只要姑爷顾念往日夫妻情分,那自家女儿就永远是范家大妇,名正言顺的范府太太。 那些个狐狸精,又有什么打紧的? 若是能为范家绵延子嗣也就罢了,否则人老珠黄之后,寻个借口赶出去,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范进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微微蹙眉。 故作叹息道,“倒是委屈了盈盈,这么些年跟我吃了苦头......” 一番惺惺作态之后。 范进假意斟酌一番,背着手说道:“罢了!” “母亲你且同岳父大人与盈盈说, 妾室入府所生,若是儿子,三岁之后,便俱都养在盈盈膝下, 认她为母吧!” 老太太脸色动容,大喜道,“如此,想必盈盈也是欢喜的。”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样一来。 在法理上,妾室所生之子,认了当家主母为母,便不再是庶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 日后范府继承人的问题上,便不会再有其他麻烦。 胡盈盈也就有了承欢膝下的儿子,当家主母的位子稳如泰山。 这就如同红楼梦中的贾环,虽然赵姨娘是他的生母,但法理上王夫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赵姨娘永远无法借着‘母凭子贵’压王夫人一头。 很多人读红楼梦可能对贾环瞧不上眼,可事实上他可是名正言顺的贾府主子之一。 贾宝玉都得喊他一声‘环弟’! 倘若王夫人没有贾宝玉,贾环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会那么尴尬,王夫人必定倾心抚养栽培。 而贾环在贾府的地位之所以如此尴尬,就是因为有贾宝玉的存在。 几乎所有人都恨不得踩贾环一脚,来向贾宝玉、王夫人献媚! 第14章 胡屠户说媒,白庙村遭灾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从范母处得了准信,胡屠户心中大定。 遂将贤婿老爷纳妾的风声放了出去。 一日。 胡屠户手提点心,一直走到集上胡同,拐进了一户平民之家。 眼前的院门紧闭着,内里传来犬吠声。 胡屠户拍了拍门,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渐近,此家主人便将胡屠户迎了进去。 此间主人姓赵,名有金,平时与胡屠户打过不少交道。。 赵老汉请胡屠户坐下,心下正纳闷,面上热络地套着近乎。 “前日胡老哥贤婿新中举人,在下还未来得及恭贺。” “未曾想到,今日竟是老哥先登门。” “胡老哥得这几日在哪里忙活,怎不见来集上做生意?” 胡屠户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位置,慢条斯理的学着范进品茶的模样。 故作苦闷道:“可不是么?” “自从被我那考中举人的贤婿老爷请到府上长住,锦衣玉食,手上哪里还有劲,耍得动那杀猪刀?” “好在我贤婿老爷体恤我,让我每月自账上支使一二十银子,偶尔私下补贴我些金玉,这才有闲钱听曲看戏,打赏下人......” 这一番话讲下来,差点没把老相识赵老汉酸成柠檬精,老脸都纠作一团。 偏偏凡尔赛了一番之后,胡屠户仍然有些意犹未尽,觉得没把现如今自己的体面说得尽兴,说得透彻。 胡屠户故作苦恼,“我贤婿老爷府上虽是气派,老汉我却是不耐待的。” 赵有金性子老实,下意识道:“为何?” 胡屠户说:“迎来送往之事太多。” 胡老爹炫耀个不停,“自从贤婿老爷中了举人,城里的乡绅,哪一个不到他家拜访的? 就是我老主顾张老爷、周老爷,也时常来向他请教学问。” “那你?”赵老汉酸得想刺他一下。 胡老爹指了指自己,风轻云淡道:“我?我也不得时时得闲。 平日里时常还需拉着那些秀才举人老爷们说闲话,陪着吃酒吃饭。 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忙个不停。 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做这些事! 这不,今儿个总算是得了闲,来看看老兄弟。” 赵老汉惊得尖叫,赶忙给他斟茶倒水,打听情况。 “乖乖,胡屠户你都跟秀才举人老爷们一起吃酒吃饭了?” 胡老爹摆摆手,“这算什么,累人的很,还不如跟你喝酒自在痛快。” 赵老汉听了,屁滚尿流。 暗道一定得交好这发达的胡屠户。 旋即忙吩咐幺女烧饭、下面。 想了想又冲屋里喊了一声,唤来大儿,交代到集上切了半斤猪头肉回来当下酒菜,莫要寒酸了贵客。 期间,胡老爹还打量了几眼赵有金的幺女,暗暗点头。 十三四岁,已是发育得玲珑有致。 身穿淡蓝色的长裙,裙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细腰束住。 将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梅花木簪子。 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酒足饭饱,胡屠户喝得醉熏熏,满嘴的酒气。 他怀里抱着赵家赠送的礼,十几斤重的火腿,一条兔毛织就的坎肩,以及一坛子收藏了十三年的上等女儿红,腰间还挂着一只疯狂翻白眼的老母鸡。 胡屠户剔着牙,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赵有金的肩膀上,踉跄着连连担保许诺。 说定了赵家的幺女之后,胡老爹把收到的礼物放在随行的马车上。 紧接着,狠狠的搓了一把脸,勉强算是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可不能误了贤婿老爷的大事!” 胡屠户嘟囔了几句,当即又马不停蹄的分别拜访了钱家、孙家、李家、周家。 待确定了俱是些样貌姣好,身姿绰约的妙龄女子后,胡屠户这才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 胡屠户尤为重视周家的女儿,周家也是书香门第,虽只是个秀才之家,可到底识文断字。 周家女儿,名讳芷若,她秀雅绝俗,亭亭玉立,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这么些秀色绝伦的美貌女子,也不知贤婿老爷的身子还遭不遭得住?” 奔波一日,返程坐在马车上的胡屠户神思不属,下意识的嘀咕了几句。 再看马车上几乎堆成小山似的回礼,以及亲家母交代他办事,剩下的一大包散碎银子,胡屠户的大嘴几乎咧到后牙槽。 ...... 此时范进倒不是便宜岳父竟然已经帮他安排得如此周到,办事如此妥帖。 现如今,他正在正堂会见范家村,也就是白庙村二叔公派来的乡人。 听乡人述说完,范进惊得豁然而起,“灾情竟这般严重了?” 旱灾早有征兆,只是他自中举后少有出城走动,这才消息滞后。 至于吃水问题? 城中自有送水工,堂堂举人府上,自然不会缺了生活用水。 乡人悲凄道,“若单只是粮食减产还罢了,现如今却是连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 “如今二叔公也没了法子,您贵为举人,只盼您能援手一二,使乡人得以活命!” “阖族上下,便俱都感激不尽了......” 说着当即跪下,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范进有些头疼地将他扶起。 看了看天色,遂道:“这样,你今日且先住下,明日我与你一同回白庙村一趟。” 如果单纯缺粮也就罢了,大不了那些银钱,借予族里,待来年遇上了丰年再说偿还之事。 可缺水却是个大问题! 人总不能不喝水吧? 关于旱灾,古书上一般都只是寥寥几笔。 “树皮食尽,人相食” “草根树皮,搜食殆尽,流民载道,饿殍盈野,死者枕籍......” 然而这寥寥几笔背后,代表的却是无比沉重的‘吃人’二字。 范进心急如焚。 次日一早,他便匆匆忙忙就命车夫载着他与乡人返回白庙村。 这倒是让张罗完给范进纳妾诸事的胡屠户,失去了向他当面及时禀报的机会,心中颇为遗憾。 只顾念着等他从乡下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第15章 第一责任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太阳跃出地平线,天边红云翻涌。 车夫一扯缰绳,马匹嘶鸣一声,缓缓在白庙村村口停下。 范进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入眼尽是枯黄色,就连空气都是焦灼的味道。 天色还早,田埂上、道路上却已经站满了人。 老庄稼把式们愁闷的抽着旱烟,唉声叹气。 “这贼老天,都快两个月没下雨了。” “这是要饿死咱们、渴死咱们啊!” “......” 连番咒骂之后,有人惊喜道:“范举人来了!” 乡人如同见到大救星一样,激动得身子颤抖。 范进本来没打算声张,可却没成想,刚进村被眼见的乡人认了出来。 那副样子,就像是范进是他们心中的太阳,命里的大救星一样。 范进心绪有些复杂,与他们寒暄了片刻。 与此同时,一同从马车上下来的乡人,也被许多人围着,缠着他询问县城里的稀奇趣闻。 没一会儿,白庙村的村长范长林就小跑着迎了出来。 对方正打算唤认人回家杀鸡,做一盘正宗的小鸡炖蘑菇款待贵客,范进连忙摆手拒绝。 他是来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帮着出出主意的,又不是来打秋风吃席的。 出身农家,他可是知道一只鸡对于泥腿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之前范家能撑下去,那只老母鸡就是最大的功臣。 范进背着手,径直问道:“现在粮食什么价格?” 范长林答道:“镇上粮店有标价,大米十二文钱一斤,粟米五文钱,白面十文!” 范进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原主记忆中,三个多月前,粟米只要两文钱一斤。 若是一般年份,眼瞅着新粮就要上市,粮价还要微跌才对。 可这才多久,竟然涨了这么多。 简直就是打着滚地上涨。 若是旱情再不缓解,粮价怕是还要接着暴涨! 范进又问道:“村子里的孤寡老人,可还有粮食?” 封建社会,人命如草芥,灾荒之年,往往最先饿死的就是老弱妇孺。 范长林想了想说道,“三叔公提议,先将您为族里置办的学田产出,充作村中孤寡的救济,一切等捱过了今年再说。” 范进点头,“三叔公办事妥帖,该当如此。” 人命自然比进学重要。 况且,灾害一来,人心浮动,谁家还静得下心让孩子开蒙进学? 光是走这一小段路,他就已经发现不少人家已经扶老携幼,上山挖野菜充饥。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范进刚提议进山,就有人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满脸的惊慌之色。 “村长,盐又涨价了,二十文钱只能买到这么一点!” 说话的是一大早就去镇上集市采买的农妇,说话间一掀篮子,一包袖珍的盐巴赫然在其中。 不少人面色猛的一变。 一旦吃不上盐,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盐,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这帮子串通一气的奸商!” 村民皆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范进摇摇头,始终保持冷静,“各家各户,若是小有积蓄,还是尽快采买生活必备的物资吧。” 众人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是物价还得涨! 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天灾之后伴随而来的人祸。 一时间,所有人皆是愁眉苦脸。 范进见此,蹙着眉头问道:“我记得往年灾年,朝廷会发放救济粮,难不成这么久了,还没消息?” “遭灾的地方多了,咱们这是干旱,听说北方那边天天下雨,庄稼全都淹死了,朝廷压根就变不出粮食来...... 没等范长林开口,一群人就七嘴八舌的给他解释。 范进叹了口气。 关于大明朝的灾害,他印象最深刻的也就停留在大名鼎鼎的崇祯大旱。 现在这场旱灾,估计连被记录在史册的资格都没有。 说话间,一个什么东西扑棱棱飞到范进身上,他下意识一甩衣服。 抖落的是一只肥硕的蝗虫! 大家的脸色刷的变白。 “蝗虫!” 有人惊叫,声音都在发颤。 俗话说,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在许多人印象中,蝗虫就是神派来惩罚农民的,因此每逢蝗灾泛滥,总有牛鬼蛇神跳出来借宣扬迷信敛财。 范进发现大家都被惊得后退,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阔步走上去,抬脚,鞋尖将蝗虫狠狠的碾压了好几遍。 像是泄愤般,绿色的汁水从蝗虫的尸体爆射出来,红的绿的流了一地。 “范举人,你!”有无知村妇惊恐大叫,生怕触怒了虚无缥缈的蝗神。 倒是村长范长林清了清嗓子上前,瞪了那几个村妇一眼。 没好气道:“瞎说什么呢,范举人可是文曲星下凡,难道还会怕蝗神报复?” “......” 众人一噎,好像这也说得通? 文曲星和蝗神都是神仙,神仙打架,他们操什么心?! 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想想到哪里找水,养活一家老小。 范进嘴角扯了扯,面色沉重道,“现在看来,蝗虫应该只是征兆,若是旱灾不能缓解,说不定还会发展成蝗灾。” 村里的水井已经临近干涸,池塘、小溪的河床更是旱得直接裂开。 现如今白庙村的许多村民都是到邻村的桃花村,走上好几里路挑水喝。 只是这旱灾一直无法缓解,随着白庙村打水的人增多,桃花村的老井水位快速下降,开始变得怨声载道。 听说自昨日起,桃花村就要求白庙村打水的村民付钱了,不能白喝他们的水。 再往后,两个村子说不得会因为喝水问题血拼。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因此,眼下的关键就是寻找水源。 这也是他坚持上山的目的。 大山郁郁葱葱,必定蕴有不为人知的水源。 范进张了张手,站到一个土垛子上,环视众人。 他挥手高声道:“我是白庙村几百年来第一位举人! 乡民们要吃饭,要喝水,要生存,要发展,理所应当我就是第一责任人!” “现在,大家都准备好工具,随我进山寻找水源,搏一条出路。” 第16章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烈日炎炎,无情的炙烤着大地。 众人俱各自摘了阔叶遮阳,在树荫下歇息。 范长林递过来一个水壶,面有忧色。 “范举人,越往里走,可就越接近大山深处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白庙村人,范进对此自然有所耳闻。 此山无名,却有一别号,‘老虎园’。 传闻,早年间有人不止一次见过老虎下山。 平日里也能隐约听到类似虎啸的兽吼。 关于这座大山的种种恐怖故事,更是流传了数百上千年,可令小儿止啼,就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也心存敬畏。 范进默默接过水壶,灌了一口,挥手让奴仆把准备好的干粮分给大家。 他知道这些村人并不抱太大希望,可若是这郁郁葱葱的大山没有水源,他是不信的。 形势已经恶劣到这步田地,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大家再坚持一下。” 范进给大家加油鼓劲,“如果我猜的没错,离水源已经不远了。 这一片的植被,明显比山上其他地方更翠绿。” 此刻,范进万分遗憾自己不是什么分金点穴的高手,只是粗通天文地理。 不然的话,就可以潇洒地吟着“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分险,不出阴阳八卦形”之类的口诀。 随手一点,便将隐藏的水源找出来,就跟仙人指路一样。 ......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享受了美味点心的乡民,这下子也不好再抱怨了。 范长林见机提议趁着日落之前,寻找到隐藏的水源。 一行人钻在山林里,汗流浃背,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有人惊呼。 “快看,这里居然有莲藕!” 众人听到声音,忙跑过去。 范长林闻言跑过去,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道,“还真是莲藕!” 其他人也是满脸喜色,议论纷纷。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莲藕,以前怎么没人发现呢?” 对于莲藕,众人自然不陌生。 莲藕原产于阿三国,很早便传入华夏。 在南北朝时代,莲藕的种植就已经相当普遍了,甚至大吃货属性还研究出了诸如蒸、炒、炖汤、研磨成藕粉等食用方法。 这个年代,莲藕或许在北方还算稀奇,但在南方绝对是司空见惯的。 不管怎么说,这偌大的一片区域,少说也能出产好几万斤莲藕。 范进得知这个消息,同样替村人欣喜。 这些莲藕算是帮了村里人大忙了,一时半会儿,至少不用为粮食发愁。 “这里怎么会生长着成片的莲藕?” 在村人欢呼雀跃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在范进脑海划过。 他想得比大家更深一层。 范进眼皮抖了抖,心中有所猜测,沉声道:“拿工具来。” 听他这么一说,村长也很快反应过来。 水源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顿时让忙着挖藕的人先停下,围在范进身边。 范长林激动得难以自制,“范举人,您说怎么干,我们听您指挥!” 范进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下。 他发现这片隐蔽的沼泽地的位置,恰似骆驼的两个峰之间的低谷位置。 难怪这里蕴有水源! 他这么一分析,大家当即恍然大悟。 范进环视周遭,最终视线落在一处石壁上。 “大家先把那里的杂木劈开,把地方清理出来。” 汉子们早就跃跃欲试,他这一发号施令,大家当即干劲十足。 没过一会儿,立马有人发泄似的大叫:“出水了!出水了,这里真的有活水!” 说话间,还有人当即跪下,欣喜若狂。 范长林这个村长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白庙村有救了,白庙村有救了......” 范进欣喜地快步上前,二话没说,拿起地上的铲子,把口子挖得更大一些。 顿时,一股清泉自地上涌了上来,汩汩地顺着地势往下流。 范进当即捧了一捧水,一饮而尽,浑身透心凉,心飞扬! 疲惫不堪的几人,立马聚过来,兴奋地喝了个饱腹。 “哈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 稍微有点动作,众人肚子里的水都晃得咚咚作响。 等他们冷静下来,范进才说道:“当务之急,是得想想办法,看看如何把这活水引下山。” “引水下山?” 一群人傻眼。 “光是发现水源,解决人畜饮水问题是远远不够的。” 范进解释道,“目前稻子还在灌浆期,正是大量需要肥水的时候,引水下山,正当其时!” 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基本处于临近稻子收割的季节。 但今年气候异常,天久不下雨。 干旱太久,村里的稻子,普遍发育不良,目前还处于灌浆期。 换言之,还有挽救,减少失产的机会。 范长林眉头皱了皱。 光靠人力挑水搬运,这么大老远的,挑够人畜饮水尚且不易,更别说浇地了! 几位庄稼汉一脸难色。 范进一看就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也不卖关子。 直言道:“我的意思,是挖渠!” “把水从山上,引到田地里,把稻子救活......” “这......”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 在这十几里路程的的山上,修一条通往山下的渠,那是多大的工程? 即便成功,可对于严重缺水的稻子来说,黄花菜都凉了。 范进解释道,“我计算过,难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对于一个人来说,十几里是一个听之望而却步的数字,可倘如分成一小段一小段,分别给每个村民安排任务,通力协作的话,难度立马就变小了。 再说了,随着泉水不断流下了去,硬实的地质也会变得松软,一切事半功倍。 路都是走出来的,畏难情绪才是人最大的天敌。 一番解释,听得众人眼前一亮。 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细想却发现的确是这个道理。 先开拓一条小型沟渠,往后再慢慢拓宽,经年累月下来,说不定这沟渠两边的山地都会变良田。 这是一个美妙的前景! 范进见他们有些意动,忙继续加码道:“待会儿我就让管家拿着我的帖子去求见县令,让他批一些火药,帮助咱们加快挖渠的速度! PS:解释一下“地里长莲藕”的问题,这个位置距离出水口很近,长期被水漫灌土地湿润松软,莲藕可以存活。作者记得老家的池塘前几年秋冬时期三个多月没怎么下雨,池塘都晒裂了,莲藕依旧丰收。 广东水稻种两季,这里是十月份左右,肯定是长出莲藕了的。 第17章 红豆生南国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日渐西斜,红云铺满天际,漫天云卷云舒。 一行人欢声笑语下山。 范进与村长范长林落在队伍后头,商量着组织村民挖渠的事情。 其他兴高采烈的村民则飞跑回村里报信,告知在山上寻找到水源的消息。 不多时,消息传开,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村口大榕树下,更是汇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白庙村是个人口中等规模的村子,共计二百七十一人家。 得益于‘父母在,不分家’的观念,四代同堂属于稀松平常,五代同堂也不鲜见。 这会儿,老老少少,至少聚上千人。 此刻,每一个村民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有水源,就意味着还没有山穷水尽,还有活路。 为了生存挣扎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思考活着的意义。 似乎,活着就是一种本能。 “都静一静、静一静!” 范长林站在一颗椭圆形的大石头上,扬着手臂高声喊。 等乡邻安静下来,他说道:“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范举人同我们钻了一天的山林,发现山上一处活水泉眼!” 话音落下,村民轰的议论开来。 传闻是一回事,村长证实又是一回事。 就连范进都看得出来,范长林在白庙村很有威望,很是令乡民们信服。 范长林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 他这是为了给大家消化这个重磅信息的时间。 “长林,山上真有水源?” 有拄着拐杖,花白胡须的老汉佝偻着背想要确认消息的真假。 范长林看了他一眼,“千真万确!” “另外,在山上除了发现泉眼,我们还发现了山上有一片沼泽地。” “地里长满了莲藕,保守估计至少得有几万斤!” 范长林一次性说完,也懒得再关注激动得热泪盈眶的乡人。 反而面向范进,带着几分激动道:“这一切都是在范举人的带领下取得的,是文曲星老爷带给我的福气!” 旋即,范长林毫无预兆的从垛子上跳下来,朝着范进鞠了一躬。 范进连忙避开,刚想说什么无功不受禄。 范长林当即抓着他的袖子,诚恳道,“范举人,你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是你带给我们的好运。” “否则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范家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怎么没人发现山上有水源?” 范进怔了一下。 似乎,范村长说得也有些道理。 一时间,范进想得更多。 莫非,气运入体的好处,还远远不止变年轻那么简单? 不然,为何几百年来,从未听人说过山上存在水源? 总有人涉足大山深处才是。 有了村长打样,在场的人也异口同声地纷纷道谢。 “范举人,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 “范举人,从前我说过你坏话,是我小人之心,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范举人,你还记得老朽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 好端端的感谢大会,莫名其妙的就变成攀关系大会。 范进僵着脸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一切都是天意。” 眼见一群人就差把他当作是文曲星下凡,充当人间吉祥物的时候,他总算是落荒而逃了。 ...... 马车进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 但车夫上前递了话,言明车上人的身份,城防军的兵卒当即不敢拦人,忙开了城门放行。 “汪~汪汪~~” 不知是哪处土狗犬吠,让夜幕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老爷回来了!” 值夜的门房秦大爷忙取了门栏,迎了出来。 范进浑身疲惫酸软,摆摆手,冲着老管家道:“吩咐下人莫要声张,小心吵醒了老夫人!” “另外,让丫鬟备好热水,老爷我要沐浴一番。” 劳累一天,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享受。 管家当即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快步下去安排。 范进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斜靠在椅子上,吃着点心喝着乌龙茶,享受着丫鬟们的捏肩捶腿服务。 一时间,范进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范进啊范进,没想到短短时日你便堕落了。 果然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眯了一会儿,管家来报,“老爷,一切俱都准备妥当了。” 范进点了点头,挥手道:“知道了,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去吧。” 说完缓缓起身,朝着湢室而去。 相比现代人洗澡的随心所欲,古代的繁文缛节决定了洗澡的种种礼节。 在古代,浴室称为湢,浴盆则名杅。 古代大户人家洗澡,必用两条毛巾。 细的擦上身,粗的擦下身。 出了浴盆后,还要站在草席上再用热水冲洗一遍。 然后穿上衣服鞋子,再喝点东西以暖胃口。 不得不说,乡绅们的生活,真的是足够腐败堕落! 当然,一切都仅限于权贵阶级。 平民可没有那么讲究,又有哪个身上不是臭烘烘的。 随手打发走几个服侍洗浴的丫鬟,范进百无聊赖的擦拭着身子。 浴室内雾气迷蒙,一时间范进竟不由得哈欠连连。 突然,一个娇小的人影撞了进来,不着寸缕,大片大片的雪白与空气亲密接触。 范进猛的一睁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女子。 就像是半开未开的花苞,别有一番娇俏可爱。 眉眼间的娇羞,更是无不流露出一种任君采撷的模样。 她是一个美人,美就美在匀称,没有过多的装饰。 宛若是一块未经开发的璞玉,没有一丝一毫人工雕饰的痕迹,一切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面部的器官,躯干和手臂,好像天生就是这么一副,分开来看也没有什么,合拢在一起,却令人觉得彼此相呼应。 这是一种最佳的排列组合,呈现出来的惊心动魄的芬芳。 他皱着眉头,略微喘着粗气,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没规矩!” 女子当即拜倒,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咬着贝齿,泪眼朦胧。 半响,才支支吾吾道:“我是夫人、老夫人为老爷安排的通房丫头红豆......” 第18章 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往上爬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啧啧啧,没想到连我这样的人都堕落了。” 范进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明明穿越前都是自食其力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理所应当的享受起别人的服侍了。 这中举多久,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么? 当然了,范进可不会享受着封建的特权去反封建,就像是某些穿越者,妻妾一大堆,还张嘴一夫一妻,宣扬男女平等。 小姑娘身上青涩褪去,羞恼道:“老爷,你至少应该把头抬起来说话。” “不,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太阳般的温暖。” 范进体现了乡绅阶级的顽固做派,绝不向泥腿子低头。 这事关他作为老爷的尊严,不能有丝毫退缩。 甚至,他还打算得寸进尺! “喏~继续捏肩,片刻也不许停下。”范进吩咐道,这就跟完事一支烟一个意思。 说起来,在很多时候的确是不能太怪纣王。 男人么,不就这点追求?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谁能抵挡这种诱惑! 钻了一天的山林,疲惫感早就一阵阵袭来。 红豆依言照办,“真拿老爷你没办法。” .半响。 “啪啪啪......” 一阵拍蚊子的声音之后,范进堂而皇之的站了起来,四野的夜幕下蛙鸣一片。 而红豆则跪坐在席子上,微微仰着头,处于一个正好仰望承接的角度,擦着皮肤上沁透的汗珠。 范进深刻感受到气运入体之后,究竟给这具身体带来了多少难以言喻的好处! 干枯只是表面,深层潜藏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双手就像是两只铁钳。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细胞在欢呼雀跃,筋脉在有力的跳动。 这是久违的充沛精力,曾经有过却又被岁月悄悄偷走的。 小姑娘的按摩手艺,属实有过人之处。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范进边叉腰,顺便问了一句。 “民女姓赵,小名红豆......” 女子低声呜呜,片刻不得清闲,俨然就是个劳碌命。 范进默默将名字记下,随后又将一切烦恼抛掉。 整个人仿佛坐上了一趟云霄飞车,身边流云轻浮。 又似乘着一叶扁舟,在荷塘月色下摇摇摆摆,摆摆摇摇...... 享受了一次汗蒸桑拿,范进整个人直觉神清气爽。 如同铅华洗尽,整副身体的浊气都被驱散,只剩下充沛的活力。 “手艺不错,明天继续。” 丢下一句话,范进便命人掌灯,径直去了胡盈盈的闺房。 最终,红烛被寂静燃烧,月亮躲在树梢,观摩着屋内两人的一举一动,聆听着两人浅浅的鼻息声。 ...... 用过早饭。 范进刚一抹嘴,想要躲在小院清闲读书,老太太立时把他喊住。 而后老太太轻咳了一声。 紧接着,昨晚尚且不识人事的红豆,便做出嫁妇人的成熟打扮出现,高高的发髻很是醒目。 范进眸子一亮。 红豆这副扮相,虽少了几分娇嫩,却也多了几分成熟。 如果说昨晚还是一朵半开未开的花苞,那么现在就是一朵璀璨的大红牡丹,光彩照人,明艳艳,亮堂堂,晃得人挪不开眼。 “老夫人~~” 红豆双手绞着帕子,一脸娇羞。 老太太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范母斟酌了一下说道:“进仔,既然红豆的身子你已经要了,不若选个日子,抬举她做姨娘?” 范进下意识侧头望向胡盈盈,似乎想寻求某种肯定,又像是心下不忍。 那是惆怅百结,无可奈何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 直到从她眼里看不到一丝抗拒的表情,才松了口气。 作为同甘共苦的结发夫妻,范进并不愿意胡盈盈勉强自己,委屈求全。 当然,即便胡盈盈反对,他也会一意孤行。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顾虑,胡盈盈主动道,“红豆妹妹我也是喜欢的。” “把红豆妹妹抬进府里,虽不能说尽善尽美,也称得上相得益彰。” “日后若是能为范家开枝散叶,奴家打心里高兴。” 范进嘴角勾了勾。 空气中隐隐的激烈碰撞在告诉他没有那么简单。 三妻四妾,后院起火是常有的事。 范进也乐得如此,御妻之道,越发纯熟。 胡盈盈虽然一无所长,但到底是大妇,更是得到了范进的承诺,可谓是稳坐钓鱼台。 妾室再多又如何,难道还有能耐翻了天不成! 每逢这个时候,范进就不由得感慨老祖宗的睿智。 男人游走于三妻四妾之中,每每逢源,就连决定睡哪个,都可以被视作是丈夫馈赠的恩泽。 哪像是后世的耙耳朵,几头受气。 “孩儿一切听母亲大人安排。” 范进恭敬回了一句便借着读书的名义匆匆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里,范进可谓是痛苦并快乐着。 胡盈盈每天都吩咐厨娘给他熬各种滋补身体的汤汤水水。 好有旺盛的精力去应付抬进府的那群莺莺燕燕。 几天时间下来,范进隐隐的都觉得自己胖了一圈,持续了好一段夜夜当新郎的日子。 半旬过去。 白庙村那边总算是传来了好消息。 山上的活水顺着沟渠被引导到山脚下,山下久旱的田地,总算是迎来了久违的肥水。 范进抚着胡须笑呵呵道:“这么看来,白庙村的旱灾算是初步解决了。” 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老管家也不由恭维道:“谁说不是呢?” “现在外边都在传老爷顾念亲族,关照乡里哩!” 范进眉头舒展,显然心情不错。 古代封建社会,宗族关系是最为牢靠的关系,一个无法团结叔伯兄弟的人,在社会上是很难立足的。 像是祁局长那种,恨不得让老家的狗都当上警犬,吃上皇粮的。 在后世可能会被批判得一文不值。 但放在古代封建社会,绝对是人人夸赞的存在。 试问,谁不想有个像胜天半子这样的亲戚? 只不过,最终祁局长还是倒下了。 名义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最终死掉的只有祁厅长, 就像西游记里面那样,有背景的都回天上闻丹香去了,没背景的被猴子给整死了。 从这点来看,侯亮平小名猴子,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定。 想到这里,范进撑着藤椅,缓缓站起来。 眼下看似一切岁月静好,但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虚假的梦幻泡沫。 这个世界,只有背着重重的壳,一直出发,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才能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PS:解释一下三妻四妾的意思。 三妻四妾指的并不是三个妻四个妾,而是妻妾加起来三四个,这里的三四个是虚数,它也可以代表五六七八个甚至更多。 妻只有一个,所谓平妻之类,本质上仍是妾。 第19章 癞头僧人,酒肉和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秋意渐浓,白霜在黄菊叶子上落了一层。 前头刚做完文章,准备唤来一二丫鬟捏肩捶腿。 范进就发现胡老爹抱着袄子蹲坐在一边。 他忙走过去问道,“岳父大人寻我,可是有事?” 在范进的印象中,别看胡屠户粗鄙爱炫耀,看不起不如他的人,可却是个极有逼数的人。 否则也不至于在南集上厮混几十年,与三教九流的人有来往,甚至还能在县衙里搭上线。 眼下这副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事求他。 不过,上赶着也不是买卖,范进倒是没有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 “哦~” 胡屠户精神不济,等久了小眯了一会儿。 突然发现自家姑爷在问自己话,连忙囫囵的擦了一把老脸。 胡老爹心事重重道:“贤婿老爷,有件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了。” 他向来是个顾全大局的性子,不乐意给范进添麻烦,可若是不说,良心上又过不去。 面对中举之后的贤婿老爷,终是不能再似从前那般呼来喝去的随意。 范进微微蹙眉问:“怎的了?” “莫不是没银子花使了?” 自从胡屠户住进范府,范进自问一向厚待,不曾短缺的便宜岳父的银钱花销。 说着,范进低头摸了摸袖子,就要把身上的碎银子递过去。 便宜岳父这些日子流连烟花之地他是有所耳闻的。 以前靠杀猪卖肉为生,自然舍不得银子,俱都积攒下来,不是置办了家当,就是私底下补贴了儿女。 把辛苦赚来的银子,赔在怡红院那些女人的肚皮上,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丧偶多年,独自一人拉扯大三个孩子,给头前两个儿子娶了媳妇,起了房子,偶尔还接济女儿一家。 胡老爹对得起天地良心! 若不是不想给儿女添麻烦,执意续弦,又有谁能说他一句不是? “贤婿老爷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可是折煞小老儿了!” 胡屠户忙拒绝道:“自打住进府里,就跟掉进了蜜罐似的。 老汉我行走在外,也没少得脸。 今日东家同人喝酒听曲,明日夜宿烟花,好不快活!” 范进见他毫不讳言的说及去青楼找乐子的事情,顿时莞尔一笑。 有感于胡老爹前些日子替他忙前忙后张罗妾室。 事后范进还曾动了心思,打算替胡屠户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续一续弦。 只是没曾想胡老爹立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甚至,还透了口风,若是胡老爹看上了哪个青楼女子,抬进府里,和他住一个小院也不妨事...... 可惜,俱被胡老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见他实在无意续弦,范进这才作罢。 胡屠户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是老汉我有一挚交,是集上庵里的僧官,遇上了麻烦事,求到我这儿了......” 听了一会儿,范进立时打断道:“等等,你说你那挚交叫什么?” 僧官? 还被人称‘慧老爷’? 他记得原著里,胡屠户的旧相识应该是滕和尚才对。 而且,原著中是因为范母逝世,范进拿了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到集上庵里请平日相与的和尚牵头做后事,这才引出了后边的一桩麻烦事。 只是,让范进想不明白的是,老太太还好好的,胡屠户怎么又跟僧官慧老爷牵扯上了。 也对,貌似原著中老太太溘然长逝的时候,僧官慧和尚已经惹上麻烦,东躲西藏一段时间了。 “那僧官慧老爷在何处?”范进皱眉道。 他打算先见一见来人,询问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胡屠户连忙,“就在府外,我让他在后门避着人候着呢。” 范进点了点头,暗道胡老爹办事果然妥帖。 后门清幽,不似前门那般喧闹,惹人注意。 旋即,范进便给了奴仆一个眼色,命他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仆人就领着一个赖头和尚进了府。 赖头和尚远远而来,好似一阵风,倏忽便至。 只见其人生得骨骼不凡,丰神迥别。 可谓是“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 这副形象,几乎是让范进下意识的想到了红楼梦中一僧一道的“癞头和尚”。 肥硕滚圆的大鼻子,就像是悬提手上的猪胆。 细长上挑的眉毛下,两只小眼睛就像是两颗明珠闪着亮光。 身上穿破旧的僧衣,配着草鞋,脏兮兮的,还满头满脸的疮疾。 这与范进印象中的僧官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见过范老爷。”僧官上前见了一礼:“请恕在下唐突,叨扰贵府。” 范进见他一副‘癞头和尚’的装扮,此刻还有些微微慌神。 暗道世上怎么可能有那般玄奇之事,多半只是巧合,不必疑神疑鬼。 遂心下一定道:“你有何难事?且一一说来。” 僧官满脸苦涩,哽咽道:“只因城里张大房里想我要我屋后那一块田,又不肯出价,我几次回绝他。 初时,他家佃户几番前来与我争执不下,小人气不过,只好躲着他。 却没曾想,这一躲,还躲出祸事来了。” 说着,他的腹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咕咕声,可见是东躲西藏,饿得狠了。 胡屠户当即吩咐下人去弄些吃食来。 不多时,石桌上便上了半只黄澄澄,冒着滋滋热油和诱人香味的火腿,另还有一只烧鸡,一壶上等的竹叶青。 僧官一见到这些东西,就当即眼神发光。 客气了两句,得了准许便大口吃喝起来。 和尚坐在天井内,干脆一把将僧衣脱了,敞着怀,腆着个肚子,露出一身的肥肉,阳光照射下,简直就像是一块闪着油光的板油。 范进只觉得辣眼睛,敢情还是一个酒肉和尚,这副粗犷的作风,难怪能和胡屠户成为挚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中秀才的时候,胡屠户拎着大肠上门吃酒就跟这僧官的做派差不多。 一旁,胡屠户看僧官吃得香,本不饥饿,也被勾得狂咽口水。 范进捂脸,“岳父大人若是嘴馋,也先享用些吧,待会儿再谈正事。” 第20章 古代版仙人跳,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胡屠户本就是个地道的吃货,否则也不会选了杀猪卖肉这一个行当,把自己养出了一身的肥膘。 不过在这个年岁,肥胖在很多人心目中都是富态的表现,胡屠户也一直引以为豪,洋洋得意。 如今酒肉在前,更得了贤婿老爷的许可,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一屁股坐在僧官边上,一把将上衣脱了,敞着怀,腆着个肚子,胡吃海塞起来。 范进站在远处,看着这两个年岁相当、体型相当,就连吃喝做派都神似的两人,暗道果然是臭味相投,难怪会相互引为挚交。 待二人酒足饭饱,范进才轻咳两声。 “和尚,方才你说的,究竟是怎么个原委?” 好端端的,怎么牵扯出一桩祸事,成日里东躲西藏? 胡屠户一把抹了嘴巴上的油水,同样纳闷道。 “那城里张大房里的,我也跟他打过交道,为人虽说吝啬了些,却也并非蛮横不讲理的人家,为何非要买你屋后那田?” “再说了,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若不卖,他还能强买不成!”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几分替僧官慧和尚打抱不平的意思了。 范进暗暗白了胡屠户一眼,这个便宜老丈人的小心思,可真多。 原著里虽然对这一段剧情一笔带过,可慧和尚因为此事惹上了官司,最后还是范进往县令那里递了帖子,才把人给捞出来的。 而且,庵里和尚从来没少,为什么就偏偏缺了慧和尚,法事就做不成了? 离了张屠户,难道还不吃带毛猪了? 范进私以为,原著里只怕胡屠户也是想要借他这位贤婿老爷的势,搭救慧和尚的。 “哪有那般简单。” 僧官慧和尚紧了紧僧衣,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听闻,那城里张大房里,也不知听了哪个不修边幅的道人,说是要给那故去二十多年的老太爷移棺。 那风水先生说了,我家屋后那一块田,是一块上等的风水好田.......” 范进听得一呆。 这怎么听着那么像是九叔里任老太爷的那一段剧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先人竖着藏,后人一定旺。 回了回神,范进追问道:“然后呢?” “那城里张大房家的佃户来找我说和过几次,想以市价把我屋后那块田买去。” 慧和尚怒气冲冲道:“我自是万分不愿了。被缠得多了,干脆放话,若是张大房里的想买我那块田,须把我家也一并买去!” 这倒也合情合理。 谁愿意自己屋后就是一座坟呢? 若是寻常用处,僧官慧和尚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发卖了那块田地。 单买那块好田做墓地,是万万不行的。 胡屠户听了,眉头紧锁。 慧和尚可是僧官,平日里没少有油水可捞,举反县上富户有个白事,不还都是请的他牵头张罗? 这么些年下来,可谓是有屋又有田。 想了想,胡屠户拍着慧和尚的肩膀,好意提醒道:“老弟,据我所知,那城里张大房的,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私底下没少做那些个腌臜事。” “若是实在不行,不妨舍弃少许钱财,另觅个安身之所吧!” 僧官慧和尚满脸苦涩,摇头道:“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慧和尚也没有卖关子的心思,连忙将昨晚那桩惊心动魄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那张大房家见慧和尚久不松口,又对他家屋后那块田势在必得,没了耐性,在小人的谗言下,遂起了把慧和尚送进牢里,一举侵占其田产的心思。 昨日,慧和尚白日里替人做了一桩法事,吃了些酒菜,回到家迷迷糊糊睡下。 却不曾想,房门突然开了。 一个衣着暴露的半老徐娘闯进来,二话没说便解开了衣带,软玉温香,撞进慧和尚怀里。 慧和尚只觉得内里好似五脏俱焚,浑身气血好似江河奔腾。 只是还没等迷迷糊糊的慧和尚反应,中途便闯进来七八个汉子,皆是手持竹竿木棒,满脸煞气。 七八个汉子看见屋内女人、和尚正在做那不堪入目之事,皆是哈哈大笑。 末了,齐声说道:“好快活,和尚、妇人,居然这般刺激,当真是开了眼界!” 说着,便上去动手,准备将二人扭送官府。 估计来人也没想到,慧和尚虽然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双拳却好似沙包,势大力沉,就如同那倒拔杨柳的鲁智深一般,没几下便将七八人放倒。 片刻间,七八个汉子便躺在地上,打着滚嚷疼,浑身上下皆是拳印。 意识到闯了祸事的慧和尚,当即提了裤子,破窗而逃。 这才有了现如今的麻烦事。 范进全程听得目瞪口呆,直呼好家伙! 这原来就是古代版本的仙人跳么? 果然,男人应该保护好自己。 不仅仅是出门在外,就是在家里说不得哪天也会有麻烦上门。 胡老爹的关注点倒是与常人不同,冲着慧和尚一顿挤眉弄眼,“怎么样,昨晚睡了么?是怎么个滋味,老弟快说说!” 慧和尚一脸苦瓜相。 这可真是误会他了! 身为僧官老爷,他平日里虽然嗜好酒肉,可女人是决计不敢沾的。 打小庵里的老和尚就告诉他,女人都是长着三张嘴的母老虎。 漂亮女人也不能沾,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没成想,守了半辈子的童子身,居然一招不慎,被人设计给破了! 更何况,昨晚那风月女子,半老徐娘,涂脂抹粉,跟猴屁股似的,又哪里是什么天香国色...... 细细想来,根本不是占了便宜,反倒是被占了便宜才是真。 末了,慧和尚恶趣味道:“胡老哥若是感兴趣,改日我替你张罗一房亲事,也是手到擒来。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却也称得上是相得益彰。” 南海县的红白喜事,就少有慧和尚不掺合的。 胡屠户看着慧和尚挤眉弄眼,讪笑道:“那还是算了吧,老汉我身子单薄,消受不起!” 范进嘴角抽搐,暗道胡老爹是不是对身子单薄有什么误解。 第21章 暗箱操作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呕~~” 慧和尚估计是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在那里抠着嗓子干呕。 范进嘴角抽搐,不用想也知道那城里张大房里的没下什么本钱栽赃陷害慧和尚。 那风月女人,估计也就是后世火车站五十块大妈的水准。 不提也罢! 倒是胡屠户有些纳闷。 难道慧老弟还得了对女人过敏的毛病? 这倒是稀奇事儿。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范进提醒道,“这会儿多半对方已经告了官,估计用不了多久,县衙的捕快就会发布悬赏抓人!” 僧官慧和尚闻言面色一变。 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 倒是胡屠户心大,不以为意。 大声嚷道:“有什么相干,只死活不认,他又能拿慧哥哥如何?” 范进眸子一亮。 不得不说,胡屠户思路清奇。 按照胡屠户的说法,那就是提上裤子不认人,拔那啥无情。 不过正常情况下这也说得过去。 办案向来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抓贼拿赃,捉奸拿双。 昨晚那一桩仙人跳,虽有人证,可慧和尚逃了,也是事实。 若是矢口否认,想要办成铁案,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么一来的话,最坏的结果就是慧和尚丢了僧官的铁饭碗,名声上也被损毁,可和牢狱之灾比起来,却又是不值一提了。 僧官慧和尚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明亮。 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因为他清楚,一旦张家稍微施压,县令必然定将此事定为铁案。 范进看向一头雾水的胡老爹,缓缓解释道:“光是如此的话,慧大师怕还是无法自证清白。” 不同于原著里,原著中慧和尚可是被人当场拿下的,七八个人直接把和尚脱了个精光,同妇人一起,拿绳索捆了。 然后将个竹竿子,穿心抬着。 押到南海县前的一个关帝庙前的戏台底下,等候县令判案。 之后慧和尚悄悄让老朋友何美之向范府求助。 最后因为范进顾念老太太的丧事拖延不得,拿了名帖拜见了知县,说明情况,慧和尚才摆脱了牢狱之灾。 僧官慧和尚大抵也知道光凭自己,此番多半是在劫难逃了,一咬牙,砰的朝着范进跪下。 “范老爷,还请劳烦您救小人一救,小人必定当牛做马,衔环结草以报!” 说完,又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都破了好大一块皮,细碎的石子竟嵌在肉里,鲜血流了一地。 胡屠户大惊道:“慧老弟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就去把慧和尚扶起来。 只是,慧和尚性子倔,驴脾气,死活不应。 胡屠户瞪了他一眼,暗暗瞥了眼范进的神色,没好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陷我于不义,陷贤婿老爷于不义!” 范进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也罢,你且先下去治伤吧。” “你这官司,我便替你了结了。” “只是你拿僧官差使,以后却是不能再做了......” 范进倒是不需要他当牛做马,他欣赏的是慧和尚的一身武艺。 七八个大汉尚且拿他不住,还被他踹翻,跳窗而逃走,可见武功不一般。 收在身边,范进的人身安全,将得到极大的保证。 没见狄仁杰身边还有马荣和乔泰两个贴身护卫,包青天身边还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呢嘛! “多谢老爷!” 慧和尚很快进入角色,口呼老爷,感恩戴德。 待到慧和尚被带下去治伤之后。 胡屠户暗暗松了口气,打听道:“给贤婿老爷添麻烦了!” “却是不知,这桩事,该怎么个了结法?” 范进微微皱眉。 这会儿子,估计张家已经报了官了。 无论是什么年代,人们总是有着同理心的。 一个女人,宁愿不要‘清白’,一口咬定被某人侵犯。 别说是有铁证了,就是在网上写写小作文,都有一大批人先入为主的相信。 首先就在舆论上将涉事的男性,打成了反派角色,俨然就是‘猥亵男’、‘强女干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几乎很少有会在乎,涉事女性究竟有没有撒谎,有没有诬告的理由和动机。 所以,当一个女人,完全不在乎所谓的‘清白’的时候,想要令一个男性陷入巨大的麻烦,是非常轻而易举的。 即便最终谎言被戳穿,涉事男性侥幸逃过一劫,动用法律武器追究对方法律责任。 但侵犯名誉、乃至是诽谤的罪罚,了不起就是赔钱道歉,而男性被毁掉的却是整个人生。 现代社会对于‘清白’已经普遍看淡,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古代封建社会? 因此,胡老爹提上裤子不认人、死活不承认的说法,可能并不会被官府认可。 那个女人一口咬定,再加上七八个捉奸汉子的证词,已经足够将这件事办成铁案了。 一直侯在一旁的老管家突然出声道:“老爷,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范进挑了挑眉,“尽管道来!” 老管家连忙道:“张大房里如此设计陷害僧官,若是见了官,那个女人,怕是也落不到好吧?” 范进摇摇头,“一般情况自是如此,但张乡绅出面,县令多半只会对那个女人申斥一番,便会宣布放人。” 范进当然清楚他的意思。 通女干可是大罪,慧和尚栽了,那个女人想必也落不了好,说不得男女一起浸猪笼。 只不过,若是运作得当,那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暗箱操作,在任何时代背景下的社会都不会缺少市场。 风月女子还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只要咬死是被慧和尚强迫,立时就有了受害者的身份。 再加上张家人从中说和,即便是县令,多半也只是对那风月女子口头训斥几句。 别忘了,张家可是张静斋的本家,张静斋可是南海县上一任县令! 以张静斋长袖善舞的作风,即便是南海县令都不可能轻易与张家翻脸。 官官相护,历来如此。 最终倒霉的,还是慧和尚这个无权无势的僧官。 一旦慧和尚人死了,张家想要霸占他的屋舍田产,还不是轻而易举! 第22章 八面玲珑,整肃家风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胡屠户本来有些心急如焚,可一看范进成竹在胸,当即心中大定,稳坐钓鱼台。 贤婿老爷可不是一般人物! 自中举以来,多少体面人物来拜访他,与他称兄道弟。 那些与贤婿老爷平辈论交的人物,哪一个不是以前他巴结都巴结不来的大人物。 若是连贤婿老爷都摆不平,那慧和尚这事求到哪儿都没用。 范进倒是不知胡老爹对他的空前信心,只是缓缓道,“此事关键还在张家。” “张家若是不追究,想必知县大人也不会穷追到底......” 民不举官不究的道理,从来都不会过时。 当即,范进连忙命管家拿了两幅名帖。 一幅送了知县那里,另一幅送去了张家。 南海县县衙。 此时,知县方正在府衙后院与几位夫人妾室打着麻将,嬉笑玩闹,好不快活。 麻将起源于明朝,甫一面世,便大受欢迎。 传闻,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船上没有什么娱乐的玩具,船上的将士们只能以投骰子赌博作为消遣。 但是在长久的航海中,将士们很容易厌倦,思乡心切。 甚至还有试图谋反,试图了杀了郑和他们,悄悄返航的。 为了稳定军心,郑和很是下了一番苦功,这才将麻将这种娱乐工具发明出来。 郑和以纸牌、牙牌、牌九等为基础,以100多块小木片为牌子,以舰队编制,分别刻了1-9‘条’,然后又以船上装淡水桶的数量,分别刻了1-9‘桶’(筒)。 然后又根据风向,刻了“东南西北”四个风向,又以吸引人的金钱刻了1-9‘万’。 然后以“大中华耀兵异域”的口号,刻了红色的‘中’,根据一年四季刻了四个花牌。 唯有最后一块牌不知道刻了什么好,就干脆不刻任何东西,留作‘白板’。 第一次玩的时候是郑和、副帅、大将军、郑和的夫人(对食)四个人一起玩,最后确定了游戏规则后,全船都开始玩这个游戏。 船上有一个姓麻的将军,他玩这个游戏得心应手,于是郑和干脆将这个游戏命名为“麻大将军牌”,即后世人所熟悉的‘麻将’。 衙役接到报案,当即急匆匆寻到县衙后院。 知县见他一脸焦急,也是个通透之人,寻了个借口出去。 “县令大人,张家人来报案!” 旋即,衙役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南海知县面色一变,来回踱步道:“此事涉及张家,不好办呐!” 张家盘踞南海县二百多年,树大根深,盘枝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别说那张静斋还当过一任县令,在官场上还有些人脉。 若是闹翻了,免不了两败俱伤! 作为地头蛇,张家不一定会怎么样, 反过来,张家若是一门心思搞事,他这个南海县令还能不能安安稳稳的走完这一任,尚且还是两说呢。 这么一来,县令心里难免不快。 想了想,县令皱眉问,“可是把人绑到县衙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在他的治下发生这种事,无不说明在教化这个问题上出了大问题。 与后世经济挂帅不同,封建王朝的政绩考核中,教化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比什么人口、田亩增长这类硬指标,要好达成得多。 一般而言,若是治下不断地涌现风流才子,通过科举获得功名,那么作为父母官,县令的政绩也会非常漂亮。 教化当然不止这点,乡风民风一方面。 在男女大防的时代,通女干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开,立时成为他教化一方的污点。 虽不至于招致朝廷问责,可升迁之路崎岖坎坷,也是不争的事实。 县令虽已是五十二岁高龄,但对于权色一道,却是十分恋栈,心心念念着升官发财。 阻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谁阻了他的道,就是跟他过不去! 衙役怔了一下,呐呐道:“这倒不曾,那僧官畏罪潜逃,风月女子则被押在关帝庙前的戏台底下,正等候县令大人您亲审哩......” 县令闻言,面色稍松。 “那就让人备轿,通知师爷与我出城审案。” 看来那张家,还是识得大体,没有与他翻脸的意思。 否则关系闹僵,彼此谁也不落好。 当即,县令就准备命人把官服、官帽、官靴、腰带取来,打算低调乘撵出城办案,而不是在县衙升堂断案。 话音刚落下,又有一小厮打扮的人手持一名帖快步走来,高声道:“知县大人,范举人差人送来了名帖与亲笔信。” 知县接过名帖与书信,只是匆匆看了几眼,沉思片刻,吩咐衙役道:“不必再审了,即刻放人。 就当这件事从头到尾没发生过。” 说完,又将官服、官帽、官靴递还了回去。 不多时,县衙后院又传来了县令与几位妻妾的嬉戏声。 与县衙这边的热闹相比,张家则已经乱作一团,鸡飞狗跳。 张乡绅接到范进的帖子和书信,看完之后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当即大喝道:“给我把那畜生找来!” “另外,再去祠堂,把我的竹节鞭取来!” “今日若不教训一番,那孽畜怕是要反了天了......” 张乡绅身旁,一妇人大惊失色,鬓钗摇曳,花容失色,难以置信道:“老爷,春生侄儿即便再有错处,管教即可,你又何必如此狠心!” 张乡绅怒极,一把将妇人甩开。 怒斥道:“妇人之见!这孽畜终日里欺压良善,鱼肉乡里,若再不管教,我张家的家风,就要被他败坏殆尽了!” 管教? 难道以前他没管教过那个孽畜? 妇人一脸的不以为意,“即便春生侄儿为非作歹又如何,难不成知县还敢给咱们张家脸色?咱们张家这等人家,在南海县,谁不给几分薄面......” 啪! 张乡绅径直甩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随即,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老夫哪里是惧了那南海县令,只是那范举人,非是咱们得罪得起的!” 第23章 张乡绅登门,慧和尚说八卦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左手持着书籍,右手背负身后,正在园中赏景。 忽然身边的长随来报:“有客到!” 范进忙放下书,迎了出去,便见张乡绅阔步前来。 张乡绅还是那副打扮,乌纱帽、浅色圆领,粉底皂靴,满脸羞愧之色。 “范世兄,真是羞煞我也!” 张静斋半是真诚半是推辞,抬袖遮面道:“没想到族中竟出了孽障,竟干起了欺压良善,鱼肉乡里的勾当!” “我这是来给范世兄赔罪了!” 范进有些无语。 有心说你这不是来给我赔罪,这是存心来给我添堵吧。 明明就是张家家风不正,这番惺惺作态,反倒搞得你才是受害人一样。 范进犹豫了一下,秉承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让了让身子,避过这一礼。 “于我而言倒也不算添麻烦,此事你还须与正主说和。” 又见慧和尚好似铁塔般站在那儿,脑门上已经包扎过,眼观鼻鼻观心。 范进便存心道:“慧和尚,这就是张大房里静斋老爷。” “说起来,他和你是田邻,于情于理,你也该问讯一声才是。” 慧和尚心道,张家是什么有意思的人?值得我问讯! 旋即,又想起他昨日的一番是非,就是他家佃户做得手脚。 倘若说这张府完全不知情,实在是说不过去。 若不是求了范举人出手保下他,说不得此刻他已在牢房里,唱着铁窗泪。 “鄙人僧官慧和尚,见过张举人!”慧和尚有些敷衍地拱了拱手。 张乡绅面色一僵,没想到竟是苦主当面,内心有些不快。 只是略一拱手,张乡绅说了几句软和话,便打算轻轻将此事揭过。 范进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虽有周学作为后台,可也知道张家是南海县的大族,树大根深。 若是不能将之连根拔起,一切都于事无补,反倒闹僵了彼此的关系。 再则,自己现在住的这套宅子,还是张静斋所赠,若是起了龃龉,谁知会不会传出一个他范某人忘恩负义的名声! 于是,范进朗笑道,“张世兄不必自责,树大必有枯叶烂叶,哪个大族没有几个不肖子弟?” 他是无所谓,反正差点唱铁窗泪的不是他。 假如僧官慧和尚身败名裂下了大狱,那也是他时运不济,假如侥幸脱身,那便是承了他的情分。 反正让他与张家这个南海县的百年世家为了慧和尚翻脸,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乡绅见了台阶,当即就下,只是还谦逊道:“到底是我张家,在此事上行事有失偏颇。” 范进忙给慧和尚使了个眼色。 慧和尚当即会意。 心道往后用心跟随范老爷办事,何愁没有富贵可享? 索性将屋后那一块田卖与他,如此,也避了灾殃。 一念及此。 慧和尚当即提出将自家屋后那块田卖与张家。 “不瞒张举人,我屋后那田,本非祖产,倒也并非不能外卖,只是你家佃户言明用作风水墓地,于我有碍,更不必说还不舍得出价。” 张乡绅闻言,面色一喜,购置慧和尚屋后田地,是他夫人的主意,只是不曾想侄儿办事如此粗糙罢了。 旋即,张乡绅当即自袖里取了五十两银子,郑重交到慧和尚手中。 故作大气道:“如此,变更田契诸事,改日还劳烦慧大师周转周转。” 慧和尚不愿卖田,本也是嫌钱少,如今得了这大笔银子,心下也是一喜。 当即忙不迭应下,退到一边。 似他这等升斗小民,向来都是信奉民不与官斗,富不与官争。 银子既然已经拿到手,就没有再坚持的道理。 张乡绅又留下同范进说了一会儿话,讨教了一番学问,临了提醒他莫要忘了三日后三人前往高要城拜访汤县令之事。 范进自然是面带假笑,满口答应。 张乡绅想了想说道:“既如此,那便三日后再见。” 若非范进深得周学道的赏识,今日他是绝对不会走这一趟的,没得落了面皮。 只不过,张静斋毕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能以举人之身,谋得一任县令的实缺,心思之深沉,可见一斑。 等到张乡绅走后,范进招来慧和尚,询问道:“莫不是城里乡绅都是这么行事的?” 强买田地不成,便欲巧取豪夺,草菅人命。 这简直就不是蛮横,简直就是霸道,俨然是土皇帝的做派。 都说抄家县令,灭门知府,却少有人关注这等盘根错节的坐地虎。 慧和尚平日里都是给城中富户做些红白喜事,知道的各家腌臜事不少,当即撇了撇嘴。 “这南海县里,阖城上下,有哪个乡绅是好东西?” “全是狗娘养的!” “就如方才那张乡绅,他做的没脊梁骨的事情多着哩!” “又譬如城西的周乡绅家,个中那个腌臜龌龊......” 似是意识到如今范进也是乡绅阶级的一员,慧和尚话锋一转,说起了城中各家的八卦。 范进听着,没成想最后还牵扯到了好友魏好古身上,忙追问始末。 慧和尚倒豆子般和盘托出,“就是张乡绅有一外甥女,他亲爹娘曾托我说媒。 我本替他说的是西乡里有名的富户封家的三少爷,就是这张家硬拦着不许,最后嫁给了小魏相公,说是会进学,又会作什么诗词!” “我呸!做得几首酸诗就瞧不起人了?” “......” “如今周家二姑娘也快要许配人了,也不知道张家又要使什么坏,硬逼着撮合给什么人!” 范进听得满脸黑线。 难怪此人与胡屠户引为挚交,原来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魏好古的妻子他自然是见过的,人家夫妻俩相敬如宾,恩爱得很。 偏偏到了慧和尚嘴里,搞得跟强抢民女似得。 他私以为,慧和尚之所以这么大的怨气,完全就是因为当初张家横插一杠子,让慧和尚本该到手的那封厚实的媒人银子飞了,心存怨念而已。 以至于,人家周家二姑娘还在相看,他就先说些流言出来。 范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收起你那张欠揍的八卦嘴,否则往后罚你可莫要喊冤!” 第24章 不请自来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三日后,天朗气清。 车马备齐后,范进与张、周二位乡绅带了仆从,一路向西,朝着高要县的方向出发。 一路上,几人或是欣赏沿途风俗,或是谈诗作赋,倒下怡然,感情增进不少。 只是苦了跟随而来的胡屠户,直觉得嘴里淡出个鸟来,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贤婿与几位乡绅何苦受这一路颠簸,赏这儿‘野景’。 除了秋叶的黄,就是纷纷扬扬的泥土腥味,偶尔的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约莫过了一日时间,车马队伍总算是抵达了高要城。 车马进了高要城,胡屠户立马又活了过来,兴致盎然地看着,只觉得一切都非常新鲜。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高要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那高高飘扬地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不反衬出高要城局居民这里富裕生活的自得其乐。 待到行至繁华地段,几人下了马车,举目远眺,只见得前方人头攒动,杂乱无章。 细细一瞧,尽是些摊贩与游客。 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 集市上,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 许多游客立于河岸桥侧的栏杆上,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 桥上的人行道,汇聚成了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 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不一而足。 不仅仅是胡屠户看花了眼,就连范进都有种大开眼界地感觉。 这还只是一座县城,便如此繁华,真难想象那天子脚下的京城,又是怎样一番盛景。 张乡绅见范进看花了眼,哈哈大笑,“范世兄,如何?高要肥美,名不虚传吧!” 范进笑着点头,“这高要城果然不愧是富庶之名,一路行来,可谓是大开眼界。” 一路穿行了将近一里路,待得渐行渐远后,范进耳畔仍然可以隐约听到身后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两声马嘶长鸣。 别看大家都是县,可若是将南海县与高要县放在一块比较,立马宛若云泥。 高要城的这副盛景,南海县即便是年节时候,也是万万比不了的。 城市繁华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人口,高要县的人口,足足是南海县的两倍有余,城市人口更是后者将近三倍。 而人口又与税收紧密相连。 历代王朝初期,无不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因此这个阶段封建王朝的税收的主要来源,就是田地赋税。 但一个国家的田地总量是有数的,即便是鼓励开荒,增长也是相对乏力的,更别说还有各种土地兼并和瞒报的情况。 因此,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随着不断地发展,税收的主要来源,都会逐渐的过渡到‘人头税’上。 至于说收取“商税”? 其实商税一直都在收,只是收到的商税远远无法达到与田地和人头税相提并论的程度。 正在范进思虑间,打前哨的仆人回报。 说是递了帖子,县衙的衙役告知不巧,汤县令今天下乡,督察秋粮,归期未定。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没了主意。 胡屠户紧了紧袄子,大肚皮里传出饥饿的咕咕声,一时间面色臊红地躲到车队后头,去蹭慧和尚的干粮。 范进甩了甩长袖,出声问道:“难道县里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依照常理,汤县令不在,他们自然不好径直住进衙门。 眼下已临近日暮,若不寻个落脚的地方,说不得堂堂几位举人,今晚就得流落街头了。 仆人回道:“衙役倒是推说,县里话事的工房,此时当在关帝庙处,我们可去那儿寻他。” 提及关帝庙,张、周二位乡绅顿时了然。 待得几人辗转至关帝庙,只见得那巍峨庙宇正在大修,县里的工房,正在负责监工。 工房一听说是知县大人的朋友来拜访,慌忙迎了出来,请几人前往正厅,命人上些茶水点心待客。 范进几人舟车劳顿了一天,又饥又渴,也顾不上推辞,连忙用了些饭食。 范进看了看天色,顿了顿说道:“工房,却是不知,汤县令下乡督察秋粮,可有归期?” 就这么干坐着,叫什么事儿啊! 张、周二位乡绅也全都看过来。 工房一脸的期期艾艾,无奈道:“此事在下也无从得知。” 说话间,几人听见靴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没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青年人。 只见其人身穿方巾阔服,粉底皂靴,生有一双蜜蜂眼,高鼻梁,络腮胡子。 那人一进了门,便立时命人把茶盏全撤了。 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范进三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哪位是张先生,哪位是范老先生?” “在下张静斋。” “在下范进。” 各自通了姓名之后,那人便笑意盎然的看向范进,自我介绍道,“鄙人贱姓严,舍下就在这附近。 去年周学道到高要县主持学政,与汤县令,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几位,可都是汤知县的挚交好友?” 范进呆了呆,没想到此人竟是个自来熟,他还以为是汤知县的安排。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其是在对方表明贡生的身份后,众人不由得高看他一眼。 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前往京师的国子监读书,自称贡生的。 科举时代,一般会挑选府、州、县生员中成绩或者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 若是对方是凭自己的能耐进的国子监,那还好说,若是凭借家世进的国子监,那就更不简单了。 叙了一会儿话,几人志趣相投,严贡生还对几人以师长之礼待之,邀请几人登门做客。 工房见几人投缘,严贡生又自告奋勇替汤知县招待贵客,心中松了口气。 又念及关帝庙大修,琐事繁多,便告了声失陪,缓缓退了出去。 第25章 人生三大错觉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没一会儿。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左手挎着一个食盒,右手提溜着一瓶好酒进来,对着几位乡绅老爷施施然地行了一礼。 严贡生忙解释了一句:“这是内子。” 说完又拉着妻子再次行了一番行礼。 仆人揭了盒盖,依次从食盒中取出九盘菜色,都是些鸡、鸭、糟鱼、火腿之类,很是丰盛,也很是精美。 严贡生请范进、张、周二位乡绅上席,斟酒奉了过来,笑盈盈道:“本该请几位老先生降临寒舍的,只是一来么,担心寒舍简陋,没得辱没了几位贵客。 二来么,天色已晚,若是进内城,需手持汤知县的官印度牒。 因此,今日权且就在此备几个小菜,一壶酒,还请几位老先生莫要嫌弃晚生轻慢.......” 范进接了他的酒,觉得此人甚是有意思,为人热情周到,调笑道:“说得哪里话,我们该感谢你的招待才是。” 说完又看向张、周两位乡绅,揶揄道:“我们此行,还未拜谒汤知县,反倒先受了严贡生的厚待,叨扰了宝地了。” 闻言,几人皆是抚须,畅怀大笑。 严贡生则连道不敢。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还朝几人亮了亮光洁的杯底。 “在下干了,几位老先生请随意!” 范进打眼一瞧,发现杯中竟是葡萄酒,微微抿了一口,直觉有些呛鼻,心知这该是农家自酿酒,度数不低,饮了几杯,便放下了。 用过酒菜,范进几人又聊起了汤知县的为人。 严贡生侍立在一旁,帮着斟酒,插话道,“汤知县为人清廉,慈祥和善,真真是高要之福。” 范进微微点头,今日入城所见这一番盛景,就可见这汤知县治理地方,颇具独到之处。 换做是在某些乌烟瘴气之地,地方官把地方上折腾得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也不出奇。 朝廷哪管得那么多,天高皇帝远的,只要赋税及时足额上缴,便不会多作过问。 来之前范进就打听了,这位汤知县也是举人之身,上任高要县县令。 与张静斋不同的是,以如今高要县的繁华富庶,太平盛世气象,汤知县还是有不小继续在宦海中浮沉的机会的。 至少不会出现任期一到,立马人走茶凉的情况。 别看张静斋在南海县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一类的人物,可在汤知县面前,却提不起丝毫的谱儿。 张静斋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想了想又饶有兴致地问道:“世叔可还有些什么善政、仁政么?” 要知道,一年前他也曾来过高要县,那时虽然繁华,可与今日之繁华,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严贡生理了理衣袖,显然是一个合格的捧眼,感慨道:“汤父母的善政、仁政,数不胜数,便是在下与汤父母亦有一番缘法。” “哦?”几人杯盏一停,张静斋有心打探这位严贡生的底细,与汤知县的关系,追问:“还请严贡生细细道来。” 严贡生轻笑,“说起此事,张老先生,人生万事,各有各的缘法,真的是勉强不来的。” 唏嘘了几句,严贡生似是陷入了回忆,缓缓道:“汤知县上任的那一日,高要城全县的乡绅,共同搭建了一个彩棚,到十里外迎接,而我就站在彩棚门口,形如喽啰。 知县老爷的撵轿一到,当即锣鼓喧天,彩旗飘飘! 舞蹈的、吹唢呐的,一队一队地迎了上去......” 听他这么一说,张、周二位乡绅还未如何,倒是范进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记得多年前,他临危受命,前往某著名工业县担任一把手治污,当地的领导班子,也是如此的大张旗鼓,大搞形式主义。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还在其次,光是扭秧歌的队伍,就凑了足有数百人,可谓是兴师动众。 县里有名的企业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领导干部,浩浩荡荡的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整条国道旌旗招展,打出横幅,交通管制了足足一天时间。 说什么务必让他感受到当地的热情,实则不过是希望通过给足他面子,最后在治污问题上,网开一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高要城的乡绅对汤知县也玩这一招,说是单纯的欢迎,谁信呐? 严贡生还继续说着,“等汤知县的撵轿近了,我远远的望见汤县令,只见他长着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 范进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浮想了一下,一个胖子的形象就出现在脑海当中。 他倒想听听,这严贡生还能怎么圆回来。 “在下当时就在想,这汤知县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是一位和善、平易近人的真君子。”严贡生长袖一收,慢条斯理道。 张乡绅哈哈大笑,“想必严贡生那次,是入了汤知县法眼了吧!” 几人也是若有所思。 看今日那工房对这严贡生的态度,显然这严贡生很是得汤知县青睐,二者关系非同一般。 否则这严贡生也不至于说得知几人是汤县令的好友,立马自告奋勇的来招待。 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严贡生点了点头,一副世事无常的表情。 “说来也是出奇的很,当时几十人同在那里迎接,汤知县从轿子里探头来望,却只看着小弟一个人。” 众人都觉得惊奇,不解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严贡生补充道,“当时还有个朋友,同小弟一并站着,他仔细望了一望汤知县,又瞧了瞧我,低声询问我‘先年可曾认得这位知县大人?’ 在下如实作答,‘不曾认识。’ 我朋友便痴心了,只道汤知县看的是他!”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人生三大错觉,他在看我、他喜欢我、我能反杀! 严贡生这位朋友,可谓是全占了。 当然,换作是后世的话,严贡生那位朋友,毫无疑问会收获一个“普信”的外号。 至于是不是普信的天花板,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26章 你以为考的是学问?考的是人情世故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厅堂内,红烛寂静地燃烧,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几位乡绅言抚须一笑。 严贡生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我那朋友以为汤知县看的是他,得了县令大人青睐,忙抢着上前,询问汤知县问他什么?” “却不曾想,汤知县下了轿子,朝着众人回礼,唯独漏了他,视线转移到别处。” “这时我朋友才反应过来,羞红得不要不要的......” 范进几人又是笑得一番前俯后仰。 这简直就是社死现场,怕是会成为严贡生那位朋友一生的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不过,范进倒是觉得,这严贡生,当真有几分红楼梦荣国府凤姐的风采,一番话下来,便让几位客人宾至如归。 “第二日,小弟去衙门拜谒汤县令。” 严贡生继续道,“恰好汤县令从县学朝拜孔子,召集秀才讲书完毕。 在下料想,汤父母诸事繁忙,怕是不得闲暇。 本以为汤知县会寻个由头不见,却不曾想,工房禀报上去之后,知县大人当即却连忙丢了手头要务,叫人请小弟进去,交谈了两盏茶的时间,却像是老朋友,相处了几十年一般。” 范进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汤县令果然是个和善慈祥的性子。” 身为一县之尊,对于一介普普通通的秀才(之前不是贡生)如此礼遇,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算得上是礼贤下士了。 张乡绅也点了点头认同道:“大概是因为你老师为人敦厚,德高望重,所以汤世叔才青睐有加。 想必,后来你也时时向汤世叔请教学问吧?” 张乡绅这是在试探严贡生与汤知县的关系。 若是只因为投缘,汤知县便待严贡生与他人不同,他是万万不信的。 想必是这严贡生,有什么家世背景也说不定。 严贡生忙谦虚道:“后来倒也不常去。” 说完一撩袍子,拳拳道:“实不相瞒,小弟自问并无长处,唯有一腔热血,赤诚衷心。只因小弟在乡里之间,从不拿旁人一针一线、一衣一食,汤知县听后,这才对我另眼相看。” 范进几人面面相觑。 恍惚间,几人甚至觉得这严贡生是在内涵他们。 尤其是范进更是如此。 要知道,自从他中举,多少厚礼一车一车的往他家送,他可都是眼睛都不眨,一股脑全收下了的。 没曾想,这严贡生倒是一个异类。 范进内心斟酌了一番。 世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却不知,就连这些话都还是出自读书人自己之口。 甚至连带着,前朝在后世人的心目中,印象都不太好,赵匡胤甚至还因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落得了欺辱孤儿寡母的名声。 在范进看来,这当然是有失偏颇的。 大宋的问题不是文人治国,而是过于重文轻武。 况且大宋文人治国也是政绩斐然,从立国到北宋末期,全国田亩数一度从2.9亿亩增至7.2亿亩,这是铁一般的斐然的政绩,在历朝历代中都不多见。 再说了,往后的明清两朝,不也同样是文人治国,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唐朝那样混乱。 后世哪怕放眼全世界,也无一不是读书人治国,社会精英引领国家进步。 在社会各个群体中,从来都只有读书人,最具理想抱负,最具浪漫情怀,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张乡绅轻咳两声,假装低头喝茶,意图岔开话题道:“据我所知,世叔虽然向来不大喜欢会客,可也是个性情通透,乐于提携后辈。” 严贡生赞同道:“张老先生说得极是!汤父母这般慈善的人,真真是极少见的。 就如前月县考,汤知县就把我家二子取在第十名,叫进了府衙后院,仔细问他拜的哪位先生,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一番殷切,着实关切!” 几人都听出来言外之意,原来汤知县竟有意与严家结亲。 难怪这严贡生如此热情招待他们几人,没成想这位严贡生与汤知县竟是准亲家,汤县令有意嫁女。 念及汤县令是自己的房师,范进也不好过于生疏,期间也想起了以前和汤县令相处时的印象,下意识开口帮腔,吹捧几句。 “我这老师看文章,那可是法眼如炬,既然连他都欣赏令郎,那必定是英才无疑,当真是可喜可贺!” 严贡生连道:“岂敢,岂敢。” 文人的名声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相互吹捧来的。 萧伯纳说过:“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我们彼此交换,每人还是有一个苹果;你有一种思想,我有一种思想,我们彼此交换,每人可拥有两种思想。” 你以为科举考的学问,别人考的是人情世故! 穷苦出身的学子,哪来多余的钱财去交际,参与各类诗会,吟诗作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阅卷考官未必识得每一个考生,但对于名气较大的学子,总是不免给予几分关注,中秀才、中举人的几率,一般而言也较之常人大上几分。 几人相互恭维了一番,又说起了汤知县统筹秋粮税收一事。 严贡生为了以示亲近,压低声音透露道:“我们这高要县,是广东出了名的富裕县,一年到头,单单是钱粮、损耗盈余、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就不下一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 骤然听到这种官场秘闻,范进忙竖起耳朵来听,周乡绅也不外如是。 胡老爹与慧和尚,更是惊得酒水一喷,啧啧称奇,大呼小刀拉屁股,今日总算是开了眼了。 范进瞪了二人一眼,挥手让他们下去,以免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胡乱传扬出去,招惹祸事。 千里当官只为财,谁不喜欢油水? 张静斋更是手一抖。 他当个一任知县,可南海县县衙的库府,都穷得耗子都懒得光顾了,却没想到高要县竟然富到了这般地步。 真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 第27章 狗皮膏药张乡绅,如沐春风汤知县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在封建王朝当官,沽名钓誉可以,可倘若真的两袖清风,绝对是行不通的。 现实逼着你无法做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即便你不贪,在很多时候也要对贪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你根本无法走到上面,影响这个国家的大政方针。 更别说,很多时候并不是生产了那么多的贪官污吏,而不是旁人总是想方设法地把你拉下水,你不同流合污,那你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就会被针对。 不过在范进看来,官员这种生物从来都不能以简单的贪腐与清贫,忠与奸来简单的划分。 范进早就见过无数的阴暗面,在用人方面,他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谁能为他创造政绩,谁就能走上台前。 再说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贪与不贪,真的重要么? 范进对《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和珅与纪晓岚的对话印象颇为深刻,尤为钦佩和珅的为官之道。 “一篇文章好还是不好,一部书是不是反书,究竟是谁说了算,还是你(纪晓岚)说了算呢?你再想想,你为官这么多年,你老惹皇上不高兴,至今很少有机会晋升吧?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你的问题就出在你总是自作聪明!” “......你要是认为自己比皇上还聪明,你比皇上还高瞻远瞩,还入目三分,还慧眼如炬还泾渭分明,那你还叫聪明吗?你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百姓懂得什么大是大非啊!只要所杀之人比他们地位高,身价大,他们就心中暗喜!今天皇上杀了王大妈,杭州百姓欢呼,明儿个皇上若是杀了纪大人,杭州百姓照样欢呼。” “有些人呐,就像一堵挡风的墙,当大风刮起来的时候,他在前面挡着。你我呢,在后边藏着,被风吹雨淋的是他,升官发财的是我们俩,何乐而不为呢?” 严贡生小心翼翼道:“其实,像汤县令那样的做法,高要县每年税收不过八千两黄金,前任潘知县任上的时候,每年都至少实收上万两黄金。” 范进几人艳羡不已。 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古人诚不欺我! 一旦当了官,每年直接经手的就有这么多银子,何愁不能富贵! 与当官比起来,什么豪商巨贾,奔波劳碌,朝不保夕,一年到头又能挣到多少银子? 更别说大明朝“杀猪”的风气由来已久,什么明后期还存在所谓的‘八大蝗商’,完全就是稀罕生物。 几人说着私密事情的时候,唯恐隔墙有耳,又是压低声音,又是命人在外把守。 不多时,一个蓬头小厮光着脚走了进来,看着严贡生道:“老爷,府里请你回去。” 严贡生先是怒斥了一句没规矩,继而呵斥道:“老爷我正有事与几位老先生交谈,回去做什么?” 这可是汤知县的贵客,替县令大人招待贵客,是多大的体面! 小厮欲言又止,“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正在家里吵闹哩。” 严贡生一怔,不耐烦道:“他要猪,拿钱来!” 小厮复又道:“他说猪是他的。” 说完,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严贡生心烦意乱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去罢,我忙完就来。” 范进几人听得一头雾水,碍于是对方府上之事,倒也不好胡乱打听。 遂道:“既然严世兄府上有事,还是家里要紧。” 严贡生解释道:“几位老先生有所不知,那口猪原来是我家的......” 才刚说了一句,几人便听得锣鼓声。 范进几人当即一起起身说道:“汤知县回衙了。” 此时已是亥时。 辞别了严贡生,范进几人整了整妆容,便让管家拿着帖子,上了衙门,托了门房递了进去。 汤知县呷了一口茶,悠哉悠哉地坐在大堂上,当即便看到下人手持名帖走了过来。 汤知县遂接了帖子,只见上边一个写着“世侄张师陆”,一个写着“门生范进”,下意识蹙眉。 张静斋他自然是认识的,此人惯会攀关系,屡次来打秋风,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 偏偏此人脸皮奇厚,跟狗皮膏药似的,撵都撵不走,甚至讨厌。 汤知县本不想见此人,准备随意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但又想到张静斋是同自己新进的门生来认门的,也不好将之拒之门外。 叹了口气,汤县令忍耐住心中的不快,吩咐下人把他们迎进来。 范进倒是不知,自己以为的张乡绅与汤知县交情深厚,竟是如此,差点被张静斋拖累得连县衙门都进不去。 仔细想想也是。 像是范进这种,从来没有过来往的。 中举之后,张乡绅都能腆着脸上门,说什么‘年谊世好’、‘异父异母的世兄弟’之类,就可见他嘴里的“汤世叔”是什么成色了。 估计也就是仅限于认识的层次。 这就相当于乡下某些人,总喜欢吹嘘自己认识某某大人物,借此在乡人之间得了天大的恭维和脸面一样,无形中就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范进几人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衙役领着他们穿过弯弯曲曲的道路,径直到了衙门后院。 一进正堂,张静斋当即先一步越过范进,毕恭毕敬的给汤知县行礼,口称世叔。 汤知县倒是对他不假辞色,只是鼻子发生闷声,嗯了一下。 张静斋也不恼,直接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副东道主做派。 汤知县双眉微挑。 见过不要脸的,却还从没见过比张乡绅还不要脸的。 范进倒是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了一个师长之礼。 汤知县对范进显然热络多了,拉着他上座叙话,显然对范进印象极好。 范进也是心下稍松。 这汤知县为人和善,平易近人,果然并非虚言,有口皆碑。 一举一动,就如德高望重的老者一般,使人如沐春风,下意识的觉得可以信赖。 同他相处,永远不会觉得烦闷。 待人接物,永远都是那么温暖自然,使人亲切。 第28章 欺上瞒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汤知县同范进叙话,倒也没有冷落了张静斋。 只是寒暄了几句,注意力又重新落在范进身上。 汤知县先是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问道:“可是有意明年春闱下场一试?” 范进说:“周学道说学生文章功底已到,学生也属意只争朝夕,在会试上放手一搏!” 没办法,在旁人眼中,他都是五十多岁,土埋半截的人了。 没准哪天遇到别人,说不准还会问他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原著中,范进在与周学道的问答中自述,童子试上身份资料写的三十岁,实则已经五十四岁。 也就是说,范进是五十八岁才去参加会试。 然后中进士当官。 短短几年便青云直上,官至山东学道正四品大员。 换做是别人,都五十多岁了,谁还傻乎乎为母守孝三年才去参加科举? 虽说封建丧制,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期间不能做官,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不能婚嫁、娱乐、宴饮....... 可在礼乐崩坏的时代背景下,一边是年轮增长的现实,一边是功名利禄的诱惑。 所以,范进为母守孝这件事,绝对是为范进积攒了巨大的名望的。 否则也不会一迈入官场,就当上了御史这等香饽饽的清贵官职。 “好!!” 汤知县大赞一句,“难得你还有如此雄心!” 范进道了句:“学生惭愧。” 不多时。 下人来报,已是安排了酒席。 汤知县有意为几人接风洗尘,当即走在最前头。 “厨房里饭菜不多,酒席也没有什么吃的,只有几样小菜,大家权且用个便饭。” 只见席上共有八味菜,分别是酸笋鸡皮汤、糟鹅掌、火腿炖肘子、烤鹿肉、酒酿蒸鸭子、糖蒸酥珞、莲叶羹、豆皮包子。 席面上倒是没有牛肉,因为朝廷屡次三番禁止宰杀耕牛的缘故,正经席面上,极少出现牛肉。 但是私底下么? 旁人且不说。 就是范进中举以来,只要想,三天两头都能吃到,并不费什么功夫。 市场上的牛羊贩子,总是能找到各种名为病死、摔断腿,实为耕牛的牛肉送到他府上。 很多时候,所谓的禁宰耕牛,对于士绅权贵们来说,简直形同虚设。 难不成宰杀耕牛,还用老爷们动手? 真正被这条禁令束缚住的,从来都只有底层人,特权阶级从来都是打破规则的。 当然了,这一切,底层人并不需要知道。 普通人与特权阶级往往是很难有交集的,彼此都在两条几乎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越是如此,社会越稳定,越便于统治。 至于许多江湖中人动辄让小儿上半斤牛肉一壶酒的,懂的都懂,给你上点猪肉都不错了。 当然了,私下怎么样都可以,一切都不能摆在明面上。 就像是汤县令设下的这桌席,虽谈不上极度丰盛,却也担得起精美绝伦。 一时间,即便是用过晚餐的几人,都不由得食指大动。 正说话间,外边进来了一个小厮。 小厮走到汤县令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 汤知县放下调羹筷子,带着几分歉意道:“外边有个公文,需要立刻回话,本县令去去就回。” 没一会儿,范进与张、周三人听见汤知县吩咐了一句“先放在那里吧”,便再没了动静。 很快汤知县又回折了回来,说了句失陪。 酒桌上,汤知县突然晃了晃白瓷酒杯,看向张静斋。 “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在下有件事需要向你请教。” 张静斋闻言,受宠若惊道:“世叔请说。”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汤知县这里得到如此礼遇。 他虽脸皮厚,却也知道汤县令之前是一直不待见他的,从不屑于隐藏心中的厌恶。 汤知县屏退左右,待下人小厮们都下去之后,才压低声音缓缓开口。 “有关禁止宰杀耕牛之事!” 汤知县的话刚脱口而出,张静斋就惊得屁股着火一样跳起来。 范进也是眼角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像是这种官场中事,讲究的就是多看少说,为日后步入官场积累经验。 汤县令把张乡绅摁住,重新坐回位子上。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张世兄了。” 汤知县来回踱步,半响才缓缓说道:“方才有几个老家的亲戚,总共送了我五十斤牛肉,请一位老师傅来求我。” “说是一旦彻底严格执行禁止宰杀耕牛的禁令,他们就要没饭吃了!” “他们求我略宽松些,高抬贵手,‘瞒上不瞒下。” “张世兄你看,这事却是做得,做不得?” 张静斋大吃一惊:“老世叔,这句话断断使不得!” 范进也帮着劝解道:“张世兄说得在理。” “为何?”汤知县一怔,“只拿点东西,应该不妨事吧?” 天底下贪官何其多,瓜连着蔓,蔓连着瓜。 范进急道:“哎呀,房师你还不明白吗?此事关键并不在此处。” 他当然清楚不可能因为贪了点银子牛肉,上头就会拿汤知县问罪。 纪晓岚拿着康熙的尚方宝剑巡视甘肃,揪出一窝窝的贪官,到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么?法不责众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甘肃的官员打根上烂了,可纪晓岚呢越审越过瘾,贪官越抓越多,把一百多号人,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勺脍,全端到康熙面前,全都要砍脑海! 可最后呢?康熙不也得酌情处理,将贪官划分为一二三等,小贪便算是清廉。 纪晓岚的做法的确可以震慑天下贪官之黑心,可若是真的那么做了,甘肃道府以上,基本被一扫而光,但总得有人来补缺吧? 谁能够保证新来的他就没有贪心的亡命之徒呢? 刚刚杀了的都是肥鸭子,刚刚送来的都是空肚子的鸭子,他们靠什么来养肥自己?还不是靠食民而肥? 要是再弄一群饿狼来为国为民,总得有个交代! 张静斋心思玲珑,拍手道:“老世叔,你我都是做官的人,心里想的念的都只有皇上,哪有什么教亲?莫不是老世叔忘了刘基的前车之鉴!” 第29章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张静斋所说的刘基,其实是元朝的进士,后来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刘基顺势弃暗投明,在洪武三年的时候,身居要职。 “刘基那般人物尚且如此,况乎世叔?”张静斋起身踱步道:“刘基可是殿试第五名,入了翰林院,他的卷子,愚弟也是品读过的,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文章!” 汤知县揪了一把胡子,“可是洪武私行,亲自请他出山那位?” 张静斋面沉如水:“正是那位。” 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史书上甚至将此事与宋太祖赵匡胤‘雪夜访普’相提并论,传为佳话。 某一回,朱元璋微服私访,到刘基家中的时候,恰逢江南的张王送了刘基一摊小菜,当面打开,发现竟然全是些状如香瓜子的金块。 这下子可恼了朱元璋,怒道:“他以为天下事都靠着你们书生!” 到了第二日,便将刘基贬为青田县知县,后来还不解气,干脆命人用毒药将其毒死。 汤知县一时间坐立难安,看向张静斋,诚恳道:“那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置?” 说着,一摆衣袖,就想做出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 张静斋忙避开,虚扶了一把,待几人重新坐下后,才故作思虑了一番。 遂道:“依照小侄愚见,想必此刻已有人盯上了世叔,世叔不妨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哦?”汤县令忙追问道:“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张静斋蓦然间与范进对视了一眼,见他一副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姿态,不由得惊奇,心中一动,“此事,想必世先生已有高见!。” 默默品茶的范进面色一滞,莫名躺枪,但见几人俱都看过来,也不怯场。 “此事简单,房师不如借着此事做做文章,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命人将那老师傅锁拿入衙,打他个几十个板子,再取一面大枷枷了,再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告示在旁,申明他大胆之处。” 末了,范进还笑了笑,“房师还可命人将此事广而告之,传进知府大人耳中,必然赞赏房师为人,升迁一事,就指日可待了。” 张静斋一看,范进还未步入官场,行事竟已这般周到老辣,不由得更为重视几分,言语之间,亲切得近乎谄媚,奉承之处颇多。 汤知县听了范进的妙计,思虑片刻,拍案叫绝:“此计甚妙!” 当即,又相互杯觥交错起来,直至深更半夜。 次日,雄鸡初啼,天光渐渐明亮。 汤知县已去升早堂,张、周二位乡绅则提议在后堂观摩。 没有亲眼见过古代官员升堂办案的范进,自然认同,约定一同前去。 县衙正堂。 汤知县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手上惊堂木一拍,喝道:“把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衙役便押着一个偷鸡贼上前。 原告一顿哭诉,偷鸡贼则百般狡辩。 师爷拿着卷宗,在汤知县边上一阵耳语,说得知县大人面色涨红,怒道:“你这奴才,在我手里犯过几次事了?总是屡教不改!” 说完心里又有些无奈,“似这般偷鸡摸狗之辈,是从来不怕打板子的,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将人打死,没几天又活蹦乱跳,四处作案。” 师爷张了张嘴,“知县大人,要不小惩大戒一番便算了。” 这种泼皮破落户,杀不得,又不能长久的关在牢里浪费衙门的公费。 汤知县叹了口气,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想法,旋即暗道‘有了!’ 旋即,他命人取来朱笔,走下高堂,提笔在盗贼脸上写了“偷鸡贼”三个字,又命人取了一面枷枷了,把他偷的鸡、头向后,尾向前,捆在他头上,枷了出去。 没成想,还未出得县门,那鸡屁股里刮喇的一声,屙出一泡稀屎来,从偷鸡贼的头上,淌到鼻子上,胡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 众人看了,皆是笑得前俯后仰。 哄笑之后,汤知县又命人把昨夜那老师傅带上来。 老师傅被两班衙役拘着上前,甩在地上,刚拍腿站起来,就见昨夜还慈善可亲的知县大人,竟面若寒霜,浑身飕飕凉气,大骂一顿“大胆的狗奴才!” 骂完还不解气,遂命人将他重责三十大板,直把他打得进气多出气少。 末了,还命人取来一面大枷,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脖颈箍得死死得,只剩下两个眼睛,在县衙外示众。 此时已是响午,天气又热,直到太阳落山,也不从命人松枷。 范进寻至汤县令,劝道:“房师,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这是何故?”汤知县故作不知。 范进急道,“房师如此行事,只为杀鸡儆猴,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何必穷追不舍?那老师傅年事已高,一日水米未进,若再枷他一两日,说不得一命呜呼。 若是那些回子因为此事闹将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是在下孟浪了!” 汤知县一惊,高要县的回子可不少,遍布三教九流,若是闹出人命,他们再闹起来,怕是难以收场。 再者,若是残害教亲的名声传扬出去,自己也无颜再见家乡父老。 于是连忙命人把老师傅的枷取了,安排好饭菜,再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没几日,汤知县的好名声便传遍了整个高要县,甚至传到了州府那边,就连按察司的大人物都对他有所耳闻。 范进携张、周二位先生逗留几日后,便提出告辞。 汤知县不允,挽留再留一日,用过酒菜,明日一早再启程。 几人推辞不过,只好听凭吩咐。 到了夜间,明月高悬,月朗星稀,汤知县干脆命人把席摆在了园子里。 吃了一会儿,汤知县举着杯子,笑道:“逢此良辰,进可有好诗?” 显然,这几日里,他也对范进的《竹石》有所耳闻,一改往日对范进的印象。 张、周二位乡绅,也点头道:“范世兄得周学道看重,收为弟子,师从大儒,又怎会真的不通诗词!” 范进闻言长身而起,双手背负,望着玉盘般的圆月,一时间竟豪气万丈,脱口而出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第30章 提携之恩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好诗!”汤知县起身,连连拍案叫绝。 张、周二位乡绅,也俱都赞叹不已。 汤知县更是踱步走到范进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已。 “哈哈,我早就说了,你不是久居人下人之呐!” “进,你方才所吟之句,飞黄腾达之兆已见,不久即可青云直上。” “实在是可贺,可贺呀!” 张、周两位乡绅同样恭维不已。 范进微微摇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过是学生的一些微末伎俩罢,刚好佐酒罢了。” “来,让我们满饮此杯。” 说着,范进举杯相邀请。 似这等人情往来,情真意切,俱杯中,俱在酒里。 汤知县一挽袖,豪情顿生,“来~” 说着几人相互碰杯,觥筹交错。 张静斋饮下辛辣的酒水,长嘶了一声,拍着范进的肩膀,打趣道:“平日里,世先生总是谦逊有加,不曾想今日在下可算是见识了何为‘狂生’了!” 某种程度上,范进的这一首诗,可谓是狂态毕现了。 不过,为人如此,为官亦是如此,闷葫芦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名声都是经营出来的。 世事圆滑固然可喜,然而没有棱角的话,同样难以长久。 比方说,范进穿越之前,一些私下场合里,即便是在一些重要领导耳中,他‘范蛮子’的名声同样不胫而走。 既能与豪商富甲们言笑晏晏,又能上山与老农攀谈,遇到不平处,甚至敢直冲省府,追问交通款去处...... 这一来二去,虽落了个不好惹的诨名,却也为他避免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 谁想动他,都须得仔细思量后果。 既然决定了‘老夫聊发少年狂’,范进就没有话吐半截的道理,意气风发道:“不是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这里指八股文章),晚生也可以取充数沽名,可是眼下老母妻儿,一干老弱,而京城路远,路途艰险......” 话刚落下,张乡绅忙自告奋勇,“哎,老兄何苦烦恼!在下不才,在南海县一亩三分地,还是有几分脸面的,没得让人欺辱了尊父母妻儿,世先生只管本前程即可,断无后忧。” 说完又看向汤知县,“世先生若是不放心,汤叔父直接去一封书信,想必南海知县,也会把事情照顾妥帖,无须劳心。” 汤知县点了点头,遂又忙道,“听说你打算参加春闱,行囊路费,可是齐全了?” 范进推辞道,“已是齐全了。” 汤知县不置可否,给身边的下人打了个手势,下人忙告退。 “明年正当大比,进仔你还是尽快上京,春闱一战,名登龙榜,方不负兄平生之所学呀!” 恰逢此时,方才告退的下人,抱着一个包裹行来。 汤知县把筷子搁在杯盏上,左手轻轻拍了拍包裹,笑道:“这是二百两纹银,和两套辽东送来的皮子冬衣,本月十九日是黄道吉日,兄可买船西上。” “待雄飞高举,明冬再见的时候......老兄啊,岂不是大快之事啊!” 说道最后,汤知县干脆与范进同辈论交,不再摆房师与县令的谱儿,显然是认可了范进的才学。 “使不得,使不得......” 范进推辞了一番,然而盛情难却,只好收下,将这份情谊暗暗记下。 他可不是‘知恩图报’贾雨村,说什么结草衔环以报,结果卷了钱就跑路,无以为报就干脆恩将仇报。 要知道,贾雨村从甄士隐那里得到五十两纹银的赠银,次日连当面告辞的礼数都没有,就急哄哄卷钱跑路,还美其名曰,“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也不知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甄士隐把钱要回去。 五十两可不是一笔小钱,刘姥姥从贾府得了二十两银子,不仅立马解决了眼前的困顿,还买了十几亩好地,可见银子的购买力是何等之强悍了。 事实上,普通百姓采买,一般也用不到银子,绝大部分场合用的都是铜钱,泥腿子辛劳一辈子,满足吃喝之后,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下几两银子。 可以说,贾雨村一辈子遇到的贵人不少,但几乎无一例外都被他给恩将仇报了。 这等行事为人,着实令人不齿。 “那在下就厚颜收下了。”范进笑着说道。 汤知县抚了抚胡须,又说道:“你虽拜于周学道门下,然而京城于你,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即便高中,选官一事,难免坎坷。” 对此,一旁的张乡绅可谓是感同身受。 他之所以在做了一任县令之后就卸任,并非厌倦了官场争斗,实则是苦于没有门路,无人替他转圜。 之前张静斋之所以巴结汤知县,也是听说了其背后有高人的缘故,只是汤知县对他的主动示好,一直不假辞色,慢慢的也就歇了心思。 这下子预想到汤知县的深意,一时间心绪颇为复杂。 范进倒是没有察觉他的异色,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面色有异,心中一动道:“难不成汤房师在吏部还有人脉?” 负责科举的是礼部,但掌管人事任免及升迁一应事宜的,可是吏部。 周学道虽然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但最多也就是让范进在京城的大儒们心中打下一个印子,手还没长到伸进吏部,影响官员选拔任用的程度。 别看科举名次很重要,但也不是没有名次更低的存在,在选官一事上,去往了更清贵体面,前途更加远大,拥有实权的衙门。 别看某些官职看起来不低,但其实就是鸡肋。 详情可参考一下赵德汉,官小权大,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汤知县神秘一笑,旋即看了看张、周二位乡绅。 这二位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心知接下来二人的交谈,乃是机密,不适合让他们知晓。 张静斋忙起身把周乡绅拉走,笑着说道:“我二人不胜酒力,且先去花园处四处走走,醒醒酒,赏赏月,先失陪了!” 第31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汤县令呷了口茶,缓缓道:“实不相瞒,贱荆乃是京中人士,在下也得多岳家转圜,这才侥幸成为一县之主。” 范进眉毛微挑,暗道原来是傍上了‘富婆’,果然软饭就是香啊! 这高要县可是膏腴之地,富庶所在,即便是熬资历,三五年之后,也当是能顺利升迁的。 由此,范进对于自己这位便宜房师,心下也热切了几分,“不曾想,房师竟然这般背景。” 汤县令得意一笑,“可惜老夫资质驽钝,会试上屡屡名落孙山罢了。” 说完看向范进,抚须道,“不过你却是与我大不相同,兄之才学,当为在下平生仅见,实为翘楚。” 周学道对于范进的赞誉,早就传遍整个广东,作为紧邻南海县的大城高要县,自然对范进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 更不必说,二人乃是旧相识,对于范进的才学为人,汤县令早已一清二楚。 范进心痒难耐,有心询问,却又恐唐突,失了礼数。 汤县令则放下茶盏,自袖里取出一份书信,诚恳道:“小弟已经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陈旭勿望周全协佐。” 说着,郑重将书信递交了过去。 范进双手接过书信,神色一动,先是道了句谢,继而热切道:“不知大人的内兄,现居何职啊?” 这话虽然说得露骨,但也实属无奈。 范进需要先搞清楚汤县令的内兄到底是何身份,才决心到时候如何走这条门路。 若是汤知县此番乃是吹嘘之言,其内兄于朝中并无多少脸面的话,到时候岂不尴尬? 为了避免汤县令误会,范进还解释道:“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京打搅。” 汤县令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淡淡道,“说起舍亲,弊姓陈,内兄陈旭,字渲涞,现任吏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礼贤下士,绝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 所以,愚兄才修书相托。” 范进面色微喜,满脸愧色,“这......” 吏部员外郎,这可谓是‘天官’了,说是手握大权,丝毫不为过。 都说京官自动大一级,更别说还是吏部这等手握实权部门的部门,掌握着天下官员政治生命的生杀予夺之权。 “多谢大人!”范进干脆起身,撩了撩长襟,缓缓下拜。 “哎,何必如此见外,”汤知县忙将他扶起,“盼只盼范兄他人高中,青云直上,莫忘在下今日举荐之恩,回馈一二......” 范进斩钉截铁道:“今日得贵人提携,必不相负!” 旋即,二人相视一笑,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 若非范进一再推辞,说不得二人最终非得抵足而眠不可。 月色渐深,霜寒露重,张、周二位乡绅很快便回来,浅酌几杯之后,便散了席,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翌日。 再次醒来的时候,范进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深灰色的纱帐,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边系衣服,边推窗打量着外边的一切。 花草芬芳,阳光明媚,几只蝴蝶翩跹,追逐嬉戏,远处的湖水光斑映在假山上,似是让那死物都近乎活了过来。 房间内,镂空的床栏,散发着淡淡熏香的被子,深灰色的纱帐之外,简单的摆放着一些精美的木制家具,桌、椅、柜子......最次的都是黄梨木造就。 许是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外边的下人。 房间的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又轻轻的关上。 紧接着,一个小丫鬟端着洗脸盆,低着头进来。盆里是清澈的温水,以及干净的毛巾,轻轻的将之搁在架子上。 范进仔细打量对方,随着靠近,他甚至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处子幽香。 “范老爷......”丫鬟把毛巾轻轻浸水。 “哦,”范进走近,任由对方施为,就像是一个木偶,任人摆布。 很快,丫鬟又端着木盆,缓缓退下去。 而范进则低头看了看,心头感慨这具身体枯木逢春之后,也变得血气方刚起来。 甚至于,他的脑海中,想入非非,依旧还停留关于那个别致的小丫鬟身上。 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若凝脂,眸若秋水,红唇轻启,贝齿如玉......着实不像是个丫鬟,反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不多时,便有小厮来请,唤去前厅用饭。 “房师、张兄、世兄......” 逐一见礼,几人便相继坐下。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方才那个标致的丫鬟,竟然就在一旁负责伺候。 她就是那样静静的站在范进身后,淡紫色的衣裙,秀发如瀑,身材玲珑有致。 范进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身上,随即用力扯了扯长襟,此刻他有些后悔此次出行,居然忘了带几个通房陪伴同行。 这个困扰,其实历来存在。 像是古代书生赶考,之所以带书童,除了帮忙提携行李,安排起居之外,一般都会有些不便于言说的勾当。 不得不说,古往今来,观念从不一致。 古代‘男风’盛行,并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在某些过于开放的朝代,甚至被引为社会名流风雅的象征。 古代社会风流才俊流连青楼楚馆,同样不涉及道德,也不会被人鄙视贬低。 烟花之地,更是被视为名流荟萃之所,是最好的社交场所。 “范兄可是有意这美姬?”汤知县似是察觉出了范进的异样,抚须哈哈笑道,“要不,我便将青禾赠于你?” “这......”范进不知其是有心算计,还是顺其自然,心中疑虑重重,倒是忘了直言拒绝。 其实他很想说一句“即便我愿意,对方也未必肯啊”,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新晋举人,如履薄冰,自古以来因为女人行差踏错的,不胜枚举。 若是收下此女,岂不相当于被人打进了一颗钉子? “范老爷若是不愿,那便算了。” 名为青禾的标致丫鬟淡淡的开口,声音好似黄丽初鸣,清澈动听。 第32章 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这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范进微微拂袖,“非为美色,只是不愿看青禾姑娘孤苦无依罢了!” 范进也是想开了,左右不过多养一个女人罢了。 再怎么说,他堂堂一个穿越者,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总不会养不起一个大家闺秀吧? 凭自己的聪明才智,锦绣文章,难道还担心混不好? 不说封侯拜相,弄个大官当当总是很轻松的事情吧! 娇妻美妾,良辰美景,从此君王不早......这等生活,何等的惬意潇洒! “哈哈,这就对了嘛!”汤知县抚须笑道,“青和姑娘莫要见怪,我这学生,素来敦厚老实,安贫乐道,并非看不上姑娘,只是思虑周全了些罢了。” 青禾闻言,眉间舒展,朝着范进福了一礼,先行缓缓退了出去。 不久,范进几人提出辞呈,相继乘着车马返回南海县。 ...... “老爷回来了?”福伯命人在马车下垫着了木凳子,帮着搀扶。 范进微微推开他的手,下车之后把手往里一伸,紧接着一双纤纤玉手从帘子里伸了出来。 “青禾,仔细莫摔了。” 范进本打算拉她下来,但念头一动,干脆腰一沉,一个横抱把她抱起,引得对方惊呼连连。 “招待好岳父大人!” 说完,范进也未将青禾放下,美人埋首在他胸前,满脸羞涩。 福伯愣了一下,旋即高声哎地应下。 胡老爹掀开帘子的时候,露出的是一张煞白之中带着淤青的大圆脸,下车的时候下盘不稳,有些打晃。 福伯刚准备伸手去扶,就见胡老爹猛地转身,哇的吐了一地,青的红的糊作一团。 半响才听得他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马车差点把老汉的心肝脾肺都给颠簸出来了,果然享不了这个福分。” “让我来吧。” 慧和尚从车辕上跳下来,瞧得福伯搀着壮硕的胡屠户,那叫一个吃力,当即上前接过。 福伯闻言,也不推辞。 胡屠户那个死沉死沉的体格,他一把年纪,还真伺候不来。 刚回府,一个小丫头就小跑着迎了出来,神色怯怯道:“老爷,夫人请你先去前院歇息......” “前院?” 范进蹙眉,“后院发生什么事?” 他心有预感,他离家的这些日子,宅子里怕是家宅不宁。 而原因么?十有八九是那七八个小妾作妖,与胡盈盈这个正牌夫人起了冲突。 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多妾室,能相安无事才有鬼了。 “你先去厨房让人烧水,青禾姑娘待会要梳洗一番,往后便在府里住下了。”范进吩咐道:“至于住处么,你去回禀老太太,让老太太安排便是了。”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抱着两匹上好的布料跑了进来。 “老...老爷,老太太说......说青禾姑娘既已住进府里,那就是府里的人了,这两匹锦缎是前儿个县令夫人赠送的,色泽鲜艳,质地上乘,便赏给青禾姑娘裁几身衣裳......” 小丫头跑进来环顾周遭,最终将怀里的缎子放在精美屏风旁边的梨花木桌上,气喘吁吁的说道 范进打眼瞧了一阵,伸手摸了摸料子,就知道那缎子的确是上好的料子。 “既是母亲所赐,你便收下吧。” 范进抚着青禾的香肩,“今日先好生歇息,待明日,我再带你去给母亲奉茶见礼。” 嘱咐了几句,又冲小丫头说道:“往后你便在青禾姨娘身边伺候吧......” 说完,范进当即一撩帘子,径直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让丫鬟喊姨娘,自然是范进已经决定将青禾收为侧室,准备给个名分,好歹让她下本生无忧,免得下人们逢高踩地,没有规矩。 一路上,奴仆小厮见了他,俱是连忙弯腰问好,范进却是连脚步都未停留,因为即便还有一段路程,他都已经把后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也许是气运入体给他这具身体带来的莫大好处,但更多的是后院那河东狮一般的怒吼,足够骇人。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范进脚步加快,穿过长长的廊坊,经过湖心亭的小径,在花园转角处,总算是看到了‘案发现场’。 场中的气氛有些阴风簌簌,胡盈盈一身华丽,头戴珠钗,宝气十足,叉腰站在石桌旁,手上持着帕子,教训着几个刚收进府里不久的莺莺燕燕。 而在她面前,几个美貌女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俱是乖乖听训挨罚。 “没规矩的东西,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想骑到我头上拉屎撒尿?” 胡盈盈冷哼一声,“我可是跟老爷相濡以沫一路走过来的,别说你们还没给范家生下一儿半女,便是诞下了麒麟儿,将来也须得认在我名下,由我抚养,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嫡母。” “是是是......”有姨娘自作聪明,勉强一笑。 不料,胡盈盈丝毫没给她好脸色,“装什么蒜,你们那点花花肠子,我一清二楚。” 训了半响,胡盈盈觉得有些口干,身边的丫鬟很有眼色地奉上一杯热茶。 胡盈盈先呷了一口茶,再囫囵的把红枣吐回杯里,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人端下去。 “我警告你们,我可不是《西游记》里娇滴滴的女王,谁若是想挑衅我这当家主母的威严,我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说完,胡盈盈拿着袖子的手往石桌上重重一拍。 范进觉得差不多了,轻咳两声,快步走过来,“谁惹夫人不高兴了?” 胡盈盈原本发作的脸色一僵,担心丈夫认为她不识大体,僵硬的脸色硬是挤出一抹笑容,“老爷回来了。” 几位妾室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喜,可紧接着又是心中一悬。 范进没有理会她们,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都下去吧。” 待到二人独处,他才对胡盈盈说道:“他们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不识大户人家的规矩,冒犯了夫人,是他们不该。改明儿个,夫人不妨请几个管家嬷嬷回来,教教她们规矩,调教则个......” 第33章 一场冬雨一场寒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前厅。 范母安坐高堂,自有一派老夫人气度,手里盘着佛珠,悠悠道:“听说进仔新抬了一女子回府?” 下首老妈子忙不迭躬身回道:“回老夫人的话,确是如此。” 说完,又补充道:“此时想必已在沐浴更衣,待梳洗过后,便来面见老夫人!” 范母闻言,微微点头,一抬手,边上丫鬟便将参汤递了过来,浅浅抿了一口。 “我范家三代单传,子嗣着实单薄了一些,抬几个良家女子进府,开枝散叶,也是应有之义!” 范母手上佛珠一顿,“后院那里,如何了?” 胡盈盈修理莺莺燕燕那点小事,自然早就传到了她的耳中,只是她深谙持家之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老妈子会意,笑道:“老夫人放心,老爷与夫人感情和睦,又怎会因些许小事离了心。” 说话间,范进并胡盈盈二人便已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 “母亲......” 二人正待见礼,范母脸上便堆满了笑容,“自家人,何须那等繁文缛节,进仔你且与我说说,此行收获几何?” 范进当即说了一些此行的趣事,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不多时,又有下人回报,说是新抬进府的青禾姑娘已经在外间候着了。 老太太闻言脸上笑容一收,淡淡道:“请进来吧。” “是。”丫鬟应了一句。 紧接着,一个扎着蓝色丝带发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少女,便领着青禾缓步走了进来。 青禾一进门,便遥遥福了一礼,“见过老夫人,老爷,夫人!” 接下来便是奉茶环节,老太太自托盘中取了一封银子,并一只上等翡翠镯子,囫囵着便将人打发了下去。 现在还不到改口的时候,至少也得确认怀了范家的骨肉,才能在老太太面前得几分脸。 妾身也分三六九等,正儿八经抬进府的,跟稀里糊涂收入房中的,有名份的妾室跟没名份的妾室,从来都无法混为一谈。 用过午饭,范进仍旧去往后院,在蔷薇花架子下品茗读书,而来来往往的下人,则小心翼翼地把书房的存书搬出来晒。 而范进面前石桌上摊开的两本书,一本是朱子观读四书五经留下的感悟集锦,另一本则是本朝的八股范文集。 尤其是后者,收集的俱是本朝流传最广的经典八股文集。 明朝的科举制度,科举完毕之后,试卷须全部发还本人,因此许多经典八股文,也随之流传开来。 现下,范进观阅的正是正是此次广东乡试其他考中举人的举子八股文章。 周学道虽一再称赞他的文章火候不逊色于其他举子,八股一道更是功底深厚,但既然仅仅名列第七名,可见其他人亦有真才实学。 即便其中存在什么黑幕,考官喜好等因素,至少试卷上的八股文章,亦须得令人信服,把面子做到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作为未来会试的竞争对手,理当对彼此有所了解才对。 再说了,穿越至今,他还未见过原主的卷子。 “咕咕咕” “咕咕咕” 待范进回过神来的时候,肚子便有些不争气的叫唤起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还未到用晚饭的时辰。 但活人终究不会被尿憋死。 范进念头一动,便吩咐下人,让厨房准备些吃食来,顺便在边上架个炉子取暖, 随着炉中雪银煤徐徐燃烧,方寸之地霎时便暖气融融起来,而代价,正是那炉中足足一两银子一块的雪银媒,燃烧无烟无味,很是宜人。 换做是以前尚且饥寒交迫的时候,他自是用不起的,可如今不是中举了么? 若是还似从前那般拮据,这举岂不是白中了? 不多时,下人便提着精美的食盒快步走了过来,一揭盖,喷香扑鼻。 爆炒牛肉,三鲜汤,炒时蔬,煨鸡汤,还有一壶上好的青花酿。 虽只简简单单几个小菜,却十分勾人食欲。 用过饭菜,再温习了一个时辰文章,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残阳缓缓自大地坠落,徒留天边几抹金黄的余晖。 更晚一些,天色骤然暗淡,恍若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泛着朦胧梦幻,天边隐隐传来几声惊雷。 “待会儿多半要下雨!” 范进小声嘟哝了一句,旋即便收拾书卷,递给侍立一旁的下人,背着手回了书房。 待他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外边已是寒风呼啸,卷着枯枝败叶,拍打着门窗,闷雷连绵,雨点劈里啪啦而至。 虽说冬雨,却有不逊于夏雨的狂暴,转瞬间城池荒野尽数被淹没,化作雨的世界。 瓢泼的雨水拍打着青砖屋瓦,片刻便如同珠帘般落下。 范进前往正厅用过晚饭,左右无事,便与一干妻妾叙话,说着些神话故事的话本。 “话说,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顿了顿,范进发现一干妻妾,皆是一脸懵逼,不由得换了种口吻。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分为四大部洲,分别为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在东胜神州有一小国,名为傲来国,国中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内蕴仙胞,按九窍八孔排列。 忽一日,仙石崩裂,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此猴五官俱全,四肢皆全,落地学爬学走,敬拜四方。 双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猴王出世,拜师菩提,龙宫借宝,大闹天宫...... 随着范进的娓娓道来,一个光怪陆离,神仙当道,妖魔横行的世界缓缓打开,厅堂之内,每一个人的眸光中都绽放着异样的神采。 倒是范进倦意袭来,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强撑着念了一句“快去西天请如来佛祖”便曳然而止。 “这......”一干妻妾尽是傻眼。 最后,还是胡盈盈反应过来,拍了拍袖子,吩咐道:“老爷温了一天书,已是疲惫,大家切莫再让老爷伤神......” 说着点了青禾的名,“还不快扶老爷回去休息!” 第34章 和光同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雄鸡初鸣,范进推开房门,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打了个哈欠,去书房温习了小半个时辰书,这才准备享用早饭。 软玉温香固然令人眷恋,但自古成大事者,首在自律,既然有机会醒掌天下权,自然要把醉卧美人膝暂且放在后头。 “老爷,昨夜睡得如何?” 正厅里,胡盈盈已经命人把早饭摆上,看到范进从外边进来,笑着打招呼。 “还行。” 范进点头,笑着回了一句,“就是整宿的雨声有些扰人。” 胡盈盈笑了笑,转而说道:“既是阴雨时节,该当滋补一二,我吩咐了厨房,炖了老鸭汤,老爷待会儿且多用些,暖暖身子。” 范进点了点头,环顾了四周,“母亲可是还未起?” “应当是了。”胡盈盈犹豫了一下说道:“母亲年纪渐大,听说昨晚半宿才入睡,估计还得且等一会儿才洗漱呢。” 范进拉了把椅子坐下,命下人添饭,当即说道:“既如此,那么你我夫妻二人且先将就用些早饭,至于母亲那里,记得嘱咐厨房别忘了把燕窝参汤温着便是了。” “那待用过早饭,我亲自给母亲端过去。” 胡盈盈顺势回道。 说着,夫妻二人便用起了早饭。 “这是上月府里的账目,收入六百七十五两,支出五百二十两。” 用完早饭,就在范进净手之后,胡盈盈忽然命人把账本拿来,然后递到他手里。 范进没有伸手去接,摇摇头,“你乃是我正妻,何须如此生分,府里一应事务,皆由你做主便是。” “你我夫妻二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胡盈盈笑了笑,也不再坚持,当即便收起账本,对着丫鬟一招手,小声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丫鬟便手捧一大氅上前。 胡盈盈顺手接过,替范进披上,“这是前些日子我命人为老爷准备的大氅,如今越发冷了,正巧用得上。” 范进伸手摸了摸,当是狐狸皮毛织就,一针一线皆是情谊,不由得温声道:“浑家有心了。” 胡盈盈谦虚道:“老爷用心科举,奴家帮不上什么,只好在这衣食用度上多花些心思了......” “哦对了,老爷,”胡盈盈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按照旧历,年关之前,理当对庄子有一次视察,您看?” 范进脚下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逐渐晴朗的天空,“我会抽空去一趟的。” 说完,当即迈步离开。 胡盈盈毕竟是妇道人家,管理后宅还行,但外务却是难以周全,总不好抛头露面,毕竟于礼不合。 身处这个时代,范进既不想表现得太离经叛道,同样也不希望身边人太过于异于常人。 至于说研读四书五经,他虽不认为有什么用,但既然科举考四书五经,八股文章,那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科举制度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培养人才,也不是为了筛选人才。 它的最大作用,在于牢笼志士,让天底下聪明的人全都进到八股的牢笼里,让他们钻研章句,白首穷经。 只有这样,这些人才不会异想天开,也不会被歪门邪道迷惑。 读书人安定了,天下即便还有人想造反,也不过是一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么大事。 与科举制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臭名昭著的’三十三两白银政策。 无论是科举制度还是三十三两白银政策,其根本目的都在于维护统治平稳,读书人可以通过科举,而老百姓则通过三十三两白银,认为塑造贫穷,让老百姓始终生活在生活的压力、焦虑之中,为生计发愁,但又不至于让人活不下去。 这样,老百姓也就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但范进清楚,无论是科举制度还是更往后的三十三两白银,除了让这个千年国度整体沦为待宰羔羊,蒙受无边苦难之外,并没有太大用处。 他现在无力改变,无法改变,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机会。 而在此之前,只能先和光同尘,扮演一个无害的读书人角色。 毕竟,原身可谓是统治者最满意的白首穷经的读书人形象了。 “老爷,听说您要出门?” 僧官慧和尚闲不住,不知打哪里窜了出来,停歇下来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扯了扯裤带,嘴里穿着粗气。 范进点了点头,旋即吩咐福伯准备马车,“打算去庄子里瞧瞧。” 说着,他打量了慧和尚一眼,“慧老爷这些日子可还待得惯?” “不敢当‘老爷’敬称,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便是了,”慧和尚忙不迭回了一句,旋即说道:“一切都好,只是往日里时常做些法事,念些经文打发时间。 自打进了府里,吃喝不愁,却是闲了下来......” 范进笑道:“既如此,收拾收拾,随我出去一趟吧!” “好嘞。”慧和尚当即跑回房,拎着一柄月牙铲,咚地往地上一砸,微微引动了地面的震感。 胡老爹恰好去寻慧和尚,见他这副打扮,忙拉住对方宽袖,挤眉弄眼道:“慧老弟可是要出门?” 慧和尚挠了挠头,咧嘴笑道:“胡老哥,是老爷要出门巡视庄子,我给他护卫去哩。” 听闻此言,胡老爹缓缓放开手,嘟囔道:“那你且去吧,早去早回。” 范进瞧见胡老爹紧着衣衫出来,不由问道:“岳父大人可有意同往?” 胡老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与翠红楼的小芳姑娘有约,总不好言而无信,贤婿老爷你且自去吧。” 范进闻言一笑,当即招呼慧和尚出门。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范进上了马车,放下帘子,马夫当即一扬鞭,马车渐渐加速。 马车内,暖炉散发温热,范进撩起半边帘子,“慧大师,可要进来坐坐?外边总归天寒。” 慧和尚勒了勒马匹缰绳,忙摇头道:“我本是一武夫,练就一身横练功夫,虽不至于寒暑不侵,可些许寒意,却是不碍事的。” “倒是老爷身子弱,小心着了风寒!” 第35章 左家庄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许是昨夜刚下过雨,出城的道路略显湿漉,马车行进在石板路上,发出的不是清脆悦耳的哒哒声,而是带着几分滑腻的噜噜声。 待得出了城,天色恰好放晴,一轮红日升起,立时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范进乘坐的马车里,暖炉徐徐散发光热,此时反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了,就连后背都沁出一层细汗,只好命人先把炉子撤了。 寻着间隙,范进与慧和尚搭话,“慧大师,想必有些时日未出城了吧?” 慧和尚听见问话,忙一勒马匹缰绳,略一拱手,“蒙老爷不弃,收留于府上,厚待之至,时逢三五,酒肉用度,一应不缺。” “不似往日游走乡里,日夜奔波,自是极少出城。” 慧和尚虽是僧官,占了一个‘官身’,但实则用处不大,与其身份相当的,还有官办衙署中的媒婆、牙人等,看似有一个官面身份,却也只是三教九流。 “那不知可曾回老宅探望一二?”范进紧接着问道。 “不敢瞒老爷,确是回去看过。”慧和尚想了想,“不过,老宅那块地,现已卖给了张乡绅,故而倒也无所牵挂。” 迟疑了一下,范进转而询问道:“却是不知,慧大师往后可有意娶妻?” 若为僧官,自然无法娶妻,须得先还俗。 不过,慧和尚现已追随于他,僧官身份已是前尘过往。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自己的护卫,为了视之以拉拢,范进在闲暇之余,也时有关心。 “这......”慧和尚一滞,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面上却难得露出一抹微红,只是这抹微红映在黝黑的面庞上,倒是显得极不自然。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猛男娇羞’? 慧和尚正要解释一二,却见范进抬手打断道:“好了,不用解释了,你的心意我已尽知,回头我便命人打听一二,替你说一个家世清白的黄花闺女.......” 不是谁都像胡屠户那样,三天两头流连青楼,却始终不愿续弦,对于封建社会的男人来说,几乎不存在有人不想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况且,慧和尚此人看似言行粗鲁,面相老成,然而真实年龄还不到三十五。 初听此事时,着实把范进吓了一跳,差点没揪下一把花白胡须! 往日里,慧和尚与胡屠户称兄道弟,自己还以为二人岁数相当,却不曾想,慧和尚竟长得太过着急,以至于连他都误会了。 慧和尚脸上酡红更甚,期期艾艾了一阵,心中万分感动,无以为报,当即把胸膛拍得砰砰响:“老爷大恩,小人纵是万死也难报!” “不过老爷请放心,谁若是想对老爷不利,那就请先从我尸体踏过去!” 慧和尚说得铿锵有力,范进的眼神同样微微一凝,用玩笑话的口吻说道:“那我可当真了啊!” 彻底收服慧和尚,范进的心情相当不错,不过一想到刚刚夸下海口,给他寻个家世清白的黄花闺女,便又不由得一阵头疼。 “离左家庄还有多远?”行至中途,范进撩开马车的帘子,探头问了一句。 坐在车辕上的福伯一扭头,回了一句:“大约还有二三里路。” 说完,似是想到什么,“老爷可是累了?要不前边树林,先歇息一二?” “不用了,加快行程吧。”范进思及今日要视察三个庄子,一时间也顾不得这一路颠簸。 城外的路尽是土路,还带着几分泥泞,马匹的四蹄以及车轱辘,都沾上了厚厚一层淤泥,行走在泥路里,并不不比从小池塘趟过轻松。 听他这么一说,福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车夫,抓紧赶路。 车夫一听,当即马鞭扬得更高,频率也不由得加快,只是在看向自己的老伙计的时候,眼神里总归有一抹心疼和不舍。 “吁~~” 随着几声马匹的嘶鸣,范进抓着车门两侧的木板,缓缓下了车,好悬没当场吐出来。 这种感受,简直就像是被放进了滚筒洗衣机,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总有一股子天旋地转的感觉。 一想到,往后跟马车打交道的日子还多,范进便不由得一阵默然。 此时,左家庄的村民,已经在里长的组织下,在村中心大榕树下等待许久。 背负双手的里长一再耳提面命,“今年换了新庄主,大家可得注意着点,千万别掉链子!” 对于这些车轱辘话,村里的庄稼汉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自然无不应是。 末了,有人提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里长,你说这新东家,该不涨我们的租子吧?”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又乱作一团。 倒不是他们小题大做,而是夏粮歉收,秋粮产量中规中矩,家家户户也只是囫囵着不被饿死罢了。 若是再涨租子,一家老小,难道喝西北风去?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里长手里端着自己的烟袋,吧嗒了两口,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涨不涨租子,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大家聚在一块儿起哄又有什么用?” “东家要涨大家的租子,难道你还能反抗?” 说完,眼神扫视了众人一遍,目光定在几个起哄的青年身上,面色一横,“二狗、石头、你们是想煽动大家闹事是吧?”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忘了上次闹到衙门的杀威棒了?!” 闻言,众人皆是悚然惊惧。 八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管你是什么人,老爷升堂先骂你几句刁民,打你二十杀威棒,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说完,里长无意识转身,眼尖的他当即发现范进一行人,立时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毕竟,马车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再看那隐隐被簇拥着的衣服华贵,通身威严气度的中年男人,更是不敢怠慢,忙迎上去: “见过范举人,小老儿乃是此地里正,现已组织左家庄各家各户村民,把今年的租子提前准备好了!” “您看,是先在小老儿家中用过午饭再说,还是?” 第36章 给熊孩子讲鬼故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小老儿的婆娘,已经家中操持许久,备下薄酒,虽无山珍海味,却也别有一番农家风味.......” 里长话说得很热情,也很客气。 “老爷,您看?”福伯有些意动,看了看高悬的烈日,斟酌着开口。 范进摆摆手,“我们几人今早出城,已是备足了干粮,便不叨扰里长一家了。” 说完,眼神看了看一身麻衣的村民,“还是先收租子吧,想必大家也久等了,早点忙活完,大家也好早些各自归家用午饭。” 听得此言,村民们皆是怯怯地望着他,期间倒是有人欲言又止,终归是没有人说些什么。 里长听得他直言拒绝,只道是对方一介举人老爷,多半看不上自己那点粗茶淡饭,对方关心更多的还是租子。 一念及此,也不好再相邀,当即命一个后生上前,帮忙操持,唯恐有人投机取巧,因小失大。 而范进则把福伯叫到身边,命他去主持,末了还一再交代:“切不可把官府那套‘淋尖踢斛’的做派用在收租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所谓‘淋尖踢斛’,又名‘脚踢淋尖’,指的是官员在验收公粮时,用脚使劲猛踢斛,斛顶上那部分粮食会洒下来,而斛却不倒。 流下来的粮食,便被美其名曰为‘损耗’,装入官府的口袋。 老百姓明明多交了粮食,可这些粮食却没交到朝廷手里,成了某些人的中饱私囊。 福伯只道老爷仁善,可怜那些泥腿子,忙应道:“老爷放心,老朽断不会做下那等腌臜事,没得坏了老爷名声!” “嗯,去吧!” 收税是一门技术,就像是拔鹅毛,力求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同时,这也是许多新科进士们履任地方的一门必修课,甚至不少人早在就开始苦练‘内功’,其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做到快准狠、短平快! 一脚下去,力求能尽可能踢出更多的粮食,同时又不把斛子踢倒。 毕竟一旦一脚把斛踢倒,就得重装,难免怨声载道。 事实上,有明一朝,从未在官方层面明确过‘淋尖踢斛’的做法,长期以来都是地方官府自作主张,形成的不成文规矩。 而其根源,就是明朝的官觉得自己太穷了! 当然,即便是范进,也不得不承认,大明朝的薪俸的确是有些低了,如果仅仅只是维持官员一家老小的生活用度,自然还算优渥。 然而,谁家还没有几个穷亲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难道还真能不管那帮穷亲戚? 再者,当官也是需要人手帮忙的,还需要招募一班幕僚,负责出谋划策,光是这笔费用,就不是一个小数字。 收租的场面热火朝天,由于得了他的吩咐的缘故,没有进行常规操作中的‘淋尖踢斛’,因而气氛倒也算和睦。 稍大些的孩子,看着粮食充作租子交上去,难免不舍,而更小些的孩子,还不知忧愁的滋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还有小孩子炫耀着肥硕蚱蜢的‘龙精虎猛’。 “老爷,要不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仆人阿忠提着食盒上前。 范进摇摇头,“提一盒点心来。” 仆人只得依言照办。 手里拿着点心,范进缓步上前,初时差点没唬得几个小家伙吓一跳。 “老...老爷好!”几个孩子立时蹦起来,规规矩矩地把双手背在身后,把头压得很低,一双小手在身后不停地绞着,显示着各自此时心中的不安。 “别紧张,我只是有些事想向你们打听打听。” 说完,他一揭开食盒,露出里边安静躺着的精美点心,“这可是城里翠香楼有名的点心,怎么样,想不想吃?” 没人应答,但却蓦然响起一阵狂咽口水的声音。 “在问你们话之前,先讲个故事,大家先放松一下。” 听到‘故事’二字,这些年纪不大,却颇具‘熊性’的孩子,脸上立马换上了一副表情,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这些孩子从小生活在左家庄,别说是他们这些稚童,即便是他们的父辈,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见识,也很难有什么见识。 这些人一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各家的家长里短,对于外界的了解,往往都是道听途说。 这种情况下,故事就成为了许多孩子从大人口中,了解世界的主要方式。 可偏偏,大人们不善言辞,终日里伺候那一亩三分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只能把那点为数不多的干货翻来覆去地讲。 熊孩子们早就听得烦了...... 因而,范进一提讲故事,哪怕故事还没开始,立马就勾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 倒也不是没有‘嘴强王者’,一个身材较为壮硕的男孩,当即一甩膀子,随即又把耳朵堵起来,不屑地道:“什么破故事,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听也是听我二哥给我讲。” 话是这么说,但他脚下却跟生了根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眼神总是在不经意间,垂涎地看向边上的食盒。 “我要讲的,是一只绣花鞋的故事。” 范进斟酌了一下,本想跟他们讲猴子,但想想时间有限,还是选择了给他们讲一则鬼故事。 在讲故事一道上,范进自认是一把好手,刚说了一段,就把这群熊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即便是青天白日里,也总感觉阴气森森。 这个新奇的鬼故事,可比各家长辈吓小孩的故事吓人多了。 “唉,我还以你们胆子很大呢!” 范进故作纠结,与此同时又掂了掂食盒,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香气忽的四散弥漫开。 “继续讲!”刚才堵起耳朵的熊孩子咬了咬牙说道,同时也引起了一阵附和声。 范进扫了他们一眼,暗道真是又菜又爱玩,“罢了,说到一半不上不下,还是跟你们说完吧。” “不过,谁要是吓尿裤子了,可别回家跟父母哭鼻子!” “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尿裤子.......”出于对故事的好奇,以及精美点心的诱惑,不少孩子咬牙坚持。 只见忽的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今年刚好两岁半!” 闻言,几个孩子抬眼看去,只见对方裤子上已是一片尿渍,不由得齐齐一扭头,满脸的嫌弃,全然当作不认识他。 第37章 来晚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乡野的顽童大多没有什么见识,却难得保留一份天真烂漫,成年人的世界离他们太远,此时他们还可以坦然地称呼和善的富家少爷一声‘迅哥’。 待到年纪渐长,品尝了世间艰险,明白了这个世道运行的规律,他们便又如同父辈一般,低眉顺眼,逢人便恭敬喊一句:“老爷”。 范进从记忆里挑了几则小故事,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被孩童们围绕着,成为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期间,范进自然也轻易的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沉默良久,除了感慨几句,同样颇为无奈。 世道如此,徒呼奈何。 倘若不是一朝中举,龙腾飞跃,他又比泥腿子们好到哪里去? 一个老秀才的功名,远不足以逆天改命,更遑论是兼济天下。 不多时,左家庄的租子已然收完,佃户们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主家心善,没有涨他们的租子,全家老小再勒一勒裤腰带,今年大约也能捱过去。 里长身边跟着几个汉子,径直朝着范进等人的方向走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意。 只是,待看到几个皮猴儿围在范进身边,纠缠着听故事的时候,这份欢喜顿时荡然无存。 老里长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厉声一喝,只是面皮抽动间,竭力按捺下来,扭头给了几个汉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暗道,回头该是跟庄里的汉子娘儿们好好说道说道,没的这般没规矩。 看到庄里人眼中威风凛凛,积威甚重的老里长板着一张脸,孩子们立时慌得屁滚尿流,乌泱泱地跑了。 倒是那个两岁半听了鬼故事尿裤子的小孩,被一个半大孩童拽着后衣摆,如同揪住小猪崽的尾巴倒拽,一双乌黑的小手连连张开,嘴里还倔强地喊着还要听故事,看得范进忍不住噗嗤一笑。 老里长心下惴惴,满是老茧的手往衣服上抹了抹,“乡间孩童顽劣,不识礼数,冲撞了贵人,还请范举人原谅则个,莫要与他们置气。” 范进连连摆手,不以为意道:“里长这是说的哪里话,乡间童趣罢了,哪里谈不上冲撞,我倒是对这几个机灵的小子,喜欢的紧。” 这不是假话,范家上下,谁不盼着范进早点有子嗣,好传承这偌大家业? 府里的姨娘,哪个不为了子嗣这事暗暗较劲? 便是范进,同样无法在子嗣这个问题上免俗,甚至时常策马上阵,浴血厮杀,日日操劳。 闻言,老里长面色稍缓,只是心下却打定主意,回头就整顿一番。 贵人的脾气哪里有说得准的,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升斗小民在面对权贵的时候,又有哪个不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贵人没有计较是贵人心情好,倘若真个完全释放本性,他日必遭大祸。 范进眼见劝说不动,也不好再劝,恰奉管家福伯远远走来,说话间还抬头看了看高悬的烈日,“老爷,租子俱已收齐,时辰也不早了,您看?” “那便去往下一个庄子吧。” 范进挽了挽袖子,辞别老里长,吩咐了一句:“接下来的路多半好走些,还是尽量加快行程吧,免得让乡亲们久等了!” 今日拢共收三个庄子的租子,其他两个庄子,多半也如同左家庄一样,早早便已候在那儿。 “哎。”福伯恭敬回了一句,旋即又跟几个下人吩咐了几句。 范进缓步走到马车旁,一个下人眼疾手快,端过来一张凳子,只待范进踏上借力登上马车,另一个下人则把马车帘子往边上一卷。 此时倒是用不着燃煤取暖,广东的冬天虽也有几分刺骨寒,可暖融融的日头一悬中天,遍体的寒意也就散了个干净。 反倒是阳光透过马车车窗打在人身上,让人仿若是住进了暖房,入眼所见,尽是一派金碧辉煌。 这趟行程倒是不像晨间那般煎熬,一来路面已不再泥泞,马车走得较为稳当,行进速度亦是极快,二来则是阳光打在身上,平添了几分慵懒倦意。 “老爷,白石庄到了,您看要不要下去看看?”慧和尚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车窗旁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到了?” 范进旋即又哦了一声,“让福伯领人去收租子吧,还似早上那般,我就不过去了。” 说着,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在村头的一颗桃树下远远眺望着远方的群山,手则漫不经心的搭在桃树树干上。 这株桃树,约莫一二十年轮,谈不上苍劲,更谈不上繁茂,只是枝头隐隐冒出几根绿芽儿,间或还能寻到几朵花苞。 想来,今年的寒冷天气,大约是快要过去了。 有了上一次的收租经验,福伯这一次带队,倒是干练了许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福伯并一行人便已回来。 “走吧,最后一个庄子路程稍远些,咱们尽早过去,赶在日落之前回城。”范进也没有废话,得知租子数目无误之后,便是点点头催促了一句。 最后一个庄子,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名为浩源庄,也唤作浩源村。 与左家庄和白石庄比起来,浩源庄倒是略显富庶一些。 与左家庄的红壤、白石庄的黄土不同,浩源庄多是水田,田亩产出较之一般的庄子要高出不少。 一行人赶至浩源庄的时候,天色约莫已是酉时,连原本灼热的日光都逐渐黯淡下来。 白居易《醉歌》有云,“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说的便是日入时分。 “乡亲们,是我们来晚了呀!”范进下意识一句口头禅,差点没唬得全庄子的人方寸大乱。 这简直形同在攻击他们死去的记忆,遥记得几年前张静斋任县令时下乡督税,便是最喜这一句开场白,然而收起税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不过好在范进也不是什么坏人,还十分体恤乡民,在他的目光所及,下人们还不敢玩什么中饱私囊的把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第38章 腊月十五,黄道吉日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收完租子,村人各自离去,不多时村落中便已升起了袅袅炊烟。 期间,间或还传来一些鸡鸣狗吠声、吆喝小儿声。 “范举人若是不掀起,不如在小人家中过夜,小人这便让内子收拾出一两间客房来?” 说话的是浩源村唯一的读书人,同时也是童生身份顾朋儒。 难得有与举人拉关系的机会,善于钻营的顾朋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范进暗暗皱眉,“还是不打搅了,时间不早了,顾童生还是早些归家吧。” 言罢,他当即长身而起,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顾朋儒还待挽留,慧和尚猛一上前,一张满是坑坑洼洼,好似磨盘般的大脸,骇得顾朋儒连连倒退,落荒而逃。 待到顾童生走后,慧和尚这才猛一仰脖子,旋即往地上呸出一口浓痰,嘴里叫嚷着:“什么脏的臭的也想往我家老爷身边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骂骂咧咧几句,旋即翻身上马,挥舞鞭子,朝着马车追去。 回到城中的时候,天边翻滚的红云已经无比暗淡,月牙悄无声息间自天边升起,映得石板路旁的枝叶映在地上,影影绰绰。 一股冷风袭来,路旁枝叶哗哗作响,福伯忙拾起一件衣裳,往已经下了马车的范进身上披,“老爷,天凉,披件衣裳。” 范进点点头,道了一句有心了。 “老爷回府了!”府里的门子喊了一句,旋即麻溜开了大门。 不多时原本四下寂静的范府便热闹了起来。 范进走过重重廊道,行至正厅,里间灯火通明,亮堂堂一片。 “夫君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胡盈盈并两个侍女上前,趁着范进洗手的功夫询问了一句。 不待范进回答,范母当即手一扬,“好了,进仔忙了一天,还是先传饭吧。” 话落,便依次有丫鬟老妈子开始摆饭。 “岳父大人还没回来?”范进环顾四周,例行询问了一句。 范母笑着摇头,“他呀......”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胡老爹便醉醺醺地闯了进来,满身的酒气。 胡盈盈唤人煮了一碗醒酒茶,待胡屠户喝下暖了暖胃,解了解酒,这才舒坦地在位子上半躺着,眼瞧着还有些睡眼惺忪,“哟,姑爷回来了?” “进仔出去跑了一天,刚回来。” 范母喝完一碗冬瓜汤,从老妈子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亲家可用过晚饭了?若不嫌弃,坐下来吃点?” “早吃过了。”胡老爹热络道:“今日请我往日里的那班旧兄弟吃酒,倒是回来得晚了一些。” 这话是不假的,胡老爹虽然成日游手好闲,却分外认得时辰,哪怕是寻花问柳,也少有夜不归宿的情况。 范母同胡老爹叙了一会儿话,看向范进,斟酌了一下说:“进仔,你打算几时启程进京?” “约莫就是这三两日了。”范进囫囵着回了一句。 范母笑道:“早些时候我让人看了日子,说是十五是个黄道吉日,你在这一日启程啊,定有满天神佛护佑,一路顺风顺水,摘得金榜!” 范进自无不可,旋即点头应下。 “那一应事宜,可是准备周全了?”说这话的时候,范母看向胡盈盈,面露期待之色。 胡盈盈爽朗一笑,“瞧母亲您说的,夫君赶赴春闱是大事,儿媳又岂会不上心?” 说着,她又补充道:“路上一应物什,皆已备齐,随行之人嘛,还要看夫君的意思,我倒是属意红豆妹妹与青禾妹妹。” “你办事向来妥帖周全,我自是信得过你的。”范母轻轻拍着胡盈盈的手,旋即望向范进,“那进仔你的意思呢?” “那就依母亲和盈盈的意思办。”范进想了想,红豆与青禾是他最得宠的姨娘,胡盈盈此番安排,可见大度。 “那其余人手?”范母紧接着问道。 范进斟酌了一下,“就让福伯带两个小厮随行,两位姨娘各带一个丫鬟,慧和尚充作护卫吧?” “一路山长水远,也不宜带太多人手。” 言罢,眼角余光不由得落在胡老爹身上,试着询问道:“不知岳父大人,可有意随我一起进京?” “这...不好吧?” 胡老爹话虽如此,但神色之间却颇为意动,“毕竟贤婿老爷你是要进京赶考的,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范进笑笑,“这也不打紧,长路漫漫,总有游山玩水,会诗访友的时候。” 胡老爹倒是对游玩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于传说之中天子脚下的京城,却是殊为好奇。 若是让他在京城长住,他多半是不肯的,毕竟他的人际关系都在这里,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怕是难以适应。 不过,想到去一趟京城,既能长见识,回来又能跟那般土包子老朋友吹嘘京城的繁华,自己的体面,心下又不由得一阵火热。 万一贤婿老爷高中,那他的身份可就再上一个台阶。 届时,他可不再是什么举人老爷的岳父,而是进士大人的岳父了! 光是想想,就让他不禁觉得脸颊发烫,仿佛一道灵光自天外而来,从头顶灌注而下,复而又从脚底涌泉穴直冲脑门。 “岳父可想好了?”范进笑吟吟道。 胡老爹闻言回神,尴尬一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倒是范母从旁跟着劝,“亲家,别说是你了,就是我这把老骨头,如若不是身子骨不行,高低也是要进京见一见世面的。” “倒是委屈了盈盈,还得留下来照顾我这个老婆子!” “你呀,就代我和盈盈先打个前哨,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 胡老爹忙道:“亲家说的哪里话,盈盈能嫁给贤婿老爷,是她的福分,更是我胡家的造化,能时常陪伴在你左右,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这算哪门子的委屈?” 话罢,胡老爹一咬牙,“也罢,那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厚颜享贤婿老爷的福分,跟着进京瞧一瞧。” 原本他是担心自己行为举止粗鲁,贸然进京冲撞了贵人,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第39章 码头相送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高粱抬,抬上红妆,一尺一恨,匆匆裁......” 范进下意识吟唱着,待得反应过来,连连往地上呸了三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晦气! 范进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青禾对镜梳妆,赶巧院外丫鬟回报:“老爷,青禾姨娘,太太那边问话哩。” 不肖说,今日启程,定是胡盈盈让人来催了。 “知道了。”范进扯着嗓子回了一句,“让人回太太,我和青禾姨娘马上到。” 得了准信,院外的丫鬟当即诶了一声,旋即便没有动静,多半是跑去回话了。 二人洗漱完,也不多耽搁,径直去了正厅。 此时胡盈盈正在命人摆饭,范进打眼一瞧,问:“母亲还没起?” 按照往日惯例,老太太觉浅,每日都早起,应当不至于这个时辰还未起,故而范进有此一问。 “早起了,在佛堂做早课呢。”胡盈盈笑着说道,耳边珠钗摇曳,一身珠光宝气。 范进瞧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干坐着也无趣,遂道:“我去看看母亲。” 范母喜静,住在后院,佛堂自然也设在后院。 “老爷......”守在门外等候吩咐的老妈子大老远见了范进,忙行了一礼。 范进微微点头,“老太太可是在里面?” 他侧耳倾听,似是模糊听到范母在自言自语,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回老爷的话,老太太今儿个卯时便起了,约莫再有一会儿,该是做完早课了。”老妈子回了一句。 “我进去看看母亲。” 说完,也不待老妈子通报,径直进了佛堂。 佛堂里,香烟缭绕,范母坐在蒲团之上,左手掐着佛珠,右手敲着木鱼,嘴里也不知是在念着经还是囫囵说着话。 待到听到动静,这才缓缓回头,释然一笑:“进仔来了?” “母亲......”范进忙把范母搀扶起来,随即扫了一眼佛堂的摆设,诧异道:“今儿个母亲怎么改供奉文殊菩萨了?” 如果他没记错,此前佛堂摆设的一直都是观音菩萨的佛像,没成想今日却大不一样。 范母拍了拍他的手,“文殊菩萨是智慧菩萨,今儿个你启程进京,自然需要求他老人家多多庇佑,也好一举荣登金榜,不负平生所学!” 范进恍然,内心却琢磨着,范母这究竟算不算临时抱佛脚? 文殊二字,意为‘妙德’、‘妙吉祥’,在众多普萨里,智慧第一,是释迦摩尼的左协侍。 别说是现在,即便是后世,也多的是家长赶赴五台山拜文殊,祈求文殊菩萨赐福,保佑孩子聪明伶俐,学业有成。 二人说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已行至正厅。 眼见胡盈盈把一切安排得周到妥帖,范母不禁心下暗暗点头,暗道胡盈盈不愧是一个贤内助,隐约已经有了几分官宦人家大妇的风采。 一家人用过早饭,范母仔细询问北上一应事宜,旋即低声问了一下老妈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老夫人的话,巳时已至。”老妈子垂手回道。 范母旋即看向范进,“时候也不早了,尽快启程吧。” 说着,在老妈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随手抹了抹鬓边的银发。 范进闻言,俱是照办。 一时间,府上下人抬箱子的抬箱子,扶姨娘的扶姨娘。 倒是胡老爹手上提着个大包袱,谁也不让接手,杵在府外同慧和尚说着话,待到看见范进出来,二人这才止住了话头。 胡盈盈打发了一个小厮,“赖三,你腿脚麻利,快去问问,船到码头没有?” 说完,又转身同红豆与青禾二人姨娘说话,仔细叮嘱二人照顾好范进的身体。 “回太太的话,我在码头远远一瞧,船已经在那儿了。”赖三很快就飞跑回来禀报。 南海县靠海,自然有相应的码头,范进一行人上京,须得先乘坐轮渡,沿途历经地方,在南京稍作停顿,而后才依靠车马,长驱北上。 范母年纪已高,腿脚不甚灵便,在范进的再三劝说下,总算是答应安坐范府。 而胡盈盈则与两位姨娘共乘一架马车,随身还带着几个丫鬟小厮,把一行人送至码头。 待到马车停下,范进刚从马车里钻出来,便远远的望见张、周二位乡绅已经早早候在那儿。 范进忙迎了上去拱手见礼,“张世兄、周世兄,你们二位怎么来了?”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抚须,“得知范世兄今日乘船北上,我们二人又岂有不夹道相送的道理?” 言罢,张静斋自管家手中接过一块宝玉,递了过来,“这是早年间我偶然所得的一块顽石,琢磨之后便化作这般模样,范世兄尽可托付能工巧匠,仔细雕琢图案。” “使不得使不得......”范进连连推辞,这块宝玉一看就不一般,哪怕还只是块胚子,其价值怕也不下三五百两银子。 “张世兄平素待我赤诚,于我助益良多,怎好一再接受张世兄馈赠......” 自范进中举以来,张静斋屡屡示好,宅子、田亩、奴仆一应附赠,更是指点他拜访汤县令,已是欠下诸多人情。 “诶,你我二人,乃是挚交,些许黄白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张静斋不允,仍旧把玉往前推,“待到世兄今科高中,步入青云,届时你我再把酒言欢,亦是一桩美事。” 范进自然听出了张静斋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提前巴结他这位有着周学道当靠山,有着吏部天官路子的举人罢了。 张静斋当南海县令期间政绩平平,加之现在年事已高,想要复出重新起任,怕是希望渺茫。 而偏偏张家后辈,又有不少读书苗子,若是范进今科得中,将来提携一二,张家或可再续百年族运。 与世代富贵比起来,房产田地、金银美玉又算得了什么? 推辞许久,张静斋不允,范进也没有再坚持,只得厚颜收下,郑重道:“请张世兄放心,进非悖德忘恩之人,他日张家旦有所求,只要是在进能力范围之内,必不推辞!” 第40章 忠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此时只有一个想法,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静斋送我钱。 既然已经收下了张乡绅的厚礼,那对于周乡绅的礼物,自然也就不好推辞了。 庆幸的是,周乡绅送的礼,倒是没有那么厚重,符合礼尚往来的标准,倒不至于欠下人情。 “好了二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来年我等再把酒言欢,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海风拂面,将范进一丝不苟的发丝吹得狂舞,宽袖飘飘,好似旌旗猎猎,在皂靴积极踏上船渡的时候,他下意识劝道。 张、周二位乡绅皆是面露不舍,悠悠叹道:“也罢,谨祝范世兄举业顺遂,好似那万里风吼鹏飞举,千里雪飘鲲展翅!” 言罢,二人目送范进一行人登上轮渡,遥遥相望。 待到轮船远处,好似一叶孤舟,又如沧海之一粟,周乡绅略一迟疑才道:“张兄,那玉胚......” 那哪里是张静斋早年的偶得之物,分明就是张家传承百年的传家宝! 早年,他曾提出一观,张静斋却当珍宝似的藏着掖着,等闲不肯示人。 却不曾想,今日竟以此物相赠那范进! 那范进一介老朽,五十有余方才中得进士,他实在是想不通,张静斋为何对范进如此踌躇满志,似乎笃定他今科一定会高中。 闻言,张静斋略一抚须,笑而不语。 被追问得多了,他才缓缓反问道:“那依周兄看来,范世兄的才学如何?” 周乡绅一怔,支支吾吾道:“若只论八股文章,你我不如远矣,或可称当世一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是当今之世,有才学者如过江之鲫,郁郁不得志者却也不在少数。” 张静斋反驳道:“范世兄与你我不同,绝非池中之物,寒窗苦读数十载,一遇风云便化龙。” “无论是那周学道,还是高要县的汤知县,哪个见了范世兄的文章,不自愧弗如?” 有周学道作为后台,还得了吏部天官的路子,只要不出岔子,荣登三甲,博得一个同进士出身不难。 若是运道好,二甲、一甲也不无可能。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三甲同进士,同样是他们此生遥不可及的存在。 对于自身的读书资质,张静斋心知肚明,哪怕再如何坚持,也不过是白费功夫,枉自伤神罢了。 因而,他早已熄了科举的心思,一门心思交结仕人,栽培后辈,好维系偌大张家,满门富贵。 周乡绅听完,沉默不语,良久才一抬袖,“静斋兄,学诚受教了!” 说话间,心中也颇为遗憾,在范进中举时没有第一时间登门示好,错过了雪中送炭的机会。 二人的想法,早已登船远行的范进自是不知,此时他正坐在船舱内部,面前摆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碗温好的黄酒,以及一碟茴香豆。 范进左手拿着一本《朱子注解》,右手研墨,思虑良久,缓缓下笔。 原身于八股一道的造诣已是非同凡响,他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份最大的优势。 此次春闱,能否一举得中,关键就在于此。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管家提着一个食盒,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老爷,已是晌午,青禾姨娘担心你身子吃不消,特命船上的厨子给您准备了些饭食,您看?” 正巧范进此时已经作完文章,缓缓搁笔,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胳膊,“也好,先用饭吧。” 话落,福伯当即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撤去,将食盒里的饭菜逐一摆放在小方桌上。 “福伯可用过饭食了?不若一起坐下,将就着用些?”范进随口说道。 福伯慌忙拒绝,“老爷,您折煞小人了!” 范进闻言,也不再坚持。 选福伯当管家,事前肯定是调查过的,他可不希望自己身边人有太多的小心思。 “对了,福伯,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在进学?”范进吃完擦了擦手,呷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说道。 听得范进主动提起,福伯脸上的褶子立时如同一朵绽放的菊花,谈性大起:“小儿国维,三岁没了娘,是我又当爹又当娘,一手带大。”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读书,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呢就像模像样坐在椅子上写写画画,沾了一脸的墨水,也呵呵笑个不停……” 说起国维小时候的事情,福伯脸上不由得露出幸福的笑容,自己活得哪怕再苦再累,只要儿子上进有出息,即便再苦,这日子也是苦里带甜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范进慨叹了一句,不由得想起范母。 范进十三岁那年便没了爹,是范母一力供养,这才有的范进可以不事生产,一门心思钻研章句,穷经皓首大半辈子。 “孩子长大就好了,若是博得一个功名,福伯你往后也是老爷了,擎等着享福吧!”范进客气道。 这话倒也不假,封建朝代,多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例子。 这就如同玄幻小说里,主角坠涯喜得神功,没多少时日就神功大成,位列世间第一流一样。 福伯脸上喜意更甚,连连摆手:“说什么老爷,我只盼他上进,不像我一样,活出个人样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福伯眸子里的精光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当了一辈子下人,谁不想有朝一日翻身,成为人人艳羡的老爷? 范进也不点破,沉吟许久才说道:“这样吧,若是国维能过府试,回头我给府学去一封推荐信,看看能不能让国维到府学进学!” 想要考取功名,首先得过县、府、院三关,通过三大关隘,便可的秀才功名。 若是福伯的儿子能过府试,他倒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好彻底收一收福伯的心,好让对方死心塌地为他办事。 听到范进承诺,福伯激动得身子发摆,咣当一声跪地磕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范进笑笑,倒也没急着把他扶起:“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且把国维领我跟前,让我瞧瞧……” 第41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夜色朦胧,四野起了一层薄雾,唯有舟船渔火,以及远山荒野的狼嚎,给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增添了不少生趣。 范进刚刚吹灭烛火,正要和衣而睡,忽而听得前头一阵吵闹声。 他本不愿理会,暗道只消一时片刻,约莫就会安定下来,却不曾想,这吵嚷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把他的困倦,全都驱了个一干二净。 “前头怎么回事?”范进披了件衣服出来,咳嗽两声问道。 福伯提着灯笼正朝这边走来,边上慧和尚拎着月牙铲,龙行虎步而至。 “老爷,前头住着的是严贡生一家,该当是吵起来了......”福伯言简意赅地述说了一遍。 范进正待去瞧个明白,慧和尚忙拦住,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老爷,我听说严监生这次是连夜从高要县跑出来的,打算逃往省城。” 慧和尚到底是做个官僧,消息较为灵通,三言两语便把严贡生的底细抖落了个干净。 范进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若是不知此事也就罢了,可那严贡生毕竟与我有一饭之谊,且又同乘一条船,若是装聋作哑,避而不见,也不合时宜。” 他估摸着,即便他全然当作不知此事,片刻后严贡生的家人,也会求助到此处。 慧和尚没有再劝说,只瓮声瓮气道:“那我陪老爷走一趟。” 说着便空出来一只手,从福伯手里接过灯笼。 范进点头,已无半点睡意,看向福伯道:“天色不早了,福伯早点回去歇着去吧,慧大师陪我一块去就行了。” 打发了福伯,范进与慧和尚径直朝着严贡生一家子走去。 “还请回报贵主人,就说我家老爷范举人来访!”慧和尚冲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吆喝了一句,对方忙一溜烟跑去汇报。 不多时,严贡生的儿子严浮生便掀了帘子迎了出来,目光落在范进身上,连连行礼,“可是范伯父?” 范进嗯了一声,“听闻严兄也在此处,故而前来看看。” “快把范举人请进来说话。”没等严浮生说话,里间便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 范进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该当是严贡生的妻子,此前高要县一行,二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范进与慧和尚进了里间,吃过茶,却久久不见严贡生出来,心下正纳罕间,严贡生之子严浮生,又请出了两位舅爷,以及严贡生的妻子王氏。 此时的王氏已与此前的光彩照人全然不同,面黄肌瘦,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愁色,只低低向范进问了声好。 紧接着,又拍了拍幼子的后背,让其给范进见礼。 范进打眼看去,只见这幼童约莫三四岁,带着银项圈,穿着红衣服,来叫范老爷。 范进连道:“不必繁琐,且先坐吧。” 旋即又看向王氏,扭头朝慧和尚道:“我记得随行的箱子里,有一株五十年的老参,待会儿你给严夫人送来。” 说罢,他略一斟酌,又问起了严贡生之事。 按理说,严贡生也是一地乡绅,还与汤知县交情甚笃,更是准亲家,何至于连夜带着一干老小,仓惶逃亡省城。 王氏面色讪讪,“此事说起来,倒是殊为复杂。” “此事还是我来说吧。”王氏的大哥接过话茬,三言两语便道了个清楚。 说起来,还是祸起‘一猪’。 头前曾提到,严贡生有一近邻,去年三月内,严家一口才生下来不久的小猪,跑到了近邻家中,近邻慌忙将其送回严家。 按理,事到此处,便该再无下文。 偏偏,严家人说,小猪既然已经跑到了别人家,再找回来,就不吉利了。 因而,直接以势压人,要价八两银子,强卖给了近邻。 近邻无奈,只得将其买下。 一年多时间过去,这一口小猪,已被近邻养至一百多斤,偏偏又闹出了错走到严家的乌龙。 这一次,严家直接把猪关在猪圈里,只待年关杀猪,款待一干亲友。 近邻得知此事,上门讨猪,贪欲作祟的严贡生当即怒道这猪本是他的,“你若要讨猪,照时值估价,拿几两银子来,把猪领回去。” 头前近邻被强逼着花八钱银子买猪,心中已是大为补分,如今又岂会愿意再掏几两银子把猪再买回去?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闹将起来。 严贡生只道‘刁民欺我太甚’,连吆喝着几个儿子,拿栓们的闩、擀面的杖,把近邻揍了个屁滚尿流。 却不曾想,几个儿子下手没个轻重,失了分寸,把近邻的腿都打折,赖在床上动弹不得。 遂央了人,递了状纸,到县衙鸣鼓喊冤。 如此大事,汤知县也不好明目张胆包庇,差人前去问询。 偏巧,屋漏偏逢连夜雨。 未过几日,又有一五六十岁的老者,径直拦了汤知县的轿子喊冤。 县上人来人往,汤知县只得按捺住性子,落了轿,让衙役把人带上来:“你叫做什么名字?” 老者也不怯场,义愤填膺道:“小人叫做黄梦统,在乡下住。 因去年九月上县里交钱粮,一时短少,遂央了严乡绅借二十两银子,约定每月三分利钱,当场订立了借据,送到严家府上。 只是,事后小人还不曾拿到他银子,就遇到个乡里的亲戚,说他有几两银子借与小人,交个几分数,再下乡去问老亲周转一二,这日子约莫也能过。 事后,小人就随同亲戚回家去了。 如今大半年过去,想起此事,小人想向严家取回借据,严乡绅却问小的要这几个月的利钱! 小人不允,严乡绅便差了下人,把小人的驴和米都夺了家去。 这样含冤负屈之事,还请县令大人做主!” 老者劈里啪啦一顿说,只把汤知县听得脑门直抽搐,眼冒金星,恨恨道:“他一个做贡生的人,忝列衣冠,不在乡里间做些好事,修桥铺路,怎的净做这丧良心的事!” 先是打人致残,又放印子钱,还玩黑吃黑。 即便是汤知县,也不愿意保这品行卑劣之徒,第一时间勒令幺女,速速与那严贡生之子断了联系。 第42章 元夜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若只是如此,倒还不算太严重,严贡生好歹也是朝廷贡生,拿出银子,估计也能平息事端,只是与汤知县的关系维持不下去罢了。 偏偏严贡生最好脸面,胆子又小,心想:“这两件事都是实打实的,倘若进了衙门,审断起来,着实丢了体面。” 慌不择路之下,严贡生遂起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想法,匆匆卷了行李,并一家老小,连夜乘船,打算一溜烟跑到省城去,先避避风头。 “严贡生糊涂啊!”范进忍不住道。 别看严贡生府上不算豪奢,但到底也是一地乡绅,又岂会差了钱去? 更别说,私底下严贡生还放了印子钱,他粗略估摸着,严家家底,怕是不下三五万两。 原本拿钱就能平息的事情,却偏偏如此胆小,实在是让人不屑。 说起此事,就连严家的两位舅爷,同样大倒苦水:“这次,我们可是让妹丈害惨了!” 谁说不是呢! 这两位舅爷,一个叫王德,是府学的癝膳生员,一个叫王仁,是县学癝膳生员,都是当地铮铮有名的人物。 接到妹丈的信,匆匆赶来,却不曾想竟是入了虎穴。 这下子,即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被诓骗着上了这贼船,怕是也要担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前途大为折损。 头前这里闹僵起来,便是这二位舅爷闹着要返程,偏偏经过一吓的严贡生,直接瘫在床上,不省人事,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范进随众人前去看了卧病在床的严贡生,只见其一脸煞白,双目紧闭,就连手脚都有些僵直,有些无奈道:“这船上也没个大夫,只能等明日再看看,能不能让船家靠岸,再寻个医馆诊治一二了。” 严家众人也是一脸悲戚,目露不忍。 他们担心的倒不是严贡生的身子,只是思及一旦严贡生病逝,严家怕是就要从此一落千丈了。 以前严家显赫,那是因着严贡生的‘贡生名头’,又与汤知县有交情,因而即便严家作恶,鱼肉乡里,衙门里的差人做事,从来都只拣有头发的抓,等闲事都不会牵扯到严家身上。 而往后嘛...... 众人心中暗暗摇头。 范进待了片刻,也不愿意掺和此事,只给了个主意,“如今,严家想要保全,怕是只能行那‘釜底抽薪’之策了?” 严家两位舅爷忙追问道:“敢问范举人,何为‘釜底抽薪’之策?” 范进也不卖关子,耐心解释道:“等明日船靠了岸,你二人且谴小厮回去,把告状的先安抚住,递送个拦词,便歇了,谅这也没有多大的事。” “左右不过是多使点银子罢了。” 所谓拦词,就是呈请官府准许自行调节案件的状子。 民不举官不究又不是后世的专利,严家发生的事,多使点银子与原告和解,便也就消弭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全家连夜出逃省城。 严家众人听得连连称是,承诺一定依言照办。 范进再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 只是,他才刚回到半路,严家方向又传来阵阵哭嚎。 范进命慧和尚去打听打听,自己站在原地,不曾走动。 片刻,慧和尚便气喘吁吁回来,“老爷,严贡生没了!” 慧和尚绘声绘色地说道:“听说严贡生临死之时,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当真是死不瞑目。” “回去吧!”范进抬手止住了话头,脚下倒是更快了几分。 严家这个烂摊子,反正他是不肯再掺和了。 “老爷回来了?”回到住处时,两位姨娘已是起了,里内掌了灯,一时间倒是灯火通明,唯有江风随着范进一同闯进去,让桌上上的灯火一阵摇曳,明灭不定。 范进微微点头,叹道:“今夜怕是别想睡了。” 事情也一如他所料,发生了此等事,严家果是大闹了一场,唬得船家连连赔罪。 待天明,船靠了岸,严家下了船准备丧失,船家这才大为松了一口气,连道晦气。 约莫过了十来日,船渡再次靠岸,才道船上不知时日,竟已行至金陵。 下人们搬抬行李,丫鬟们服侍姨娘,倒是范进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由衷感到一种踏实感。 一进程,一个精灵的小子便迎了上来,“几位爷可是要进城打尖住店?” 这一行人,明眼人都知道是远道而来的,故而有此一问。 慧和尚抛出几枚大钱,“城里可有什么上等的正经住处?” 牙人忙接了赏钱,心知这一行人衣着华贵,显然是不差钱的主,便连忙介绍起来。 “少废话,头前带路!”慧和尚打断了他的话,凶神恶煞地喝道。 牙人见此,自是不敢再卖弄,免得丢了这桩生意。 不多时,几人便寻了家客栈,环境很是清幽,推开窗,晚上还隐隐可以看到对岸的花船,船上有戏子莺歌,游子猜谜,江上漂浮着花灯。 这不仅让范进想起了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夜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又是一年元宵节啊......”范进慨叹了一句,思及蓝星的亲友,一时间大为感怀。 不过,倒也犯不着替他们操心。 毕竟,他前世是省府综合办副主任,级别摆在那里,更别说还是见义勇为,才被泥头车相撞,因公殉职。 这种情况,市、省乃至是上到中秧都会授予各种表彰和追悼,成为各地各单位的宣传吉祥物,沾亲带故的家属直接全体捧上铁饭碗。 哪怕过去一二十年,各单位仍然会不厌其烦地把他的事迹拎出来宣传,每次流程都是某某领导前往探望见义勇为家属,媒体铺天盖地报道,本地开展学习,组织捐款,家属连年位列先进个人、困难职工代表...... 范进犯愁的反倒是二月底的春闱,此时距离春闱仅剩一个多月,也不知他这个换了芯子的范进,究竟能不能像原著那样一举高中,名列一甲。 第43章 光阴易逝,岂能辜负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看着沿街鳞次栉比的繁华街道,鱼贯而行的簇簇轿马,范进下意识感叹道:“这金陵陪都,果然不同凡响,就这金陵,断断是南海县所不能比的,便是以富庶著称的高要县,也不及金陵远矣。” 客栈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提着茶水上前,听得眉飞色舞,脸上不由浮现一骄矜,“瞧您说的,金陵陪都,自是与别处不同。 不是小人自夸,便是寻遍天下,怕也难有及得上金陵的......” 慧和尚眉头一挑,暗暗心惊的同时,不由得出声道:“金陵尚且如此,却是不知那天子脚下的京城,又是何等的富贵繁华!” 心下暗自得意的小二闻言脸色一垮,旋即强自镇定道:“这位客官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京城固然繁华,却不比我们这儿人烟埠盛,名流荟萃。” 此言倒是不虚,会试在即,金陵出出入入的读书人不胜枚举,随便一块砖头砸下去,说不得就砸到了有功名的举子身上。 范进下榻云来客栈期间,倒也有不少同道中人来访,俱是举人身份。 只是,彼此来自天南海北,语言不通,一时间就连范进都听得一头雾水。 他心下猛然一惊,现在尚且如此,若是到了朝堂上,君臣奏对又该当如何? 此时,他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副鸡同鸭讲的画面...... “看来,在这大明朝全国范围内推行统一官话,任重道远啊!”范进在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 他记忆里,有明一朝,从未真正意义上实现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官话,还是直至雍正时期,才得以初步解决。 传闻,某次雍正皇帝召见几位从岭南而来的进士,几位进士刚开腔就让雍正帝头疼欲裂...... 原本打算询问几位岭南进士对于朝廷大政方针的看法,在一番鸡同鸭讲之后,只能无奈作罢。 随后,雍正痛定思痛,为了确保政令通畅,直接下了旨意,晓谕全国,推行一体化官话。 不过,好在金陵云集了诸多仕子,到底也有见多识广之辈,纷纷热情地客串起了’翻译‘。 一番比比划划之后,范进总算是心中有数,无非就是各自介绍姓名、年龄、籍贯的信息。 在南京流连了两日,范进一行人便谢绝邀约,重新踏上行程。 从南京去京城,路途遥远,且不像舟船那样日夜兼程。 行夜路注定是走不通的。 如今虽说是太平岁月,可也须得提防一些别有用心的宵小之辈。 二来,此行须经过许多地方,若是城池也就罢了,可以凭借举人身份蹭一蹭驿站的便利或是投宿客栈,哪怕是乡村,也可以借宿一二。 唯独荒野,他们这一行人里,也就慧和尚有些武力,可到底也不是名满天下的游侠,一旦遭遇群狼,难免双拳难得四手,无法护得众人周全。 另外,虽然古代官府偶尔也会修桥补路,可大头却依赖地方乡绅,城池附近的道路也就罢了,乡绅们可没大方到把银子扔进无底洞,去修荒野的道路。 马车缓缓驶离金陵城,繁华盛景也随之远去,范进心下稍定,当即自宽袖中翻出一本八股时文,细细研读起来。 八股文乃时文,讲究因时而制,并非一成不变。 除了在规制上限制得比较死,讲究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流程以外,内容上倒是没有限制得太死,只是不得与朱子等名家的观点相悖。 在范进的想法里,八股文其实就是‘戴着镣铐跳舞’的极致。 于他而言,在继承了原身的八股功底之后,作八股文不难,难的是要作出适合朝堂老爷们口味的八股来。 “老爷,前面是一家寺庙,您看我们今晚可要投宿?”马车缓缓停下,福伯侧了侧身子,在帘前询问道。 范进撩开帘子,看了看天色,略一斟酌道:“此处距离最近的市镇还有多远?” “约莫五六里路吧。”福伯想了想,旋即又说道,“今日已赶了一天的路,人困马乏,您看?” 范进微微摇头,“天色还早,光阴易逝,岂能辜负?吩咐下去,让大家再坚持坚持,到了小市镇再休息。” 言罢,范进撂了帘子,朝着双手轻呵了口气。 不多时,马蹄声随之踏踏而起,马车也随之缓缓启程,一行人冒着风雪,向前继续赶路。 倒是慧和尚策马,行至头前,与福伯和两个小厮说说笑笑,宽慰了一句。 在他看来,风雪虽大,自家老爷丝毫不在意天寒地冻,执意前行,反倒更显破除艰难险阻之心。 这般人物,绝非池中之物。 一路疾行,终在下午六点左右,赶到了临近的小市镇。 众人原以为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市镇,却不曾想,刚刚踏入,心中的想法便被直接颠覆。 雪后的小市镇银装素裹,湿漉的青石板街,再加上道路两旁树梢上垂挂的一树雪白,沿街商铺挂着的红灯笼映照四方,这里仿若变成一座散发着光亮的冰雪之城。 一切显得那么唯美,清冷的同时,又伴随着杳杳人烟。 只是此刻,估计也唯有范进有这个闲情逸致,对于其他随行的人来说,小市镇美则美矣,但对于冒着风雪赶了一天路的众人来说,远比不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以及暖烘烘的炉火更有吸引力。 马车刚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店伙计便顶着风雪闯了出来,帮忙把马匹和马车牵到后院,饲喂草料。 待众人进了客栈,柜台上拨弄算盘的店掌柜便忙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慧和尚大马金刀地把月牙铲往柜台上一靠,扯着嗓子说了一句。 掌柜闻言,忙使唤伙计上楼收拾出几间客房,再命人备下热水。 范进微微偏头撇了一眼瑟缩的众人,朝店掌柜的道:“劳烦掌柜,先准备几个菜,再温一壶酒,好让大家伙先暖暖身子......” 第44章 成大事者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客栈的菜色谈不上精美,但胜在量大实惠,酒水更是一绝,入口甘冽,待入腹中,却如一道热线,温暖肺腑。 期间,陆续有不少风雪夜行客进入客栈,或是打尖或是住店。 一时间,小小一家客栈,云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客旅,彼此大多健谈之辈,相互邀酒猜拳,说些鲜为人知的趣事。 范进没有打搅众人,也没有阻止慧和尚和胡老爹,一手拽着酒壶,一头提着裤腰带,叼着盘酱肉便上前与人攀谈。 吃过饭食的范进,回到房内,先是就着热水擦洗了一番,待伙计将脏水端出,他干脆直接盘坐在榻上,裹着棉被,就着桌前亮着的油灯,伏案夜读。 两世为人,哪怕继承了原身的八股功底,范进仍然没有在会试上稳操胜券的把握。 原身并非天资纵横之辈,能累积下这足以让文学大宗师惊叹的八股功底,唯有数十年如一日勤加钻研一途。 范进比谁都明白,世间才子佳人如同过江之鲫,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被埋葬在岁月里不可得见,而有大成就者,古往今来,唯有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得。 这具身体虽然五十有余,可却远不到该躺平的时候,江山万代,还轮不到一个举人纵横捭阖。 更何况,范进也想看看,待到会试一举得中,名列金榜,再返回南海县白庙村祭祖的时候,届时的气运灌体,又将发生何等翻天覆地的改变? 已经尝到甜头的范进,自然不甘于在举人的身份地位上蹉跎一生,这既辜负了原主的一身才学,更辜负了穿越一场。 作为一个穿越者,浩浩荡荡的时代大潮之中,没有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又岂是他心中所愿? 灯火昏暗,烛火摇曳。 范进手不释卷,不知时辰,待到天明时分,却恍然惊觉,昨夜竟不知何时入睡。 不过好在,风雪已经停了,积雪化开了大半。 范进别好衣襟,正巧端来一盆热水,轻轻敲门:“客官,可需要热水洗脸?” 范进隔门道了一声请进,旋即便把挂在架子上的长衣取,让伙计把盆搁在架子上。 “客官,如果没有什么吩咐,那我就先下去忙活了。”伙计把一条干净的毛巾悬在热水盆边缘,停留片刻,缓缓说道。 范进道了一句多谢,便不再管他。 伙计会意,当即带上房门,缓步退了出去。 范进洗完了脸,稍加整理了一番桌子上的翻得卷了边的书册,把砚台和笔墨收好,行至铜镜前,映照一二,自觉并无失礼之处,这才推开房门,缓步下了楼,准备享用早饭。 “昨儿个大家可休息好了?”范进坐在八仙桌前,随口问了一句。 众人俱道一切皆好,唯独胡屠户揉着太阳穴,一脸郁闷,“这客栈的酒水有些门道,喝时觉得痛快,酒后却头疼欲裂,甚是恼人。” 边上恰巧经过的伙计掂了掂肩上的毛巾,解释了一句:“回客官的话,咱们店里的酒都是掌柜乡里自家酿的呢,有口味烈的也有口味寡淡些的,不过这天寒时节,烈酒是最暖身子的。” 对此,胡屠户倒是不反驳,难得点头。 他此时之所以头疼欲裂,完全就是昨晚与其他风雪夜行客拼酒,饮酒过度,一晚宿醉,鼾声一片,待到清晨酒醒,尿意上涌,这才清醒过来。 “大家先用些早饭吧。”范进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羊杂汤、烧饼、并一碟小菜,招呼了一句。 众人闻言俱是遵从,胡老爹更是不跟贤婿老爷客气,喝完一碗羊杂汤,当即亮了亮碗底,招手让店伙计再乘一海碗来。 待到用过早饭,范进腹中暖和,看向众人道:“左右天已放晴,雪化了大半,昨日又舟车劳顿行了一日,今日早间,大家俱可以各自休息,或是出门逛逛,待正午时分,再出发。” 他也不是什么黄世仁,只知盘剥不知体恤下人,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他还是省得的。 得了他的准许,众人皆是各自欢喜。 倘若有的选,谁愿意冒着雨水积雪行路? 范进自然也猜到了大家的想法,只不过御下之道,讲究松紧有度,无论是一味宽厚,还是一味严苛,皆不可取。 宽厚者如红楼荣国府,下人都踩到主子头上去了,可谓是把蹬鼻子上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然,像是某些穿越者一上来就把一干下人一网打尽,发卖的发卖,乱棍打死的乱棍打死,那也绝不可取。 像是荣国府那等门第,阖府上下,估计不下一两千下人,难道还真能全部处置了? 即便是公侯之家,打死一二背主的奴才也就罢了,直接打死千人,怕是草菅人命的帽子就被扣死了! 发卖则更不可能,敢贪能贪的,都是荣国府的老人,家生子,世代服侍荣国府,不知清楚荣国府的多少腌臜隐秘,断断是不能撵出去让其另择生路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发卖了一批出去,为了维持荣国府的正常运转,不也得重新再招一批? 撵出去的都是吃饱了的肥鸭子,新招进来的可是饿着肚子的瘦鸭子。 最起码肥鸭子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荣国府手里握着,反倒是新招进来的瘦鸭子,看似身家清白,实则谁又说得清究竟是哪家的暗子? 荣国府的病,终究还是病在根子上。 吃过早饭,范进便抬步上楼,回房温书。 继昨夜通宵达旦,通读八股之后,范进打算用一个上午的功夫,再练一练策论。 八股虽然占据了大明科举的主体,可倘若是大明科举只考八股,也不尽然。 朝廷开科取士,从来尤重‘策论’一道,八股是文体,而非内容。 事实上,试官固然偏好文采飞扬的八股,却也从不会拒绝言之有物,有独到见解的好文章。 尤其是在殿试环节,策略更是绝对的核心,一般涉及时政、农事、礼教、民风等诸多方面,由皇帝或阁臣出题,考生对答。 若是只知堆砌辞藻,作锦簇文章,虽不至于罢落,却也难以入得皇帝与阁臣们的青眼,进而蟾宫折桂。 第45章 天子脚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出了小市镇,沿着官道往北走,两侧不时能看到村落人家烧火造饭的袅袅炊烟。 青灰色的炊烟与皑皑白雪,交织出沿途一派大好的北国风光。 又赶了几天路,沿途陆陆续续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衣衫褴褛的流民,其中以青壮居多,甚至还有不少人抱子携妻,皆是面有菜色。 并且,随着离郡城越近,这流民也就越聚越多,到最后几乎就是乌泱泱一片。 “这......这怎么临近天子脚下,反倒是出现了如此多的流民?”青禾一双纤纤玉手,无声的绞着帕子,心惊不已。 胡屠户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地说道:“嗐,这有什么,多半是遭灾了呗!” 他虽不能识文断字,但好歹痴活了几十年,这种事见得多了,更听得多了。 慧和尚干脆拦下一位老丈,请教此事。 老丈抬眼瞧这一行人,也不敢得罪,唉声叹气地解释起来。 原来,按照正常年份,每逢冬季黄河水量都会大减,只是不知为何,去年冬季至今,黄河水量并没有减少多少,反而还在上游出现了大量的浮冰。 这些浮冰直接堵塞了上游河道,形成了堰塞湖景象,年久失修的堤坝根本无法承受,很快就出现了四处决堤现象,洪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冬季洪灾,即便是翻遍史册也是少有的。 当地官吏和百姓根本毫无防备,洪涝一起,巨野、嘉祥等地便直接被洪水淹没,十室九空。 “那这些人都是从巨野逃难到这里的灾民?”范进忽的下车问道。 老者不敢隐瞒,抹了把脸上的黑灰,说道:“自从巨野灾民扩散,沿途的不少县城都悚然惊惧,官吏更是下令关闭城门,设置路障,严防灾民进城。 现在也就只剩下郡城还有几个施粥的地方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小老儿听说,这些流民还只是巨野灾民的先头部队,还有一大波灾民正在闻讯赶来,郡城怕也坚持不了几日......” 范进默然,只得吩咐慧和尚留下断后,从携带的干粮中匀出一部分,分给这些流民的领头者,一行人则先行一步,策马扬鞭赶在前头。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流民被裹挟,究竟会发生何等不忍之事。 他可不敢拿身家性命去赌,更不愿以身犯险。 只是,即便把流民尽皆甩在身后,脑海中关于形同蝗虫般铺天盖地的流民的记忆,仍旧久久挥之不去。 “贤婿老爷,咱们是暂住通州,待会试开始再进京还是?”胡老爹没心没肺惯了,即便遭受了方才的视野冲击,仍旧翻不起什么涟漪。 “直接进京吧!”范进想也没想,当即说道。 他自然清楚胡老爹的顾虑,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尤其是会试在即,别说是京城近贡院的客栈、民宅价格大涨,就连通州的房租都涨了近两成。 他们这一行,人吃马嚼,每天白花花的银子形同流水般花了出去,直看得胡屠户心惊肉跳。 只不过,胡屠户清楚,贤婿老爷抬举自己,自己却不能替贤婿老爷胡乱拿主意。 既然决定今科下场,范进自然是准备周全,光是银票面值,就足足三千两。 这三千两里,有两千两是周学道的资助,有一千两是汤知县的赠礼。 除了银票以外,范进还带来两口装满银锭的匣子,另有一大包绞碎的银子。 如此一来,即便京师房价再贵,买房不现实,租房却是绰绰有余的。 留待通州,固然可以省些花费,但住得远,考试还得奔波,指不定星夜就得启程赶赴考场。 科举考试本就是一件费神费力之事,许多考生从考场出来直接虚脱,并不单纯是缺乏锻炼,哪怕是铁打的身子经历这一遭,都绝不轻松。 范进一行人赶在未时之前抵达京师,此时烈日高悬,绽放道道金光。 在此之前,众人所思所想俱是休憩之事,然而待见了这天下第一雄城,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静静注视。 厚重的城门,巍峨耸立的高墙,严密的瓮城,各种突出的角楼、箭楼,来回巡视的甲胄齐全、满脸杀气的士兵...... 这座城池,简直就是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与其说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是一座战争堡垒。 在如此一座坚城面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排队进城吧。”范进长舒了口气,淡淡说道。 京城的繁华,从城门口就展露出它的一角,行人车辆如同潮水一般涌动,络绎不绝。 众人回神,俱各称是,车夫熟练地将马车速度放慢,随着人流往前,准备接受入城检查。 范进将随身携带的举人凭证自宽袖中取出,朝着守城的士兵递了过去。 守城士兵接过,淡淡扫了一眼,旋即一怔,再认真比对了一下范进的相貌。 见鬼,眼前之人,跟‘面黄肌瘦、花白胡须’有一毛钱关系么? 范进自是猜到守城士兵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老夫中举前家道不兴,颇为落魄。 中举后养尊处优一段时日,相貌倒是有了些变化,此番来京城,正是为了参加今年的恩科......” 守城士兵撇撇嘴,暗道原来又是一个没有家世的腐儒。 只不过,对方到底是个举人,守城士兵也不愿开罪,于是不耐烦的挥挥手,“进城吧,后边的人还等着呢。” 守城士兵的态度谈不上好,范进倒也不以为意。 举人在地方上可以呼风唤雨,但在京城地界,绝对要夹起尾巴做人。 倘若他是二三十岁的举人,守城士兵说不得还会客气些,可他举人身份凭证上的年纪,足以让许多人下意识轻视他这位举人的含金量。 “贤婿老爷,咱们接下来?”胡老爹紧紧跟着范进,就差搓搓手去揪范进的衣角。 胡老爹是典型的窝里横,贸然来到京城这种地方,紧张得跟个鹌鹑一样,差点连步子都不会迈了。 范进白了他一眼,有些无奈道:“咱们先进城找个地方住,或是住客栈,或是直接赁个院子,且先安顿下来,再说其他。” 第46章 京城居大不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百里烟云,不如京城一日。 金陵的繁华,范进是早已领教过的,但与京城比起来,金陵未免多了几分轻佻,少了几分庄重。 京城实在是太繁华了,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强大的磁场,这里的每一个百姓,都伴随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作为一世皇朝的核心,京中百姓自称‘天街骄民’,莫道是寻常人家,便是倚在墙根晒太阳的乞丐,游人偶尔丢进去一两文铜钱,乞丐都懒得正眼去瞧。 唯有听到碎银子落入破碗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才能让乞丐们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京城的街道很宽,足可以容纳四五辆马车并排而行,人来人往间,偶尔还可以看见金发碧眼的胡商,操着怪异的腔调,双手连连比划,同本地商人做着生意。 除了外地人初次见到会惊呼连连以外,京城的土著早已司空见惯,处之泰然。 范进一行人自打进了城门,便看什么都稀奇,全然就是一副乡下土包子进城见世面的样子。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间已是下午三点多。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等人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光顾着瞧新鲜了。 待用过午饭,范进这才店伙计打听牙行的位置,便心急火燎朝着牙行的方向赶去。 只是,与他所想的不同,京城并不缺往外赁的房子。 年底之前,许多进京做买卖的商人、在京城打拼的附近州府的百姓,绝大部分都返乡了。 更有甚者,许多人甚至打定主意,等春暖花开,忙完春耕再进城。 因此京城的房子是不太缺的。 只是,房子虽有,但价格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谁都知道,会试在即,各地的举子陆续进京,这京城的房价房租,只有上涨,断然没有下跌的道理。 因此,京城的房东大多稳坐钓鱼台,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爱租不租的样子。 即便是范进有所心理准备,看了名册上的报价,仍然心惊不已。 这份名册上的房子足有数百套,即便是要价最低的,也在十两银子以上。 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胡屠户以前杀猪,一个月也就挣不到四钱银子,换言之,胡屠户起早摸黑杀猪,一年下来也不见得付得起京城一个月的房租。 这还只是地段一般的房子,而临近贡院的房子,更是早已被房东们炒上了天价。 小小一个三两间房的院子,竟然也敢狮子大开口,月租五十两! 哪怕明知道是会试前后京中房租虚高,但竟虚高到这种地步,是范进所始料未及的。 而范进看中的临近贡院的两进院子,租金更是高达二百两银子。 “你到底还租不租了?”房东不耐烦道。 范进一咬牙,当即道:“租!” 末了,面色一垮,“不过,你好歹多少让一点。” 两百两一个月房租,未免过于离谱了,简直与抢劫无异。 说好的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净宰外地人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房东降至一百五十两,便怎么也不愿意再松口了。 签订了契约,范进一行人总算是在京城安顿了下来。 慧和尚避开其他人,走到范进跟前小声道:“老爷,其实咱们不用赁这么大的院子里,一些小厮可以暂且留在通州,身边留一二贴身服侍的丫鬟即可......” 范进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只是我有我的考虑,你且先下去做事吧。” 他没有向慧和尚解释的意思,慧和尚替他心疼钱,他又何曾不心疼钱? 只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在京中活动,若是赁的房子过于寒酸,未免失礼于人。 正如想要进银行贷款,低调肯定是不行的,必须高调,全身上下穿的用的一水名牌,出门香车宝马,前呼后拥,排场足够大,这才能顺利贷下款来。 更何况,对于春闱,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张静斋称赞他安贫乐道,那是未发迹之前的无奈之举,这就形同称赞太监坐怀不乱一样。 眼下正值关键时期,范进又岂能再如此寒酸行事? 诚然,把奴才和小厮暂留通州可以省下一笔银子,可若是期间有人造访,说不得还会手忙脚乱一番,平白失了礼数。 “贤婿老爷,这院子还没你在南海县的宅子好咧!”转悠了许久的胡屠户终是现身,如此评价道。 范进哑然一笑,解释道,“京城房价高,那是因为地贵,南海县的地可没那么值钱。” 旁的不说,现下安顿的这个院子,赁一年的租金,大体上就能把他在南海县的宅子买下来。 胡屠户略一思索,也明白是这个道理。 旋即,他偷偷摸摸避开下人们的目光,囫囵着把一包东西塞进范进怀里,“这是老汉我这些年攒下的棺材本,还有平日里在府里账上支取的银子。 现在贤婿老爷你既短了银子,不妨先拿去用。” 周学道与汤知县给范进银票的事情,范进倒是没有对外宣扬,胡屠户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 就连对范府有限的认知,也是胡屠户从旁人嘴里拐弯抹角打听来的,只是隐约知道个大体数目。 但看着范府每日大手大脚,又是参汤又是燕窝,初一十五还请戏班子登门唱戏解闷,平日里养着一干下人,胡屠户猜测范府多半已是个空壳。 每次有心提点范进一二,又担心冲撞了贤婿老爷,惹得贤婿老爷不快。 范进下意识掂了掂这包银子,估摸着得有近百两银子,莞尔一笑:“老爹,这银子就这么给我,您舍得?” “贤婿老爷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胡屠户面色郑重道:“你我乃是翁婿,老汉既把女儿许给你,便该当是一家人,眼下你困难,我又岂能置之不理。” 范进闻言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旋即把银子推回去:“不必如此,我这里还不短银子支使。” 从胡屠户得知他中举,第一时间提了四五千大钱登门,就知道胡屠户关键时候比谁都大方。 胡屠户心里比谁都通透,即便这钱打了水漂,范进名落孙山,可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 若是贤婿老爷念他的情,日后有的是好处,他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庸人! 第47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二者泾渭分明。 与清朝内城只允许八旗子弟居住不同,大明朝的内城允许百姓居住,唯有最核心的皇城,独属于一众皇亲国戚。 难得来一趟京城,范进自然不会闭门造车,躲进小楼成一统也要分时候。 皇城等闲人进不去,这内城的热闹他倒是想先凑一凑。 京师内外城,以东直门为界,二者以一条长街衔接。 放眼望去,这条街道几乎没有尽头,好似一条腰带,将整个京师系在一起,凝成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 这条街道有一别名,京师百姓谓之‘柴道’,京城柴炭,九成以上自这条街道输入。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开,这条街道便已热闹非凡。 沿街的商铺鳞次栉比,所售卖之物却十分驳杂,卖油的、卖盐的、卖菜的、卖山货......不一而足。 还未行几步,便有各种食铺,喷香扑鼻,价格也谈不上昂贵。 这条街的装潢并不如想象中的高端,却难得的人流量极大,充满人间烟火气。 卖艺的杂耍班子,更是表演着各类绝活,让游人大呼过瘾! 胡老爹看得几乎挪不开步子,最后还是慧和尚直接一个九牛二虎倒拽,才把胡屠户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扯了出去。 范进头戴纱帽,身穿青灰色圆领,金带,皂靴,阔步穿过崇仁门,两个小厮则稍稍落后一步紧随其后,慧和尚与胡屠户则远远的缀着。 正待范进想要寻个吃饭的地方,忽然被不远处矗立的一栋装潢异常繁华的客栈所吸引,下意识顿足而立。 只见,这客栈正门前,悬了一张蓝布招,其上书写着几个飘逸风流的大字——以文会友。 而在蓝布招的下侧,立了一块牌子,贴着细则。 没等范进开口,机灵的小厮便挤进了人群,一目十行通读活动细则: 本栈以文会友,谨出联六对,对出两联者,本店食宿三日全免;对出三联者,赠银五十两;对出四联者,赠银一百两;对出五联者,赠银二百两;六联全对者,赠银五百两。 以上种种,不限人数。 注,最终解释权归本店所有。 ...... 看着这个醒目的蓝布招,范进嘴角轻启,暗道一声有意思。 这可是仅次于比武招亲、榜上捉婿的经典桥段,天子脚下,果然不愧是文采风流之地,没想到竟叫他遇上了。 赠银不赠银的,他倒是没太大兴趣,但一旦取得头名,所附带的名气,却令他心向往之。 再看客栈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衣着华贵的士子,多半也是类似的想法,不少人都在暗暗摩拳擦掌。 似这般高端会所,指不定就有大人物下榻,若是得中头名,没准就会得了哪位朝廷重臣的青眼。 与之相比,反倒是店家承诺的赠银,反倒令人兴致缺缺。 与范进有着一般无二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不想抓住机会,扬名立万? 不少南方的士子,更是迫切想要大展身手,向京师宣告自己的到来。 只是,当范进在小厮的簇拥下挤进人群,全场顿时为之一寂。 盖因,此地荟萃的多是些风流才子,翩翩贵公子,范进一介老朽,竟然也来凑这个热闹,实在是令人诧异。 “老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本店今日不接待外客,您还是另寻住处吧。”店小二下意识把范进当成投宿的客人,歉意一笑道。 “我是来参加此次文会的。”范进摆了摆手说道。 “这......”店小二揪了揪头发,如同身中晴天霹雳,硬着头皮道:“老先生,您没开玩笑?” 说着,他还认真打量了范进一番。 “怎么,你们客栈这文会还玩年龄歧视?”范进眉毛一挑,不客气道。 恰在此时,掌柜的也听到了前头的动静,快步走了出来,待了解情况后,略一斟酌,向着范进赔了一礼:“东家在制定规则时,自是没有设置年龄限制......”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不按套路出牌的情况。 范进打断道:“既然没有年龄限制,还不快快让开?老夫今日聊发少年狂,正是为了告诫天下才子,不可小觑天下人!” 既然已经决心高调,打造狂生人设,范进此刻也不介意直接倚老卖老。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不少富家公子、翩翩才子,皆是对其怒目而视。 范进不以为然,慧和尚更是直接把掌柜拽到一边,让出路来。 范进阔步行至蓝布招前,打量着其上的两幅对联,按照规则,答对两道,即可被请入店内,再斟酌余下四道。 正在其思虑间,被拽开的店掌柜下意识揪了揪胡须,暗暗猜测,这位老先生,莫不是地方上哪位致仕的官员,亦或者哪一家名满天下的书院教习? 不然的话,此人如此做派,属实令人匪夷所思。 念及此处,店掌柜倒也没有再横加阻拦,反而毕恭毕敬德垂手立在一旁。 倒是其余富家公子、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脸上满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若是对出来也就罢了,若是对不上来,此人怕是不消一日,便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范进倒也用不着店伙计唱上联,目光当即落在蓝布招上——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范进思索片刻,暗道怪道这许多人抓耳挠腮答不上来。 单这上联,便足见此次‘以文会友’的门槛。 约莫过了半刻钟,店小二轻哼了一声,神色颇为倨傲道:“老先生可答上来了?” 说完,还邀功似的看向店掌柜,却万万没想到收获了一个死亡凝视的眼神。 范进倒是神色轻松,朗笑一声,“这又有何难,且取笔墨来!” 店家很快就奉上笔墨纸砚,店掌柜甚至亲自上前为其研墨,自以为猜中了范进的身份,态度十分热络。 只见范进一挽袖,手执毛笔,肆意挥毫,不多时下联已跃然纸上,引得阵阵惊呼。 第48章 当属最佳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此下联一出,许多人看向范进的目光立时有些骇然。 他们云集此处已久,交流已久、研讨已久,皆是没有半点头绪,却不曾想这老先生刚至此地,盏茶功夫,便已对出了下联。 更不要说,这下联,真可谓对得妙极! 唯独些许小人,心中暗道这老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才学才学,前者多指诗词歌赋,后者多指八股文章。 若论八股文章,他们承认或许不及这等老学究功底深厚,只是这吟诗作对一道,却胜过世间腐儒多矣! 范进自是心知众人所想,吩咐店伙计再取一张白纸来。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对第二道对子,他却洒然一笑,“方才思虑良久,非是为上联所困,实是老夫在斟酌其余奏对。” 话罢,他也不管众人反应,继续落笔,“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书写完毕,他直接把第二道对联也给续上。 第二道对联上联为——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若说第一道对联彰显此次以文会友的门槛,那么第二道对联,更能显示功底。 范进踌躇满志,才学一道,学之一字他不缺,连周学道都称赞是天地至文,唯独才之一字,在这大明朝,他还尚属籍籍无名。 并未让众人等待太久,范进活动了下手腕,旋即书写道:“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诗,诗才绝世!” 此对一出,无疑是对质疑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之人最有力的回应,直接就压垮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只得掩面而逃,不复轻狂姿态。 店掌柜上前见礼,布林称赞道,“老先生果是诗才绝世之人,方才是在下孟浪了!” 言罢,方才那店伙计也踉跄着上前赔罪,连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祈求范进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范进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什么动辄把‘取死之道’挂在嘴边的人物,心胸狭隘到跟一个店伙计计较的地步。 “那这客栈,能进了吧?”范进一甩衣袖,直截了当道。 “自是能进,自是能进!”店掌柜连连道,当即头前带路。 范进点了点头,旋即又扭头扫了一眼看戏的富家公子,翩翩士子,哂然一笑,迈步跟上。 倒是被视线触及的众人,尽皆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尽是一群土鸡瓦狗,范进心中暗道。 这家客栈,从外面看,就已繁华异常,待得行到内里,更是令人为之惊叹。 客栈大堂十分开阔,好似一座山水庄园,其内摆放着各种名贵花草,更有假山瀑布。 放眼望去,简直不像是客栈,反倒更像是哪一座公侯府邸才该有的景致。 堂内的桌椅摆放,同样十分讲究,远看像是石桌石椅,凑近了一瞧,才发现俱是实木所制。 不仅仅是桌椅,就连茶壶酒杯,亦是如此。 范进暗暗猜测,按照京城房子的时价,怕是这一家客栈,少说也能值八万两银子。 在房价如此高昂,装潢如此别具一格的情况下,食宿费用,想必也是一个天价。 寻常人家,便是京中百姓打拼一年,也未必能在这里住上一晚,用上一餐。 此时大堂内,约莫已经齐聚了一二十人。 毕竟大明疆土庞大,恰逢会试,全国各州府有意春闱的举子尽皆齐聚京城。 客栈的‘以文会友’活动已经将近一旬,哪怕是门槛颇高,许多人也将将对了出来,虽然比不得范进,但到底也算是蒙混过关。 范进混迹在这一群人里,顿时显得十分违和。 毕竟其他人都是些文质彬彬、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他站在这里,简直形同书院的山长、教习,不怒自威。 范进心知,这群人与外面那些臭鱼烂虾不同,保不齐这些人里,就会出几位进士,因此态度上倒是颇为客气。 以后说不定还是同僚,剑拔弩张实在是没有必要。 哪怕年龄上有差距,但不论是范进自己还是原身,皆是长袖善舞之辈,很是擅长人情世故。 因此,除了刚开始的略显违和以外,很快就相谈甚欢。 这些年轻举子们也很快发现,这位老先生虽然一副腐儒打扮,可才学却是颇为惊人。 他们自踏入此间,已经交流多时,仍然对悬于大堂内的剩余几幅对联一筹莫展,反倒是范进,似乎举手抬足之间,便已有了腹稿。 只见范进行至头前,端详着这第三副自三楼悬下,以朱砂绘制的行书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 此上联虽只七字,却已难倒众人多时。 七字尽皆宝盖头,下联自是要求同一部首,并且还要求词性相当,平仄相合,其难度已经远在客栈外的两副对联之上。 哪怕是范进,尚且思索了将近一刻钟,才得了些许头绪。 “范世兄可有把握?”有人出言道。 范进抬眼看了看对方,隐约记得方才对方曾自报家门,乃是福建的举子,对于名姓却是记不太清了。 “或可一试。” 范进长舒了口气,沉声说道。 话罢,众人皆是心下一惊。 店伙计倒是赶忙在案前铺设的白纸,并用镇尺压上,笔墨倒是现成的。 眼见众人围聚过来,范进也不怯场,嘴上呢喃了几遍上联,略一迟疑,当即在笔下道出下联:“芬芳草茜落苕荣。” “妙极、妙极!”众人俱是惊喜。 与旁人比起来,这些人反倒更加赤诚,名利早已抛之脑后。 这就像是一群学霸共同验证某个猜想,正当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忽然有人攻克关键难题,众人只会为之欣喜,断然不会心生妒忌。 面对众人的夸赞,范进连连摆手,“此或可为下联,只是终究少了几分韵味。” 众人只道范进谦逊。 此联之难,即便是出题人来了,想必也难以对出更好的。 此下联,已当属最佳,又谈何欠缺了韵味? 第49章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客栈内一片夸赞之声,店掌柜与伙计们更是心下骇然。 作为京城有名的酒楼客栈,迎来送往之事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 他们可是知道的,这副上联,无一不是严首辅之子搜罗的精品,料定天下间能答得上来的才子绝对凤毛麟角。 此中内情,旁人不知,难道他们还不知么?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六联‘绝对’,短短片刻时间,便已被这位学究天人的老先生如同砍瓜切菜般答出了三联! 凡此种种,实在是很难不令人多想。 范进倒是不曾注意到此间变化,只见其上前二三步,略显浑浊却又透着缕缕精光的眸子,再度看向悬在三楼栏杆上的第四副上联。 其余士子尽皆屏气凝神,唯恐发出丁点声响,搅扰了此间的宁静。 店掌柜与下人们,更是缩成了鹌鹑。 一旦这位老先生把六联尽皆答上来,怕是三楼的两位贵客,也会坐不住,亲自抛下橄榄枝。 倘若入了那两位的眼,无论这位老先生是致仕的官员,还是哪家书院的教习,必定一步登天,龙腾飞跃之期,绝不远矣! 范进目光落在这第四副上联,只见其用飘逸的行书赫然写着——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 “此联不简单!”范进面色一正,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论理,这第四联与第三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以偏旁部首组合成字,合‘吞吴’两字。 除了难度上略有上升以外,韵味无疑更加。 短短十字,却道尽了出题人非凡的气魄,无比的宏图壮志。 倘若只是但求工整也就罢了,此间名流荟萃,费些时日,多半也能答出来。 可倘若要求意境相符,却是难了。 “范世兄可有头绪?”半晌,一位士子硬着头皮上前,踟蹰问道。 范进看向来人,隐约记得这一位是通判之子,名唤李三元。 单从这名字,便可见其家族对其寄望之深。 而李三元也不负众望,连摘县、府、院三试案首,乡试解元,只待会试下场,再夺会元桂冠。 范进朝着李三元微微点头,笑叹道:“侥幸得了下联。” 话一脱口,店掌柜便忙令人准备笔墨,伺候在一旁。 范进也没有卖关子,落笔题字:“人中王、人边王,意图全任。” 哗! 一众士子皆是围了上去,待见了,品读一二,皆是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这下联接上了,就连上联扑面而来的慷慨志向,也尽皆一并接上,并且还在上联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增添了几分洒脱意趣。 范进对这下联,同样十分满意。 尤其是这后半阙,很有几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洒脱不羁。 大堂正自喧闹间,望月楼三楼雅间,一名小厮推了房门,行至一老一少面前,将楼下发生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只见两位正在对弈的一老一少,尽皆下意识顿了顿。 老者身着绯袍金带,抚须而笑,旋即缓缓落子:“严公子,这一局你输了!” 闻言,一身华服青年人神色一怔,尴尬一笑:“周司业,还是您棋艺高超,晚辈的火候,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只是那人即便侥幸对出了第四联,也未必就能势如破竹,把余下两联也对出来。” 老者笑而不语,呷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且看,且看。” 范进倒是不知三楼这二位的身份,若不然,怕是会喜不自胜。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的便宜老师,竟不似原著还要蹉跎几年,现在便已出任国子监司业。 而且看样子,严世藩对其还十分客气。 这倒也不足为奇,国子监司业虽只从四品官职,可到底身份清贵,堪称士林典范。 莫说是严世藩,便是与国同休的公侯,也须得对周进保持足够的尊重。 这个身份,可不是用官职高定就能权衡的。 范进对三楼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此刻多半已经引起大人物的注意,正准备再接再励,却独不见接下来的第五副上联。 还不等他询问,店掌柜便客气道:“老先生容禀,实是这第五幅上联,字数略多些。” 说着,便命店伙计取来一份薄册,将其翻开,读了一遍: “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范进略一斟酌,心下了然。 这上联,说的是四川泸州白塔街,有个铁匠铺,由一个姓黄的铁匠掌炉。 出题人恰逢偶遇,遂以黄铁匠打铁为题,撰了上联。 与第四联相比,这一联并不考验韵味,反倒更注重技法。 此上联,共有白、黄、红、黑、青、紫七种颜色,并且紧附在名词、动词之中,下半阙又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最令人感到头疼的是,如此简短的一副对联,竟将如此多的元素无缝衔接在一起,错落有致,丝毫不见杂乱。 如此一副对联,怪道难倒了无数人,让这一众士子抓耳挠腮,无从下手。 不过,如果单纯考验技法的话,反而难不倒范进,毕竟这副对联的条条框框,难道还比八股文章更令人束手束脚? 并且,这副上联,隐隐透着几分拔才的意思,似是朝中大员在物色可造之才? 这题若是搭好了,只怕是要真正搭上大人物的线了! 盏茶功夫过去,范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勾着笑,“取纸笔来!” 店掌柜早已侯在一旁,闻言一个激灵,连忙照吩咐准备。 范进先生将上联诵读了一遍,这才在笔下道出下联: “周口店、秦书生、背汉赋、吟唐诗、填宋词、唱元曲、观明史、经冬历夏看春秋。” 好! 范进刚一搁笔,大堂内便人声沸腾,一片叫好之声。 不少人更是细细咂摸起来,越是品读,越是别有一番滋味。 上联书就的是泸州黄姓铁匠的故事,下联对应的赫然便是周口店秦姓书生的故事。 周、秦、汉、唐、宋、元、明,依次而列,对应七色,春夏秋冬,更是直指东南西北。 更令人兴奋的是,上联虽然极尽工巧之能,但未免略显小家子气。 反倒是这下联,将整副对联的意境,都拔高了数个层次。 真可谓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般对联,又岂是寻常人能对得出来的? 第50章 天纵奇才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望月楼三楼。 当看到小厮走进来,严世藩便是心下一揪,下意识蹙眉,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心中尚且还存着几分侥幸。 “楼下那人可是没答上来?” 小厮闻言一滞,哆嗦着说道:“答...答上来了!” 严世藩直接一个战术后仰,有气无力地说道:“把册子送上来吧。” 说完,身躯为之一震,他倒要看看,楼下之人究竟对答如何。 要知道,这第五联,便是他的首辅父亲,也思量了三两日,才勉强续上。 周司业自始至终默不作声,他是向来不喜诗词歌赋的,打心眼里认为那就是嬉于学业,不思进取。 读书人当以读圣贤书为第一要务,又岂能耽于诗词歌赋? 若不是惮于严世藩背后权倾朝野的严嵩,不好拒绝这份示好,周进根本就不会接受请托,来这望月楼作壁上观。 在他看来,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趁着休假,留待家里躲清闲,多加钻研章句,细细品读圣人之言。 不多时,小厮便已将薄册取来,恭敬地递了过去。 严世藩接过薄册,又自搭链中取出一本明显厚了不少的小册子,将二者尽皆摊开,比对着品读了起来。 前者是范进对出的下联,后者则是首辅严嵩所作下联。 然而,当视线甫一落在范进的下联之上,严世藩便当即一怔,下意识吟诵出声: “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 周口店、秦书生、背汉赋、吟唐诗、填宋词、唱元曲、观明史、经冬历夏看春秋!” 念诵完,他又下意识看向父亲所续下联:“前古人、后来者、读左传、习右军、拜上卿、坐中堂、行下属,出将入相封王后。” 若单论技法,二者隐隐不分高下,只是这意境却全然不同。 严嵩所作下联,可谓是壮志凌云,慷慨激昂,颇有一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意思。 反观范进所续,虽然平平淡淡,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书卷气,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顿时跃然纸上。 这份自信,这份淡然,是做不得伪的。 听得严嵩吟诵之声,周司业也不由得揪了揪花白胡须,激动道:“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他本以为,楼下作对之人,多半又是‘不学无术’之辈,却不曾想对方竟然有这番见识。 一时间,心中下意识已经将对方引为知己,只待寻个机会,与对方促膝长谈一番。 念及此处,周进有些坐不住,当即就要唤老仆把楼下之人请上来,相见一二。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仕林中的哪一位人物,竟有如此才学! “周司业且不忙,”严世藩将周进的袖子一把拉住,劝道:“还有这最后一联,你我且等待片刻,试看那楼下的读书人,究竟还能不能将这第六联对出来。” 此时,严世藩心中同样颇为好奇,究竟是何许人也,于才学一道竟然如此精神,完全不在堂堂大明首辅之下,甚至还隐隐把严嵩都给比下去了。 坊间虽多有贬低、中伤严嵩这位大明首辅之言,可也多是媚上、把持朝堂、任人唯亲,致使朝廷乌烟瘴气之流,却不曾有人全然否认严嵩的才学。 严嵩能成为嘉靖皇帝跟前的第一红人,权倾朝野,凭借的可不单单是投道君皇帝所好,真才实学是做不得假的。 周进闻言,略一思忖,暂时歇了心思,不住地往嘴里灌着茶水,显然心中很不平静。 客栈大堂。 自从范进接连对出了几副下联,诸多士子对其态度越发热络,对于范进能否对出第六联,更是翘首以待。 对此,范进倒是不慌不忙,用过客栈准备的精致点心、茶水,这才缓缓起身。 若非场合不对,他都打算命掌柜先准备一桌席面,先祭了五脏庙再言其他。 第六联尚且如此复杂,这第七联又岂会轻松? 果不其然,待得店掌柜将册子摊开,众人第一时间围拢过去。 待见了册上的内容,又果断的齐齐散开。 人贵有自知之明,如此上联,便是叫他们钻研大半辈子,也未必能对出下联来。 饶是范进见了,也不由大感头痛,暗道这出题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只见摊开的册上赫然写道: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 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 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州,梳襄就风,鬟雾鬓,更频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 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范进双目圆睁,差点为之绝倒,暗道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我胖虎! 他却是不知,其余士子,此刻已经在心中暗暗咒骂,这出题人究竟得有多缺德,才能想出这等上联。 都道望月楼这‘以文会友’门槛极高,来到此地的士子也瞧不上那五百里赠银,可你这望月楼的五百两银子,未免也太难拿了吧! 莫说是他们,即便是朝堂大佬们来了,见了这副上联也得跪。 被众人怒目而视,店掌柜同样心下惴惴,只转移话题道:“诸位公子,咱们还是且看老先生能否把这下联对出来吧。” 此时店掌柜也有些下不来台,奈何他一介掌柜,背后的东家执意如此,他除了连番作揖,赔礼道歉,又能如何? 范进脑海中疯狂转动着,暗道若非此前那一道青灰色气运入体,增加了这具身体的慧根,无论是前身还是他这个赝品,断然是想不出半点头绪的。 前身长于八股文章,诗词歌赋少有涉猎,能否对出第一道尚且还是个未知数,更别提接连过关斩将了。 而范进自己,虽说前世闲暇之余,同样喜好钻研章句,可却十分驳杂,并无一道精深。 注释这上联许久,倏忽间,范进才得了几分灵感,忙命人摆开纸笔,免得这份灵感稍纵即逝。 ...... (明天应该就首秀,希望各位书友不要养书,看到最新章节帮忙点一下催更。 另外,书评、段评也写一些,打分尽量往高了打,但千万不要在首秀期间在推书广场等地方推书。注意,千万不要广场推书,会影响算法推荐。 诸位,拜托了!) 第51章 慷慨悲歌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三楼雅间。 周进早已无心与严世藩对弈,啪地将棋子掷在棋盘上,端起茶杯囫囵着往嘴里灌。 茶是好茶,只是此刻喝下去却甚是觉得没滋没味。 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难道楼下那位读书人被第七联难住了? “周司业,不妨我们再赌一局,如何?”严世潘难得看到这个老学究也有坐不住的时候,不由得起哄道。 周进头摇得像拨浪鼓,连道:“不赌、不赌。” 严世藩闻言,也没有揪着不放,心中暗道,这老学究在仕林颇有名望,国子监又是父亲严嵩掌握仕林话语权的重要一环,眼下倒是不可将其得罪了,免得横生枝节。 “既如此,那我们不妨再稍等片刻。”严世藩说完,大手一揽,将一个娇俏少女揽入怀中。 倒是目睹了这一切的周进,眼角狂跳,险些没有直接甩袖而去,只是半掩着面,连道有辱斯文。 而后,便把老仆打发出去看着,一旦那读书人对出了第六联,即刻把人请上来。 一楼大堂。 自从范进悬笔,众人便尽皆屏气凝神,死死的盯着他的笔下。 范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旋即手上一动,一行行娟秀的小字便如行云流水般流淌: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 叹滚滚英雄何在: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 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 “对上来了,这上阙对上来!” 还不待范进一鼓作气,人群中便有一士子发出土拔鼠般的惊叫,激动得手舞足蹈。 只是,下一刻,诸多士子便慌忙把他的嘴堵上,衣衫不整地拖行了出去,留下一串拖痕。 范进思路被打断,眉头下意识一皱,顺手抄起边上的茶杯,正待润润嗓子,到了嘴边却又放下,大声吩咐道:“取酒来!” 如此千古绝对,又岂能没有好酒? 众人闻言,忙让出一条过道,让端着酒具的,擎着酒壶的店伙计上前。 范进直接从店伙计手上夺过酒壶,倒也不用酒杯,直接便是仰头牛饮。 待得片刻,他的脸上便浮现了一抹红润之色,长衫更是湿渍,满身的酒气。 范进对此倒是浑不在意,晃了晃酒壶,旋即咚地甩到了一边。 紧接着,他举着笔,迈步七步,旋即又折了回来,直接挥毫泼墨,写出下半阙: “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待得最后一笔落下,他手上稍一用力,毛笔便被其折断,无力掉落在案桌之上。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全场落针可闻,唯有越发粗重的剧烈喘息声,宣告着众人心中汹涌的思绪。 他们记得自己明明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文会,顺便结交一二志同道合的朋友,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幸见证如此一幕。 这范进,绝不简单,更不寻常。 这是一个如同‘李杜’般足以横亘在史册,让后来者遥不可及的‘天骄’! 他在时,明月独辉,群星黯淡,伟岸的身影仿佛伫立在文道的浪尖,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咿呀................” 清冷的小调自临街的勾栏瓦肆传来,众人才逐渐从麻木、浑沌的状态回神。 有人心下暗叹,与这等人物共处一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唯一确定的是此时,他们已经为之深深震撼。 这已经不是对出来那么简单了。 李三元更是深吸了口气,“范世兄所对,或可比拟辛先生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必定又是一篇流传千古的佳作!” 其余人尽皆默不作声,显然心绪久久难平。 出题人所出上联,与范进所对下联,哪怕是蒙学的稚童,都能轻而易举地分出高下。 前者‘选胜登临’,看似潇洒快意,实则难脱‘艳词’之嫌。 若单论工巧,足以称上乘,等闲难得一见。 而范进所作下联,尽是些建功立业、马革裹尸的慷慨悲歌。 此时,他们甚至隐隐有种出题人所出上联,辱没了范进所作下联的荒唐感觉。 范进倒是无暇顾及众人心中所想,而是下意识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此刻,他隐隐已经察觉到,气运入体增加的慧根属性,似乎并不仅仅是让他变得耳聪目明、才思敏捷那么简单。 他发现,这慧根属性,貌似还有在特殊时候,大脑出现一种‘过载效应‘的效果。 至于副作用,同样十分明显,此时他已是饥肠辘辘。 若他没记错的话,今早他可是吃了两个包子和一碗馄饨的,按照常理,此刻腹中不该涌现如此剧烈的饥饿感才对。 一念及此,他当即吩咐店掌柜命人收拾出一桌上好的席面来,全拣贵的上。 店掌柜也没有推辞,哎了一声,立马照办。 此次望月楼‘以文会友’得以圆满,属实多亏了范进,否则若是接连几副对联都无人能对得上来,无疑是砸了自家招牌。 只是,还不待席面置办好,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便行至一众通身华贵,举止风流的才子面前,略一拱手道: “不知方才是哪一位才子,接连破解了六副上联?” 众人心中纳罕,隐隐已经有几分猜到了老者的身份,于是纷纷看向范进。 老者朝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范进此时已经摘了纱帽,皂靴也踢掉了一只,他自顾自将桌上新上的茶壶拎着,往茶杯倒了些,微微抿嘴一品。 正待众人以为他是在品茶时,只见范进咕咚一声,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紧接着,似乎是觉得如此有些麻烦,干脆对着壶嘴,咕咚咕咚饮个不停。 李三元哑然道:“似乎方才范世兄饮酒时,也是这般......这般的豪放不羁。” 若是常人见了范进这副模样,只会觉得粗俗不堪,管家打扮的老者神色不变,上前见礼道:“敢问......” 第51章 愿拜为义父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敢问足下,可是方才尽答六副对联之人?”老者的态度十分恭谨,言语间十分客气。 范进闻言,恍了恍神,旋即将茶壶放下,打量了一番来人,说:“正是不才在下。” 老者忙道:“听闻先生才名,我家老爷请您赏脸,上楼一叙。” “还请长者稍待片刻。” 范进回了一句,旋即连忙套了靴子,戴上纱帽,这才随对方缓步上三楼。 待上了三楼,转了一个弯,经过两个拐角,二者在一雅间门外停了下来。 老者抬手敲了下门,里面便道:“快请进来吧!” 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急切。 门吱呀一声推开,二人的光影也随之投射了进去,在地上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来。 首先映入范进眼帘的,是一张花梨大案,案上累着各种名人法帖,以及几方宝砚,一个笔筒并数支上等毛笔。 案桌正上方,赫然悬着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上联书就‘烟霞闲骨格’,下联写着‘泉石野生涯。 其左侧,摆放着一个紫檀架,架上设有一个汝窑大盘,盘内盛着粒粒金砂。 范进正暗自咂舌间,不免循着人声,左侧偏厅望去,只见一红木桌前,端坐着一老一少正。 范进与周进俱各自一怔,旋即范进便连忙快步上前,口称恩师,连连行礼。 这位是原身一生最大的贵人,再如何恭敬都不为过。 若不是他点了范进为院试案首,范进余生怕是不知道还要蹉跎多久,几乎是注定了永无出头之日。 更何况,原著中范进能够短短几年便官至四品,固然与范进手段老辣,长于人情世故有关,但估计也有承接了周进衣钵的因素。 即便是换了芯子的范进,同样对这位旁人眼中的‘腐儒’有着极大的好感,毕竟自认下弟子便赠两千两纹银的老师,估计寻遍天下也是少有。 这样一位现成的大靠山,范进又岂会不毕恭毕敬? “怪道有人能把六联全都对出来,还对得如此精妙,原来竟是你!” 周进双手把范进扶起,让他坐下,缓缓道:“早些时候我算算时间,估摸着你也该到了,一路可还顺利?” 周司业没有急着问对联的事情,反而关心范进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是否还吃得消,是否有水土不服之症。 范进心中一暖,说:“托老师您的福,一路顺利。” 周司业略一抚须,点头道:“那便好。” 范进又道:“还没来得及恭喜老师高升国子监司业呢,因是不知您已回转京城,故而迟迟没有上门拜访,还请老师原谅则个。” 周司业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着摇头道:“此事原也怪我,吏部催得急促了些,彼时只念着早日回京述职,却是忘了去一封书信告知你此事。” “后来又思及恐怕你已北上,索性等你来了,你我再叙师徒情谊......” 二人寒暄片刻,周司业复又考校了一番范进,这才满意点头: “此前观你乡试文章,火候已足,却不曾想,你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实是难能可贵。” 范进自是不敢表露自满之意,只道是自己蹉跎半生,感怀激荡,这才于绩学一道有了些许长进。 末了,他又下意识眉头一皱,表露心中忧虑。 才学一道,他无所畏惧,只是今科究竟能否一局定乾坤,心中仍旧颇为忐忑。 古往今来,从不缺乏才子屡试不第的例子,才学是一回事,考运又是一回事。 周司业胡子微翘,意有所指道:“贤契多虑了,凭你的文章火候,这次南宫一定入选!” 周司业说得斩钉截铁,就连范进都有些意外,不解其意。 周司业扫视了边上的严世藩一眼,也不避讳,径自道: “况且,我已把你的大名,常在当道大老面前荐扬,他们观你所作文章,皆是称颂不已。” “若非得知你已入我门墙,便是他们也愿意将你收归门下……” “这段时日,你且将心态放平,多多揣摩精熟八股即可。” 范进听得瞳孔微缩,神色一震,合着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竟然已经在今科诸多考官、试官那里挂了号了么? 听到此处,范进遂撩了下摆,对着周进长身一拜,那句愿拜为义父差点脱口而出。 好悬话到嘴边,他还是收住,只道: “门生终身皆顶戴老师高厚栽培!” 周进双手复又将他扶起,转而又问道:“若有些须缺少费用,我这里还可相帮一些。” 说罢,周进又待从袖中取出些银票。 范进自是连连推辞,执意不收,只道:“费用尚在不敷。” 此时,严世藩才一摇扇子,兴致盎然地说道:“我道是谁竟连破我六联绝对,原来是周司业的得意门生啊!” 周进这才拉着范进,介绍道:“你眼前这位,正是当今的尚宝司少卿严少卿。” 范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尚宝司是一个负责协助尚宝司卿管理宝玺、印章等事务的部门。 所谓尚宝司少卿,不外乎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官员。 依照常理,尚宝司少卿,似乎还不够资格与周进这位国子监司业同列一席。 更别说,看二人态度,却是平起平坐,周进话语里还带着几分忌惮之意。 不过,联想到尚宝司少卿这个职位,通常由恩荫等形式授予,再联系对方的姓氏,范进很快就咂摸出一二。 原来,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奸相严嵩的公子,嘉靖年间的顶级二代! “后学末进,见过严大人!”范进思虑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严世藩莞尔一笑,“此间只你我与贵师三人,便莫要行那等虚礼了。” 待得三人重新坐下,严世藩开始有些头疼。 他此次出拿出六道精心搜罗的绝对,却是有意考验今科学子,替父亲提前笼络人才,以壮大严家在朝堂上的声势。 只是未曾想到,此人竟出自周进门下。 依照对方的性子,决然不会让严家插手范进一事。 第52章 京郊的庄子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此人,可惜了......” 严世藩暗叹了一句,心中有些不甘,此人才学为其平生仅见,一如周司业所言,今科该当是必中的。 若是能拉拢进严家一系,加以栽培,日后必能成为严家在朝堂和仕林中的一大助力。 只是,此人早早已拜入周进门下,以周进那个惜才护短的性子,如今又是国子监司业,莫说是他,即便是父亲严嵩当面,此人也会据理力争,不让分寸。 “罢了,此人年纪终究还是大了些,且由他去吧!”严世藩自我安慰了一句,心中如此想道。 范进的才学自不必多说,只是年龄上的确是硬伤。 若非今日范进势如破竹,连对出六副绝对,即便范进已在当道大老那里挂了名,严家也不会下大力气拉拢。 范进这个年岁,已经不值得严家花费太多的政治资源,即便对方今科南宫必中,想来也要从微末小官做起。 在严世藩看来,范进已是知命之年,命数已定,哪怕偶有时来运转,终是黄昏暮色。 也唯有对范进惺惺相惜的周进,才会不遗余力地对范进高厚栽培。 因而,严世藩才不愿在此事上触周进的霉头,影响了严嵩对掌控仕林话语权的布局。 不过,眼下正值严家拉拢周进的关键时候,对方的弟子又在此次文会中一鸣惊人,他作为望月楼背后真正的东家,倒也不好没有表示。 一念及此,他当即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随即小厮会意,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不多时,小厮便又领了店掌柜上来。 只见店掌柜亲手捧着一个托盘,用一块红绸布盖着,径直走到范进面前,遥遥一拜: “今日,多亏了范先生替我望月楼解围,挽回百年声誉。 此为先前承诺的赠银,还请先生收下!” 说着,自顾自揭了红绸布,一锭锭雪花银赫然累得密密麻麻。 不待范进开口,店掌柜又取出两张银票,俱是千两面值,“此外,这是望月楼的一点心意,同样请范先生一并收下。” 范进略往后退了一步,斟酌着说道:“事前约定的五百两我便收下了,至于这银票,还请掌柜的收回去。” 店掌柜面色一苦,“范先生,这可是东家的吩咐,还请您莫要为难小人。” 周司业扫了严世藩一眼,看向范进道:“贤契,既是望月楼东家的心意,收下也不打紧,左右事出有因,合情合理。 若仅止收下这五百两赠银,怕是要不了几日,望月楼的名声就要臭大街了。” 作为从四品的清贵京官,周进对于望月楼的背景自然是一清二楚。 这是严家的诸多产业之一,区区两千两,对于富可敌国的严家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那学生便厚颜收下了。”范进得了准信,干脆利落地把银票揣进搭链里,五百两纹银,则嘱咐店掌柜改日再送到府上。 店掌柜连连称是,旋即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缓缓退了出去。 此时,严世藩手搭在红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向范进道:“方才听周司业所言,范世兄该当是刚上京城不久,不知可有落脚的地方?” 范进道:“回严大人的话,已是于贡院不远,赁了间院子。” 严世藩也不意外,缓缓站起,笑吟吟道:“范世兄有所不知,京城居大不易,即便做了官,还得有个进项才是。” “眼下虽有周司业帮扶,却终非长久之计。” 明朝官员的俸银是出了名的低,在旁的地方,底层官员或许可以维持一个七口之家的温饱,然则在京城,大抵还不够赁个院子,更别说买了。 再者,当了官,谁还不养几个幕客,时时帮忙筹策? 一切都需要钱,没有钱寸步难行。 像是一般的县衙,尚且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每房设典吏一人,其下设‘攒点’、‘书吏’、‘书办’、‘书役’、‘胥吏’若干,一套班底下来,约莫也得有一二十人。 偏偏,朝廷并不会给这部分人拨付薪水,一应所出,皆由知县自掏腰包。 如此一来,更是让规规矩矩做官流于形式,哪怕是再清的清官,也不可能不贪不拿。 “严大人说得是。”范进思虑间附和了一句。 若是他没有周进这一层关系,即便得了进士身份,也有不小的概率被打发到地方上做官。 可既然决心承周进衣钵,那自然是先留在京城当一段时间京官,更利于进步。 只是如此一来,进项的问题,就要提上日程了。 衣食住行还只是一方面,官场之中的迎来送往,才是支出的大头,他总不能一直让周进补贴吧? 国子监司业的身份清贵归清贵,可终究是没有太多油水。 自周进入仕以来,长期在清流官职中混迹,有没有七八万两身家都还是个未知数。 周进与那些表面上自诩清贫,背地里家财百万贯,作风豪奢之辈可不是一路人。 眼下范进虽然小有积蓄,可放在这满京城里,绝对当属末流,一旦步入官场,马上就会面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 只是,还未待他想出一条生财之道,严世藩便又道:“范世兄,你我相见如故,今日又是第一次见面,理当送你一份大礼!” 言罢,他拍了拍手,当即有班房取了一份地契来:“恰巧,我在京郊有一处闲置的庄子,今日便赠于范世兄了......” 范进愕然,京郊的庄子,少说也值两三万两银子,这便说送就送么? 范进自是不敢接下,若是接了,从此以后就上了严家的贼船了。 日后严嵩倒台,秋后算账,免不了受牵连。 周进思忖片刻,正色道:“倒也不用严少卿相赠。 这庄子权且当我买下送于学生,只是还请严少卿宽限些时日,改日一同前往衙署当面订立契约,按时值估价交割。” “老师不可......”范进忙阻止道:“老师于我,已是恩重如山,未曾报答一二,又岂能让恩师如此破费。” 范进言辞恳切,只是周进主意已定,摆摆手道:“不必多言!” “权且当我暂借你银子,日后若是宽裕了,再还了我便罢了......” 第53章 生财之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贤婿老爷,这不年不节的,买这么多酒干什么?”胡屠户盯着院子底下一坛坛垒起的酒坛子,喉咙下意识滚动了一下,看向范进问道。 以前胡屠户杀猪的时候,就喜欢每逢集日收了摊子,便去打二两散酒解解馋虫。 自打范进中举以来,虽然吃穿不愁,但刻在骨子里的酒鬼基因还是时不时的勾动着他的心弦,若是滴酒不沾,多半又要百爪挠心。 范进看着管家福伯指挥下人,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旋即看向胡屠户,“谁说不是年节就不能买酒?我买来存着给您喝不行?” 胡屠户闻言,大喜过望:“贤婿老爷,这些酒全是给我买的?” 他的话语里透露着一股兴奋劲,几欲跳将起来! “不是。”范进避开,干脆利落地说道。 有周司业出面,庄子的交割自然一帆风顺。 而且,严世藩看中周进在仕林中的人脉,倒是给了一个低低的价格,便把庄子让了出去。 原本价值两万两银子的庄子,直接以一万八千两成交。 换言之,京郊那处庄子,现在已经落在了范进名下,算是在京城置办下了一份产业。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范进背上了一笔欠债。 此时他满心满眼都想着早日还清恩师的银子,卸下这份人情,又岂会花费二三百两银子买酒,只为一解胡屠户心中的馋虫?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让那处庄子遵循旧例,按部就班种些粮食瓜果。 只不过,这一切来钱实在是太慢了! 庄子每年的出息,估摸着能有千八百两净入就不错了。 就这还别嫌,京郊的庄子抢手的很,条件好一些的庄子,甚至价值不下十万两银子。 从严世藩手中买下的这处庄子,位于西山附近,出了名的贫瘠,否则也不至于才值这点银子。 当然了,纵使京城附近条件差些的庄子,也从不缺买主,更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 毕竟谁都知道,这是绝对的硬通货,一旦买下,可以传承下去,子子孙孙都将受益。 可这庄子最大的好处,却无法解范进的燃眉之急。 故而,思虑良久,他总算是想出一个法子。 那就是在庄子里盖工坊,提纯市面上的黄酒。 刚开始的时候,他打算提炼出高浓度的白酒,仔细一想又觉得太过于冒险。 古代社会流通的酒水多以黄酒最为普遍,喜好白酒之人固然有,却是少之又少。 再则,哪怕他不是爱酒之人,也明白一个道理,白酒并不是度数越高就越受欢迎。 想要‘教育’消费者,培养消费者的喜好,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思前想后,他打起了花露水的主意,往后还可以向花露酒拓展。 寒冬腊月,正是傲梅绽放之时,梅花味的花露水,该当是不缺原材料的。 听得这些个酒不是为他准备,胡屠户脸上表情当即一滞,一时间竟带上了几分幽怨,暗道贤婿老爷净拿他寻开心。 范进却是恍若没有看见般,朝着下人吩咐道:“快去找几口铁锅来,最好再砍些竹子。” 究竟能否在庄子上盖起一座提纯酒精的工坊,还需要先行验证一番,免得空欢喜一场。 有福伯从旁监督,下人们很是勤快卖力,不多时就找来了几口铁锅,一捆竹子。 范进先是吩咐寻个法子把竹子内部掏空,紧接着又指了两个小厮,从旁指导架设酒精提纯装置。 于是,不多时众人便看到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众人尽皆一脸疑惑,低声交头接耳。 范进先是遣了几个签了活契的下人,紧接着又一再叮嘱余下人把嘴上的门缝闭紧,别到处瞎嚷嚷。 他也没指望他们能够永远守口如瓶,即便自己手里捏着他们的卖身契,拥有对于近乎于生杀予夺的权力,他只希望别太早走露了消息。 毕竟,这是他们签了死契,又不是他们的家人也签了死契,一旦被人许以重利,或是以家人性命相威胁,谁敢保证他们就不会甘愿冒死? 像是后世为什么初期贩独、制独现象高发,谁不知道这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可最终却形成大面积的亲亲相隐,村村相隐、乃至于是形成了灰色产业链!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填不饱肚子的人,打着哪怕自己折进去了,挣到的钱也可以留给一家老小,让他们住洋房开小车。 只要非法所得不被没收,房子不被推平,铤而走险之后哪怕伏法,他们在亲友乡邻们眼中,就是改变家族命运的‘英雄’。 但随着时代的进步,法律逐步健全,非法所得直接没收甚至是追回,房子被轰然推倒,一夜之间如坠阎罗,那么所谓的‘英雄’之说自然无从谈起,这就是连累家族的祸害! 对于提纯酒精的方子最终必然会泄露这一点,范进是有心里准备的,任何一行门当都是如此,永远别想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一旦利益牵扯太大,凭他这副小身板,想拦也拦不住,哪怕周进愿意为他遮风挡雨也无济于事。 “贤婿老爷,那接下来?”胡屠户隐约觉得范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范进略一点头道:“先让人添水,架火,把水烧开。” 众奴仆皆是依言照办,开始忙碌起来。 提纯酒精,自然不能一上来就把酒和水全倒里面,这点物理知识范进可没忘。 一旦如此操作,保不齐酒精和水就会一起蒸发,经过冷凝之后,只会得到一模一样的酒精,根本就达不到提纯的目的。 反倒是是先把水加热,再利用水温来蒸发酒精,待酒精蒸气重新凝结,进入竹管之后,淌出来的才是更高浓度的酒精。 当然了,限于环境和设备等因素,肯定是达不到实验室的结果。 不过,对于究竟能否取得预期的效果,他却并不是很担心。 一次不行那就多重复几次,一来二去,总归能提纯出符合要求的酒精。 第54章 蒸馏提纯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心中则暗暗计算着时间。 倒是其他人有些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好好的酒,怎么还要再蒸馏一遍? 胡屠户凑上前看了一会儿,挠挠头,旋即一会儿看看范进,一会儿看看这套稀奇古怪的东西,脑子里则乱成了一团浆糊,满腹的欲言又止。 该不会是贤婿老爷受了刺激,疯了吧? 以前他就听说过,有读书人应试、放榜前后大喜大悲,结果害上了癔症。 若是想将癔症之人唤醒,须得让人打他一个嘴巴,说:“假的,全是假的......” 而后,那癔症便立时消了。 只是,胡屠户低头看了看自己蒲扇般满是老茧的大手,再看贤婿老爷那一身华贵,衣裳上绣着的朵朵青云,忙吓得一个激灵,止住了心中的念头。 正浮想联翩间,胡屠户忽的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鼻子下意识耸动,嗅了嗅,很快就发现了酒香的来源。 只见一滴滴酒液,自空心竹管里缓缓流出,缓缓滴落在承接的器皿上。 “咕噜。” 胡屠户与慧和尚皆狂咽了一口口水,其他人同样双眼冒着精光。 如此醇香的酒,他们从未见过,这究竟是酒,还是天上的杜康? “贤婿老爷......”胡屠户慢慢挪到范进身边,那点小心思几乎写满了整张大脸。 只是,他倒也聪明,没把那点花花肠子一股脑道个明白。 视线落在范进身上时,瞧见他衣裳后襟皱了些许,还不住地替他拉扯了好一会儿,倒是让范进有些不自在。 他有点无语地举勺舀了小半勺递过去,“且尝尝看吧。” 胡屠户闻言双眼发光,也不嫌少,当即一口闷了。 范进又让给慧和尚也倒了一碗,待得二人饮进碗中酒,脸不红气不喘,又问道:“这酒喝着怎么样?”。 胡屠户回忆了一下,“这酒倒是较之寻常的酒烈了一些,不过正适合冬日饮用。” 慧和尚也点点头道:“这酒一入喉,好似刀隔,入了腹,又似火烧,很是奇妙......” 范进盯着二人脸上看了看,见他面色如常,许久没有变化,便暗道估计这第一次提纯出来的酒精,度数多半高不到哪里去。 散酒的度数本就很低,而市面上所售卖的酒,更是绝大部分都或多或少的掺了水。 与其说是酒,倒还不如说是具有酒风味的井水,否则哪儿来那么多的千杯不醉之辈? 范进当即也舀了小半勺,亲自尝了一下,旋即又有些失望地放下勺子,指了指地上承接经过蒸馏液化的酒水,朝着众人吩咐道:“再重复蒸馏提纯几次看看。” 据他估计,这酒精浓度估计也就是在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之间,距离他想要的酒精浓度,实在是相差甚远。 制作花露水所需的酒精浓度,保守估计也在七十以上,百分之八十以上最佳。 至于香水的话,要求就更高了。 连续几次之后,经过多次蒸馏提纯的酒精,浓度已经大为提升,接近百分之六七十。 “怎么老是差一点。”范进眉头微蹙。 他似乎发现,随着一遍遍的蒸馏提纯,依靠这套装置提纯出来的酒精浓度,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始终无法向前再迈进一步。 换言之,他需要改进这套提纯装置。 此前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虽然理论上实验室环境下,蒸馏提纯酒精的方式,最高能提纯到百分之九十五,但很显然范进并不具备实验室的设备和环境。 “再拿一个木桶来!”范进使唤了个小厮,对方当即飞跑了出去,很快就抱着一个木桶回来。 范进命人把木桶放进铁锅里,倒入待蒸馏提纯的散酒,又把两片竹片放进木蒸桶里,再盖上一层薄薄的纱布,随后放上冷却用的另一口铁锅。 如此一来,蒸馏后形成的酒滴,将沿着铁锅的底尖,滴落在竹片上,再沿着竹片流进准备好的陶罐里。 “架火吧!”范进拍了拍手,自信道。 这个法子,还是后世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农家自酿蒸馏提纯甘蔗酒给他的启发。 能否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酒精浓度还是个未知数,但百分之七十的话,他还是有不小把握的。 果不其然,约莫一刻钟后,空气中再度传来更加浓郁的酒香,散满了整个院子。 此时,别说是胡屠户跟惠和尚了,就连范进都隐隐有喉结滚动的欲望,只是耐着性子,先把勺子递给了胡老爹,拉了他一下,提醒道: “这酒闻着就不一般,浅尝即可,切勿贪杯!” 胡屠户哪里还听得进去,只顾着哎了一声,便舀了一海碗,形如狼吞虎咽往嘴里灌,旁人只听得他酒水咕咚咕咚入腹的声音。 “如何了?”范进见胡屠户自喝完便杵在原地不说话,忍不住上去拍了拍他的手。 却不曾想,胡屠户直接脚下一个踉跄,好悬范进眼疾手快把他拉住,这才没一头栽地。 只见此时胡屠户脸上已是一片通红,嘴上下意识地嚷着‘好酒、好酒!’ 不多时,现场便响起了胡屠户鼾声。 范进忙唤人把胡老爹抬回去,这个季节别一不小心着了寒,落下病根。 “你们也尝尝吧。”范进瞧着余下其他人,俱是被这多次蒸馏提纯过的酒勾得心痒难耐,也不由大方了一回。 有了胡屠户的例子,这次众人倒是不敢盲目效仿,俱各自小心翼翼地浅酌了一小口,这才发出惊呼声。 范进也懒得看他们,他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旋即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顿时一股辛辣的味道顺着气管直冲进肺里,片刻之后,大脑隐隐就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有了这份经历,他倒是能基本断定,在经历前期多次蒸馏提纯,又经历了装置改进提纯后得出的酒精浓度,大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这个酒精浓度,用来制作花露水,已经完全达到要求了。 第55章 寻到正主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花露水工坊可以建,但却不能以范进的名义去建,至少在表面上,他仅仅只是坐地收租,任谁都不能挑理。 好在现在才二月中旬,距离花露水的旺季还有数月时间。 与此同时花露水工坊的营建,工程量也不算太大。 反倒是,还需要再斟酌调配一下花露水各项原材料的配比及相关工艺。 一来二去,时间上倒是不如想象中的充裕,只能说是刚刚好。 既然打算制作花露水,原材料的选用,主打的自然就是一个驱蚊、清热、清凉的效果。 只要用心留意,这些原材料很容易就能找到,再不济也有替代。 至于说,范进为什么‘舍近求远’,选择花露水,而不是直接把蚊香弄出来?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炼制蚊香,无论是对原材料还是制作工艺的要求,都更加复杂和困难。 蚊香驱蚊的关键,其实在于一种‘名为除虫菊’的植株,这种植株远在万里之外的非洲。 即便找到了除虫菊,如何从除虫菊里面提取有效成分,同样是一大难题。 至于说,某些小说中,拿艾草当原料制作蚊香挣取第一桶金,这却是想当然了。 艾草燃烧之后的确具有一定的驱赶蚊虫的效果,但以艾草为主材料制成的蚊香,很难起不到真正意义上的驱蚊作用,二者的量不同。 世界出现第一款真正意义上具有强力驱蚊效果的蚊香,是在加入了除虫菊之后,而那个时候已经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事情了。 范进仅仅只是起草了花露水工坊的一应注意事宜,旋即便交给管家福伯去盯着。 会试在即,他还要多多精熟经义,免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权力才是天长地久。 有钱的不一定有权,但有权的一定永远有钱。 于是,府上的下人们就诧异地发现,老爷自打来了京城,除了参加了一场望月楼的文会,大肆采购酒水准备建工坊以外,竟又再度把自己关了起来。 这些日子里,范府不知拒绝了多少各地才子的访友邀约。 只是,距离会试还有三日之期的时候,管家福伯忽然来报:“老爷,那李公子又来了!” 范进缓缓放下手上的卷边书册,叹了口气道:“请进来吧。” 片刻后,李三元人还未至,反倒是他的朗笑声先一步传来:“范世兄,快出来看看,我这次带谁来了?” 范进转头望去,下意识打量起二人来。 李三元他自是熟悉,尤其是相处久了,他瞧着李三元越发觉得他像是自己在南海县的挚友魏好古。 倒是另一人,瞧着竟比李三元尚且更年轻俊逸。 “在下苏州王世贞,久仰范先生大名,今日冒昧登门,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说着,给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当即把礼物交给了管家福伯,复又退下。 范进嘴唇微启,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待得想起来后,再看向此人时,眼里顿时隐隐透着几分古怪之色。 无他,关于大名鼎鼎的《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真实身份,有相当一部分史学家倾向于王世贞。 “二位,请坐。”范进囫囵着招呼了一声,旋即命人上茶。 他一边同二人说着话,心里则暗暗猜测着王世侦是不是现在就已写出了天下第一奇书,直接就让皇书一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咳咳,范世兄,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王世贞见范进不时看向自己,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该死!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忽然有种被抓住小辫子的感觉? 此时此刻,心底甚至生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哦,只是觉得贤弟与我一故友长得有些相似,一时间有些恍惚,忍不住都看了几眼。”范进随口扯谎道。 闻言,李三元、王世贞二人皆是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神色,“若有机会,我们倒是想要见上一见范先生那位故友。” 范进摇摇头,“两年前,我那故友便已溘然长逝矣......” 本就是无中生友,又岂能让你们相见,那岂不是露馅了么? 范进也不管二人如何反应,自顾自地继续‘钓鱼’,“话又说回来,我那挚友,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才子,仪表堂堂,俊逸风流,只可惜......” “可惜什么?”王世贞、李三元二人被吊足了胃口。 良久,范进才悠悠一叹,“可惜,我那挚友,却有一难以言喻的癖好......” 二人闻言,皆是往喜好人妻、男风之类的方面猜,却不曾料到,范进直言道:“那便是喜欢作些亵渎之作,以陶冶情操为要,文笔剧情虽为上上之选,却保守世人误解......” 这一点他绝对没有说话,《金瓶梅》绝响千年,自然是一部内涵极佳的奇书。 即便是再读不进书的人,一旦拿起此书,立时变得手不释卷起来。 李三元听得眼前一亮,莞尔一笑道:“范先生这位挚友倒是有意思得紧,只是恨不能相逢......” 只是,二人说话间,范进却注意到,自从他说出‘亵渎之作’的时候,王世贞的脸色就唰的一下变得有些惨白。 再联想范进此前所说的两年前,那恰恰是《金瓶梅》面世,火爆一时的时间点...... 到了这个时候,范进又岂会还不确定,眼前这一位就是正主? 期间,范进寻了个由头离场,不多时,王世贞果然同样找了个借口,跟了上来。 “王兄?”范进哑然道。 只是,王世贞忽地向他行了一礼,咬牙道:“还请范先生替我保守秽书一事,范先生但有所请,太仓王氏必定尽心竭力!” 当王世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范进就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他连忙上前将王世贞扶起,连连解释道:“本人只是凭空猜测,并无实据,王兄无须忧心。” 他可不想在对方心中种下一根刺,他更不屑于使用这种小人手段,去勒索对方,进而要挟太仓王氏。 “那为何......”王世贞忍不住说道。 范进面色讪讪,“此乃鄙人一点恶趣味,只为一解心中所惑罢了,总不好当面向王兄直言验证。” 王世贞脸皮微抽,似这等事,但凡还要脸,那自然是抵死不认啦。 第56章 登门拜访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理清了原委,再看见范进一脸的真诚坦荡,王世贞这才心下稍定。 只是,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自从他私下以‘兰陵笑笑生’之名作出《金瓶梅》一书之后,父亲王忬先是大发雷霆,勒令其悬崖勒马,紧接着便替他抹去了一应痕迹,范进究竟是从何得知此事? 且不提太仓王氏是江苏一带的坐地虎,与地方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单只他父亲,便已官至督察院右督御史,官居正三品。 并且,这个官职虽然还谈不上太显赫,但含权量却是极高的。 按照规定,督御史及其下的御史们,俱可风闻上奏,凡认为大臣有奸邪、乱政、构党,各级官僚有败坏官纪、学术不正、治家不严、草菅人命等一应事宜,皆可直接给皇帝上奏弹劾,亦或是密封上奏。 按道理来说,在王忬已经出面给他收拾烂摊子的情况下,不应有人还会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他与‘兰陵笑笑生’的关系才对。 一时间,王世贞不免心事重重,担心父亲身边是否混进了别有二心之人。 恰逢严嵩父子势大,王忬几番上奏弹劾,他有理由怀疑,严嵩父子很有可能已经盯上了王家,准备把王家的势力赶出督察院。 范进倒是不知在片刻时间内,王世贞竟然已经联想到了这一层。 与朝廷党争权斗相比,他此时八卦之心汹汹燃烧,尤其是在王世贞亲口承认《金瓶梅》确为其所作之后。 解了一桩千古谜题还只是一方面,他更感兴趣的是,王世贞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作出如此奇书的? 难不成,大族子弟,都是小小年纪便已懂得这么多了么? 虽说作为大族子弟,自小便接触许多腌臜之事,可到底是太仓王家家学渊源深厚,王世贞理当从小耳濡目染,敏而好学才对。 却不曾想,如此浓眉大眼,满腹的才学之下,竟也包裹着一层皇色废料...... 啧啧! 面对如此诡异的目光,王世贞直接败下阵来,一屁股坐在池边,生无可恋道:“只怪当时年轻贪玩,误入歧途,这才随性所作,不曾想竟引得世人竞相追逐......” 范进憋着笑,到得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捧腹大笑。 这等趣事,与果聊被录小视频,一夜之间成为爆火男主也无出其右了,直接就是社死当场。 把话说开之后,王世贞也懒得在范进面前再做谦谦君子之态,直接摊牌不装了,大大咧咧道:“若论经义,在下远不如范世兄。 可于秽书一道,贤弟还是有几分功底在身的。 若是往后范世兄厌倦了闺中姨娘,贤弟倒是撰一二密册,略添几分情趣。” 范进顿时笑不出来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日暮时分,用过晚饭,李三元、王世贞二人便提出告辞。 范进与二人相谈甚欢,自是不允,但考虑到宵禁在即,也只好无奈答应下来。 三人约定,待得会试过后,再由二人做东,领范进游遍京城。 范进返回席间时,只见胡屠户手里正抱着个酱肘子,嘴里吃着酒,好不快活。 “贤婿老爷可还要吃点?”胡屠户指了指席面,其中许多道菜还未动过筷子。 因是记挂着范进的身子,方才他便注意到范进几人没用多少饭食,倒是酒水饮了不少。 范进摆摆手,说道:“许是酒喝多了,此间昏昏欲睡,正待洗浴,恢复几分精神。” 话音刚落,管家便忙吩咐了人准备热水,准备送到湢室。 泡完热水澡,范进通体舒泰,旋即便又径直去了书房。 然后,下人替他掌了灯,见没有什么吩咐,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范进坐在略靠窗的书桌前,缓缓翻开往年的会试卷子,打算尝试破题,做一篇八股文章。 得益于原身的基础,对于八股一道,范进早已烂熟于心,行文只见如同行云流水,很快就文不加点地书写完毕。 在稍加活动手腕之后,他认真比对了一下往年举子的文章,略微点头,这才吹灭烛火,和衣而睡。 翌日。 天光微亮,范进便已准时醒来,待得洗漱一番之后,当即前往正厅用早饭。 “老爷,今日怎的这般早就起了?”慧和尚揉了揉眼睛,拎着月牙铲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范进放下碗筷,道:“今日我打算亲自登门,拜访恩师,你且下去准备一番。” 话又说回来,自打在京城落脚,他还未正式登门拜访周司业,实属不该。 再则,明日便是会试之期,他还有些事要跟周进相询。 “好的,老爷!”慧和尚忙躬身,心知这是正事,忙回房取了包袱。 当下这个季节,京城的日昼还比较短,尽管此时辰时已至,天光仍未大亮。 不过,好在宵禁已经解除了,街道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行人。 待得马车行至周府前门大街,范进叫慧和尚拿着自己的名帖,让班房进去通禀。 不多时,上次望月楼见过的周进身边的老仆,便迎了出来:“老爷刚下了朝回来,这会儿正在里间等范先生哩。” 范进点头,遂道:“那确是不能让恩师久等了!” 话毕,二人皆是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周府内部并不复杂,更谈不上奢华,对于一位从四品的京官而言,绝对算得上简朴,内部一应装饰、摆件,极少有什么奇珍。 更不用说,就连这套宅子,据说也是圣上体恤,特意赐给周进的。 待进了里间,见了周进,范进当即连连作揖,口称恩师。 周进将他双手扶起,询问道:“来时可用过早饭了?” 范进点头,“已是用过。” 周进不以为然道:“便是用过,再陪我吃一些也是不打紧的,即便今日你不寻我,我原也是要到你府上,嘱咐一二的。” 范进是第一次参加会试,又是周进的得意门生,周进自然要耳提面命一番,告诫些闱场之事。 范进惭愧道:“劳恩师挂心,弟子实是惭愧之至。” 第57章 火力全开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对于自己的得意门生,周进自然不会藏私,闱场应试一应注意事项,尽皆一再嘱咐。 范进对此自然是内心感怀,连连应是。 不得不说,拜师周进,绝对是一步妙棋。 作为国子监二把手,周进品级仅在国子监祭酒之下,含权量虽然不高,但在仕林中的威望,却决然不低。 即便是与国同休的公侯之家,在面对周进的时候,都不得不放低姿态,以礼待之。 毕竟,国子监可是掌握着大明朝的一应监生、贡生,勋贵子弟大多云集国子监,相当于有人质在周进手上。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监生与贡生的区别了。 贡生共分六种,即岁贡、恩贡、拔贡、优贡、副贡和例贡。 凡此种种,岁贡含金量最高,在进入国子监之前,俱是一应禀生。 恩贡相当于变相的岁贡,每逢诸如新帝登基、大婚和万寿等重大节日,皇帝都会亲自下旨,额外收取贡生。 拔贡亦称选贡,较之岁贡、恩贡含金量略低,主要由各省学政出卷考试,在各州县选拔,择优录取。 优贡同样是由各省学政出卷,每三年一次,针对全省生员举行一次考试,也就是常说的科试,为即将举行的乡试做前期的人才筛选工作。 一旦科试表现突出,即便乡试落榜,也能进入国子监学习。 至于副贡,自然就是乡试被录为副榜的生员,虽无举人功名,亦有机会进入国子监深造。 至于最后的例贡,就是单纯的水货,不成器的勋贵子弟大多是这种货色,虽然依靠恩荫进入国子监,却需要捐纳一笔不菲的银子。 当然,若是金钱大法使得足够巧妙,普通生员也有机会成为例贡。 比方说,与范进相识的严贡生,其实就是例贡。 除了例贡以外,其他五类贡生都有机会在不经会试的前提下入仕。 像是张静斋,就由于早年间在国子监学习,苦等了二十余年,才终于走狗屎运,被委以知县。 至于监生的话,举凡是进入了国子监,都可以自称监生,其中又有恩监、荫监、优监、例监的区别。 勋贵子弟,多是走恩监、荫监一途,以此为跳板,辅以家族势力的能量,这才能步入官场。 “可还有疑惑之处?”周进说得口干舌燥,忙呷了一口茶,抬头看向范进问道。 范进点点头,“学生确实有一桩难事,想要请教老师。” 说着,他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学生担心,若是会试之中,经义若是做得太过深奥,是否会为试官所不喜?”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吃这个闷亏了,童子试如此,乡试亦是如此。 与他同届乡试的举子文章,他大多了然于胸,原以为原身仅仅名列第七,是其他六人才学更甚,只是观阅之后,却是大失所望。 在他看来,其余六人所作八股文章,显然远比不得原身。 换言之,哪怕是乡试的试官,对于范进的卷子,也很难说就完全看懂看通透了。 在这个方面来说,范进隐隐是有些吃亏的。 现在他就在犹豫,会试上究竟是火力全开,还是收敛一些? “此事我亦是听说了。”周进想了想说道,“你于八股一道的火候,确是匪夷所思,莫说是其他试官,即便是我也需细细品读,详加思量。” 这还仅仅只是限于看懂,若是让他作出同等水平的文章,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莫说是他,即便是当道大老,也找不出几个能做出这等天地至文的人来。 “此事你倒是不必担忧。” 周进想了想说道:“你已被糊涂试官耽误多年,如今有机会会试下场,若是不能纵情一展所长,岂不是可惜了?” “至于试官那里,我已打了招呼,想来是不会出岔子的......” 有周进作保,范进顿时心下稍松,决心不单单要把全部的八股功底拿出来,还要在考场上,再验证一番‘大脑过载’效应。 原身已是庸碌数十载,若是不能在这一次会试上锋芒毕露,实在一桩憾事。 辞别了周进,范进便乘坐马车,回到家中闭关读书。 虽然距离会试只有一日,却也片刻松懈不得。 到了晌午,李三元与王世贞便又再度联袂而至。 不过,此次倒不是邀请范进外出游玩,而是一同前往衙门,登记身份。 范进手上有便宜老师赠予的名帖,倒是免于排队,直接就是VIP待遇,一应流程从简,很快就把程序走完。 在这个问题上,即便是王世贞拿出其父督察院右督察御史的名帖,到底也不如周进的名帖好用。 至于李三元就更不用说了,区区一个通判之子,在京城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随着几人走出衙门,皆是会心一笑。 与此同时,关于此次会试的种种小道消息,也开始在京城流传。 其中,士子们最关心的,自然就是会试录取名额。 这一点,范进已经先一步从周进那里得到了切确的消息。 如无意外,此次会试,朝廷当会录取三百六十五人,较之上一次足足多出近五十个名额,足见朝廷求贤若渴之心。 不过,既然周进能先一步打听到消息,其他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信息来源渠道。 朝廷取士名额大增,自然让无数士子欣喜若狂,这意味着大家的上榜概率增加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许多人凭空多了几分把握。 “走吧,只盼我等三人,同时登榜,届时岂非大快人心。” 王世贞一攥拳,激动地说道。 李三元同样大喜过望,“不瞒二位,此次会试,我已有几分把握。 王兄出身太仓王氏,衣冠诗书甲天下,又岂有不中之理?” 话罢,又看向范进,只道:“至于范世兄,才思敏捷,世所罕见,更得周司业青睐,此番会试,定是大有所获。” 言罢,三人并行,皆是哈哈大笑,踌躇满志。 落日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如同给三人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辉。 第58章 会试之期已至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天光微亮,晨曦朝露未散,京城的车马便络绎不绝地朝着京城东南方向的顺天贡院驶去。 顺天贡院位于崇文门内东南方位,范进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此地已经云集了不少来自大明南北直隶及一十三省的考生。 在膀大腰圆的慧和尚和胡老爷的帮助下,费了一番力气,范进总算是挤进了栅栏前,自搭链中取出考牌,递了上去。 外门官先是查验了一番考牌,验明范进的身份,这才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让范进进入内场等候。 范进环顾周遭,并无一二熟人,入眼所见,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举子。 寻常难得一见的举人老爷,在这里仿若变成了大白菜。 范进倒也没有与其他人攀谈的兴趣,自顾自地检查着科考用具。 与其他人相比,范进显得心理素质极佳,十分淡定。 毕竟,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对于此次会试,周进更是私下里给他打了‘南宫必中’的包票,至于是否一举独占鳌头,那就交给命运吧! 正在范进等一众举人等候间,轩辕门内帘官、外帘官们,则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本轮会试。 本次会试共有两位主试官,正主考官是最近炙手可热的礼部尚书徐阶,位列从一品大员,一个月前被嘉靖皇帝加封‘太子少保’。 虽然太子是谁还没有定下,可徐阶‘太子少保’头衔却是戴了个稳稳当当。 副主考官是鄢懋卿,督察院左督察御史,严党一系的核心人物。 此人在民间的名声一向不算好,只因巴结上了严嵩,近些年升迁速度极快,被民间戏称为‘冒青烟’。 在两位主考官以外,还有八名同考官,这些人组成了本轮会试的内帘官。 除此以外,还有两位御史负责监试,不参与评卷工作,旨在维持考场秩序、公众等一应事宜。 范进等人在内场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得了吩咐,携带随身行囊,排队检查进入考场。 待得数百人涌入之后,把守轩辕门的士兵当即把门关闭。 不多时,一位身着绯红官袍的中年人,在众人的簇拥下,阔步行至阶上,先是环顾了一下众人,紧接着便道: “诸位才俊,本官忝为本轮会试监试,肩负为朝廷选才拔才之责,实乃荣幸之至。 皇恩浩荡,本官不敢或忘,希望诸位俊杰亦是如此! 接下来,士兵将会对诸位进行逐一搜检。 本人承诺,绝对公平公正公开......” 按照惯例,说了一番开场白之后,监试官忽地面色一肃,厉喝道:“但别怪本官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诸位之中,有人心存侥幸,夹带文字、小抄等其他不应携带之物,一应发现,即刻押送五城兵马司,发还原籍,取消举人功名,贬为胥吏,永不得再参加科举!” 说罢,也不待士子们如何反应,监试官当即一挥宽袖,左右负责搜检的官吏军士便各自上前,准备搜检。 当即,不少夹带了不该夹带之物的举人,慌忙将‘罪证’丢进箩筐,掩面行至一旁。 不过好在念及这些人及时悬崖勒马,监试除了面色不好看之外,倒也没有追究。 而范进等自信不曾有任何夹带的举子,同样纷纷开始自查自纠,毕竟自己不曾夹带,不代表旁人不会栽赃陷害。 不多时,箩筐内便已经出现了零零总总数十件小抄。 监试官微微点头,旋即吩咐道:“开始搜检吧。” 话落,负责搜检的官吏和军士,开始按照考生考牌开始搜检。 全程监试官都在死死的盯着,可谓是给予负责搜检工作的官吏和军士及士子以极大的震慑和心理压力。 负责搜检工作的官吏和军士做事十分细致,衣帽鞋袜、袍服枕头、被子坐垫等皆须严格遵守规定,诸如文具之类,更是重点搜检对象,砚台不能太厚、毛笔须得镂空,就连食物,都要切开、捏碎。 除此以外,考生本人,亦须接受严格的搜身检查,事无巨细。 像是什么裤裆藏雷、菊花藏小抄之类的,决然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考生本人,须得在官吏和军士等众目睽睽之下解衣,几乎被拿放大镜观看,估计这一天过后,官吏和军士们都会长针眼。 北方士子对此倒是坦然以对,落落大方,立在席子上,主动展开双臂,配合搜检。 倒是南方士子,一番搜检下来,大多羞得面红耳赤,连道有辱斯文。 军士们却不管其他,直接在举人老爷们身上上下其手。 时不时掂一下分量,时不时拉扯一下长度,听着举人老爷们发出的嘶嘶声,军士们还不时与同僚评头论足一番,仿若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们,此刻竟成一件玩物。 纵是范进见了,也暗自别开头,暗道文臣武将们的梁子,大约是此时便已结下了。 举人老爷们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之辈,脸面胜过一切,此时碍于圣上旨意无可奈何,待做了官,且有的是手段收拾这些身着铠甲,佩戴刀兵之人。 不仅仅要收拾这些兵卒,甚至连他们的上官,也要一并收拾了! 如此这般,历经小半个时辰,正待众人以为有惊无险之时,哗的一声,一张被子被扔了出来,紧接着一位举人便被军士拽着后衣领,推搡出来。 原来,军士已经掌握了此人夹带的铁证! 此人夹带的方式甚是高明,阳光照射下,灰黑色的被子平平无奇,待置于阴暗处,密密麻麻的小字便开始缓缓浮现。 当被揪出的那一刻,那考生如遭雷击,状似疯魔,叫屈道:“不是我,我没有夹带!” “我要见试官、我要见试官......” 那考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负责监试的中年官员黑着脸走上前,也不管其如何号哭,径自将此人一脚踢开,厉喝道:“左右,将此人给我叉出去! 即刻押送五城兵马司,从严从重判处!” 第59章 圣人行藏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待轮到范进,他径直上前立于席上,也不需军士催促,当即悉悉窣窣解衣。 两个军士上前,将他身躯扳正,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头前那人依照流程,从头发开始,分别查看,待目光下意识下移,当即面色一怔,心中咋舌,这老先生竟身怀大器! 目光流露出一丝艳羡之余,碍于搜检纪律,面上却是默不作声。 范进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君子坦荡荡,赤条条来去,人生无所畏惧。 “掰开!” 倒是身后军士一声吩咐,让范进的表情管理险些崩溃,暗道究竟是哪一位前辈在五谷道里夹带小抄,让抽检官吏和军士们有了防备...... 范进闻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竭力说服自己,暗道读书人不拘小节,总以事理为要。 那军士一脸严肃地蹲下,正待检查时,范进腹中忽的涌起一股气浪,旋即‘噗’地放了一个响屁。 毫无防备的军士被喷了一脸,满头黑线,“你这人......” 正待说些什么,忽地扭头,扣着脖子,对着一旁干呕起来。 范进扭头,一脸坏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今早多用了些韭菜馅的饺子......” 说着,还待上前双手将其扶起。 军士满脸惶恐,脚下踉跄打着倒退。 “行了,你先进去吧!”前头的军士见着同僚如此不堪,也觉得丢了脸面,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他娘老子,抽检这么多次,哪次不是把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们整得服服帖帖的,未曾想今日竟被摆了一道! 范进不以为意,悉悉窣窣穿衣,整理仪表,倒是其他举人捧腹大笑,难得见这些军士们吃瘪。 有了这一回教训,接下来的抽检,军士们倒是收敛了不少,只遵守抽检流程,却是不敢过于折辱举人老爷们了。 这还只是放响屁,万一遇到哪一位举人老爷憋不住窜稀,那画面太美,根本不敢想象! 顺利通过了抽检,被放入了贡院,范进循着考牌,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座次。 由此还未开试,范进倒是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所幸,他的运气还不错,并没有被分到传说之中的‘臭号’。 他发现,会试的号舍,与乡试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号舍内搭了个暖炕。 这炕既是答卷的坐具,同时也会试期间考生休息的床具。 范进躺上去体验了一番,发觉倒是比广东乡试期间住的号舍舒服些。 此外,还提供了一块长木板,可供考生书桌、餐桌所用。 炕沿边,还配备了一盆炭火,并几根蜡烛。 方才守门的军士提醒过,若是炭火和蜡烛用完了,还可以再加,这一点倒是打消了考生的后顾之忧。 范进自考篮里取出糕点干粮,囫囵着吃了一些,不多时便听到了云板敲击声响起,紧接着贡院的大门便被轰隆隆地彻底关上。 这意味着,会试三日期间,贡院任何人不得出入,直至会试结束。 范进忙收拾了饭桌,正襟危坐,等待正式发卷。 期间,以徐阶为首的诸位试官,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开始巡视考场。 此举是为惯例,一则震慑考场,严肃考纪,二则也有敦促监考人员之意。 三年一次的会试,事关朝廷选人用人,容不得丝毫马虎。 当徐阶等人行至范进的号舍前,入眼所见便是一头发灰白,宛若钢针,面色红润,精气神极佳的老先生。 徐阶脑海中立时就出现了一副范进身着道服,仙风道骨,蛊惑君上的画面,心中不喜,眉头下意识的蹙了起来。 倒是陪同在徐阶左侧的鄢懋卿,略一抚须,笑吟吟看向范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间,更是更是背着众人,隐秘的朝他眨了眨眼。 一时间,范进心神略微有些恍惚,暗暗猜测这究竟是周进与严党做了交易,还是严世藩自作主张? 只是不待他多想,便到了发卷的时间。 与乡试不同,会试实行的是人手一套试卷,并不需要考生自行抄录。 不过,考试的内容倒是大体相同,第一场考的还是四书五经,且也是会试分量最重的一场。 范进深吸了口气,打开卷子,卷上的题目,便俱都映入眼帘。 第一道题为可选题,可从《论语》的“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和《孟子》的“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终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瘦哉?”中选其一。 范进思索片刻,终是选了前者,大意就是,孔圣人在对于何时出去展示才能,何时深藏不露这个问题,表示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稍微透露一些心中的真实看法。 理清始末之后,范进开始研墨铺纸,在草稿纸上,尝试作一篇八股文章。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这是范进开篇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对这篇八股文的破题。 这一句破题,就连范进自己都甚为满意,短短十五字,文章主旨便尽皆一目了然。 破了题,接下来便是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何,而始与之言矣。” 写完承题部分,范进稍作搁笔,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沉思起来,试图唤起气运入体之后附带的‘大脑过载效应’。 开场第一篇八股文尤为重要,直接事关本次会试的成败,自然力求趋于完美。 毕竟此次会试云集了大明南北直隶及一十三省的举子,想要在会试中脱颖而出,获得一个好名次,光是四平八稳肯定是不够的,还须得有一点新意。 思索片刻,范进蓦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旋即提笔,沾了沾墨汁,继续写道:“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 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以言......” 第60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范进落笔,一气呵成,将束股书毕,又暗自默诵了一遍,略作修改,这才大为满意地搁笔。 此时,天色已在不知觉间暗了下来,范进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捎带着点了一根蜡烛,挑亮灯火,再度细细誊抄了一遍。 待墨迹痕干,范进将这份答卷珍而重之地放进试卷袋中,心中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朝着被冻僵硬得的双手呵了口气,只觉浑身寒气的范进略微往炭火盆边靠了靠,随即又自行囊中取出一件冬衣,加在身上。 此为汤县令所赠其一,如今倒是有了些许用处,御寒效果极佳。 大约过了一刻钟,寒意尽去,范进这才复又行至书桌旁,取出第二道八股文题:“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此题倒也不难,出自《论语》陈子禽与子贡的对话:“......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和,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 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 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馁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大意就是,君子说话,一句话就可以表现出他的智慧,也可以暴露出他的愚蠢,所以说话不能不谨慎。 我是万万比不上老师的,老师之于我,就犹如天穹不可凭借阶梯攀岩上去一样。 我老师如果得到总揽诸侯国、大夫之家的政事,一定言出必践,引导国内百姓跟着朝廷大政方针走,安抚其他遥远的诸侯国百姓归附,任何号召都会得到响应。 他生前荣耀天下,死后亦是万民悲触,我又怎么及比得上他呢? 看完这道题目,范进默然无语,倒不是被这题难住,无从下手,实在是担心犯了忌讳。 他隐约记得,这似乎是高拱担任某一任会试主考官的试题,事后嘉靖皇帝还借此大发雷霆,若不是有徐阶回护,高拱怕是难以脱身。 在一位修仙皇帝面前,开口闭口就是生生死死,不要命了? 范进此时却是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这道考题,为什么会出现在本轮会试之中? 他有理由怀疑,这是严嵩一系人在给徐阶埋雷,刚刚获封太子少保的徐阶,正值春风得意,且自信一向对严党虚以委蛇,却不知严嵩早已将他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也就是徐阶大意了,否则断然不会将这道考题纳入本轮会试诸题之列。 范进叹了口气,大人物的尔虞我诈,暂时还轮不到他考虑,只希望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好。 摆在他面前的问题,还是如何做好这篇锦绣文章的同时,又避免犯忌讳受到牵连。 思量许久,范进决定这道题不妨就单纯作一空洞无物的锦绣文章。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是对孔子一生的至高评价,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不要引申太大,牵强附会到嘉靖皇帝身上。 如此一来,此题倒也简单。 略一构思,范进心中便已有了腹稿,只是此时夜色朦胧,清冷如水,他倒也没有急着落笔。 左右会试首场经义科有三天时间,与其现在案牍劳形,倒不如先略作休息,养好精神,明日一早再答卷。 翌日清晨,万籁俱寂,当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刚刚俯瞰顺天贡院,范进便已早早起床略作洗漱。 炭火燃了一晚,已经变得有些微弱,范进复又添了几块,随即自包袱中取出几条肉干,并一二茶点果腹,略作充饥之用。 门外的军士站了一夜岗,此时正在轮换,见了范进这番慢条斯理,倒也不意外,略微点头,便又尽忠值守,如同松柏一般,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外。 用过早饭,范进起身,朝着军士招了招手,“兵爷,我要出恭!” 军士皱了皱眉头,“按照考场规定,我须得全程陪同。” 范进点头,自无异义。 抢在第一班人之前,范进抢到了一个好厕位,旋即便解起了手。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习惯了早睡早起,更庆幸自己没有被分到臭号,否则的话,还不得被熏得死去活来? 方才他路过臭号的时候,那位仁兄已经被熏得呕吐不止了,那副煞白的面孔,简直就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一样。 现在还是清晨尚且如此,若再过些时候,还不定如何折磨。 一连三天尽是如此,又谈何文思泉涌,金榜题名? 没有替那位倒霉的仁兄哀叹太久,范进径直回到号舍,此时天光已经渐渐放亮,号舍屋檐的冰雪,已经逐渐化作雪水,沿着屋瓦,如同珠帘般垂落。 范进先是将炕上、桌上的东西归置整理,洗了洗手,这才重新将笔墨纸砚铺开,继续自己的会试之路。 由于状态极佳,故而只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第二篇八股文便已出炉。 范进稍作揣摩,心下倒也满意。 将答案放到一边,不再管它,范进便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继续做起题来。 这是经义的最后一道题,题目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剑走偏锋,反而有些中规中矩,是摘自《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甫一执笔,范进心中便有定计,自感游刃有余,在大脑过载效应的加持下,意之所向,笔之所落:“圣经论大人之学,在于尽其道而已矣。” “盖道具于人,已而各有当止之善也!大人之学尽是而已,圣经所以首揭之,以为学者立法与?” 接连破题、承题、起讲、入题、中股、入股之后,范进一气呵成,笔落惊风,感慨道: “人己之间,道犹有所未尽......止至善以求尽乎明德新民之道,故人无道外之学也如是。” 搁了笔,范进拿起答卷吹了吹,至此经义科三道考题,总算是全都答上来了。 望了望门外,日照高悬,檐顶的积雪俱都化了,哗哗雪水坠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湿渍。 第61章 九成九和不中有什么区别?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会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昼夜,期间还有两次换场。 在这九天时间里,考生一律不得擅自出入,连出恭都得有专门陪同。 唯有等到第九日,最后一场考完,主考官宣布会试结束,贡院的大门才会被重新打开,举子们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第一场经义,范进对答如流,用时仅仅近两天时间,余下的一日,他干脆将草纸等一应物品,全都压在枕头底下,收拾了暖炕,直接斜躺着酣然入睡。 不得不说,连日的高强度使用’大脑过载‘状态,对他的精力消耗极大。 哪怕这具身体的已经被温养修复过,他仍觉得疲惫不已。 他甚至无法想象,原身顶着那样一具老朽的身躯,在原来的轨迹,在经过三年的守孝之后参加会试,究竟是如何强撑着度过这九天七夜,并且还一举中榜的。 别说是近六旬的老人,即便正值壮年,面对这九天七夜的煎熬,身子也得垮了个大半。 只能说,原身的意志力属实令人钦佩,打不死他的,终究使他强大。 第三日中午,主考官徐阶在几位同考官的陪同下巡视考场的时候,第一眼就认出了斜躺在炕上酣睡的范进。 再待去看他案桌,空无一物,唯有枕头边缘,露出崭新试卷袋的一角,那副样子,仿佛从未被打开过,发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根本就是原封不动。 见到这一幕,他微微皱眉,旋即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明明已近花甲,不安心躲在乡梓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偏还做着鲤鱼跃龙门的美梦,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徐阶年少得志,见过太多这等皓首穷经,却天资庸碌之辈。 早一点认清现实不好么,否则又岂会一大把年纪还遭这种罪...... 一念及此,徐阶暗暗摇头,便又领着其余几位同考官,朝着其他号舍走去。 此间老朽,不足为虑,且不必管他...... 范进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被藏在了云里,天空黑暗和昏黄交织。 待得贡院久违的云板之声响起,稍晚一些,监考官便在监考军士的陪同下走进号舍收卷。 范进把卷子交给收卷官,待收卷官将试卷密封之后,这才活络筋骨,在号舍内走动了起来。 外面,天空的昏黄渐渐隐匿,一朵浓重的黑云如同墨汁散开,渲染了整片苍穹。 范进猜测,一场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 京城本就春寒料峭,更添一场春雨,多半会变得更加湿冷。 号舍内虽有炭盆,终究只能温暖方寸之地。 要知道,号舍是没有门的,或者说,原本有门,鉴于会试要求,已经提前拆除。 凛冽的寒风裹着细细的雨丝迎面一激,让人几乎是下意识有些鼻子发痒,忍不住打喷嚏。 另外,连吃了两天的干粮,范进却想借此机会,犒劳犒劳自己。 这个时节,吃火锅是再适合不过的了,索性他准备充足,提前准备了一口铁锅。 吃过晚饭,范进将监考大兵刚送过来,悬于号舍门口,用以遮蔽风云的油毡布往下一放,风雨的侵袭立时减缓了不少。 在狭小的号舍里,范进来回踱步,意在消食,约莫两刻钟之后,才爬上炕,披着棉被,裹紧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透着木窗的缝隙,望着窗外的凄风苦雨。 整个顺天贡院,尽皆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先是淅沥沥的小雨从灰色苍穹坠落,地面沁出天空一般的墨色,紧接着雨势越来越大,被狂风裹挟着飘飘摇摇,击打在木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的范进已经躺在炕上,原本扰人清梦的雨声,逐渐成为了最佳的催眠曲。 一觉好梦,第二天醒来已是卯时。 一番洗漱之后,借着炭盆,简单烤了些肉干,热了几个烧饼,抿了几口热水,整个人便又恢复了精气神,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红润,神采奕奕。 范进收拾完炊具、餐桌,便自行回到炕上,正襟危坐,等待着第二场考试的发卷。 会试第二场,考的是论、判、诏、诰、表,其中论一道,判五条,诏、诰、表各一道。 会试三场,第一场八股与第三场策论占分比例最高,反倒是这第二场占分比例相对较低。 不过,哪怕这一场占分比例不高,范进也决心拿出全部的实力。 虽然老周已经笃定了他哪怕折戟二场、三场,此次会试上榜几率依旧高达九成九,但用范进的话来说,那就是九成九和不中有什么区别? 不稳啊! 范进看着卷子,沉思许久,确定其中没有埋设陷进,这才开始沉稳应答起来。 会试第二场分值不高,故而难度不大,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送分题。 后世堪称变态的司法考试,他都曾勇夺全省第二名,这区区几道论、判、诏、诰、表,又岂能难得住他? 不是他夸口,莫说三天,便是三个时辰,他也能将这八道题答上来。 不过,还是那句话,先稳一手。 烛火昏黄,一室静谧。 范进略一挽袖,铺纸、研磨,旋即便径直在草稿纸上书写起来,苍劲有力的字迹,顿时跃然于纸上。 制、诰、表这类公文,早在南海县时,他便时时向张静斋与汤知县请教,心中早已熟稔,更不要说,考前还有周司业帮忙详加参详,不时提点。 因此,对答起来,倒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再度誊写了一遍之后,再三校阅,自觉别无错漏,这才老神在在地将试卷放回试卷袋中,在监考大兵的陪同下,再次上了一趟茅房。 没有办法,连续几日大考,着实消耗精力,每次考完都是又困又乏,神思不属。 连续几日时间,别说是一二交流之人,就连狱友都没有。 每逢闲下来,总是情不自禁地捣鼓一番,祭一祭五脏庙。 如此一来,出恭的次数有所增加,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住在紧邻茅厕的臭号考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又加了一道刀割般的伤痕。 第63章 会试漫漫,终有归期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就在范进等考生奋战会试第二场的同时,顺天贡院的考官们也陆续忙碌起来。 数千份经过弥封,也就是糊名的答卷,被陆续送进了至公堂。 糊名法早在武则天时期就已创立,但仅仅只是在殿试环节采用,并没有普遍应用于科举的全过程。 直到宋真宗时期,糊名法才被彻底推广开来,宋真宗曾对宰臣王旦等人说道:“今岁举人颇以糊名为惧,然有艺者皆喜于尽公。 此时,两位主考官,八位同考官,正依位分高低,垂手立于至公堂内孔圣人画像前,先是焚香祭拜,行三跪九叩大礼。 紧接着徐阶作为主考官,上前一步,面向众人,沉声道: “诸位同僚,我等肩负为江山社稷秉公取士重任,还请万勿因私废公,更不能贪恋蝇头小利,受人请托,纳人贿赂!” “一经发现,我必上奏圣上,严惩不贷!” “谨遵徐大人教诲!” 下首一众人等,尽皆响应。 徐阶见此,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此外,阅卷过程中,还请诸位牢记士子寒窗苦读不易,务必用心,时时在意,不使明珠蒙尘......” 说了一番场面话,徐阶挥了挥手,示意本次会试阅卷工作正式开始。 会试阅卷流程与乡试类似,都是由同考官荐卷,主考官决定去留。 而在考官们紧锣密鼓地推进阅卷工作的同时,会试第二场也在悄无声息间结束,第三场如约而至。 第三场,考的是策论,“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范进回想了一下,此句当摘自《道德经》第十四章,即便是他见了,也顿觉这题出得奇也怪哉。 构思了一日,斟酌了半日,待到第二日午后,范进这才略一落笔,尝试答卷。 到了第三日,早上八点左右,范进便已经将第三场的试题全部答完,并且还字迹工整的誊抄了一遍。 此时距离收卷还有不少时间,范进收拾好东西,便环顾起这小小号舍,心中略作感慨,脸上带着一抹释然。 这是自己奋斗过的地方,即便条件简陋,却也是科举途中里程碑的见证。 只不过,倘若是让他再经历一遍,他是万万不肯的。 有些东西,注定了只能成为追忆,绝不能昨日重现,就像死掉的前任,才有资格成为心中的白月光。 范进正围炭盆烤着肉干时,便听得数声云板之音传开,紧接着有书吏在号舍外大声喊叫:“头批放牌的时间到了,有做完想提前交卷的考生可以交卷,到我这里领取令牌离开......” 听了这话,范进先是再度检查了一遍卷子,并未发觉任何错漏,这才举手,示意交卷。 收卷官从旁走过,收了卷子,当着范进的面郑重弥封,态度顿时好了不少:“好了,你可以收拾东西,自行离开了。” 言罢,丢下一枚令牌,“凭此令牌,可出贡院,守门军士不会阻拦。” 范进拱了拱手道:“多谢大人!” 范进提着行囊考篮,出了号舍,回头遥望了片刻,便径直汇入人流里。 九天时间,几乎把每一位考生都磋磨得筋疲力尽,神色倦怠。 所幸,这连日的雨雪已经停了,漫天金辉普照。 贡院大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云集了许多考生和等候在此地多时的家人、仆从,其中许多人更是从会试开考第一天便已在这里等待。 原本神色萎靡的考生,此时脸上却多了几分兴奋与忐忑,与相熟的考生,交头接耳,或是讨论着某一道试题,或是彼此期许着今科中榜,宏图大展。 范进挤在人潮里,倒也无人与其交谈,无人愿意烧他这冷灶。 出了贡院大门,范进远远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慧和尚与胡屠户。 见了范进,二人皆是心情激动,慧和尚还罢,胡屠户直接跳将起来,连连挥手,随即又凭着膀大腰圆的身躯,撞开了人群。 被撞开之人原本还待发作,待见了胡屠户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便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小声嘀咕了一句‘粗俗’。 胡屠户倒也不恼,不甚在意,他本就是一屠户,更粗俗的事情也从来没少干。 在南海县的时候,手操两把杀猪刀,舞得虎虎生风,即便是县上的泼皮无赖见了,也要绕道走,不敢轻易招惹。 “贤婿老爷......”胡屠户喘着粗气,一把接过范进手上的行囊考篮,紧接着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候在贡院外的几日,天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煎熬? 刚开始还畅想着,经此一试,自己说不得就能更进一步,成为进士老爷的岳丈,届时将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何等的富贵显赫。 待得听闻了往届贡院内发生的种种,心头便立时仿若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念叨着贤婿老爷不要坏了身子就好。 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好日子究竟是怎么来的,比谁都在意范进,心知若是没了贤婿老爷,他多半又要回去杀猪卖肉了。 甚至于,他隐隐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劝阻范进知足常乐,反而冒着天大的风险参加这劳什子会试。 待见到范进全须全尾地从贡院走出来,胡屠户心中的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老爷......”慧和尚上前问候了一句,打算扶范进一把。 范进摆摆手,示意他帮忙胡老爹分担一二。 慧和尚会意,便也顺势照办。 看着二人表情忐忑,欲言又止的神情,范进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去说。” “老爷,马车已经备好了。”管家福伯也径直上前,谦恭地说道。 范进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果不其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马夫立于车辕前,显然已经等候许久。 范进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冲着几人点头,“那便回去吧。” 言罢,径直上了马车。 不多时,随着一声嘶鸣之后,马车便在宽阔的街道上平稳地前进,留下一地清脆的声响。 第64章 会试放榜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会试结束第三日,王世贞与李三元便又再度登门。 因着距离会试放榜还有一些时日,且会试前三人已经相约京中游玩,故而此时倒也正合时宜。 孔庙上香是大热门,故而几人选择避开,打算寻一处寺庙,烧上几炷香。 会试前后,正是京城周边寺庙香火鼎盛的时候,诸多士子及其家人,无论信不信,都会下意识去上一柱香,祈愿一二。 若是灵验,放榜得中之后,还愿之人更是不吝香油钱,随便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寺庙赚钱比山匪拦路抢劫还要痛快。 一番商量之后,众人决定前往京城西郊的广济寺。 广济寺是一座数百年的古刹,香火尤为鼎盛,几人方才行至山脚下,马车便已行进不得。 几人索性下了马车,徒步登山,沿着山道,朝着山门走去。 只见,沿途的多是与他们打扮一般无二的读书人,间或夹杂着几个老妇人、小娘子。 读书人多是祈求金榜题名,老妇人与小娘子则多求子嗣绵延。 范进与王世贞象征性地添了点香油,二人皆是对神佛之说,皆是不甚在意,毕竟祈求中榜的考生那么多,菩萨佛陀保佑谁都不合适。 难不成最后要沦落到要以香油钱多寡做决定么? 若是如此,那么这菩萨佛陀,未免也太过于市侩了一些。 倒是李三元,信步走到功德箱前,随手就扔进去了几锭银子,旋即又取了高香,虔诚跪拜。 范进与王世贞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李三元原也是不信神佛之人,自身才学人品俱佳,若是无人意外,今科理应得中才对。 只是,此人实在是考运不佳,会试之时,考棚被吹翻了一角,风云侵袭进了号舍。 李三元虽眼疾手快,护住了卷子,不使答卷受损,自身却也着了风寒。 后来几日,更是连发高烧,带病考试。 因而,此次会试,李三元究竟还能不能中,却是难说了。 看着李三元虔诚地跪坐在蒲团之上,轻轻求告,祈求菩萨怜悯,范进二人,也顺势避开身,给旁边的文殊菩萨像也上了一炷香。 在京中游玩了几日,一开始几人还兴致盎然,待随着放榜之日临近,便逐渐歇了心思。 会试艰难,等待放榜更是一种煎熬。 这种感觉不上不下,就像是身姿美妙的女子,时时在侧撩拨心弦,却任凭如何乞求,终是不肯打开门户,任君采撷,肆意驰骋。 会试放榜之日,三人再度云集望月楼,此前文会店家曾承诺衣食住宿,一应全免,几人倒是没有逗留,此时正好补上,并且顺势上了三楼。 几人并无多少谈性,尤其是李三元更是如坐针毡,虽然料想今科登榜机会不大,心里却也存着一丝寄望。 相较而言,范进与王世贞二人,倒是更担心殿试。 这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道关卡,同时也是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步。 虽然,会试中榜者,必成进士,但即便同是进士,也有高下之分。 殿试一甲,只取三人,分别位列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进士出身,录取名额倒是并无旧例,全看皇帝与朝堂部老们的心情,其中二甲头名,又被称作‘传胪’,为二甲上上等,仅次于一甲。 至于三甲,御赐同进士身份。 只是,单只一个‘同’字,便已足见高下。 二甲与三甲之间的身份差距是断崖式的,二甲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三甲的话,用仕林中的毒舌之言来说,那就是‘同进士,如小妾’。 并且,在殿试之后的授官环节,一甲、二甲、三甲的待遇也是不同的。 通常而言,一甲的起步官职会略高一些,但倘若二甲的进士背后家族在朝堂之上能量惊人的话,未必就不能比肩前者。 至于三甲的话,根本就没有太多操作的回旋余地。 毕竟,光是一个非进士不得入翰林,就已经绝了同进士的中枢之路。 这部分人,在殿试宣布名次之后,多半会被委派到地方上任官,远离朝堂,终身在地方上打转。 假如没有周进这层关系,其实范进倒也无所谓京官地方官,总归只要是个官,他倒也不甚至介意,他自信即便是在艰苦之地,同样能有一番作为。 但倘若有机会成为京官,他同样也会趋之若鹜。 毕竟相较而言,起步就是京官的话,未来必有一番更广阔的天地。 京官想要运作成地方官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并且往往还会自动升上半级,反倒是地方官想要重归政治权力中心,在朝堂上立足,那就千难万难了。 并且,地方官看似潇洒,实则受到掣肘颇多,除了听命于上官之外,还要时时提心吊胆,担心厂卫与按察司寻晦气。 而在京城的话,滚滚诸公,众正盈朝,无论是厂卫还是按察司,都得收敛爪牙,低调行事,全然不敢动辄对京官呼来喝去,事事以礼相待。 毕竟这些京官的前途可不是地方官可比的,保不齐哪一天就宰执天下,连厂卫和按察司的头头儿都得退避三舍。 几人正说话间,一阵敲敲打打之声传来。 正待相询问,不多时报喜的官差便闯进了望月楼。 几人连忙下楼,行至一楼大厅,只见报喜的官差先是环顾了众人一眼,心中略作比对,便朝着范进一行人拱手恭贺道: “会试捷报,贺李三元老爷会试金榜第三百六十五名!” 头前报喜的官差先是唱了一遍,随即身后其余几个官差便撑开了报帖,敲了敲锣鼓。 此时李三元已是怔住,仿若无法置信。 莫说是他,便是旁人,也听得一阵咂舌。 这未免也太巧了! 今科会试总共录取三百六十五名,而恰恰李三元就处于黜落的边缘,只差一步,便是名落孙山。 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究竟是烧的什么香,拜的哪座庙? 推搡了许久,李三元才逐渐回神,双目聚焦在撑开的报贴之上,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噫,我中了!” 第65章 范进不喜欢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李三元会试得中范进很高兴,但他抢了自己的台词,范进不喜欢。 什么时候,自己的专属台词,也是旁人说抢就能抢的了? “恭喜李兄得偿所愿,一举得中!” 王世贞已经恭喜起李三元来,范进也紧随其后道贺。 这实在是峰回路转,原以为又是一桩憾事,却不曾想还有这种运道。 “赏,重重有赏!”李三元许久才回神,暗道看来广济寺的菩萨还是灵验的,不枉他添了许多香油钱。 兀自说着,他径自袖中取出几锭银子,打赏了报帖的官差,听了好一番恭维之词。 官差领了赏,自是欢喜,原以这位贡士只是名中孙山,心中懊恼,赏钱不会多,没想到竟得了这许多银子。 待得送走官差后,李三元松了口气,径自原地跳起来,拽着范进二人的胳膊,扬眉吐气道:“范兄、王兄,我中了!我中了!” 范进几人也替他欢喜,安抚了一番,只是没能看到考中大喜大悲之下直接发疯的名场面,总觉得有些不圆满。 到了这个时候,孙山不孙山的已经无所谓了,会试排名固然很重要,排名前列者,殿试排名一般不会太低。 只要成为贡士,保底也能捞到一个同进士,有了实实在在的授官机会,李家满门荣耀也将得以延续。 再则,李三元名中孙山,那是考运不佳,若是在殿试上正常发挥,以李三元的才学,争一争那二甲,也有不小的机会。 至于说一甲? 一甲取士三人,莫道是侥幸名中孙山的李三元,即便是范进等人,同样心下踟蹰,一切还须看皇帝的喜好。 历朝历代,还从未出现过会试孙山,得赐一甲的例子。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李三元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念及此处,心情大好的李三元当即唤了仆从,换来一箩筐铜钱,径直抬出了望月楼沿着长街随手抛洒,让京城的百姓也沾沾喜气。 自李三元名中孙山之后,阖京城的百姓俱是知晓了今日乃是会试放榜之日。 虽然此前已有放榜日期流传,但悬榜之地,提前数日便已被京中各家派遣的仆从挤占,堵得水泄不通。 因而,范进等外地士子,即便心下急切,也只能按耐着性子,等待报喜的官差快马加鞭,通传捷报。 索幸,报喜官差无人敢拦,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继李三元之后,陆陆续续,也传来了不少举人得中贡士的消息,其中有一些甚至是王世贞的旧相识。 倒是范进,与其他同届的考生交集不多,自是说不出一二。 这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正待二人立于窗前,焦急盼望之时,远处的街道忽地传来一阵快马的嘶鸣声。 紧接着,便是马蹄清脆的踏踏声自长街传来,最终止步于望月楼前。 头前的报喜官差径自下了马,飞跑着进去。 望月楼内云集的一众士子,皆是表情激动,心中俱都暗暗猜测着,这次究竟又是哪一位幸运儿?” “会试捷报,恭贺江苏太仓府王世贞老爷会试高中第一十三名!” 差役嘹亮的报喜声落下,终是打破了谜底,引得众人纷纷惊叹。 王世贞闻言,一时间也不免有些激动。 这个名词,一甲不好说,二甲绝对是稳了,说不得还能在殿试上更进一步! 众人皆是齐齐向王世贞道贺,王世贞与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而报贴人还等候在此间,下意识搓搓手。 王世贞自是反应极快,将提前准备好的几封厚厚的银子递了过去。 衙役下意识捏了捏喜钱,顿时喜不自胜,又连连恭贺了几句,说了一番好话,这才上马,一扬鞭,赶赴下一家报喜。 随着报喜的通传声逐渐远去,范进的心也不由得揪在了一起。 这已经是第十三名了...... 会试报喜是按照名次,从后往前排的,此时还未有喜报传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落榜,要么名次排在第十三名之前。 范进哪怕自恃才学,此时仍旧隐隐有些紧张,颇有一种度日如年之感,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他的面色虽仍旧古井不波,但旁人隐隐也能猜到其心中所想。 兴奋劲过了的王世贞拍了拍范进的肩膀,笃定道:“范世兄不必忧心,以兄之才干,断然不可能落榜,必是名次在位列小弟之前。” 范进心中一暖,洒脱一笑:“希望如此吧!” 他自觉已尽人事,若不得中,实是非人力所能及。 正待他如此想着,早早被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厮们,也陆陆续续传回了会试报喜通传的消息。 会试恩科报喜第十名...... 会试恩科报喜第九名...... 小厮们每通报一声,望月楼内焦急等待的士子们便心凉一分,此时不少人隐隐已有悲戚之色,心中存着的侥幸变得支离破碎。 待得会试恩科第二名报喜穿过长街,径直入了严嵩府邸,将喜报送到借宿在严首辅家的小舅子的大公子手中时,就连范进都心凉了半截。 对于小欧阳,他了解不多,但对于其父欧阳必进,他却也有所耳闻。 他对欧阳必进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其官居几品,而是此人为解牛瘟,曾发明过人力耕地机。 嘉靖二十三年,欧阳必进任右副都御史,抚治郧阳期间,突发牛疫并且很快就蔓延开,当地耕牛几乎死尽。 为免耽误农事,欧阳必进多方查阅,查漏补缺,最终将唐王方翼遗制的人力耕地机还原并加以改进,最终才诞生了中国第一台人力耕地机。 有这样一位老子,再加上严嵩这一层关系,小欧阳的会试排名自然不会太低,更不要说,小欧阳还在会试卷子上,堂而皇之地屡屡提及“家父姓甚名谁、家母出身如何、严阁老又是如何从小教诲”。 换做是旁人,这自是万分忌讳的,可谁都知道严嵩是奸臣,权倾朝野,因此忌讳之说非但无人敢提,名次更不能低。 只取第二名,已经算是会试考官们顶着压力,‘坚守原则’了。 第66章 会元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草元已出,会元悬而未决。 然而此次参加会试的不少举人,已经心灰意冷,吩咐小厮准备收拾行囊返乡。 当然,也有不少举人决定留在京城,或是寻找机会充官,或是等候三年之后的下一场会试。 期间,自然难免也会努力找找门路,试图搭上权贵人家的线,当个清客之类的。 毕竟,理论上举人也是有机会充官的,若有贵人相助,未必就不能外放到地方上充官。 举人选官之难,无非就是朝中无人罢了。 范进在三楼雅间枯坐了许久,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内心颇不平静。 正当他以为考运不佳,已然名落孙山,暗自叹息之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再一次在长街上响彻,由远及近。 听得熟悉的马蹄声,范进豁然站起,心中生出了滔天波澜。 难道,要中了? 不待他多想,差役的报贴已经撑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范进循着视线望去,只见那撑开的喜报赫然写着:“会试捷报,恭贺广东南海县范进老爷会试科高中第一名会元!”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名差役便抬手止住了锣鼓声,一路小跑着冲进望月楼高声报喜。 “会元?” 满堂皆惊,目露骇然·,看向范进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天下才子何其之多,不想竟被此人蟾宫折桂! 就连范进也是心神一阵恍神,久久说不出话,良久才呐呐道:“噫,我中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好几位举人手上的酒杯顿时摔落在地上,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旋即又有些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座位上,满脸的不甘和懊恼。 会试结果已出,他们的最后一丝念想,此时却是彻底的断了。 只是此时已无人再去关心这些失意的落榜考生,所有人都蜂拥着上前,朝着范进的方向连连拱手道喜。 此时此刻,他们无论出身如何,家世如何,俱是放下往日所有的架子,变得亲切随和起来。 于他们而言,会元实是高不可攀,别说是他们了,即便是当道大老,也不会轻视一位会元的分量。 此时不拉关系,更待何时? 即便今日只是点头之交,他日说不定也有莫大好处。 人脉嘛,不就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一念及此,众人心下更是热切。 看着一颗颗涌上来的人头,范进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大口喘着气,平复激动的心情。 此时此刻,大喜过望之下,连范进心中都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会元竟是我自己’的错愕感。 良久,范进才吐出一口浊气,高声吩咐道:“大赏!” 话毕,情难自已间,甚至还踉跄着撞到了桌角。 岂止是范进情难自禁,胡屠户更是激动得一把扯破了自己的衣裳,挨个拽着边上人的衣袖,逢人便道: “我贤婿老爷中了!我贤婿老爷是会元,以后我就是会元老爷的岳丈了!” “哈哈哈......” 胡屠户的嗓音一浪高过一浪,到得最后,几欲震耳欲聋,如同雷鸣般在每一个人心头炸响。 只是此时却没有人笑话他举止粗鄙,反倒是眼里流露着浓浓的羡慕。 不少没能挤进人潮的举人,干脆直接恭维起胡屠户来,话里话外都透着热切。 这一刻,胡屠户畅快大笑,心中的快意几乎达到了顶峰。 范进见了,不以为意,长舒了口气,命管家取来两个元宝,递给报喜的衙役,“有劳几位了。” 待报录人走后,王世贞这才略一拱手,满脸复杂,“范世兄,你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李三元更是钦佩道:“范世兄,你今番得中会元的消息一出,只消三五日,怕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听着众人连番的恭维,范进脸都快笑僵了,只是嘴上还谦虚道:“哪里哪里,王兄李兄抬举了......” 一连几日,范进在京城的别院门庭若市,各种迎来送往之事不绝。 到得最后,实是不厌其烦,他只得以准备殿试为名,闭门谢客,实则晨曦时分便偷偷后门而出,让马夫驾车,载着他前往周府谢师。 待见了周司业,范进当即一撩衣摆就要行大礼,周进忙双手将他扶住,“贤契,你我之间,如此却是外道了!” 范进摇摇头,拳拳盛意,“若无老师高厚栽培,学生绝无今日。” 说着,坚持行了大礼。 见他如此,周进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边让人斟茶倒水,一边抚着胡须,笑吟吟道: “你今番高中会元,老夫虽有尺寸之功,但主要还是在你的文章做得精妙,把一应才学金尽皆展露无疑。”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把你会试的卷子呈给圣上看过,便是圣上都夸赞你‘雅学文绩,湛深经术,所撰制义,清真雅正,开风气之先河,为艺术之楷则。’” 范进闻言,心下暗喜,看来自己这是提前入了皇帝的眼了。 二人吃了茶,叙了一会儿话,周进面色一正,拽着范进的袖子,小声提点道:“贤契,过了这个月便是殿试大比了,你可莫要放松大意才是!” “接下来这段时日,还需好生休息,时时揣摩,以免生疏了圣人之学......” 范进连道不敢,由衷感激道:“多谢老师教诲!” 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殿试事关选官,他又岂会有所松懈? “那就好。”周进欣慰地点点头。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法在殿试上提供太多直接的帮助了。 殿试之上,全凭皇帝心意,又岂是旁人所能左右的? 因而,下个月的殿试,一切只能靠范进自己。 在周司业府上吃了几杯水酒,周进把范进送至中门,接连嘱咐了几句,看着范进上了马车,这才背着手折了回去。 赶在宵禁之前,范进回到了京城的别院。 吃过一碗醒酒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钻进软玉温香,反而径直前往书房。 倒也不是秉烛夜读,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他只是在写信。 一封是写给范母、胡盈盈告知会试喜讯的信,另一封则是写给挚友魏好古的信。 在给魏好古的信中,他先是分享了自己的喜事,到得最后,不免又提及自己有意营建花露水工坊,缺乏可信任之人。 他相信,魏好古心思通透,定能知晓他的用意。 第67章 范进,这官多大才叫大啊!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所忧虑者,无过于选官! 此为迈入官场第一步,能否有一个良好的开局,直接事关往后余生的政治生涯。 假如没有气运入体,改善这具躯体腐朽本质的话,他可能还不会滋生出巨大的野望。 然而现在,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岂能郁郁而久居人下! 他想要试一试,试着一步步走上去,走得又快又稳,直至触摸到人臣的极致。 若不能流芳千古,那便遗臭万年,誓要推翻了这腐朽的大明,还天地一片风清气正。 只是,思虑良久,范进仍旧不得其法。 原轨迹范进的路子实在是太难复制了,飘零半生,被糊涂试官耽误了几十年,直到五十四岁中举,遇上范母亡故,竟毅然而然地选择遵循古礼,坚持守孝三年,一日不少。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是孝? 不,是礼! 读书人丁忧,一般是三个月、半年,了不起就是一年,然而范进在人生最关键的时间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守孝三年。 要知道,三年孝期一过,他便是五十七岁高龄了啊! 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封建时期,连六十都是高寿的情况下,五十七岁毫无疑问已经走到了人生道路的尾声。 在常人眼中,很可能这已经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会试。 一旦错失,注定抱憾终身。 范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他甚至很有可能活不到孝期结束后的下一次会试。 如果范进籍籍无名,才干不显的话也就罢了。 但随着周学道把范进的文章陆续推荐给各路当道大老,在上层人士群体里,范进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如此情形之下,范进心中若是半分动摇,守孝三月期满,即刻启程参加会试,要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以慰平生所愿。 然而,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范进自始至终却甘之如饴地选择坚持遵循古礼守孝,以几乎放弃坚持了一辈子的举业为代价,依然义无反顾地坚守心中的孝、心中的礼。 此事一经传开,可以想象范进在仕林之中的声望,究竟会达到了何等地步。 这不是愚孝,这是感天动地的至孝! 在皇帝眼中,范进更是历代帝王孜孜以求的臣子的完美化身,无人能出其右。 这是一个把礼当作了信仰,愿意为信仰而死的人。 这样一个人不提拔重用,那么又该提拔重用谁呢? 这才是原轨迹范进自中进士之后,起步就是清贵的御史,短短数年便官至山东学正的关键! 要知道,山东可是礼教圣地,在封建礼教时代,拥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山东学正更是天下学正之首。 可以说,自范进迈入官场开始,皇帝对其培养路线,就是把范进推成仕林名宿,天下文人表率。 在帝王的心思里,倘若全天下人都学范进,那么天下也就太平了。 想通其中关键,范进对于复制原身轨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更别说还要‘献祭’范母。 范母操劳一世,他实是不愿见到老人家就这般溘然长逝。 如果有的选,他更愿意对方活得足够久,活成人瑞。 更何况,原身的道路他不想走,也不愿走,那是一块绝望之石,哪怕走到最后,依旧是帝王手中的提线木偶。 范进要走的路,是登上绝巅,是引领全天下的百姓,在这绝望之岭,劈出一块希望之石。 把这个被封建礼教禁锢了数千年的死气沉沉的国度,从无休止的刺耳争吵声中解救出来,从一潭死水中解救出来。 他有一个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的道路变成通天坦途,太阳的光辉平等的普照每一个人。 届时,富强之声将从长江黄河的波涛上响起,从边疆戈壁上响起,从东南西北的崇山峻岭、无边密林响起。 大明的每一个行省,每一个府县和每一个乡村,都变成高楼林立,工厂遍地的世界。 这个苦难的民族,不再承担战争之苦,不再承受贫穷之厄,大明的儿女拥有稳稳的幸福。 届时,哪怕范进已经老了,走不动了,只能坐在炉火旁打盹,他也可以无愧于心。 前人留下的贫弱的大明,终是在他手中,焕发出无限的璀璨...... 当然,不走原身的道路,也并非一无是处。 最明显的就是,在旁人眼中,他实实在在的年轻了三岁,更具拉拢的价值。 这一点,尤其是体现在周进这位国子监司业身上。 这位便宜老师,几乎是在任何时候都不遗余力地把他往上推。 像是什么工作时间称植物之类的话,周进永远都不会说。 他从不掩饰对于自己学生的看好,更不会想着撇清关系,甚至是在关键时候把学生推出去挡刀。 在这个问题上,高植物显然就远不如周进。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两封书信写完,范进收拾了纸笔,迎着簌簌寒风,先是吹灭了摇曳的烛火,紧接着又道天凉了,遂给自己添了一件裘皮冬衣。 循着朦胧夜色,手里提着灯笼,范进这才穿过长长的廊道,径自回房歇息。 当天晚上,不知怎的,他竟梦见自己穿上了长衫,一把推翻了桌上一碟茴香豆并九文大钱,立身在朝堂之上,一身大红袍服,赫然已是‘阳光开朗’范进。 满朝文武大臣立于左右,武将不善言辞,文臣不知兵事,一切唯范进马首是瞻。 唯独当朝皇帝从龙椅下小心翼翼地钻出来,看着身着长衫的范进颤颤巍巍道:“范进,这官多大才算大啊......” 范进斜睨了他一眼,只淡淡道:“大明首辅是我不是你,大明两直隶又一十三省百姓要生存、要发展、要乐业、要吃饭,我才是第一责任人!” 言罢,梦境画面破碎。 范进豁然醒来,只觉得春寒料峭,竟捂出了一身的热汗。 “老爷,怎么了?”睡在里侧的青禾姨娘关心道。 范进抹了抹额头的热汗,咽了口唾沫,囫囵道:“无碍,只是念及殿试将近,白日间多思虑了些。” 旋即,他又拍了拍脑门,劝诫自己,绝不可过早暴露心中的真实想法,否则这煌煌大明,怕是谁也容不下他。 第68章 小阁老有请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范进正待用早饭,门房便来报,说是严府设宴,已打发了人来送帖子。 “送帖子那人呢?”范进正暗自纳罕严府设宴为何请他,遂看向门房道。 门房一脸难色,“那人送了帖子,不顾小人再三挽留,便径直回去了。” 范进闻言,也不气恼,摆摆手示意对方先下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架子大些也实属正常,他还犯不着跟对方置气。 旋即,他抬手拿起了帖子,粗略扫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适此阳和方起,万物生辉,鄙会兹定明日巳时於府上谨具薄酒,万望晤面。” “贤婿老爷,明日你可是要赴那东楼之宴?” 胡屠户抬袖抹了把嘴巴,凑近瞧了一眼,虽只识得几个字,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担忧道:“传闻那严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 范进笑笑,“帖子都送来了,难不成还能不去?” 哪怕心知这极大概率是个鸿门宴,此行却是非去不可了。 盖因,这一纸请帖,落款署的是‘东楼’二字。 东楼是谁,那可是严嵩大公子严世藩的号,人称‘小阁老’。 旁人的宴还能推辞,这一位的宴请却是不好推脱。 此人可不是什么大度之辈,出了名的小气记仇,若是拂了他的面子,后续殿试选官,严家父子说不得就得给他下绊子。 “那我陪老爷一块去,纵是刀山火海,我也陪老爷闯一闯。”慧和尚拎着月牙铲,瓮声瓮气道。 他蒙范进搭救,免遭牢狱之灾,自打跟了范进以来,更是未立寸功,此时正是彰显忠心之时,又岂能退缩。 范进摇摇头,婉拒道:“明日我自己去就行。” 严府大张旗鼓设宴邀请,带慧和尚这个人形挖掘机去,未免太过于剑拔弩张。 话毕,他迈步出了正厅,在院子里的花架上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倒是留在原地的胡屠户与慧和尚二人面面相觑。 胡屠户虚虚握拳,仿佛手中攥着一把杀猪刀,复又看向慧和尚,“老哥,你怎么看?” 慧和尚挠了挠头上刚长出的寸长短发,憋了半响才道:“此事必有蹊跷!” 翌日,马夫备好了车架,范进又嘱咐了一番一干人等,便抬步上了马车,前往严府赴宴。 马车自跨过了崇文门,驶入了西长安街西苑便不再颠簸,如履平地,这倒是让范进对于乘坐马车的观感好了不少。 这条长街的街巷很是宽敞,沿途行着簇簇轿马,却唯独不见任何的酒肆商户。 无他,住在这条街上的,大多高官显贵,身份卑微的商户们,自然没有资格云集此处。 而在诸多高官显贵的府邸之中,严府无疑最为显赫富贵。 严府中门紧闭,两侧门户大开,府前车水马龙,身着袍服的各路官员进进出出。 远远看着,不像是赴宴,反倒更像是群臣觐见,朝拜天子。 轿马太多,堵得水泄不通,范进干脆打发了车夫把马车停在远处,径自下车,徒步朝着严府门前走去。 远看严府便已足够气派,待近了一看,更只觉巍然。 足足三四米高的院墙,足可以比拟一般府县的城墙,朱红色的大门,上嵌金漆椒图兽面圆环,大门两侧,立着一众傲气十足的班房。 不少赶赴此地与会的人,小心翼翼地将礼物和请帖奉上,待得了允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鼓足勇气迈进了严府的大门。 期间,更是有不少人,由于礼物过于寒酸,直接就被门子赶了出来。 偏生被驱赶的人还不敢发作,只兀自陪着笑脸,说尽好话。 范进见了此番情形,洒然一笑,径自排在最后,闭目养神,也不言语。 倒是旁人见他一副腐儒打扮,身无长物,两袖空空,暗暗笑话,擎等着一出好戏。 收礼对于严府门子而言,可谓是驾轻就熟,没一会儿,就轮到了范进。 门子先是扫了他一眼,伸出去的手顿了顿,蹙眉问:“礼单呢?” 范进摇摇头,淡淡道:“没有礼单。” 他发迹得晚,还没来得及攒下多少家底,营建花露水工坊又投进去不少,自身还背着欠债,哪儿来的钱送成车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唯一值钱的器物,仅止张静斋送的那一块玉胚,他找人看过,若是寻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倒也值一二千两银子。 只是,若是送予严府,未免可惜了。 再者,传扬出去,于他名声而言也不利。 此次赴宴,他可没有搭上严家父子便车的想法,与其余跑官之人,自是不同。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因而,对于两手空空赴宴,他也十分坦然。 “没有礼单你来这做甚?”门子的脸一黑,厉喝道。 多少年了,谁上门不送礼? 更别说,自除了那心怀二心,想要另立山头的仇鸾以来,严家父子在朝堂之上更是威势日隆,满朝文武,谁不是对严家极尽奉承,尊崇有加? 虽然最近那徐阶有些冒尖,但还不足以作为严首辅的对手,这不,借着会试考题的机会阴了徐阶一把,就让嘉靖帝对徐阶发落了一通。 虽还没有罢官去职,可到底失了圣眷,没有一年半载根本爬不起来。 范进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乃今科会试会元,贵府亲自下帖相邀,故而前来拜会一二。” 言罢,范进取出一张烫金请帖,丢在了记录礼单的长桌上。 门子对于什么会元不会元的倒是不在意,莫说是一个还未选官的贡士,便是等闲京中官员,也难以入他的眼。 虽只是一个门子,代表的也是严家的脸面。 只是,待看到这一纸金贴,门子却下意识把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捡起来看了看,确认并非伪造,半晌才摆摆手道:“进去吧!” 对于门子的态度,范进也不以为意,径直随着引路的仆从,迈入了严府大门。 此时,他的心里颇有一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的淡然自若,宠辱不惊。 第69章 此间并无第二个范进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范进自顾在心里唱着,面上却古井不波。 倒是严府引客的下人暗暗纳罕,常人见了严府的富贵气派,莫不瞠目结舌,偏只此人,一应如常,仿若这亭台水榭,窈窕惊鸿,杳杳歌声,尽数入不得对方的眼。 只他一介下人,倒不好说些什么,自顾着把范进引至宴饮之地,便略一躬身道:“老先生,到了!” 言罢,当即快步退了下去, 范进不以为意,整理了一番衣饰,径直迈步而入。 待入席间,只见场中摆放着几个香炉,檀香袅袅,边上盆栽插花开得正艳,两行碧绿水袖歌女翩翩起舞,稍远处歌姬引亢高歌,乐师奏乐。 更见四周,细软帘幔,流苏秤钩,醇香浓郁。 此间宴席已开,银质餐具与红木桌椅交相辉映,各种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矜贵宾客正自欣赏歌舞,饮用琼浆,眼见范进撩了帘幔走进来,无不诧异,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起此人的来历 只是,范进历来深居简出,此间倒是不曾有人认得他。 或者说,即便是认了,在没有确定范进与严府关系之前,也不敢骤然打扰。 面对众人的打量,范进也不怯场,落落大方,接受着众人的注视。 上首处,‘珠圆玉润’的严世藩在经左右提醒之后,抬眼便看到范进长身立于原地,忙起身边朝着范进的方向走来,边向众人介绍道: “诸位,此人或许大家此前不曾见过,可倘若我说出他的大名,你们必定有所耳闻。 他便是周司业的得意门生、关门弟子,今科会试头名,姓范讳进!” 一番介绍下来,众人皆是恍然大悟,旋即不少人看向范进的目光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亲切。 若是今科会元,倒也有资格与他们同列一席。 只是有不少人暗自纳罕,听闻此人夺了欧阳必进大公子的会试头名,致使小欧阳公子只能屈居草元,严家父子今日又怎么会邀请此人赴宴? 一念及此,倒是有自作聪明之辈,阴阳怪气道:“原是今科会元当面,怪不得不把东楼兄放在眼里,此时方至......” 他的话还没说完,严世藩便当即打断道:“诶,含章切莫胡说!” 他今日宴请范进,可是严嵩的主意。 在严家父子二人看来,范进师从周进,俱是腐儒,且年事已高,全然不似徐阶那般狼子野心,对于严家而言,全然没有威胁。 此前严家就已经费了不少心思拉拢周进,只是那腐儒油盐不进,这才打起了范进的主意,打算从周进的得意门生身上打开一道豁口。 若是周进入了‘严党’,凭借严家的权势,捧一捧周进,将其推上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届时国子监岂不就是严家的囊中之物了? 单只这分可能性,莫说只是来迟片刻,便就是来得更迟些,严世藩也不会轻易发作。 被称‘含章’之人,乃是现任通政司通政使,更是严世藩的第一心腹。 罗文龙见严世藩面色不似作伪,连道:“范世兄,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则个。” 言罢,径自端起酒杯,干脆利落地自罚三杯。 范进佯装劝解道:“罗大人折煞在下了。” 末了,他告罪了一声,同样举杯回敬。 原本他还以为这二人是在演什么双簧,如今看来倒是他误会了。 至于来迟之说,俱是无中生有,他只不过是掐着点来罢了。 只不过,这在存心找茬的人看来,便是有意怠慢。 毕竟,严府设宴,还从未有人这般踩点到的。 “好了好了,本就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严世藩自高台走下,不免当起了和事佬。 一时间,宴席上的气氛便又再度活跃起来,其中不少人看出了严世藩对范进的拉拢之意,更是频频向范进主动敬酒。 范进俱是不失礼貌的一一回敬,只是心里却清楚,旁人敬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周进。 于这些人而言,即便是会元又如何? 天才固然让人另眼相待,但只要一日没有走到高位,便没有让人真正另眼相看的资格。 更不要说,范进的年龄硬伤摆在这里,即便殿试得中,顺利步入官场,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福分,熬到宰执天下之日。 一番寒暄之后,范进周遭便又再度恢复了宁静。 他看似在随大流地欣赏着歌舞,实则在暗暗观察这宴席之上的人生百态。 范进发现,此次宴席上的诸多矜贵宾客,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群体。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自是围绕着严世藩的核心狗腿子,同时也是属于严世藩最核心的班底。 除此以外,这第二个群体,便是与严府关系紧密,有着诸多密切来往朝中大员,他们与严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最后便是范进这一类,具有一定的拉拢价值,同时又竭力保持中立的群体。 至于说已经旗帜鲜明站在严府对面,与严府有过节的京中官僚,却是一个也不曾接到邀请。 毕竟严世藩此次设宴,是为了彰显严家父子威风权势,又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自然不会给刺头下帖子,同时也不会有人扫兴,不请自来。 这大明朝,还没人敢砸严家的场子! 歌舞过后,严世藩便借机向众人引荐自己的表弟小欧阳。 小欧阳此人长得仪表堂堂,风姿绰约,龙行虎步自里间迈步而出,行至众人面前。 严世藩身边的狗腿子,更是不吝阿谀,纷纷奉承起这位表少爷。 只是,小欧阳没有理会众人的夸赞,径自朝着范进的方向走来,稍作打量,挑了挑眉道:“你便是范进?” 范进全然不惧,缓缓放下酒杯,“欧阳小公子若说的是今科会试会元,那便是在下无疑了,此间绝无第二个范进。” 第70章 躯壳纵填沟壑去,精神犹在海天张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不差,不差,难怪能在会试上压我一头!” 小欧阳径自打量了范进一会儿,旋即便有些索然无味地说道。 言罢,小欧阳也不作停留,径自折返,回到高台之上。 反倒是范进怔在原地,只觉得此人实在是莫名其妙。 原本,此人气势汹汹而来,他只道是权二代错失会元,恼羞成怒,打算寻他晦气,在众人面前找回场子。 结果还没等范进想好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反击一二,好证明自己不是软柿子,垫脚石也会变成绊脚石的时候,却忽然没了下文。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属实叫人难受。 宴席之上,严世藩吃着酒,赏着歌舞,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红木长案,笑吟吟看向小欧阳:“今科会元你见也见了,作如何想?” 小欧阳闻言,摇摇头道:“大失所望,我原以为能在会试之上力压于我的是哪一位俊杰,不曾想竟是一乡野村夫,白发老叟!” 若是同龄中人,他必定拿出提前准备多日的佳作,好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以报一箭之仇。 却不曾想,此次摘取会元之人,竟是一皓首穷经的腐儒,这却是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让一个知命之人,充当自己诗才扬名的踏脚石,即便是小欧阳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一旦传扬出去,即便是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小欧阳暗自沉吟,与其现在斤斤计较,倒不如留待殿试,再与这老翁一决高下。 想必皆是,圣上应该更属意他这般才俊,而非范进那等腐儒...... 严世藩闻言也不意外,他料定小欧阳是拉不下这个脸的,只是再看向范进时,却浑然不似小欧阳那般轻视,“此人可不简单,或将是你殿试上的劲敌......” 小欧阳闻言,复又将视线落在范进身上,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只见范进旁若无人地在席间胡吃海塞,一盘熊掌片刻间便已一扫而空,小欧阳忍不住道:“此人或许有些才学,只是这做派却未免粗俗了些!” 严世藩揪了揪胡须,半响才尴尬道:“大肚能容也是一种长处嘛......” 小欧阳掩面而笑,暗道什么大肚能容,不就是饭桶么? 范进对于此间二人的评头论足,俱是一无所知,只是珍馐在侧,自是不愿辜负。 似熊掌这般物什,别说是他一介举人,便是高官显贵,等闲也难有机会品评一二。 估计整个大明朝,也唯有严家奢侈到把这道菜肴,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款待宾客。 如此天赐良机,实是不容错过。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自然免不了有些高谈阔论。 男人嘛,从来都有两大矢志不渝的爱好,女人和键政。 尤其是后者,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乡间老农,同样对此津津乐道。 反正范进前世就不止一次见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键政一道之上的造诣,那绝对是年轻人所望尘莫及的。 对于键政,此类人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痴迷。 此时酒劲上来了,诸多与会的宾客自然也不能免俗,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尤其是在谈到‘南倭北虏’的问题时,一个个更是争先恐后建言献策。 长期以来,南倭北虏一直都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从立朝之初到现在,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 东南沿海的倭寇海盗已经成了气候,几乎是越剿越多,北方的游牧民族,更是彻底坐大。 如蒙古鞑靼所部,更是把英宗蹂躏得道心崩溃,给世人上演了一出‘叫门天子’的闹剧,把煌煌大明的脸面当成了厕纸。 如此现状,又岂能让心怀家国的士子们无动于衷? “据闻,东南沿海的倭寇前些时日攻破了宁波、绍兴等地的消息传回京师,帝心震怒,就连一炉子苦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仙丹都炼废了,火速诏令俞大猷前往东南整饬海防......” 席间高谈阔论仍在继续,有人不经意爆出的一则猛料,引得满堂皆惊。 近年来,倭寇虽然日益猖獗,但多以袭扰为主,似这般接连攻破数座大城的情况,尚属首次。 “纵观我朝,宴饮聚会,谈论风月者众,谈论家国大事者鲜矣。” 严世藩见席间氛围火候已足,站起来举杯提议道:“不若我们今日以兵戈铁马为题,赋诗一首,一来壮怀激烈,二来嘛,也好激励前线战士奋勇杀敌!” 严世藩亲自提议,自然无人敢于反对,再则有酒无诗,终是不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称赞叫好之声。 不少人更是跃跃欲试,准备在如此场合上大出风头,博取诗才美名。 范进见了,心下略微摇头,暗道历来诗会,皆有其套路,哪儿来那么多随性所作。 果不其然,随着严世藩做出一个请的姿态,现场不少人当即迈步出列,接连涌现了几份平庸之作。 眼看宴会氛围即将陷入低谷,不少人都在心中暗道好诗难寻,多半要草草收场之时,忽地便有人撺掇着欧阳表少爷作诗来。 小欧阳自是连连推辞,但最后盛情难却,免不了还是留下赋诗一首。 此作一出,即便是范进见了,也不由暗暗点头,哪怕是提前准备,并非现场所作,此诗也当属上乘之作。 “诗抄连日展晴窗,读罢频添泪两行。粉骨碎身心似铁,驱除胡虏笔如枪。忧时字字皆悲愤,唤众篇篇最激昂。躯壳纵填沟壑去,精神犹在海天张!” “好!好一个‘躯壳纵填沟壑去,精神犹在海天张!” 众人心中越是咂摸,越是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叫好起来。 尤其是有了前面几人的拙作陪衬,小欧阳此诗一出,当真可谓是鹤立鸡群。 一众人等,皆是夸赞其诗才,倒是小欧阳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坏笑,摆摆手道:“此为小子偶然所得,只为抛砖引玉,范世兄师从大儒,又是今科会元,想必已有佳作......” 第71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小欧阳本不想与范进为难,免得传扬出去,自己平白落了个欺其老无力的诨名。 只是,他毕竟血气方刚,表兄严世藩又一再提醒他范进此人不简单,向来叛逆的小欧阳,终是忍不住起了试探范进一番的心思。 范进原本还道自己只是过客,可以安静地看着诸多才俊粉墨登场,平白看一出好戏。 却不曾想,转眼间这把火便烧到了他的身上。 随着小欧阳的话音落下,场中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范进身上,等着看他的笑话。 随着范进会试功成会元,‘不善诗词’之说,早已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广为人知,随之流传的还有当初那句‘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盛唐’。 这一来二去,更是坐实了他不善诗词的说法。 半响,范进岿然不动,只是旁人却坐不住,连连激将道:“我看方才我等吟诗作对,会元郎兀自吃喝,此刻该当是已然酒足饭饱,成竹在胸才对。” “莫不是会元郎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聒噪,不愿与我等为伍?” 一番话说下来,哪怕旁人明知道是激将法,此时也难免心中愤懑。 范进斜睨了此人一眼,暗道跳梁小丑,不足以谋。 只是事到如今,倘若再推脱,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想罢,他略一净手,旋即喝道:“且取纸笔来!” 闻言,当即有人取来纸笔,立侍左右,研墨的研墨,潐笔的潐笔。 一众宾客,立时暂歇杂音,就连一众歌舞丝竹,也俱都默了。 小欧阳更是行至范进身侧,打量张望,心里思忖着,这老翁究竟是才学过人,还是会试试官偏好,片刻之后便可得知。 毕竟本次会试,徐阶才是主考官,鄢懋卿是严党之人不假,却也只是副手。 以他的出身,徐阶没道理会点他为会元。 别看徐阶似乎对严嵩恭敬有加,但严嵩可不止一次在私下场合,言及此人脑生反骨。 范进对于小欧阳的想法倒是不全知,但也能略微猜到一二。 见众人俱都望过来,范进也不怯场,挽了挽袖子,接过毛笔,当即落笔:“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此二句一出,不少人当即撇撇嘴,只道平平无奇,并甚惊艳之处。 只是,倒也没有人迫不及待地出言讥讽,毕竟范进向来以“不善诗词”闻名,更是会元之身。 众人虽然更愿意讨好草元小欧阳,却也没得早下断言。 倒是小欧阳立于范进身侧,细细咂摸了片刻,表情别越发凝重。 旁人只道此句是寻常,他却品出不一般的滋味。 只此两句,便足见范进于诗词一道的功底,绝非不通诗词之辈。 可见,世间多是庸碌之辈,人云亦云者何其多也! 范进却不管其他人作何想,意之所向,笔之所落,继续落笔道:“呼樽来揖客,挥毫坐谈兵” 他自顾写着,旁人却已是一脸猪肝色,只觉得范进这是在内涵方才自己等人胸无点墨,纸上谈兵,实属贻笑大方。 一时间,不少人皆是对范进怒目而视,暗道好个一介狂生,竟然如此狂悖。 若非此间尽是矜贵宾客,高朋盛宴,说不得便有人挽了袖子,一拥而上,揍对方一个满脸开花。 范进却无心顾及这等臭鱼烂虾,笔下行云流水,片刻间又是一行飘逸行书,跃然于纸上:“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搁了笔,范进长出了口气,暗道幸亏戚继光还未冒头,打出戚家军的赫赫威名,否则此件倒是不好抄了。 即便有大脑过载状态,以其浅薄的诗词底蕴,怕也难以作出一篇上乘诗作。 毕竟,诗词一道,他可以没有原身的八股功底作为依托。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待得最后一句落下,严世藩的脸色忍不住变了变,深深地看了范进一眼。 幸亏此人已是知命之年,距离花甲为期不远,否则说不定又是一个狼子野心之辈。 严世藩拍了拍前胸,暗自劝解,人生七十古来稀,不是谁都能像老父亲那般,七十有二,仍旧老当益壮。 这范进即便侥幸熬严嵩的年岁,多半也是廉颇老矣。 小欧阳倒是不管其他,其为人心思纯净,不吝夸奖道:“此诗作初读来虽略显寡淡,然只最后两句,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连小欧阳尚且如此,旁人还能说什么?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如此心胸,如此气魄,他们的一应诗作,已非黯然失色那么简单了。 二者之间,简直宛若云泥。 唯有小欧阳那一首,有资格与之一较高下。 罗文龙惯是长袖善舞,眼见宴会冷场,只三言两语,便岔开了话题。 先有小欧阳,后有范进,其余人等尽皆成了陪衬,若这般发展下去,这宴会已经可以提前宣布结束散场了。 “话又说回来,东楼兄,此次殿试之后,怕是距离贵府表少爷大婚之日为期不远了吧?” 罗龙文端着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先是看向严世藩,转而又看向小欧阳:“欧阳公子大婚,可不要忘了请在下来喝杯水酒。” 严世藩哈哈笑道:“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含章兄!” 严世藩自顾自说着,倒是不曾看见小欧阳的异色。 言罢,严世藩捏了捏歌姬的硕硕胸臀,看向众人道:“诸位亦是如此,切莫忘了来喝杯水酒。” 与小欧阳说亲之人,正是严府二小姐,也就是小欧阳的表妹,此事早就被阖京城的百姓传遍了。 范进对此自然也有所耳闻。 虽然欧阳必进长期以来刻意与严党保持距离,但单凭他是严嵩小舅子这一点,就注定了难以洗刷严党的标签。 更何况,现在还玩这一出亲上加亲的戏码,这让旁人作如何想法? 别人可不会认为这只是新人之间单纯的天作之合,只会认为是欧阳家与严府更深层次的捆绑。 一念及此,范进再看向小欧阳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惋惜。 他日偌大严府倒塌,欧阳家势必也将随之作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第71章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日照西斜,残阳如血。 严府的宴席一散,范进便向严世藩等人拱了拱手,随着人潮告辞离去。 “走吧。”范进抖了抖衣衫,遥遥回望了一下严府,当即朝马夫吩咐了一句。 马夫闻言,径自将范进扶上了马车,待其坐稳后,这才高高一扬鞭,驱使着马车远去。 待回了范府,焦急等待了一天的胡屠户和慧和尚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先让人准备热水吧。”范进喝了不少酒,接过解酒汤抿了一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垫上,朝着围拢过来的下人吩咐了一句。 旋即,又看向胡屠户与慧和尚,笑着说道:“放心吧,严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此番并没有刻意落我面子,让我难堪。” 胡屠户闻言,这才心定下来,回屋取了银子,准备勾栏听曲,拯救一二失足少女。 倒是慧和尚听得有些将信将疑,只道老爷既然说了,他也不好刨根问底,寻思着改日再寻人打探一二。 “老爷,热水已经备下了。”范进小憩片刻,管家福伯躬身在侧,小声提醒了一句。 范进恍了恍神,缓缓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解衣,跨进了浴桶。 经过一番去尘除垢,范进重新焕发精神,只是今日吃了不少酒,且天色已晚,这读书却是免不了耽搁一日。 翌日,雄鸡啼叫第三遍,范进便起床悉悉簌簌穿衣,对着边上对镜菀着发髻的青禾姨娘道:“左右今日无事,何不多睡些?” 青禾姨娘替他掸了掸衣服,“老爷中了会元尚且这般勤勉,奴家又岂能拖后腿?”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打算和红豆妹妹去广济寺祈福,祈愿老爷殿试一切顺利。” 范进嘴上不以为意,“那多带几个仆从,也好一应周到些。” 心里则在想着,怕是除了祈愿殿试高中之余,还有类似于求子的环节。 否则的话,昨天夜里,青禾也不会那般卖力,即便是这具身体经过气运入体改造,范进也不得不感慨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一日复一日,何其多也? 休息了几日,便到了范进与王世贞、李三元几人相约拜访座师的日子。 按理,几日会试高中已经有一段日子,按照官场规则,早就该前去拜访徐阶这位座师了。 只是,今番会试,徐阶审题不严,选进了一道‘其生也荣,其死也哀’,着实恶了嘉靖帝,被狠狠发落了一通。 虽没有丢官罢职,却也被勒令闭门静思己过七日。 七日里,自是没有哪个贡士敢上门拜访,触当今的霉头,只是默默投了‘门生刺’。 如今七日已过,于情于理,也该依例拜会座师了。 除了徐阶这位座师以外,其余同考官同样也要拜会一二,混个脸熟。 自此以后,他们这些新科贡士,就是座师、房师们的徒子徒孙。 范进心里虽然对这一类仕林风气有些不满,却也没有使迂腐的性子。 再者,徐阶身为礼部尚书,从一品大员,日后更是扳倒严嵩的旗帜,拜会一番这位座师,他也不吃亏。 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范进身后虽站着周进不假,可毕竟国子监司业清贵有余,含权量不足。 周进只能在塑造名望等方面帮忙下些功夫,官员一应升迁事宜,却是难以直接影响。 再则,周进年事已高,徐阶正值春秋鼎盛,若能得这一位座师的庇护,在迈入官场之后,道路无疑会好走许多。 既是拜会座师,自然没有空手而去的道理。 王世贞出身太仓王家,家大业大,直接就准备了一块宝玉,李三元庆幸得中孙山,直接准备献上一副祖传的字画,就连范进都咬牙花五百两银子,买下两锭上等的好墨。 此墨色泽均匀,好似琼浆,哪怕是梨木盒装着,仍旧墨香四溢,甫一试笔,便只觉流畅无比,毫无滞塞,挥毫泼墨间运转自如。 据墨香居的掌柜介绍,此类墨堪称极品,世间存量少之又少,若用此墨书学,可保字迹数百年不褪。 范进捧着这一盒墨,心都在滴血,耳边回响的已经不是此墨是否使用了名贵的金箔、麝香、蛇胆、珍珠粉之类的。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小小一盒墨,竟比金子还要金贵。 末了,范进只好长吐出一口浊气,自我劝慰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范进一行人,俱各自提了礼物,一路朝着徐阶在京中的府邸赶去。 期间,不免再度经过西长安街。 此前严府设宴,王世贞出身的太仓王家与严家不对付,自是没有接到邀请,李三元名中孙山,更是不被严家放在眼里,连发帖的兴趣都欠奉。 范进撩了帘子,只见严府今日虽然没有设宴,但门前依旧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正待他畅想着大丈夫当如是,他年我若为首辅,不许世间再有如此流弊的人物的时候,李三元倒是打听了范进前日赴宴之事。 范进倒也没有隐瞒,如实述说了一番严府宴席之事,期间不免也夸赞了一二小欧阳的才学。 李三元听得心向往之,倒是王世贞不置可否,淡淡道:“小欧阳自是才学不俗,只是此时与严府缔结秦晋之好,未免也太趋炎附势了些......” “此前还道欧阳必进有些风骨,却不曾想为了儿子的仕途,选择与严家亲上加亲,嘿嘿......” 范进闻言暗自点头,缓缓放下了帘子。 严家此时,可谓是烈火烹油,一派花团锦簇,可距离轰然倒塌,化作一片断碣残碑,已经为期不远了。 此时欧阳家投靠严家,无异于四九入国军,且等着化作飞灰吧! PS:聊几句。 有书友说作者懒惰,但作者是人不是AI,要生存、要发展,要就业,要吃饭。 作者这几年运气都很糟糕,第一本书在最大订阅平台写,还没有上架就风声鹤唳。 为了留得一条狗命,编辑不敢排推荐且限制搜索(原本加入书架可看,后面来的搜则查无此事),导致七千收藏匆匆上架,一路写到150多万字,均订一直七八百。 后来编辑高升,新来的编辑第一时间就拿我的书祭天了。 愤然之下,跑到第二大订阅平台写书,刚上架几天就日收上千元,畅想着随便一个推荐就起飞登上畅销榜,结果又因为题材敏感被割韭菜。 无奈之下跑去小站写白菜价,写到九十多万字,原老板跑路新老板接手第一时间砍保底。小站没有渠道,每个月稳定更新,也只能赚两百块钱,即便如此我还是写到了160万字。 现在这本书,量还行,但单价只有正常单价三分之一,首秀期间大概日收三十块钱。 写书这几年一直抹不开面子跟读者要礼物,今天第一次张口。 加更规则:当日礼物收益每满50元,或者500个用爱发电就于次日加更一章。 每个读者每天有三次用爱发电机会,如果三个用爱发电都给我的话,一百来人就能实现加更了。 第72章 一言而定天下法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阶的府邸与严府离的不远,一个拐角,再绕两条胡同,槐花胡同当头第一家便是。 与严府的气派巍峨不同,吏部尚书徐阶的府邸,虽也气派,但到底只能算中规中矩。 几人刚向门房递了帖子,便依稀看见几位生员从徐府迈步而出,说说笑笑,俱是一片欢声笑语。 待门子回禀,得了准许,范进几人当即结伴而入。 负责引路的是徐府的管事,与严府眼高于顶不同,这一位倒是尤为心平气和。 一路领着范进几人,先是走过一段石子路,绕过一个花坛,再徒步百余米,便行至徐府前厅。 范进三人整了整衣饰,当即迈步而入,抬眼便看见徐阶已经坐在主位上,笑吟吟看着他们三人。 稍作打量了一会儿,几人便依次行礼:“门人范进(王世贞、李三元)拜见座师。” 还未等几人执完弟子礼,徐阶便迈步上前,虚扶了几人一把,旋即兀自抚须道:“你们皆是当世俊杰,国朝栋梁,毋须多礼,快入座吧。” 范进几人谢过,依言照办。 徐阶一身清灰长袍,五官端正,笑容和善,粗一看去,扑面而来的一股凛然正气。 徐阶当先说道:“在此间,倒也不必拘谨,遥想当年,我亦是似你们这般,拜谒夏座师。” 徐阶感怀了一番岁月,旋即忙命人看茶。 谈话中,徐阶细细询问了几人的籍贯,末了又主动询问,学业上是否有什么疑惑,末了又对几人劝诫了一番。 王世贞出身大族,自是一应对答如流,倒是李三元侥幸名中孙山,却得如此礼遇,心中大感徐阶有长者之风,身居要职,却殊为礼贤下士,不愧是当朝尚书。 待到范进,徐阶不免微微正色,多说了几句:“你,我却是早就见过了。” 不待他开口,徐阶笑着解释道:“会试之上,我对你印象颇为深刻,待再看了你会试的文章,更是感慨,果然无愧尊师‘天地至文’之评价。” 范进连道:“座师过誉了,在下出身微末,见识短浅,只是侥幸于经义一道有些造诣。随着阅览前人数作增多,便越是直觉往日坐井观天,驽钝不已......” 徐阶摇摇头,慨叹道:“你这是把书俱都读通透了,依我看,大器晚成,无过于你!” 范进苦笑一声,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大器晚成谁爱要谁要,但凡有得选,谁愿意辜负大好青春,让年华俱化作了流水。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徐阶见天色不早,准备留几人下来用饭。 范进自是不敢打搅,连道尚书大人公务繁忙,推脱再三。 王世贞亦是心思通透之人,念及徐阶贵为吏部尚书,今科会试座师,还不知要见多少生员,遂也忙起身。 倒是李三元,平日里惯常是活跃性子,此刻却期期艾艾,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俺也一样!” 徐阶听了,面皮下意识抖了抖,终是憋不住,笑着说了几声有趣。 “也罢,那今日这一饭,便留待你们会试授官之后吧。”言罢,徐阶径自端起茶杯,送客之意自不必说。 范进几人出了徐府,这大着胆子,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 虽说方才谈话间,徐阶如沐春风,不吝折节,礼贤下士,但范进毕竟人老成精,隐隐嗅到一股子笑面虎的味道。 倒是王世贞、李三元二人,正自谈兴大方,表情一应如常。 出得徐府,几人正待招手换来停在远处的马车,便见迎面走来一风姿绰约、仪表堂堂的青年,略略向门子一拱手道:“还请通禀报老师,就说学生有事相询。” 门子却是见怪不怪了,笑道:“大人有言,张编修若来,径直进去即可,无须通报。” 言罢,当即拉了门栏,笑着把青年迎了进去。 “方才那一位是?”范进心下踟蹰,举步上前,塞了颗金豆子,向门子打听了一下。 门子下意识一皱眉,待见了金豆子,这才笑着解释道:“老先生您说的那一位啊?” 门子吊了吊嗓子,旋即面带傲然之色,“那可是大人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便已官至翰林院编修,姓张讳居正,表字叔大!” 范进听了,瞳孔蓦然放大,忍不住再去看张居正修长的背影。 此人,居然与他猜测的一般无二。 正自发愣间,王世贞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疑惑道:“范世兄?” 范进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情,谢过门子,朝王世贞缓缓摇头:“无事,稍微有些走神罢了。” 王世贞与李三元皆是不解其意,于他们而言,张居正除了一副好皮囊殊为惊人之外,萍水相逢,倒也未曾听说过此人的一二长处。 唯一令他们羡慕的,估计就是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了。 翰林院乃是储才养望之所,单只非翰林不得入内阁一条,便足见翰林院的含金量。 “以范世兄之才学,再加上在会试上的表现,入翰林院不难。”王世贞以为范进忧心殿试选官一事,不免安慰了几句。 范进笑笑,也没有解释。 毕竟,谁能想到,此时还是青年的张居正,日后竟然能走到那等权势滔天的地步。 什么奸相严嵩,权臣徐阶,在张居正面前,无非之于荧辉与皓月。 前者擅权弄权,后者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定天下法。 其中高下,不言而喻。 出了徐府,几人复又命马车驱车,赶往鄢府。 鄢懋卿不愧是严党的核心成员,与严府做派如出一辙。 几人刚下了马车,远远便望见硕大的牌匾,其上龙飞凤舞地题着‘鄢府’二字。 只从外面看,左右立着的一对白玉狮子,朱红的大门,顶上悬挂的百年金丝楠木牌匾,便已足见堂皇巍峨,待进了里间,更令得几分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园子里,各种奇珍异植遍布,偌大的一口池塘,锦鳞游泳,白鹅扑飞,四周院墙尽皆雕琢各种异兽,院落中央,更是立着一座丈许貔貅雕像,暖阳映照,一派富丽堂皇。 第73章 鄢懋卿:我是一分钱也不敢花呀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绕过园子,入眼的便是一排峥嵘轩峻的建筑,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地上摆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 管事自顾转了屏风,才得见鄢府正房大院,五间上房赫然在列,俱是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范进几人举步进入前厅时,鄢懋卿正自顾翘着二郎腿品着茶,打眼一瞧范进三人,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们手上,下意识颔首道: “免了免了,怎的又带这许多东西来?你们没听说吗,我鄢某人向来是不收礼的!” 鄢懋卿板着脸,推辞道:“为国朝选才拔才,乃是鄢某本人职责所在,今日若是收了你们的礼,坏了鄢某名声是小,影响了你们几位俊杰的前途是大!” 鄢懋卿这般说教,倒是让王世贞与李三元愣在当场,暗道依他们入府所见,这位房师府上一应用度,全然不似两袖清风之辈才对。 难道,是他们误会了? 正待二人犹豫之时,范进连忙上前拱手道:“鄢大人说得是!为官之道,首在清廉,当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上要对得起天子,下要对得起百姓。” “故而今日也不曾备下什么像样的礼物,只一些土特产罢了......” 鄢懋卿初听得直蹙眉,待范进将礼盒打开一条缝隙,一抹翠色光芒映入眼帘,他才喜笑颜开,暗道看来周老学究的弟子,也不全是食古不化之辈嘛。 当即,鄢懋卿接了礼盒,拉着范进到一旁坐下,拍了拍范进的肩膀,“孺子可教,只是下不为例,知道吗?” 范进嘴上自是恭维了一番,只是心里暗道下次还敢。 鄢懋卿是什么人物,难道他还能不知道? 光是从园子里立着的那丈许高的貔貅就足见一二,完全就是个只进不出的性子。 若是两手空空上门,鄢懋卿表面上可能不会当场发作,但前脚刚走,后脚立马给你穿小鞋几乎是注定的。 其中,海瑞就吃过鄢懋卿的亏,著名的海瑞罢官,就是鄢懋卿一手造就。 王世贞与李三元见此,哪怕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俱都一一效仿,并且统一口径表示没有带礼物,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土特产。 鄢懋卿见了,不着痕迹地将礼盒翻看了一下,顿时面色更是平添了几分和蔼,当即吩咐左右备下宴席,准备招待一番。 范进等人自是连连推辞不受,连徐阶那里都没有久待,若是在鄢府吃宴,传扬开去,让徐阶作何想? 鄢懋卿思忖了一下,暗道不留饭也好,省得还得在这生元们面前演一出清廉的好戏。 用来演戏的馒头已经长了绿毛,算是老演员了,他可咽不下去。 至于说,备下一桌好饭菜,那不用花钱么? 好不容易贪来的银子,为不相干的人花出去一个铜板,他都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得了鄢懋卿的准许,范进几人当即如蒙大赦,快步出了鄢府。 “这鄢府,我是再也不想来了......”王世贞哭丧着脸,叹了口气说道。 李三元同样心有戚戚,“可不是么?若百官尽皆如此,我情愿不中这孙山!” 与这等人打交道,简直比吃了隔夜饭还恶心。 偏偏此等无耻之徒,还身居要职,明明是个佞臣,却偏偏无耻之尤,大谈什么清廉之道。 范进面上倒是不言语,前世混迹多年,他早已对此司空见惯,什么农民的孩子,一分钱也不敢花的例子,还少么? 出了鄢府,王世贞与李三元俱是没了心情,范进只得一人独行,转而拜访其余房师。 不得不说,除了鄢懋卿这等人间极品之外,其余同考官尚属正常。 尤其是在拜谒孙学渊时,范进更是倍感宾至如归。 盖因此人与周进相熟,乃是周进的挚交,早在会试之前,周进便将范进在童子试与乡试的卷子相荐。 因而,此前两人虽未曾会面,也不曾有过直接交集,孙学渊对他却是知之甚深。 面对这等老学究,范进应付起来自然是手到擒来,尤其是在讨论经义的时候,范进的某些见解,更是让孙学渊为之惊叹。 二人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的孙学渊这才大感满意地点点头:“于经义一道,汝之造诣,已然堪比宗师,天下间可与你相提并论的,断不会超过五人。” “房师抬爱了,只不过是私下里多下了些苦功罢了,哪里敢称什么宗师......”范进谦虚道。 孙学渊笑笑,遂又指点了一番,便缓缓起身:“此间天色将晚,我便也不留你了,只盼殿试之上,你能终极一跃,他日你我同朝为官,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辞别了孙学渊,范进行至前门大街时,已是月朗星稀,马车碾过青石板街,发出的咕噜声与树梢惊醒的鹧鸪声混作一处。 好在京中宵禁自是不同别处,时辰略晚些,倒也不妨事。 回到别院,刚用过饭碗,管家便取来两封信笺,一封来自南海县范府,一封来自挚交魏好古。 信中,以胡盈盈的口吻,述说了一番府上一应变化,尤其是自范进会试捷报传来,府上俱各欢喜,县令亲自登门,知府、通判俱备礼物等诸事。 末了,也不免问及范进归期,阖家老小团圆之事。 范进倒是没有急着回信,目光落在魏好古的书信上,细细地浏览了一遍。 信中,魏好古的欣喜简直要从白纸上溢出来,简直比自己金榜题名还要畅快,由衷替范进感到兴奋。 至于邀请魏好古北上京城,操办花露水工坊等诸事,魏好古更是满口答应,并且言明不日便会启程,替范进分担一二。 “这小魏相公,是可交之人呐!”慧和尚感慨了一句,心中略微有些懊恼,想来是回想起曾在范进耳边说过魏好古的坏话,心下略有些不安。 范进倒是不曾想到此间,慧和尚那张嘴,不知道说过多少闲言碎语,他又岂能一一记得? 想罢,范进去了书房,回了两封亲笔信,这才借着烛火,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起了准备。 第74章 终极一跃(上)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依照旧制,殿试一般选在三月初一,然自成化年以来,便改作三月十五,至此成为惯例。 是日,天刚过五更,漫天的星斗依旧清晰可见,圆月径自高悬,清冷如水。 范进提前用了早饭,又披了一件裘皮斗篷,便在月色的照耀下,赶往此次殿试的举行地——西苑。 依照常理,殿试一般在紫禁城谨身殿举行,在嘉靖皇帝之前,无论何种大典、庆典皆是如此安排。 然而,嘉靖帝惯是不按常理出牌,这位修仙皇帝比谁都更重视自己的小命。 自从“壬寅宫变”以来,嘉靖帝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就搬离了紫禁城,选择搬到西苑居住,自此每日潜心烧炉炼丹,等闲不问朝政。 即便是大臣们有天大的事,也须得赶去去西苑觐见朝拜。 这一来二去,紫禁城空留皇城之名,其大明政治中心的地位早已名不副实,反倒是西苑一跃而起,总览大明全局。 因而殿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放在了西苑。 范进本以为自己已经提前启程,待到了此间,却发现来得比他更早的大有人在。 此刻西苑宫门前,已是人潮涌动,一应贡士皆是身穿殿试礼服,静静候在宫门外,面色古井不波,唯有不时举目望向高大宫墙的炽热目光,出卖了他们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是一道门,此时他们距离迈入这道门只有一步之遥,然而此时这道门却紧闭着,难免令人心中七上八下。 虽说众人已经历经了会试的考验,博得了贡士功名,然而功名终究只是功名,而非实实在在、可以触摸的官服官印。 而一旦迈入这道门,一切便又大不相同了。 殿试的目的是排名高下,而非筛选。 换言之,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保底也能捞一个同进士出身,即便此生不得入翰林,与入阁绝缘,但至少也会被委任到六部担任主事,即便运气差些,外放地方,起步也能充个知县。 至于更长远的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但不论如何,这一步倘若迈出,那人生至此便是天地宽广了。 自此以后,他们不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大明的风风雨雨,都将与他们息息相关。 范进暗自打量着周遭,倒也发现了王世贞与李三元二人,而他们显然也发现了他,彼此嘴角微微勾起,相视一笑,便又将目光重新落在那巍峨的宫墙。 约莫过了一刻钟,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众人尽皆回首遥望,却见是当朝首辅严嵩的轿子,慌忙让出一条道。 待轿子平稳落下,当先走出来自是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身着大红袍服的严嵩,紧随其后的便是今科草元欧阳子士。 严嵩环视一应贡士,略一点头,沉声道:“老夫还有要事与陛下商议,就不在此间停留了,谨祝各位金銮殿上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众人当即躬身下拜:“恭送首辅大人......” 待得严嵩行远,众人的目光这才落在轿子旁边的青年身上,此人自是今科草元欧阳子士,他今日乃是与严嵩共乘一轿而来。 单是这一点,就足见严家对于欧阳子士是何等的看重,全然不吝为其撑腰。 一众贡士虽自恃才学出身,但与欧阳子士一比,却都尽皆黯然失色了。 不少心思通透之人,更是直接围拢了过去,嘴里不断地说着恭维话。 那副样子,仿佛已经笃定欧阳子士殿试稳操胜券,提前摘得状元桂冠。 面对这一应恭维,欧阳子士嘴角噙着笑,眸子发亮,言语间却故作谦虚道:“诸位抬举在下了,大明人才何其多也,保不齐在座之中,便有人才学在我之上......” 说话间,欧阳子士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不远处范进的身上,似是怕被旁人发现自己的异常,遂又很快将目光移到别处。 范进倒是懒得混迹人群,径自立身于原地,脚下纹丝不动。 他毕竟是会元,旁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讨好欧阳子士,他却是万万做不得的。 目光一扫,范进发现除了自己与王世贞、李三元等人没有动外,不远处同样有几位贡士稳坐钓鱼台,看向被围在中心的欧阳子士的目光,甚至隐隐带着几分不屑。 其中一人与范进目光在虚空中交汇,各自一怔,旋即又很快各自挪开。 范进朝着对方点了点头,正暗自纳罕那一位究竟是什么人物。 如此气度,绝非等闲。 只是此间人多嘴杂,倒也不好胡乱打听。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间,天边开始洒落一抹红霞,映照得天际亮如白昼,紧闭时的宫门发出嘎吱的声音,旋即便被缓缓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缝隙的光亮,待得宫门彻底打开,便是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通透长廊。 殿试,来了! 不少贡士心中齐齐一跳,更有人忍不住猛一攥拳,许久才缓缓松开。 当先从长廊里走出来的是礼部的一位官员,此前曾为贡士们做过礼仪培训,防止不通礼仪之辈逾矩,因此对于诸多贡士而言,倒也不算陌生。 紧随其后鱼贯而出的是两班小吏。 面对这些新科贡士,无论是礼部官员还是一应小吏,态度俱都很和善,甚至还主动替生员们整理衣饰妆容,掸去衣服上常人微不可察的青灰。 毕竟,这些人,一旦迈过这道门,自此便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自此平步青云。 其中一些人,说不得他日便是他们的上官,没人会蠢到为自己提前招灾惹祸。 整理好仪容仪表之后,礼部官员又嘱咐整理队形,核验身份。 验明正身之后,贡士们被安排依照会试名次排队,步行前往面圣。 范进作为会元,理所当然地成为众人的‘班长’,行伍的排头兵,跟随在礼部官员身后,当先迈过了那道门。 在其身后,诸多贡士不论作何想,此刻皆是亦步亦趋,连大气都不敢出。 PS:下午还有,昨天礼物已经达到500用爱发电了,感谢诸位! 第75章 终极一跃(中)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宫门大开,范进等一应贡士鱼贯而入,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 众人一入西苑,只觉如入仙境。 当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金色的湖海,水波荡漾,湖面上漂着一层薄雾,隐约可见湖中心的岛屿与山峦,四周奇花异草遍布,白鹤径自起舞。 一行人通过了金鳌玉栋桥,复又直行了数百米,便已然进入了西苑腹地。 此时,一列列甲胄齐全,威风凛凛的军士,正自把守西苑各处要道,守护各处宫禁。 范进依据甲胄细细分辨,当有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一众军士。 在经过数次盘查、搜检之,确认并无携带不应携带之物后,众人这才被准许进入考场。 太素殿前,已有十余位身着红袍,顶戴乌纱的礼部和鸿胪寺官员静静候在那里。 而上首位置,是层层的汉白玉阶,高台之上摆放着一张龙椅,那是留待皇帝坐卧之处。 正值旭日初升,宣旨的内卫一挥浮沉,殿内一应人等,皆是朝着龙椅的方向参拜: “臣等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约莫过了一息时间,高台之上传来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平身吧!” 范进随着内卫的指引,寻找自己的座次,当先在第一排左侧上首第一个席位落座。 殿试的座位排次,乃是按照会试名次排列,范进是会试头名,自是坐在第一个位。 随着众人依次落座,还未发卷的间隙,范进趁机瞄了汉白玉阶龙椅上的嘉靖帝。 嘉靖帝坐在龙椅上,身形略显消瘦,好似苍松白鹤,浑身流转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道气’。 嘉靖帝看到诸多贡士逐一落座,这才微微点头,“开始吧。” 当即,嘉靖帝身边黄锦便开始将御案前一个杏黄色的题卷双手捧起,缓步自高台上走下,郑重交付到稍远处的鸿胪寺卿手上。 鸿胪寺卿接了题卷,先是向嘉靖帝行跪拜大礼,紧接着又将题卷交付到阁臣手中,逐一传阅。 待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鸿胪寺卿这才面朝一众百官、贡士,将题卷缓缓打开。 范进等人又是行了一番参拜大礼,这才将视线投向明黄色的题卷上。 “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有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 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与食。使无衣无食,未免有冻馁死亡,流离困苦之害....... 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蕴抱于内而有以资我者,亦既久矣。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嘉靖帝这番话,大意就是我嘉靖帝顺承天命,成为八荒四极亿兆百姓之主,而庇护天下百姓,就要让全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如此方无愧于心。 而想要做到如此,就需要有耕地,有蚕地,这样才可以避免忍饥挨冻,百姓流离失所。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耕地越来越少,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养蚕织布的人越来越少,穿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江山社稷难以安定。 旱灾层出不穷,水灾此起彼伏,大明境内还时有叛乱,盗匪丛生。 此外,北方胡虏、东南倭寇还时常趁火打劫,骚扰边疆海疆,搅得大明不得安生...... 你们在座这些贡士,都是饱读诗书,通晓道理之辈,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你们可以把各自的想法,直言不讳地写在卷子上,我会亲自阅览。 待得众人阅览完题卷,不少人皆是慨叹,流言蜚语果然误我多矣! 这哪里是什么道君皇帝,分明就是虚心纳谏、励精图治的大明中兴之主。 修仙......只是嘉靖帝的爱好罢了! 倒是范进,见了这题卷,面上不免露出一抹狐疑。 假如是嘉靖帝刚刚继承大统那会儿,有如此雄心壮志,如此忧国忧民之心,他自是不会有任何怀疑。 毕竟早期的嘉靖,就曾掀起过一系列纠正时弊的改革,比方说清查勋戚强占庄田,还田于民等,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紧张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 在经济上,嘉靖帝早期同样实行过赋役制度改革,相当程度上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让大明的总体实力,从奄奄一息中缓过气来,得以逐渐恢复。 只是此时,却是难说了。 不过,既是嘉靖帝主动出题纳谏,有励精图治之心,他自是不会抱有偏见。 随着殿试答题卷发下来,范进先是研墨提笔,填了一应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这才细细斟酌起来。 嘉靖帝的问题很多,可着手处也很多,莫道是他,便是其余贡士,胸中同样有千策万策。 那么,又该从何处着手,才能令得嘉靖帝眼前一亮,进而御笔钦点呢? 此题看似简单,实则如何写得出彩,方才是重中之重。 边上,欧阳子士已经文思泉涌,笔下流淌着一行行娟娟小字。 其余贡士大抵也是如此,有擅长民生者,从治水、解旱、应对天灾等着手,有于时局见解颇深者,从北虏南倭着笔。 倒是范进见得如此,眉头越皱越深,干脆将笔悬于笔架之上,也不言语,径直斟酌。 高台龙椅之上,嘉靖帝看着一众贡士皆是踌躇满志,文思泉涌,落笔有如神助,大抵也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嘴角不着痕迹地撇了撇。 待目光落到第一排上首第一个位置的时候,却见一老翁,根根银发好似钢针,面容略显苍老却神完气足。 此人与旁人不同,竟索性挽了袖子,怡然自得地用起茶水点心来,仿若浑然不把这里当作殿试。 “那老翁......该当是今科会元吧?”嘉靖帝斟酌着问了一句。 躬身在侧的黄锦扫了范进一眼,回道:“此人据闻乃是周司业的弟子,今科会试头名......” 末了,黄锦又忍不住看看大快朵颐的范进,支支吾吾道:“估计是会元郎还没有思绪吧?” 嘉靖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此人多大年纪了?” 黄锦如实道:“此人已近花甲,苦读圣贤书数十年,去年方才连中童子试案首,广东乡试第七名,春闱会试,被一应试官推举,荐为会元。” “已近花甲?” 嘉靖帝眼神之中闪过一抹炽热,复又仔细打量了范进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果真么?” “依朕看,此人神完气足,毫无暮气,端的是比常人还要康泰些。” 黄锦有些猜不准嘉靖帝的心思,自顾答道:“此人今年五十又五,断断做不得假。” PS:加更送到请查收,另外求礼物求免费的用爱发电,满五百个加更。 第76章 终极一跃(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自顾用着茶水点心,却是不知在嘉靖帝这里,年龄大居然还是个加分项。 正如权相严嵩,今年七十有二,还新纳了两房小妾,老而弥坚,夜御数女而不倒。 似这般,恰是嘉靖帝心头好。 旁人皆在奋笔疾书,范进坐得住,高台之上的严嵩却面皮微抽,看向欧阳子士的方向,暗恨准女婿疏忽大意。 严嵩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隐秘地朝着一位鸿胪寺官员打了个手势,那位鸿胪寺官员会意,当即略略点头。 只见,这位鸿胪寺官员在巡考的过程中,在经过欧阳子士身侧时,衣摆不经意间蹭了蹭对方的考桌,旋即又快步离开。 欧阳子士一头雾水,缓缓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严嵩,只见严嵩正与嘉靖帝说着话,面色一应如常。 想罢,欧阳子士遂又执笔,仿若无人般继续作答起来。 旁人不曾注意到的是,范进已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笃定,那位鸿胪寺官员的小动作,绝非巧合。 而严嵩没有动作,恰恰是最大的动作。 可惜,欧阳子士少不更事,没能领会此间深意。 原本范进就对嘉靖帝出这道考题有所怀疑,再有严嵩一系的人给欧阳子士打小动作提醒,更是坚定了范进的心中的想法。 嘉靖帝绝不是在主动求谏、虚心纳谏! 这是一个陷阱。 倘若嘉靖帝有意问谏,难道文武百官不比他们这些新科贡士懂得多么? 还是真当文武百官俱都是武将不善言辞,文官不知民生之辈? 无论是治水治旱,还是治倭治虏,朝堂部老们至少能拿出一百种较之新科贡士们更可行的办法。 想通了关键之处,范进长舒了口气,待眼角余光扫过大殿中文思泉涌、奋笔疾书的士子,他的心中更是平添了几分把握。 看来,不少人都着了嘉靖帝的道了。 范进心中暗喜,此番殿试更添了几分把握。 遂净了净手,挽了挽袖子,思量片刻,当即落笔: “臣智识愚昧,学识疏浅,不足以奉大问。窃维陛下当亨泰之交,抚盈成之运,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无虞。 而乃拳拳于百姓之未得所为忧,是岂非文王视民如伤之心耶?甚美也!” 旁人策论针砭时弊,俱述大明忧患,风雨飘摇,仿若大厦将倾近在眼前,范进却偏偏剑走偏锋,夸赞嘉靖帝治下,天下大治,四海升平,至于衣食之忧,乃是嘉靖帝拳拳爱民之心,有昔日周文王之风。 这当然是罔顾事实,但拍马屁嘛,不用力一点,又岂能足见诚意? 再则,对于这等彩虹屁,范进料想嘉靖帝也是爱看爱听的。 嘉靖帝素来不喜人指手画脚,不喜欢人提意见,更不喜人教其做事。 正如当初的夏言,曾上疏嘉靖帝,力陈收复河套之利害,嘉靖帝表面上大加夸赞,结果没过几日,就‘幡然悔悟’。 收复河套,需要考虑调兵遣将、兵力部署、粮草安排等一应诸事,实在是太费精力,太影响修仙了! 揣摩到圣意的严嵩当即借机弹劾夏言,给其扣上了‘强君胁众’的帽子。 嘉靖帝有了借口,夏言自是已有取死之道。 除此以外,同样有许许多多的例子可以证明,嘉靖帝好面子是出了名的,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 因此,范进开篇就是嘉靖帝没错,非但没有错,还有文王之心。 当然了,光拍马匹肯定是不够的,还必须得露一手,毕竟百姓衣食之忧、天灾频发、倭虏之患,无可否认,是现实存在的。 而且,嘉靖帝再怎么说,表面上也是在主动纳谏,如果全篇都是彩虹屁的话,即便嘉靖帝想要御笔钦点一甲,也很难服众,必须得有真材实料才行。 念及此处,范进继续从容落笔,“......臣闻立国有三计:有万世不易之计;有终岁应办之计;有因时苟且之计。 ...其所谓冗杂之弊三者,一曰冗员,二曰冗兵,三曰冗费。冗员之弊必澄,冗兵之弊必汰,冗费之弊必省。三冗去而财裕矣。” 在范进看来,天底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编制内的人,一种是编制外的人,前者负责分蛋糕,后者负责做大蛋糕。 之所以出现蛋糕不够分的情况,无非就是后来分蛋糕的人多了,做蛋糕的人少了,此即为冗杂之弊。 待行文到最后,范进略一斟酌,起了收束之意:“臣始以治弊法为陛下告,终以清心寡欲为陛下勉,盖非有惊世绝俗之论以警动陛下......惟陛下宽其狂易,谅其朴直,而一赐览之,天下幸甚。 臣谨对。”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范进径自搁了笔,边复阅一遍,边活动着有些发酸的手腕。 倒是高台之上的嘉靖帝,苦等了近两个时辰,眼见还无人交卷,遂起了巡视考场的心思。 游走一圈下来,嘉靖帝最后停留在范进身侧,目光灼灼,几乎要看清他的每一根头发,肌肤上的每一道纹理。 如此诡异的目光,让范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听说,近年来嘉靖帝前往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莫不是? 嘉靖帝似也察觉到不妥之处,目光遂落到范进摊开在桌子上的答卷上。 范进不敢回头,眼角余光只瞥到一角明黄衣角,心中暗道赌一把,遂双手捧起卷子,恭敬地举过头顶。 嘉靖帝一怔,旋即淡然自若地接过卷子,朝着范进略略点头 正待他以为这老翁又要长篇大论,教他如何做事的时候,映入眼底的文字,却与他心中所想的截然相反。 许是过分惊诧,嘉靖帝差点没揪下自己一根长须,龇牙咧嘴间,却忍不住看下去。 然而,越往下看,他脸上的喜意越甚,心中暗道这老翁,甚是合朕心意。 好一个别出心裁的治弊法! 嘉靖帝阅了卷子,朝着范进重重点头,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返回高台龙椅之上。 倒是范进边上的欧阳子士,看着嘉靖帝一步步走远,心中哀鸣:陛下,看看我,陛下你倒是看看我的啊...... PS:下首秀了,昨天推了两个书荒被读者抓到了,好尴尬。同时也请有书单的书友帮我推一推。 今天至少有三更的,求礼物、求用爱发电,每满500用爱发电加一更 第77章 蒲州张四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待看了范进的文章,再看其余贡士的卷子,嘉靖帝便越发觉得难以入眼了。 其余人等所述内容,哪怕不用看他都能猜测出一二,无非就是一些整肃军备、兴修水利、抑制土地兼并之类的陈词滥调。 更有甚者,针对嘉靖帝修仙炼丹之事大肆抨击,各种规劝其勤勉朝政,莫要荒废政事,欲让天子行那灭道诸事...... 如此贡士,嘉靖深厌之。 要知道,随着近年来精力大不如从前,嘉靖帝连后宫都去得少了。 众所周知,一个男人一旦不再沉迷于情爱欢愉,就会想着与天争命,胜天半子。 而嘉靖帝胜天半子的途径就是修仙,妄图通过修仙这一套法子,活出一个‘万寿道君’。 也就是嘉靖帝脾气好,没有搞‘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那一套,否则当然就会献祭一二贡士,以飨上天! 大殿内,一众副主考、同考官,见了嘉靖帝亲自阅览了范进的文章,心思转了又转。 莫非皇帝与此人相熟,还是此人入了皇帝的青眼?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待会儿荐卷的时候,就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让皇帝面上无光了。 殿试名次虽由皇帝御笔钦点,但与会试流程类似,首先由副主考们荐卷,再由皇帝钦定。 若是自己等人荐卷给的名次低了,皇帝难免会对他们有意见。 …… 从朝阳初升,到夕阳落下,红霞漫天,殿试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至于说,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蟾宫折桂,独占鳌头,还需等待三日方会悬榜公布。 范进收拾了桌案上的杂物,遂也随着人潮退出了大殿,涌出了西苑。 与来时的忐忑不安相比,此时的新科贡士们大多意气风发,彻底放松了下来。 “范世兄,此番殿试可还顺利?”王世贞与李三元早早候在宫门之外,对着嘴里兀自唱着小调的范进言语了一句。 范进笑呵呵道:“不瞒二位,确有几分把握,想必二位亦是如此吧?” 王世贞心情不错,摆摆手道:“已尽人事,其余便尽皆付于天命吧。” 言罢,二人齐齐看向李三元。 三人之中,李三元才学略输二人数筹,且在会试上考运不佳,侥幸得了孙山,若是殿试再遇挫,怕是只能捞一个同进士出身了。 显然,李三元对于此番殿试的表现同样甚为满意,笑着说道:“不是在下夸口,此番殿试,绝不会重蹈会试覆辙。” 几人说话间,忽有一人主动上前见礼:“在下蒲州张四维,见过诸位。” 范进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此人身穿青色袍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玉簪束起,五官俊朗,眉是双峰聚,眼是水波横,说话间唇角微微勾起,端的是一派风流才子的好相貌。 倏忽间,范进便认出了此人,原来竟是今早晨曦时分,有过短暂视线交集的那一位。 范进复又将‘张四维’这个名字在心中念了一遍,待反应过来,不免面色微变。 此人可不简单,张居正作古之后,可是此人接了大名首辅的班。 哪怕张四维一上台,就把张居正的主张否了个一干二净,但到底是宰执天下的人物,谁敢小觑? 一念及此,范进拱手回礼,“鄙人广东南海县范进,见过兄台。” 话音落下,王世贞与李三元,俱是与张四维通了名姓。 张四维笑着说道:“不瞒几位,今早便觉得与几位投缘,只是顾念殿试在即,不敢骤然打搅。” “此间殿试已过,在下于聚仙楼订了酒席,几位可愿赏光?” “这......”王世贞与李三元皆是看向范进,他们二人虽然对于张四维初印象极佳,但到底萍水相逢。 范进略一思忖,暗道张四维既然能接张居正的班,想来此次殿试名次不低。 待得殿试悬榜,他们这一届新科进士同朝为官,若是结交一二,也可依为臂助,不失为一条人脉。 “张兄诚心相请,我等又岂能推脱?”范进复又看向王世贞等人,见二人皆无异议,遂决断道。 张四维展颜一笑,慨然笑道:“诸位,请!” 若只是一面之缘,张四维自是不会有意交好,但此人殿试答卷被皇帝御览,那便又不一样了。 正如范进所想,授官之后初入官场,即便有长辈照拂,也难以面面俱到。 如若单打独斗,难免为官场老油条所欺,若能互为援手,当能省却许多麻烦。 聚仙楼离西苑也不远,马车约莫行了两刻钟,便也就到了。 这是一座足有五层高的建筑,楼高巍峨,飞檐画角,一入此间,便有淡淡檀香充斥,镂空的雕花窗桕,映入斑斑点点的红烛微光。 此时,聚仙楼内,已是歌音杳杳,两行水袖一群的少女迎宾,可谓是藕白玲珑玉,柑黄磊落金。 “范世兄,请。”张四维抬了抬手,作出相请姿态。 “张兄先请。”范进站在楼梯前,一脸笑意地向着张四维拱了拱手,毕竟是对方做东,总不好喧宾夺主。 一番礼让之后,张四维当先上了三楼,范进几人紧随其后。 待得入座,几人说了一会儿话,饮了一会儿茶,店伙计便陆陆续续上菜,不多时便已经是满桌佳肴,醇香美酒在侧。 席间,几人各自讨教了一番学问,张四维便心中有数。 难怪此三人中,隐隐以范进马首是瞻,原以为只是长幼有序,不曾想却是依才学高低论次。 “以兄之才学,怕是此番必能高中,独占鳌头了。”张四维自顾说道,起身敬酒。 范进也不怯场,更无唯唯诺诺之色,当即回敬道:“借张兄吉言,唯愿我等尽皆顺利得过,从此平步青云,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言语间,几人又各自寄望了一番,畅想着殿试悬榜之后授官,又将是何等光景。 末了,张四维又不免隐晦地显露了一二人脉,算是给彼此交了个底。 在政治上,舅舅王崇古是兵部高官,在经济上,其父亲、叔父、岳父等,皆是山西鼎鼎有名的盐商,可谓是要权有权,要钱有钱。 论背景论后台,甚至还远在王世贞之上。 如此,也难怪张四维不屑于欧阳子士,丝毫不把其放在眼里。 第78章 御赐仙丹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席间,张四维对几人多有拉拢之意,估摸着是有提前组建班底的想法。 范进并非久居人下之人,王世贞出身太仓王氏,自然没有改换门庭的想法。 唯独只剩下李三元,其家世背景,并不足以在其步入官场之后提供多少助益。 只是,奈何张四维眼高于顶,并不把区区一介孙山放在心上,简单敷衍了几句,便止住了话题。 待得酒席散去,范进乘坐马车回到别院,已是深更。 亏得这几日皇恩浩荡,短暂解除了京中宵禁,否则说不得还要历经一番波折。 “贤婿老爷怎的这般时辰才回来。”胡屠户在府门外守了半天,见了范进从马车下来,忙上前替他解了裘皮斗篷。 范进只道:“殿试结束之后,同窗相邀吃酒,盛情难却,倒是让岳父忧心了。” 胡屠户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匆忙命人准备醒酒汤,复又吩咐准备热水,好替范进去一去满身的酒气。 一番洗浴过后,范进行至正厅,只见青禾姨娘窈窕身姿,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浑圆紧致的翘臀如同一块水磨盘般微微荡漾,自是知其所想,遂将殿试之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青禾姨娘只听得心惊胆战,后怕不已:“不曾想老爷竟如此大胆,若是触怒了陛下,怕只怕当即命人将你叉出去。 即便侥幸保住了功名,到底免不了一顿板子,伤筋动骨。” 范进只道是无稽之谈,嘉靖帝并非暴虐之君,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更何况,从来都是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拍案定乾坤。 很多时候,胆子大一点,比什么都强。 有了皇帝御览这一出,料想殿试名次当是不会低。 殿试了结,范进整个人也俱都慵懒了下来,连续几日埋首于两位姨娘的双峰之间,神色日渐憔悴。 好不容易进了书房,见了满室藏书,却无半点苦读之意。 非只如此,胸中甚至还隐隐生出了撕书焚卷的念头。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皓首穷经的老学究身份,目前还是他最大的一张护身符,也是他步入官场,攫取政治资粮的保证。 殿试完,一应贡士无所事事,整日寻欢作乐,皇宫大内之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足足三百多份答卷,经数位副试官荐卷之后,已然呈至嘉靖帝案头。 嘉靖帝一身道袍,长身而立,却是不忙于阅卷,目光落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上,正兀自掰着手指头计算究竟还要几日方能炼出这一炉绝世仙丹。 这一炉,想必是能马到功成的,昨天夜里他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炼就仙丹服下之后羽化飞升,得大天尊接见,授封‘万寿道君’。 “圣上......”黄锦见嘉靖帝在丹炉旁已经站了数个时辰,忍不住努了努嘴,示意边上那一摞小山一般高的答卷。 嘉靖帝见此颇为头疼,挥挥手道:“急什么,把严嵩等人给我叫来。” 黄锦躬身应是,正待依言照办,又听得嘉靖帝说道:“去的时候莫忘了取一枚金丹,就说朕念严首辅年事已高,又为国事操劳,特御赐金丹一枚。” “记住,你须得亲眼看着严嵩服下,再来报我。” 黄锦暗道皇爷这金丹,除了皇爷自个儿,怕是旁人谁也不想要。 只是皇命难违,黄锦只得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嘴里打着寒颤,道了一句是,便匆匆离去。 严嵩得了嘉靖帝御赐金丹,面上欢喜不已,几乎要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感慨皇恩浩荡。 待得黄锦一再催促之后,严嵩这才自锦盒之中,激动得双手发颤,缓缓取出金丹。 只见这金丹浑圆紧致,丹纹密布,足有鸡蛋大小。 严嵩缓缓闭上眼,刚想硬着头皮吞服,待金丹到了嘴边,又忍不住看向黄锦道:“此丹,可否化开,与水一同吞服?” “应该是能的吧?”黄锦有些不确定道,若是干咽,且不说撑死,撑破喉咙却是注定的。 皇爷还需要严嵩帮忙阅卷呢,总不见得提前送严嵩去见阎王吧? 严嵩当即命人取来一碗水,待丹药化开,这才往嘴里猛地一灌,片刻后才向黄锦亮了亮光洁的碗底。 黄锦忙上前一步,询问道:“严首辅,此丹服用之后,可有异样?” “异样?” 严嵩咂摸咂摸嘴巴,似是回味,半响才道:“圣上御赐仙丹,又岂会有什么异样。” 紧接着又道:“此丹甫一入口,滋味稍苦,待入腹中,只觉温养五内,回味无穷。” 说罢,看向黄锦,哈哈笑道:“不瞒黄佥书,服下此丹,鄙人只觉得精力无穷,仿佛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黄锦闻言,如实记录,一脸叹服。 末了,又不免催促了一句,“皇爷那里还等着严首辅从旁协助阅卷呢,还请严首辅早些起行,莫要误了时辰。” 严嵩自是连连称是,“黄佥书先行一步,在下马上就到!” 待黄锦走后,严嵩立时面色大变,苍老的面容上青一阵紫一阵,怒道:“快!” 当即,严府的管事便取来催吐之物,并一铜制脸盆。 严嵩服下催吐之物,扶着盆沿,稀里哗啦吐近一刻钟,仿佛整个人俱都虚脱了下来。 见得如此,严世藩有些不忍道:“父亲,你这又是何苦呢?” 在他看来,严嵩为嘉靖帝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何必为了讨好嘉靖帝,连身家性命也不顾。 难道圣眷,比身家性命还重要么? 严嵩闻言,苦笑着摇头,悠悠叹息道:“你不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即便是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嘉靖帝心思的严嵩,在很多时候仍然不免觉得嘉靖帝深不可测。 坊间虽多有嘉靖帝怠于朝政的流言,但谁若是认为这一位道君皇帝可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他可不会忘记,当今登基之后,究竟展露了多少雷霆杀伐手段,多少勋戚大臣在皇帝的屠刀之下俱都化作了亡魂。 严世藩还待说些什么,严嵩却径直挥手打断,沉声吩咐道:“备轿!” PS:加更送到。另外,推书关键词:古代、历史、大明、科举、官场...... 求礼物,求免费的用爱发电! 第79章 御前奏对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嵩赶至阳德门时,其余五位被嘉靖帝召集的读卷大臣已经先一步到了。 此五人分别是翰林院大学士、大理寺卿、督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以及低调多日的礼部尚书徐阶。 其他人也就罢了,礼部尚书徐阶的出现,却让严嵩眼神下意识一凝。 本以为可以借着会试题卷的机会教训教训徐阶,让对方自此失去圣眷,却不曾想,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又重新爬了起来。 一念及此,严嵩的眼神当即变得有些阴翳,暗道此子手段不俗,断不可留。 只是,徐阶毕竟是礼部尚书,位列从一品大员,虽还未入阁,但想要把对方彻底打下去,也需要筹谋一二。 “诸位,殿试阅卷千头万绪,我们还是即刻开始吧。” 言罢,严嵩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一读卷大臣的位置上。 旁人自然无可置讳,纷纷依照座次落座。 殿试三日后就要传胪放榜,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日,留给他们的阅卷时间,仅剩一日有余,故而六大读卷大臣,自然没有功夫说些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 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阅卷需要所有读卷大臣全员交叉阅览每一份答卷,给出相应的评阅,最后统计出得分最高的十份,呈送给皇帝,由皇帝御笔钦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当然了,为了照顾皇帝喜恶,一般11名到20名的卷子,也会提供给皇帝作为备选,以防出现沧海遗珠的情况。 至于第20名之后,皇帝一般不会过多过问,以彰显对大臣们的信任。 作为第一读卷大臣,严嵩很是认真负责。 每一份答卷到了他的手中,严嵩都会尽心尽力,秉公评阅,依照质量高低,给出相应的评级。 唯独有两份针对嘉靖帝修仙说三道四的答卷,直接被严嵩给彻底否了! 他最是清楚嘉靖帝的性子,旁的都可以容忍,唯独修仙一事,绝无商量的余地。 这般不知变通的卷子,自然没有资格呈送给嘉靖帝御览,以免惹嘉靖帝不快。 对于严嵩的做法,其余几位读卷大臣,同样没有异议,此等不知变通之人,实在是不适合列入二甲。 在几位读卷大臣的通力合作下,小山一般高的卷子,很快就干瘪了下去,待到次日清晨,三百六十多份答卷尽皆阅览完毕。 最终,经过一番汇总,得分最高的十份卷子,当先一步被呈送到御前。 至于剩余的三百五十五份卷子,还需要几位读卷大臣进行综合评阅,以确定二甲、三甲归属。 而在被呈送御前的卷子中,范进的文章赫然在列。 且不提殿试之时,嘉靖帝就已经亲自阅览过范进的文章,单只会试会元的含金量,就注定了他的文章必然在呈送御前之列。 会元郎的文章不入一甲可以理解,倘若跌出前十,那未免会引起仕林非议。 更不必说,范进的答卷字体斐然,治弊之法鞭辟入里,群臣阅览之后,尽皆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严嵩都不敢做得太过于明目张胆,仅仅只是把范进的文章排在第五位便作罢。 暖日高悬,严嵩伸了个懒腰,顶着两个黑眼圈,便领着其余五位读卷大臣,径直赶往西苑腹地。 暖阁外,黄锦早早地候在那里,见了严嵩等人,连道:“诸位大人熬了一宿,辛苦了。” 严嵩连连摆手道:“为朝廷取士,为国朝选才,谈不上辛苦。” 简单寒暄了几句,复又问道:“圣上可是起了?” 黄锦笑着说道:“且起了有一会儿了,这不派我来迎一迎你们。” “那就走吧,莫让圣上久等。” 严嵩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会儿时辰,当即道。 有严嵩发话,众人自是纷纷点头。 清晨,范进刚刚在正厅用过早饭,正准备寻个僻静的地方临摹字帖,便听得前院一阵鸡飞狗跳。 胡屠户行走间好似刮着一阵风,拽了范进的袖子便扯着嗓子喊道:“贤婿老爷,快,有圣旨到了!” 范进蹙眉,脚下却是不慢,“不是还没到放榜的时候么,怎么这个时候就有旨意了?” “诶呀,贤婿老爷,你就先别管这个了,迎接圣旨要紧!” 胡屠户很是有把子力气,拽着范进跑得飞快。 范进同样不敢怠慢,沾了一个圣字,又岂是等闲? 到了前厅,询问传旨太监之后,范进这才了解了大概。 原来不是殿试放榜授官的旨意,只是皇帝与大臣们裁决出殿试前十名的常规流程。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殿试的时候皇帝可能疏忽了某些贡士,打算先晤面,待进行最后一轮面试之后,再从这十人之中,选出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头名传胪。 “有劳公公了。”范进言罢,当即塞过去一个红封。 传旨小太监下意识捏了捏,顿时喜笑颜开,“范大人,那咱们就请吧?” “公公先请。” 范进谦让了一句,旋即便坐了马车,跟随传旨太监,朝着西苑的方向长驱而去。 待行至西苑腹地,范进意外地发现,王世贞、张四维、欧阳子士同样在列,除此以外还有几位面目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贡士。 换言之,他们这些人就是今科殿试前十。 “范大人是吧?圣上宣你觐见。”一名小太监先是分辩了一下,旋即走到范进面前说道。 “有劳公公了。”范进略一拱手道谢,此时却是不敢再给太监塞红包了。 皇宫大内,不比别处,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敢明目张胆贿赂,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范大人客气了,请随我来。”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范进紧随其后,不多时便行至嘉靖帝所处的宫殿外。 此时他倒是没有心思欣赏什么皇家威仪,皇家气度,只顾低着头看着大理石地面,心心念念着待会儿的御前奏对,唯恐出了什么岔子,让几十年寒窗苦读,一应辛苦,俱化作了流水。 第79章 恩赏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待进了内殿,檀香杳杳,首先映入眼帘的一道塑像,其高八尺有余,身着青灰道袍,身形消瘦,面容却极具威严。 范进稍作分辨,便认出了这该当是嘉靖帝为自己塑的道像。 塑像前,摆着一应瓜果、三牲,香炉之上,燃着高香。 左侧,摆放着一口八卦炼丹炉,其内熊熊露炉火,映照边上身着八卦道袍的嘉靖帝,如同身披彩霞,好似乘虚御风,端的是一副仙家气派。 在小太监的提醒下,范进低低着头进去,行参拜大礼:“臣,末学新进范进,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参拜声,嘉靖帝这才缓缓转身,打量了范进一眼,许久才道:“爱卿,你就是范进?” 言罢,又道:“平身吧,且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谢陛下!”范进遂了身,缓缓抬起头,却是不敢直视圣颜。 嘉靖帝端详了片刻,缓缓点头:“爱卿是广东人士?” “回陛下的话,微臣确是广东南海县人士。”范进淡淡说道。 嘉靖帝颇为欣赏他的沉稳,遂又陆续问了好几个问题。 倒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于经义一道,嘉靖帝的造诣,分辨优劣轻而易举,但若论文章功底火候,还远比不得经义大宗师。 嘉靖帝问的,多是一些广东的民俗风情,以及范进春闱一应见闻。 正待范进以为话题至此便会打住的时候,嘉靖帝忽又问道:“听闻,爱卿今年已经五十有五?” 范进心下微颤,如实据禀,“圣明无过陛下,微臣今年,确实已是五十有五......” 不待他说完,嘉靖帝打断道:“朕看着却是不像。” “这......”范进期期艾艾,这该怎么回答? 好在,嘉靖帝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盯着范进再度看了一会儿,直看得他头皮发麻,这才上前两三步,“依朕看人的眼光,你决计不会超过四十岁。” 嘉靖帝手里甩着十八子,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说道,“爱卿,可是有什么养生秘术?” 范进对上嘉靖帝的目光,只觉得对方眸子里似乎盛放着簇簇火焰,低眉顺首间作答道:“养生一道,微臣确有一二见解。” 虽然他前世四十七岁就因为见义勇为魂归地府,但并不妨碍他在圈子里,被公推为养生大师。 “哦?”嘉靖帝眼神一亮,遂道:“速速道来!” 看着嘉靖帝急不可耐的样子,范进也没有卖关子,径直道:“既如此,那微臣就斗胆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言罢,当即把自己当年熟知养生之法,述说了大半,嘉靖帝听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近大半个时辰。 范进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嘉靖帝忙命人取了茶水来。 黄锦端来茶水,一脸难色,“圣上,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了,您看?” 顿了顿,黄锦继续说道:“偏殿还有数位贡士,等候觐见呢......” 嘉靖帝闻言,脸一拉,瞪了黄锦一眼,知其忠心,厌其扫兴,淡淡道:“且让他们候着吧,朕自有主张。” 末了,又看向范进,略一斟酌,挥了挥手,便又一小太监端着一个明黄色铺盖的托盘走到范进面前。 范进定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硕大的几锭金子,而后便是一对玉佩,并三两黄金雕刻的金鸡、金牛、金马,皆是成双双对,一应精细雕琢,栩栩如生。 “爱卿学究天人,知天文,晓地理,会人事,朕也不吝赏赐,范爱卿权且一应收下吧。”嘉靖帝挥了挥手,看向范进,大为满意地说道。 范进当即一撩袍服,跪地高呼:“微臣谢陛下厚赏!” 嘉靖帝笑着点点头,“行了,你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范进闻言心中一喜,再次躬身下拜:“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一路退至殿外,范进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手上的托盘,顿时喜上眉梢。 还别说,自穿越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成锭的金子,以前多是金叶子之类,更别说还有成对的质地上佳的玉佩,一应金鸡、金马、金牛。 全套下来,怕是少说也能值五六千两银子。 嘉靖帝对他,可谓是厚赏了! 当然,与这些身外之物相比,更令他雀跃的,还是御前奏对,彻底入了嘉靖帝的眼。 若非身份、场合不对,看嘉靖帝最后那副样子,简直恨不得与他道友相称。 “范世兄?”王世贞见范进从殿内退了出来,再看他兀自摸了摸额头,不免上前询问,待见了他手上托盘的御赐之物,又立时有些挪不开眼。 王世贞虽然出身大族,自小衣食富贵,没少见过好东西,但皇帝御赐的物件,又岂能一样? 连王世贞尚且如此,旁人自是更甚,看向范进的目光,下意识流露出一抹嫉妒之色。 与此同时,心中不免又对接下来的御前奏对环节期许起来。 二人正说话间,殿内又走出一位小太监,走到一位范进等人不相熟的贡士面前宣旨,领着对方入殿面圣。 范进遂看向王世贞道:“贤弟,此间不是叙话之地,待再过两日,你我二人再于府上把酒言欢。” 王世贞闻言,自是点头称是,皇宫大内,人多眼杂,有些话的确是不方便说。 范进从西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刚刚用过饭,便有两位差役将一套进士冠服送到了府上。 范进清楚,这是金胪放榜,入朝谢恩的礼服。 这一套进士服,涵盖了衣、冠、袍、靴、腰带等,此外还有各种小配件。 范进的手轻轻抚摸在乌纱帽上,眼底闪过一抹炽热,区区一顶乌纱帽,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它前赴后继。 此时,他终是也有了一顶。 欣赏把玩过后,他当即沐浴更衣,试穿了一番,自觉合身,便复又脱下。 旋即,范进嘱咐了几句,命人好生保存,切莫让进士服有所污损。 PS:求礼物,求用爱发电,用爱发电每满五百加更。 第81章 金胪传榜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午间小憩了一会儿,待醒来时便有周府的管事相请:“范进士,我家老爷有请。” 范进闻言,连忙跟着管事,前往国子监司业府上。 此时,周进自顾拿着一份卷子,摇头晃脑,细细品读,待看见范进进来,忙吩咐落座。 “贤契,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周进看向范进,大为满意地点点头:“如此文章,当名列一甲无疑。” 范进拱了拱手,只道:“一切多亏老师高厚栽培,否则断然不会如此顺利。” 周进笑着摇摇头,“你文章做得好,与我何干?即便是我,也断然做不出如此言之有物的文章。” 范进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周进夸赞他的文章,因此心下倒也平静,只泛起微微的涟漪。 周进面色红润,大感面上有光,师徒二人叙话了许久,这才散去。 待回到府上,范进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一封汤知县的荐信,当即又命人备了车马,径直前往吏部员外郎陈旭的府上。 虽说事到如今,汤知县的荐信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好歹也是对方一番好意,若不登门拜访一番,实属失礼。 官场人脉,不是到需要用时才临时抱佛脚,而是平时就需多加联络。 选官一事,汤知县的内兄估计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但到底也算是一条路子,日后混迹官场,多少也能知晓些吏部密不外传的消息。 待马车行至陈府前门大街,自有小厮拿着荐信和范进的名贴,朝着门房高唱了一句:“今科会试头名范进,特来拜会贵府陈大人!” 陈府的小厮听得是今科会试头名,新科进士登门拜会,忙接过帖子荐信,一溜烟跑进府里通禀。 不多时,一位约莫四十岁,身着官服、顶戴乌纱的中年男子便亲自迎了出来:“前些时日便听妹婿提起先生不日起行北上,阖府上下俱是翘首以待,今日总算是见了见了世先生真荣了。” 吏部员外郎陈旭对范进很是客气,言语之间十分热切。 这倒也不奇怪。 他虽是常人眼中的天官,更是身居吏部要职,却仅止官居从五品。 若是寻常同进士,地方官僚当面,陈旭还可以摆一摆吏部天官的谱儿,捎带着拿捏一二。 但眼前这位,背后站着国子监司业,更是今科会试头名,于殿试上得了皇帝青睐,必入翰林,其前途之远大,不言而喻。 不消几年,说不得对方便后来居上,一跃而走到他前头,成为他需要仰望的大人物。 刚开始收到汤知县来信的时候,陈旭还只怪汤知县给他找麻烦。 现在看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妹婿,虽然举业不成,政绩也是平平,但于论识人一道,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不然,又岂会于盲目茫茫人海之中寻到这一位? 明明刚开始只是一个冷灶,现在却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下初上京城,一应琐事繁多,会试殿试接踵而至,故而耽搁了些时日,今日才得了闲暇登门拜访,还请陈大人海涵。”范进简单解释了一下。 陈旭对此自然无比宽厚,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忙将人请进府,看茶落座。 “范进士,御前奏对可还顺利?”说话间,陈旭忍不住凑近打听道。 范进自谦了一句:“尚可。” 陈旭大喜过望,“如此说来,范世兄此番当是稳过。” 末了,又不免想起汤知县拜托他关照范进一事,不免苦笑道: “只是,似先生这般会试头名,荣登金銮的情况,选官一事,非是在下推脱,实是帮不上什么忙。” “还请世先生莫要怪罪……” 若范进是同进士的话,那么一切就好办了,至少外放地方,充任一地知县,他还是能帮忙想想办法的。 即便是富庶之地的县令,他帮忙自掏腰包,上下打点一番,也有不小的机会。 甚至于,哪怕是二甲排名靠后之辈,他也能从中转圜,运作一二。 范进摆摆手,洒脱一笑:“陈大人说的哪里话。 我与汤房师年谊世好,汤房师又对我多有提携,进又岂会怪罪。”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只是往后同朝为官,还请陈大人多多关照。” 范进也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人,往后同在京师,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 陈旭略一抚须,连道:“这是自然,我与范世兄一见如故,往后你我两家,不妨多多来往。” 二人说了一会儿,陈府管事便来报,酒席已然备下。 陈侍郎盛情相请,范进自是不好拒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谈了一会儿经义,聊了一会儿文章,范进眼见月悬中天,明天更是金胪放榜之日,遂略一告罪,婉言谢绝留宿邀请。 陈旭见事关金胪放榜,自是体谅,亲自将范进送至府门外,看着范进上了马车,这才折返。 翌日,天光微亮,范进便在两位姨娘的服侍下,将崭新的进士服穿戴整齐,迎着晨曦,乘坐马车,赶赴紫禁城。 刚至午门,抬眼望去,入眼所见俱是一应起伏的宫殿群,每一座都是金黄琉璃瓦,朝霞映下,尽是流光溢彩。 此时,午门前已经聚集了乌泱泱的人群,其中多是上朝的文武百官,此外便是范进这般身着崭新进士袍服,顶戴簪花乌纱帽的新科进士。 文武百官自成一派,其中又分为若干个小圈子、小团体,其中最为显赫的,当属严嵩父子无疑。 此外,范进这等新科进士又是自成一派,他们是新丁,万万不敢贸然上前,打搅朝堂部老们的私下谈话的。 所幸,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话题。 值此金胪传榜之际,众人热议的焦点,自是今科状元人选。 按理来说,作为会试会元,范进中状元的机会最大。 不过,范进的年纪摆在这里,圣上与阁老们或许更倾向于点一位更年轻的状元也说不定。 比方说,不少人就笃定状元非欧阳子士莫属,只是一切还未彻底盖棺定论而已。 诸多新科进士们唯一笃定的是,除非皇帝与几位读卷大臣齐齐发昏,否则就断断不可能将范进录为探花郎。 PS:加更送达。 求礼物,求用爱发电,用爱发电每满五百加更。 第82章 状元及第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咚咚咚! 随着紫禁城午门城楼的钟鼓声响起,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新科进士,俱都歇了窃窃私语,天地恍若重归寂静。 紧接着,文武百官开始按照位次高低排列,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候宫门打开。 而范进等一应新科进士,同样自发依照殿试次序,排起了长队,等候入宫觐见。 不多时,紧闭已久的宫门开始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天地浩荡之势。 文武百官当先迈步通过午门,范进等人间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的缀着,随之迈过午门。 甲胄齐全的军士,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每一个通过午门的人,一旦察觉丝毫犯禁之处,当即就会一拥而上,让对方刀斧加身。 文武百官俱都习以为常,面色平静,唯独新科进士们心下惴惴,如履薄冰,连迈步都万分的小心翼翼。 过了午门,走过长长的御路,入眼便是一道金色水波的河流,霞光映照,流光溢彩,宛如一条金色腰带,又似一道五彩斑斓的彩绸,环环相扣般将午门和太和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浑然一体,不显半点突兀。 金水河上,矗立着五座高大的石桥,俱是汉白玉铺就,精雕细琢,华美异常。 这便是传闻中的‘金水桥’了。 缓步同行,待过了金水桥,便算是正式抵达谨身殿外。 远远地就能望见两位身着御史袍服,顶戴乌纱的官员,正在一脸严肃地负责监察记录。 范进等一应新科进士,师仿文武百官,如法炮制地整理衣饰。 其中间隙,也不免打量起这天底下最浩瀚,最尊贵,同时也承载着大明王朝风风雨雨,至高无上权力的载体。 只见谨身殿坐落于汉白玉石基之上,汉白玉石基共分三层,每一层都精雕细琢着一应龙首,摄人心魄,凛然威严。 大殿顶檐,一把九龙曲柄黄伞盖兀自撑开,左右各设盒、壶、盘、瓶、椅、杌等器物,俱都精美绝伦。 大殿下侧,数队乐师静立待命,殿宇内一应天子亲卫立于台阶之上,手执刀枪剑戟,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众人大约等候了一刻钟,嘉靖帝的仪仗便到了,府乐声也随之响起。 文武百官,皇室贵胄,俱是一应俯首,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进等一众新科进士动作同样不慢,一应尊崇。 待嘉靖帝道了句平身之后,便有鸿胪寺的官员,从黄锦手中接过一封皇榜,交付到内阁阁臣手中。 此时,最激动的莫过于新科进士们,谁还不知道那份皇榜,承载着各自大明政治生涯的起点、乃至是终点? “这......”严嵩的视线当即落在皇榜上,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 旋即,严嵩微微叹了口气,暗道可惜,便复又将皇榜递给其余辅臣逐一传阅。 待得内阁阁臣尽数阅览,再看向严嵩的表情,隐隐的带着些许的玩味之色。 此时,皇榜已再度交付到鸿胪寺官员手中,开始高声唱榜: “本次殿试一甲第一名......范进!” 鸿胪寺官员唱榜的声音落下,值守的天子亲卫紧接着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一时间好似闷雷炸响,层层递进。 一时间,莫说是这大殿,便是金水河原本平静的河面,都震荡起了丝丝涟漪,苍穹之上,灰色云层散开,洒落道道金光。 范进怔在当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中一阵快意。 倒是立于他身后的欧阳子士,猛一抬头,面色苍白,双眼瞪大,好似铜铃,全然不敢置信。 状元....竟是那乡野村夫范进! 待再看着面前那道修长枯瘦的身影,欧阳子士险些晕厥过去,呐呐道,“怎么如此,怎会如此啊......” 只是,随着文武百官的视线,尽皆投注过来,更准确地说是落在范进的身上,欧阳子士才有些后知后觉的连忙低头。 午门外的恭维之声犹在耳畔,此时却叫他有些无地自容。 罢了,既然状元已出,若得能榜眼、探花,亦能挽回几分颜面。 “一甲第二名,张春!” “一甲第三名,张四维!” 接连两道声音落下,恍如晴天霹雳,一盆冷水将欧阳子士浇了个通透,整个人顿时萎靡了下去。 未入一甲,他竟然未入一甲...... 只是此时,鸿胪寺的官员却径直越过他,行至范进身侧,打量片刻,“你便是范进?请随我谢恩吧。” 当即,范进在一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出列,跟随鸿胪寺的官员,来到御道上。 “臣,范进,谢陛下隆恩!”范进干脆利落地行参拜大礼,叩首谢恩。 紧随其后,榜眼、探花,也俱都走到范进右侧,接连谢恩。 嘉靖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勉励了几句,这才让范进等人随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缓缓退了下去,重归人群。 正待欧阳子士肖想二甲头名传胪之位的时候,鸿胪寺官员的高声唱榜,再一次击碎了欧阳子士脆弱不堪的心灵。 仍然不是他! 传胪之位,最终花落太仓王家,王世贞。 范进同样替王世贞欣喜,这传胪之位,不同于普通二甲,隐隐可与一甲比肩。 凭借太仓王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在授官环节,起步位置断然不会低。 此间唱榜仍在继续,直至二甲第八名,才终于出现欧阳子士的名字。 只是,此时的欧阳子士,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面无血色,并无半分惊喜。 最后,还是在鸿胪寺官员的提醒下,这才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大礼。 只是这份姿态,未免让文武百官俱都看轻了几分,便是立于上首位置的严嵩,都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眼光出了问题。 若是当初选了那范进...... 额,还是算了。 自己的二女儿可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即便是榜下捉女婿,也断断不能捉那范进,否则自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范进与王世贞俱都替对方欣喜,末了又不免担忧起了李三元。 这个家伙,不会重蹈会试覆辙吧? 好在,薛定谔定理这一次并没有奏效,待唱榜到二甲第八十九名的时候,终于出现了李三元的名字。 PS:今天会更四章,求礼物,求免费的用爱发电,每满五百个加更。 , 第82章 天官夸街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随着冗长的唱榜仪式结束,嘉靖帝不免又说了几句,旋即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这谨身殿素来庄严巍峨,与道家气象不符,若非金胪传榜事关国朝选才拔才,这谨身殿不待也罢。 唯独看到自己钦点的状元出炉,那老而弥坚,英姿勃发的姿态,嘉靖帝这才大为满意,暗道不枉从自己从西苑挪窝,跑这一趟。 不过,也仅止如此了,不待文武百官说话,嘉靖帝便朝着黄锦打了个手势。 黄锦作为司礼监俭书,随侍嘉靖帝多年,自是会意。 片刻后,殿内便奏起了《嘉靖之章》的府乐,文武百官,一众新科进士,俱是再度行三跪九叩大礼,恭敬地目送嘉靖帝乘坐辇架离去。 不消说,嘉靖帝定时急着赶回西苑,争取再炼一炉夺天地造化的仙丹。 徐阶作为礼部尚书,自是继阁臣们之后,第一个拿到金榜。 与此同时,几位尚书也俱都围拢了近前,饶有兴致地讨论起来。 早在殿试之前,严家便为欧阳子士大造声势,满京城都流传着欧阳子士必得状元的传言。 这种传言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谁不知道那欧阳子士是严嵩的外甥,更不必说严嵩还是此次殿试排名首位的读卷大臣。 正待所有人都认为此次状元非欧阳子士莫属的时候,非但一甲看不到欧阳子士的名姓,就连传胪之位都化作了梦幻泡影,仅至于二甲第八。 这个名次换做是旁人,自是欢天喜地,但对会试草元,背靠严嵩的欧阳子士而言,不啻于一场晴天霹雳。 想到方才严嵩满脸阴沉,拂袖而去的神色,几位尚书不免暗暗猜测。 徐阶更是直言出声,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看来,我们这位严首辅,并不如我等想象中的那般简在帝心呐。” 严党在会试考题上阴了徐阶一把,还不等他主动出招扳回一局,这一箭之仇,却有人替他报了。 一时间,徐阶心中倍感快意,连带着对范进也有了莫名的好感。 任你严嵩狡猾似狐,机关算尽,还不是到得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阶轻哼了一声,暗道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斗严嵩,那便是徐某志同道合的朋友。 旁人虽不敢出声附和,但心底难免起了波澜。 “诸位,若是无事,我这便命人将金榜悬于东直门外了。”徐阶将金榜轻轻一抖,收束了起来,旋即便命人前去张榜。 末了,徐阶又扫了严世藩一眼,嘴角隐隐噙着一抹讥讽。 不敢当面挑衅严嵩,难道还拿捏不了你区区一个严世藩吗? 严世藩见此,心中暗恨,这徐阶是彻底坐大了啊...... 末了,又不免看向稍远处,自始至终宛如泥塑一般的国子监司业周进,更是怒火中烧! 这个老家伙,简直油盐不进,严家付出了那么多,对方竟然连旗帜鲜明站队严家的举动都欠奉。 若是这个老学究带着国子监势力投入严家麾下,那徐阶又岂会如此放肆? 面对严世藩不善的眼神,周进面上尽是无辜,亲疏远近他难道还分不清么,此次殿试状元,可是他的弟子。 再说了,他只是国子监的二把手,上面还有一个国子监祭酒压着。 连李祭酒都没开口,他又岂能越俎代庖? 对于此间神仙打架,范进自是不知,作为新进进士,金胪传榜之后,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传统节目——天官夸街。 一众进士簪花,前三甲骑着高头大马,在皇城御街上行进,享受万民夸羡。 范进作为状元郎,自是行在最前头,榜眼、探花稍稍落后。 至于其余进士,只能步行,略作陪衬。 范进身着绯罗色状元袍服,有别于其余进士的青罗袍服,腰缠六品官的光素银带,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自是最为引人瞩目。 胡屠户混在围观进士夸街的人潮里,拽着旁人的衣袖大呼小叫,“我贤婿老爷是状元郎,我贤婿老爷是状元郎!” 胡屠户举止一如从前,只是旁人却不敢出言呵斥,俱都巴结着他。 状元啊,真真是前途无量! 这老汉的福气,还在后头。 自己怎的就没有那么一个女儿,嫁给这般‘仪表堂堂’的状元郎? 范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享受着万民夸耀,同样喜不自胜,胸中豪气万千。 正如孟郊《登科》所言:“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刻,同样也是天下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一刻。 人生三大喜,金榜题名第一位。 一念及此,范进不免放缓了速度,力求让时间流逝得更缓慢些,最好让这一刻定格为永久。 非止范进如此想法,其余进士更是如此,隐隐有不少人喜极而泣,却顾不得抬袖擦拭。 即便是范进有过乡试中举后‘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经历,此时想起来,也不免觉得有些‘小巫见大巫’。 若论‘一举成名’,还得看金胪放榜。 从今往后,天下谁人不识范进? 艳阳高照,几乎阖城的百姓俱都来围观御街跨官。 宽阔的长安街道,几乎被一应人潮堵得水泄不通,数十万百姓的热情,让这阳春三月的京城,都变得隐隐有些灼热。 范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惊声尖叫,无数云英未嫁,粉面含春,姿容娇俏的女子,纷纷将随身的头花、手帕、香囊,如雨般抛下。 红袍红花,高头大马,便是这状元郎姿容略显成熟些,只要状元郎能一眼相中自己,她们也是千肯万肯的。 倒是出身达官显贵,公侯门第的女子略拘谨些,迟疑片刻,方才挪开目光,在其余进士身上巡梭起来。 即便其余进士前程不比状元,但好歹也算是心仪郎君的上上之选。 一时间,一众未曾娶妻的进士俱是欢喜不已。 说不得,继金榜题名之后,其余人生两大喜,亦是好事将近了。 第83章 琼林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琼林宴这一日,范进用过早饭,早早就乘坐马车前往礼部衙门。 待进了宫,一行宫女依次给每一个新科进士奉上一支杏花,簪在耳侧,寓意杏林俊杰。 旁人只道是士子风流,范进却一阵踌躇,心中顿生一股‘老来卖俏’的滑稽感。 按理来说,此次琼林宴嘉靖帝该当是要出席的,可谁叫嘉靖帝醉心炼丹呢? 金胪传榜之日从西苑挪窝回紫禁城,嘉靖帝已经是老大的不愿意,散朝之后更是火烧屁股一样又躲回了西苑。 今日琼林之宴,更是早早地打发了小太监来报,说是龙体欠安,由礼部尚书徐阶代为主持,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自是不言而喻。 不过,皇帝不出席也是好事,嘉靖帝不来,大家还免于拘谨,更加畅快开怀。 礼乐声刚刚响起,礼部尚书徐阶便携一众礼部官员到场。 徐阶先是代为转达了嘉靖帝的旨意,旋即又面向一众新科进士:“今日的主角是在座诸位,老夫与礼部诸位同僚俱是陪客。 尔等寒窗苦读十余载,先后历经童子试、乡试、会试、殿试,不日即将迈入官场! 望尔等日后,无论身在何处,官居何职,莫忘初心,为民请命,为国尽忠,如此方不负陛下隆恩。” 范进等进士皆是齐声道:“吾等必不负陛下厚望!” 徐阶微微一笑,旋即吩咐左右,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开宴吧。” 话音落下鸿胪寺的小役当即开始手脚麻利地布置席面。 范进与榜眼、探花坐一桌,其余人皆是五人一桌,再加上其他与会的官员,粗一算下来,竟不下上百桌。 席间,自是美酒美食,酒是御酒,膳食更是嘉靖帝下了御旨,专门调来了御膳房的御厨烹制。 不得不说,嘉靖帝对于臣子是从不吝啬的,即便没有出席,但这场琼林宴的规模却没有打半点折扣。 一应牛、羊、猪、鹿、鸡鸭鱼肉俱都上了,且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此外还有种种难得一见的海鲜、时蔬,零零总总,每桌上了数十道,御厨的手艺,更是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当然,吃喝之余,范进这等新贵,也没有忘了主动向官场的前辈们敬酒。 与上朝那等重要场合不同,此时琼林宴上,众人都很放得开。 面对新科进士们的敬酒,一众官员俱都面色和蔼,热切回应。 不日大家就要一起同朝为官,彼此之间没有阶级壁垒,自然不会有人自恃身份,刻意拿捏。 尤其是范进作为殿试状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说话又好听,更是博得不少前辈官员们的好感。 张春、张四维作为榜眼探花,风流飘逸,在场官员同样大感满意,督察院的御史们,更是把王世贞拉到一旁,说着私密话,俨然就是一家人做派。 唯独欧阳子士,自顾喝着闷酒,即便不少严党一系的人马主动奉承,他仍旧是那副神色恹恹,意兴阑珊的模样,惹得众人颇为侧目。 不过,倒也没有人替他担忧,有严嵩这样一位舅父,欧阳子士注定比其他普通进士少走许多弯路。 琼林宴上,哪怕范进刻意躲酒,但作为状元郎,许多酒还是躲不过去的。 因而,待到琼林宴散去,他几乎喝得酩酊大醉,最终还是差役搀扶着,这才上了马车。 当然,琼林宴上醉酒的自然不止他一个,除了榜眼张春还勉强保持清醒之外,探花郎张四维更是被灌得东倒西歪。 不少官员极为看好张四维,出身不凡,相貌出众,是极好的联姻人选。 王世贞同样在百官员们的‘捉婿’之列,只不过这小子银枪蜡头,酒量太差,三杯酒下肚,就被鸿胪寺的差役们扶到早就安排好的下榻之处。 如此一来,倒是让他顺利的躲了过去,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范进再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管家福伯抱着一摞请柬快步迈入正厅,这俱是京中百官的宴请帖子。 范进颇感头疼,挥挥手道:“俱都推辞了吧。” 福伯点点头,继而又有些迟疑地拿出另一份帖子,“这是严府让人送来的帖子,您看?” 范进闻言,咂摸了一下,“算了,待明日我手书一封,你替我送到严府府上。” 严家看好的准女婿欧阳子士殿试名次不高,先前的‘状元之属’更是化作笑谈,此时严府正是难堪的时候,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触对方的霉头。 上次严世藩设宴没有刻意针对,这一次就说不定。 保不齐严党一系的人马就有找回场子的想法,借此提振一下欧阳子士低落的士气,好刺激对方重新振作。 “此外,自昨日至今,京中不少人家俱是送来贺礼,其中不乏贵重之物,您要不要看看?”福伯想了想又说道。 范进不以为意,“俱都送入库房吧,等我得空了再去查验。” “库房已经堆满了。”福伯低眉顺眼地回了一句。 “那就先想法子腾地方。” 范进拍了拍脑门,兀自低语道:“看来是时候换个大点的宅子了。” 此前对于这处别院,他大体上是满意的,如今再看,竟隐隐觉得有些配不上他的身份了。 “还有,这是此前房东退还的一部分赁钱。”说着,福伯自袖中取了银票,递交到范进手中。 范进粗略数了数,发现原本作价一百五十两的每月房租,退还部分费用之后,相当于房东只收取了每月二十两银子。 这不由得令人咋舌,看来当官的钱就是经花呀。 这一来一去,购买力足足翻了七八倍。 当然,范进也不会认为房东亏了,这二进院子现在可是状元府,若是范进不租了,房东无论是往外租还是出售,其价值都不可同日而语。 “放在府里帐上吧。” 范进复又递了回去,嘱咐道:“另外,此次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送了礼的也就罢了,没送的你给我一笔笔记下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些人没送!” PS:第一章加更送达,今天还有一章,求礼物求用爱发电,每满五百个加更 第84章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二人说话间,慧和尚拎着月牙铲直接闯了进来,兴奋道:“老爷,小魏相公来了!” 范进原还道是哪个小魏相公,待反应过来,连忙道:“快请!” 话一脱口,他又紧接着说道:“算了,我亲自去迎一迎。” 待出了府门,见了魏好古,范进当即快步上前,惊喜道:“贤弟,怎的不提前给我来信,为兄也好安排一应诸事。” 说着,便拉着魏好古往里走。 魏好古风尘仆仆,气色倒是不错,笑着说道:“自接到范兄的信,我便星夜启程,走水路不分昼夜,本以为能赶上范兄御街跨官,赴琼林之宴,不曾想还是错过......” “不妨事,不妨事,贤弟能来,我已是万般高兴。”范进热情道。 范进高中状元,魏好古自是由衷替他感到欣喜,不无感慨的说道:“范兄总算是熬出头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范进这一路行来,究竟是有多么的不易。 “是啊,总算是熬出头了。” 范进眼神酸涩,不无感慨的说道,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前身。 望着晴空,范进吐出一口浊气,“我这一辈子,跋山涉水,历尽磨难,惟愿不复这天生八尺之躯!” 魏好古自是明白他的理想抱负,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劝慰。 范进将魏好古领至前厅,吩咐人看茶备饭,又命人收拾客房,这才笑着说道:“此番贤弟上京,于我而言,如鱼得水也。” “范兄谬赞了。” 魏好古先是谦虚了一句,旋即又不免有些自得,“若论经义文章,天下间胜过我的如过江之鲫,可倘若单止经世济道,在下或可充数。” “贤弟之才,为兄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范进连忙说道。 紧接着,二人又不免谈及花露水工坊之事,此亦是范进邀请魏好古北上的用意。 “如此,我便赠予贤弟两成份子,一应管理诸事,尽托付贤弟。”范进直截了当地说道。 对于魏好古,他还是信得过的。 又或者说,除了魏好古,他还能信谁? 这就是家世不显的弊端,不似豪门大族,树大根深,不缺可靠的人手。 “既得范兄信任,那小弟也不推脱。” 说着,他自袖间取出一打银票,面上一片赤诚:“小弟料想世兄登科不久,家资单薄,当是银钱匮乏,故而擅作主张,发卖了不少家产,凑了这两万两银子。” “这钱,便折算成那两成份子吧。” 不待范进推脱,魏好古郑重地将银票推至范进面前。 范进却是眼神一凝,深深地看了魏好古一眼,哑然笑道:“何须如此,贤弟快快收回去。” 言罢,又径直将银票推了回去。 二人谦让许久,魏好古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有些无奈地将银票收回。 席间,范进与魏好古久别重逢,自是推心置腹,推杯换盏。 待命人将魏好古送下去歇息,范进这才背着手,直接去了书房。 “老爷,为何?”福伯替范进掌灯,有些欲言又止。 范进呷了口茶,挑了挑眉道:“你是想问我,白日里为什么不收了那两万两银子?” 福伯呐呐点头,忍不住道:“现在府上的银钱已经所剩不多了,待老爷授官之后,往后的开销,怕是还要翻几倍。” 范进自是清楚官场之中的迎来送往之事,究竟有多么棘手,光是请宴吃喝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不要说各种人情送礼了。 他从未想过当海瑞那样清贫的官,更不想成为官场中的独夫。 他不拿,旁人不拿,上官怎么拿?上官不拿,大家还怎么进步? 想要做事,身边必须要有一群人,而将这群人联系起来的是利益,也只能是利益。 白日里,若是接了魏好古的两万两银子,固然可解燃眉之急,可这条线就断了,至少在花露水工坊这件事上就两不相欠了。 花露水生意固然有前途,但现在基本停留在PPT层次,连工坊都还没盖完,魏好古与其说是花两万两银子买下两成份子,还不如说是出于朋友间的情谊,想要帮他一把。 范进看向一脸忧色的福伯,宽慰道:“放心吧,府上断不了炊!” 在大明朝当官,现实会逼着你去拿,让你不得不拿,而范进本身也属意拿。 但究竟该怎么拿,却讲究方式方法。 首先当有四不拿,第一金银不拿。 金银价值几何,人尽皆知,一旦出事,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二,单次不拿。 人心叵测,谁知道是不是诱饵,下一刻就会倒戈相向?唯有一直需要,才能一直安全。 第三,直接的不拿。 一层又一层,一环又一环,最终到他手上的,才算落入他的口袋。 第四就是什么都不拿。 如此一来,皇帝就没法查,无处着手。 而想要做到什么都不拿,首先就需要控制一个可信之人,让他去拿,需要花钱了让他去花。 一旦做到此四不拿,当可高枕无忧。 而现在,魏好古就是范进眼中的那个‘可信之人’。 一来彼此情谊深厚,魏好古待他一片赤诚,二来魏好古身家清白,背后并没有太多的牵扯。 魏好古是个聪明人,方才席间应该能听懂他的意思。 倘若对方不愿,范进也不会强人所难,往后大家仍是朋友,若是魏好古愿意,那么便更进一步,自此往后,一荣俱荣。 至于一损俱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即便事不可为,他也会尽力保魏家人几代富贵。 橄榄枝已经抛下,就看魏好古究竟接还是不接了。 果不其然,次日清早,魏好古便满身露水地站在范进院门外,郑重施礼,“范兄,我已经想好了。” “果真想好了?”范进凝视着对方,面色严肃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魏好古闻言,坚定摇头,“不,我想陪范兄赌这一把。” 范进哑然,少有见到魏好古如此郑重其事,“你便这般信我?” 魏好古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是看着范兄一路走过来了,我相信范兄绝非久居人下之人,飞黄腾达之日已是不远......” PS:第四更送达,求礼物求用爱发电,每满五百加更。 第85章 授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好古啊,我这前半生一路踽踽独行,如履薄冰,”范进直呼魏好古的名字,长叹一声道:“现在,我想换个活法。” 魏好古当即道:“是时候换个活法了,我们都该换个活法。” 言罢,二人对视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野望。 范进有些惊诧,自以为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他看透一个人,却不曾想命运永远是这般的不可捉摸。 人呐,一旦有机会,总会改变,抓住一切机遇努力向上爬。 范进如此慨叹,魏好古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忘不了范进童子试上的那一身朽烂的麻布,那顶满是破洞的毡帽,冬日里被冻得乞乞缩缩的身形,更忘不了,眼前这道身着绯红进士冠服,一举一动间皆透着达官显贵气质的身影。 大家都变了,又或者说,大家都没变,本就该如此。 人会一时陷在淤泥里,却不会永远陷在淤泥里。 在府里待了半日,范进复又去了周进那里听取经验。 周进与他的前半生境遇相似,走马上任之后,短短十余时间,便已官至国子监司业,定有一套过人的为官之道。 周进一句看似随意的提点,都能让他少走许多弯路。 这一次,范进到周司业府上,没用班房通报,直接就得了允许,径直进去了。 看到范进前来,周司业先是命人看茶,恭贺了一番,旋即又不免告诫道:“现如今,你已身处风口浪尖,当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 “恩师教诲,学生必定铭记于心,时时谨言慎行。”范进正色道。 周进笑笑,摆摆手道:“不过,你倒也不必过于忧心,若有什么麻烦,尽管报于我,这这把老骨头,许是还能替你遮风挡雨一段时日的。” 许是周进年事已高,说话也不免啰嗦了一些,有些恍神道:“遥想当年,若是没有夏座师乡试点将,我兴许现在还在汶上县县门口房科家的馆教书呢。” “当然了,这教书育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政坛对于我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范进陪着笑,静静听着,也不言语。 周进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略微回了回神,“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也忍不住会想,这官当多大才叫大啊。” “贤契,我要摆正位置,你也要摆正位置,凡事多思量,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对上周进的眼神,范进忙不迭道:“请恩师放心,我不会行差踏错,走上歧路的。” 这是在授官之前,周进这位老师给予他的忠告,他自然会铭记于心。 周进笑着点头,“那便好。” 他这辈子,见过太多满腔抱负的人,为了科举散尽家财,乃至是一贫如洗,一旦当了官,什么兼济天下,为国尽忠的抱负就全忘了,满脑子都是使劲刮地皮的想法。 回本之后仍不满足,径直迈入贪婪与私欲的大门,一步步深陷,最终化作火星,璀璨片刻便彻底黯淡。 周进自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但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辞别了周司业,范进并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转道去了鸿胪寺学习礼仪。 鸿胪寺的含权量不算高,即便是鸿胪寺卿,也只有正四品,换言之,鸿胪寺是一个正四品衙门。 平日里,鸿胪寺负责的,多是朝会、宴席、祭祀、礼仪等一应诸事。 金胪传榜之后,新科进士们须得连续三日到鸿胪寺点卯,学习一个时辰的礼仪。 三日礼仪之期一过,便可正式参加朝会,向嘉靖帝谢恩。 “范大人来了,这是您的朝服官印。”衙役恭敬地把朝服和官印递交到范进手上。 范进漠然接过,手上下意识摩挲了片刻。 此次授官倒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毫无意外的,他被嘉靖帝授予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职。 此为大明朝的惯例,长期以来翰林院修撰都是状元的自留地,一旦金胪传榜,便会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 在这个问题上,旁人纵是想压他一压,也无从下手。 更不要说,他这一把年纪才中了状元,若是再刻意针对,传扬出去,朝堂部老们同样难免面上无光。 与此同时,张四维作为探花郎,同样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位列正七品。 王世贞的运气同样不错,以传胪之身,被授予了翰林院检讨一职,与张四维同为正七品。 翰林院修撰、编修、检讨,皆是同为史官,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专修国史,与此同时还负责文史档案,如皇帝起居注等的收集与整理工作。 至于李三元,直接就被归类到‘没有前途’的进士行列之中,虽说二甲,但到底排名靠后,也没有得力的背景,直接就被外放地方,充任浙江下辖一县知县。 不过对此李三元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浙江富庶之地的肥缺,可是让许多新科进士眼红的好去处。 再者说,所谓的‘没有前途’也是相对的,似他这般,若是平稳度过五年,稍有政绩,有极大概率会被擢升为知府。 换言之,只需三五年,他便能一跃而走到他老子前头,届时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可就难说了。 “范世兄、张兄、李兄!”欧阳子士主动上前跟范进打招呼,仿佛已经从连日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沉稳。 伸手不打笑脸人,范进等人俱是一一回应。 欧阳子士此次虽然没有被充入翰林,彻底失去了宰执天下的机会,但耐不住严嵩一再向嘉靖帝推荐,且殿试名次还不错,到底没有被放到六部任主事,反而是被分配到了大理寺观政,前途算是无恙。 日后同朝为官的日子还长,倒也没有必要把关系弄得剑拔弩张。 即便是张四维不怵严党,王世贞背后的王家已经跟严党明牌开撕,到底也没有迁怒到欧阳子士身上,胜利者当有胜利者的气度。 鸿胪寺学习完礼仪之后,几人还相约小聚,略饮了几杯,算是将此前一应彻底揭过。 第86章 修族谱,长生牌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新科进士们的去向已定,只是距离走马上任还有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新科进士们还需要先经历一段为期三个月左右的观政期。 新科进士们需前往六部等衙门实习一段时间,观政结束,顺利通过才会正式外放。 不过一甲显然不在此列,翰林院本就是储才养望之所,在翰林院期间,本就相当于顶级的观政,记录皇帝起居注,这福分还小吗? 距离传胪放榜已经过去数日,当京城的百姓还沉浸在御街夸官的美好追忆的时候,数百信使正兀自快马加鞭,力求将本次殿试结果,传递至两直隶一十三省的每一个行省,每一个府县。 翻过连绵起伏的山脉,踏过一座座丘陵,最终一马平川,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信使,马蹄声踢踏踢踏,敲醒了南海县这座还未彻底从晨曦中睡醒的小县城。 “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金胪传榜,即刻开门放行,阻者大罪,逆者重刑!” 一骑驿卒手持一卷盖着大印的文书,一路大呼小叫,守城的兵卒不敢造次,当即放行。 末了,又不免赶紧派人去通报县令老爷。 此时的南海县,范进会试高中头名的消息还在发酵,许多人都沉浸在这座贫弱小县城出了一位当世人杰的消息里。 东门大街上,范府大门前,各家俱都派了人,带着成车的礼物,候在府外,数日不绝。 “啧啧啧,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一辆了啊,莫道是咱们南海县,附近几个县,乃至府城,谁家不上赶着登门拜会?”东门大街上,茶摊老板手里提着茶壶,肩上搭着毛巾,望着一辆辆进入范府的马车,不免对着邻桌的茶客炫耀道。 “柴老三,这算什么,前两天,我听说就连知府老夫人都亲自登门拜会范老夫人哩。”茶客也是消息灵通之辈,显摆道:“我听说啊,知府老夫人与范老夫人聊得颇为投缘,几欲当场义结金兰,事后还邀请范夫人、范老夫人得空了去府城走走逛逛呢。” “范府这次是真发了啊,瞧好吧,这阖城的乡绅之家,往后当数范府最为显赫无疑......” 小小一个茶摊,十余位茶客,皆是谈性达发,更有人当场放下豪言,“依我看呐,说不得往后咱们南海县出一位首辅也说不定!” 其余人皆是哈哈大笑,若是出了一位首辅,莫说是小小南海县,就连整个广东的百姓都面上有光。 南海县知县得知范进殿试被钦点状元的消息,当即骇得面色剧变,当即穿上官袍,略正乌纱,先信使一步赶往范府报喜。 知县一来,原本拥挤的车马自是连忙自发让出一条道。 “快禀报贵府老夫人、夫人,天使来了!” 知县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嚷道:“范世兄殿试得了状元,正待来报喜哩。” 范府门房先是一惊,也顾不上招待知县,当即撒腿就往府里跑,边跑还边大声:“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中状元了!” 待反应过来,又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这哪里是不好了,分明就是天大的喜事。 “盈盈,你让人出去看看,前头在吵嚷什么!”范母正在院子里听着戏,忽听得一阵嘈杂声,下意识蹙眉,吩咐了一句。 胡盈盈正待安排人出去打听,门房的叫喊声已经清晰地传入耳中,手里的帕子当即掉在地上,欢喜得怔在当场,嘴里含糊念叨着:“老爷中状元了!” 范母同样惊得豁然站起,情急之下险些栽倒,多亏了身边的老婆子眼疾手快把她搀住。 此时范母却顾不上这些,忙吩咐道:“快出去打听打听,别不是旁人传错了。” “老夫人,不用打听了,此事千真万确!” 知县在小厮的引领下,快步走上前,苍老的面容此时如同一朵雏菊绽放,拱手道喜,“信使已经进了城,待会儿就到了,您还是快安排人迎一迎吧......” 范进殿试中状元的消息传到了范府,自然有人第一时间撒丫子跑去白庙村报信。 消息传开,整个白庙村俱都沸腾了起来。 几位族老颤颤巍巍地拄着拐,老泪纵横道:“快命人把族谱取来,老朽要把进仔写在我们范氏一族族谱的第一页。” “光修族谱还不够,依我看,还须得立长生牌,单独立张供桌,把香炉烛台一应摆上。” 言罢,村里的木匠当即自告奋勇,“只是这金字牌位上该当写些什么?” 族老摆摆手,“这却也简单,命人去城里请夫子提笔‘进士出身,大明嘉靖三十年状元,范大老爷长生禄位,旁边再书一行小字,白庙村范氏族人供奉。” 酉时时分,白庙村的一应老少,皆是翻出了过年才穿的新衣裳,人人手持高香,拾级而上。 待族老沉声宣布开祠堂之后,众人当即依次迈入,对着一众牌位,尤其是那唯一的一道硕大金色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争相把香烛插在香炉之上。 一片欢声笑语之后,族老当即宣布,自即日起,白庙村范氏一族,召开连续三日的流水席。 不止白庙村的村民,便是周边乡里,前来祝贺的,也尽皆一应款待。 大人们在祠堂里议事,却是没有注意到香炉内的高香越燃越快,升腾而起的团团云雾,尽皆环绕在金色牌位周遭,倏忽间便消失不见。 倒是偷偷溜出祠堂的几个皮猴儿,正嬉戏得起劲,忽而见得有一小儿指着祠堂的屋顶,呐呐道:“祠堂冒烟了......" 几人闻声望去,确是看到祠堂屋顶,萦绕着一朵浓浓的青色云烟,厚重而又浓密。 而在云烟里层,又掺杂着一抹红晕,以及一道一闪而逝的紫芒。 正待几个皮猴准备大叫出声时,青色云烟又化作阴阳双鱼,滴溜溜地左右各绕了祠堂三圈,忽的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北方的天际飞去。 倏忽间青色云烟便没了形迹,原地徒留一众大呼神仙的稚童。 第87章 朝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范进推脱了一应宴请,在园子里习字躲清闲,刚命人收起字帖,轰然间一道旁人无法察觉的气运,便径直自他头顶砸落。 气运入体,一如从前,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没有一丝丝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忌。 一股好似川流般的能量,在他周身游走,紧密包裹,冲刷着这具躯体。 范进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股庞大气运入体之后,给他这具身体所带来的崭新变化。 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好似被重新激活,灰白色的头发,更添了几分晶莹,原本所剩不多的暮气,在气运的冲刷下直接消失不见,整个人的身形变得犹为挺拔,好似青松。 这具身躯的外在变化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立竿见影,更没有传说中的返老还童,但当手抚在胸膛上,感受着久违的有力跳动那一刻,却让他有了一种服下十全大补丸直觉。 与此同时,那道冥冥之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寿元+20】 【慧根+20】 【体质+20】 【特殊命格:贵不可言】 ...... 良久,范进身体猛地一哆嗦。 缓缓睁开眼,似乎整片天地都变得更加明亮。 远山更加苍翠,流云更加柔和,就连花丛里的虫鸣都清晰可闻。 唯一遗憾的,就是那段被紧紧包裹,细致温养的快乐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那么的稍纵即逝,令人殊为遗憾。 寿元、慧根、体质所附带的好处,他早已一清二楚。 唯独突兀出现的‘贵不可言’的特殊命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偏巧,还无人替他解疑释惑,那道冥冥之中的声音早已消失无踪。 无论他在心中如何呼唤,总是不做任何回应,仿若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个特殊命格,究竟有什么用处? 范进思索许久,仍然不解其意。 不过,既然无从知晓,范进也没有继续庸人自扰。 本就是玄学的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 一切,且看往后吧。 一晃几日,便到了新科进士们上表谢恩的日子。 这一次朝会,不出意料,仍然安排在西苑。 对于嘉靖帝对紫禁城谨身殿避之不及的想法,一众大臣们早就一清二楚。 屡次劝谏无果之后,大臣们也逐渐学会了认命。 西苑就西苑吧,嘉靖帝愿意从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炼丹时间上朝,文武百官已经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范进作为殿试状元,官场新丁,就更加不敢有什么意见了。 众所周知,大明历代皇帝,当皇帝只是副业,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绝活。 比方说,朱元璋是顶级和尚,朱棣是顶级老六,朱瞻基更是顶级蛐蛐王,朱祁镇是顶级快递员,朱见深是一代大仙,朱厚照一生放荡爱自由。 至于嘉靖帝,嗯,二代大仙,仍在大明群臣的可接受范围之内,还不足以吓破文武百官强大的心脏。 话又说回来,算上殿试那一次,这已经是嘉靖帝今年第二次上朝了,勤勉得让不少大臣感觉中了头彩。 因此,尚在西苑宫门外时,不少臣子便目光闪烁,摩拳擦掌,显然是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朝机会,打算搞一波大的。 随着宫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皆是按照品级列队,鱼贯而入。 紧接着便是范进,身后如同缀着数百只鸭子一样,新科进士激动得像是冲锋陷阵,快步紧随在范进身后。 对于西苑,众人已经不算陌生,毕竟殿试已经经历过了一遭,因此倒是少了几分惊奇,多了几分沉稳。 待行至太素殿,随着锦衣卫当先鸣鞭,府乐声先一步响起,嘉靖帝的御辇便到了。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的声浪过后,便进入了此次朝会朝会的正题——上表谢恩。 上表谢恩自然不可能是三百多进士逐一上表,而是以状元郎为表率,代表一应新进进士上表谢恩。 “进表!” 随着鸣赞官一声中气十足的吩咐,范进当即在鸿胪寺官员的提醒下缓缓出列,稳步迈上御路。 待行至一龙纹长案前,他才将双手捧着的谢恩表缓缓放下,复又退回阶下。 紧接着,鸿胪寺的官员再度出列,取过谢恩表,行至大殿前的高台,手捧谢恩表跪下。 待得鸣赞官沉声吩咐‘宣表’之后,鸿胪寺官员这才当众宣读谢恩表。 龙椅之上,嘉靖帝随意地点了点头,急不可耐道:“宣新科进士觐见吧。” 当即,范进便领着一众新晋进士缓步走上大殿,行参拜大礼。 嘉靖帝俯视一众进士,面色古井不波,待见了范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饶有兴致的勉励了几句:“朕承天序,嗣我大明万世之基业,每念及天下苍生,未尝不夙兴夜寐。 今日诸君既登朝堂,当以忠心报国为本,夙夜匪懈,以安社稷。 若不然,朕绝不轻饶!” 范进等人,自是躬听圣训,末了才齐声道:“谨遵圣谕。” 再之后,嘉靖帝便惜字如金,等待着鸣赞官宣布礼毕便第一时间返回丹房,看顾炉内烧锻的金丹。 要知道,为了炼就这一炉金丹,嘉靖帝可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旁的不说,光是炼丹之水便是取自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 这还只是其一,旁的珍稀物什,百年老药,更是不知投进去了多少。 若是这一炉子仙丹炼废了,免不得有人要脑袋搬家。 群臣对此皆是心知肚明,眼观鼻鼻观心。 不少蠢蠢欲动之辈,皆是熄了心思,将迈出的脚步默默退回,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 朝会机会难得不假,但到底还是身家性命重要,左右回头还可以上奏本,没必要太过急于表现自己。 偏止一人,从容迈步出列,激昂道:“臣有本奏!” 言罢,也不顾旁人小声劝阻,当即跪在御路上,俯首叩拜。 ...... PS:求礼物,求用爱发电,当日总收益满50或用爱发电每满500个加更。 第88章 提督军务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臣有本奏!” 言罢,王忬便径自从御史的行列走出,向着高坐龙椅的嘉靖帝长身下拜,浑然不顾嘉靖帝发青的脸色,凛然说道。 挪动了半边屁股的嘉靖帝遂又坐了回去,眼神微眯,终是耐着性子发问:“爱卿有何事要奏?” 若是旁人,嘉靖帝指定大发雷霆,敢打搅自己炼丹,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只是,出列上奏的是督察院右督御史,不免让嘉靖帝有所顾忌。 御史言官,向来不能等闲视之。 不过,倘若此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休怪他今日借题发挥。 面对嘉靖帝不善的眼神,王忬丝毫没有退怯,反而上前一步,凛然道:“昨岁俺答大举进犯古北口,所幸朝廷文武戮力同心,陛下圣明,终是北拒敌于关外。 然,臣以为,俺答所部俱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不可不慎也......” 嘉靖帝听得直皱眉,既然俺答已经退兵,此时提起此事,究竟又是为了哪般? 惯是揣摩嘉靖帝心思的严嵩轻咳一声,迈步出列道:“王大人过虑了,俺答之流终究只是疥廯之疾,不足为虑。 然若主动兴兵讨伐,一应资粮俱是不足,如何可解?” 话音落下,群臣莫衷如是,便连嘉靖帝都深感严嵩老成谋国,不愧为当朝首辅。 对于俺答所部,嘉靖帝自是恨之入骨的,毕竟去岁俺答兴兵,大军压境,险些骇得他产生南迁的心思。 好在王忬没有辜负他的厚望,在通州一带布下三道防线,让俺答无法渡河,最终在掳掠一番之后,不得不偃旗息鼓,选择退去。 虽是留给当地满目疮痍,流民遍地,总归是保得京城不失。 若是京师被攻破,天下还指不定会如何动荡。 嘉靖帝看向严嵩,甚为满意地点点头,“严首辅说得在理,王爱卿你可听清楚了?” 不是嘉靖帝不想振作,而是俺答来无影去无踪,大明军士防御尚且力有未逮,野战更是几无胜算。 若是贸然兴兵,难保不会重蹈英宗的覆辙。 要知道,彼时英宗御驾亲征,五十万打两万,端的是优势在我,谁也没有料到居然一败涂地,沦为叫门天子。 王忬闻言,面色稍显尴尬,呐呐道:“微臣所奏,提防俺答,谨防俺答再度卷土重来,此仅为其一。” 嘉靖帝心中微恼,这老匹夫说话,怎的这般拖沓,“还有何事,俱都一一道来吧!” 王忬面色不变,心知若非去岁立下大功,以严党的势力,再有嘉靖帝对严嵩的宠幸,他早就被排挤出朝堂了。 眼下虽说还占着督察院右督察御史的位子,但左督御史鄢懋卿可是严嵩的人,与其身处督察院身份尴尬,还不如借此跳出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念及此,王忬当即沉声道:“近年来,倭寇日益坐大,屡犯我大明海疆,置我天朝颜面于无物。 臣以为,当派钦差,苦练水师,巡视海疆,总督一应海事。” 嘉靖帝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怀疑王忬是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俺答、倭寇,一个比一个棘手。 虽说已经派出了俞大猷这等当世名将,且屡屡顺利将倭寇击溃。 但还是那句话,东南沿海倭寇丛生,不下上百股倭寇势力。 俞大猷哪怕是马不停蹄,依旧分身乏术,往往都是扑灭一起,其他地方又兴起一股。 况且,一来二去,倭寇们也学聪明了。 没有必要非要头铁,去袭击俞大猷坐镇之地,直接就转道去袭扰其他城池。 待到俞大猷赶至,立马又乌泱泱一波散去,跟大明水师玩起了游击,让大明水师疲于奔命。 沿海乃是赋税重地,若是让倭寇再这般肆虐下去,岂止是赋税艰难,怕是连炼丹修仙大业都会因此耽搁。 思考良久,嘉靖帝也不免认同王忬派遣钦差,总督海事的提议。 在放权这方面,嘉靖帝是从不惮于做的,反正他有的是手段避免臣子擅权专权。 他看似醉心炼丹,不理朝政,实则一应皇权,尽皆在手。 像是严嵩之流,看似权倾朝野,但嘉靖可以一念之间就让所谓的严党灰飞烟灭,区别只是想不想的问题。 “王爱卿可有人选?”嘉靖帝不免沉声问了一句。 随着嘉靖帝的话音落下,严党一系俱是心急如焚。 总督海事未免权限太大,王忬又素来与严党不和,若是让王忬攫取到了这份权力,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严党一系人马,皆是齐齐望向严嵩,希望对方能出面劝阻一二。 严嵩人老成精,知道嘉靖帝既有此问,那派遣钦差一事,当是再无回旋余地,只能从细处着手。 想到此间,严嵩当即出列道:“圣明无过陛下,为免腹背受敌,清倭一事,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臣提议,可命王大人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及福州、兴化、漳州、泉州四府,经略海事。” 王忬想要跳出朝堂,严嵩也想把对方踢得远远的,好专心对付冒头的徐阶,省得这两伙人勾结在一起给他添乱。 一番话说下来连削带打,看似推了王忬一把,实则悄无声息间,便把总督海事,操练水师,变成了巡视浙江及福州、兴化、漳州、泉州四府。 这么操作下来,即便是名义上总督海事,王忬的含权量也是直线下降。 再则,这倭寇可不是那么好清的,若是差事办砸了,王忬想要再回督察院可就遥遥无期了。 嘉靖帝深深的看了严嵩一眼,旋即又看向王忬,“既如此,那便命王爱卿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及福州、兴化、漳州、泉州四府。” 言罢,嘉靖帝也不给旁人再上朝的机会,随着黄锦一声散朝落下,直接乘坐御辇离开。 原地,王忬内心惊喜终是逃离旋涡之地,面上却隐隐透着一抹苦涩。 倒是严党一系人马,尽皆洋洋得意,暗道严阁老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一番连削带打,直接就让王忬的算盘珠子崩飞。 范进看了一出好戏,正待随百官离开,一个小太监当即将他拦住。 “范大人且慢,圣上有旨,命你前往殿内觐见。” PS:求礼物,求用爱发电,每满五百个加更 第89章 嘉靖其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范进很快就进入了嘉靖帝暂歇的宫殿内。 嘉靖帝此时正盘坐于榻上,手里看着文武大臣们朝会后呈上来的奏折,面带薄怒。 “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范进自进了大殿,当即跪地行礼。 嘉靖帝抬眼望了望,旋即说道:“免礼,范爱卿且上前说话。” 范进闻言,谢恩之后,略一踟蹰,便低眉顺眼上前。 此时的嘉靖帝仍旧有些余怒未消,俺答是心腹大患,倭寇是疥廯之疾,若非此二者,嘉靖治下,虽谈不上尽善尽美,可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俺答、倭寇之流,爱卿怎么看?”嘉靖帝看向近前的范进,只觉得几天不见,此人似乎变得更加的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这......”范进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还能怎么看,他总不能可能跟嘉靖帝说往后的形势会更加困难,务必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吧? “臣,不敢妄言。” 范进微微低头,自己只是一个小虾米,何德何能回答这种送命题。 嘉靖帝此刻余怒未消,显然是被王忬戳了肺管子。 要知道,嘉靖帝年仅弱冠,便以世子之身,登基称帝。 彼此文武大臣把持朝政,于情于理嘉靖帝都该当是个弱势皇帝才对,而现如今,当初那批文武大臣,作古的作古,入土的入土,一应大权,尽落嘉靖帝之手。 正因如此,嘉靖帝时时满意于自己的文治武功,认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 直到去年前脚俺答大举进犯,通州险些被攻破、京城不稳,后脚又传来东南沿海数座大城被倭寇攻破的消息。 一时间,大明风雨飘摇,哪怕自信如嘉靖帝,都不敢再昧着良心自比汉文帝。 然而知道归知道,嘉靖帝就是不爱听,他的心思绝大多部分都放在了修仙炼丹上。 嘉靖新政不顺,嘉靖帝心灰意冷。 自从喜欢上修仙炼丹之后,方知天地之浩渺,时空之无限,俺答算什么,倭寇又算什么? 不过都是蚂蚁尘埃罢了! “且说说看,朕赦你无罪。”嘉靖帝把奏折放到一边,双目直视范进。 范进略作沉思,拱手行礼道:“请恕微臣直言,无论是北方胡虏之患,还是东南倭寇之疾,此皆由来已久,俱非今朝之事。” “若有小人牵强附会,胡乱攀咬,实属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哦?”嘉靖帝目光闪烁,打量着范进,淡淡道:“继续说下去。” 哪怕是久居深宫,嘉靖帝也知道,自从去年俺答犯境、倭寇作乱,流民贼寇四起之后,无论是民间还是仕林,对于他这位久不上朝的道君皇帝,便多了许多非议。 “胡虏之患,古来有之,雄才大略如始皇帝,也只能筑长城以抵御游牧袭扰,汉武帝虽北逐匈奴,却也尽耗文帝心血。陛下克继大统以来,奉行且御且防之道,实为安邦治国之上策。” 范进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倭寇之乱,更是源于伪元,若非伪元腐朽,怠于治倭,又岂会演变成今日之时局......” “再则,吾皇目光如炬,烛照万里,派王大人巡视浙江及四府,提督军务,当可保我大明海疆无恙。” 范进第一时间替嘉靖帝把锅甩出去的做法,显然很得嘉靖帝好感, 嘉靖帝本也是无心之问,并不指望范进能给出什么惊天之策,旦夕之间就能让胡虏倭寇之患冰消瓦解。 范进一番帮忙甩锅下来,嘉靖帝的心情立马好了不少,不免又心心念念着修仙大业。 沉吟半响,正待范进惴惴不安之时,嘉靖帝又不免看向范进:“嗯......范爱卿,你对长生一道怎么看?” 这......范进险些跟不上嘉靖帝的跳脱思维。 尤记得,似乎上次嘉靖帝还只是询问他养生之道,现在这是彻底摊牌了,不装了,问的就是长生? 范进只得小心翼翼道:“若论养生一道,微臣确是有所涉猎,只是长生么?” 想了想,他又低了低头,“世上当无万寿无疆之人寿,实有泽被万民之功业。” 言罢,范进不敢再去看嘉靖帝,更不敢胡言乱语,唯恐嘉靖帝下一秒就命人把他叉出去明正典刑。 嘉靖帝盯着范进看了一眼,复又笑道,“你倒也老实。” 索幸范进说的是人寿,嘉靖帝自认道君,下意识认为自己不在人寿之列,故而只需一粒金丹吞入腹,定可从此由我不由天。 至于泽被万民之功业,嘉靖帝的结论是太累了,不如修仙。 连南倭北虏尚且搞不定,还谈什么泽被万民,更遑论秦皇汉武,何等风采,尚且不得长生,可见泽被万民以求长生的路子究竟有多难走。 嘉靖帝兴致缺缺,留范进说了一会儿话,便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闲来无事,又自顾走到丹炉旁,望着那熊熊火炉,目光越发炽热。 “皇爷,该用膳了!”黄锦小声提醒了一句。 嘉靖帝摆摆手,看向黄锦道:“黄锦呐,你说这仙丹炼出来了,要不要赐范爱卿一枚?” “届时君臣一道,同登极乐,当不失为一桩美谈!” 黄锦当即把头压得更低,不敢言语。 嘉靖帝见他无趣,自顾拍了拍手,“罢了,范爱卿刚入朝堂不久,不宜恩赏太过,还是留待以后吧。” 正待黄锦面色稍松,便见嘉靖帝面色微凛,“倒是你这老奴,若再与外臣牵扯不清,休怪朕罚你去刷恭桶。” 黄锦噗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老奴知罪、老奴知罪!” 有明一朝,当属嘉靖帝对宦臣最为苛刻,嘉靖帝期间,一应太监,无不夹起尾巴做人,哪有胆子跟前辈们有样学样,到处呼风唤雨。 “起来吧。” 嘉靖帝淡淡吩咐道,话语里的寒意却丝毫不减,“若是再让朕得知你与严党、清流一应过从甚密,你这脑袋,朕让人替你摘了!” 第90章 释菜礼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汗涔涔出了西苑,一滴雨水落在脸上,抬手一抹,方才察觉苍穹之上已是阴云密布,雾霭重重。 “老爷......”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忙撩起帘子。 范进自顾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句,“权且快些赶路,仔细淋了雨,染上风寒。” 车夫哎了一声应下,待范进坐稳,当即一扬鞭,马匹便拖拽着马车,在大道上飞驰。 待回到范府门前,只见天空中已经是雨丝密密斜织,纷纷扬扬飘落,径自洒在一应红砖绿瓦之上。 院子里,早前栽的花沐浴在雨水中,竟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花满枝头,环护在一株苍老的银杏四周,倒是显得越发娇俏了。 青禾姨娘打了伞出来,边上还有一个随侍的丫鬟,在通往前厅的一条廊道边上的亭子正自瞭望着,远远见了范进,忍不住迈步上前,“老爷辛苦了!” 范进进了亭子,略一挥手,便示意福伯把伞熄了。 二人言语了几句,便进了前厅。 此时几道凉菜已经摆上了桌,其余热菜倒还在灶台上温着。 席间,青禾姨娘免不了询问一二今早上朝奏表谢恩是否顺利。 范进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倒是让青禾姨娘提着的心安定了不少。 待吃过午饭,范进净了净手,待拿帕子擦拭时,才想起来:“岳父大人呢?” “哦,许是勾栏听曲去了吧。”青禾姨娘自顾回了一句。 这虽是她猜的,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范进闻言,也不以为意,点点头道:“不必管他。” 胡老爹也就这么点爱好了,总不能大老远把他接来京城,还让他过得不痛快。 左右胡老爹又不会人带回府里,这一点他可以笃定。 若是胡老爹有意续弦,只要他开金口,露个口风,范进保管替他张罗一应三妻四妾。 只是,胡老爹贪图新鲜,并不是什么长情之人。 待穿上裤子,一应甜言蜜语,尽皆抛于脑后。 待用过午饭,范进起了兴致,示意青禾姨娘回房。 青禾姨娘初时不解其意,见范进走在前头,便也当即跟了上去。 待回了房,便有府上的丫鬟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缓缓放在桌子上,便垂手而立,退到一旁。 范进斜靠在床榻的杆子上,兀自说着,“自进京以来,忙于举业,家里一应俗务,多劳你费心,辛苦你了。” “这是今早我吩咐人买的簪子,你快看看。” 青禾姨娘轻笑一声,旋即轻轻打开了盒子,一支金镶玉簪当即映入眼底。 只见这簪上,雪亮剔透,玉色中隐隐透着几丝金色,几缕流苏垂下,随风而动。 青禾姨娘面上不由多了几分喜色,掩着嘴说道:“哎哟,老爷快别说了。” “我见识浅,口角笨,脸又软,搁不住别人两句好话,我就当真了,哪值当送我这般贵重的礼物......” 说话间,已是粉面桃腮,手里拿着簪子,说不出的喜欢。 范进将抱着的手放下,从她手上接过簪子,当即替她簪上。 簪了簪子,范进不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意味十足的眼神。 若青禾还是云英未嫁,不知人事的少女,多半不解其意,只是此时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范进自顾走到床榻边坐了下去,翘着二郎腿。 青禾姨娘忙把房里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嘴上说着些操持府上内务,官宦人家间迎来送往的辛苦。 范进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直接倒在床榻上,待见青禾姨娘坐到旁边,不免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听着青禾仍在絮絮叨叨,范进自动将其屏蔽,把青禾的手摁在自己有力跳动的心房上,此刻心中只有颠鸾倒凤这一个想法。 ...... 翌日。 范进抬眼看了看天色,命人备了油纸伞,便直接乘坐马车,前往国子监。 倒不是拜访周师,而是作为科举新贵,在正式步入官场前,还有最后一道程序要走——释菜礼。 国子监倒不比别处恢弘,俱是红砖红瓦,偶尔可见几株苍翠。 待进了国子监,陆续便有不少同年主动上前与范进见礼,范进也俱都一一还礼。 唯独尚且在国子监读书的一应监生,远远看着这群新科进士,不由得露出浓浓的羡慕。 可惜的是,他们只是被要求来观礼的观众,今日的主角注定是这些个风光无限的进士们。 范进抬眼望去,只见先师座前,已经摆放好了一应祭品。 其中,鱼、李、粟摆作一排,榛、菱、芡、鹿脯摆一排,芹、菹等又是摆了一排。 笾豆祭器边上,左羊右彘中牛各一,不可谓不丰富。 范进等人略候了片刻,国子监祭酒、司业、监丞,还有几位学正便逐一露面。 此外,作为前任国子监祭酒,现任礼部尚书,徐阶也出席了此次释菜礼。 至于前前任国子监祭酒严嵩,此等小事,还入不得他的眼。 已经习惯了作为主角的范进,自是当仁不让,按照一应流程,充当起了三百多位进士的表率。 国子监进行的释菜礼只是释菜礼的一部分,还不算完,稍后一些,一众科举新贵,还需要前往孔庙进香。 孔庙离国子监并不远,徒步数百米,便可以直接从国子监穿堂而过。 巧合的是,今早出门还阴雨连绵,此时却是雨歇风停,一派明媚天色。 待众人行至孔庙,范进当即行在头前,在有司的引领下,步履从容地迈过了持敬门,踩着大成殿地月台石阶,登临高台,朝着远处的通赞微微颔首示意。 通赞见了,当即吩咐主持祭孔仪式的一应官员:“排班、献官就位!” 紧接着,便见有司数人出列,引着其余进士列队站在范进身后。 不多时,府乐之声奏响。 通赞官微微点头,旋即接过一份旁人递过来的祭词,径自念诵起来: “文圣吾师,恩泽海宇,千古巨人,万世先师。 欣逢盛世,物埠民熙,高岸秀木,惟恐失序 ...... 伏惟尚飨,为祷为祈!” 第91章 进士题名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末学新进范进,蒙受礼乐之教,幸而有成,故奠嘉菜于先圣孔子。” 范进从有司手里接过一根芹菜、一把韭菜、几颗红枣,一把栗子,逐一放入一只玉碟中,呈上前,跪拜于先师孔圣泥塑前。 待得了通赞官的准许,这才郑重献上释菜。 紧接着,他又接过三樽盛满美酒的酒樽,接连献了三次,这才缓缓起身,整理服饰,行至一旁垂手而立。 接下来,自然是榜眼、探花,以及其余同年,分别向七十二贤释菜祭酒。 待到整个释菜仪式结束,一行人才在有司的指引下,依次离开孔庙。 此时,日已中天,艳阳高照,迎面而来的工部的官员向着他们拱手道贺,遂告知了他们,本次进士题名碑已经刻好。 范进神色平淡,一应如常,反倒是其余人等,皆是面色激动。 于他们而言,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 读书人一生所求,求财求官求色,到头来求的无非就是流芳千古罢了。 范进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他对名流青史不感兴趣,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名流青史这般简单,无数科举前辈们早就不知被世人咏唱多少遍了。 而事实却是,几千年不断更迭的封建王朝,不知道涌现了多少惊才绝艳的进士。 然自古以来,莫说是普通进士,即便是历代状元,后世子孙,又有几个耳熟能详的? 即便是今朝的进士,也早就被雨打风吹去。 不过,范进也不会泼众人冷水也就是了,这点为人处世之道,他还是省得的。 拗不过王直贞等人的热情,为免不合群,且左右时间还早,范进便也就随着众人返回国子监,前往立碑之地。 期间,工部的官员,也在热切地与范进等人套着近乎,毕竟范进几个入了翰林院,起步就是六七品官职,日后潜力更是无法想象。 而同样的,围在欧阳子士身边的人同样不少,严党一系的人马,全然不吝恭维这位严府的表少爷,不日之后的新姑爷。 虽说欧阳子士错失翰林,可到底是严阁老的准女婿,以嘉靖帝对严嵩的宠信,欧阳子士的前途自是不必说。 为官之道,自身努力、政绩自然很重要,但贵人照拂却是平步青云所不可或缺的。 世间会做事的人有很多,然而官位总是有限,朝廷有人好做官,永远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更何况,大抵是嘉靖帝自觉殿试落了严嵩的面子,把欧阳子士排在了二甲第八位,担心严嵩有什么想法。 严嵩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为免流言四起,嘉靖帝转头就把严世藩捧了起来,直接将严世藩捧到了工部右侍郎的位子上。 这可是正三品大员,更别说还是油水十足的工部,随便一个工程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间,关于严嵩失宠的流言,尽皆烟消云散。 徐阶一系的人马,更是差点把牙都咬碎了。 以严嵩的权势,严世藩说是工部二把手,实则工部的大小事务完全就是严家人说了算。 这就意味着,六部之中,又有一部落入严党手上。 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欧阳子士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工部官员们眼中的香饽饽。 毕竟上官的小舅子不巴结,说尽好话,回头被穿小鞋怎么办? 严世藩可不是什么心胸大度之辈,若是被记恨上了,顶上乌纱,身上官服还能不能保全都犹未可知。 “这欧阳子士未免也太张扬了。”王世贞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 其父王忬已经离开了督察院,巡视浙江及四府,看似大权在握,实则远离中枢,故此王世贞说话,已经不如此前那么底气十足。 范进安慰了一句:“好了,一切还须往后看。” “范世兄说得在理,王世兄不妨看开些。” 张四维主动凑上前,劝慰了一句。 科举的荣耀已经是过去式了,排名高下早已尘埃落定。 但对于他们这一届新科进士而言,新的征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开启。 与其纠结于过去,倒不如认真筹谋一番,接下来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不过,无论是范进还是张四维,俱都没有替王世贞担心。 王忬作为太仓王家的旗帜人物调离中枢,提督地方军务不假,但又不是彻底倒下了,短时间内还不至于人走茶凉。 有王忬留下的班底,王世贞这个翰林院检讨,在未来一段日子,应该可以当得很安稳。 说话间,一行人便来到进士碑前,只见这进士碑足有近三丈高。 下意识地,几乎每一位新科进士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姓名,唯恐有所遗漏。 待看到自己的姓名之后,又不免心中一阵畅快,面上流露出自豪的神采。 仿若此时此刻,他们便已俱都流芳千古,彪炳史册。 范进兴致缺缺,志不在此,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崭新进士碑附近的其他碑文之上。 入眼所见,周遭的碑文,由于天长日久,风雨侵蚀,早已字迹模糊,斑驳不堪。 更有少数几座碑文,已近倾颓,一应字迹,全然消退。 由此可见眼前所谓的名流青史究竟是何等的虚无缥缈,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铭刻在碑文之上的,迟早会被遗忘,唯有铭刻在心灵,才能永不褪色,永不风化。 观阅完进士碑,推掉一应吃请,范进直接乘坐马车回了范府。 碰巧魏好古也在,范进不免问及花露水工坊的进度。 自从入京以来,花钱如流水,范府早已入不敷出。 偏巧又是刚开春不久,庄子上还没有什么粮食瓜果产出,无法填补账上的窟窿。 周师对他恩同再造,总不好再因此等些许小事,骤然打搅。 魏好古挥了挥手中羽扇,淡笑道:“范兄请放心,最迟五月初,花露水工坊便该当有所产出。” 范进闻言,心下稍定,五月虽不是花露水的旺季,但新产品面世,总归需要一段时间发酵口碑。 届时,当不至于错过酷夏这一传统的花露水销售旺季。 一念及此,范进不由大为感慨,“有好古你替我操持一应俗事,总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第92章 图书管理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第二日,范进用过早饭,便身着袍服,顶戴乌纱,径直赶往翰林院入职。 虽说翰林院只是一个正四品的衙门,但却是天底下最为清贵之所,更是朝廷储才养望所在。 远远望着翰林院的衙署,范进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这是一个绝佳的仕途起点。 虽不能说入了翰林就一定能拜相封侯,但若不能迈入这道门,纵是做出天大功业,也注定与宰执天下无缘。 待行至翰林院衙门口,还没等范进出示文书,值守衙役便当即将他迎了进去,显然是已提前比对过今科入职翰林院的新进进士的相貌。 范进道了句有劳,旋即便从容迈步,跨过了那道旁人眼中如同天堑般的大门。 在差役的引领下,范进直接来到负责新晋翰林院报到的厅堂,此时张四维、张春、王世贞等新晋翰林,基本也俱都云集在此处,等候分配办公房舍。 负责分配房舍的是翰林院的一位侍读,观其相貌约莫四十岁上下。 此人生得白净,一脸和善,见一众新晋翰林俱已到齐,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复又看向众人道:“哪个是范进?” 话虽如此,但目光却已先一步落在范进身上。 范进闻言,当即行礼,“末学后进范进,见过大人!” 侍读略一抚须,面色温和,不吝称赞道:“果如传闻般沉稳干练。” 范进嘴角扯了扯,暗道这位侍读大人怕不是在说他老? “大人过誉了,在下蹉跎多年,侥幸得中,如何当得大人如此夸奖。”范进谦让了一句。 “汝之经历,吾早已有所耳闻。” 侍读学士命人先带其他新晋翰林挑选办公房舍,旋即又命人给范进搬来椅子,奉上茶水, “早在去年,周司业便将你在童子试、乡试上的一应答卷,荐给了掌院学士,我亦侥幸得以一观,确如周司业所言,当为天地之至文!” 夸奖了范进一番之后,这位侍读学士,也不免将翰林院一应事务,据实以告。 在谈话中,范进也得知了此人的身份,李春芳,翰林院现任两大侍读之一。 对于这一位,哪怕是范进明史造诣尔尔,仍旧印象深刻。 盖因,此人正是从徐阶手中,接过了大明内阁首辅的接力棒,成为少有的‘状元首辅’。 范进暗自思忖,李春芳之所以对他如此和善,固然有周进的因素,但未尝没有状元之间惺惺相惜的情结,言语之间,对范进多为提点。 “好了,翰林院的大体情况,我已同你说了个大概,至于其他细枝末节,往后时间长了,你自是知晓。” 说着,李春芳缓缓起身,准备亲自送范进入职,“平时掌院大人公务繁忙,翰林院的日常事务,多托付给我与袁侍读负责。” “至于对你的安排,掌院大人已经吩咐过了,往后便负责修订朝廷历法和藏书,管理一应经史子集等典籍吧。” 说着,李春芳拍了拍他的肩膀,“翰林院藏书浩如烟海,不下数十万册,往后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范进细细听着,对于自己的职责分工也有了清晰的概念。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图书管理员。 这个安排,倒也符合常理,同时也合乎他的心意。 一般而言,翰林院修撰职责有四。 一是编纂皇帝的诏令以及起草各种官方文书,如《大明会典》、《明史》等,一般会择取经验较为丰富的修撰负责。 二就是担任皇帝的笔辞,撰写诗词歌赋等。 范进那句“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盛唐”早就传遍了,期间虽也有一二佳作流传,但翰林院掌院担心他灵感枯竭,自是不敢让他负责这一块。 三就是督促各地学官编纂教科书和科举考试的卷子,深知范进四书五经造诣的李掌院就更加不敢让他负责了,唯恐他出的卷子把一应考生俱都难倒。 毕竟像是淋过雨,直接撕伞之类的例子,亘古有之。 考虑再三之后,翰林院掌院最终还是决定让范进掌管翰林院藏书阁,专门负责整理经史子集。 范进对于这个分工安排,倒也没有异议。 说话间,二人已经信步走到了翰林院藏书阁。 藏书阁整体坐北朝南,占地极广,足有三层楼阁。 地上铺着青砖,檐上俱是黑色琉璃瓦,整座藏书阁,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处木制结构。 范进心知,此设计的初衷是为了避免走水,也就是防火。 甚至于,就在藏书阁外,便开凿了一个人工湖,以便一旦藏书阁失火,可以第一时间引水扑灭。 吩咐了两个差役几句,李春芳便看向范进道:“此处便是你日后的办公之所,我那里还有些琐事,不便久留,你便先熟悉藏书阁的一应事务吧。” “侍读大人慢走。”范进闻言,忙拱手相送。 待李春芳走后,范进心神稍松,看向两个差役,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宏伟异常的藏书阁,吩咐道: “你们二人,先领我去办公厅堂吧。” 差役自是依言照办,不敢耽搁。 偌大藏书阁,除了藏书区,自然也有办公休息区。 而范进办公的地方,便在一楼转角的位置,约莫有四五十平大小,居中位置,摆放着一套办公桌椅。 范进独自走上前,抬指在桌上轻轻一拭,并无半点污痕,可见差役已经提前清扫过了。 旋即,他又推开了窗户,通风透气之余,光线也随之洒满了厅堂。 单纯就办公环境而言,的确是相当不错,不用像是王世贞他们一样,四人挤在一间不到三十平的房舍里办公,待客的时候甚至难以落脚。 不用他吩咐,差役便端着泡好的茶,以及一份最近的邸报轻轻地放在范进的办公桌上:“大人......” 范进微微睁眼,摆摆手道:“先下去吧。” 嗯,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一天。 如此单调的生活,实在是令人惬意啊。 第92章 永乐大典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领我去看看阁内藏书吧。” 看了一会儿邸报,范进缓缓放下手中香茗,走到门边朝着两个差役吩咐了一句, 毕竟是入职第一天,还是需要熟悉一下工作的。 两位差役当即应是,引着范进前往藏书阁藏书所在。 放眼望去,一排排书架子上,堆满了各种藏书,保守估计不下数万册,皆是垒得整整齐齐,果然不愧浩如烟海之名。 范进先是在一楼抽出了几本,发现不少古籍已经被翻得卷边,显然已经被借阅过不少次。 许是保存得当的原因,一应古籍倒是没有出现霉变,更没有出现什么污痕。 在一楼稍作停留,范进复又依次上了二楼三楼。 与一楼相比,二楼三楼的书籍摆放,倒是稍显杂乱一些。 范进倒也不意外,偌大一座藏书阁,只有他这么一位有品级的官员,除此以外,哪怕包括洒扫的小役,也仅止七八人。 这点人手管理偌大一座藏书阁,难免有些吃力。 不过,好在有资格在翰林院藏书阁借阅典籍的人不算多,故而倒也堪堪维持得下去。 待范进从三楼走下时,迎面就撞上了联袂而至的张四维与王世贞。 范进将二人引至自己办公的厅堂,刚命人奉上两杯清茶,张四维就忍不住打量周遭,羡慕道:“还是范世兄清闲呀。” 王世贞呷了口茶,认同道:“翰林院藏书阁自是不比别处,光是每日与书海作伴,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范进闻言,哑然笑道,“你们二人,一人负责诰敕起草,一人负责掌修国史,已是旁人俱都羡慕不来的好差事,切莫得陇望蜀才是。” “似我这般,虽然没人管着,不用被呼来喝去,可到底是坐冷板凳。” 掌管翰林院藏书阁,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指手画脚,整个藏书阁一应差役,尽归范进调度。 而无论是王世贞还是张四维,目前只能给前辈们打打下手,被官场老人们支使。 “王世兄那里且不论,我负责诰敕起草,便是片刻也不得清闲。”张四维大倒苦水,摊了摊手,“光是一个上午,我就足足起草了十余份诰敕。” 范进挑了挑眉,揶揄道:“忙碌还不好么?不忙怎么进步?” 再者说了,即便是不忙,上官在一旁盯着,也势必要作出忙碌的样子,否则大家都在‘忙’,你无所事事,岂不是不合群? 王世贞与其他几位检讨掌修国史,倒是清闲不少,乐得看张四维的笑话,“范世兄说得在理。 再则,张兄负责起草诰敕,那可是接触高官显贵们的好机会,他们不得欠你一份人情?” 张四维被二人说得哭笑不得,“职责所在,哪儿来的什么人情......” 若是权贵那么好攀附,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抱大腿了? 不过,张四维的差事,到底是比旁人消息灵通些也就是了。 几人闲谈了一会儿,张四维与王世贞便相继被差役们给叫走。 翰林院的差事虽然清贵,到底离不了人,开个小差串串门还行,长时间离岗,难免也是会受惩处的。 接下来,又陆续有其他翰林前来拜访,算是彼此混个脸熟。 范进抽空接待了一二,闲来无事,不免开始盘点起了藏书阁的家当。 他最感兴趣的无过于后世大名鼎鼎,引以为世纪遗憾的《永乐大典》。 此书就珍藏在翰林院藏书阁三楼,零零总总两万多卷,总计一万多册。 遥想后世,仅余八百余卷幸存于世,不免令人呜呼哀哉。 而此时,全套的《永乐大典》正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码在书架上。 放眼望去,殊为壮观。 范进大为惊喜,同时也不免倍感遗憾。 假如是在现代,光是‘抄书’,将残卷补全,就足以让他功成名就,轰动全世界。 现在的话,显然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范进看着密密麻麻,总计一万多册的《永乐大典》,不由得暗自咋舌。 哪怕是废寝忘食,也不知道究竟要看多久,更别说将这一应经卷,俱都了然于心。 范进随意抽出了一本,只见书封上裹着一层黄绢,绢上嵌着一个长方形的书签,签上赫然写着《永乐大典》四字。 书签右下角,用一行小楷标准着“卷一万八千二百二十四”。 开篇即是永乐大帝下令编纂《永乐大典》时对于解缙、胡广等人所说的原话:“天下古今事物都分散记载在各种典籍之中,卷帙浩大,不易检索,朕想广泛采集各书中所载事物,用韵来统摄,以便考索......” 翻过这一页诰书,才是这一册《永乐大典》的正文——《宋会要》:“真宗大中祥符五年,七月五日,修王清昭应宫,使丁谓言‘本宫将来正殿设玉黄大天帝像......” 范进略作研读,旋即又有些兴致缺缺地放了回去,盖因此册书记载的是关于宋朝的哲学宗教内容。 《永乐大典》的内容十分丰富,简直就像是一本百科全书,包括了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俨然就是中华民族数千年历史积淀的集大成之作。 据说,当时为了编纂《永乐大典》这部鸿篇巨制,光是参与编纂的文武大臣和儒学名家,便超过了两万名,为了确保并无错漏,更是历时数年修订。 范进手里拿着几册自己感兴趣的关于历史文学内容的《永乐大典》,暗道看来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自己这位图书管理员算是有事可做了。 正当范进暗自得意,手捧几册书,准备折返回办公厅堂细细研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最里侧的一个书架,隐约可见一块绢布露出了一角,径直在微风中飘摇。 范进下意识顿足,旋即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轻轻将绢布扯下。 只见其上已经落了不少灰尘,表皮略显陈旧,显然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轻轻拭去其上的灰尘,借着微弱的阳光,范进隐约辨认出,这该当是一份图纸。 第93章 范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隐约觉得这绢布不一般,待细细分辨,依稀辨认出这是郑和宝船的设计图纸之后,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只是手绘副册,其意义仍然不消多说。 究竟是何人,竟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将这份图纸,藏匿于浩如烟海的藏书之中。 而且,此人不藏匿在别处,而是藏匿在《永乐大典》内,足见其良苦用心。 想来也是,《永乐大典》当属史无前例的鸿篇巨制不假,但浩如烟海,两万多卷,一万多册,除非谁闲得蛋疼,否则决然不会逐一翻阅。 “这是一份价值无法估量瑰宝!” 范进双手发颤,甚至远比看到全套的《永乐大典》更为激动。 深吸了口气,范进向着虚空行了一礼,“后学末进范进,代子孙后代,感谢先生大义!” “有生之年,在下定会让宝船重见天日,绝不辜负先生一番心血!” 这是一份足以改写历史的图纸。 范进将图纸珍而重之地收入袖中,吐出一口浊气,折身脚步轻快地下了三楼。 现在还不到让这份图纸重见天日的时候,暂时还需要忍耐。 回到办公厅堂,范进嘱咐了洒扫衙役几句,旋即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遂也故作寻常,汇入一众翰林之中,有惊无险地出了翰林院。 日渐西斜,夕阳将整座京城都染成了橘黄色,范进正待匆忙赶回家中,殊不知早有人提前将其截住。 原来,今日是他们入职的第一天,于情于理都该有一场接风宴。 并且一应支出,走的还是还是公款。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范进自是从善如流,与其他翰林一道随行前往。 此次接风宴选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金碧瓦台,更不是什么高端会所。 至少从外面看,除了挂着一个‘碧贵轩’的牌子以外,任谁看了,都只道平平无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二进院子,决然与铺张奢华无关。 唯有置身其中,方才会意识到内里别有洞天,一应装潢摆设,无不精美绝伦。 纵是与名满京城的聚贤楼相比,此地也不遑多让了。 范进略微观察旁人的神色,尽是古井不波,显然此地当属寻常时候一众翰林小聚之地。 一行人刚进了小院,掌柜的便丢下手上的活计,忙迎出来问讯。 李春芳略一挽袖,淡淡道:“老规矩,安排翰墨轩。” 掌柜的自是忙将众人迎了进去,旋即又吩咐店伙计赶紧上酒菜。 进了包厢,一众翰林当即按照宾主官位依次落座。 像是此等些许小事,李掌院年事已高,又身兼吏部尚书一职,公务繁忙,自是不会亲临,故而托付给了沉稳干练的翰林侍读李春芳便宜行事。 范进身为翰林院修撰,官位不低,只是稍稍落后李春芳几个身位,倒也尚算是靠前。 几人正说话间,又来了一行人,范进打眼一看,认出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张居正,倒是其身旁那人,范进依稀有几分印象,却道不上来名姓。 李春芳见了,当即招呼两人落座,“叔大、肃卿,今日你们可是来晚了,待会儿可得多喝几杯。” 张居正闻言,满面春风道:“李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在下又岂敢不从命?” 言语间,便顺势落了座。 旁人自是清楚这是玩笑之语,不会当真,毕竟李春芳素来和善,又岂会因此苛责。 此时,范进的目光亦是稍稍从张居正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位‘肃卿’身上。 略一思忖,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大明特别能拱的那位——高拱。 与范进大器晚成不同,这一位可是自小身负盛名,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以‘礼经’魁于乡。 不过,于举业一途,却远不如想象中的那般一帆风顺,足足蹉跎了十三年才考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 似是意识到范进打量的目光,高拱微微蹙眉,径直瞪了回去。 范进哑然,倒也不恼,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深知此人的脾气。 此人自负高傲是出了名的,等闲上官全然不被他放在眼里,对于下级,更是开口闭口就是口头禅:“你们这帮蠢货!” 怕不是,在此人眼里,即便满堂翰林,却也是庸碌之辈居多,全然只作充数之用而已。 唯一能让高拱另眼相待的,估计也就唯有坐于其身侧的张居正了。 自人自打进了这道门,除了草草向李春芳拱了拱手以外,全然没有与旁人寒暄的意思,居然径自闭目养神起来。 范进收回目光,不作它想,待一应菜色上齐,喷香扑鼻,便也随着旁人动筷。 此次接风宴虽与琼林荣恩宴没法比,却也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席间几坛子‘杏奴骄’,更是博得满堂叫好。 似这般,觥筹交错间,范进随大流举杯,朝着另一位侍读敬酒:“袁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说着,当即一饮而尽,旁人皆是夸赞好酒量。 袁炜素来高傲,本不欲搭理范进这等皓首穷经之人,此时却也耐着性子,略略抿了一口,旋即正色道:“范大人初入翰林,掌管藏书阁,肩上担子不轻,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可寻我与李侍读分说。” 接下来,范进同样享受了一把两位侍读的待遇,其余翰林逐一向其敬酒。 待轮到张居正,只见张居正长身而立,风度翩翩,“范大人,下官也敬你一杯。” 说着,还隐蔽地接连扯了扯高拱的衣袖。 高拱不胜其烦,豁地站起,自顾灌了自己一杯,一言不发便落了座。 李春芳见状,忙打了个圆场,遂将此事揭了过去。 只是旁人对于高拱的印象,经过这一遭便更差了。 范进暗暗摇头,此人或许才学过人,只是这圆滑一道,还是得多看多学。 若不经历一番捶打,终难成大器。 反倒是举着酒杯,张口下官,一应礼节无可挑剔的张居正,令人倍感如沐春风。 范进举杯相碰,淡笑道:“张编修客气了,请。” 第94章 一寒至此,辛味都尝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对于张居正,范进倒是没有什么历史名人滤镜,什么大明内阁首辅,什么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俱都是后来的事情。 即便此人现在胸有抱负,但谁又敢笃定自己一定就能出将入相,宰执天下? 譬如说,现在张居正的官位就比自己低一阶,须得主动向自己敬酒。 即便他日张居正一飞冲天,做到大明首辅的位子,范进也可以摆摆老资格,遥想当年张居正还一口一个下官,当众向其敬酒。 再者,张居正可以坐上那个位子,焉知我不能? 他年我若为首辅,报与桃花一处开。 与张居正等上一届、上上届进士熟络之后,席间谈话便已说开了。 不过,大家都是清贵翰林,文人雅士,自然不可能酒酣胸胆尚开张,礼之一字,断不可失。 因而,众人谈的俱是四书百家,诗词风月。 范进吃酒之余,免不了也插嘴说了几句,其余更多时候,大多都只是在旁听,看着一众翰林争执不休,面红耳赤,倒也甚觉有趣。 末了,袁炜提议道:“此次接风宴,酒菜俱佳,只是缺了诗词,甚为不美。” “诸位同僚俱是博学之士,不知可有好诗啊?” 言罢,袁炜当仁不让,略一思忖,当即吟诗一首,博得满堂喝彩。 范进细细咂摸,确是文采俱佳,内涵丰富,不由得感慨能进翰林院的,果然没有一个庸人。 袁炜吟罢,遂看向李春芳,挑了挑眉,笑吟吟道:“李侍读,可有眉目了?” 李春芳闻言,苦笑道:“袁兄,我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么?又何必挖苦我?若论青词,在下或可充数沽名,诗词一道,却是不如袁兄远矣。” 此言倒是不虚,李春芳的青词做得极好,当世估计也唯有严嵩等寥寥几人,勉强压李春芳一头。 “哎,此间只为游戏之作,不拘什么格式,便是青词也无妨。”袁炜虽是眼高于顶,但也没有成心在众人面前落李春芳面子的意思。 毕竟论品级,论身份二人相当,甚至于李春芳更得李掌院器重,若是在此时打李春芳的脸,那几乎与扇自己无异。 “既如此,那李某就献丑了。”李春芳暗道既然躲不过,不如索性略作青词。 李春芳果然不愧是青词宰相,即便是随兴所作,功底火候亦是斐然。 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作了几首,俱是市井中难得一见的佳作。 待轮到范进,众人下意识望向他,都道此人皓首穷经,不善诗词,他们倒是想要看一看这位新科状元的成色。 范进同样有些犯难,似这般吃请,他素来是不喜的,每次都要作诗,偏偏还推辞不过。 若是应付了事,旁人只道是敷衍,若是想要一鸣惊人,又难免搜肠刮肚。 暗暗叹了口气,范进缓缓起身,拱了一圈的手,说道:“不瞒诸位,此间确是没有什么头绪,倒是年少时试笔,略有存余。” 旁人倒也没有吹毛求疵,径直帮忙将宣纸铺开,拿镇纸压上,自发聚在他身后。 范进先是挽袖,举笔沾了沾墨,缓缓书写道:“苍苍者天,生余何为,令人慨叹。叹其年难及,丁时已过,一寒至此,辛味都尝......” 待书完上阕,范进紧接着落笔,“男儿坠地堪伤。怪二十何来镜里霜。况笑人寂寂,邓曾拜衮,所居赫赫,周已称郎。寿岂人争,才非尔福,天意兼之忌酒狂。 当杯想,想五湖四海,是我行藏。” 缓缓搁笔,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此时倒是没有人提什么不应景之类的,毕竟范进早有言明,乃是年少试笔,俱为存货。 “一寒至此,辛味都尝......”不少人下意识呢喃出声,不少人皆是感同身受,仿佛这词里写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是啊,邓禹24岁时拜大司马,周瑜二十四岁拜建威中郎将,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功业皆无,一寒至此。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旁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这句话。 然而,此词一出,已见人间百态。 纵是不少年少成名,功业早成之辈,略抚鬓边,同样无限感伤。 遥想当年,他们也曾御街夸官,也曾赴那琼林之宴,而今此去经年,早已风流不在。 翰林院固然诚为朝廷储才养望之所,历代辅臣早年栖身之地,然而荒唐了岁月,苦熬了青春,一辈子蹉跎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的,同样不在少数。 不过,相较而言,他们比起范进,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人二十四岁时便这般煎熬,五十又四方过童子试,其中辛味,不免令他们感到战栗。 一时间,众人对于范进的好感,不免又酌情上升了一层,目光中隐隐透着一抹钦佩。 即便是新晋翰林,对于范进状元及第,授官修撰的羡慕嫉妒恨,此时也俱都随着清风一同散去。 其中,甚至有不少蹉跎多年的老翰林,看向范进的目光充满了惺惺相惜之感,暗道往后或可多多同此人来往。 独对这些目光,范进同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道是若非场合不对,估计不少老翰林非得拉着他促膝长谈,抵足而眠不可。 他可没有这些文人雅士的癖好,更不用说,辛味都尝的是原身,他甫一穿越,便是乡试得中,贵为举人,全然谈不上什么吃苦。 本想借机刷一波好感,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用力过猛。 再待去看时,只见张居正身侧的高拱,双目之中已然盈着泪光,低声抽泣。 他虽年少成名,可也蹉跎过,即便时隔十三年终于中了进士,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现在依旧在坐冷板凳。 这词,分明写的就是他! 一念及此,更添呜咽,竟当场呜呜哭出声来。 高拱哭,旁人也哭,一时间偌大一个包间,好似挂满了白布的灵堂。 纵是满桌佳肴,一干美酒,众人只觉味同嚼蜡,无心享用。 至于诗会?此时谁还有心情作诗! 第95章 新官上任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一番诗词卖惨,现身说法,直接就让酒席戛然而止,全然没有了饮酒作赋的兴致。 唯有张四维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宣纸上,稍作呢喃,望着‘五湖四海’四字,大感诧异。 依照常理,此处该当借用王维《送丘为落地归江东》“还家白发新,五湖三亩宅”中的‘五湖三亩’才对。 而宣纸之上,却以‘五湖四海’代之。 隐隐间,张四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眼再去看范进,只见范进脸色一应如常。 不免暗道,此人虽蹉跎半生,雄心壮志不改,实是世间第一流人物。 正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也不知道,如此人物,将来究竟能走到何种程度。 只可惜,此人并非久居人下之人,若不然,他日必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范进却是不知张思维心中作何想,只是此时他却是已经被高拱的行为惊住了。 只见高拱抹了鼻涕眼泪,在范进即将随着其他翰林迈步走出包厢的时候,径直跑到他面前,拱手下拜:“范世兄,此前多有失礼,还请多多包涵!” 范进恍了恍然,虽不清楚高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连忙双手将他扶起,温声道:“高编修客气了,足下温良恭俭,何来失礼之说?” 连范进尚且一头雾水,旁人更是被雷得外焦里嫩。 高拱这个人憎鬼厌的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这还是翰林院里出了名的‘高怼怼’么? 此人素日里,最是喜欢拿鼻孔看人。 掌院大人在的时候还知道规矩些,若是不在,便是两位侍读大人当面,也从不知收敛。 对于不如他的人,稍有不称心,动辄大发雷霆,破口大骂。 尤其是翰林院的差役,没有一个不见了高拱绕道走的。 今日倒好,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念及此,翰林们倒也不急着打道回府了,直接暂歇脚步,打算好好看一出热闹。 高拱原本还待解释几句,张居正忙扯了扯他的衣裳。 此时高拱方才注意到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把过道都给堵得水泄不通。 反应过来的高拱,双颊顿时泛起酡红,朝着范进撂下一句“改日请你喝酒”,旋即便拽着张居正的胳膊落荒而逃。 此时范进也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原来高拱这是人设崩塌了啊。 不过此人,倒也有趣。 范进摇摇头,与一干同僚说说笑笑,出了碧贵轩,在胡同拐角,直接乘坐马车,趁着月色打道回府。 此时早已宵禁,倘若是普通人在此时出行,当是大罪无疑。 不过,对于范进这等翰林院的老爷而言,这不过是诸多特权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罢了。 甚至以,见了范进这等翰林院的车马,负责值守宵禁的衙役兵卫,还专门划拨出两个兵丁,各自手举一只火把,替范进照亮夜行的归途。 “老爷今日怎喝得这般多?”青禾姨娘搀扶着范进,不免被其满身的酒气熏得眼睛酸涩。 车夫只道:“今日下值之后,翰林院大办接风洗尘宴,老爷该当是推辞不过,故而与同僚多喝了些。” 青禾姨娘挥挥手,将他打发下去,旋即又命人煮了一碗解酒汤端来。 范进服了解酒汤,这才好受了不少,昏昏沉沉间,便任由青禾姨娘将他扶上床,一夜酣睡。 待他再醒来时,青禾姨娘已是经过了一番梳洗,正拿着沾了热水的毛巾,在他脸上囫囵地擦着。 范进睁了睁眼,屋内掌着灯,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只天边透出一道光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范进索性起身,接过毛巾自行擦拭。 洗了脸之后,整个人才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青禾姨娘还未回话,侍候在一旁正打算端着脸盆出去的丫鬟回了一句,“卯时刚过,还早咧。” “已是卯时了啊。”范进小声嘟囔了一句。 待二人前往前厅,丫鬟已经摆好了饭食。 匆匆用过早饭,范进便忙让车夫备马,朝着翰林院狂奔而去。 所幸他赁的院子距离翰林院尚且不算远,倒也险之又险地踩点赶到了翰林院。 若不然,怕是免不了一顿笞刑。 点卯过后,与几位翰林闲谈了几句,范进便直接去了藏书阁。 左右没人管束,他倒也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期间,许是差役担心他着凉,不知什么时候还给他加了条毯子。 范进可以睡回笼觉,其他翰林可就惨了,不少人上值期间都直打瞌睡,满脸倦怠,偏偏西苑那边吩咐下来的差事,还耽搁不得。 “大人......”守在门外的两个差役见范进从办公厅堂出来,忙问讯道。 范进摆摆手,舒展了下筋骨,“辛苦你们了。” 虽说翰林院藏书阁人迹罕至,寻常时候并无要事,可一旦西苑那边递了条子过来,同样不免一阵手忙脚乱。 “再带我熟悉熟悉藏书阁吧。”范进吩咐了一句。 两个差役得了吩咐,自是依言照办。 偌大的藏书阁,一楼书籍摆放尚算规整,毕竟是面子工程,二楼三楼却稍显杂乱。 人手少是一方面,排列布局不合理也同样是根源之一。 放眼望去,光是一楼藏书就浩如烟海,三层下来,怕是不下四五十万册。 因此,为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这藏书阁的管理,必须加以优化。 若是荤素不忌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借鉴一下后世拼音与阿拉伯数字的标注方法,只是此时却是注定行不通的。 若是翰林院一干同僚查阅的话,倒也无甚紧要,左右翰林院品级比他高的没几个,旁人纵是心有不满,也得憋回去。 怕只怕,嘉靖帝那里递了条子,只只言片语,便要翰林院藏书阁寻找出处。 这是他这位悠闲图书管理员任职期间最大的风险。 一旦办事不力,还谈什么圣眷,能不能继续坐冷板凳都还是个问题。 第96章 老实人范进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话又说回来,这已经是自己新官上任的第二天,至今连第一把火都还没有烧起来。 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总归不能像前任一样只知遵循旧例。 新官当有新气象。 拼音、阿拉伯数字不能用,不代表其他现代化的图书管理方法就全然不适用。 再者,大明固然没有拼音,但洪武正韵已流传多年。 比方说《永乐大典》便是采用的按韵排序的方法,查找起来,的确是方便了许多。 倒是其他一干书册,大体上除了依照朝代排序以外,并无太多更精细化的管理。 况且,单是洪武正韵同样力有未逮,还需在这味主药之外,再添几味辅药。 范进斟酌了半日功夫,综合了后世诸多图书管理办法,又详加修改,这才蘸墨提笔,列举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办法。 其余的话,只能靠他花时间,把藏书阁这数十万册书,逐一烙印在脑子里,以免将来嘉靖帝当面考校答不上来。 若是依照常理,纵是当世奇人,也没有这份自信。 可谁叫范进慧根一增再增呢? 多花些时日,水磨工夫,总归是有希望先囫囵吞枣地背下来的。 至于全部理解消化,却是难了。 这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事业,可一旦达成,天底下若论博学,估计无人能出其右。 待平复了思绪,范进当即将藏书阁一干差役叫了出来,打算烧起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好在,能在翰林院藏书阁当值,即便不通诗书,却也些须认得几个字。 翰林院八个差役,除了负责洒扫那位老役大字不识一箩筐以外,旁人俱都没有疑问,当即着手整理起来。 似这般,又过了两日,范进正从办公厅堂出来,抬眼便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藏书阁外游弋。 此人不是高拱,还能是谁? “高编修?” 范进主动上前打了声招呼,“高编修可是寻范某有事?若是有意寻找经史子集等一应藏书,范某当可略微作陪。” 高拱见了范进,当即有些期期艾艾,低着头说道:“下官来此,并非寻找典籍。” “那便进来说话吧。”范进见他有些不自然,旋即将其请进了办公厅堂,命人奉上茶水。 范进见高拱面有难色,不免主动开口相询,“高编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闻言,高拱面色一囧,许久才道:“下官此来,只为消除误会,此前确是下官误会范大人了。” 说着,还郑重地朝着他遥遥拱手。 范进心道,没曾想这高拱竟然还惦记着接风洗尘宴上的事。 此人虽一贯名声不佳,在翰林院人憎鬼厌,此番看来,倒也尚且算不上恶人。 “高编修说的哪里话,你我同在翰林,自当和睦相处,肝胆相照。”范进心知,高拱此次当是来‘折结下交’来了。 这倒也不出奇,自从经历接风洗尘宴的一波卖惨操作之后,范进在翰林院的人缘便越发地好了。 这几日,不少翰林院的老翰林都主动上门做客,言语之间待他殊为亲切,无不认为他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人。 眼下,更是连高拱这块旁人眼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也俱都来了。 如此一来,范进在整个翰林院上下,当属有口皆碑。 他的年龄摆在这里,旁人也不好为难他,不然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面对范进的示好,高拱同样热切回应,点头赞同道:“我与范世兄,同是曾为天涯沦落之人,往后自当是要多多来往的。” 高拱并非是真个不通人情世故,而是不屑为之,一旦入了他的眼,看看高拱对于张居正的态度就一目了然了。 不说唯张居正马首是瞻,到底也是存了几分敬意。 话既已说开,二人便俱都随意了不少。 尤其是听说了范进的经历,高拱大为感慨,只道:“我不如范世兄远矣......” 二人聊了几盏茶的功夫,便有差役前来打搅,说是那边有事,唤高拱回去。 高拱与范进聊得颇为投缘,此时心情大好,倒也不恼,起身朝范进拱手道:“范世兄,那在下改日再来叨扰。” “高修撰事理繁忙,公务要紧,改日再来,必定扫榻相迎。”范进简单应付了一句,旋即便把高拱送至藏书阁外。 高拱出了藏书阁,复又恢复那副臭屁姿态,趾高气昂地吩咐差役,“还愣着干什么,头前带路吧。” 差役大感诧异,原本还道是个苦差事,却不曾这高修撰,竟也难得有通情理的时候。 “咱们这一位高修撰,倒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难相处嘛。”范进对着不请自来,上门躲清闲的王世贞感慨了一句。 王世贞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暗道那高肃卿只是与你和张居正相处这般平易近人,若换了旁人,纵是见了谁,也是该甩脸子还是甩脸子,决计讨不了好。 偏偏此人还十分毒舌,便是十个老翰林也争执不过他。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衙役来报,说是宫里来了小太监,奉了黄锦之命,拿着纸条来。 “快随我去迎一迎。”范进也顾不上招待王世贞,当即掀了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黄锦一个内侍,等闲不会命人来翰林院寻书,怕不是嘉靖帝的意思。 刚出了门,范进迎面便看向拿着条子的小太监,当即笑道:“公公且去厅堂用茶,稍等片刻,本官即刻命人去取书。” 说着,就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纸条。 粗略扫了一眼,范进心下稍定,道了一串数字,便吩咐差役按图索骥。 小太监大感诧异,以往奉命来藏书阁取书,无不是推三阻四,如今换了主事之人,没成想倒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了。 “不瞒公公,范某日前曾整顿过一番,想了个法子,对藏书阁一应藏书重新分列排布。”范进趁着这个功夫,仔细述说了一番。 小太监虽然听不懂,但面上仍不免大感震撼。 待差役把书取来,小太监笑盈盈道:“这茶就不喝了,皇爷那里还等着呢,倒是往后怕是少不得来叨扰范大人。” “冯某这便告辞了……” 第97章 范母进京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姓冯,还是个太监,容不得范进不多想。 此人若真是冯保,这个小太监怕是前途无量啊。 与旁人开口太监,闭口阉竖不同,对于太监这个群体,范进从未有过半点小觑之心。 毕竟,这群无根之人,早已绝了情爱之道,而男人一旦厌弃了情爱,无一不是想着胜天半子的,倘若真个安分守己,那才是异类。 即便还能结成对食,以解寂寞之苦,终归是望梅止渴罢了。 范进心思百转千回,但下值时间一到,仍然第一时间开溜。 盖因,按照舟船车程,范母一行人,约莫今日便要到了。 因而,范进出了翰林院,当即吩咐车夫驾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范府。 待马车从前门大街停下,范进从马车内钻出时,胡盈盈正搀扶着范母,亲切地说着话,青禾姨娘则指挥着一干小厮搬搬抬抬。 “母亲......”范进忙上前,与胡盈盈一左一右,共同搀着老太太,“山长水远,出门多有不便,何苦带这么多东西。” 范母拍了拍他的手,先是抬眼看了一下京城范府的正门牌匾,略一点头,才道:”破家值万贯,东西用不用得着,一应带着,总好过重新置办。” 范进粗略扫了一眼,待看到一个老妈子怀里抱着一只老母鸡,“旁的且不论,只这鸡何苦也带着?” “您老也不嫌遭罪!” 范母却是当即正色道:“这母鸡呀,是我吩咐带着的。” 言罢,又拉着范进,指着那鸡,“进仔,你看看这鸡,可还有印象?” 范进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道:“这莫非就是我中举那日抱到集市上原打算卖的那只?” 范母笑着点头,“正是这鸡。” 胡盈盈解释道:“夫君,母亲说这鸡是有造化的,断断杀不得,卖不得。” “还说呀,往后还须精细照料着,务必要让它寿终正寝。” 说着说着,反倒是自己先掩嘴笑了起来。 边上抱着母鸡的老妈子,也微微躬身,“老太太惯是慈悲心肠,待下人们也是极宽厚的,岂止是这鸡,便是一草一木,也是倍加怜惜。” 范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道:“罢了,既如此那便让人好生照顾着吧。” “若是将来这鸡寿终正寝,寻个风水宝地埋了,再给它立个碑文,权当全了这一场情分。” 范母乐得开怀大笑,直点头道:“正是此理。” 得知老亲家和女儿上京,胡老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喜庆的衣服,早早地就从勾栏听曲回来,远远地便道:“老亲家,身体可还康健?” 范母依稀有些认不清人,只觉得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近,待听了声,这才略微回神,“自进仔中举以来,成日里享用那些个好东西,身体自是康健。” “前些时日,进仔中了状元,乡里让人来请,我回去了一趟,旁人谁不道我越活越年轻?” 胡老爹中气十足地说道:“莫道老太太您了,就连我当岳丈的,自打沾了贤婿老爷的光,也俱都体面了不少。” “好了母亲,外头风大,咱们先回府里说吧。”范进打断这两位老亲家之间的寒暄,旋即又朝着青禾姨娘低声问道:“一应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青禾姨娘连道:“老太太、夫人上京,我又岂敢不用心?老爷只管放心,前几日我便让人收拾出来了。” 范进只道了一句那便好,旋即就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了正厅,落了座,丫鬟给范母解了披风,还说着一路的见闻,“久闻京城繁华,我这次可算是长见识了......” 胡老爹当即道:“可不是么?依我说,亲家你早就该进京享贤婿老爷的福了,何苦眷恋乡下那几亩瘦田!” 若非范进与胡屠户三催四请,范母还真不打算挪窝,最终还是范母顾念着胡盈盈作为正室,与范进长期分隔两地不是好事。 再加上范进的一干妾室,盼星星盼月亮,成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最终才不免败下阵来。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青禾便款款走来,“头前我到别的官眷做客,学了个新鲜吃法,唤作‘曲水流觞’,咱们今儿个也高雅一回。” 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三四个仆从布置起来。 片刻时间,大理石桌案上,便出现了一座假山石,假山石周围是起伏的山峦,峦中内置了竹条管道,山石凹凸处,则摆放着几只酒樽,俱是盛满了醇香美酒。 流水潺潺,杯中美酒荡漾,迎着烛光,波光粼粼。 范母看得惊奇,嘴上却说道:“我这土埋半截的乡下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等吃法,这般兴师动众的。” 青禾忙道:“老太太您现在可是官家老太太了,这可算不上兴师动众。” 范母拉着她的手说,“府里几个姨娘,就你学东西快,往后啊,你多提点提点她们。” 说着,不免又扫了一眼几个自打进了门便跟鹌鹑似的姨娘。 青禾浅笑道:“瞧老太太您说的,我年轻不懂事,往后还得劳您费心提点呢。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这家里,您说话比谁都管用。” “你这小妮子,惯会哄我!” 范母点了点青禾姨娘的额头,佯装生气道。 “好了,母亲和夫人奔波多日,先用饭吧。” 范进打断了婆媳之间的谈话,待范母动筷之后,第一时间给胡盈盈夹菜,“一段时日未见,夫人倒是清减了不少。” 言罢,他又道:“明日休沐,我带夫人好好逛逛京城,顺便置办一身上等行头。” 若说宠爱,他自然是宠爱青禾姨娘多一些,但胡盈盈才是正儿八经的范府太太,他须得让胡盈盈心安。 同时,也免得青禾姨娘风头过盛,府里一干下人捧高踩低,失了分寸。 胡盈盈闻言,自是感动不已,暗自庆幸自己得遇良人。 当晚,范进没进青禾姨娘的房中,而留宿在胡盈盈房里,一夜规规矩矩,夫妻二人闲话了许久,这才各自酣然入睡。 第98章 试作青词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翌日,辰时刚过,范进与胡盈盈一道出了范府,径直坐车前往外城。 阖京城,最巍峨庄重无过于皇城,最清净繁华当属内城,而若论人眼之埠盛,当数外城。 然而,即便是市井气最重的外城,同样远非别处地方可比。 街道宽敞,路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家家挂着牌匾,门前还有衣着得体的店小二迎来送往。 即便是大街上的行人,衣着打扮、精神面貌,也与别处大不相同。 胡盈盈久待南海县,也去过几回府城,增长了不少见识,此时仍不免感叹京城繁华,远非别处可比。 范进径直带着胡盈盈进了一家装潢得富丽堂皇的银楼,冲着胡盈盈道:“夫人也挑两套首饰吧,往后再京中迎来送往,也有些体面的穿戴。” 胡盈盈看着银楼内其他官家夫人、小姐的穿戴,再听了范进这话,明显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 “夫君刚上任不久,府上一应吃喝用度,已是靡费不少,过日子还是俭省些为好......” 即便是范进中举之后,范府仍旧厉行节俭,平日里除了老太太那里花销多些,无论是胡盈盈这个正室,还是其余几个妾室,每月支出都不算多。 范进摇摇头道:“忘了同夫人说了,我在京郊还有一处田庄,魏兄最近还在替我打理一些产业,府里每月有不少进项,倒也不缺这一点。” 至于俸禄,那真的是不提也罢。 翰林院虽然清贵,但油水少得可怜,甚至还比不得京中寻常小官。 胡盈盈听了,勉强点头,在丫鬟的陪同下,随着店伙计去了里间。 至于范进,则被引至雅间稍坐,毕竟里面多是女眷,男子入内,多有不便。 范进喝了半盅茶,胡盈盈便低着头走了出来。 范进见她两手空空,丫鬟手里同样俱无一物,“怎的,没碰上心仪的首饰?” 胡盈盈拉着范进就要走,丫鬟低着头不敢说道,倒是一旁的店伙计欲言又止。 范进当即猜了个大概,旋即吩咐道:“劳烦把刚才夫人看的几样首饰取来。” 不一会儿,店伙计便揣了几个匣子出来,躬身道:“这几样,俱都是尊夫人刚才看过的。” 范进见了,分别是一支金钗、一只玉镯,还有一套面饰,不由问道:“拢共多少银子?” 店伙计粗略一算,回道:“总计七百六十五两。” 末了,店伙计又补充了一句:“掌柜的吩咐过,若您二位诚心要,抹个零,收您七百五十两。” “如此......便俱都包起来吧。”范进斟酌道。 还好今早出门带足了银子,不然怕是这几件首饰也买不下来。 出了银楼,胡盈盈心里欢喜,只是嘴上还念叨着。 范进左耳进右耳出,“前些时日府上收了不少礼,当是有不少好缎子,改日得空你去翻一翻,也给大家添几件春衣,免得好料子让鼠蚁糟蹋了。” 胡盈盈实在拿他没办法,最后也只得依了。 待回了范府,当即有小厮来报,说是周府命人送来了周司业的墨宝。 范进旋即命人展开,只见上面赫然是十个大字,“正身以俟时,守己而律物。” 范进思忖半晌,暗道也许是周司业担心他太过于追求进步,耐不住翰林院藏书阁的寂寞,失了分寸,这才特意劝诫一二。 “既然是恩师亲笔,那就命人裱起来,挂在书房。”范进当即朝着管家吩咐了一句。 旋即,他又迈步径直去了书房。 周司业的劝谏,他自然是听进去了,只是他行事向来有他的道理。 还是那句话,他只争朝夕! 倘若是原身,必定会将此话听进去。 然而,范进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也想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这样慢慢地做上去,但现实残酷。 时间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清楚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但旁人不会这么认为。 如果他上一步,也就上去了,如果上不去的话,在旁人眼里,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 范进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单打独斗,他需要帮手,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 他没有任何退路,更没有撤退可言。 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场赌注,若是不赌不拼,可能他根本就没有丝毫赢的机会。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他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于是,在书房里他研习的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青词。 会试、殿试没有考青词不假,但嘉靖帝对于青词的喜好,可是出了名的。 青词作得好的,哪一个不是平步青云? 上有所好,下必须甚焉。 因此,哪怕范进对于青词较为陌生,也决心必须啃下来。 没道理旁人做得青词宰相他做不得,这大明一十三省的担子,他也想挑一挑。 略微试笔,做了几首青词,虽谈不上出彩,但范进自感大体尚算满意。 虽说跟严嵩、李春芳等人的青词造诣还无法相提并论,但总归也有可取之处。 “老爷这是怎么了?”胡盈盈手里绞着帕子,担心道:“自打见了那字帖,老爷便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 青禾姨娘小声道:“要不,奴家去劝劝老爷?” 胡盈盈正待点头,范母当即打断道:“谁都别去,男人的事情,咱们女人家少掺和,只管好后宅即可。” 言罢,范母同样忧心忡忡,原本摆上桌的饭食,也命人先撤下去温着。 有范母发话,旁人自是不敢违抗,俱都如石像般坐着。 “这是怎么了?”范进来到前厅,把手往盆边一放,自有丫鬟帮忙洗去手上沾着的墨汁。 老太太面色稍缓,笑道:“没什么,方才我们娘儿几个说笑呢。” 言罢,当即吩咐老妈子道:“快命人传饭吧,方才只顾着说话,险些忘了时辰。” 于是,旁人俱都恢复如常,复又谈笑晏晏起来。 范进以为是府里哪个姨娘,或是不中用的奴仆,惹得老太太不快,故而倒也没有理会这等俗事。 第99章 “二五仔”徐阶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一上值,范进刚想端起茶杯抿上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王世贞与张四维便联袂而至,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范进下意识蹙眉,“二位贤弟,这是怎的了?” 张四维先是看了看周围,发现只有此间三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说道:“范世兄,外面都在传,说是徐座师打算把小孙女许给严世藩做妾......” “什么徐座师,枉费家父还认为他是可信之人,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个无耻小人,趋炎附势之徒罢了!”王世贞不齿道。 范进拍了拍王世贞的肩膀,劝解道:“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到外头说。” 张四维同样心有戚戚,徐、严合流,所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严嵩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压得其他派系形同窒息。 现如今,就连徐阶这个礼部尚书,倒严旗帜都转而投入严嵩麾下,让严党再夺一部。 细细算来,如今朝堂之上,也就唯有吏部尚书李默还能在严党形同狂风暴雨般的围追堵截之下屹立不倒。 盖因,李默除了吏部尚书之外,还有着翰林院掌院的身份。 只是,李默一派固然人强马壮,可与遍布朝堂的严嵩党羽相比,却是相形见绌。 短时间内,李默一系还能勉力支撑,招架一二,时日一长,终归还是会败于严党之手。 随着徐阶投靠严党,翰林院上下可谓是乱作一团。 李默作为吏部尚书,翰林院掌院,一旦李默出事,意味着大家头顶的天就要塌了。 看二人的脸色,范进就能大致猜到他们的想法。 只能说,为了扳倒严嵩父子,没人能想到徐阶竟然能这么豁得出去,把小孙女嫁给严世藩那个一把年纪,肥头大耳的家伙当小妾。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谁不迷糊? 连严嵩父子尚且如此,旁人就更是如此。 现如今,消息传开,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气得砸碎了杯盏,背地里怒骂徐阶就是一条断脊之犬,为了借严家的势入阁,已经全然不要脸面了。 这已经不是示好那么简单了,分明就是跪舔! “范世兄,难道你就不担心?”张四维看向范进,有些怀疑自己的养气功夫是不是不到家,竟全然做不到像范进这般沉稳。 范进直接一摊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二人差点为之绝倒,不过想想却也是正理。 似乎,他们这些小卒子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大势,一切只能干着急。 如果说以前李默、王忬、徐阶等人合力还能与严嵩掰手腕,偶尔还能做到平分秋色的话,现如今王忬远离中枢,徐阶投靠严嵩,李默可谓是独木难支。 一旦李默倒下,整个朝堂都将沦为严嵩的一言堂。 看着二人仍旧神思不属的样子,范进忍不住提点道:“别忘了,这天下终究是谁的天下!咱们这位陛下的手段,即便是放眼历代帝王,都算是顶尖的。” 二人闻言,心中一动,俱是安心了不少。 毕竟早年间嘉靖帝就是在主弱臣强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对于权臣不可能不心怀戒心。 严嵩看似圣眷正隆,可一旦危及皇权,那么即便是再好用的棋子,也会被嘉靖帝弃之不用。 安抚了一番王世贞二人,范进便将之送出了藏书阁。 朝堂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还不是他一个小卒子可以掺合的。 再则,他还也不认为李默会这么轻易地倒下。 只要嘉靖帝还在一日,这大明就翻不了天。 旁人只觉严党势大,好似洪流势不可挡,却不知嘉靖收拾起严嵩来,无非就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赐下一粒金丹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也叫事? 转过头,范进又返回藏书阁,继续自己的啃书大业。 藏书阁浩如烟海的藏书,不花些时间,费些功夫,又岂能把这几十万册书囫囵吞枣地背下来? 不过,对此范进早有心理准备,因而倒也并不急切。 而在范进埋首啃书大业的同时,西苑太素殿,嘉靖帝刚刚服用了一颗鸡蛋大小的仙丹,饶有兴致地听着黄锦汇报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 嘉靖帝古井无波,神情自若,“想必此时,外头已有不少传言吧?” 黄锦抬头看了一眼嘉靖帝,旋即又快速低下。 虽然服侍了嘉靖帝不少年头,但对于这位皇爷的心思,黄锦却是一向摸不准的。 “你这老货,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嘉靖帝服下仙丹,看着桌案上的膳食,却是没什么胃口,直接随手推了一把。 黄锦鼓足勇气,战战兢兢道:“皇爷,严首辅的权势,似乎的确是有些过大了。” 说完这一句,黄锦当即噗通跪下,磕头如捣蒜,“若不节一二,倘若严首辅生出了二心,大明危矣!” 嘉靖帝闻言,轻笑一声,笃定道,“惟中没那个胆子。” 此言一出,黄锦身子更是抖若筛糠。 惟中是严嵩的字,此时嘉靖帝如此称呼严嵩,可见是对严嵩信任到了何等地步。 “起来吧。”嘉靖帝斜睨了黄锦一眼,暗道此人忠心有余,奈何能力不足。 不过,能力不足有的时候也是好事,若是身边之人尽是野心勃勃之辈,嘉靖帝反而不敢重用。 黄锦旋即起身,垂手侍立一旁,看着回到榻上打坐的嘉靖帝,连大气都不敢出。 嘉靖帝打坐运行了数个周天,待收了功,饮了杯茶,这才有心思思索起来。 对于严嵩,嘉靖帝是一百个放心。 倒是那徐阶,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也不是个安分的。 不过,好在徐阶羽翼未丰,尚未入阁,还左右不了朝堂。 却是不知,惟中那个老货,会不会精明了一辈子,临老却中了徐阶那小子的套。 嘉靖帝一念及此,反而心情大好。 在他看来,阁臣之位也好,首辅之尊也罢了,俱是自己丢出去的骨头。 倘若大臣们尽皆淡泊名利,不争不抢,他反倒是寝食难安。 偶尔看着这些自诩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为了一根骨头,打破头哄抢,嘉靖帝反而乐在其中。 第100章 李太医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嘉靖帝最后终是心软了,顾念君臣情谊,如同最后查抄严府留给了严嵩一条生路,给严嵩留了些许养老银子一般。 “罢了,你即刻从库府里取二百五十两金子,给惟中送去。” 嘉靖帝扫了一眼鹌鹑似地垂手立在一旁的黄锦吩咐道:“就说朕顾念惟中年事已高,为国事操劳,恐坏了身子,春寒料峭的,不妨多做几身春衣。” 至于严嵩领没领会到他的深意,当没当成一回事,这却与他无关了,反正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即便将来需要用到徐阶这枚棋子倒严,严嵩也不能怪他没有提醒过。 黄锦领了旨意,当即一头雾水地退了出去。 黄锦一头雾水,正值春风得意的严嵩更是如此。 放眼朝堂,也就只剩下李默那把老骨头还敢明目张胆跟他作对,距离真正意义上的权倾朝野,只有一步之遥。 而且,即便是李默,也无非就是疥廯之疾。 收拢了徐阶的班底之后,严嵩自认收拾起李默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至于嘉靖帝赐下的二百五十两金子,在一番感叹皇恩浩荡,感激涕零的表演之后,严嵩便也顺势收下了。 虽说与以往赏赐相比,俗气了不少,可这是嘉靖帝对老臣的关怀,自是不能等闲视之。 据说,当日严府更是大摆宴席,庆贺此事。 范进得知此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嘉靖帝还挺会玩,竟赐给严嵩二百五十两金子,偏偏严嵩父子还头脑发昏,被即将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老爷,你快去看看老太太吧。”刚从翰林院下值,胡盈盈便当即寻到范进,一脸焦急之色。 范进面色一变,旋即快步往范母的院子走去,“母亲怎么了?” 胡盈盈面色犯难,“老太太的这两日不大好,只是碍于老爷公务繁忙,老太太特意嘱咐了,不让我们打搅。” “这种事怎么么能瞒我!”范进斥责了一句,暗道若是范母有个闪失,保不齐又是三年守孝。 而且,这节骨眼上守孝,肯定远比不得原轨迹范进守孝三年来得威力巨大。 范进迈步走进范母的院子,也不顾下人们的行礼问好,询问道:“可请过大夫了?” 胡盈盈忙道:“请过了,大夫说…老太太年事已高,舟车劳顿,许是路上染上了风寒。”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大夫开了方子煎药服下,昨日还好,今日却不知怎的,发起了高烧,一日水米未进,阖府都没了主意……” 范进顾不上埋怨胡盈盈,只匆忙进了老太太的房里。 床榻上,老太太面上通红一片,嘴里说着胡话,额头上的毛巾换了一轮又一轮,仍是高烧不止。 范进略作思忖,当即道:“实在不行,那就请御医吧。” “御医?”胡盈盈一怔,她倒是有意,只是范进这六品官,请不请得动御医就是另一回事了。 范进径直出了院子,吩咐马夫备车,旋即也顾不上解释,招呼了慧和尚一句:“且随我出去一趟。” “老爷,可是前往太医院?”车夫待范进坐稳,扭头问了一句。 范进摇摇头,“且先去国子监司业府上。” 他的面子还未大到能请动御医,但若是周司业出面,该当是不成问题的。 到了周府,恰巧周司业一家也在,范进当即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周司业也不推脱,只道:“既是人命关天,那贤契你便取了我的帖子,快人快马,请一位御医到府上给老夫人诊治便是了。” 范进接了帖子,言语感激了一番,又不免问道:“恩师可有什么相熟的,医术过人的御医?” 周进思忖了一下,“倒是有一位相熟的黄姓太医,你且去太医院问讯一二吧。” 范进谢过,旋即又马不停蹄,径直去了太医院。 待去了太医院,递了周司业的帖子,范进在外事堂焦急等待了片刻,便有一位差役满脸歉意地走了出来,“范大人,真不凑巧,宫里的贵人突发恶疾,黄太医被请进宫里给贵人诊治去了。” “太医院里,可还有什么医术过人的太医?”范进紧接着问道,情急之下,还往差役手里塞了一包散碎银子。 “这…下值时间已过,太医院里除了当值几位太医,俱都下值了。” 差役犹豫了一番,终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咬了咬牙道:“范大人若是信得过小人,不妨请一请李太医。” “李太医?”范进下意识蹙眉,他记得周进推荐的几位太医中,可没有一位姓李的太医。 差役大概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忙解释道:“这位李太医虽然年轻,但我听旁人说,医术确是过人的,而且行医用药从不循规蹈矩,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 范进听得差役极力推荐,事急从权之下,只好咬牙道:“既如此,那便请这位李太医吧。” 待见了其人,范进即便有所心理准备,仍不免心中一突。 实在是这位李太医,年轻得有些过于惊人了。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风度翩翩,若不是一身药香,很难让人将其与太医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众所周知,年纪往往与经验挂钩,尤其是医术更是如此。 “李太医,为家母诊治一事,便俱都托付给你了。”范进收拾好情绪,郑重拱手道。 “职责所在,范大人无需多礼。”李太医含笑道:“我们这便走吧。” “请。”范进连忙道。 待到了范府,李太医先是为范母诊治了一番,旋即便略施针灸之术,随后开方抓药,叮嘱了下人一番。 “李太医......”范进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太医面色轻松,拱了拱手道:“幸不辱命。” 范进大喜,遂又细细询问了一番。 李太医简单解释了一句,“老太太估计是夜间着了凉,加之初至京城,水土不服,并未患上伤寒。” 范进闻言,松了口气,旋即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诊金递了上去。 李太医却是看也不看,由边上的学徒接过,“若是没有什么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第101章 家家清净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李太医笑着告辞,范进送了出去之后,旋即吩咐慧和尚得空打听打听这位李太医的底细。 又过了两日,范进刚悉悉簌簌穿好衣服,从青禾姨娘房里出来,胡盈盈便打发了人来报,说是老太太醒了。 范进大喜过望,“果真么?” 老妈子笑着说,“千真万确,夫人已经先行一步,探望老太太去了。” 范进点头,遂也去了范母的院子。 此时,范母的房中已经围了不少人,包括胡盈盈、胡屠户、以及府上其余几位妾室,俱都在嘘寒问暖。 “母亲......”范进一撩帘子,身形出现在众人眼前。 范进先是看了他们一眼,不少人慌忙让出一条道来。 范进略一点头,径直走到范母床榻边屈膝半蹲,拉着范母的干瘦的如同老树皮的手,语气透着关切,“母亲可好些了?” 范母闻言,正打算半靠坐着,方便母子间交流。 范进见状忙扶了一把,顺势把一个枕头垫在床头。 范母缓缓靠着枕头,略一点头道:“旁的俱都还好,只是没有什么胃口。” 范进并不意外,只道:“常人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母亲且安心将养一段时日,约莫便会好全了。” “至于一应饮食,许是母亲水土不服,我已命人寻了新的厨娘,吩咐厨房里做些南方的吃食。” “贤婿老爷,依老汉看,不妨再求求那李太医,让帮忙开几个药膳方子。” 胡老爹忽然说道:“李太医到底是太医,不是旁的不三不四的大夫,他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哩。” 胡老爹这么一说,胡盈盈也想到范母先是着了凉,手脚发冷,继而发起了高烧,接连请了好几位京中的大夫,都猜测是得了伤寒,后续再无一敢登门会诊的事情。 遂也点头道:“此事还真是多亏了李太医妙手回春,否则不说外头怎么传,就是府里也不安生。” 说到最后,满屋子的人皆是面色严肃。 伤寒,在现代其实就是流行性感冒,但放在封建古代,却是足以排进最棘手的病症之中。 甚至可以说,伤寒就是封建古代夺走生命最多的疾病,在某种程度上,伤寒甚至比瘟疫还要可怕。 一念及此,对于药膳方子的事情,范进也逐渐上了心。 范母病体初愈,范进便结束了告假,重新返回翰林院藏书阁重操‘啃书’旧业。 在此期间,他自然也调查清楚了那位李太医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此人便是日后的‘药圣’李时珍。 只不过,似乎眼下李时珍的境遇不太好,虽得了楚王推荐,履职太医院,却终究根基浅薄,难以真正立足。 在太医院里,许多成名已久的太医,对于李时珍不遵祖宗之言,私自‘篡改’前人药方,皆是颇有微词。 对此年轻气盛的李时珍,自然是屡次驳斥,一再指出前人典籍之中的缺憾乃至是谬误。 甚至传闻,李时珍曾提议太医院重修药典,重撰本草,删错纠误,以免误人子弟。 这么一来,李时珍在太医院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 对于李时珍的境遇,范进有心襄助,奈何官轻势微,暂时手还伸不到太医院。 到了第三日,李时珍来给范母复诊,早早便有人小跑至书房通报:“老爷,请的那李太医来了。” 范进当即命人将李太医请到前厅坐下,茶毕,方才开口说道:“昨承恩师蒉轩先生示知李太医人品学问,又精深医术,在下实是钦仰之至。” 李时珍自是谦逊道:“范大人过誉了,晚生知见浅陋,当不得范大人如此夸赞。” “再则,为范老夫人诊治一事也是因缘际会,如今还未复诊,倒也不好妄下断言。” 范进笑道:“李太医何必过谦。” 略一思忖,又补充道:“既如此,就请李太医进去,看看家母,仰望高明,以释下怀。” 于是,范进便抬走做请的姿态,稍稍落后李时珍两步,却不忘随时替他引路。 到了老太太的房间,二人看到老太太俱是气色红润,俱是放心了不少。 不过,流程终究还是要走的,同时也更令大家放心。 李时珍伸手按在范母右手脉上,凝神细诊了片刻功夫,旋即便略略点头:“该当是没有大碍了。” 旋即,又主动写了一道膳食,“范老夫人病体初愈,一应饮食,便按此方吧......” 不用范进主动求教,李时珍当即留下了两道药膳方子,书毕轻轻一吹,笔墨痕干,这才拎起药箱,告罪一声,出了院子。 胡盈盈走到范进身边说道:“头前几个大夫皆束手无策,偏只这李太医,行针用药,端的是高明。” 范进摆摆手道:“人家不是混饭行医的人,否则也不断不可能得楚王相荐入了太医院。碍着恩师的面子,这才求了他来。” “不过,既是此人明说母亲病体已是无碍,这几剂药再吃完,当是可以痊愈了。” 范进说着拿起方子看了看,见药膳方子上有人参,略一思忖便道:“我记得头前中会元,有人送了支百年老参,便用那一支吧。” 胡盈盈闻言,自是称是,出了院子,便叫人去库房把那老参寻出来,与其他膳食一道煎给老太太吃。 而此时,刚刚服下‘仙丹’的嘉靖帝,正准备休憩片刻,黄锦便呈了一道奏折进来。 嘉靖帝下意识蹙眉,询问道:“内阁可处理过了?” 黄锦略一摇头,旋即道:“这是严首辅上的奏折,说是充裕国课之法,奴婢不敢擅专,特呈送御前,恭请皇爷御览。” 一听说是充裕国库之法,嘉靖帝当即来了兴致,炼丹修仙也是要大把花银子的,若是库不丰,修仙大业怕是难以为继。 现如今早年‘嘉靖新政’的红利已经完全消失,‘嘉靖嘉靖,家家清净’的流言此起彼伏。 若真个有充裕国课的法子,当可免于民怨沸腾。 嘉靖帝放下手里的茶杯,略一抬手,“既如此,那便呈上来吧。” 第102章 改稻为桑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嘉靖帝并非为了修仙就对朝政真个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假如真若如此的话,也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挨个摁下葫芦却没有浮起瓢的情况,说不定连大明江山都易主了。 所谓的不理朝政,仅仅只是嘉靖帝寻常时候不上朝罢了,但大明的权柄从来都只握在嘉靖帝手中,就连旁人眼中不可一世的权相严嵩,在嘉靖帝眼里都不过是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平日里,嘉靖帝虽说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炼丹修仙上,但仍旧每天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用来处理奏折。 当然,这些奏折自然不是文武大臣们的原始奏折,这些奏折在呈送给嘉靖帝之前,还需要内阁先过滤一遍。 像是什么毫无营养,单纯问安拍马屁的奏折,就断断到不了嘉靖帝的御案。 一般上,经过内阁票拟附上处理意见之后,嘉靖帝倘若认可,便会用朱笔打个勾,准予施行,若是不通过,便直接打回内阁,让阁臣们再详加斟酌。 这种内阁票拟制度,直接就让帝王从案牍劳刑之中解放出来。 到了嘉靖帝后期的话,更是懒出了新境界,就连御笔批红的工作,都下放给了司礼监。 此时骤然听说严嵩上奏,还是关于充盈国库之法,顿时嘉靖帝就坐不住了,直接从黄锦手中接过了奏折,一目十行地御览起来。 “改稻为桑......”嘉靖帝缓缓放下奏折,一向淡然的神情少有地变得凝重起来。 严嵩的奏折之中,对于改稻为桑颇多推崇,一再申明若是此策可行,国库将因此变得空前充裕。 至于弊端,严嵩也全然没有隐瞒,无非就是再苦一苦百姓。 “这份奏折,内阁可曾讨论过?” 嘉靖帝呷了口茶,旋即便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表情,让黄锦看不出丝毫变化:“其他几位阁臣是什么意见?” 不得不说,面对这份奏折,嘉靖帝承认他心动了。 这些年,若是没有严嵩替他筹谋银子,嘉靖帝如何能安居西苑,一心修仙? “回禀圣上,内阁意见不一,其他几位阁臣都不愿票拟。”黄锦连忙道。 嘉靖帝斜睨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一群老滑头......” 半晌,嘉靖帝才吩咐道:“传旨,着内阁阁臣、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即刻入殿奏对。” “奴婢遵命。”黄锦行了一礼,当即便起身,吩咐小黄门遣人去通知诸位大臣。 改稻为桑一事事关国本,此前朝野便有过争论,只是一直悬而未决。 事到如今,嘉靖帝显然是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大约两刻钟后,便陆续有朝堂部老们从各司衙门进入了西苑,随着小黄门的引领,逐一候在太素殿内。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嘉靖帝的辇驾一至,诸位大臣们便齐齐行礼。 嘉靖帝一个眼神,黄锦当即会意,将抄录好的几份奏折,逐一分发给列位大臣。 这份奏折是严嵩所奏,严党一系的人马,自是早有准备,装模作样地浏览了一遍,便尽皆昂首而立。 倒是其他后知后觉的大臣们,粗一浏览,当即面色各异。 嘉靖帝将一众大臣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云淡风轻道:“诸位皆是国之重臣,江山社稷所托,还请诸位畅所欲言,阐明利害,探讨改稻为桑一事,是否可行。” 嘉靖帝话音刚落,严嵩当即迈步出列,“圣上皇恩浩荡,吾等忝居高位,自当夙兴夜寐,为陛下分忧。 值此多事之秋,国课日渐枯竭已是不争的事实。 改稻为桑一事,由来已久,牵扯众多,还望诸位尽心竭力才是。” 李默暗骂了一句老匹夫倚老卖老,当即出列,昂首高声道:“臣以为,改稻为桑之策断不可行,此诚乃祸国殃民之术......” 此时的李默,不禁怀疑嘉靖帝是不是吃丹吃糊涂了,竟把改稻为桑这种事拿出来公然讨论。 即便国库枯竭,也断不可如此饮鸩止渴才是。 严世藩见李默说话如此不客气,忍不住提醒道:“李大人,你虽贵为吏部尚书,可陛下当面,还请莫要胡言乱语才是!” 李默轻哼了一声,“怎么是胡言乱语?改稻为桑虽可充盈国库,但古往今来,民以食为天。若因改稻为桑,致使粮产不足,百姓明年吃什么?以草根树皮为食么!” “届时,此中干系,又岂是你这竖子可以承担的?” 不待严世藩回怼,徐阶当即向李默略一拱手,意有所指道:“敢问李大人,国库为何空虚?” 李默说话自是不客气,神色轻蔑道:“为何?自是朝堂之上,满是吃得脑满肠肥的蝗虫。” 徐阶缓缓摇头,暗道既是蝗虫成灾,那就更应该避其锋芒,唯有保住乌纱,才能徐徐图之。 曾经他也曾热血过,满是大丈夫岂能郁郁而久居人下的想法,但四处碰钉子之后,才明白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的道理。 可惜,李默此人,即便一大把年纪,仍然悟不通此中道理。 不过,他已经隐晦地提醒过了,既然李默固执己见,他也懒得再劝。 李默自不知徐阶用意,亦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了,也断然不会效仿之。 避避避,都火烧眉毛了,还怎么避? 他若不管,岂不是让这些蝗虫更加肆意妄为,肆无忌惮? 总之,只要他还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那些蝗虫敢吃一片桑叶,他就与其鱼死网破,纵是舍了顶上乌纱,也在所不惜。 李默所言,算是触了不少人眉头,鄢懋卿当即反驳道:“李大人所言,请恕在下不敢苟同。如今太平盛世,真龙在堂,贤臣辅佐,无愧‘众正盈朝’,何来蝗虫之说?” 鄢懋卿此言一出,不少臣工皆是眉头舒展,就连嘉靖帝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朝堂之上,俱是吃得脑满肠肥的蝗虫,那岂不是连他这个天子,也是昏君了? 鄢懋卿此人,素来争议颇多,但以今日看来,却还是识得大体之辈,倒也不是不能酌情加加担子。 第103章 再苦一苦百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改稻为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大明立朝之初,便有推行。 只是近年来,桑地种植面积已经日渐萎缩,除了江南一带,其余地方的桑地大多已经荒废。 所以,现如今严嵩属于旧事重提,欲借改稻为桑一事,充盈国库。 毕竟,近年来大明外有倭虏袭扰,内有天灾丛生,流民遍地,各种支出亏空巨大,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 朝廷必须找到新的蛋糕,新的财源,以解决近在眼前的财政危机。 苦思冥想之后,严嵩意识到江南丝绸历来为外商所喜,大明在桑蚕一项上的收益亦是颇丰。 如果能大幅增加丝绸产量,大明只此一项,当有不下百万两税银收入。 虽不能彻底解决大明的困境,好歹也能给大明续一续命。 “惟中,方才吏部尚书所言,你有何辩解?”嘉靖帝对改稻为桑颇为欣赏,但未免有既要也要还要的想法。 依照李默所言,若是贸然增加一倍桑田,粮产减少,怕是不出明年,大明百姓就要咀嚼树皮草根为食,届时流民四起,镇压起来又要花一大笔银子。 严嵩对此显然早有预案,面色沉稳道:“江浙一地,历来粮食都是从外省调拨,老臣以为,今年亦可照办。” 嘉靖帝略一思忖,迟疑道:“朕虽不敏,亦知外省调粮,定比自产更贵,江浙桑农,怕是不愿吧?” 严嵩成竹在胸,慨然笑道:“若田亩产桑,收益高于产粮,当是没有问题的。” 显然,种粮收益与种桑收益,孰高孰低,不须分说。 眼看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就要把改稻为桑的事情定下来,李默恨得差点目眦欲裂。 好在李默党羽不甘示弱,纷纷继李默之后,直言反对,各种引经据典,把嘉靖帝说得头昏脑胀。 不胜其烦的嘉靖帝当即揉了揉太阳穴,“既然众臣意见不一,那便等大朝会之后,再做定夺。” “散朝!” 嘉靖帝直接拂袖而去,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大臣。 李默先是满意地看了一眼左右,旋即又为再一次挫败严党的阴谋暗暗自得。 轻蔑地扫了严嵩父子一眼,李默当即一马当先,带着一干党羽,径直出了太素殿。 “父亲……”严世藩心有不忿,忍不住开口。 严嵩随意摆手,“有什么话回去说。” 旁人只以为是他自作主张,蛊惑圣人,却不知搞钱一事,全然是嘉靖帝的意思。 他不过是顺势提出了改稻为桑的法子罢了。 纵使有千般不是,总好过李默那等百无一用的书生。 可惜,此等自诩清流之辈,皓首穷经一辈子,却永远勘不破一个道理。 所谓才情,只适用于诗文风雅,圣贤的书是从来都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即便要读书,也该多读一读《左传》、《通鉴》,而非《论语》之流。 说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何其荒谬! 在严嵩眼里,李默这等直来直去的清流,远比其他心思深沉之辈要容易对付得多。 想到此处,严嵩下意识看向正与李文华攀谈的徐阶,眼神微凝:此人,他有些看不透。 原以为他日又是一个李默之流,却不曾想对方跳反阵营如此干脆利落。 只是,究竟是真心投靠,还是虚以委蛇,还是要以观后效。 朝堂部老们在朝堂之上的激烈辩言,自然如同雪花一般飞出了紫禁城,飞入京中达官显贵之家,就连许多地方大员都依靠各自的消息渠道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 范进身在翰林,尚且不用刻意打听,光是同僚间的闲谈,便已厘清了始末。 “范世兄,你说陛下该不会同意严首辅的奏请吧?”王世贞放下茶杯,不免提起此事。 “圣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范进含糊着说了一句,心里却一百个确定,嘉靖帝一定会同意改稻为桑。 现如今的嘉靖帝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皇帝了,早已没有了刚继位时的雄心壮志,更没有了大刀阔斧改革的决心。 “关键还是现在国库空空如也,寅吃卯粮,若不再想法子弥补亏空,大明危矣。”盐商世家出身的张四维,倒是对于改稻为桑没有太大排斥,话语间直指大明的症结所在。 范进闻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面上却滴水不漏。 他不否认张四维所言。 现如今的大明,上至嘉靖帝,下至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在为一样东西发愁,那就是银子。 帝国一切病症的根源,最终都落脚于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无论是治倭还是治虏,亦或者消弭天灾影响,维系大明官僚体系的运转,最终都需要银子,而且还得是海量的银子。 倘若是在嘉靖帝继位之初,他决然不会走改稻为桑这条路。 相反地,他会毅然决然地走一条最坎坷曲折,同时也是最难以走通的道路,那就是刀刃向内,对官僚系统进行修正。 然而现如今,嘉靖帝已经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如同曾经短见和愚蠢的帝王们一样,嘉靖帝开始走上一条看似较为轻松惬意的道路。 那就是尽量避免向既得利益集团开刀,选择进一步向底层农民压榨,以汲取人力物力。 所有人都清楚,与世家大族,达官显贵相比,平民百姓是最好惹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惹翻了不好办的情况。 对于统治者而言,底层平民根本没有任何政治上的议价权,无论怎么压榨,他们都会像老黄牛一样默默忍受。 即便有朝一日,选择不再忍受,他们的反抗方式也永远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抛弃土地成为流民,成为倒在饥荒路上的饿殍。 对此,朝廷完全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继续把财政压力转嫁到剩下的那一部分平民身上,再苦一苦百姓,让他们加倍地当牛做马,成为帝国的血肉燃料。 权贵阶层们,依旧可以灯红酒绿,奢靡无度,期待着每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至于说,抛弃土地成为流民的人越来越,最后演变成为聚众造反的最极端的反抗方式? 只要造反的规模没有达到摧毁政权的级别,同样无伤大雅。 镇压反贼的军事成本,不外乎就是帝国军事支出账目中,一笔可以容忍的数字。 还有什么比镇压反贼更名正言顺的支出么? 流民造反有什么可怕的,不要以为只要有人造反,天就塌了! 事实就是,这天轻易塌不了。 甚至于,在镇压流民造反的过程中,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僚,都可以从中获得攫取到政治资本和捞钱的机会。 为何屡屡出现官逼民反,恰恰是因为有人巴不得百姓造反。 太平盛世是皇帝的愿景,从来不是一心升官发财的官僚们的愿景。 第104章 暴起抽刀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什么“家国天下”,“兼济苍生”,有几个人走到高位之后,还能记得自己年少时候许下的铮铮誓言? 初心易改,始终难求。 无数人在文章里书写着千篇一律的凌云壮志,到头来终究还是身陷于功名利禄的囹圄之中。 无可自拔,也不愿自拔,穷尽一生也要沉沦在富贵温柔乡。 这一日,许是与翰林们多交谈了些,范进走出翰林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 范进自顾坐上马车,一盏灯笼映照着路途,灯火昏黄,人也惶惶。 这大明的乱世之书,随着改稻为桑,也将随之翻开厚重的一页。 范进下马车时,下意识裹了裹袍服,天有些凉,还有风,纵是四月初,仍似刀子割人。 “贤婿老爷......”胡屠户拎着个酱肘子,啃得满嘴流油,见了范进兴致缺缺回府,忙问讯了一句。 范进机械地往前走,穿过抄手游廊,随意地回了一句,“今日府上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胡屠户摇摇头,末了又道:“倒是小魏相公来过一回儿,说是花露水生意的铺子已经盘下了,正在修葺,不日即可开张迎客。” 也正因不想误了范进的大事,胡屠户在府里已经苦等了近一个时辰。 范进听闻此事,顿时心情好了不少,“既如此,你且回他,待再过几日,寻个黄道吉日吧。” 胡屠户自是一一记下,“那开张那日,贤婿老爷可要去看看?听说赁了五间铺子呢,俱是同一天开业。” 范进当即说:“不了,一应事宜我已尽皆托付给好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是打定主意,不在明面上掺和此事。 他若是去了,旁人难免疑心这是范府的营生,私以为他这是在给亲友站台。 不过,回头倒是可以让府上的小厮,装模作样地代他随一份贺礼。 胡屠户只道贤婿老爷与小魏相公素来交情甚笃,眼下推辞,多半是翰林院事务太多脱不了身,倒也未做他想。 翁婿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胡屠户便打着哈欠,“贤婿老爷明日还要上值,小老儿就不打搅了,只是公务再多,贤婿老爷也莫忘了注意身子才是。” 范进谢过,旋即辞别了胡屠户,迈步进了正厅。 胡盈盈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便当先迎了出来,“老爷回来了,我让厨娘准备了锅子,食材俱是上乘的,赶巧今儿天凉,我寻思着多吃锅子暖暖身子也好。” 范进解了袍服,自有丫鬟接过,闻言不由得大马金刀地坐下,“正好,翰林院的大师傅手艺欠佳,午间没什么食欲,这会儿早饿了。” 言罢,他不免问了一句,“母亲她们可用过晚饭了?” 胡盈盈笑道:“母亲上了年纪,最喜早睡,偏又觉浅,自打前些日子着凉之后,更是如此,就连每天礼佛的时辰都推迟了半个时辰,晚饭是早就用过了的。” 范进点头,“母亲那里,还须劳你多费心,平日里精心照料着,若是为了礼佛坏了身子,反倒得不偿失。” 胡盈盈哎了一声,自是应下。 二人说话间,丫鬟婆子们已经将一应食材摆上,炭火将炉子边缘烧得通红,炉内沸水冒着气泡。 “陪我吃些吧。” 范进拉着胡盈盈坐下,把她摁在椅子上,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胡盈盈见他吃得欢喜,还自袖里取了方帕子给他擦汗,“既然翰林院饭食不佳,倒不如每日府上做好了,让下人送去。” 范进思忖了一下,倒也并无异议。 翰林院的确是管饭,但工作餐么,又岂能要求太多? 再者,翰林院里不少翰林俱是由府上送饭,范进这么干倒也算是随大流了。 正当满京城都在争论改稻为桑究竟是利国利民,还是祸国殃民的时候,京师内城槐花胡同徐府灯火通明。 此时,徐阶手里捏着一封密信,略一沉吟,便将之交付给几位徐阶一系的人马传阅。 “徐师,这仇鸾未免也太大胆了!” 几位身着不同品阶的官袍的官员,俱是面色骇然,“若是属实,他仇鸾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徐阶坐在上首,略一摆手,“现在的问题是,是否现在就要揭发此人?” “这......”几位徐阶一系的人马,俱全不敢作声。 仇鸾此人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却是严党中人,若是贸然动他,难保严党不会有所动作。 “学生倒是认为,此乃天赐良机!” 一身着翰林服饰的男子忽然出列,对着上首的徐阶恭敬地行了一礼。 若是范进在此间的话,定能认出,此人便是翰林编修张居正。 徐阶目光微闪,挑眉道:“叔大此言何解?” 张居正嘴角微勾,意气风发道,“仇鸾之罪,铁证如山,断无翻案可能。 值此时刻,严首辅莫说援手一二,怕是巴不得撇清关系。” “与圣眷相比,区区一个仇鸾,孰轻孰重,严阁老还分不清么?” 徐阶微微点头,语气平淡道:“还有呢?” 张居正心知,这是座师有心考较,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便是,自从徐师假意投靠严阁老之后,朝中流言不断,满朝文武对徐师皆是多有看轻。” “徐师不妨借着这个机会,震慑宵小,重振声威......” 扳倒仇鸾,斩断严党一条触手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有这个仇鸾这个现成的靶子摆在这里,若是顺利打掉,徐阶的威风莫说是恢复从前,便是再上一层楼也犹未可知。 仇鸾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乃是大同总兵,位列正二品实职,去岁更是被嘉靖帝封为‘平虏大将军’,奉命主持马市。 若能打掉这只大老虎,满朝文武,谁还敢看轻徐阶? 张居正有理有据,其余徐阶一系的人马也多有赞同。 毕竟自从徐阶‘诈降’以来,一干人马尽皆夹着尾巴做人,实在是憋屈已久,若能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徐阶本就属意如此,当即干脆利落道:“既如此,为免迟则生变,明日一早本官就进宫面圣,暴起抽刀,打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 第105章 谁偷了朕的钱?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阶踌躇满志,心心念念着明日一早进宫面圣,亲自告发仇鸾,重振自己作为礼部尚书的威严,而此时的紫禁城,嘉靖帝同样迟迟无法入睡。 原本嘉靖帝做完功课,已经躺在龙床之上,辗转反侧多时,豁然站起,命人掌了灯,当即拿着算盘拨弄起来。 扫了一眼强自提神的黄锦,嘉靖帝随口吩咐道:“把吕芳给朕叫来!” 言罢,又低头拨弄起算盘来,偶尔还细细掐算一番。 别看嘉靖帝几十年不上朝,但对于大明财政的关心程度,绝对是历代大明皇帝中最为上心的一个。 在嘉靖帝在位期间,户部虽有户部尚书,但向来都是一个橡皮章,明眼人都知道,嘉靖时期的真正的户部尚书,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嘉靖帝本人。 在黄锦吩咐小黄门去宣旨之后,又主动道:“皇爷,不若从司礼监抽调一批精通术算的小役,协助一二?” 嘉靖帝略一点头,自是同意。 于是,待得吕芳躬身进入大殿之后,看到的赫然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嘉靖帝高居上首,一手连连掐算,一手拨弄算盘,底下十几个小役更是汗流浃背,把算盘拨弄得噼啪作响,案桌上存放的数十本账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减。 吕芳见此,当即心下微颤,暗道嘉靖帝查账,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掉脑袋。 恭敬行了参拜大礼,嘉靖帝置若罔闻,一心全系在账册上,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吕芳进来,自顾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着小役们清理出来的账册。 然而,越是往下看,嘉靖帝便越是不忍卒读,盖因算来算去,大明财政支出的大头,究其根源,就花在嘉靖帝本人身上。 当然了,嘉靖帝早已练就一副城墙面皮,心中掀起的丝丝涟漪,很快就平复了下去。 不过,随着倒查过去二十年的账册,嘉靖帝并非一无所获,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钱被人给偷了! 一念及此,嘉靖帝当即出了一身冷汗,面色越发阴沉,看向跪在殿阶之下的吕芳,目光微凝: “吕芳,你说说,这一百万匹丝绸,折合白银,究竟价值几何?” 吕芳闻言,略作思忖,缓缓道:“各年的市价行情不一,以嘉靖三十年以前为例,得益于海运畅通,每匹丝绸在内地,约莫值十两白银。” “若是运往西洋,售予诸国,每匹更是价值十五两以上。” “不过,自从去年倭寇扰乱海疆,致使海运不通之后,每匹丝绸在内地售价大降,只能卖六七两银子......” 吕芳一番话说下来,左弯右绕,却瞒不过心细如针的嘉靖帝,此时的嘉靖帝甚至已经在暗暗怀疑,这吕芳是不是也偷了自己的银子。 嘉靖帝把手里的放大镜往御案上一甩,缓缓坐下,自顾道:“也就是说,浙江官场在过去二十年里,贪墨沈一石的一百万匹丝绸,怎么算也有七八百万两白银。” 此言一出,吕芳只觉得一股杀气在殿内萦绕,就连四周的烛火,都忽地猛烈摇曳起来。 事已至此,吕芳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圣明。” “圣明?”嘉靖帝嗤笑一声,当即怒喝道:“这些白银都去哪儿了?究竟是谁偷了朕的钱!” 吕芳身子一抖,情知躲不过去,咬牙先一步说道:“此事,要彻查!” 嘉靖帝却不甚满意,靠坐在龙椅上,短暂的暴喝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姿态,反问道:“怎么查?” 吕芳面皮微抖,心知这就是个送命题。 既然要彻查,那么首先就要明确要查谁,谁去查,以及查到什么程度。 假如不设上限的话,明眼人都清楚,此事必然涉及严家父子。 倒严是一种查法,不倒严又是另一种查法。 依照嘉靖帝对严嵩父子的宠信,吕芳可不敢断言严嵩父子的圣眷真个就到头了。 更何况,此次嘉靖帝忽然起意,倒查二十年的账,丝绸背后牵涉的贪腐,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这账上的问题,同样涉及司礼监,乃至是嘉靖帝本人。 面对这个问题,即便是心智如妖的吕芳,此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吕芳才抬头偷瞄了一眼嘉靖帝的神色,心中猜了个七八分,“皇爷不妨下道密旨,诏浙江总督进京,避开旁人耳目,勒令其查清此事。” 嘉靖帝不由缓缓点头,“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办,注意让他避开耳目,以免打草惊蛇。” “待其进京之后,把浙江官场这些烂账,交给他好好看看!” 言罢,便将吕芳打发了出去,复又命人多掌了几盏灯,独自一人在殿内来回踱步起来。 许久,嘉靖帝不禁看向紫禁城外,微微叹了口气。 别看刚才在吕芳等人面前,嘉靖帝对倒严一词只字不提,但实际上,嘉靖帝此时无疑已经动了倒严的念头。 只是,眼下他还需要严嵩搞钱,同时也缺乏一个合适的倒严时机。 再者,多年相处,二人君臣之间,倒也不全是虚情假意。 事到临头,嘉靖帝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只是,嫌隙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再消弭,反而会随着时间的发酵,快速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再者,从大局出发,也断不能因为倒严一事,就致使朝堂动荡,否则叠加胡虏倭寇之乱,大明怕是撑不了太久。 现如今的大明,实在是不适宜再兴大案了。 倒严一事,必须从长计议,倒是削弱严党,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身体力行。 只是,从何处开始着手,也是个问题。 一时间,嘉靖帝脑海中杂念丛生,却始终想不到半点头绪,最终只得服下一粒金丹,换得一夜好睡。 然而,向来作息稳定,难得熬到两更天的嘉靖帝,决然想不到,这份意外之喜竟然来得那么快。 次日一早,徐阶就已一身露水,候在西苑禁门之外,求见嘉靖帝。 第106章 严嵩教子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皇爷,礼部尚书徐大人一大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 黄锦趁着嘉靖帝结束打坐收功的间隙,忙上前扶了一把,“您看,是否要抽空见见?” “徐阶?”嘉靖帝呷了口茶,一挥拂尘,这才看向黄锦,挑眉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若是寻常之事,大可让徐阶上疏,先让内阁处理。” 黄锦缓缓摇头,“徐大人只说,有不得不面圣的大事。老奴已经再三劝说,徐大人执意如此。”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嘉靖帝情知躲不过去,当即道:“既如此,那便请进来吧。” “朕倒要看看,徐阶究竟有什么事,非得当面上奏......” 盏茶功夫之后,徐阶便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整饰衣着,从容迈入宫殿,行参拜大礼,“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沉声道:“好了,徐爱卿究竟有何事要奏?” 徐阶听出了嘉靖帝的不耐烦,也不多言,当即自袖中取出一道折子,双手举过头顶,呈送上前。 嘉靖帝接过奏折,初时还不以为意,待见了上面的内容,当即勃然大怒:“大胆!” 怒喝过后,嘉靖帝又看向徐阶,心思百转,“爱卿所奏,可是实情?” 徐阶当即道:“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无污蔑攻奸之事。” 顿了顿,徐阶补充道:“此外,微臣已经掌握了仇鸾的罪证,陛下大可命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与按察司查证此事......” 嘉靖帝见得徐阶如此底气十足,一时间反倒是有些进退两难。 虽盛怒于仇鸾肆意妄为,可此人终究是严嵩的人马,更遑论涉及军国大事。 拿下一位正二品总兵,就连嘉靖帝都不由得多加思量一二。 一念及此,嘉靖帝目光微不可察地看向殿内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眼神接触,对方一个闪身,倏忽间殿内便已经没有了此人的踪迹。 ...... 严府,严嵩父子二人,正筹谋着究竟该怎么给嘉靖帝弄银子,管家便快步走到严嵩身旁,压低声音道:“老爷,宫里传信,说是徐阶今日一早便入宫面圣,弹劾仇总兵。” “那圣上是什么意思?”严世藩当即追问道。 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来人只说,圣上亲览了徐尚书的奏折,大为光火,估计形势对咱们有些不利。” 啪! 严世藩随手摔碎了一个玉盅,怒道:“他徐阶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嵩扫了自己儿子一眼,双手撑着太师椅缓缓站了起来,朝管家吩咐道:“命人备轿,老夫即刻进宫一趟!” 严世藩见此,忙追问道:“父亲,您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严嵩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道:“还能如何,弃卒保车罢了。” 明眼人都知道,徐阶既然敢把这件事捅到嘉靖帝那里,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若是舍弃仇鸾这枚棋子,难保手底下其他人不会多想,届时谁还会听我们严家的号令?” 直到这个时候,严世藩仍旧心存侥幸,认为严嵩可以左右嘉靖帝的心思,“再说了,若是仇鸾倒豆子一般,牵扯出咱们家来?” 对于严世藩的那点小心思,严嵩看得分明,暗自摇头的同时,不免抬手打断道:“一个仇鸾倒下,丝毫不会搅乱朝堂的浑水,更谈不上危及严家。” “如今这大明朝啊,是一日也离不开你爹......” 趁着备轿的功夫,严嵩也不免多说了几句,“世藩呐,为官之道,首在用人。只有用对了人,才能干成大事。” “老夫宦海浮沉多年,不光会杀人、治人、罢人,更会用人。” “国库要靠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作对要靠我用的人去对付......” “总之,只要老夫还在首辅的位子上一日,严家就绝不会轻易倒下。” 言罢,严嵩看向自己的儿子,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倒是世藩你,这几年我把用人的权力逐渐交给了你。可你和你用的那些人,都是怎么做的呢?” “全都在招风惹雨!” 面对如此疾言厉色,严世藩嘴上说着儿子知错,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严家显赫至此,即便自己张扬一些,猖狂一些,又待如何? 嫉妒者有之,不忿者有之,然而还不是看他不爽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他就是喜欢旁人看他不爽,却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天底下,同辈之中,实在是没有人比他更显赫的了,即便是皇子公子,到底不如他这位小阁老的面子大。 假以时日,老父亲作古,他可是要接严嵩的班,成为大明新首辅的。 眼下,无非就是提前过一番首辅的瘾罢了,何错之有? 严嵩见此,更是气极,忍不住提醒道:“世藩吾儿,你可知,一部二十一史都只诛灭九族,唯有我大明朝可以诛灭十族。” “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这个人不是老夫,更不是你,而是皇上!” 严嵩教子,不可谓不言辞恳切,奈何严世藩早已养成了自大猖狂的性子。 凭心而论,对于嘉靖帝,严世藩心中并无多少敬意,在他眼中,无非就是一个吃丹吃糊涂了的皇帝,凡事都要依仗他们严家父子去处理。 严世藩自信,嘉靖帝还没有卸磨杀驴的勇气,满朝文武,有几个不为严家马首是瞻? 既如此,他和他手底下的人,便是再如何招风惹雨,也该当是无妨的。 “老爷,轿子已经备好了,您看?”严府管家刚一踏进前厅,便感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硬着头皮说道。 严嵩叹气道:“你且安心呆在家里,待我回来再说吧。” 说着,匆匆出了门。 严嵩前脚刚出门,后脚严世藩同样去寻罗文龙等一众狐朋狗友大倒苦水。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父亲已经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用满是呵斥的口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同他说话了。 自己父亲就是个愚忠的性子,若是换作自己?哼哼。 第107章 仇鸾之死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阶在立威,严嵩在教子,而范进同样在思考,谁是他的敌人,谁是他的朋友,谁可以团结,谁应该被坚决打倒。 进入翰林院已经有一段时间,范进自认已经站稳脚跟,在翰林院内,关于范进无不有口皆碑,但至今尚且没有一个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 王世贞倒算是个潜力股,只是目前王忬尚且还健在,总督浙江及四府海事,纵使对严党看不惯,可到底还没有黑化。 张四维就更不用说了,地主官僚与大商人的化身,可以合作,但却不能引以为盟友。 张居正心思深沉,高拱向来唯其马首是瞻,以范进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以交好,却唯独无法收服。 而此时,西苑皇宫大内之中,严嵩刚下了轿子,就被小黄门请了进去。 “惟中,你且先看看这些!”嘉靖帝怒气冲冲地命黄锦将仇鸾的一应罪证递交到严嵩手上。 严嵩双手微颤,逐一阅览了起来,旋即兀自摘了顶上乌纱,泪流满面跪地道:“皇上,老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嘉靖帝淡漠道:“此话从何说起啊?” 严嵩摇摇头道:“老臣身为内阁首辅,犯有失察之罪。” 嘉靖帝微忖片刻,缓缓道,“惟中年事已高,为国朝操劳,一时失察也是难免的,咱们今日还是说一说,该如何处置仇鸾这等胆大包天之徒吧!” 严嵩心知躲不过,遂道:“启禀圣上,咸宁侯有负皇恩,犯下此等滔天大罪,实乃罪不容诛!” 嘉靖帝面目微诧,原以为严嵩还要保这仇鸾,却不曾想竟然与他想到了一处。 他不在意严嵩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仇鸾此人犯下如此大罪,若是不能杀一儆百,难免后来人效仿。 今日,谁也不能阻止他杀仇鸾。 其他问题都可以先放一放,唯独这件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黄大伴,快给惟中赐座。”嘉靖帝吩咐了一句,黄锦当即照办。 严嵩先是一脸羞愧地谢过,再三推让,这才略有些不安地坐下。 此时,严嵩方才注意到侍立在一旁的徐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彼此间见过了礼。 对此,徐阶自然不敢大意,连忙回礼。 嘉靖帝想了想,又朝黄锦吩咐道:“去把陆炳也给朕叫来!” “朕倒想问问他,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究竟是怎么当的,莫不是锦衣卫上下,全成了聋子瞎子了?” 待到三人聚齐,嘉靖帝这才说道:“你们俱是国朝重臣,朕以江山社稷所托,眼下却发生了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权且都议一议吧,该如何处置仇鸾此人。” 陆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微臣以为,咸宁侯素来功绩平平,更是谎报战功,与俺答牵扯不清,当为‘庚戌之变’的罪魁祸首,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对于陆炳而言,锦衣卫的耳目遍布天下,自然是早就掌握了仇鸾的罪证。 只是仇鸾此人向来深得嘉靖帝信任,在夏言、曾铣等主战派死后,更是越发的无法无天,无人制衡。 明明是胆小怕事之徒,寸功未立,却步步高升,隐隐有成为大明军方第一人的趋势。 面对这等重臣,陆炳又岂能正面相抗? 眼下严阁老、徐尚书,乃至是嘉靖帝本人,都属意严惩仇鸾,他又岂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严嵩自陈失察之罪,嘉靖帝可以宽宥,但若细究起来,这失察之罪,终归还是会落到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身上。 “据微臣所知,咸宁侯素来与九边将领多有私密来往,或有天大野心,圣上不可不察。”徐阶出列,不着痕迹地补刀。 嘉靖帝虎目圆睁,快步自高台走下,拽着徐阶的衣领,质问道:“徐爱卿,你的意思是,他仇鸾有反心?” “此仅为微臣一家之言,此事尚需各司查证一二。”徐阶在嘉靖帝心中点了一把火,临了却并没有把话说死。 嘉靖帝缓缓松开手,若是以前,他自不会轻易听信此等‘危言耸听’之词,可现在关于仇鸾与各地边将的来往书信都摆在了他的御案上,就容不得他不多想了。 哪怕心中笃定仇鸾没有颠覆大明的胆子,但单只仇鸾勾结九边将领一事,就让他有些寝食难安。 俺答、倭寇之流乃是疥廯之疾,历年来已经让大明隐隐不堪重负,若是边军再出问题,难保庚戌之变不会重演 “惟中,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嘉靖帝一挥袖,双手背负身后,双眼微眯,看向严嵩询问道。 严嵩闻言,斟酌着说道:“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圣上不妨降下旨意,命人押解仇鸾回京问责,命其自辩。” ”押解回京自辩?” 嘉靖帝轻哼了一声,淡淡道:“依朕看就不必再查了,此案铁证如山,当已无悬念。” 言罢,嘉靖帝当即下旨,“仇鸾本人,当受戕刑,命人割下其首级,传送九边,以示震慑。” “此外,仇府世受皇恩,不思报国,着移族!” 没有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嘉靖帝直接快刀斩乱麻,关键时候,彰显了一代帝王的果决与狠辣手段。 敢动摇大明江山者,死! 其余几位众人闻言,俱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嘉靖帝明发圣旨,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遍整个京师,引得朝堂震动。 范进身在翰林院,更是在圣旨起草之时,便已悉知。 只是,圣旨刚发出还没几日,甚至大概率还在路上,便又再度传来了仇鸾畏罪自杀的消息,与此同时还有一份认罪血书。 这份血书自然不出意外地落在了嘉靖帝手上。 嘉靖帝只是草草地扫了几眼,便命人将之烧掉,冷笑道:“想要牺牲自己一人,保全全族老小,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朕偏不让你如愿!” 自言自语了几句,嘉靖帝眼神如刀,“黄锦,传朕旨意,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亲赴大同,将仇鸾开棺戮尸,传首九边,其亲眷、心腹全部判斩首......” 第108章 严嵩想听戏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一个仇鸾的倒下,在偌大的大明朝掀不起什么风浪,唯有与仇鸾共乘一条船上的人,被集体打翻。 四月的京城,花开正艳,林木苍翠,假如没有神出鬼没的蚊虫,叮咬裸露在外的肌肤的话,那该当是一个再美妙不过的时节。 范进拽着青禾姨娘的玉藕似的手臂,从瓷瓶中倒了一些花露水,擦在她被蚊虫叮咬起包的地方。 末了,又不免眼神灼灼地问道:“怎么样,还痒吗?” 青禾姨娘闻言,双腿下意识交叠,脸颊浮现一抹绯红,声若蚊蝇道:“不......不痒了......” 说完,当即不顾范进恋恋不舍的表情,抽出了藕臂,提着衣裙落荒而逃。 “范世兄,这花露水已经量产,不日即可开售,只是不知可曾取名?”魏好古寻到范进,轻轻挥动羽扇,正色道。 “取名......” 范进微微抚额,倒也思索了一番。 直接叫花露水,总觉得略显俗气,无论是与读书人还是大家闺秀,都不匹配。 至于说,直接叫‘六神’,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范进想了想,看向魏好古说道:“不若便唤作‘绮罗香’吧!” “哦?这是何故,可有什么寓意?” 魏好古当即把羽扇一收,做请教姿态。 范进闻言,笑着迈出几步,“红袖香风,琼筵佳气,都异麝尘兰炷。吹馥欺花,偏要氤氲如许。 喷罗绮、珍贵堪嗤,惹蝶蜂、痴迷无数。 甚扬州、十里繁华,美人认作金茎露......” 魏好古仔细听罢,略一点头道,“如此,倒也贴切。” 说着,又看向范进,自愧弗如道:“范世兄于诗词一道的功底火候,真乃是一日千里,思虑间,信手拈来,愚弟不及兄长远矣。” “诶,好古过誉了,无非近日闲来无事,多揣摩了些罢了。” 范进将其扶起,缓缓道:“待忙过这一阵,你我之间,有的是机会相互探讨,增进学问,贤弟且宽心吧。” 魏好古向来喜欢风月诗词,这一点范进自然是知晓的。 并且,于诗词一道,魏好古很有几分灵性,若是放眼天下不好说,若是放之于一州一府之地,当属上流。 二人交谈许久,待到午后,方才定下一应花露水售卖事宜。 魏好古虽长于经营之事,可到底有所局面,范进偶尔一两句提点,也如拨云见日,让魏好古大为受用。 ...... 范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蛰伏,然而随着仇鸾的倒下,徐阶声势大振的同时,以李默为首的清流一系,同样不甘寂寞。 泱泱朝堂,又岂能让严嵩、徐阶之流独领风骚? 诚然,严嵩得嘉靖帝宠信,徐阶刚立新功,想要在朝堂之上推倒这两座大山,清流一系的人马办法不多,可民间舆论场,却从来都是清流的主场。 皇城内城,严府。 严嵩一身锦衣袍服,刚用过早饭,在园子里怡然听曲,左右各候了一排丫鬟小厮。 正听得入神间,严世藩便匆匆从外头闯了进来,余怒难消地坐下。 严嵩白眉微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怎么了,谁把我们的小阁老气成这副样子?” 严世藩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忍不住道:“父亲你是不知,现在外边说什么的都有。” “而且自徐阶告发仇鸾,您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之事传扬开以来,我手底下那帮人的人心也有些散了,队伍都不好带了。” 严嵩双手笼在宽袖里,轻笑道:“依我看呐,是藩儿你的心乱了才对。”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每逢大事要有静气,你如此毛躁,我与圣上又岂能放心把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交给你?” 说完,又自顾神态自若的品起茶来,目不斜视地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戏。 半晌,看着被说教了一番的严世藩一脸憋屈的表情,严嵩才缓缓开口:“说说吧,外面怎么传的?” 得了机会,严世藩自是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您是不知,最近京城里来了不少戏子,都在编纂戏词,各种含沙射影,攻奸我们严氏父子。” “若是放在以前,谁敢有这个胆子?” 严嵩听罢,不以为然道:“左右不过是那帮清流的小手段而已,些许事何必闹到我跟前?” “这种事难道还要我教?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吧。” 严世藩面有难色,“这事儿我跟五城兵马司通过气,只是他们也为难。” “实在是这些戏子们说得隐晦,五城兵马司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严嵩沉吟许久,手上把玩着一个瓷杯,吐字道:“座客多么?” “多!” 严世藩想了想说道,“正因为座客多,导致唱这种戏的也多,我听说京城不少班子都在加紧排练类似的戏。” “若不狠杀这股歪风邪气,只怕旁人皆以为我严家可欺!” “没有那么严重。” 严嵩摆摆手,双眼微眯,难得露出一抹感兴趣的表情,“既然老百姓爱看,那不妨让五城兵马司加以鼓励。” “这......” 严世藩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是说自己老子如同传闻那般,越老越不中用了? 看着严世藩难以置信的表情,严嵩反问了一句,“不然还能如何呢?” “抓了,岂不是说我们是乌台诗案?” “可是.......难道还真个放任不管么?”严世藩迟疑道。 他自是清楚自家父子声名不佳,可似这般大张旗鼓的,若是仍不加以制止,传进圣上的耳朵里,又该如何是好? 严嵩轻咳了几下,提醒道:“改日,你找几个唱得出名的,一应请到府上,就说老夫想听戏了。” 严世藩闻言,心神一震,旋即重重点头。 父亲想听戏了! 暗暗攥了攥手中的拳头,严世藩当即厉色道:“父亲放心,我马上去办。” “别说是听戏,您就是想要吃鱼了,哪怕再大的风浪,儿子也给您擒来!” 严嵩略略挥手,面上是化不开的沧桑,“去吧!” 第109章 叛乱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老爷,这京城的物价又涨了!” 自从胡盈盈进京,管家权便又再度落入了她手里,青禾姨娘成功退居二线。 此时,胡盈盈看着手里的账本,不由得唉声叹气道:“连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日子不好过,外头百姓还不定如何艰难呢。” 范进闻言,倒也没有意外,近半个月来,京城的物价便开始大幅上涨。 像是范府还好,有自己的庄子出产粮食瓜果,还有铺子的出息,倒也勉强周转过来。 而老百姓可就倒了大霉了,骤然增加的生活成本,让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的雪上加霜,手里的积蓄见天的快速流失。 “再忍一忍吧。” 范进面露不忍之色,“据说漕运出了问题,地方上也爆发了几起叛乱,等平叛了,估摸着就会恢复如常吧?” 话虽如此,范进脸上凝重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缓解。 身在翰林,他比旁人知道得更多,原本朝廷的财政就已经很严峻了,几路平叛大军开拔,军事支出一点不见减少,甚至还有不断攀升的趋势。 照这么下去,还没等熬到年中,估计年初制定的财政预算就会枯竭,往后还有大半年时间,指不定要如何拆东墙补西墙呢。 银子、银子,哪儿哪儿都缺银子,大明现在就像是一幢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外头看着好似轰轰烈烈,谁知道里头哪根横梁什么时候掉下来就连累着整栋房子一起轰然倒塌? 连范进这等臣子尚且着急上火,皇宫大内的嘉靖帝就更不用说了。 看着御膳房送来的一应精美膳食,嘉靖帝完全升不起半点食欲,烦躁地来回走动。 殿柱旁,黄锦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贸然相劝。 这次的叛乱可不寻常,据说其中甚至还出现了白莲教的影子,许多卫所军户都被其蛊惑,牵涉其中。 对于这个造反专业户,有明一朝从来都是秉承赶尽杀绝的态度,可偏偏这个组织的生命力顽强得过分。 不仅仅是朱元璋、朱棣等雄才伟略的帝王,就连嘉靖帝继位之初,都几番清理过白莲教。 先是借着屯门海战的冲突,以驱逐葡萄牙人的名义,整顿广州沿海,紧接着又以余姚的血案为契机,消灭了浙江沿海的双屿岛和几大海商集团。 连番打击之下,直接就让白莲教的实力折损大半。 几轮高压清洗之后,白莲教残部纷纷出逃,逃到了长城以北的地方便彻底没了声息。 本以为白莲教已经不足为虑,结果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几年,又重新跳出来恶心人。 “查清楚了么?这次叛乱,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嘉靖帝没好气地看向黄锦,有心撤换掉这个不中用的奴才,偏偏又没有太好的人选。 “这,据说有一万名白莲教众参与了叛乱,此外还裹挟了近四万流民......”黄锦不敢隐瞒,当即汇报。 嘉靖帝面色越发阴沉,“也就是说,此次参与叛乱的,至少也有五万人。” 半晌,嘉靖帝才深吸了口气,“此前我让你调查的白莲教老巢,可有眉目了?” “已经查到了,是在...丰州一带。”黄锦说完,后背已是一片湿渍,半晌不敢抬头。 “丰州......” 嘉靖帝怒极,手上瓷杯猛地往地上一掷,骇得殿内一众太监皆是下意识一个哆嗦。 “看来,这白莲教是又成了气候了啊.....” 嘉靖帝长叹了一声。 半响,才看向黄锦等人,“别跪了,起来吧,给我把惟中喊来!” 原本嘉靖帝已经起了心思,是不是要放弃严嵩这枚棋子,现在看来,这枚棋子还要再留一留。 若不然,大明不得安生,他的修仙大业,同样难得安稳。 一刻钟后,严嵩便风尘仆仆赶来。 嘉靖帝当即赐座,没有半点寒暄的意思,斜靠在榻上,悠悠道:“惟中啊,白莲教不除,朕睡不安稳。” 严嵩闻言,当即满脸愧色,“回圣上,是老臣无能,近来筹谋改稻为桑之事,疏于防范,让白莲教钻了空子。” 嘉靖帝缓缓摇头,“惟中,你知道的,朕不想听这些。” 顿了顿,嘉靖帝继续道:“再说了,朕早就看透了,这满朝文武,又有哪个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嘴上说得好听,平日里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真遇到事,哪个不是满腹才学,实则胸无一策之辈?” “也就只有你严嵩,还知道惦念着朕,惦念着两京一十三省百姓。” “老臣惭愧!”严嵩面色动容,直接趴在地上叩首。 嘉靖帝双手将其扶起,“好了,年纪大了就好好荣养身体,再说了,大明这一河滩的烂账,朕还等着你帮我收拾呢。” 严嵩微怔,听出了嘉靖帝的言外之意。 也就是说,对于改稻为桑,嘉靖帝这一关算是过了,答应让严嵩借此弥补亏空。 “惟中,依你看,此次白莲教叛乱之事?”嘉靖帝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严嵩不假思索地回道:“回圣上的话,老臣倒是认为此事宜徐不宜疾。” “哦?”嘉靖帝双眼微眯,静待对方解释。 要知道,自从叛乱消息传来,嘉靖帝已经明发三道圣旨,一再严令平叛大军迅速剿灭叛乱,行事不要拖拖拉拉浪费时间钱粮。 而其他阁臣,大抵也是类似的意思。 偏只严嵩一人,反倒是提出一个宜徐不宜疾,这究竟是何道理? “陛下容禀。” 严嵩斟酌了一下说道:“白莲教经营多年,一朝发动,实在是非同小可。” “昨夜,老臣同样看了通政司传来的奏报,私以为,时下叛军气势如虹,若是官军贸然发起猛攻,折损难免太大......” 此言一出,就连嘉靖帝都惊出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必须等叛军的锐气慢慢低落,不再鼎盛的时候,才是平叛大军发起总攻的最佳时机。” 严嵩郑重其事道:“换言之,在此之前,朝廷还需多宽宥一些时日才是。” 第110章 经筵御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要想打起来快,准备工作就要慢。 这个道理,嘉靖帝自然也清楚,然而现在大明的财政实在是兜不住了。 前前后后,为了镇压叛军,已经拨出去了五十多万两银子,再拖延下去,怕是就得动用内帑了。 嘉靖帝自然有钱,旁的不说,二三百万两银子还是有的,但既然是国事,老从内帑拿钱补贴算怎么回事? 长久以往,他即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填国库的无底洞。 面对嘉靖帝的灼灼目光,严嵩也是心下骇然,担心嘉靖帝惦记上了他的银子,忙轻咳了一声,说道: “圣上,依老臣之见,改稻为桑之事,已经刻不容缓了,还是早做决断为好。若是朝廷有银子,又岂会如此被动?” 严嵩顾左右而言其他,让嘉靖帝心下略微有些不满地说道:“改稻为桑么?非是朕不同意,而是群臣意见不一。” “惟中你作为当朝首辅,此事还须你去协调一二。” 嘉靖帝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转眼便把皮球踢了回来。 改稻为桑究竟能不能成他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银子。 “皇爷,明日便又是经筵了,您看?” 黄锦躬着身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皇爷属意翰林院哪位大人讲经?” 嘉靖帝本想遵循旧例,取消经筵,但恍惚间又想到,已经许久不曾召开经筵,估计翰林院那帮家伙早已望眼欲穿。 “罢了罢了,我记得翰林院侍读李春芳的青词做得不错,便他了!” 正待黄锦准备退下,嘉靖帝又想起翰林院那个与众不同的老翁,“另外,周司业那位弟子,叫?” “范进!”黄锦连忙补充了一句。 嘉靖帝点点头,略一沉吟说:“朕记得此人学问不错,如此便也算他一个吧。” 黄锦当即称是,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丝丝涟漪,一个被皇爷记住的人,往后怕是前途无量啊。 “范大人,上次那位公公又来了。” 翰林院藏书阁的差役把伏案午睡的范进叫醒,面色焦急地说道。 范进连忙正了正乌纱,快步迎了出去,笑容和蔼地说道:“冯公公,可是陛下传了口谕,让藏书阁找书?” 小太监微微拱手,摇摇头道:“非是找书,而是皇爷打算明日重开经筵,命范大人与李侍读同往。” 言语之间,小太监看向范进的目光,倒是十分艳羡。 范进此时倒是无暇顾忌冯保的羡慕,只是心下稍作诧异。 翰林院内,饱读诗书的博学之辈,数不胜数,人人皆有各自专长,却不曾想到,如此机遇竟然落在他的头上。 嘉靖帝已经多久没有开经筵了,许多翰林院的老翰林,甚至自打进了翰林院,就没有再见过嘉靖帝一次,更别提入宫讲学了。 按照祖制,每年春秋两季,皇帝每月都需要举行至少三次经筵。 然而,自从嘉靖帝喜欢上了修仙炼丹之后,经筵一事总是一拖再拖,能避则避。 翰林院的许多老翰林,即便是望眼欲穿,也难以轮上经筵讲官的位子。 “范大人,这可是个老机会,若有什么真才实学,切莫敝帚自珍,自当一展所长才是!”冯保笑吟吟地提点了一句,“毕竟,机会不等人啊......” 范进谢过,旋即又塞了一个红封,将冯保送出了藏书阁,这才返回办公大堂,凝神静气,开始为明日经筵做起准备。 经筵的着眼点,即发挥传经的精义,指出历史的谬误,最终做到以史为鉴,古为今用。 范进在四书五经一道上的造诣自不必多说,若有天下文宗排名,他毫无疑问当入前十,否则也断不会被周司业和一众当道大佬夸赞‘天地之至文’。 但范进思忖,嘉靖帝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经筵,或许有求策之意。 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范进便提前用过早饭,径直赶往西苑。 经筵乃是大事,除了嘉靖帝以外,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内阁大学士、给事中、御史、身有爵位的朝臣等,但凡人在京中,俱都到场。 与这些朝堂大佬相比,范进官微权小,只能远远跟随李春芳,远远缀在最后一排。 此次经筵,理所当然由严嵩担任主讲官,李春芳与范进充作副手,而吏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李默,则负责统筹经筵一应安排。 众人各自落座,随意用着茶水,待得嘉靖帝的仪仗一直,便仅皆是垂首而立,行参拜大礼。 看着一应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嘉靖帝随意地摆了摆手,“好了,经筵这便开始吧。” 言罢,看向左下首的严嵩,淡笑道:“都说天下安危系宰相,如此,便由严阁老先给朕和大家讲一讲吧!” 经筵御论的题目早已发下,严嵩自是早有准备,对于嘉靖帝所出的“君子自强不息”,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天一日一周,是行健也。然天之运行,亘古不息。不惟不息,盖并不息亦无意于其间,斯乃健也。 想来,应与《中庸》至诚无息之语并观之。 所谓诚者,天之道也,若夫法天之君子,乃诚之者,人之道,然亦不外自强不息而已......” 严嵩一番讲学下来,群臣皆肃,就连嘉靖帝都不吝赞许道:“依严阁老之言,盖天之不息,无为而为,人之不息,则在自强,是也不是?” 严嵩理了理衣摆,当即回道:“圣明无过陛下,正是此理。” 嘉靖帝略略点头,旋即便命人搀扶着严嵩走下讲台,旋即又将目光投向群臣,“严阁老之见,诸位以为如何啊?” 礼部尚书徐阶跃过众人,拱手施礼道:“回禀圣上,严阁老之言,实乃老成谋国之论,听来着实令臣等振聋发聩。” 有徐阶打样,群臣自是纷纷附和。 唯一不爽的,大概只有李默一系的人马暗自神伤。 嘉靖帝对于严嵩,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地宠信,全然没有半点不满。 如此一来,倒严大业,究竟何时能成? 第111章 阐发天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除了李默一系的人马异想天开,徐阶一系的人马早就接到了礼部老大的指示,自然心无波澜。 严嵩要是这么容易倒下,又岂会叱咤大明嘉靖朝堂多年而无人可以制衡? 文武百官心思百转,嘉靖帝只作不知,旋即又命李春芳登台讲学。 李春芳虽以擅长青词著称,但于经学一道,显然也有着极深的造诣。 只是,有严嵩珠玉在前,旁人倒是不觉得多么惊艳就是了。 “范修撰,该你了。”小太监行至范进身侧,小声提醒了一句。 范进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先是向着嘉靖帝与百官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道: “元亨利天道之常,是唯无恒所以恒久而不已也。夫四时代谢,二气逅嬗,何尝久春而久夏乎?” 范进甫一开口,便令群臣下意识蹙眉。 似乎,这已经偏题了,简直就是离题万丈。 嘉靖帝的御题,明明是君子自强不息,何故这位范修撰,讲的却是天道之常? 听闻此人乃是新科状元,饱读诗书之辈,何以如此不堪? 一念及此,不少人看向范进的目光,皆是不由得轻视了几分,隐隐还有人嗤笑出声。 倒是严嵩最先反应过来,双眼蓦然睁大,口中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徐阶反应稍慢,下意识看向龙椅之上面露赞许之色的嘉靖帝,也同样回过味来。 此时,他如何还不知,嘉靖帝这哪里是寻的君子自强不息之道,寻的分明就是天道本身! 错了,大家都错了,即便是向来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奸相严嵩,都没能第一时间领会嘉靖帝的心意。 待再看向范进,只觉得这老叟,虽已鬓生白发,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难得的沉稳气度回荡。 恍惚之间,似是有一股清灵之气拂过,范进身形挺拔,两鬓斑白尽去,每一寸肌肤皆是变得光滑无比。 唯有再三注视,凝神观望,徐阶这才心下稍定。 老叟还是那个老叟,并未真个斡旋造化,变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孔武青年。 此人已近花甲,官微权小,该当是没有威胁的。 毕竟,世间又岂有第二个‘严嵩’? 范进见无人打断,自然也沉浸在讲学之中,他自认为自己与嘉靖帝是同一类人,都是追求胜天半子之辈。 既如此,那不妨借着经筵的机会,谈一谈天道。 “然惟其不恒,是以春恒去而夏恒来,运而不穷。岂非天地之正而能久耶?” 范进借机偷瞄了一眼嘉靖帝,发现对方正凝神静听,偶尔还似有所悟,不免大感振奋,沉声道: “所谓正者,何其不已之谓乎?故曰:惟天之命于穆不已,是久于其道也!” 待得范进结束讲经,兀自立于台上,嘉靖帝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将目光看向其他人:“众卿以为,范修撰今日所讲,如何?” “臣以为,范修撰今日所讲,实乃离题万丈,其缪也误也!”工部尚书赵文华忽然挺身而出,怒声道。 他针对的倒不是范进,区区一个修撰也不值得他针对,此时发声,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别以为他不知道近来有关严阁老的流言究竟是谁的手笔。 李默听闻此言,当即一甩袖,冷哼道:“赵文华,你少叩帽子!圣人经学,又岂是你这等蝇营狗苟之辈所能领会的?” “陛下都没有说什么,岂容你在此放肆!” 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么? 赵文华此人早已明着投靠了严嵩,严家父子一句话,便能把此人使得团团转。 此人说是工部尚书,官位居于严世藩之上,实则不过就是严家呼来喝去的家奴。 赵文华在此时发难,莫不是得了严嵩的授意? 说话间,李默将目光投向严嵩,却见此时严嵩一脸愕然,微微举起的右手微颤,面上涌起一股潮红,唇间似乎还在低语着什么。 也就是李默离得远,否则定能听清‘猪队友’三个字。 不过,也正因为这场美妙的误会,更加让李默笃定了此前的猜测。 这分明就是严党针对翰林院,直指他本人的阴谋,范进完全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因而,即便不解范进今日讲经为何偏题,却仍下意识维护起来。 嘉靖帝听着两位尚书和各自人马炒作一团,初时还只当作是看一场猴戏,待得两派人骂出了真火,几欲撸袖上演全武行,当即有些坐不住。 “严阁老是什么意见?”嘉靖帝扫了一眼眉眼低垂,作思索状的严嵩,询问了一句,似是有意将臣子不睦之事揭过。 严嵩似是年纪大了,思维混沌,沉吟许久才回神,“老臣以为,范修撰今日所讲,当为天地至理,非但不偏题,反而直击核心,发人深省。” “天人之道,无非天人合一、君臣合一、君民合一,得此三者,天地自见其恒,于是有恒矣。” 严嵩一番解释,旁人皆是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这般道理。 “惟中果然最懂朕的心思,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嘉靖帝拍了拍手,嘉许道:“天择人以为君,君奉天以治民。治民无他术,曰安之而已矣。” 言罢,又看了看范进,“范爱卿今日所讲,俱是天地堂皇大道,讲得深入浅出,鞭辟入理,众卿以为呢?” 嘉靖帝对范进大为满意,旁人自然不敢有意见,一时间俱都恭维附和。 “朕自继位以来,功必赏,过必罚,为江山计,选贤与能。” 嘉靖帝顿了顿,似是给群臣消化的时间,旋即看向黄锦,挥挥手便让黄锦宣旨。 黄锦得了嘉靖帝的吩咐,当即上前两步,将一份明黄色布帛展开,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人子报亲之至,莫切于显扬。 翰林院修撰范进,自履职来,夙兴夜寐,尽忠职守,才思敏捷,特擢升为翰林院侍读,赐官印袍服,望尔勉效忠勤,以称任使,官无祟薄,不忝为才,钦哉!” 第112章 御前献策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这就升官了? 即便范进清楚经筵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甚至为此做了多番准备。 可范进的本意也就是在嘉靖帝面前刷刷存在感,却万万没有想到,入了嘉靖帝的眼,升官居然这么快,这么的令人猝不及防。 连范进尚且如此,更遑论是其他人。 天底下埋头苦干、拼命硬干的官员多了去,为了升上一个品阶,不知道究竟付出了多少? 即便再不愿意面对,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心中着实升起了一股复杂之感。 距离金榜传胪才过去多久,范进这翰林院修撰的位子怕是还没有坐热了,这就要再上一层楼了。 只是,无论他们心中如何埋怨嘉靖帝不公,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情。 “范大人,接旨吧。”黄锦宣读完圣旨,静候范进接旨,见他有些回不过神,低声提醒了一句。 范进面色激动地,毕恭毕敬地接过圣旨,高声诵圣:“微臣范进,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暗道这才是正六品的微末小官,这老翁便如此感激涕零,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日后有将其再度擢升的想法,怕是会激动得当场昏厥过去。 环视了一番群臣,嘉靖帝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今日经筵已经结束,诸位是肱骨之臣,公务繁忙,朕便不多留了。” 嘉靖帝如此不做挽留,直言送客,群臣自是不敢停留,相互交谈间,便三三两两,出了文华殿。 “范兄,恭喜了!”李春芳看着喜不自胜地范进,十分羡慕地说道。 与此同时,李春芳心中也不免百感交集,今早他还是范进的上级,却不曾想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二人便已平起平坐。 话又说回来,嘉靖帝不止一次称赞过他的青词写得好,也不止一次赏赐,可为什么偏偏就没有升他的官呢? 莫不是,自己运道便这般差么? 唉,时也,命也! 范进与李春芳说了一会儿话,正待随大流,迈步走出文华殿,便有一小太监小跑着上前:“范大人,请留步。” 范进下意识顿足,折身看去,疑惑道:“公公这是?” 小太监气喘吁吁道:“皇爷有旨,让范大人您前往万寿宫一趟!” 没等范进打听一二,小太监又道:“至于所为何事,您去了便知。” “李兄,烧尾之宴,怕是要改日了。”范进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色,面带歉意道。 李春芳连道:“不妨事,皇命要紧!” 辞别了李春芳,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范进很快便行走万寿宫殿外。 小太监通禀之后,范进这才垂首入内。 “范爱卿,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嘉靖帝信步走到范进身旁,身上传来的阵阵丹香,引得范进鼻子有些发痒。 范进闻言,缓缓抬头,对上嘉靖帝的眸子,下意识低眉。 “范爱卿在翰林院可还待得习惯?”嘉靖帝将双手负在身后,旋即又朝着龙椅走去,缓缓落座。 “回禀圣上,俱都还习惯。” 正待范进思忖,嘉靖帝为何命他前来万寿宫觐见之时,嘉靖帝又道:“犹记得见范爱卿,还是在上表谢恩之日。” “细细想来,不知觉间,竟已过了月余时日......” 似是想到了什么,嘉靖帝饶有兴致地说道:“朕听说,范爱卿在掌管翰林院藏书阁之时,琢磨出了一套别出心裁的法子? 快跟朕好好说一说。” 虽然觉得嘉靖帝有些话痨,但自我表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范进当即便把自己那套参照洪武正韵,结合后世藏书阁管理办法的法子,详细述说了一遍。 当然,其中也不可避免地使用上了一些类似于“复盘”、“赋能”、“加持”、“沉淀”、“倒逼”、“协同”之类的术语。 关于这些,嘉靖帝已经从传旨小太监口中听到了一二,初时还想不明白,现在听了个全面,就更觉得头昏脑胀。 不得已之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嘉靖帝下意识呷了口茶,定了定神方才开口: “看来,掌管藏书阁,订立秩序,也是一门大学问啊!” 言罢,又不免看向范进,更添了几分赞赏:“旁人只知按部就班,唯有范爱卿别出机杼,不墨守成规,可见范爱卿是有心之人呐。” “陛下谬赞了。”范进谦虚道。 末了,他不免再度抬头,快速打量了嘉靖帝一眼。 只见嘉靖帝眼下看似心情不错,眉宇之间,却似乎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不由大着胆子道:“圣上可是在为前朝之事发愁?” 范进的主动发问,倒是让嘉靖帝怔了一下,他总不能直言相告,告诉对方自己是因为今日听经筵,看顾不周,又炼废了一炉子仙丹吧! 反应过来的嘉靖帝,当即连道:“对对对,不瞒范爱卿。 如今时局糜烂至此,先有俺答犯边,后有倭寇袭城,如今就连那白莲教也不安生。 朕这几日,真可谓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范进忙作捧眼,“陛下忧心国事,勤政爱民,乃是万民之幸!” “只是,微臣斗胆,还请陛下以龙体为要......” 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一番嘉靖帝的身体,他不免劝解道:“倭虏之患也就罢了,白莲教妖兵,眼下虽然气焰猖獗,但臣料想,天兵一至,定能清扫寰宇,以安天下黎民。” 嘉靖帝同样没有把白莲教的威胁放在眼里,白莲教造反多年,兴风作浪也就罢了,想必也没有人会真个认为白莲教有机会夺取大明江山社稷。 “范爱卿初入官场,有所不知。” 嘉靖帝苦笑一声,有些肉疼地说道,“白莲教裹挟流民叛乱一事,靡费良多,以今时今日之大明,财政早已入不敷出,就连派兵镇压叛乱的银子,都是朕暂借给户部的。” “再这般下去,怕是朕的内帑都要被搬空了......” 范进神色一阵变幻,假意踟蹰良久,“陛下若要银子,微臣倒是有个法子,虽不能填补国库亏空,却也可做权宜之计。” 第113章 宫妃省亲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哦?范爱卿快说说,究竟是什么法子?” 嘉靖帝双目微凝,倒也没真指望范进能提出什么惊天地骇鬼神的办法。 大明的财政危机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满朝文武对此皆是束手无策。 就连嘉靖帝眼中最为中用的严嵩,也只能祭出一个利弊参半的‘改稻为桑’。 可以说,大明财政的问题,倘若真的那么好解决,根本就不会拖延至今,形成死结。 范进稍作沉吟,拱手道:“微臣见识短浅,老迈之身,于国无益,无法替陛下分忧。 不过闲暇之时,倒也琢磨了一些小道。” “依照常理,我大明富有四海,实为天朝上国,朝廷本不该缺银子......” 此为大明第一怪诞,耕地、亩产俱是不错,茶叶、瓷器、布帛等出口,更是每年为大明赚到海量的银子。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大明在对外贸易这一项上,可谓是年年顺差。 “朕自然知道大明有银子,可这银子并不在国库,同样也不在朕的内帑。” 嘉靖帝面有不爽,抬手打断道。 范进不以为意,甚至略略点头,“所以,微臣以为,陛下不妨让有大量银子的人,把银子拿出来。” 嘉靖帝听得双眼一瞪,暗道莫非自己看走眼了,又选了个腐儒? 他自然清楚银子都在哪些人手里,可偏偏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守财奴! 即便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未必能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 思虑间,嘉靖帝脸上的热切迅速褪去,神色恹恹道: “范爱卿所言,可是让朕下令,让百官捐献?” 且不谈嘉靖帝拉不拉得下脸,依照他的想法,纵使豁出去跟臣子们化缘,怕也是收效甚微。 “并非如此。”范进摇摇头说道。 听了此话,嘉靖帝面色这才好了不少,有了几分兴致,“那按范爱卿的意思,该如何让有银子的人,心甘情愿地往外掏银子?” 范进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端午将至,陛下不妨给个恩典,允许宫妃出宫省亲。” “宫妃省亲......” 嘉靖帝细细咂摸了一下,好似抓住了什么,却又如同一道流光,倏忽间逝去。 范进见此,主动出言提醒道:“陛下,寻常人没有银子,难道勋戚还能没有银子?那可是几代人的财富积累啊!” “宫妃省亲就能让勋戚心甘情愿地把银子拿出来?” 嘉靖帝一脸狐疑道,他打勋戚的主意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苦于没有突破口。 “陛下不妨想想,宫妃省亲,总是要建省亲别墅的吧?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范进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若是通过内务府,提前准备一些上等的木材、石料,旁的不说,赚上它百来万两银子,当是不难。” “真能赚这么多?”嘉靖帝惊喜得拽着范进的手,面上不免失态。 要知道,百来万两银子,已经不啻于一笔横财了。 纵是嘉靖帝的内帑,也仅有寥寥三百来万两银子。 范进思索片刻,正色道:“若是运作得到,当只会更多,总归不会少于一百万两。” “范爱卿快详细说说。” 说完,嘉靖帝又不免看向杵在一旁的黄锦,忍不住抬脚踹了一下,笑骂道: “还不快给范爱卿赐坐看茶?” “你这没眼色的老货!” 谢恩之后,范进这才缓缓落座,“除了从营建省亲别墅的材料着手,陛下还可命人暗地里买下各家公侯府门附近的院子......” 拆字一喷,喜提大奔并非虚言。 像是《红楼》中,把省亲别墅建在荣国府内的操作,也就荣国府做得出来。 谁人不知,省亲别墅建好,宫里是会派太监常驻管理的,建在府内,简直就是给皇家名正言顺安插耳目的机会。 正常情况下,省亲别墅,一般都是建在府外不远的地方。 依照荣国府的情况,最适合建造省亲别院的地方,其实就是荣光府对街。 其中,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个成片拆迁的问题。 旁的不说,少说也能赚两倍利。 嘉靖帝后宫那么多出身显赫的宫妃,仅拆迁一项,获利怕就不下百万两。 京城的房子就没有便宜的,更别说是京中各家勋戚附近的院子。 若是运作得到,简直就是一场小型的地产兴邦。 “只怕,勋戚们不会如此轻易上钩吧?”话虽如此,嘉靖帝心下却已大为意动。 范进淡笑道,“陛下只需大封六宫,再命人在京中散播些流言,推波助澜一番,让宫妃们的母族相比攀比即可。” “毕竟涉及颜面,对于勋贵们来说,自是天大的事情。” “大封六宫......” 嘉靖帝直觉此计可行,已经在心中细细思量起来。 当然,别看嘉靖帝在修仙炼丹一事上从不惮于挥金如土,但在后宫一事上,却从来都是该省省,该花花。 许多宫妃,甚至已经数年没有得过嘉靖帝的赏赐了! 因而,此次大封六宫,嘉靖帝也打算遵循一贯的想法,宫妃们的品级倒是可以提一提。 但待遇的话,嘉靖帝打算等宫妃们省亲结束之后,就以国事艰难为由,要求后宫厉行节俭,把各宫嫔妃们的待遇再降下来。 范进见嘉靖帝思考得入神,倒也不敢骤然打搅,只安安分分坐着。 半晌,嘉靖帝才看向范进,淡淡道: “天色不早了,想必范爱卿家中老小俱已等待多时,朕便不久留了。” 范进愕然,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缓缓退出了大殿。 只是,等他迈步出了万寿宫,却发现黄锦和两个小太监紧随在他身后。 “黄佥书这是?”范进拱了拱手,说着还主动让开了路。 只是,黄锦却是纹丝不动,只笑眯眯道:“自是到范府宣旨。” “宣旨?” 范进一怔,下意识思索这京城究竟有多少个范府。 黄锦见状,轻笑道:“陛下已经下旨,敕封范老夫人为宜人,范夫人为安人。 范大人,你说我该不该到你府上走一趟?” 第114章 圣旨批发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日暮时分,几人行至范府,自有班房先一步通禀府内。 骤然得知天使携圣旨而来,范母等人俱是暗暗惊惧,所幸胡屠户在京中厮混数月,见识大涨,当即提醒道:“老亲家,还不快快恭迎圣旨?” 他这一提醒,范母当即在婆子丫鬟的搀扶下,领着府内一干妻妾,哆哆嗦嗦地径直往前厅去。 这是头一遭有圣旨临门,众人皆是心下惴惴。 待范进与黄锦等内侍迈步进入前厅时,范府上下,俱已换上了华服,跪地候旨。 黄锦环顾众人,发现俱已到齐,这才看向范进说道:“范大人,既如此,那便接旨吧?” 范进自是没有异议,旋即便按部就班,与范母同列,跪地接旨。 黄锦当即正色,取出一卷明黄色帛书,当着范府上下郑重展开:“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母氏劬劳,义实乎教育;朝廷宠数,礼特重于褒奖。 肆缘报本之心,肇举他封之典。亦惟有德,始称厥名。 尔封宜人周氏乃翰林院侍读范进之母,耕读传家,衣冠良配,性惟贞朴,行特端庄,躬课督以成子,峻掇贤科......兹缘子贵,载示褒恩。眷国典之有加,见母仪之能备。 兹特封为宜人,谅天道之足征,服休光于未艾。” 宣读完圣旨之后,黄锦这才将圣旨双手交付到范母手中。 此时范母下意识接过,虽听不明白圣旨所述,却也没有忘了谢恩。 倒是边上的胡屠户,羡慕得差点眼珠子都瞪出来。 亲家母,这就是获封五品宜人了? 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这五品宜人的含金量了? 五品宜人诰命,便是寻遍京中,也找不出多少。 别看京城文武百官不少,然而诰命夫人可不算多。 即便是京中许多达官显贵之家的当家主母,也未必身具诰命。 旁的不说,范母这层五品诰命的身份,便是公侯府邸的内宅宴请,范母也可登堂入室,享受礼遇。 自此往后,便是等闲官员见了范母,也须得恭恭敬敬见礼,不敢有丝毫逾矩。 范母倒是不曾想到此处,只是心下纳罕。 怎的人在家中坐,平白无故的就隆恩天降? 她记得,自己儿子也就是个从六品的官身,即便升了半个品阶,去掉了从之一字,当也仅有六品。 反倒是自己,一夕之间,反倒成为阖府品级最高之人。 想不通其中关卡窍,范母下意识扯了扯范进的衣袖,询问道:“进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进也不欲多言,心知这是自己向嘉靖帝出了宫妃省亲主意的回馈,只道:“无关其他,皇恩浩荡,母亲只管受着即可。” 言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母亲可记得,在南海县之时,儿曾承诺母亲,替你挣个诰命?” 范母恍惚间也想起自己曾经在鬼门关前走的那一遭,此时待再看手中圣旨,顿生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胡盈盈正待把范母扶起,其余人也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是,不待他们有下一步动作,黄锦便又取出另一份圣旨。 还有圣旨? 众人已经麻木了,算是范进升官那一份,范府今日总计三份圣旨临门。 这年头,难道圣旨已经批发了么? 心里如此想着,众人面上却俱都虔诚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待得黄锦将第二份圣旨宣读完毕,此时惊喜地便轮到了胡盈盈这位当家主母。 耳边听着府上人的恭贺,胡盈盈眼中盈着泪光,看向范进,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道:“夫君,我也是诰命了......” 范进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连连劝慰。 作为枕边人,胡盈盈心底藏着的想法自然瞒不过他。 自从范进中举以来,胡盈盈便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光是妇人之间的嫉妒之语,便足够叫人难受了。 一如原著里,范进中举,胡盈盈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不知多少无知蠢妇,在背地里暗暗诋毁。 偏偏,范进在此事上,却不好过多干涉。 毕竟,府上人的嘴巴管得住,外面的人私底下怎么传,却难以制止。 一旦因为这点事大动干戈,又不免反噬范府声誉,只得听之任之。 左右没人敢在范家人面前说这些便罢。 “往后,妾身也能帮上老爷的忙了,老爷再也不会势单力孤了......”胡盈盈靠在范进肩上,低声呜咽着,似乎是想要把压在心底多时的委屈,俱全发泄出来。 平日里管理范府后宅,她为何疾言厉色,行铁腕手段,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底气不足么? 虽说无论是范进还是范母,都对她多有尊重,可自己毕竟芳华不在,比不得府里那些个狐媚子。 范进又劝说了一阵,这才一脸歉意地看向黄锦,“黄佥书,让您见笑了!” “不妨事!” 黄锦连道:“范大人与尊夫人感情甚笃,相濡以沫,羡煞旁人还来不及,何来见笑之说?” 言罢,黄锦便提出告辞,“此间天色不早,皇爷身边离不得人,若是无事,黄某这便回宫向皇爷复命去了。” “我送送您!”范进忙不迭道。 说着,便快步上前。 临出府时,背着旁人,驾轻就熟地塞给了黄锦两张银票。 黄锦察觉有异,眼角余光往手上一瞥,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喜色,一翻手便将银票收入袖中。 “如此,范大人,黄某便告辞了。” 临走前,黄锦又不免在范进耳边,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两份敕书只是开胃菜,宫妃省亲一事若是能成,陛下必然不吝厚赏。” 言罢,抬手拍了拍范进的肩膀,“范大人只需耐心等待即可,切莫忧思过甚,犯了忌讳,切记切记!” 范进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微微躬身拱手道:“黄佥书今日提点之恩,范某必不相忘......” 说着,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尽皆意会。 直至黄锦等内侍的身影在长街转角消失,这才缓缓转身,双手背在身后,缓步回了范府。 第115章 分润翰林院管理之权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干爹,你是不是有些太抬举那范侍读了?” 西苑宫门前。 一个随行的小太监一路上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疑惑出声。 黄锦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小德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范大人可是得了陛下青眼的人物, 我一介阉人,纵是在皇爷身边当差,也万万不可轻易得罪。” 见小太监还有些不解,黄锦也不多作解释,反而敲打了几句: “你今儿个这话,干爹我就权当没听见,往后招子还是要放亮点,否则出了事,便是干爹我也保不了你......” 旁的不说,若此这次宫妃省亲,能让嘉靖帝发二三百万财,范进的前途就小不了。 小太监不解其意,被唬得脑袋一缩,不敢再多言。 黄锦见此,心中暗暗摇头,暗自感慨这小德子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也容易自作聪明。 听说吕芳那厮近日收了个姓冯的小子当义子,行事很是干净利落。 日后若是起势了,自己临老的日子,可就难熬。 自己压了吕芳一辈子,没道理晚年反倒要看吕芳那老家伙的脸色。 一念至此,黄锦不由得生出了寻个机会,除掉冯保的想法。 至于说,斗倒吕芳? 黄锦暗暗摇头,皇爷是不会允许宦官内部铁板一块的,圣人心术,从来都是如此变幻莫测。 纵是服侍嘉靖帝多年,黄锦自认也从未摸清嘉靖帝的心思,更遑论左右嘉靖帝的想法。 …… 黄锦的暗中提点,范进自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不外乎就是告诫他,不要掺和宫妃省亲之利。 无论是囤积上等木材、玉石材料、乃至是暗暗收购宫妃母族附近的房子,俱不可为。 这里头的干系太大,银子很是烫手,早就被嘉靖帝视为自己的银子,绝不会容许旁人染指。 若是范进眼馋,自作聪明想要分一杯羹,大概率会恶了当今,反而得不偿失。 最好还是全然当作没有这回事,擎等着宫妃省亲一事办成,嘉靖帝大发横财。 届时自然少不了范进的好处。 毕竟,那可是至少上百万两的银子,若是用来贿赂朝中大臣,便是三四品的实缺,当也能运作下来,又岂是两份诰命帛书可比的? 范进回到府内时,府里处处张灯结彩,每一个仆人脸上俱是布满喜色。 倒不仅仅是范母大喜之下,多赏了府上下人一个月的例银,这点钱充其量也就是蝇头小利。 奴仆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自打卖身为奴,他们便与主家系于一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主家显贵,他们在外行走也能得脸,背地里也能多得些孝敬。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纵是奴仆,可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奴仆。 在那些泥腿子和贱贾们面前,还是有颐指气使的资格的。 范进举步进了后厅,发现胡盈盈已经命人摆宴,阖府庆贺,准备好好热闹热闹。 范进倒也没有阻止。 皇恩浩荡,换作是谁家,俱都如此做派,反倒是若无半点动静,岂非是对圣上不满? 明月高悬,范府灯火通明,推杯换盏,欢声一片。 待范进醒来,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鸿胪寺已经派人送来了新的官服官印。 范进换上崭新官服,略作整理,便当即命人备车,前往翰林院。 一入翰林院事务堂,便有不少翰林围拢过来,热络地跟范进见礼,不少人脸上甚至盛满了谄媚的笑容。 容不得他们不如此。 若是正常晋升,苦熬多年,把从六品的‘从’字去了,他们还不会如此。 可范进作为新科状元,入职翰林院仅仅月余时间,便直接一步登天,荣升翰林侍读。 可以说,范进几乎创造了大明朝新的升官记录,即便是放眼史册都是不多见的。 自大明立朝以来,还从未听说过哪个新晋进士,能在授官之后,短短时间便又飞黄腾达的。 如此一来,说范进是大明朝升官第一人也不为过。 其中,不少老翰林看向范进的目光,更是无比复杂,欣喜有之,酸楚亦有之。 说好了大家一起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结果转眼之间范进就混出头。 这叫哪门子的‘一寒至此,辛味都尝’? 合着,一寒至此,辛味都尝的只有他们自己对吧! 念及此处,心中更是添了几分烦闷。 也就是范进在翰林院一向人缘极好,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心生妒意。 王世贞、张四维结伴而来,待一众翰林散开,这才上前拱手道贺: “范世兄,你这升官速度,可是羡煞我等啊!” 范进打着哈哈,说道:“愚兄比不得两位贤弟年富力强,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老鸟先飞而已!” 顿了顿,范进继续说到:“料想,二位贤弟的好事,当也为期不远矣。” 王世贞哈哈笑道:“既如此,那便借范兄吉言了。” 张四维更是提议道:“时逢范世兄高升,不若便由在下操办这烧尾之宴,邀请翰林院一干同僚,今夜齐聚醉仙楼,不醉不归!” 范进同样属意如此,“既如此,那便劳烦贤弟了。” 说着,他又补充道:“至于一应花费,稍后为兄再补上。” 张四维自无异议,即便财雄势大,张四维等闲也不会轻易显露。 自履职来,一应用度,在翰林院内,也只能算是中流,从不随意显露家世。 李春芳倒是有些姗姗来迟,略带歉意道:“范世兄,方才李掌院命人传来消息,让我问一问你的意见。” 现在范进与李春芳品级相当,俱是翰林侍读,若是再让范进窝在藏书阁当图书管理员,难免有些不妥。 于情于理,都得商量一下,分润翰林院内部管理权力之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分润多少,怎么分润,都是一门大学问。 范进此前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只是待再看李春芳身侧那位一脸不爽的袁侍读时,也不由得略微思忖了一下。 对于翰林院内部的权力之争,他倒是没有太大兴趣,左右翰林院也没有太大油水可捞。 翰林院的管理权,本质上就类似于班级的各种班委,掌院不在的时候,几位侍读共同商议决断。 第116章 令不出翰林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李春芳并非是恋权、恋栈之人,对于李掌院吩咐下来的,与范进这位新晋侍读共同商议处理翰林院诸事,并没有太大意见。 反倒是另一位翰林侍读,肉眼可见地不情愿,在相互见过礼之后便一言不发,看向范进的眼神中,隐隐还透着几分敌意。 范进佯装思索片刻,当即摇头道:“李侍读与袁侍读的好意,范某心领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只是,范某向来不善管理,管理翰林院藏书阁尚且精疲力竭,更遑论是与二位共同管理偌大的翰林院?” 与在翰林院尔虞我诈相比,他更宁愿当一个‘吉祥物’。 入职翰林院月余时间,自己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班底,倘若贸然插手管理之事,难免陷入与李、袁二人的争权夺利之中。 更何况,他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自己在翰林院可能待不长。 他曾立下把整座翰林院藏书阁的数十万藏书啃下来的宏愿,准备化身一座移动图书馆,更不想被琐事所扰。 “范侍读高风亮节,不拘泥琐事,实乃天下读书人之典范。”袁炜惺惺作态地看向旁边的李春芳,“李侍读,既然范侍读执意如此,依我看,倒不如索性成人之美。” 言罢,似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露骨,“当然了,既然是掌院大人吩咐我等三人,共掌翰林,那范侍读对于翰林院之事,当也有发言权。” 毕竟范进的官位品级摆在这里,又深得嘉靖帝信重,架空是一回事,无视又是一回事。 哪怕是装模作样,也须得尊重范进的意见。 有枪不用跟没枪从来都不能混为一谈,而显然范进就是有枪的那一位。 李春芳眉头紧皱,暗道真若如此,怕是无法向掌院大人交差。 沉吟半响,缓缓开口,“依我看,倒不如让范侍读在管理藏书阁之余,统领国史编撰、制诰起草诸事。” 此言一出,袁炜面色稍霁,扫了一眼范进,淡淡道:“既如此,那范侍读便能者多劳吧。” 对于这份管理权分配,范进倒也没有意见。 这意味着,自此以后,自己在翰林院也算是有了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在势力划分上,自己一跃而成为了王世贞、张四维、高拱、张居正等人的直系顶头上司。 “既蒙二位同僚信重,那范某便也不推辞。”范进拱手施礼说道:“只是范某初来乍到,才疏学浅,往后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多多提点。” 李、袁二位侍读俱是点头,“这个自然。” 管理权之争落下帷幕,李、袁二人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范进分配的职责,看似清贵,实则并无多少油水,并没有动到李、袁二人的奶酪。 李春芳负责的部分职责,包括协助六部制定法令、礼乐,素日里时常与六部之人打交道,经年累月积攒的人脉,足以为将来脱离翰林院,立身朝堂,打下坚实的基础。 袁炜负责的部分,也同样不简单,主要职责是协助主持全国乡试、会试、殿试,于科举一道,话语权相当不小。 反观范进,简直就是‘令不出翰林’,全然影响不到李、袁二人的核心利益,寻常时候,根本无法将自身的影响力扩散至朝堂,就更别说是辐射全国了。 范进对此倒是没有胜负之心,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嘛,若是强硬地抢班夺权,且不提胜算几何,即便是成功了,这二位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纰漏频出。 李、袁二位侍读先是提点了一番范进所肩负职责的一些注意事项,旋即便命人将翰林院一众翰林召集起来,以李掌院的名义,宣布了范进的分管工作。 初听此事,一众翰林面色各异,尤其是隶属于范进‘部下’的翰林,更是心思各异。 他们早已习惯了由李春芳和袁炜两位侍读代管翰林院工作,现在骤然换了直系的顶头上司,不免多思虑些。 有意进步的新翰林们,纷纷琢磨着该如何媚上,讨好上官,老油条们则不以为然,神色淡淡。 反正范进又不能撤他们的职,到他们这把年纪,早就熄了向上爬的心思。 有巴结上官的时间,还不如多看看宇宙星空,与漫天星河相比,区区一个范进又算得了什么?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即便新上官想要整顿一番,他们作为翰林院的老资格,只要把表面功夫做足,料想范进也不至于大发淫威,非要跟他们过不去。 “范侍读,说几句?”袁炜目光在一众翰林中巡梭片刻,低声提议道。 范进会意,当即上前,温和道:“对于范某,想必诸位同僚俱已熟识,昨日侥幸入陛下青眼,授予侍读之位,更赖掌院信重,命我与李、袁二位侍读共同执掌翰林院。” “范某自知才疏学浅,性情驽钝,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日后共事,少不得仰仗诸位。” “若是往后范某有什么做得不周全之处,还望诸位直陈所见所知,勿惮勿隐......” 说完之后,范进先后看向李、袁二位侍读,俱是没有意见,当即便在众人散去之前,提及今夜醉仙楼做东,宴请一众翰林之事。 一位炙手可热的上官亲自发出邀请,自然没人敢拂他的面子,无不纷纷答应与会。 同时,也不免在心底思忖着,该送些什么像样的礼物。 身家丰厚的翰林自是无此烦恼,反倒是微寒的翰林,思及此事便有些愁眉不展。 官场之中,迎来送往,从来都是天底下第一难事。 待众人散去,范进先行回了翰林院藏书阁一趟,阅览了一个多时辰的藏书,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在差役的陪同下,前往各个工房,熟悉工作。 翰林院的规章制度早已齐备,因此倒也没有让范进伤神,一切按部就班即可。 反倒是临下值时,范进领取薪俸的时候,忽然发现除了户部发放的部分以外,还多出了一笔翰林院以道里费、柴薪银、癝给银为名目发放的银子。 这笔银子倒也不算多,总计三百二十两银子。 范进不由得看向发放薪俸的差役,压低声音问道:“这笔银子,是翰林院中诸位翰林都有的么?” 他记得,上个月他便不曾有过这笔银子。 差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只有少数几人方有。” 范进也不打听具体名单,只看向对方,翻了翻手掌,“那么,这笔银子,其余两位侍读可拿了?” “拿了......”差役扭扭捏捏地回了一句。 “拿了就好!” 范进也不客气,直接把自己那一份收入袖中,神色自若地折身便朝外头走去。 第117章 武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烧尾之宴,直至丑时方休。 好在范进已经提前告了假,倒也并无妨碍,放心睡到巳时方起。 正待用些早饭,魏好古便来道贺:“恭喜范兄仕途顺遂,日后说不得宰执有望!” “且莫谈论这些,正巧你来了,不如坐下一起用些茶点。” 这两日,范进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道喜的话,此时自是有些不耐。 魏好古也不拘束,夹起一个烧包,顺便汇报起自花露水开售以来的盛况。 说着,把随身带着的账册,推到范进面前。 范进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这才饶有兴致地翻阅起来。 半响,他才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干得不错,短短不到一旬时间,纯利便已将近千两纹银,看来这花露水生意,大有可为啊。” 魏好古接话道:“当下刚刚入夏,倒还不算花露水的旺季,接下来的几个月,花露水生意,料想定然更加火爆。” 顿了顿,魏好古有些迟疑道:“只是这生意一旦做大,只怕麻烦自然而然就会找上门,不知范兄可有定计?” 范进神色一应如常,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 言罢,遂道:“该打点的,可俱都打点过了?” 常人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一些寻常衙门,还须魏好古出面疏通,他总不好亲自抛头露面。 再者说了,做生意哪儿有不上下打点的。 至于说,‘阎王’? 纵使花露水生意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但现下到底还没有那么显眼。 等到范进招惹不起的人物亲自下场抢食,花露水生意至少也要做到月入万两纯利的阶段。 船到桥头自然直,此时想太多,全然就是庸人自扰。 不过,须臾之间,范进目光落在宛若门神般杵在一旁的慧和尚,倒是生出了不少想法。 当即,他一招手,顺势把千两银票交付到慧和尚手上,面色郑重道:“慧大师,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老爷只管吩咐,小人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慧和尚忙道,“只是这银票,还请老爷收回去。” 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怕不是杀头的买卖! 范进没好气道:“赴汤蹈火倒也不必,这银子也不是赏你,而是让你打开局面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自今日起,你便出府吧。” 说着,把慧和尚的卖身契,重新交到他手上。 慧和尚直接呆住,眼眶通红,噗通跪下,“老爷,您是要赶小人走?” 范进忙将他扶起来,“非是老爷我要赶你走,而是老爷需要在外面有信得过的人办事,慧大师,你也不想老爷我无人可用吧?“ “老爷我想让你拿着这钱,盘下一家武馆......” “武馆?”魏好古与慧和尚皆是不解其意。 范进没有解释,仍旧看向慧和尚,“盘下武馆之后,先招募一二十好手,往后我有事吩咐你去做。” 二人说话间,管家福伯快步进了厅堂,看向二人,旋即视线落在范进身上,“老爷,外头不少人听说您升迁,俱是备下厚礼,您看?” 范进神色如常,“你看着办吧,但不要搞水至清无鱼那一套,大可让外头的不良风气吹进来!” “我倒不是贪图银子,银子是什么,不就是一坨疙瘩么?” “老爷主要是想看看,外头的人,究竟想拿什么东西考验本官!” 管家会意,旋即又道:“此外,还有不少士子,主动登门自荐,想要在府上当清客,老奴不敢擅自做主,还请老爷示下。” “清客......” 范进缓缓说道:“婉拒了吧,老爷我官微权小,府上还养不起清客。” 此时登门自荐之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眼见他范进起势,打算投靠一二么? 他区区一个正六品的小官,料想此时来投的,也决然不会是什么有真材实料之辈,只怕是空会吹捧的老油条,入不了京中达官显贵的眼,走投无路上门碰碰运气。 秉承着别人不要的,那我也不要的想法,范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但凡有能耐的清客,无一不是想着借权贵人家的势,好谋个实缺儿。 范进可不认为自己目前有替人谋缺儿,亦或者是在六部和地方安插人手的能耐。 “是,老爷!”福伯当即就准备回绝那些围在府门前敬候佳音的秀才、举人们。 临跨出门槛时,又听得身后传来范进的嘱咐。 “拒绝的话不妨说得客气温和些,另外,在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包了红封,权且当作是给这些个清客们回去的车马费。” 待得管家再度应是,范进便不再理会。 虽说现下他不打算收清客,并不代表着日后也永远不会收。 这些个清客,最起码也是秀才功名,保不齐还有举人身份的存在,在各自乡里间,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是放在京城不起眼而已。 在地方上,不说呼风唤雨,倒也颇具影响力。 更何况,清客这个群体,虽然滥竽充数者多,但保不齐里头就有沧海遗珠。 随着日后官越做越大,范进在官场之中,也需要大大小小的帮手,假如日后真个遇上真才实学之人,他也乐得收归门下。 魏好古俗务繁忙,同范进说了一会儿话,便不再久留。 至于慧和尚,此时正收拾包裹,泪眼朦胧,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胡屠户作别。 左右无事,范进又试作了两篇青词,料想此时周司业已经下值,当即便命人备车,准备前往周司业府上。 范进缺人手,缺班底,而恰巧周司业就有庞大的人才储备库。 与其四处烧香拜佛,还不如借此投石问路。 他可从未小觑过自己这位恩师,国子监司业,放在现代,那可是相当于中央党校副校长的人物。 并且,现任国子监祭酒年事已高,寻常时候都是周进负责料理国子监诸事,代行祭酒之职。 若是现在这一位国子监祭酒退下来,周进就是接任国子监祭酒最热门的人选。 严嵩能把严党发展到遍布朝野,各个要害部门都云集了严党之人的程度,这其中究竟与严嵩曾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一职有没有关系,谁又说得清呢? 第118章 赐字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看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周司业敏锐地察觉到,在短短月余时间,范进整个人由内而外发生的气质变化。 此时的范进,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官场人物,而非仅仅是饱读诗书的仕林中人。 二者之间,已然有了本质的区别。 做官与治学,从来都无法混为一谈。 尤其是联想到其短短时间便再进一步,心中更是倍觉欣慰,暗道终是不枉自己的一番高厚栽培。 若是不久的将来,范进能够再迈上几个台阶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接过自己肩上的担子。 如此一来,师徒二人俱是仕林名宿,朝中重臣,传扬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范进倒是不曾想到此处,他此番前来,完全就是另有所图,希望能够提前接触周司业的部分人脉。 “贤契,可有字?”周司业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 范进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学生飘零半生,并无先生赐字,年过五旬,才侥幸得遇恩师。” 周司业揪了揪花白胡须,莞尔一笑,“如此说来,倒是为师疏忽了。” “学生不敢。”范进当即得眉顺眼地回了一句,旋即又道:“不过,既然恩师今日提起,不如替学生取一个吧?” 说着,他便眼含期盼地看向周司业。 字非自取,多为师、长所赠。 范家并非诗礼传家,更非高门大户,范父亡故之时,范进年方七岁,故而作为老童生的范父,还未来得及给范进取字,便直接撒手人寰。 自那以后,范家更是一落千丈,连书院的束脩都凑不齐。 一应经义文章,全凭自己揣摩。 这一来二去,取字一时,便耽搁至今。 若非周司业主动提前,范进全然想不起此事。 “如此也好。”周司业含笑点头,旋即便细细思忖起来。 周司业缓缓起身,斟酌许久,才有些迟疑道:“贤契单名一个进,依字面意思,可做‘模子’解,又可做‘进士’解,可见你这名字来历不简单,是天生的进士人选。” 范进听了,顿时做恍然状。 他倒是不曾想过,吴敬梓在给范进取名的时候,在名字上,竟然还有这层讲究。 良久,周司业才略有自得地开口,“不若取字寿铭如何?” “寿铭?” 范进咂摸了一下,当即也点头,谢过周司业赐字。 也许在旁人眼里,自己这般年纪,当是寿元无多,故而周司业赐‘寿’,企盼范进此生福寿安康,洪福齐天。 ‘铭’之一字,同样寄寓周司业的期盼,希望范进莫要因为进入了官场,便忘却了学业。 范进猜测,‘寿铭’二字合一,多半是周司业希望他活到老学到老,最好活成一代圣人,如此一来,即便他日魂归地府,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范进面上不显,只是心中不由得暗叹,恩师这一次可算是看错人了。 腐儒只是他的外皮,‘反贼’才是他的本质。 可惜的是,由于他藏得太深,伪装得太好,至今仍无一人察觉,全然把他当成了‘好好先生’。 二人相谈了约莫一刻钟,范进这才道明了来意,“不知,老师门下,可有可堪造就的举子或是同乡?” 似乎是怕周司业误会,范进忙解释道:“学生非为结党营私,实在是身边缺乏得力之人......” 一个好汉三个帮,像是范家这等根基浅薄的人家,在京中行事,多有不便。 反观高门府邸,则全然没有这种顾虑,别说是一般的人才,就连死士都不知道在暗中豢养了多少。 “贤契此话,倒是让为师有些犯难了。”周司业念头转动间,便道:“你是知道我性子的,向来不喜攀附之流,故而即便是同乡,也少有来往。” “这些年里,虽因着缘分,收下了不少记名弟子,总归是成器者寥寥,平平无奇者众多,就连举人都不曾出过几个......” “非是为师推脱,实乃有心无力罢了。” 言罢,便唤来奴仆,备下纸笔,写下了几个此时尚在京中的人士姓名,吹了吹墨痕,交付到范进手中,“你若是有意,便依着姓名籍贯,逐一寻访吧。” 范进接过,粗略一看,竟不下十数人,不由得大喜道:“学生谢过恩师!” 周司业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周司业名下,记名弟子不下数百,而亲传却仅止范进一人,说是衣钵传人也不为过。 更何况,周氏族人之中,并无出彩的后辈,想来也难堪大用。 故而,许多时候,周司业看待范进,并非寻常的师徒之谊,反倒更胜亲子。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但凡稍微露出一丝口风,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举人、进士、乃至是朝廷官员,毫不犹豫地拜为义父。 只不过,周进眼光极高,等闲入不了他的眼,就连收下范进,也是因缘际会,顺水推舟。 恐怕,就连周进当日,都不曾想到,自己随手结下的一段善缘,收下的一名弟子,短短时日,便这般光彩照人。 依照范进的进步速度,将来的前途,真真是不可限量。 如此人物,又岂是池中之物? 更何况,相处日久,对于范进的性子,周司业也有所了解。 范进此人,定然是有恩必报,有怨必了之辈。 自己如此高厚栽培,想来日后若是有机会,范进也会有所回馈。 如此一来,即便是在自己百年之后,周氏族人也能安享富贵。 一念及此,周进待范进便越发的和善了。 范进在周司业府上用过饭,见天色尚未入暮,兴之所起,便吩咐车夫,前往拜谒徐府。 好歹徐阶也是当朝礼部尚书,从一品大员,这条线决然不可能就这么断了。 更不要说,一旦徐阶扳倒严嵩,立马就会成为‘严嵩第二’,如此枭雄人物,又岂能止步于一面之缘? 据闻,张居正就时时上门拜访,颇得徐阶看重,在这一点上,他可不愿落后于人。 第119章 徐阶智囊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府与周府之间相距较远,马车足足行了半个时辰方至。 与周府的清幽相比,徐府无疑更加显赫。 待投了帖子,门房通报之后,徐阶便当即命人来请。 此为范进二次登门,故而倒也不生疏,径直随着徐府管事,前往正厅。 此时,徐阶正端坐上首,同一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说着话。 范进打眼一看,便已认出了此人,赫然便是张居正。 “范侍读来了?”徐阶嘴角含笑,招呼落座,旋即又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学生今日休沐,故而前来座师府上,打扰一二。”范进主动执弟子之礼,旋即又奉上一方好墨。 徐阶倒也不推辞,由身侧的管事接过,约莫是送去入了库府。 “见过范大人。”看着与徐阶见礼的范进,张居正暗暗深吸了口气,主动下拜。 范进连道:“张同砚实在是折煞在下了,论理,在下该当叫你一声张师兄才是!” 张居正微微一笑,执意道:“礼不可废。” 将范进的举止一应收入眼底,即便是张居正古井不波的心湖,都不免升起了丝丝涟漪。 他自认并非善妒之人,只是范进初入翰林月余,便已骤然高升。 反观自己,以庶吉士身份进入翰林院,如今时隔三载,仍停留在七品编修的位子上。 一个是正六品,一个是从七品,二者的差距,非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悬殊。 即便再如何告诫自己当心如止水,此刻内心也不禁乱了。 不过,到底是张居正,仅仅失神片刻,便又重归于平静,再度变得波澜不惊起来。 在他看来,范进因一场经筵御论升官,左右不过是歌功颂德,屈意逢迎之流,似这般,即便步步高升,终是根基不稳。 翰林院乃是储才历练之所,重在历练,而非较一时之长短。 韬光养晦,才是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待得他日,莫说是这老叟,便是权倾朝野的严嵩,甚至是自己这位名满天下的座师,亦要俱往矣! 残阳,终归要被朝日所取代。 一念及此,张居正的心态便越发地平稳,与徐阶和范进交谈起来,更加地得心应手。 待得二人散去,徐阶不偏不倚,各自赠了一册亲笔批注的《大学》作为回礼。 徐府书房内灯火摇曳,在地上拖拽着两道长长的人影。 “徐大人,如今看来,反倒是那范进更像同我们一路人。”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宁静,“我们可要在他身上下注?” “一路人?” 徐阶缓缓摇头,“无论是张叔大,还是那范进,与我们皆不是一路人?” 见面前之人疑惑不解,徐阶不由解释了一句,“此二人皆是鹰视狼顾之辈,假以时日,说不得会成为吾之大敌!” “这......大人,这会不会过于高看此二人了?” 无论是范进还是张居正,一个正六品,一个从七品,寻常时候,就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又谈何威胁? 徐阶也没有解释的性子,反而继续道:“若仅止于此的话,也就罢了,只怕此二人,未必真心投入我门下。” 虽然外面传言他徐阶十分看好张居正,倘若真个如此的话,又岂会不在嘉靖帝面前推上一推? 三年间,张居正上门拜访,已经不下数十次,每次都是相谈甚欢,虽然年轻的张居正表现出别无所求的样子,然而徐阶又岂会看不穿? 不过,既然张居正如此恒心,他倒也乐得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不时夸赞一番。 “罢了,且不提这些须小事,对于圣上御旨,恩典宫妃省亲一事,时行你怎么看?” 嘉靖帝自打从范进这里得到了赚银子的法子,便不加掩饰,开始大张旗鼓宣扬宫妃省亲一事。 不止朝堂百官议论纷纷,就连京中也多有传言,一度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到底是皇帝后宫之事,臣子不宜妄言,但徐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嘉靖帝近些年已经极少进入后宫了,三宫六院的嫔妃,虽说住在巍峨的紫禁城,但实则与住在冷宫无异,日日期盼,也难得皇帝半点雨露滋润。 按理来说,嘉靖帝该当是想不起来后宫一干宫妃的,只是不知为何,骤然给了恩典,允许宫妃于端午前后,归家省亲? 若只是恩典,嘉靖帝只需多往后宫即可,总归不可能是嘉靖帝丹药吃多了,把身体吃出毛病了吧? 幕帘一侧,一道修长的人影,正是徐阶口中的‘时行’,同时也是现任鸿胪寺丞吕需。 能被徐阶视为左膀右臂,信重之人,吕需自然有过人之处。 才学尚且不提,更重要的是吕需是难得的精通实务之辈,学术广博,又熟读兵书,说是徐阶手下的头号智囊也不为过。 “据学生所知,近日自江南一带运抵京城的上等石材、木料,价格皆是连番上涨,说是漕运受阻之故,然而其他一应资粮,并非出现如此惊人的上涨,反而随着白莲教之乱日渐平息,而有所下跌......” 吕需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京中愈演愈烈的流言,锦衣卫也未曾出面阻止......” 嘉靖帝还是太过于操之过急了,亦或者说,是内务府行事不密,旁人根据蛛丝马迹,便推敲出了一二。 即便吕需点到为止,徐阶仍然在心中将全貌描补出了大体的轮廓。 “看来,咱们陛下是缺银子了啊!”徐阶感慨了一句,不过心中对于嘉靖帝的观感,却不免下降了一层。 一旦勋戚事后回过味来,不知会做何想。 终归,嘉靖帝已经不是年少的嘉靖帝了,穷怕了嘉靖帝,都开始把主意打到臣子身上了。 良久,徐阶又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陛下行此策,只能说明陛下为了折腾银子,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宫妃省亲能捞多少银子,倒严来的银子才叫多,才叫快呢!” 第120章 漕运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阶在张居正和范进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同路人的气息,反而隐隐嗅到了一种同类的味道。 因而,对于此二人,徐阶并不敢轻信,唯恐他日受到反噬。 毕竟,自己作为一个忍辱负重的‘卧底’,焉知他日自己身边不会出现另一个处心积虑的卧底? 作为徐阶一系的核心成员,吕需自然对于徐阶的谋划知之甚深,此时不免有些担心道:“据说,现在严党正在游说众臣,打算力推改稻为桑......” “且不必管他。”徐阶抬手打断,“此事,咱们没必要掺和进去。” “可一旦让严党把此事办成,怕是严嵩的圣眷,又要更上一层了......”吕需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没那么简单。” 徐阶将手上的笔折断,笃定道:“改稻为桑干系重大,严嵩是办不成的。” 严嵩权倾朝野,但那是在朝堂,地方上错综复杂,没人能玩得转,莫说是严嵩,即便是嘉靖帝也不例外。 “那咱们是要阻止?”吕需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徐阶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缓缓摇头,“不,咱们非但不能阻止,还要附和。”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告诉你,正因为本官知道严党办不成,才要支持严党去办。” “改稻为桑若是连开篇都做不到,我们又怎么能等着严党接二连三犯错呢?” 吕需思量片刻,重重点头,“还是徐大人深谋远虑,下官不及者远矣......” 徐阶闻言,不置可否,显然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此处。 大明国库空虚,嘉靖帝坐不住,为了冒险支持严嵩改稻为桑弥补亏空,早已偏离了一贯不偏不倚的态度。 给了如此多的支持,若是严嵩把改稻为桑的事情办成,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办不成,也绝然不会是吃挂落那么简单。 届时,怕是一大批严党官员都会牵连进去,就连严嵩本人,都会难逃责罚。 既然严嵩自认为能‘平尽天下事’,他徐阶不暗中推一把,岂不可惜了? 对于上层的博弈,范进自是不知,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贸然踏进旋涡之中。 虽然官升一级,但范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现在自己还只是一个小豆丁,还轮不到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武馆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范进饮了一杯清茶,询问起此事。 慧和尚虽不知自家老家作为一介清流,为何如此关注民间武夫之事,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当即瓮声瓮气道: “自打那日接了老爷的银票,小人便盘下了一家小武馆。 那武馆人员简单,只一个老武师还五六个徒弟,拳脚功夫倒是尚可,就是馆主不通俗务,不善经营......” 话罢,慧和尚又道:“老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范进摆手,“眼下还不用,只是此事你要多上心,加紧招募人手,若有中用的,不妨稍加培养。” “招募人手的事,小人已经在抓紧办了。” 慧和尚点头道:“只是,随着人手越来越多,难道只管养着他们?” 范进暗暗叹气,慧和尚以前在南海县厮混久了,难免见识有限,此时下意识心疼起了银子。 “先养着吧。” 范进不愿多做解释,只道:“最近花露水生意起来了,府上宽裕了不少,多养二三十武夫,也不妨事。” 虽然还谈不上财大气粗,可到底也用不着把一块银子剪成几块花了。 慧和尚遂不再多问,只道:“可是,人手一多,靡费还只是一方面,若是引起官府注意?” 倘若武馆发展到二三十人,想要让官府不注意都难,侠以武犯禁,换作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天子脚下,谁敢不当回事? 范进闻言,定了定神,说道:“罢了,我便先跟你通个气吧。” “若是网罗到了足够的人手,不妨组建一个帮会,如此一来,也可自给自足。” “至于五城兵马司那里,你且不用担心,一切有老爷我替你担着!” 自从直觉在翰林院不会待太久之后,范进便动了其他的心思。 只是眼下对于大明朝,他的了解还是太过于流于表面了,无论是对京中达官显贵的了解,还是中下层百姓的了解,都知道得不错。 在初始阶段的话,即便组织了帮会,也只能作为情报搜集之用,了不起就是再处理一些不便见光的腌臜之事。 至于再往后的话,帮会于他而言,实有大用。 他盯上的,是整个的漕运。 白莲教叛乱为何迟迟无法扑灭,归根结底还不是白莲教率先发动,先一步破坏了漕运,让南北物资和粮草调动,都增添了许多不便么? 若是将来有宰执天下的一日,漕运他是断断不放心交在旁人手中的。 他从来不会完全信任一个人,永远值得相信的,唯有自己。 更不要说,漕运之利,同样不是一门小生意。 寄居在漕运上的大小权贵、官员,乃至是一干帮会,每年获利,保守估计也不下几百万两银子。 花露水只是小道,掌控漕运,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然,一切都是后话。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从范进口中听到‘帮会’二字,慧和尚总算是验证了心中所想,同时也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 旋即,慧和尚郑重一抱拳,说道:“请老爷放心,小人一定肝脑涂地,绝不会误了老爷的大事!” 范进略一点头,吩咐道:“如此便好,往后若是武馆缺了什么用度,尽管去寻小魏相公。” 慧和尚点头称是,旋即便拎着月牙铲,快步走了出去。 倒是勾栏听曲回来的胡屠户,总觉得这主仆间有事瞒着自己。 不过,既然贤婿老爷不说,胡屠户倒也没有瞎打听。 反正只要有酒有肉,有闲钱勾栏听曲,打赏小厮,胡老爹旁的也不会过多理会。 识趣,从来都是胡老爹最大的优点。 第121章 李掌院突袭抓考勤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见过大人!” 在一众差役的尊崇声中,范进信步迈入了翰林院藏书阁。 此时外面的天色才刚蒙蒙亮,晨曦便透过碧纱橱窗,将星星点点的光线映入藏书阁,留下一地的细碎光斑。 随着窗外树影摇曳,细碎光斑便也随之流动,好似潺潺流水,透着几分灵动。 虽说翰林院已经重新给范进规整了一处办公厅堂,范进去看过,虽更堂皇气派,但官气太浓,他不喜欢,全然不似藏书阁,杳杳墨香,经典作伴。 似这般,反而是范进的心头好。 进了藏书阁,范进先是卸了乌纱帽,郑重地摆放在案桌一侧,旋即便命差役打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 眼看着煤炭已经徐徐燃烧起来,范进又解了包裹,取出花生、红枣、山楂、龙眼等干果,在炉子上的铁丝网逐一铺开。 待水烧开,干果便也开始噼里啪啦地跳起舞来。 范进拉了把椅子,坐在炉火边,泡了杯茶,不时抿几口,偶尔吃吃干果,手中拿着的一本《永乐大典》被他随意地翻动。 若是旁人见了,只会当他是在装模作样,只有范进清楚,几次慧根加下来,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已经大不相同。 厚厚的一册书,不消十分钟,便被他翻到了最后一页,与此同时,书中记载的内容,也化作蝌蚪小字,印入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偌大的一座藏书阁,在范进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如今已经有将近一半被他所记忆消化。 可以说,现如今,他就是半座移动的藏书阁。 若只论博学一道,天下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约莫午后时分,范进刚放下书卷,右手下意识往炉边一摸,发现摸空,视线所过,这才发觉干果已经吃得一干二净。 正打算添上少许,便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声。 范进透过窗桕望了出去,顿时心神一乱,忙吩咐洒扫差役把炉子撤下去。 而后,范进郑重其事地戴上乌纱帽,对着铜镜稍作整饰了一番衣着,便快步迎了出去。 “下官拜见掌院大人!”远远地,范进便高声见礼,连连作揖。 这还是入职翰林院以来,头一回遭遇查岗。 “不必多礼!” 李默摆摆手,打量了一番范进,缓缓道:“闲来无事,来翰林院走走,不知觉间走到此处,遂进来看看。” 说着,不待范进回话,便当先一步走进了藏书阁。 范进自是紧跟了上去,什么兴之所至,他自不会信以为真。 李默可是大忙人,若无要事,便是三五个月不露面也是寻常,如今难得来一趟,估计是存着督察翰林院的心思,唯恐许久不露面,翰林院出了岔子。 李默的工作重心虽在吏部,但到底兼着翰林院掌院的担子,即便授权给李春芳、袁炜、范进三人便宜行事,有意锻炼,却也并非一放了之,全然不管不顾。 可以说,李默虽然人不在翰林,但翰林院内却一直都流传着李默的传说。 待从三楼走下,李默下意识回头遥望藏书阁,面露赞许之色,“寿铭啊,看来你在翰林院适应得不错嘛,偌大的藏书阁,数十万藏书,丝毫不显杂乱,一应井井有条,实属难得。” “掌院大人谬赞了,此为下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范进连忙谦逊地回了一句。 李默笑着摇摇头,意有所指道:“此事你也不用过谦,岂止是翰林院,便是宫里也多有流传。” 范进闻言,面上一怔,有些拿捏不定李默的态度,这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敲打之词? 如此小事,翰林院内流传也就罢了,宫里居然也在流传...... 蓦地,他脑海之中,浮现了当日冯保离去时笑吟吟的表情...... 唉,冯保误我者多也! “此间可还有事?” 李默看了看范进,慢条斯理道:“若是无事,不妨随我在翰林院各处走走。” 范进一个激灵,忙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随着二人出入翰林院各个工房,在他们走后,自然留下了诸多议论之声。 盖因,往常李默督察翰林院,随行的不是李春芳就是袁炜,今日居然破天荒地换作了范进。 看着不少同僚面色微变,对待自己的态度更添了几分恭敬,范进陡然意识到,李默督察翰林院是头等大事,可也未尝没有顺便给他撑腰的意思。 一念及此,待再看下李默的身影,更存了几分敬意。 李默自然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范进的心里变化,不以为意道:“翰林院虽然不大,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保不齐就会有人欺生。” “今日带上你,无非兴之所致,不必多想。” 说完,李默便背负双手,走在前面。 范进略一迟疑,旋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在各个工房转了一圈之后,二人便来到事务厅堂。 此时,李春芳和袁炜,已经提前得了吩咐,候在此处。 见了李掌院,当即就要起身相迎,作揖见礼。 李默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把最近一个月的签到簿,与我拿来。” 李春芳显然早有准备,信手一翻,便将一本厚厚的签到簿双手奉上,递了过去。 趁着李默翻阅的间隙,李春芳与袁炜这才注意到李默身侧的范进,微微怔神之后,很快又再度恢复了古井不波的神色,只是略一致意,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李默身上。 只是,面上虽是宠辱不惊,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春芳倒还罢了,喉咙稍微滚动了一下,便再也看不出什么异色,反倒是袁炜,心中盛满了不忿,若非李默当前,眸中几乎要绽放出两簇火焰。 这范进,凭什么! 无非就是一介佞臣罢了,哄骗了嘉靖帝,现在就连掌院大人都要被此人的外表所欺骗了么? 许久,李默将签到簿放下,沉声道:“懋中,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袁炜面色慌乱,欲要辩言,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一月来,你已累计迟到五次,为翰林院众人之最,吾将翰林院管理职权托付于你们几人,你便是如此为翰林诸官表率的?” 说到最后,李默已是声色俱厉,拍案而起:“若非今日兴起,来翰林院一趟,本官还不知翰林院竟已松懈到此等地步。” 第122章 张居正的机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近些日子,李默的日子并不好过。 自从徐阶倒戈以来,朝堂之上,几乎沦为严党的一言堂。 偏偏徐阶那厮,还恬不知耻地与严世藩勾结在一起,俨然已经成为了严党的附庸。 连官阶与他相同的徐阶尚且如此,李默一系的人马,又如何能提起与严党争锋的信心? 更不要说,随着李默在朝堂之上与严党争锋的次数越来越多,李默也敏锐地察觉到,嘉靖帝对他似乎是越发的厌弃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李默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深感步履维艰。 若非如此,今日烦躁之下,也不会兴起来翰林院看看。 然而,就是这一看,却让他怒不可遏。 袁炜是李默极为看好的年轻人,更是他在翰林院的左右手,一直以来表现得都不错。 可现在看来,似乎就连袁炜,都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一月之内,连续五次迟到,显然并非毫无缘由。 联想到手下人曾提醒他,近段时间袁炜与严世藩走得很近,初时李默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即便是翰林院,现在也后院起火了。 “掌院大人,下官......”袁炜支支吾吾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李默见此,叹息道:“懋中,我几番告诫你,为人做官,当走大路,切莫行小道,现在想来,你是全忘了!” 言语之间,李默尽是失望,连带着再去看袁炜,也再没有往日的温和。 袁炜面色一垮,为难道:“掌院大人,我......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李默凝视着他,“难道严世藩在逼你?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若是如此,你大可跟我讲,翰林院还不是他严家说了算,老夫还没死呢!” 袁炜自然无言以对,只硬着头皮道:“掌院大人误会了,下官虽然不敏,但一向清清白白做人,断然不可能有什么把柄在严世藩手上。” 李默会意,烦躁道:“依照翰林院的规矩,你连番迟到,轻则笞刑,重则上报锦衣卫,交由圣上处置。” “老夫念你也是翰林院的’‘老人’了,此次权且记下,不予惩罚,但没有下次!” 袁炜闻言,当即谢过,满脸愧色地离开。 只是,在折身之际,面上不由露出了一抹苦涩。 他有什么办法? 他只是太想进步了而已。 若无范进的例子在前,他本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大概率还能安安分分地留在翰林院。 然而,范进初入翰林院才多久,短短时日便与他齐平,这让心高气傲的袁炜如何能坦然接受? 若是再不争取,怕是那范进要不了多久,就要后来居上,爬到他头上拉屎撒尿了! 若有其他的选择,他自然不会选择与严党同流合污,可李默在前朝失势,处境艰难,他袁某人,也是时候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多事之秋啊!” 李默长吁了一句,看着袁炜离去的背景,不由得惋惜道:“唉,懋中此人,可惜了......” 范进与李春芳俱是低头,不敢言语,仿佛地上有着一行行蚂蚁走过。 即便是他们,此时也意识到了风雨欲来,翰林院再也不是那个任凭外界风浪起,却不会遭受波及的地方了。 严党势大,再有徐阶之流附和,其权势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若无意外,李默在斗争中落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范进不是没有想过另谋出路,只是他根基尚浅,不宜有过多的举动,以免行差踏错。 至于李春芳? 他是李默的心腹爱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选择跳反的。 更何况,李春芳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默对于袁炜的态度转变,以及眼底的那一抹狠色。 想来,袁炜在翰林院也待不久了。 李默是不会坐视翰林院也被严党所渗透,甚至是鸠占鹊巢的,若真个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于说,被李默厌弃的袁炜,即便是被剔出了翰林院,想来也很难谋到什么好位置。 不过,这也说不定,万一严嵩父子,就有千金买马骨头的心思呢? 但经此一事,李默多半会多加提防,不会再似从前那般疏忽翰林院。 “此间既无事,你们二人便去忙吧,不必陪我这糟老头子!”李默兴致缺缺地挥手,旋即目光又在签到簿上巡梭起来。 范进与李春芳对视一眼,皆是拱手告退。 李默的心思,范进大概可以猜到几分,无非就是袁炜已经不堪用了,而李默又不敢再将翰林院一应事务尽皆托付给范进与李春芳。 于此,心里就有了再抬举一人,用以分权制衡的想法。 只是,李默对着签到簿看了许久,仍然没有什么头绪。 翰林院说是储相之所,但空有才学,疏于实务之人颇多,一时间,想要栽培得力人手,亦有难处。 直至眼底映入一个名字,李默当即眼前一亮,下意识抬笔圈点了起来。 “张叔大......”李默暗暗默念了一遍张居正的名字,似是回想起来,这是上一届以庶吉士入翰林院的翰林,论身份论资历,皆是不俗。 而且,他隐隐记得,此人长于实干,任内表现不俗,绝非溜须拍马之辈。 唯一让李默感到迟疑的,就是徐阶是此人的座师,张居正也时常登门拜访。 一想到徐阶这个名字,就让李默大感晦气。 不过,犹豫再三,李默还是决定或可一试。 当然,为了保险,李默仍旧将签到簿翻了又翻,半晌之后,高拱的名字也同样进入了他的视线。 虽说此人性格恶劣,颇不合群,在翰林苑内毁誉参半,但李默犹记得高拱“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以诗礼魁于乡”的壮举。 由此可见,高拱其人,才学是不缺的,饱受诟病的,唯有恃才傲物这一点。 然而,这在李默看来,反而不是什么大问题。 依此人的性子,自己也不用担心高拱会被严党拉拢过去,倘若真个拉拢过去,绝对会从内部把严党搞得乌烟瘴气,让严党自食恶果。 第123章 斋醮青词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心中虽有了人选,但该如何推一把却十分有讲究,还需要一个机会。 念及此处,便是李默也一连几日,有些神思不属。 直到临近端午,宫里来人见过李默,传了嘉靖帝的纸条,李默这才如梦方醒。 现成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李默当即抚了抚袍服,将乌纱帽往顶上一戴,沉声朝差役吩咐道:“传令,让翰林院有品级的官员,于一刻钟后厅堂集合,本官有要事宣布!” 掌院难得发号施令,差役们自是不敢怠慢,当即涌向各个工房,逐一通报。 范进得了消息,忙将手中书卷交付给藏书阁的差役,托其暂代保管,旋即便也行色匆匆地出了藏书阁。 一路上,难免碰上其他同僚,众人行走间,不免各自猜测。 “李侍读可有什么消息? ”范进快步迎上李春芳,旁敲侧击地打听着。 毕竟翰林院的日子一贯平淡如水,如此大动干戈的时候可不多。 李春芳稍稍放慢脚步,苦笑道:“不瞒范兄,我也正一头雾水呢。” 眼看范进一脸不信,李春芳说出自己的猜测,“不过,参照以往的情况,估计是圣上下了旨意,有什么吩咐吧?” 涉及圣旨,范进也不敢再胡乱追问,只能在心下暗暗揣测。 翰林院一行人来到正堂大厅时,李默早已背着手立在最前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场中每一个人。 原本还相当健谈的翰林们,此刻无不像鹌鹑一样,不敢有半点逾矩之举。 如此沉默许久,在一众翰林院的目光示意下,李春芳这位‘班长’这才硬着头皮出列,朝着李默拱手道: “掌院大人,不知召集我等,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默面色稍缓,摇摇头道:“非是本官有什么吩咐,而是宫里刚刚传来圣上的口谕。” 说完,也不去看众人反应,李默便径直看向一旁的差役,问道:“人可俱都到齐了?” “回大人的人,俱已到齐,并无缺漏。”差役忙不迭回道。 见此,李默点点头,旋即看向众人,沉声道:“好了,既然人已到齐,老夫便也不卖关子了。 适此端午将至,万物生辉,圣上欲复开斋醮,故而传令翰林院上下且做青词,用心遴选,以作斋醮之用。” 斋醮?青词? 不少人皆是身形一震,心中大喜,就连枯坐冷板凳的老翰林们,都不由得目露精芒。 谁不知道,这青词若是做好了,那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寻常时候,他们连皇帝的面都无缘得见,许多人关于嘉靖帝的记忆更是早已模糊,现在有了面圣的机会,又岂能不心动。 尤其是立于李春芳右侧的袁炜闻言,更是猛一抬头,双目圆睁。 他私底下接触严党之事,在翰林院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近些日子,更是遭受了李默空前的冷遇,这让他备受煎熬的同时,也不免加紧的运作,打算尽早跳出翰林院。 偏偏,严党一系的人马却对此置若罔闻,只想让他像颗钉子一样埋在翰林院,最好盯着李默在翰林院内的一举一动。 袁炜心中气得半死,却也没有胆子翻脸,在恶了李默之后,再与严党交恶的话,他这仕途怕是眼看着就要走进死胡同了。 如今骤然得知嘉靖帝有意重开斋醮,且作青词,袁炜简直形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屈指合拢,化掌为拳,由于太过用力,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要知道,他的青词造诣同样名列一流,四大‘青词宰相’,袁炜赫然便是其一。 就连嘉靖帝都不止一次称赞袁炜才思敏捷,屡屡夜半传出纸片,命一众翰林撰写青词。 每到这个时候,袁炜总是举笔立就,而且最为工巧,最为合乎嘉靖帝心意。 有一次,有一只嘉靖帝十分宠爱的狮猫死了,嘉靖帝十分痛惜,遂为猫制金棺,安葬于万寿山东麓,而且还专门为此设醮,命大臣们献上青词佳作,以作超度之用。 如此荒诞之事,群臣自是窘然无措,为狮猫作青词超度,简直闻所未闻。 唯有袁炜,面色不改,挥笔成章,取‘化狮作龙’之意,最合嘉靖帝心意。 李默环视众人,自是将众人神色一应收入眼底,视线先是落在李春芳身上,旋即径直跳过了袁炜,在范进身上稍作停留,最后又不免有些遗憾的挪开。 范进此人,若论八股经义,自是火候已足,只是青词一道,放眼人才济济的翰林院,怕是难免贻笑大方。 心中略作惋惜之后,李默的目光又不免在张居正与高拱身上来回打量,最后终是选定了张居正。 看着不少翰林们跃跃欲试的表情,李默嘴角勾笑,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好了,诸位且回去各自用心准备了。” 若是平日里,李默对于嘉靖帝动不动斋醮,让翰林院亦或是礼部官员写青词,李默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大感不快。 只是,李默有意劝解也无济于事,嘉靖帝对修醮炼丹与青词一道的痴迷,早已深入骨髓,又有严嵩等人曲意逢迎,自是本色不改。 范进与同僚正寒暄着走出正堂大厅,便见一差役迎头赶上,越过众人,小跑到张居正面前,气喘吁吁道:“张编修,掌院大人命你去他工房一趟!” 张居正下意识脚下一顿,面色稍显迟疑道:“掌院大人可有说是何事?” 差役茫然点头,只催促道:“张编修去了便知。” 张居正见四下人多嘴杂,也不好再打听,“既如此,那便烦请头前带路吧!” 其余翰林又不是瞎子,自然注意到了张居正悄然之间脱离了翰林队伍。 再联想方才李掌院宣布之事,不少人俱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越是猜中,心中便越是不忿。 他们比谁都清楚,嘉靖帝的斋醮青词可不是谁都能上的,首选翰林院内部遴选这一关就须得李默亲自把控。 换言之,遴选还未开始,张居正就已经预定了一个名额。 这又岂能让其余翰林心服口服。 第124章 家乡受灾,同乡登门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叔大来了,快入座吧。” 张居正刚施了半礼,李默便将其双手扶起,命人奉了茶,遂又寒暄了几句。 半晌,李默这才双手拢在宽袖中,斟酌着说道:“叔大入翰林多少年月了?” 张居正微微一怔,旋即回话,“晚生不知年月,只记得翰林院中的槐花,花开花谢已然三次矣。” 李默闻言,抚着胡须,面色略显恍惚,感慨道:“三年了啊。” 顿了顿,又不免安慰道:“好在这三年里,叔大你兢兢业业,笃实干练,这一切我俱是看在眼里。” “多谢老大人赏识。”张居正遂又拱手作揖。 李默随意摆了摆手,看向对方,正色道:“眼下,便有一桩机遇,若把握住,叔大从此鹏飞高举,自然不在话下。” 张居正心思如电,试探道:“掌院大人所说,可是这一次端午斋醮?” “不错!” 李默解释道:“此次圣上有意大办斋醮,更值宫妃省亲,若是青词做好了,陛下定然不吝恩赏!” 张居正面有难色,纠结了一阵,神色变幻,“只是晚生于青词一道,造诣仅堪尔尔,怕是难入陛下圣眼吧?” 此时,张居正心中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纠结于是否要上李默这条船。 从长远来看,这艘船注定是要沉没的,至少比不得审时度势的徐座师前途光明。 更何况,自己在徐座师那里,已经走了三年的门路,若是接下了李默的橄榄枝,岂非意味着前功尽弃? 只是,错过如此机遇,又让他十分不甘。 李默见他意动神摇,心下大喜,“这又有何难?叔大你且试做青词,其余些须小事,交给老夫即可。” 张居正感激涕零道:“多谢大人提携!” 顿了顿,他又不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只是晚生骤闻此事,心神激荡,不知可否容晚生细细斟酌,待明日再予大人一个准确的回复?” 见状,李默略一思索,便同意了下来。 毕竟,于他看来,此事当已有八九分把握,断不会再出岔子。 虽有传言说,徐阶那厮十分看好张叔大,可三年有余,却未见丝毫动作,即便是磨练年轻人,也不应如此冷落。 再者,李默自恃清流,仕林名宿,反倒是那徐阶,自从投入严家父子门下,沆瀣一气以来,在仕林中便已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张居正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自然应该知道,在如此关头,又该当做如何选择。 “既如此,那下官便先下去做事了。”张居正想了想,旋即便恭敬退下。 李默沉吟半响,缓步将张居正送了出去,又招来一个差役,吩咐道:“把李侍读给我叫来!” 下了值,张居正婉拒了同工房翰林的吃酒邀请,径直乘坐马车,前往了礼部尚书府。 他要最后再争取一番,三年的付出与表现,总归不能就这么付诸东流。 现如今,已经到了向徐阶要一个切确答复的时候了。 “老爷......”范进刚从后院里出来,胡盈盈便亲自来报,说是南海县的同乡持着张静斋的书信登门造访,有事相求。 “静斋兄的书信?” 范进微微蹙眉,接过书信,匆匆扫了一遍,“来人安置在何处?” 信中并无谈及具体之事,更多的反倒是老友之间的问询。 对于张静斋,范进自认是有所了解的。 此人可谓是人情练达之至,自己虽欠下对方不小人情,但除非张家遇到什么难处,否则绝不会此时便动用。 毕竟,他自履职来,青云直上,步步高升,这份人情留待以后,还有莫大的用处。 “奴家做主,安排让人带去老爷书房。” 胡盈盈也是心思通透,唯恐这些所谓的同乡不识礼数,肆意张扬,坏了自家老爷名声,故而才自作主张,擅自安排。 范进想了想,遂点头道:“既如此,我且去会一会宾客。” 信步行至书房门口,范进轻咳了两声,遂迈步而入。 书房内,三人原本还待用些茶水,见了范进进来,连忙起身见礼:“见过范大人!” 范进微不可察地打量了几人一眼,旋即笑着说道:“诸位免礼吧,自入京以来,还是头一次有家乡亲友前来看顾,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包涵一二。” “范大人说的哪里话,是我们冒昧登门,打搅了才是!”几人俱是赔笑道。 范进先是同他们寒暄了一番,遂道:“不知几位登门,可有要事?” 说着,他甩了甩手中张静斋的书信,“张世兄书信中虽有提及,但却都是蜻蜓点水,多是语焉不详。” “还请诸位勿惮勿引,直陈一二。” 几人对视一眼,旋即推举了一人出列,略一施礼道:“不瞒范大人,南海县遭灾了!” 没等范进说话,那人便当先道:“按理,家乡受灾,本不该麻烦范大人,只是百姓疾苦,官府救治无力,赈灾钱粮杳无音讯......” “思及范大人京中为官,又是清贵翰林,只盼略施援手,以使乡民得活......” 范进蹙眉,手指轻点茶几,南海县遭了洪灾一事,他是有所耳闻的。 去年大旱,今岁洪涝,听闻前些时日还有倭寇袭扰,造成十数人死伤。 正在他思虑间,又有人急切道:“范大人,你是我们南海县走出来的扛鼎人物,家乡遭了灾,您不能不管呐!” 范进挑了挑眉,隐隐察觉到了试探之意,不免问道:“多大的灾?” “需要朝廷赈灾款两万两。”几位同乡俱是对视一眼。 范进闻言,一个战略后仰,淡淡道:“够么?” “够了够了!”几人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道。 范进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复又问道:“够吗?” “啊?” 几人一阵迟疑,鼓足勇气道:“不够?” 几人低着头,腰弯得越发深,神态越发谦卑,“小人知见浅陋,还请大人指教,大人说赈多少?” 范进默然不语,许久才亮出手掌,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人。 第125章 广东乡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五万两? 几人面面相觑。 虽说早已在张静斋处得知,这位范大人十分顾念同乡之谊,绝非仕宦膏梁之辈,但这开口就是五万两。 这......不像是清官呐! “会不会损及大人清誉?”其中一人忍不住嘶了一口气,神态愈发谦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帮腔道:“虽说家乡遭灾,可大人还是以顾全自身为要,苦一苦乡民,大概也能熬过去的。” 原本还以为范进会有所推脱,却不曾想,竟如此敞亮,一时间反倒是令几人犯了难。 对于南海县是什么情形,他们心知肚明,遇了洪涝、遭了倭寇不假,俱是实情,可到底也没到那个份上。 起码,与周边其他府县相比,南海县的情形并不算太差。 之所以贸然上京,左右不过是思及朝中有人,有枣儿没枣儿打三杆子,碰碰运气罢了。 若是能成,固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也能试探一二这位出身南海县的范大人的心思。 可现如今,反倒让他们惴惴不安起来,唯恐牵连了这位至诚至性的范大人,若真个如此,反倒得不偿失了。 “哎,诸位不必推辞。” 范进摆摆手道:“南海县究竟如何,范某知之深切,去年便遭了旱灾,朝廷一应赈灾钱粮皆无。” 顿了顿,他又意有所指道:“以前也就罢了,现在范某却是见不得家乡百姓受苦。” “可不是么?!”几人感慨连连。 此前南海县知县几番修书,却要不来半点赈灾钱粮,说到底还不是朝中无人? 若有朝中大臣开口,行个便利,这赈灾钱粮,早就该发下来了。 范进也不客气,若没有求到他头上也就罢了,既然求告上门,那此次他便决不会置之不理。 此事,断断推辞不得。 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范进最后又不免说了一句,“漂泊游子,本就应该互相照应,往后家乡若是有什么商人举子往来京城,不妨让他们多上门坐坐。” “若是遇到难事,也可以登门寻我分说一二。” “谢范大人!” 几人感激涕零,齐声道谢。 范进摆摆手,又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命管家将几人送出府。 期间,自然免不了赠送些行囊路费,京中特产,直叫几人连连慨叹范大人高义。 “范大人......”魏好古在书房侧室听了一耳朵,被小厮引至书房,扭捏了好一阵方才开口。 范进连忙打断道:“好古,你我年谊世好,是多年的交情了,何必如此见外?” 魏好古心神一松,说道:“范世兄,此事你怎的这般轻易便应承下来了?” 南海县上报灾情,两万两赈灾钱粮,并无逾矩之处,可若是上报五万两...... 若是传进御史耳朵,保不齐落得个谎报灾情,贪墨赈款的罪名。 于他看来,此举大大不妥。 范进吹了吹茶水,缓缓道:“此事并非我大包大揽,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魏好古坐在他身侧,不解道。 依他之见,如此大事,更应避嫌,独善其身才对,何苦主动踩进泥潭,冒着深陷的风险。 这个忙,即便他不帮,想来南海县的父老乡亲也能理解,不会怪罪。 毕竟,范进自履职来,短短数月,根基未稳,其势未成,端的是孤家寡人一个。 “正因为根基未稳,故而推脱不得。” 范进叹了口气,“眼下我于仕途一道,虽步履轻快,实在犹如无根浮萍,遇风而舞,随风而歇,时常感慨欠缺可靠人手,致使许多韬略,困顿于纸上。” 他虽投入周司业门下,国子监司业清贵有余,其势不足。 若真个想要寻棵大树倚靠的话,那么无论是李默一系,还是严党一系,俱全上上之选。 只是,为他人尾翼,心中到底不甘。 既如此,便须得另起炉灶,聚拢人手,以图大计。 “范世兄是想要借机笼络广东的士子商人、乃至是在京中任职的出身广东的官员?”魏好古恍然,半响才呐呐道:“此事风险不小!” “风浪越大鱼越贵,此事值得冒险。” 顿了顿,他又说道:“更何况,只要运作得当,即便事后败露,朝廷那里,我自有分说。” 魏好古点点头,“若是范世兄因为此事受罚,那广东一地的百姓,怕是更念及范世兄恩德了。” 范进含笑道:“确是此理。” 此事若成,只怕往后数十年,广东一地皆会传诵他范某人,‘广东乡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花露水生意如何了?”末了,范进忽然开口询问起花露水生意的事情。 魏好古一脸笑意,“近来气温回升,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咱们的花露水生意十分受欢迎。” “料想,随着酷夏来临,花露水生意,当还有一段红火的时日。” “我与几位掌柜正盘算着,不日派人前往通州,另行开设分店......” “开设分店之事,暂缓吧!” 范进斟酌了片刻,遂又问道:“账上有多少存银?” 魏好古当即道:“不下一万五千两银子。” “想想办法,一月之内,可能筹足三万两银子?”范进又问道。 魏好古愕然,想起了赈灾钱粮之事,“你是想以朝廷的名义,自掏腰包,补贴三万两?” 范进老神在在道:“此事若是办好了,朝廷得名,感念圣上隆恩,本官得利,两全其美。” 若是龙椅上坐的是旁人,他自不敢冒险,但对于不拘小节的嘉靖帝,他自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即便嘉靖帝盛怒,想来出身广东的一应官员,听闻此事之后,也会对他加以回护。 广东虽非文风鼎盛之地,但也从不缺士子官员,嘉靖帝最善权衡,当不会降下雷霆之怒。 说不定,还会另行嘉奖。 “何须如此麻烦,若缺银子,你只管从账上支取,发送回乡便是了。” 魏好古放下茶盏,不解道,“届时,美名俱在范世兄一身,还不须担干系,岂不是更好?” 范进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道:“你不懂,此事且按我说的去办吧。” 第126章 暗流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还请范世兄解惑。”魏好古想了想,遂拱手道。 多出的部分明明是范进私人贴进去的体己,为什么要假借朝廷之名? 范进闻言,含笑道:“好古你虽为人聪敏,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赈银虽是以陛下的名义给的,但广东乡民领的却是我范某人的人情。” “此话原是不假,可直接给,不是更直接?如此一来,还不用担干系,平白惹一身骚?”魏好古请教道。 他也想着趁这个机会,学学眉眼高低,长长见识,往后也更好替范进张罗些迎来送往之事,免得失了分寸。 既然魏好古有心请益,范进自不会有所隐瞒,缓缓摇头道:“我直接给,只有同乡之谊,若说是从陛下那里诓来的,我与同乡之间的羁绊,可就深了。” 魏好古似懂非懂,迟疑着点了点头。 范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回去了再好好琢磨便是了,适下府中已经备下饭食,难得来一趟,待会儿可要多饮几杯。” 范府一如往常地平稳,但此时礼部尚书府上却颇不平静。 翰林院修撰张居正在管事的相送下走出了徐府,下意识回头遥望那硕大的牌匾,旋即又心事重重地乘坐马车离开。 假如没有李默的骤然拉拢,刻意施恩,张居正大抵还会如同往常一般,只是单纯的时时拜谒。 但这一次,虽然说得隐晦,但无异于与徐阶摊牌了。 三年了啊,为了投入徐阶门下,他已经坚持了三年,甚至为此拒绝了许多京中百官的拉拢。 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撩起马车的帘子,看着状似熙熙攘攘,忙碌于迎来送往的京中百姓。 片刻后,他又有些索然无味地放下帘子,闭目养神起来。 左右无非就是些芸芸众生的尘世挣扎,富贵离他们太远,权力离他们就更远了。 “吕需,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徐府书房,徐阶状似随意地将几本古籍塞回书架上。折身看着欲言又止的鸿胪寺丞吕需淡淡开口。 吕需闻言,面有不愤道:“请恕下官直言,李默那老匹夫,是越发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明知道这张叔大是大人您的人,还不打声招呼,就擅自截胡,挖您的墙角!” “若是不给他一个教训,说不得日后还会惹出多少事端......” 吕需还未说完,就被徐阶挥手打断。 与吕需的急性子相比,徐阶面上却无半点怒色,“李默现在是清流一系的代言人,与严党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咱们出面不合适。” “再说了,我们需要有人吸引严党的目光,清流扎根道德,李默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一个张叔大,舍了便舍了吧!”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再说了,我观那张叔大,也不似久居人下之人,养在身边,本官寝食难安,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暂且送于李默那个老匹夫。” “话是这么说。”吕需还是坚持道:“一个张叔大尚且不足为虑,怕只怕这个口子一开,往后就再也刹不住车了。” 徐阶微微蹙眉,说道:“这倒是个麻烦事。” 言罢,信步行至书房门口,招手唤来一个管事,对着他耳语了一番,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速速去办吧。” “大人您这是?”吕需有意相询。 徐阶淡笑道:“给那李老匹夫找点麻烦,就当是给他一个警告,若不然,他还真以为本官这个从一品的礼部尚书是个摆设。” “您是想在今科乡试......”吕需绞尽脑汁,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徐阶当即目露警告之意,“时行慎言!” 吕需当即称是,不敢再多说。 随后,二人避过这个话题,谈论起了近些时日朝堂的变化。 无独有偶,以李默为首的清流一系,打算借着这次端午斋醮做些文章,深谙此事的严党,自然不会没有动作。 只是严嵩年事已高,思维迟缓,行动多有不便,思来想去,便把儿子严世藩与女婿小欧阳一并叫来。 “此次圣上有意大肆操办端午斋醮,想必你们二人已有所耳闻。”严嵩咳嗽了一声,看向二人说道。 严世藩笑着说道,“父亲尽管放心,儿子早有准备。”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份文卷,“这是儿子近日所作,父亲看看,可还能入眼?” 严嵩面皮微抖,默然接过,浑浊的目光当即落在上面,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 旋即,又看向小欧阳,目露期待之色:“姑爷,你的呢?” 小欧阳期期艾艾道:“回舅父大人的话,小子自打进了大理寺观政,每日学习处理文案,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做青词。” 言罢,小欧阳低着头,垂手而立,不敢再看上首之人。 闻言,严嵩面色逐渐僵硬,身上透着一股沉重的气压,几乎让人喘不上气,兀自将茶几上的茶杯重重一砸,骇得小欧阳身子猛然一颤。 “糊涂!” 严嵩呵斥道,“你是我严嵩的女婿,岂能如此不上进!” 顿了顿,他又不免面色稍缓,“在我大明朝嘉靖治下做官,旁的可以不会,唯独青词一道,非得出类拔萃不可。” 严世藩瞧不上小欧阳鹌鹑般的模样,开口道:“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青词水准,即便用功,难道还比得上袁炜之流?” 严嵩默不作声,目光先是在手中的青词停留一二,再看向小欧阳道:“端午斋醮之时,我会找机会把这份青词,以你的名义送到御前。” 此言一出,严世藩与小欧阳皆是面露羞愤之色。 小欧阳更是深深作了一揖,“还请舅父大人收回成命!” 边上严世藩见他这副做派,更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连他都还没说什么,小欧阳这个便宜姑爷反倒先急了。 见状,严世藩同样上前一步,“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儿子断不能平白代人捉刀,替人铺路,便宜了不相干的人!” 第127章 师徒二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嵩眉头皱得更紧张,挥挥手便让小欧阳先下去。 小欧阳闻言,踉跄着撞出门去,待出了书房,整个人下意识抬头看天,眼泪不自觉淌下。 拳头下意识攥紧,片刻后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他生性不惜被安排,但自入京以来,却形同提线木偶般被人操控,每当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他是严家的姑爷,注定了只能按照严嵩替他规划的路线走。 他自认才学不弱于人,从未想过一步登天,只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上去。 虽然道路并不平坦,但胜在足够踏实。 可现实残酷! 身边的小厮见状,心疼地叫了一声:“少爷......” 小欧阳擦拭眼角,反倒是宽慰起他,“少爷我没事,只是高兴很快又能进步了而已。” 唯独,嘴角的那一抹苦涩,出卖了他的内心。 或许,自己就是一个矫情的人吧。 小欧阳想罢,收拾了情绪,复又恢复了素日里的形象,钻回自己房中,谁也不见。 “怎么,觉得受委屈了?”严嵩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又给儿子倒了一杯:“先坐下说。” 严世藩也不客气,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 没有接过严嵩递过来的斟满茶水的杯子,而是直接夺过茶壶,灌了自己一肚子茶水。 这才不忿道:“依我看,父亲您是有了姑爷,忘了儿子,连亲疏都不分了!” “我怎么就亲疏不分了?”严嵩瞪了他一眼,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对于这个儿子,严嵩寄予厚望,同时也清楚他的秉性。 作为他严嵩的儿子,严世藩性子很傲,但这也不打紧,他严嵩的儿子,性子傲一点又怎么了? 圣上不就喜欢他这份桀骜不驯么? “若您拎得清,就不该让儿子给小欧阳铺路。”严世藩气呼呼道。 严嵩晃了晃茶杯,不以为然道:“你又不缺圣眷。再说了,你现在已是工部右侍郎,即便这份青词呈到御前,顶多得几句夸赞,难道还能让你主宰一部?” “我是不缺圣眷,可谁又嫌圣眷多呢?”严世藩把茶壶往桌上一搁,见严嵩连连咳嗽,不免又有些心疼老父亲,连忙上前替他顺气。 待得严嵩缓和了不少,这才让严世藩重新坐下,苦口婆心道: “你圣眷稳固,姑爷与你不同,若是不替他筹谋,几时才能有出息?” 见严世藩在听,严嵩也不免多说了几句,“你我父子,我的将来不都是你的,又岂会不替你考虑?” “为父年纪大了,不知几时驾鹤,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见严世藩又要起身,严嵩忙摆手让他坐下,“你虽颇具才干,但到底伴君如伴虎,需要帮手,咱们严家能多一个顶门立户的人,总归是好的。” “父亲您多虑了。” 严世藩不以为意道:“依儿子所见,圣上春秋鼎盛,性情温和,断不会行那过河拆桥之事。” “再说了,这满朝上下,多是庸碌之辈,除了咱们父子,他还能依仗谁?又有谁能替他折腾银子?” “圣上便是一日也离不开咱们严家......” 恰逢此时,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奉了嘉靖帝的旨意,请严家父子进宫,有事相商。 一时间,严嵩倒也顾不上再对叛逆的儿子谆谆教诲。 ...... “老爷,前几日同乡登门,带了不少广东的特产,您今日既然有意拜访周司业,不妨一并带些去。” 用过午饭,胡盈盈边命人把残羹冷炙撤下去,边开口说道。 范进还未开口,范母便点头道:“此是正理。” “周司业对咱们范家有大恩,更别说进仔往后还需要周司业时时照拂,礼多人不怪,便是再多添置些也无妨。” 范进自是一一应下,淡淡笑道:“母亲说得是。” 轻车熟路地来到周府,不用门子通报,范进命人把礼物交给周府的管事,便当先入府。 周司业此时并不在前厅,而是在后院,自从师徒二人越发熟络之后,便少了许多的繁文缛节,越发自在。 “恩师......” 此时周进正在后院开辟出来的一块花圃中忙碌,挥舞着花锄翻地。 范进扫了一眼,见花圃中栽的俱是些寻常植株,并无名贵花草。 想了想,当即就要跳过低矮的篱笆,从周进手上接过花锄。 “你进来做什么,仔细脏了衣服。”周进微微侧身躲过,看向花圃边上一方石凳石椅,“你先去坐一会儿,老师这里马上就好了。” “学生哪有那么矫情?”范进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接过花锄,卖力地翻起土来。 周进见他干活有模有样,从仆人手上接过毛巾,边擦汗边惊奇道:“你这农活干得不错啊!” 范进停了一下,笑着说道:“不瞒老师,学生出身乡野,早年间也曾领略过田园之趣,只是后来举业不顺,一心扑在学业,这才手艺生疏了些罢了。” “哦,是嘛?你好好跟老师说说。”周进笑着说了一句。 当即,二人便说了些旧日之事。 周进早年同样落魄,因此说起这些,不免不胜唏嘘。 “老师喜爱花草?”范进不由上了心。 周进只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并无太大喜好。” 范进看向侍立一旁的管事,见其面色有异,便知周进言语之间,有所不实。 正待他思忖着什么时候,寻些难得一见的花草,送予老师之时,周司业忽然开口: “贤契今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不待范进张口,周司业便道:“你我之间,俱可直陈,无须隐瞒,你的性子,难道我还不了解么?” “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老师了?” 范进说了一句玩笑话,随即便把同乡登门祈求援手,以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周司业听了,忍不住劝道:“贤契可想明白了其中干系?若只是短了银钱,老师这里倒是还有一些体己。” 说着,又要命人去取钱来。 第128章 名额已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周进对他恩重如山,范进自是推辞不受。 甚至于,就连赈银一事,都不愿意让恩师参与过多。 求到此间,无非就是想要让南海知县的奏折,顺利进入户部而已。 周进定了定神,看向范进,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既如此,那我便相帮一二吧。” “学生谢过恩师。”范进连忙拱手作揖道。 回到范府,范进解了轻衫,当即吩咐了管家福伯几句,“若魏兄再来,记得交代一二,试试能否寻找一二奇珍异植,以作赏玩之用。” 福伯微怔,暗忖自家老爷并无这等雅好,缘何忽然提起? “老爷放心,老奴谨记。”福伯当即应下。 看了看范进的神色,又有些欲言又止。 范进用了盏茶,猜到了几分心思,主动开口道:“福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福伯闻言,先是摇头,继而点头,“老奴幼子前些时日来了书信,说是县试已过,即将下场参加府试.....” 范进恍然,笑道:“这么说来,国维还算争气。” 感慨了一句,他不免旧事重提,“福伯放心,此前范某一应许诺,从未忘记,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无论福伯幼子国维想要进府学读书,还是进入名满天下的书院就读,全然只在一念之间,一封书信足矣。 对于旁人来说,天大的难题,他只需要略微出手足矣。 福伯激动连连,当即叩首,“老爷对老奴一家恩同再造,老奴一辈子感念老爷恩德,他日国维若有出息,也断断不会忘本!” 范进随意地摆摆手,最后干脆亲自把他扶起来,“好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把身子骨养好,自有享儿孙福的时候。” 二人正说话间,胡屠户满身酒气,大着舌头,跟范进打了声招呼,便在小厮的搀扶下,回了后院。 范进浑不在意,让福伯先下去,旋即看向慧和尚。 数旬不见,范进明显感觉到了慧和尚身上悄然间发生的变化,人虽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却大不相同。 以前的慧和尚,虽然看着凶恶,但并不凶悍,身上也没有江湖草莽的匪气。 现在再看,俨然已经脱胎换骨。 “现在武馆有多少人手?”范进命其坐下,用了杯茶,详加询问。 慧和尚当即道:“现如今,武馆人手已经将近五十人。” 五十人? 范进神色略有不满,慧和尚可是拿了他近两千两银子,难不成人放出去了,心也跟着大了? 慧和尚见此,慌忙道:“回老爷的话,非是小人懈怠,而是小人如此大张旗鼓招募人手,已经引起了京中各个衙门的注意。”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虽然上下打点,可若是太出格,也会惹上麻烦,没得给老爷添麻烦。”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小人在招募学武苗子之余,还在街市上雇佣了一班青皮,平日里虽不堪大用,但跑腿传递消息之类,想来也是中用得。” “京中帮派,大多亦是这等路数......” 范进抬手打断道:“你办事向来妥帖,就这么办吧,若是费用上有所不敷,且放心去寻魏世兄。” 三日时间,一晃而逝。 晨值时分,范进刚刚迈入翰林院,就明显感知到了翰林院中众人的变化。 嘉靖帝打算大办斋醮,纵是翰林院的一干老油条尚且坐不住,更不要说还有摩拳擦掌,打算借此晋身的新人。 “人可俱已到齐了?”李默位列上首,环顾众人,旋即看向李春芳问道。 李春芳不甘怠慢,忙道:“回掌院大人的话,各个工房,所有有品级的官员,俱已悉数到齐。” 说着,将名册双手奉上。 李默草草翻看了一会儿,旋即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话音落下,翰林院中各个品级的翰林依次落座。 因为消息早已传遍翰林上下的缘故,且有三日时间做准备,不少翰林俱是成竹在胸,待得笔墨发下,大多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范进同样拿到了笔墨,思虑之间,同样开始落笔。 “还请掌院大人过目!”大约过了盏茶功夫,袁炜便在众人的目光中,手捧卷子,呈送到李默面前。 李默挑了挑眉,当即接过,细细品读起来。 半响,才放下卷子,“不错,青词功底日益长进,此次圣上端午斋醮名额,便算你一个吧。” 虽不喜袁炜为人,但谁叫此人已经在嘉靖帝心目中挂了号,凭着这份青词,若是明目张胆黜落,难免惹出风波。 李默自诩清流,行事之间,自然不能全然照搬严党的做法。 严党可以没有道德,但清流必须时刻抢占道德高地。 袁炜闻言,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原以为此次遴选不会顺利,且不曾想竟如此轻松过关,不免长舒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旋即又一脸轻蔑地看向场中众人。 俱是蝼蚁尘埃罢了! “好了,你且下去吧。”李默一挥袖,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不多时,李春芳等人,也开始陆续交卷。 李默称赞了几句,同时指出一些不擅青词之辈在行文之间的谬误,便再度遴选了二三人。 几乎是在范进交卷的同时,张居正、高拱、张四维、王世贞等人,也逐一交卷。 李默视线先是落在范进的卷子上,越是往下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就在范进暗自捏了一把汗的时候,李默忽然开口,“不曾想,寿铭不仅经学精深,便是青词也这般出众!” 说着,将范进的卷子在桌面上压了压。 范进连道:“掌院大人过誉了,下官初来乍到,于青词一道,并不谙熟,只是略作试笔罢了。” 李默摆摆手,“纵是试笔,便已然胜过世间许多庸才。” 斟酌了一下,当即提笔,在卷子上圈点了一番,即填了个‘过’字。 继范进之后,李默又相继点了几人的名字,其中张居正赫然在列,只是并不引人关注罢了。 李默缓缓起身,让落选之人各归工房,旋即又对剩下来的人耳提面命了一番,最后才道:“好了,你等且早做准备,明日随本官前往西苑面圣吧!” 第129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翌日一早,翰林院一行人当即前往西苑。 早在得知嘉靖帝对此次斋醮的重视之后,众人心里无不憋着一股劲,想要在本次斋醮中写出一篇轰动全场的青词。 范进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执念,若能写得出彩皆大欢喜,即便表现平平,也无伤大雅。 他的前途,早在京中权贵大兴土木,准备迎接宫妃省亲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前途光明。 若能在斋醮上一鸣惊人,固然是好,若不能,也能在嘉靖帝面前刷刷存在感,以免这位道君皇帝过于健忘,忘了他这位有功之臣。 此外,对于传闻之中的斋醮,范进也有着不小的兴趣。 对于西苑,众人都不陌生,各自三三两两交谈着,约莫一刻钟时间便至。 此时,太阳初升,远远望去,各大巍峨宫殿金辉漫洒,穹顶之上,更是笼罩着一层轻纱。 待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香烛焚烧,散发的杳杳烟雾。 此外,西苑各大宫殿,也进行了一番崭新的装饰,瞧着不像是皇宫大内,反倒若隐若现出宫观寺庙的影子。 由此可见,嘉靖帝对于此次斋醮,究竟重视到了何等程度。 范进私以为,是嘉靖帝在宫妃省亲一事上赚了不少,这才有底气举办如此气势恢弘的斋醮。 如此想着,一时间脚步更加轻快了几分。 迎接范进一行人的,并不是嘉靖帝身边的内侍,而是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 “见过诸位大人!” 中年道士挥了挥拂尘,草草见礼道:“有劳诸位在偏殿稍候片刻,待圣上与吾师商讨完斋醮一事,自会宣诸位觐见。” “原来是紫云宫的妖人......”李默小声嘀咕了一句,旋即也不理会众人,径自寻了个座位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他素来不喜斋醮之事,今日前来,无非就是想要借此把几位后辈往上推一推,若不然,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免得平添烦恼。 不过,李默可以不给紫云宫门下面子,其他翰林可不敢等闲视之,纷纷还礼。 袁炜更是上前亲切道:“还请道长见谅,掌院大人案牍劳形,着实辛苦,不周之处,也是有的。” 此言一出,范进等人俱是齐齐后退一步。 就连原本闭目养神的李默,都陡然间睁开了一条缝,眼神之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范进见此,若有所思,想来距离袁炜被剔出翰林院已经不远了,就是不知道严党究竟许了他什么好处,竟这般甘附尾翼! 按下心中想法,范进开始打量起这位中年道士。 此人身着八卦道服,俱是金丝勾勒,华美异常,发上簪着流云翠玉簪,脚踏玄色鹿皮靴。 粗略估算,单只这一身,便不下上千两银子。 由此观之,嘉靖帝对于道士之流,出手究竟是何等的大方。 片刻之后,便有约莫七八名道士,自主殿内相继走了出来,俱与先前那位道士一应打扮,行动之间,好似金鳞流动。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嘉靖帝熟悉的朗笑声,“如此一来,本次斋醮,朕便尽皆托付陶师了!” 随着话音落下,嘉靖帝当先迈步而出,陶仲文稍稍落后一个身位,便紧随其后。 嘉靖帝看到翰林院一众人等,当即一挥手,“诸位爱卿,随朕前去法坛看看吧。” 言罢,当即上了銮驾,数十位道士左右开道,范进等一众翰林紧缀在嘉靖帝身后。 待行至法坛,更有二三十名道士,手执各种法器,玉册、玉碟、宝剑、黄幡等零零总总不下百件,俱是黄澄澄、金灿灿。 看到这一幕,范进差点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难怪以严家父子的捞钱能力,维持嘉靖帝的修仙大业尚且步履维艰。 感情,钱都花在这儿了! 身旁,李默嘴唇微颤,有心劝诫一二,腿却迈不开,于是干脆别过脸,不再去看。 嘉靖帝见此也不以为意,转而看向陶仲文,吩咐道:“为免手下人不用心,有劳陶师前去看看,这法坛布置,可是俱已妥帖了?” 陶仲文当即称是,旋即快步上前,仔细查验。 九座法坛,一座不少,正中央处立着主法坛,其余八个法坛好似群星环绕,呈拱卫之势。 法坛之上,香炉、烛台、香简、幢幡诸物齐全。 法坛中央,立着一块丈余高的石碑,上书‘敬天礼地’四字,其下更是燃着小儿手臂粗细的高香,焚烧之间,烟雾缭绕,更伴随着种种珍贵宝药的异香。 “回禀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斋醮所需诸般物事,俱已备齐全。”陶仲文打了个稽手,看向嘉靖帝,“接下来,还需有劳翰林院诸位大人,负责书写青词、牌匾、对联等。” 嘉靖帝闻言,大点其头,双手一展,宽袖翩翩,踏步上前,嘴上吟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唱罢,嘉靖帝复又看向翰林院众人的方向,大笑道:“诸位爱卿,诸事已备,只欠东风,还请诸位尽展所学,为今日端午斋醮,赋上绝佳青词,方才不负尔等学富五车之名!” 此言一出,范进等人俱是倍感压力,嘴上却齐齐道:“定不负陛下厚望!” 嘉靖帝微微颔首,大感满意,沉声道:“既如此,那便请诸位登上法坛吧。” 范进等人不敢耽搁,当即在道士的指引下,拾级而上,登上法坛。 看着法坛上琳琅满目的法器祭品,嗅着名贵宝药炼就的杳杳香气,范进不由得心生一种‘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荒谬感。 明明翰林院内卧虎藏龙,俱是饱读诗书,明理之辈,可在嘉靖帝这里,却只能聊作青词,以娱圣心。 可悲,更可笑。 “范大人,请!” 两位道士将笔墨桃符等物放下便稍稍让开,随侍左右。 “这墨......” 范进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罐粘稠金粉,难以置信道:“以金粉为墨?!” 第130章 各领风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奢侈,实在是太奢侈了! 且不提这满满当当一罐子金粉,即便是事后纸张上刮下来的那些,都足够平民百姓之家嚼用好几年的了。 而且,范进也不认为事后这些金粉会回收,多半还是进了这群妖道的口袋。 每当想到此处,范进就不免有些心如刀绞。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啊! 难怪天下人盛传,嘉靖嘉靖,家家清净,如此看来,也绝非空穴来风。 不过,范进终非迂腐之人,稍稍收敛情绪之后,便下意识挽袖执笔,嗅着浓浓的宝药焚烧的香气,开始思索起来。 心如电转间,大脑过载效应被激发,脑海中一行行娟娟小字流过。 而此时,其余翰林同样踌躇满志。 尤其是袁炜,因为此前数度替嘉靖帝撰写青词,深得信赖,更是被安排到正中央最高的一座法坛。 只见袁炜先是环视众人,继而嘴角噙笑,从容落笔。 其余人等,虽未必如此行云流水,但入得西苑,显然胸中早有腹稿,略一斟酌,也开始相继提笔。 盏茶功夫之后,范进在脑海中慎重拣选了一番,遂也开始逐一落笔。 依照嘉靖帝的吩咐,此次翰林院众人,总计需作三副对联,一份青词,且需在两刻钟之内完成,以免误了斋醮吉时。 “李爱卿,依你之见,此次斋醮赋青词,谁可拔得头筹?”嘉靖斜倚在龙椅上,看向浑身不自在的李默,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默闻言心中气闷,两道眉毛几乎拧在一块,躬身上前,犹豫着说道:“许是袁侍读吧?”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素日里,当属袁侍读所作青词最佳。” 虽然不喜袁炜墙头草,但单论青词造诣的话,袁炜的确是独一档的存在,就连李春芳都隐隐逊色几分。 这一点,非但翰林院上下人尽皆知,就连嘉靖帝自己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嘉靖帝抬眼看了看高台之上的诸位翰林,目光落在范进身上的时候不免多了几分希冀,饶有兴致道:“且再看看吧!” 范进倒是自己正备受嘉靖帝关注,他先是在笔筒里取了支毛笔,蘸了下金粉,旋即稍一用力,便运笔如飞。 “日之升,月之恒,万年延宝祚,天所覆,地所载,亿祀奠金瓮。” 随着一联书就,边上的道士小声地念了一遍,旋即挑了挑眉,看向范进道:“范大人,可要即刻呈于陛下御览?” 范进此刻文思泉涌,径自挥袖将其扫开,摆手道:“且不忙,稍后一同呈送即可。” 小道士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下。 只不过,待再看向范进,面上不免流露出一抹惊奇之色。 这位范大人,天庭饱满,浓眉大眼,本以为是敦厚富实之辈,且不曾想拍起陛下马屁来,竟是如此惊天动地。 这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所万万不能及的,若能学得三两分,说不得也能有一番造化。 只可惜,少时家贫,不曾进学,否则也能似这般出口成章,绝不至于如此词穷,思来想去,只能在心中道一句厉害。 范进倒是不知其所想,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这些个神棍,除了忽悠嘉靖帝,还会做什么? 但凡有点得道高人的样子,他也会礼遇一二。 至于什么是得道高人,他也说不准,大概就是‘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道爷飞升’的豁达心态吧? 反正范进就十分欣赏道家洒脱自然的心态,旁的流派都在教你自省、放下、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断地自我内耗; 唯独道家,从来都只有外耗,死道友不死贫道,有仇不报,心魔难消。 范进折身,正待继续落笔,恰巧迎面对上了袁炜投过来的目光,交织了一下便瞬间错开,彼此微微颔首,算是见了个礼。 袁炜活动了下手腕,旋即目光又落在写满细密小字的青藤纸上,自信一笑,交付给身旁的道士,“有劳道长,呈送陛下御览。” 道士闻言,当即称是,遂下了台阶,快步行至銮架前。 “懋中这便写好了?” 嘉靖帝听了身侧黄锦所言,有些诧异道:“快呈上来。” 说着,又看向其他人,“诸位爱卿且与朕共同品鉴一二,看看我们的袁大才子,又有什么惊世之作!” 谈及青词,嘉靖帝难免心痒难耐,一把从黄锦手中接过,目光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当即眼神大亮,龙行虎步间,下意识吟诵出声:“洛水元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越是念下去,嘉靖帝嘴角越是难压,喜笑颜开道:“好,袁爱卿大才!” 不待旁人开口,嘉靖帝又道:“现如今,袁爱卿官居......” “正六品侍读!”黄锦连忙提醒了一句。 嘉靖帝微微点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眉宇之间,盈着喜色,就连手上这份青藤符纸,也越发地爱不释手起来。 李默见此,忍不住上前道:“袁侍读此作,文采飞扬,美不胜收,颇有故唐才子王勃之姿!” 嘉靖帝亦是满意地点点头,大明的傲气与生俱来,从来都是主张诗必盛唐,文必秦汉。 至于说什么宋词元曲,从来都不被大明放在眼中,每每谈及,必是嗤之以鼻。 唯一可惜的是,有明一朝,虽然追求文治武功,可于文之一道,却是不如盛唐远矣。 如今李默骤然提及袁炜有故唐王勃之姿,岂非是夸耀他嘉靖帝的文治武功? “只是可惜......”李默慨叹了一句,吊足了旁人的胃口。 “可惜什么?”嘉靖帝不解道,心中却是一个咯噔,暗道这个老匹夫该不是想拆他的台吧? 李默腰弯得更低,“只可惜,如此文采飞扬,奇思灵巧之作,若是能留待陛下寿诞之上,想来必能更添几分风采......” 第130章 严嵩邀宠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既如此,那便再看吧......” 嘉靖帝恋恋不舍地将青藤符纸亲自交到陶仲文手中,只觉得这李默属实扫兴。 青词难作,绝佳青词更是难得。 李默所言,明褒实贬,意指袁炜此作,实乃离题万丈。 但细究起来,也难免有吹毛求疵之嫌。 都是拍马屁,提前在他寿诞之前拍一拍又怎么了? 道场的交锋,不多时便传到了法坛之上不少翰林们的耳中。 几位翰林听闻袁炜所作青词,顿时为之一怔,旋即便默默撕掉了自己的亲笔。 若无珠玉在前,他们所作的青词,倒也可堪卒读,此时再去看,便只觉如白开水般寡淡无味。 即便是李春芳等人,听了袁炜的青词,都不由得眉头深皱,大感棘手。 好在,掌院大人的离题之说,倒是让他们凭空生出了几分把握,若不然,此间怕是唯有袁炜一枝独秀矣。 如果说其余翰林还能平心静气的话,刚刚被搅了好事的袁炜,可谓是怒火中烧,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李默老匹夫,我必不与你干休!” 袁炜手上猛一攥拳,心中所剩不多的香火情,立时已经荡然无存,对于投靠严党的想法,更是迅速壮大。 范进自然也从道士口中听到了袁炜所作,同样倍感棘手。 如此青词,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起码放眼大明朝,绝对是不可多得之作,位列最顶尖的那一批。 即便范进依仗大脑过载,也很难说就有稳胜的把握。 这般想着,对待接下来的两副对联一份青词,便愈发上心,愈发地行云流水起来。 写完斋醮对联之后,范进又将三副对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错漏,这才心下稍松。 并非是他杞人忧天,而是如此大事,半点纰漏也出不得。 早年间就曾有过一桩旧事,一位翰林在给嘉靖帝抄录青词的时候,由于疏忽大意,出现了错别字。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焚烧青词,完成斋醮之后,嘉靖帝满怀希望地询问当时负责斋醮的天师,青词是否已经上达天庭? 天师却是摇头,继而指出青词中的一个错别字,并以此为由,转述天上灵官拒绝通禀之意。 听闻此事,嘉靖帝勃然大怒,当即大发雷霆,命人将那位负责抄录青词的翰林打得皮开肉绽,险些丧命。 自此以后,对于斋醮青词一事,翰林上下可谓是无比重视,唯恐步了那位翰林前辈的后尘。 与斋醮对联相比,斋醮青词无疑要难上许多。 范进作完三幅对联,并没有选择一鼓作气,反而是先休息了片刻,继而才将一张稍大些的青藤纸铺开,用镇纸压上,这才将双手拢在袖中,细细思索起来。 青词,又名绿章,始于故唐,然有明一朝,自嘉靖帝开始大行其道。 纵观嘉靖帝一生,看似身处深宫帷幕,与世无争,数十年不见朝臣,然而这位道君皇帝,却从来都不是与世无争的性子。 否则,也断然不会出现大礼议事件,凭借一人之力,舌战文武百官,继而大获全胜的局面。 可以说,嘉靖帝这一生,都在争。 无论是争考,还是争帝、争皇、争庙,终其一生,争的无非就是胜天半子。 崇道修仙并非是单纯的爱好,而是手段,嘉靖帝追求的是长生,追求的是永永远远当一个至高无上的长生久视的皇帝。 嘉靖帝从未因为修仙,就放弃了对至高无上权力的掌控...... 想通了其中关窍,范进当即取了支毛笔,饱蘸金粉,将脑海中的娟娟小字,尽皆倾注于笔下。 “伏惟圣天子继位,二十有七载,明饬庶治,协和兆民,夙设灵坛,以崇庙祀......” 写完这篇青词,范进总算是松了口气,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手腕,当即便让开了位置。 见此,左右两位道士齐步上前,脚踏罡斗步,连连掐诀念咒:“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鸟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辉似车轮,南辰北斗满天照,五色彩云闹纷纷。紫微宫中开圣殿,飞玄真君请神仙,千里路途香筵请,飞云走马降来临......” 待两位道士掐诀念咒完毕,遂又将对联和青词逐一张贴在法坛之上,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看向范进道:“有劳范大人了,如今诸事已毕,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范进会意,微微拱手,旋即便缓步下了法坛。 此时,其余翰林大多也已经相继下了法坛,云集在道场之上。 一众人依照班列位次站立,并不多言语,只是静静候着。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是道士们的表演时间。 嘉靖帝在陶仲文的提醒下,正跟随陶天师进行净手仪式,准备进行一系列繁杂冗长的斋醮事宜,忽的听得有小黄门来报,说是严首辅觐见。 “惟中怎么来了?”嘉靖帝挑了挑眉,旋即说道:“快传!” 随着一道老迈的身影缓步踏入此间,嘉靖帝又忙吩咐人赐座。 “谢陛下!”严嵩执意谢恩,这才拖着腐朽的身体颤颤巍巍落座。 嘉靖帝心有疑惑,遂道:“惟中,你怎么来了?” “陛下举行端午斋醮,老夫岂能不来看看?” 严嵩轻咳了两下,旋即道:“近日,老夫偶得一份青词,特来献给陛下。”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份誊写好的青词,交付到黄锦手中,继而呈送给嘉靖帝御览。 嘉靖帝接过,看了看,先是点头,继而摇头,犹豫着说道:“惟中,这青词不是你所作吧?” 严嵩忙道:“圣名无过陛下,此乃老夫小婿所作,老臣观之,似有几分可取之处,特来请陛下斧正。” 小欧阳所作? 嘉靖帝掂了掂青词,也不拆穿,点头说道:“这份青词,倒也是极好的,惟中有心了,难得你还记挂着朕。” 说着,交给陶天师,吩咐道:“待会儿,连同这份青词,一同焚烧,充入斋醮祭祀之列。” 第131章 马屁震天响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君臣二人相处多年,嘉靖帝对于严嵩此番所来为何,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要替女婿讨个赏。 因此,嘉靖帝也乐得配合,假意夸赞了一番之后,不等严嵩主动开口,当即说道:“朕记得,欧阳子士进入大理寺观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如今可有属意的去处?” “这个老夫倒是不曾问过。”严嵩缓缓开口,“不过,老夫倒是听说,大理寺的几位主官,对于小欧阳近段时间的表现,多有夸奖。” “只是,依老夫之见,小欧阳还是太过于年轻,为人处世,难免还是有些不周到的地方,若是能多加历练,往后应当也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请命。” 严嵩打了个太极,明明有所求,却不直言开口,这倒是让嘉靖帝心下一阵为难。 “不如,便让小欧阳,以庶吉士的身份,入职翰林?”嘉靖帝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 严嵩人老成精,直接打蛇随棍上,直接匍匐在地,行叩拜大礼,“老臣,代小婿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爱卿年纪渐长,这般虚礼还是能免则免吧。” 说着,嘉靖帝虚扶了一把,只是转身的瞬间,面色便忽地变幻了一下。 一时间,气氛仿若霎时凝固。 好在,边上一派仙风道骨的陶天师,当即迈步而出,笑吟吟道:“圣上不妨再看看这一份。” 黄锦正待上前,嘉靖帝挥了挥手,亲自接过,将青藤符纸展开: “‘士’本原来大丈夫,‘口’称万岁与山呼。 ‘一’横直过乾坤大,‘两竖’斜飞社稷扶。 ‘加’官加爵加禄位,‘立’纲立纪立皇图。 ‘主’人自有千秋福,‘月’正当天照五湖。” 待得余音缭绕,许久嘉靖帝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全身上下神清气爽,大声叫好。 正待询问是何人所作,甫一看落款,当即看向人群中的范进,笑道:“范爱卿,旁人皆说你不擅诗词,但今日看来,恐怕多有不实。” “你这诗,做得极好!” 嘉靖帝恨不得拍手叫好,看惯了千篇一律的青词,即便偶有佳作,也难免心生厌烦。 唯独这首小诗,令他耳目一新。 单论意境,自是不值一哂,但胜在足够用心,足够精巧,把‘嘉靖’二字的笔画,全部按照顺序,排进每行诗的第一个字,组成‘藏头诗’。 虽有牵强附会之嫌,但奈何嘉靖帝就是喜欢这类别样的歌功颂德。 范进得了夸奖,有些激动道:“微臣草芥之身,幸蒙陛下御笔钦点状元之才,拜授翰林之职,夙兴夜寐,无敢懈怠,今日所作,皆是心有所感而已!” “好一个心有所感!“ 嘉靖帝满意道:“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我大明最缺的就是范爱卿这样的人才!” 二人一唱一和,几乎把旁人全都晾在一边,最后还是严嵩有些看不过眼,赶在嘉靖帝厚赏之前提醒道:“陛下,斋醮吉时已至矣。” 说完,眼神如刀,狠狠地刮了陶天师一下。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妖道自恃圣宠,居然还跟他打起擂台来了。 若非这一段小插曲,凭借自己儿子代笔,欧阳子士略作修改的青词,必能在皇帝心目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现如今,一切虽不能说是前功尽弃,好歹捞到了一个庶吉士,却也让嘉靖帝心中平添了几分不快。 若不然,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抚平嘉靖帝心中怨念。 严嵩深深地看了陶仲文一眼,显然已经把他记在了账本上,他严嵩纵横大明官场数十年,凭借的可不是这独一份的圣宠。 似陶仲文这般,看似隆宠日盛,实在犹如无根浮萍,看似无懈可击,实则处处皆是漏洞。 无非就是一个神棍而已,自己早晚寻人,取而代之。 一念及此,严嵩心中恨意稍减,面上再度恢复了风轻云淡的表情,看谁都透着和蔼的微笑。 “既如此,那斋醮便开始吧!” 嘉靖帝手上拂尘微挥,银丝倒转,当先一步朝着法坛迈步而出。 范进正待开开眼界,瞧个仔细,看看嘉靖帝究竟是如何斋醮,却被黄锦携几个小黄门,连带着翰林院众人一同请了出去,唯独严嵩被嘉靖帝留下,共同观礼。 李默本也不待见嘉靖帝斋醮炼丹,见目的达到,当即领着翰林院一众人健步离开。 倒是目光落在范进身上的时候,目光之中闪着诡异之色,暗道看来此子也断不可久留! 万万没想到,周进那个老匹夫,木头似的人物,鹰一般的眼神,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哪里是什么老实人,分明就是溜须拍马之辈。 还是早些将此人赶出翰林院为好,否则非带坏了其他人,让整个翰林院沦为乌烟瘴气之地。 回了翰林院,几位翰林也没有心思处理公务,大多聚集在外务厅堂,三三两两说着话。 唯独范进,成功被孤立。 没有办法,他那一顿马屁功夫,拍得惊天动地的同时,也让其他人感到十分别扭。 毕竟,大家作为清贵翰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节操的,即便要拍马屁,也不能拍得如此露骨,如此的毫不掩饰。 倒是王世贞脸皮堪比城墙,尤其是在被范进得知《金瓶梅》是他本人所著之后,二人交情更是与旁人不同。 “范世兄,你今番实在是......” 王世贞扭捏了一下,忍不住道:“难道大明官场,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了么?” 说完,没等范进辩解,王世贞又兀自捏着下巴,酸溜溜地说道:“不过,经此一事,范世兄定然简在帝心,怕是要不了多久,又将步步高升。” “苟富贵,勿相忘,届时范世兄可不要忘了提携小弟一二。” 范进闻言,哑然失笑,故作苦闷地捅了捅他腰间,指着气咻咻返回工房的李默的身影,低声道:“是非祸福,成败得失,犹未可知呢。” 第132章 抠门皇帝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自然清楚,这首小诗会成为旁人攻击自己‘幸佞之臣’最有力的佐证,生平最大的黑历史。 但对此,他却是甘之如饴。 世间从来以成败论英雄,徐阶做得,他范进做不得? 徐阶一生,毁誉参半,然而光凭扳倒严嵩这一条,就足够仕林中人吹他一辈子的了。 毕竟,严嵩巅峰之时,群臣无人敢于忤逆,权倾朝野,几可指鹿为马。 旁人可不会认为嘉靖帝是什么贤明之君,按照嘉靖帝那副修仙炼丹,宠幸严嵩的架势,旁人说不定还会联想到胡亥。 “范世兄,你且好自为之吧!”王世贞拍了拍范进的肩膀,看着拂袖而去的李掌院,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一顿马屁拍得嘉靖帝神清气爽,但也彻底得罪了翰林院的老大,谁不知道李掌院素来不喜溜须拍马之徒? 偏偏翰林院这一次就出了一个。 范进闻言,抬头看了看厅堂正上方悬挂的正大光明牌匾,心中暗道看来距离自己跳出翰林院又近了一步。 翰林清贵,但含权量却令人难以恭维。 再则,近段时间以来,朝堂纷争也逐渐蔓延到了翰林院,翰林院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储才养望之所。 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施为,借此跳出这方小池塘,一跃而进入更加海阔天空的朝野。 闲话了几句,范进与一众翰林回了各自工房,难免又与其余留守翰林纠缠了一二。 刚泡了一杯茶,范进就得了消息,说是宫里来人送赏来了。 倒也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饱蘸了金粉的毛笔,从其余翰林处打听了一二,方才知晓此是惯例,做润笔之赏。 总计二十余支饱蘸金粉的毛笔,今早前往西苑与会的翰林人人有份。 此外,嘉靖帝还各赐了几位翰林各一身崭新的袍、靴、帽、内襟、腰带等,价值不菲。 只不过,一众翰林眼光不俗,自然不大看得上这些。 时值端午,又逢斋醮,朝中百官总算是难得可以松口气,迎接三日假期。 临下值,范进嘱咐了几遍藏经阁的差役,注意看顾藏书,谨防走水,这才施施然来到薪俸处,准备领取他这个月的薪俸和补贴。 光从数目上看,倒是十分大气,足足有三十两。 可惜嘉靖帝是以现银加宝钞折合的形式发放,其中现银十两,宝钞二十两。 按照市价,那二十两面额的宝钞,顶多只能兑付100文钱,就这都还没人愿意折现呢。 各自拿到一沓宝钞,翰林院众人心中无不大感晦气。 大明宝钞自正德年间发行以来,其价值与日俱减,越发流于形式。 再想到嘉靖帝此次端午斋醮的靡费,一众翰林不由得心中发苦,这嘉靖帝可真是该抠的地方死命撒钱,不该抠的地方往死里扣!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大家都努力克服一下,掌院大人说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大家务必坚持。”袁炜勾着嘴角,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这种日子越来越甜的说法,自然勾起了众人心中的不满。 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许多家底不丰的翰林,都快把裤腰带勒到两肋了,皇帝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翰林们的清苦啊? 连端午节庆都这般小气,往后是不是还打算让大家付费上班? 假如这样,那这翰林院的班,不上也罢。 “好了,诸位请听我一言。”瞪了袁炜一眼,李春芳不免站出来打圆场。 嘉靖帝不当人也不是第一回了,以前大家私底下抱怨几句也不打紧,现在聚拢在一起,非议声四起,万一传到宫里,嘉靖帝又不知该如何看待翰林院上下了。 原本在这位道君皇帝心目中,对翰林院就不甚看重,权当作是一个绝佳的青词生产工坊,若再流言四起,翰林院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只会更加难堪。 说完,李春芳又给范进使了个眼色。 范进当即会意,哪怕不愿趟这趟浑水,但既然李默和几位侍讲不在,作为日常理事的三小巨头之一,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 一番安抚之后,总算是让一众翰林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 “咱们这位皇帝......”李春芳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谁还不知道,嘉靖帝借宫妃省亲捞了一笔大的,这才有了如此气象恢弘的端午斋醮。 原以为,皇帝的日子好过,会想起苦哈哈的官员,没成想竟然变本加厉,惹出这许多风波来。 以前朝廷发不出薪俸的时候,皇帝往往还会拿东西折换,比方说换成内务府的绢布、煤炭之类的东西,反正就是什么东西有剩余发什么。 官员们虽然心中不爽,但考虑到这些都是硬通货之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现在,居然直接堂而皇之地换成了宝钞...... 再往后,朝廷是不是连银子都不想掏了,直接给大家一堆废纸? 也难怪情急之下,不少出身微寒的老翰林,直接撸起袖子,差点热血上涌打上西苑。 “李大人,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就请恕在下就先告辞了!”范进也不愿在翰林院多待,也就是他不靠薪俸生存,否则这点银子,全家老小非喝西北风不可。 别说仆役成群,享用奢靡,就连维持三餐尚且艰难。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大明朝也是独一份,可见在大明当清官,究竟是何等的不现实。 “范大人自去即可。”李春芳连忙回了一句。 出了翰林院,马车刚在胡同走了一阵,范进忽然撩了帘子,眼见天色还早,连忙吩咐了一句:“先不回府,转道去瞧瞧咱们府上的几家花露水铺子。” 随着进入初夏,气温逐渐升高,花露水这种新潮玩意,也逐渐风靡京城。 据范进所知,光是翰林院中,就有不少出身大族的翰林私下使用。 并且,随着这次宫妃省亲,花露水也顺理成章地传进了宫里,如今就连连宫里的贵人都在用着,更是让花露水一度变得炙手可热。 第133章 工部员外郎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端午休沐刚刚结束,一众翰林回转翰林院当值,连早会都还没结束,宫里就匆匆来人。 “哪位是范进,范大人?”小太监喘着粗气,尖锐的公鸭嗓音,刺得不少人耳膜生疼。 “本官便是。”范进略一踟蹰,当即迈步而出。 除了他本人有所预料以外,旁人大多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宫里忽然传话。 难道是有圣旨降下?可看这小太监的态度,似乎又有些不像。 倒是袁炜等背靠大树,消息灵通之人,忍不住嘴角掀起了一个弧度。 暗道范进这乡野村夫,自打入翰林以来,便是屡屡大出风头,不知低调为何物,这一次,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范世兄......”王世贞有些担忧地看向范进,低声说了一句。 此前得知范进替家乡筹谋,他事后也不是没有劝过,奈何木已成舟,回天乏术。 范进使了个眼色,示意王世贞且宽心,不必烦扰。 毕竟,倘若嘉靖帝真个雷霆大怒的话,根本就不会让他进宫,给他自辩的机会,直接就是罢黜起步,上不封顶。 如今让他去西苑请罪,显然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小公公,咱们这便走吧!”范进笑着看向小太监,一副从容坦荡,宠辱不惊的架势。 倒是小太监见此,心神有些诧异,暗道这位范翰林,也不知是装腔作势,还是胜券在握。 出宫前,干爹可是提醒过的,说是御史上奏弹劾,嘉靖帝骤闻范进谎报灾情,贪污赈灾银一事,很是大发雷霆了一通,连带着砸了不少东西。 “既如此,那便走吧。” 想到此间,小太监的态度愈加疏离了几分,这一趟下来,怕是这位范翰林的乌纱还保不保得住都还是两说呢。 自己刚在宫里认了干爹,可不能再跟这等人搅合在一起。 范进对此心知肚明,莫道世态炎凉,即便是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也全然不在少数。 ...... “范进,你可知罪!” 一摞奏折被怒不可遏的嘉靖帝自御案甩了过来,在范进脚下滚了一地。 见他低眉顺眼,声音不禁缓和了几分,说道:“范爱卿,你就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微臣知罪。” 范进干脆利落认罪,这才是让嘉靖帝为之一噎,好半晌才说道,“你可知道,有人弹劾你谎报灾情,贪墨赈款?” “可有此事啊?” 嘉靖帝心想,左右也就几万两银子,范进前不久刚让自己发了二三百财,还未来得及重赏,若是范进矢口否认,辩解一二,自己也好借坡下驴,将此事揭过。 当然,必要的敲打还是要的,免得养肥了手底下人的胆子。 “有此事。” 范进高声道:“本来南海县要的是赈款两万两,但微臣思来,都是家乡父老,有心帮扶,于是自掏腰包,以陛下的名义,赈了下去。” 嘉靖看向他,挑了挑眉,“你出的钱?你哪儿这么多的钱?” 御史奏折上只说范进谎报灾情,贪墨赈款,可没有提及是范进自掏腰包的事儿。 范进慌忙道:“请陛下恕罪!” “自微臣入仕以来,有些人情往来实在避免不了,但臣起于微末,亦曾躬耕于田亩,深知百姓之不易,故而分毫不敢动。” “每每思及此事,总是寝食难安,因而借着这次机会,一并捐了出去。” 有了台阶,嘉靖帝当即就下了,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倒是难得你这份心思。” 顿了顿,又道:“罢了,看在你对朕忠心耿耿,体恤百姓的份上,这一次就暂且饶了你,只是断不可再有下次!” 范进如蒙大赦,高声谢恩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出了谨身点,擦了把额头的热汗,范进这才长舒了口气,暗道总算是过关了。 谨身殿内,檀香杳杳。 嘉靖帝轻轻挥动浮尘,旋即一改盘坐的坐姿,缓缓起身。 边上,黄锦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嘉靖帝宽袖一扫,下意识让开。 嘉靖帝走到殿门前,遥望天边云层翻涌,不由问向身边人,“黄锦,依你之见,范进此人如何?” 黄锦一怔,揣摩着嘉靖帝的心思,说:“老奴以为,范大人性情质朴,待人温和,对陛下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天日昭昭。” “若不然,断不会自掏腰包,授人以柄,惹人非议......” 嘉靖帝不置可否,转而又问道,“朕记得,此次带头上奏的是?” “御赐台李御史。”黄锦忙不迭道。 嘉靖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若朕没记错的话,他该当是严世藩的人马。” “陛下圣明!” 黄锦猜测着嘉靖帝提及此事的用意,他可是最清楚嘉靖帝究竟是何等的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揣度,骤然提及此事,绝非闲来一问。 嘉靖帝自忖,看来严党也盯上范进了啊。 不过,便是盯上了也无妨。 只是严党势大,加之眼下还有用得着严党的地方,远不到将其连根拔起的时候。 不过,不铲除严党,并不代表着就不能给严党找点事做。 他倒要看看,一尾灵鱼入池,能不能搅乱这一潭死水。 一念及此,嘉靖帝当即吩咐道:“黄锦~” “老奴在......”黄锦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应道。 “拟旨。”嘉靖帝缓缓说道:“自古以来,朝廷治国理政,正人君子方能辅佐,卓尔不群者方能登才进位,助朕统御天下。 然有翰林侍范进,以私心私利,谎报灾情,行止颠倒,逾臣子之本分。 着,即刻撤职,另听任用!” 撤职? 黄锦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差点没惊得咬破舌尖。 “怎么了?”嘉靖帝笑吟吟看着躬身侍立在一旁,呆若木鸡的黄锦,淡淡说了一句。 “老奴即刻去办!” 黄锦心中骇然,忙不迭说道。 “且慢!” 嘉靖帝将其叫住,又道:“范爱卿忠于报国,悯恤百姓,虽功过不能相抵,然而却不能有功不赏。” “即日起,便调入工部,充任工部员外郎一职吧!” 第134章 深入敌巢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先后两份圣旨抵达,外界究竟引起多么大的震动范进尚且不得而知,反正他本人是陷入了一脸懵的状态。 当第一份圣旨宣读之后,范府上下大为惊惶,胡屠户更是心神骇然,一度以为自己即将就此告别在京城勾栏听曲的生涯,往后余生都只能回到南海县那种乡下地方了却残生。 但当内侍太监笑眯眯地拿出第二份圣旨进行宣读之后,胡屠户立马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果然,贤婿老爷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大器晚成,有神明庇佑。”胡屠户挥着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自己的心窝,原本发软的手脚再度变得充满活力。 “工部员外郎?”范进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把贾政钉死了二十年的位子么? 不过,升官总是好事,至于什么官位自带诅咒之类的,反正他是不会信的。 金子哪怕是埋在沙漠里迟早能发光。 目光一扫,胡盈盈当即命人取来一个厚厚的红封,内侍太监接过,下意识捏了捏,当即没开眼角,“洒家还要回复皇命,不便多待,这便告辞了。” 假意挽留了一番,范府上下注视着传旨太监一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胡同尽头。 范母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大手一挥,“进仔晋官是府里天大的喜事,吩咐下去,府里下人,一应有赏,让大家也沾沾喜气!” 话音落下,府中下人,无不大喜过望。 打发了下人,范母这才看向范进,“进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府上可要摆设流水席?” 范进思忖,估计待消息传开,翰林院的同僚们晚些时候,也会上门道喜,便也同意了下来,“一切由母亲安排即可。” 范府上下一片欢声笑语,然而正准备下值的工部右侍郎严世藩却一脸便秘的神情。 眼角余光一扫,便吩咐差役道:“把赵文华给我叫来!” 严世藩说话很不客气,但差役却丝毫没有意外,显然早已习惯,当即应是。 不多时,工部尚书赵文华便步履匆匆而至,待行至工房门口,才有闲暇略正衣冠。 “不知栋楼兄找在下是?”赵文华姿态放得很低,作为严党的核心成员,他深知严世藩的脾性,虽然是名义上的工部话事人,却甘于屈居严世藩之下。 赵文华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工部尚书的乌纱帽究竟是怎么来的。 严世藩先是示意对方落座,旋即命人上茶,待打发了身边人,这才说道:“赵大人,想必你也听说了吧?圣上刚刚下旨,将那范侍读调入工部听用。” “确实有所耳闻。” 赵文华面露不解,难道严世藩就为了这点事,专门让他火急火燎地跑这一趟? 范世藩缓缓摇头,“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陛下这次不会是在一步闲棋。” “东楼兄是说,皇上有意在工部安插人手?”想到此间,赵文华眉头一蹙,“东楼兄过虑了吧?一个工部员外郎,难道还翻得了天?” “进了咱们的地盘,任他是龙也得趴着,是虎也得卧着,想要在工部掀起什么风浪,可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 赵文华之言,倒是让严世藩一怔。 的确,原本在得知嘉靖帝往工部安插人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认为情况有变,但却忽略了工部上下大小官员,大多早已心向严家。 眼下的工部,说是严党的一言堂都不为过。 即便嘉靖帝想要安插人手,区区一枚小卒子,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到此处,严世藩当即心神大定,不由点点头道:“看来这一次,是我孟浪了,还请文华兄勿怪。” 心中则是暗道,看来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赵文华闻言,当即谦逊了几句,末了又不免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试探那范进一二,跟咱们一条心也就罢了,若是不识时务......” 说到最后,赵文华默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严党好不容易将工部收入囊中,又岂容他人染指。 即便是嘉靖帝想要将工部的权力收回去,他们也绝不答应。 上了严党这条船,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蚁,想要再下去,可见难了。 ...... “恭喜范世兄高升!” 王世贞混在一行翰林之间,颇为艳羡地说道:“我与范世兄同入翰林,如今你已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真可谓是羡煞旁人。” 其余翰林,也大多是类似想法。 久坐冷板凳的又岂止是王世贞,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一坐就是一二十年的,大有人在。 与王世贞相比,他们才是真正的心绪难平,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简直溢于言表,心中更是暗暗决定,晚宴上一定多灌范进几杯。 范进倒也没有得意忘形,故作苦恼道:“此次晋身,愚兄也是一头雾水,更何况入的还是工部......” 按照翰林院惯例,翰林进入六部,大多前往礼部、鸿胪寺任职,再不济也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清贵之地,担任主事之职。 前往工部任职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可堪寥寥。 明眼人都清楚,范进这一次晋升,很是不同寻常。 甚至于,嘉靖帝究竟是青睐有加,还是将其闲置,都还犹未可知。 一念及此,一众翰林心中的嫉妒情绪当即消了大半。 于他们而言,前往工部任职,心底大抵还是不愿的,全然不比身在翰林,至少还有个面子光。 “不论如何,升官总是一大喜事。”张叔大上前拱手道贺,末了犹豫了一番,低声说道:“不过,范世兄还是小心为上。” “工部不比礼部、吏部,严党人马遍布,我们翰林出身之人,难免为严党所针对。” “多谢叔大提醒,愚兄一定铭记于心。”范进心中一暖,再三谢过。 李默与严党的针锋相对由来已久,自己这个翰林侍读进入工部为官,说是进了敌人老巢都不为过,自己又岂敢疏忽大意。 第135章 一步登天的机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恭喜老爷高升!” 范进刚在前厅用过早饭,正用茶水漱着口,经人通禀之后,慧和尚便径直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范进撩了撩衣摆,慢条斯理道:“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末了,又道:“若只是来向我道喜,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慧和尚闻言,心中一颤,看了看左右,有些欲言又止。 范进当即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旋即又打住了慧和尚的话头,吩咐道:“去书房说。” “现在可以说了吧?”范进坐在太师椅上,抬手把桌上的镇纸一应物什挪开,分别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了对面,一杯留给了自己。 慧和尚想了想说道:“是这样,近来京中有一个帮派想要投靠我们......” 范进微微蹙眉,凝视对方,“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慧和尚也不敢隐瞒,当即点头,“确实比较棘手,小人不敢擅自做主,特此来请大人定夺。” “确定对方背后没人么?” 范进手上把玩着一枚核桃,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咂摸了一会儿,这才接着问道。 “应该没有。” 慧和尚摇摇头,说着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我让人查过,那为首的原就是个在街市档口杀鱼的,十四岁开始混市场,杀了十年鱼了,后来也不知道为何,混了帮派,还拉扯了几十号人马。” 范进对此倒是不意外,草莽英雄,哪有什么显赫出身,无非就是一群被逼到墙角,决心不再隐忍,愤而反击之人。 与之相比,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究竟是不是其他人的棋子。 “这个帮派,素日里行事如何?”范进轻敲桌面,扫了对方一眼说道。 “额......”慧和尚抬眼看了一下自家老爷,旋即又低了低头,“就......就欺男霸女,横行街市,收收保护费之类的......” 他虽说得含糊其辞,但范进知道,真实情况只会比慧和尚说得更加严重。 范进沉默了许久,对此也有所心理准备。 帮派之流,哪个不是如此,难道还指望帮派悲天悯人、怜老惜贫、行侠仗义,把所有穷苦人家都团结在一起? 倘若真的如此,统治者反倒是睡不着觉了。 上一个这么干的,可是造反专业户白莲教,诸天万界都盛传其名。 与之相比,区区帮派,草寇之流,又何足道哉。 不过,话又说回来,寻常帮派若是不能做大做强,就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产业,即便是有也守不住。 如此一来,除了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以维持运转,也别无他法。 但凡大帮大派的,哪一个没有油水丰厚的产业,比如漕帮之流,光是靠着运河,每年都能捞二三百万两财。 光靠收保护费想要收二三百万两? 范进暗自摇头,引得天怒人怨还只是其次,若是激起民变,谁也逃不了干系。 现在可不是李姓快递小哥纵横大江南北时期的大明朝,即便眼下的大明就是一幢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但只要嘉靖帝还活着,这大明就翻不了天。 半晌,正当慧和尚认为范进不会同意的时候,忽而听得范进道:“你很看好那个卖鱼的?” “唔...倒也谈不上看好。”慧和尚想了想说道:“那个家伙虽是个卖鱼的,但我瞧着却与旁人不同,很有几分过人之处......" 范进抬手打断道:“不要给我打马虎眼,说说你究竟为这么替他说话。” 慧和尚心下惴惴,只得如实说道:“那个卖鱼的,拜了我为义父,还说要给我养老......" 范进一怔,有些无语道:“你不是刚纳了一房小妾?又不是注定没儿子,为什么要认义子?” 慧和尚咽了口唾沫,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回忆道:“老爷您是不知,当时他直接就跪在我脚下,抱着我的大腿,说什么‘强,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我听他说得身世可怜,又愿意给我养老,一时便也心软了......” “后来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答应了!” 说着,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半跪在地上。 范进叹了口气,没好气道:“你啊你......” 现在,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慧和尚此人,勇武有余,智谋不足,看家护院尚可,可想要执掌一个势力,诸多不足,立马就会显现出来。 “行了,此事本官知道了。” 范进说着,双手将慧和尚扶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于自己人,范进自诩从不会薄待。 “依你之见,那为首之人,当有几分过人之处。”范进微微颔首,思虑间不由称赞了一句。 “不错,那高强虽起于草莽,但手腕颇为不俗,敢打敢杀,不似常人。”慧和尚连忙附和道。 末了,慧和尚又说:“要不,改日小人把他领来,让老爷您见上一面,亲自考校一二?” 慧和尚想要给自己义子一个机会,一个在常人眼中一步登天的机会。 范进意有所指道:“你对这个义子倒是上心。” “不过,眼下倒是不急着让他登门拜见。” 慧和尚不明所以,听自家老爷所言,初听来似是对那鱼贩子不甚重视,但又总觉得老爷另有他意。 不过过多揣摩,慧和尚紧接着说道:“那依老爷之见,接下来?” “接下来,你略作考察之后,找个机会把武馆势力逐步交到他手上。” 范进嘴角掀起一抹弧度,打断了慧和尚的话:“等他独当一面了,你便还回府中,跟着老爷我做事。” “但眼下,你还得帮帮他,让他们做大做强。” “啊?” 慧和尚一惊,忍不住说:“老爷,您是不是太抬举那卖鱼的了?” 范进摇摇头,“依你所言,那该当是个鹰视狼顾之辈,不过也不碍事,一日是草莽,终身都是草莽。” “只是,想要彻底收服此人,还需费些心思。” 范进从不相信什么无缘无故的忠心耿耿,他更愿意相信依附关系。 当然,收服一个鱼贩子,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久穷乍富,难免进退失据。 人一旦飘了,难免与其他人,其他势力积怨。 而范进要的,恰恰就是鱼贩子与人积怨,不吃点苦头,哪儿来的感恩? 第136章 是,大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手底下就缺这样敢打敢拼的人。 漕运事关重大,不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他实在是不放心。 对于漕运之事,哪怕再小,也是事关社稷的大事。 漕运不稳,大明不稳,白莲教叛乱一事,已经一再证明漕运的重要性。 这一条联通南北的大运河,俨然就是大明王朝的大动脉,稍有动荡,便祸及千万百姓。 而慧和尚的能力,经过这些日子,他也看清了。 看家护院没问题,执掌一个帮派却力有未逮。 之所以迟迟无法打开局面,与慧和尚的个人能力有很大关系。 因此,对于那个鱼贩子,范进颇多寄望。 不怕对方有野心,更不怕对方闯祸,怕就怕对方不敢替他做事,不能替他做事。 “那高强出身草莽,行事鲁莽,你要多看顾着些。”范进看向慧和尚,提点了一句。 没等对方回话,他缓缓起身,从紫檀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递了过去。 “想要成大事,光有蛮力是不够的,还要动脑子,多读书。” “你把这些给他,他若是个聪明人,当明白本官的意思。” 慧和尚下意识接过,目光停留在最上面的一册书上,赫然便是《孙子兵法》。 心中不由暗道,看来老爷对于自己那位义子,果然十分看重。 只是,那高强一介鱼贩子出身,何德何能,竟得老爷这般信重。 “请老爷放心,小人一定会把那小子看紧,不会给老爷惹麻烦的。”慧和尚忙不迭道。 “不,恰恰要给足他空间,让他去发挥,去折腾!” “……” 以今时今日范进的权势,已经足以解决世间绝大多数的麻烦。 即便地处京城这等权贵横行之地,亦是如此。 能在官场混得开的,从来都没有蠢人。 即便他只是官居从五品,但以他的进步速度,谁又能等闲视之? 些许小事,纵是当朝四品官,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更不要说,范进背靠周司业,近来京中颇多周司业即将掌权国子监的流言,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平白树敌? 慧和尚听不懂,但好就好在,对于范进的吩咐,一向照办。 精武武馆。 慧和尚大马金刀坐于上首,身侧刚纳的小妾正在给他捏肩捶腿,边上炉子上架着茶壶,水烧开冒着腾腾热气。 下首位置,一个面色冷厉,身着黑衣的男子,正手捧一枚金龟玉石,毕恭毕敬道“干爹,这是我前几天搜罗到的宝贝,特地送来给您闲暇时把玩解闷。” 慧和尚抬眼看去,大为欣慰:“你倒是有心了。” 黑衣青年当即面色恭敬道:“给干爹尽孝是应有之义,我还要给您养老呢!” 一时间,二人父慈子孝,自不必多说。 ...... 工部衙门。 范进身着崭新工部员外郎袍服,顶戴从五品乌纱,来到工部衙门,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当即吩咐伺候的差役道:“还请代为引路,以拜访诸位工部大人一二。” 差役自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走在前头。 这拜访第一站,自然就是工部右侍郎严世藩。 虽说按照常理,当先拜见工部尚书赵文华才是,但满朝文武,谁不知这工部就是严家的自留地,赵文华就是严家父子手中的橡皮章,一贯对严家唯命是从? “大人,那新人范进,正在门外候着呢......”严世藩此时正在批阅案卷,身边随侍的差役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 严世藩著笔,蓦然抬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摆手说道:“不急,且晾他一时半刻。” 两刻钟过去。 料想新上任的工部员外郎被晾在侍郎工房外的消息,已经传遍工部上下,严世藩这才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淡淡道:“有请。” 而后,范进便在班房的引领下缓步入内,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严世藩略显臃肿矮胖的身影大马金刀地坐在会客室,悠闲地品着茶水。 “寿铭来了......”严世藩放下茶盏,也不起身,只淡笑道:“日前听说你调任工部,本官不胜欣喜,期盼多时,总算是有机会一起共事了。” “严大人抬举了,在下空长年岁,未立寸功,当不得您如此夸赞。”范进谦虚了几句,顺势落了座。 “唉,寿铭切勿妄自菲薄,旁人不知,难道我还能不知么?” 说到最后,严世藩用手指在茶几上写了两个字‘省亲’,紧接着低声道:“可不是谁都能有这份巧思,轻易便让陛下发二三百万财的。” 范进一脸茫然,眼神无辜,“严大人何出此言?” 那副模样,仿佛给嘉靖帝出主意的不是他一样,就连严世藩都有些无语。 不过,细细思量之后,倒也不意外。 虽说大明勋戚势力已经大不如土木堡战役之前,绝大部分勋戚已经沦为招猫逗狗之辈,在朝堂的话语权更是江河日下,但也绝不是范进一个小小从五品工部员外郎招惹得起的。 他那老迈的双肩,还扛不住勋戚群体联合针对的沉重压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倘若让勋戚知道是范进在背后算计他们,勋戚群体哪怕是为了面子,也非得发落一通不可。 想到这里,严世藩自觉抓住了范进的把柄,脸上笑意更盛。 若这老匹夫不安分,自己未尝就不能借刀杀人 ,如此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恶了陛下。 范进虽不知严世蕃心中所想,但隐隐也猜到了几分。 面上诚惶诚恐,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外斗外行,内斗也外行,说的就是这帮子勋戚。 说的好听是与国同休,说难听点,朝堂上勋戚群体大猫小猫两三只就是现实。 这群勋戚不招惹他便罢,否则范进定会叫他们知道何为“调教”。 “寿铭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往后咱们一起共事,最重要的便是坦诚协作。”严世藩目露敲打之意,淡淡说道。 “大人说的是,下官一定谨记大人教诲,唯严大人马首是瞻!”范进干脆利落表态。 “寿铭你这说的什么话!”严世蕃故作不满,然而一只独眼已经盛满笑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当以为陛下尽忠为己任。” “往后啊,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范进眉头微敛,恭敬下拜:“是,大人!” 第137章 一网打尽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小阁老,依下官所见,陛下调任此人进入工部,必有深意呐!” 范进前脚刚刚离开,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刘继元后脚便至。 严世藩扫了他一眼,吹了吹茶水,淡淡道:“急什么,坐下说。” 闻言,刘继元当即心事重重地坐下,纠结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道:“小阁老,咱们不能不防啊!” “慌什么!” 严世藩面含薄怒,十分不悦,像是想起了什么,追问道:“该不会是你营缮清吏司一河滩的烂账还没平吧?” “......” 刘继元支支吾吾,半响才说道:“不敢瞒小阁老,据下官所知,非止清吏司,工部各个衙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糊涂账,就是想补窟窿,也无从补起。” 说着,哆哆嗦嗦将几本账册递了过去。 严世藩接过账册,一目十行,面色一变再变,最终直接拍案而起,怒斥道:“你们也太放肆了!” 说话间,忍不住焦急地来回踱步:“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呐,可见我大明贪腐,究竟严峻到了何等地步!” 说到最后,严世藩抬手直指刘继元,“世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老百姓的民脂民膏,竟然养肥了你们这群贪官污吏!” 刘继元委屈极了。 他承认,他拿了,可是他不拿,还怎么进步? 这大头,分明就是孝敬给了眼前人。 “小阁老,你可不能不管下官呐!”刘继元哭诉道。 对上刘继元委屈巴巴,欲哭无泪的眼神,严世藩也意识到自己的戏有些过了,忙让对方先起来,随口搪塞道:“刘大人,非是本官小题大做,实是风雨欲来,我等不得不小心行事。” “你也知道,那范进出身翰林院,又颇具盛宠,说不得此次就是得了李默老匹夫的授意,打算借工部账册大做文章,把工部上上下下都查个底朝天。” “没......没这么严重吧?”刘继元一时间顾不上其他,犹如落水鹌鹑般瑟瑟发抖,“下官胆子小,小阁老可莫要唬我。” “本官只是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这一次,严世藩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并且,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与嘴上所说,俱是截然相反。 就凭一个范进,就想把工部上上下下查个底朝天?这怎么可能呢! 孙猴子再厉害,跳进了如来佛祖的掌心,也逃不出五指山。 “那依小阁老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刘继元心下惴惴,一时间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他甚至不敢赌,赌那一丝不可能。 一旦嘉靖帝有意查工部,严家父子哪怕是为了嘉靖帝的颜面,都必须得推出几个替罪羊作为交代。 想到此间,李佑顿时心中一动,自袖中取出一沓银票,缓缓推了过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小阁老笑纳。” 严世藩眼眸微动,旋即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李大人实在是太客气,既然盛情难却,那本官就勉为其难,暂时代为保管。” “若是李大人什么时候遇到难处,随时可寻鄙人取回。” 刘继元自是连道不敢,只是目光落在那沓银票上的时候,依旧肉眼可见的难以割舍。 严世藩略作思忖,当即吩咐刘继元附耳过来,事无巨细,再三提点。 打发了刘继元,又有人来报,说是尚书大人来了。 严世藩面色不变,连屁股都未曾挪动半分,淡淡道:“有请。” “东楼兄,依你之见,咱们这位陛下,究竟是在走一步闲棋,还是另有深意?” 相互见礼之后,工部尚书赵文华率先说道。 严世藩抬手打断道:“只要我严家父子还立身朝堂,无论陛下想要做什么,都绕不开严家。” “别忘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究竟是担在谁的肩上!” 对于赵文华这位严党核心,严世藩自不会像是对待刘继元那般的轻描淡写,百般戏弄。 于严家而言,小小一个清吏司郎中,哪怕职位再如何紧要,依旧无足轻重。 反倒是赵文华这位工部尚书,堪称是严党一脉的一面大旗,该保还是得保。 赵文华心下稍安,转而问道:“既如此,那范进?” 严世藩眼眸微闪,笑道:“他想查,那就让他查,查不出来还好,倘若查出来了?” “工部的水很深,区区一个范进是把握不住的......” 赵文华闻言,立时点头,忍不住道:“我与那范进也曾有过几面之缘,观其并不像其师周进的迂腐性子,依我看来,倒是可以拉拢一二。” “如何拉拢?”严世藩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瓷杯,旋即缓缓放下道。 “不知东楼兄可曾听说最近名满京城的花露水?” 赵文华笑吟吟道:“我曾派人打探过,背后之人,应该便是我们这位新晋工部员外郎。” “哦?有意思。”严世藩想了想,当即袖子微抖,将一沓银票取出,淡淡吩咐道:“最近天热了,工部上下忙于公务,是该采购点花露水,让工部所属免受蚊虫叮咬。” “东楼兄真是体恤同僚。”赵文华赞了一句:“只是不知那范进究竟是聪明人,还是愚笨之辈,能否领会东楼兄一片苦心。” “另外......”严世藩斟酌了一下,继续道:“陛下这次往工部掺沙子,咱们倒是无所谓,只怕下面的人心思浮动。” 赵文华面露狠色,猛一攥拳,“我倒要看看,工部究竟有哪些人敢吃里爬外。” 严世藩不置可否,工部上下但凡有品级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严家门下走狗? 这一点,他并不担心。 反倒是更下一层的差役...... “这样吧,传令下去,从今往后,工部放衙半个时辰后,提供免费的晚膳,有贫瘠的官员,可乘坐工部的轿子回家。”严世藩露出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职场中人,加班乃是常态,然而自古以来都没有什么加班费的说法。 连薪俸都折算成宝钞的嘉靖帝,可从来不会如此大方。 “看来东楼兄这是要把工部上下一网打尽啊!” 赵文华捧了一句,“如此一来,工部上下,谁不感念东楼兄恩德。” 第138章 工部议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恩德谈不上,无非就是各取所需罢了。” 严世藩随意地摆了摆手,混迹官场多年,他又岂会不知官场中人都是有奶便是娘的货色。 “我从不相信什么无缘无故的忠诚,如果有,那一定是心怀鬼胎,有更大的图谋。” “他们今时今日可以忠诚于我严家,明日就可以忠诚于张家、李家,甚至是你赵家。” “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不把他们喂饱,又岂会心甘情愿替我办事?” 赵文华听得严世藩说到赵家,面色讪讪道:“东楼兄说笑了。” 言罢,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道:“只是这么一来,工部的窟窿可就更大了。” 严世藩神色轻松,意有所指道:“不妨事,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朝廷缺银子才是好事,假如嘉靖帝不缺银子,又岂会事事托付于严家? 严世藩自诩,若论挣银子,自己也可充数; 可若论花钱,自己当可位列世间第一流。 对于发福利笼络人心这种事,还有许多文章可做。 假如说提供免费晚餐、乘坐工部轿子这点蝇头小利还不够的话,那么节假日工部出钱集体游玩,定期安排太医院体检、免费校场锻炼身体、弹性工作,有父母上了年纪子女还小的,接过来集体照顾...... 这些够不够,就问你还够不够? 严家党羽遍布朝野,凭的可不仅仅是嘉靖帝的恩宠,还有独一份笼络人心的手段! 至于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而不直接发银子? 严世藩暗暗摇头,发银子的效果看似立竿见影,但未免太粗糙。 发银子是不能提高工作效率的,即便能,那也是一时的。 当然了,从本心出发,严世藩也未必在乎效率。 工部就那么点事儿,人却那么多,要那么高效率做什么,他在乎的是人心。 泥腿子不算人,差役兵丁算是半个人,唯有官僚,算是完整的人。 换做是以前,严世藩不会把差役们放在眼里,但现在却不得不让他们也尝点官场中人的美妙毒药。 ...... 对于两位工部大佬的密谋,范进一概不知,在登门拜访尚书大人无果之后,便干脆利落地回了自己的工房。 他一介翰林,骤然升到工部,工部所属尚且摸不清严世藩的态度,自然不会表现得剑拔弩张,同时也不会过分亲近。 这正遂了范进的意,无人打搅,没有麻烦上门,他乐得熟悉工部员外郎的工作。 临近下值,工部其他官员也没有提及烧尾宴之事,范进也全然不在意,径直乘坐马车回了范府。 回了府,自然免不了迎接一番嘘寒问暖。 尤其是胡屠户,自打听说姑爷进了工部,在大名鼎鼎的贪官权臣手下做事,就不免心惊胆颤。 刚过了申时,就急匆匆回了范府,就连勾栏里的姑娘再三挽留,他视若无睹,风轻云淡地丢了几块碎银子就离开了。 往日里,不到酉时,大约是见不到他人影的。 “老爹放心,纵是旁人再看我不顺眼,也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出手针对。” 范进笑着安抚了一句,顿了顿又说道:“再说了,即便我不当官了,也能保你一辈子有花不完的银子,听不完的曲儿。” “贤婿老爷说笑了。” 胡屠户难得露出一抹羞赧。 同时心中亦是暗叹,自己这个贤婿老爷,真个是世间难得的好姑爷。 自己以前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嫌弃这个天下第一的贤婿呢? “既然回来了,那就摆饭吧。” 范母见了自打范进进了前厅,目光就没从儿子身上挪开,这会儿才吩咐左右的婆子丫鬟。 范进自是顺势落座,享受这一家人难得的相处时光。 接连几日,范进在熟悉公务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工部上下。 到得最后,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惊叹于严世藩对于工部的掌控力。 的确,嘉靖帝曾派人给他传了密令,让他暗中调查工部的龌龊事,只是见了这副情景,他又岂敢打草惊蛇? 且不谈能不能调查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即便是调查出什么罪证,多半也会被束之高阁,充入案牍库。 理论上掌握了能扳倒严世藩的铁证又如何? 时机不对,一切都白瞎。 此时若是有朝中重臣拿出有力的证据告发严家父子,估计嘉靖帝第一时间就会把对方打入天牢。 工部实在是太重要了,治理黄河水患需要工部、疏通河道需要工部,营建宫殿需要工部,最重要的是修筑长城也需要工部。 若是工部不稳,户部不好说,兵部一定难以独善其身。 距离俺答扣边过去可还没几年,死去的记忆还在频繁地攻击着嘉靖帝。 若是严世藩这个名义上的工部左侍郎,实际上代行工部尚书的家伙倒了,那这黄河水患还治不治了,河道还不疏通了,更关键的是这长城还修不修了? 长城要是不修,兵部要加派多少兵力?兵部若因此打了败仗,即便再不情愿,割地也会成为必然选项。 嘉靖帝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至少不能让这种事在他手上发生。 当皇帝在前,修仙在后,若是江山易主,又岂能安心修仙? 因此,即便明知道严世藩把工部搞得乌烟瘴气,嘉靖帝在两害相权取其轻之后,也会容忍严家父子继续横行朝野。 对于此事,范进深知急不得,也不能急。 嘉靖帝缺的不是扳倒严家父子的铁证,更不缺自己这一个无足轻重的鹰犬,缺的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至少,在严家还没有真正把大明朝搞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亦或是成功解决大明财政危机之前,严家父子动不得,更不能动。 “范大人,尚书大人有令,一刻钟后,工部所属,前往议事厅议事。” 两名差役叩响工房的大门,迈步而入,声音洪亮地通传道。 “哦?” 范进挑了挑眉,紧接着说道:“请二位回禀尚书大人,下官马上就到。” 第139章 四阶战术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议事大厅。 范进迈步而入的时候,发现不少工部官员已经云集于此,粗略一扫,估摸着不下二三十位。 原本还有些吵嚷的议事大厅,随着他的出现,仿佛瞬间摁下了暂停键。 对于范进的鼎鼎大名,他们自然有所耳闻,此刻更是忍不住暗暗打量。 在没有摸准严世藩与赵文华的态度之前,他们暂时还不会与范进轻易交恶,但思及近日工部轰轰烈烈的‘平账运动’,同样不免心下一凛。 范进在差役的引领下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在与相邻的同僚简单见礼,寒暄了几句,便径直落座。 众人约莫等了半刻钟左右,严世藩与赵文华才联袂而来。 没等众人起身见礼,严世藩便抬手压了压,笑着说道:“诸位皆是工部顶梁,陛下肱骨,此等繁文缛节便免了吧。” “谢大人!”众人山呼。 对于严世藩发号施令,而不是赵文华这个工部尚书,工部上下早已习惯,并无半点诧异。 论及爱出风头这件事,比起其父,严世藩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每出场,必为焦点。 更何况,赵文华认了严嵩为义父的事情人尽皆知,否则何来官运亨通,扶摇直上,一跃而成为从一品重臣,更被嘉靖帝加封太子太保。 而赵文华对于严世藩的越俎代庖,除了嘴角转瞬即逝的苦涩,很快就重新恢复了淡然,看向身边人,“人可都到齐了?” 差役连忙回道:“回尚书大人,工部诸位大人,俱已到齐。” 赵文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轻嗯了一声,旋即又看向严世藩,询问道:“既如此,那便开始议事?” 说到正事,严世藩也不免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落座。 赵文华高居上首,淡淡说道:“此次召集臣工,乃是夏汛将至,各地洪涝灾害频发,加之去年水利不兴,今年爆发洪涝灾害的可能性,可能还要再加三成。” “诸位且都议一议,若有什么想法,大可直陈,不必有所保留。” 说完,赵文华当即看向都水清吏司主事李佑。 顶着赵文华的目光,都水清吏司主事李佑自知无法回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尚书大人的话,依下官看来,今年南方诸省爆发洪涝的可能性较小,即便偶有发生,也不打紧。” “倒是黄河隐患不小,有决堤的风险。” 都水清吏司主管全国水利事务,在防洪治涝这件事上,毫无疑问就是第一责任衙门,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黄河水患......”众人面色一凛,下意识呢喃出声。 这的确是目前工部的头等大事。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死结。 且不谈修筑堤坝的银子从哪儿来,即便是有银子,从征兆十数万民夫,再到堤坝筑成,又需要多少时间? 再联想到上一次修筑黄河堤坝还是两年前...... 这几乎意味着,今年黄河水患,一定会爆发。 “难道就不能撑过今年?”刚刚平完账的营缮清吏司主事刘继元一脸轻松地说了一句。 “刘大人说得轻巧!”李佑也不客气,当即回怼了一句。 见此,严世藩与赵文华皆是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就恢复淡然。 李佑有些怨气也实属正常,毕竟在今年黄河水患几乎注定了要爆发的情况,李佑作为都水清吏司主事,被追究问责几乎是注定的,轻则罢官去职,重则九族齐齐脑袋搬家。 所以,此时此刻的李佑,无所畏惧。 因为他清楚,没有人希望他在这个时候下去,更没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游大人,你可有什么想说的?”赵文华打断了二人的争执,看向屯田清吏司主事游天雄。 被尚书大人点名,游天雄自知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一脸愧色道:“赵大人,非是下官推脱,实在是此事棘手,难有对策。” 屯田清吏司负责田亩之事,一旦黄河决堤,水涝成灾,黄河下游良田数被淹没,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此中干系,他也逃不过。 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修缮堤坝,黄河决堤是迟早的事儿,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 李佑注定要当替死鬼,他又何尝不是? 近来,他甚至都不思防洪之事了,反而一门心思运作关系,打算换个位子,即便是品级低些、油水少些,哪怕是坐冷板凳也无妨。 天大地大,小命最重要。 然而可惜的是,筹谋多时,至今仍旧毫无进展。 听得几人一阵推脱,其余工部官员三缄其口,赵文华不免有些头疼。 这些家伙,平日里夸夸其谈,遇到稍有棘手之事,便百般推脱,实在是同酒囊饭袋一般。 正值赵文华为难,虎视眈眈地审视着工部上下每一个人,打算推出几个倒霉蛋当替死鬼时,严世藩忽然开口劝道:“赵兄不必忧虑,此事急也急不来。” 这一记白脸,当即收获了不少工部官员的感激。 然而,严世藩却是看也没看他们,继续说道:“黄河水患之事,陛下想来也是知道的,日前钦天监也曾上奏提及此事。” 言外之意,就是严家已经打点过,给嘉靖帝打了预防针,嘉靖帝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 只要黄河水患的损失,没有超出嘉靖帝的心理界限,就不会真个把工部上下一扫而空。 “那依东楼兄之见?”赵文华眼见指望不上其他人,当即拱手请教道。 严世藩甩了甩袖子,略一沉吟道:“我倒是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我将之称呼为四阶战术!” “哦?愿闻其谈!”赵文华虚心请益。 “这也没什么新鲜的。”严世藩施施然道:“第一阶段,我们宣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黄河水患,全是无稽之谈,只要百姓不知道,那就不会引起恐慌。” “第二阶段嘛,我们说也许有事发生,但我们不该采取行动。” “第三阶段,说也许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阶段,也许当初我们能做些什么,但是已经太迟了......” 第140章 舆论高地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这官算是让你当明白了!’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吐槽,难怪人家能当工部左侍郎呢。 就这份功力,那是常人能及的么? “可是,陛下那里?”赵文华一阵迟疑,干系太大,他也拿捏不准。 严世藩缓缓摇头,“我们可以瞒下,唯独不能欺上,据实上禀即可。” 赵文华面色变换,良久才幽幽一叹道:“既如此,那么我们就先以假定黄河水患一定会爆发为前提,准备一些灾后的应急救灾预案吧。”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工部在事实上什么也没干,但必须让嘉靖帝认为工部已经‘竭尽所能’,天灾面前,非人力可以阻挡。 谈到这个问题,一众工部官员当即神情一松。 纸上谈兵,我们擅长啊。 当即,一群人不断拾漏补缺,短短时间内便炮制了一份还算看得过去的应急预案。 这份预案里里外外都透着消极的气息,着墨的重点,主要还是集中在黄河水患爆发后,如何尽可能减少损失,提防激起民变等问题。 “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赵文华面色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迎上他锐利目光的工部官员,面色无不透着乖巧。 末了,当眼角余光落在范进身上,神色微微一怔。 当即,赵文华心思一转,淡淡开口道:“范大人,你为何一言不发,可是有什么高见?在座皆是饱读诗书,明理之辈,不妨说来听听,让大家一起帮着参详参详。” 原本还在吃瓜的范进,不期火竟然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身上,不过事到临头,他当即强自镇定道:“尚书大人容禀,下官以为,方才工部诸位大人所言,俱是真知灼见,然则重于灾后治理,疏于灾前宣传者多矣......” “荒唐!” 赵文华还没说什么,当即就有工部官员跳出来怒斥道。 这没眼力劲的,没听严侍郎刚才关于四阶战术的高论么? 真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洪灾救治,那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黄河水患很有可能会爆发? 届时,工部还怎么推脱责任? 这简直就是在吃工部的饭,砸大家伙儿的锅。 “哦?我倒想听听,范大人有何高见。”赵文华神色不虞,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严世藩便饶有兴致地开口。 “高见谈不上,只是一点粗浅见解罢了。” 范进并不怯场,想了想说道:“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别有用心之人就会去占领,正确的理念,我们不输出,就会被别人输出。” “一味装鸵鸟是行不通的,不做不错,但怕有人刻意纠错。” “六部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究竟是坐以待毙,还是主动引导,全在各位大人!” 说完,范进当即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仿若方才开口的不是他,只老神在在地呷着茶。 “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别有用心之人就会去占领......”范进甫一开口,严世藩便收敛了笑容,此时更是忍不住细细咂摸。 然而,越是细细品味,便越发觉得大有深意。 同样的,其他人听了,更觉黄钟大吕,就连原先那位开口怒斥的工部官员,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依范大人之见,我们该当如何?”严世藩隐隐已经有了几分头绪,只是还不得要领,但说起话,却是客气了不少。 范进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范进方才说话,用了一个‘我们’。 范进淡笑道:“这个却也简单,我们首先得有一份媒介,一个占领舆论高地,输出理念的载体。” “范大人是说邸报?”赵文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看到其他人也看过来,范进缓缓摇头道:“是,却也不是。” 没有继续卖关子,范进直言道:“我们可以借鉴邸报的形式,另辟蹊径,办一份直辖于工部的报纸,如此一来,便少了许多忌讳。”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邸报他们熟悉,但这报纸? 倒是严世藩,此时只觉萦绕在心头的迷雾霎时散开,眸中精光一闪,目露赞叹之色:“范大人果然才思敏捷,不拘一格。” 顿了顿,他又有些犹豫道,“只是,想要办一份深入人心的报纸,耗时多半旷日持久......” 面上虽然这么说,但严世藩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便在黄河水患一事上,报纸难以建功,亦不失为一桩利器。 “东楼兄,此事恐怕是知易行难。”赵文华见他有些心动,不免苦笑着提醒了一句。 邸报为何只面向官僚,不全面推开? 单止钱之一字,便叫人望而却步。 夺取天下民心,固然诱惑无限,风光无限,但是其成本,却无比高昂。 书本昂贵,报纸何尝又不是如此? 笔墨纸砚的成本,人工抄写的成本,渠道铺设的成本,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范大人所想,未免有些太过于异想天开了……”赵文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也足见寿铭所思所想,皆与旁人不同。”严世藩倒是难得替范进分辩了一句。 “二位大人所言极是!” 范进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倒是把严、赵二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赵文华更是白了他一眼,提议的是你,否定的又是你,你这老匹夫到底意欲何为? 严世藩想了想说道:“既然寿铭于占领舆论高地一道有如此心得,正不妨让他试试,赵兄以为如何?” “这……怕多有不妥吧!”赵文华迟疑开口,末了又补充道:“再者说了,工部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说完,还瞪了范进一眼,他向来最是厌恶坏规矩的人。 这个范进刚入工部,就这般急不可耐地开辟新赛道,打算建立自己的权威,由不得他不多想。 “没有先例,那就创造先例嘛。” 严世藩摆摆手,做出一副强硬的样子:“我们工部不同于礼部那群书呆子,思路完全可以开阔一些嘛。” 第141章 鼠有鼠道,蛇有蛇路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东楼兄,方才为何......” 赵文华刚开口,严世藩当即笑吟吟请对方落座,撇了撇茶沫,不紧不慢道:“梅村兄所想,愚弟尽知。” “适才同意,让那范老匹夫独领一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文华不解,暗道不是说好了孤立那范进么,此番为何又如此抬举他? 严世藩把斟满茶水的瓷杯往对面推了推,淡笑道:“那范进毕竟是陛下钦点的工部员外郎,若是工部上下联合孤立,你猜咱们这位陛下会做何想?” “再者,新立一司,诸事繁杂,一时片刻,料想他也没心思再查咱们的人。” 赵文华听得此番解释,亦是默然点头道:“如此一来,的确不失为两全之策。” 末了,又忧心忡忡道:“怕只怕,养肥了那范进的胃口。”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严世藩把茶盏往桌上一搁,“若他是聪明人,当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若是一介蠢材,我严世藩也有的是手段炮制他!” 连徐阶、李默等人,尚且对严家退避三舍,更何况区区一个范进? 赵文华见此,也不再劝,只是心中却蓦然升起一股隐忧。 ...... “贤婿老爷回府了!” 日方偏西,马车在范府门前街道停下,胡屠户当即快步上前,挤开了众人,亲自把范进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范进一撩衣摆放,看了看天色,一脸狐疑道:“贤丈今日怎的不去勾栏听曲了?” 胡屠户一脸郝然,搓了搓手,“我与碧玉楼的芳若姑娘相约黄昏之后,眼下还早呢。” 范进笑笑,“既如此,那不妨用过晚饭再去,如此一来,也更尽兴些。” 言罢,又吩咐班房,记得晚上给胡老爹留门。 待用罢晚饭,范进对慧和尚吩咐道:“去把小魏相公请来,便说我有事与他相商。” 听闻是正事,慧和尚当即一个抱拳,领命快步出了府门。 待魏好古闻讯而来,已是月悬中天。 福伯将魏好古领至书房门外时,范进刚刚做好了一份诗帖,墨迹未干。 听闻魏好古已至,当即趁着昏黄烛火,把诗帖撤下,又命人摆了茶。 “范世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得了消息的魏好古,当即马不停蹄赶来,唯恐误了范进的大事。 “且先不忙。” 范进淡笑着安抚了一句,旋即又问道:“近来生意如何?” “一切顺遂。” 魏好古说着就把一打账本放在桌案上,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不知为何,近来工部采买了好大一批花露水,说是工部衙署上下辛苦,为免受蚊虫叮咬,故而多采买了些,总数不下五千两银子。” “此事我已尽知。”范进摆摆手,安抚道:“既是正常采买,钱货两讫,便不会有什么后患。” “此事...可是范世兄的手笔?” 魏好古抬头打量了范进一眼,期期艾艾道:“范世兄初入工部,立足未稳,大可不必如此急切的。” 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可如此急切地把工部的银子往自己口袋里揣,难免落人口实。 范进闻言失笑,“此事乃是尚书大人与左侍郎的主意,我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 魏好古听得如此,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至于说,赵文华与严世藩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他也懒得去深究。 反正看范进这副神色,总归不可能是一件坏事。 “好了,今天让人把你请来,是愚兄有事相询。” 范进话罢,当即把自己毛遂自荐,赵文华与严世藩答应暂时另立报业司,交由他全权操持一事。 斟酌了一下,范进直言道:“愚兄境况,想必贤弟亦知,素来孑然一身,眼下却是需要一些信得过,有才学之人相佐。” “不知,好古你可有推荐?” “这......”魏好古想了想说道:“自从范世兄此前提醒,愚弟便时时留意,眼下的话,倒是有一些人选。” 当即,魏好古便接过毛笔与白纸,想了一下,列出数位人名。 末了,拿起满是墨迹的纸吹了吹,“名单上这些人,出身清白,才学亦是不俗,只是运道差了些,屡试不第。” “范世兄若是有意,不妨接触一二,以作定夺。” 范进接过名单,视线下意识落在顶头一栏,呢喃着说道:“李窗......” 看范进似是略有印象,魏好古不禁提醒道:“范世兄忘了?此人亦是广东人士,举人之身,只是下场三次,皆是名落孙山。” 听魏好古这么一说,也想起了此人。 只不过,此人上次登门,留给他的印象可不算太好。 此人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为人功利了一些,行为举止,颇为露骨。 不过,此人与严党一系的人马,倒是相性相符。 “此人可用,却不可信。”范进笑着摇头说道。 魏好古认同地点点头,却又提醒了一句:“常言道,鼠有鼠道,蛇有蛇路,此人虽非志同道合之辈,却也有其过人之处。” “往后若有腌臜之事,许以重利,此人势必赴汤蹈火!” “希望如此吧!”范进继续扫视了一眼名单之上的名讳,最终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忍不住惊讶道:“这一位......” 恍惚间,他几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亦或者只是单纯的重名。 魏好古极少见他这般失态,忍不住凑上前,呢喃开口:“吴承恩......” 只是,念完,魏好古也不知范进为何如此惊讶。 ”无妨,只是听说过此人的一些过往。”范进定了定神,摆手说道。 魏好古闻言,亦是点头,“此人才学不俗,年少时便极富盛名,只是科举之路十分坎坷,屡屡落榜。” “不过,其犹未悔,一心用意科举,故而愚弟才将其名列最后。” 范进手里捏着名单,心中颇不平静,半响才道:“改日不妨让他上门坐坐,我也好亲自考校一二。” 魏好古并未多想,当即应下,“确是如此,若能入范世兄青眼,也算是全了他的造化,免得他欲投无门,平白蹉跎。” PS:为前文主角讲西游记的故事打个补丁,吴承恩还没有把《西游记》写出来呢,所以没有禁书一说。 第142章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见过老世翁!” 得了准许,一干有意投效的清客,早早候在范府门前。 范进略微点头,打量了几人片刻,又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当即做出请的姿态,“诸位先生,不妨入府一叙。” “固所愿,不敢请尔。”清客们谦虚道。 工部员外郎放在京中不甚起眼,但于常人而言,已是顶顶尊贵的人物。 莫说他们仕途不顺,屡遭挫折,即便会试得中,成功选官,此生也未必能达到如此高度。 因而,范进亲自出府相迎,可谓是礼贤下士,给足了他们体面。 现下唯一担心的,就是此番究竟能不能入了这位工部新贵的眼。 一念及此,几人皆是下意识摸了摸袖中之物,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紧随在范进身后,迈步而入。 一行人到了前厅各自落座,范进命人奉了茶,浅酌一二,方才开口,“诸位身世来历清白,自不必说,对于诸位才学,本官也粗略了解了一二。” “蒙赵尚书、严侍郎抬举,范某初入工部即掌一司诸事,只是时下报业司初创,千头万绪,不免人手短缺......” 还不待范进说完,不少人当即面色激动,隐隐有些坐不住。 虽说以他们举人、甚至是秀才身份,难以直接选官,尤其补工部的缺儿,但若能籍此入得六部之一,提前历练,积攒人脉,亦是天大的喜事。 若是入了部堂大佬的眼,他日科场之上,还愁不得中么? 退一万步说,若是借此彻底攀上眼前这位前途无量的范大人,同样不失为一桩美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即就有几位清客郑重道:“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几位生性质朴,抹不开面子的举子,面红耳赤了一番之后,同样选择长身下拜。 范进心中暗暗点头,嘴上却道:“不可胡说,哪里是为范某效力,都是为朝廷办事罢了。” “范大人教训的是!”清客们连连点头。 话锋一转,范进再度开口,“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一来,报业司初创,虽求贤若渴,却也宁缺毋滥,绝对容不下滥竽充数之辈。” “二来么,报业司秉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事开太平之宗旨。” 顿了顿,他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因而,我奉劝诸位,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嘶! 众人几乎下意识呼吸一滞,待反应过来,面色愈发狂热。 在没有真正当上官之前,天下读书人无不书生意气,立志匡扶天下,决然没有任何一个读书人的出发点是当一个庸官、贪官。 一切的腐朽变质,都是在步入官场之后。 因此,范进这番声色俱厉的谏言,可谓是正中这些落魄士子下怀,天知道他们平日里抨击过多少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哪怕,他们也时常因为投效无门而暗自神伤。 只能说,天下读书人,都是口嫌体正的货色居多。 如今机遇在前,自然是范进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儿敢有什么意见。 敲打了几人一番之后,范进总算是说起了正事,谈及了组建报业司等一应事宜。 若换做是工部那些老油条,自然是千方百计推诿,但这群依附于他的清客门人,只会高呼:“老世翁高见!” 范进说得口干舌燥,不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旋即缓缓起身,“时辰也不早了,就不多留诸位了。” 说完看向管家福伯,吩咐道:“送客!” 话虽如此,然则士子们刚出了前厅,两道身影便被再度叫了回来。 并且,这次与面,非是在前厅,而是在范进的书房。 “范大人......” 李窗与吴承恩刚一开口,便被范进打断,“此乃私下之言,不必拘谨,还是唤我世翁吧。” 说着,范进再度细细打量了二人几眼。 李窗相貌英俊,举止风流,不到而立之年,已是举人之身。 并且,据魏好古所说,此人仅参加过一次会试,与其他屡战屡败之人,全然不同。 吴承恩相貌平平无奇,年岁比李窗还要更大些,如今依旧是秀才功名,连举人身份尚且还未摘得。 故而,范进先是看向李窗,目露疑惑之色,“小友前程似锦,于科举一道前途光明,为何执意拜入范府门下?” 李窗闻言,面露激动之色,“我与世翁皆出身广东,日前世翁为救得广东父老于水火,不惜只身犯险,全广东百姓皆感念范大人恩德。” “晚生与一众广东士子听闻此事,殊为钦佩,早已心向往之。” “如今范大人既缺得力人手,晚生自忖与其虚度岁月,不如投身范大人门下,也好搏一世功名!” 范进目露赞赏之色,抚了抚长须,暗道原来是‘南宫大仙,法力无边,搏一世仙’的化身。 至于说什么,钦佩他的为人,听听就算了,他自问还没有让人纳头便拜的本事。 不过,既然有所求,那么想必往后也当会尽心竭力。 一切,且行且看吧。 末了,范进定了定神,看向吴承恩,叹息道:“汝忠倒是可惜了......” 吴承恩才学不俗,十余岁时就以文采出众而享有盛名,然而在接下来的一二十年里,在常人眼里,却成为了另一个方仲永。 不过,范进清楚,此等流言蜚语,作不得真。 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吴承恩的考运实在是不佳。 为了弄清楚吴承恩屡屡落榜是否另有隐情,范进甚至不惜借了恩师周司业的门路,调阅了吴承恩在乡试上的几份答卷。 待阅完之后,他才不得不承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实是吴承恩的八股文章,水平相当一般,唯有几首诗贴,令人耳目一新。 “晚生惭愧!”吴承恩上前,抬袖遮面道。 范进直直看着吴承恩,半响才道:“汝忠少有才名,但这些年屡试不中,可想过原因?” 吴承恩不解,摇摇头道:“自是晚生才疏学浅,时运不济。” 第143章 卧龙凤雏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吴承恩面上说得轻松,内心却难免泛起一阵苦涩。 “若是今科亦不中,汝忠又当如何?”范进吹了吹茶水,一层水雾扑面,显得十分云淡风轻。 吴承恩咬了咬牙,本就不算挺拔的腰身更弯了几分,神态却是愈发坚决,“自是再战!“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范进,寻求曾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听闻范大人此前亦是屡试不中?” 范进哈哈笑道,“你我又岂可一概而论!” 没等吴承恩开口,范进又道:“依我看,汝忠你这是连路子都走错了,又岂能如愿以偿。” “还请老世翁赐教!” 吴承恩一个激灵,当即躬身下拜。 范进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当今陛下好长生,你既有才华,不妨写些此类文章,想来定有受用之日。” 吴承恩茫然抬头,不知何解。 怎的好端端扯到长生一道上了。 “科举乃是收集安邦定国之论,与长生一道何干?”吴承恩忍不住变色道。 也就是思及此番登门,乃是寻一番出路,更兼范进一看就是敦厚长者,吴承恩对范进印象不错。 若是换作旁人,此时的吴承恩大概是已经拂袖而去了。 科举大业,又岂能奴颜媚上,而作黄老之说? 若真个如此,那与严嵩之辈何异? 范进面色一阵变幻,再度认真打量了他一番,确定的确是发自肺腑,不由得心下感慨。 果真是有大圣气象! 想来若无这般风骨,多半也塑造不出那位流传千古的孙大圣! 范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劝道:“汝之志向,本官已然明了。不过,你也不必将科举看得太重,它不过是陛下牢笼志士的手段罢了。” 顿了顿,他举了个例子,“就像是昔日的唐玄奘,必须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的过程。” 一旁的李窗,颇为艳羡地看着吴承恩,范进对其的另眼相待,就连他都看在眼里。 吴承恩自然也感受到了范进的拳拳回护之心,只是听得范进三句不离黄老之说,心下却是大感别扭。 对于什么黄老之说,神魔志怪,他从不感兴趣。 哪怕是一辈子科举不中,哪怕一生飘零,穷困潦倒,他也绝不会作此类文章。 科举风气,歪成黄老之说,成什么样子? 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吴承恩心下所想,几乎全写在脸上,范进又岂会不知,含笑道:“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准备,三日后到工部报业司报道吧。” 吴承恩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大喜过望道:“老世翁还愿意用我?” 范进淡笑道:“这是自然,本官向来见不得大贤遗野。不过,将来要是你哪一天想通了,想要撰些长生题材的文章,还请务必让本官先行一观。” 吴承恩险些脚下一个踉跄,慌忙正了正衣冠,虽心中笃定不会有这一日,嘴上却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范进笑而不语,旋即便命管家福伯把人送了出去。 一时间,书房之内,只剩下范进与李窗二人。 相比于吴承恩的纯粹,李窗的小心思无疑更多一些。 不过,范进也从不希望自己手下是提线木偶,因而倒也有些容人之量。 看着对方一脸艳羡地注视着吴承恩离开,范进淡淡道:“你以为,汝忠方才所言如何?” 忽然被问话的李窗连忙回神,略一思忖,犹豫着说道:“汝忠兄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末了,趁着擦额头细汗的间隙,又微微抬头打量了范进的表情,有些摸不准他的喜好,“不过,依小人看来,这黄老之说,也未必就误人子弟。” 见没有被打断,李窗更多了几分信心,“昔日强汉,正是凭借黄老之说,一举定鼎强国根基,可见黄老之说,绝非一无是处。” “难道你有这份见识!” 范进拍了拍手,暗道此人于察言观色一道,确有几分独到之处,“黄老之说于强汉居功甚伟,于我大明朝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请老世翁教我!”噗通,李窗直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范进侧了侧身,“昔日已故夏首辅裁汰冗员,清查皇庄,赫赫之功,权倾朝野,群臣莫不影从。” “然而结果又如何呢?” “权倾朝野,意味着四面树敌,换做你是陛下,你会怎么做?” 李窗一时语塞:“这......” 良久,才有些不确定道:“提拔新人?” 说完,赶紧把脑袋压得更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便对了。” 范进缓缓起身,“咱们这位陛下,那可是连青词都能选入科举试题的人物,更遑论是黄老之说?” “只要是安邦定国之策,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并不重要,可以是八股,可以是青词,自然也可以是黄老之说。 “可惜啊,汝忠参不透这一层......”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范进再度勉励了几句,便再度让福伯把人送了出去。 此时,原本候在前厅的魏好古,料想范进已经见完了二人,便也抬步往书房走去。 恰巧,碰上了刚从书房出来的范进,“贤弟,随我走走吧。” 二人走至小池塘边,从边上下人手里接过鱼食,随手抛洒在池塘里,引得众多鱼儿聚拢争食。 “人也见了,范世兄以为二人如何?”魏好古看着远山如墨,白鹭翩飞,心情舒畅,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人清正刚直,一人灵机多变,俱是可造之才。”范进撒完手里的鱼食,拍了拍手上的细屑,“我得二人,如得卧龙凤雏,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在工部真正打开局面。” “那便好。”魏好古亦是松了口气。 末了,他又道:“报业司一事也就罢了,权当范世兄给自己找点事做,只是黄河水患一事?” 他可没忘记,范进可是领了两份差事。 尤其是后者,既不能大肆宣传黄河水患以造成人心浮动,又要避免事后被扣上什么都没做的帽子追责,真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范进抬手打断道:“贤弟勿忧,愚兄早有计策!” 第144章 什么都知道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慧和尚,听说最近你那义子混得风生水起?” 侍立一旁,随时准备听候吩咐的慧和尚闻言,身形猛然一震:“老爷您有事吩咐!” 范进近前,拍了拍他的身子,淡笑道:“你那义子是个有能力的,短短时间就聚拢了一大批人,把势力洒满运河两岸。” 慧和尚心下踟蹰,说道:“都是仗着老爷的庇护罢了,若没有老爷,他纵是有十个脑袋,只怕也早就搬家了。” 范进笑笑,倒也没有故作谦辞,吩咐道:“改天你把他叫上,我想见见。” 说完,看向魏好古,“恰好,也让魏贤弟好好看看,这位江湖人称‘强哥’的,究竟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短短时日便让诸多帮派服他。” 慧和尚一阵尴尬,面色发红。 什么强哥,就是个鱼贩子而已,若没有自家老爷,哪儿来他的造化。 深吸了口气,慧和尚当即领命,下去张罗。 倒是魏好古,心下一头雾水,有些摸不清范进的心思。 那高强手下,确有不少人手,可多是些青帮地痞之流,成日游手好闲,于黄河水患一事,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贤弟可莫要小瞧了那高强,我听慧和尚提及他的行事为人,可见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范进拢了拢袖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就连昔日宿敌,都能化干戈为玉帛,收为己用,这哪里是什么没有成算的黑帮头子。” “罢了,且不说他了。” 范进看出魏好古并不是太感兴趣,转而岔开话题道:“平日里事务繁忙,你我难得一见,今日本也该聊些风雅之事才对。” 三日后。 范府门外。 高强紧随着慧和尚登门,在临迈步而入前,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番这座不算显赫的府邸,这才在慧和尚的催促下,局促入内。 范府的装潢并不算富贵,却胜在难得的清幽,一草一木,都透露着官宦人家的贵气。 一时间,高强只觉得脚下发软,唯恐破坏了这一草一木,唐突了贵人。 “人可带来了?” 慧和尚先一步入内,没等他开口,范进便放下茶盏,淡淡询问了一句。 “已在外间候着了。”慧和尚垂手而立,连忙回道。 范进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带进来吧。” 片刻后,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小人见过范大人!” 说完,也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如同木桩般,躬身站在那里。 范进循声看去,只见这道身影虽是躬在那里,隐约却见几分孤傲,“抬起头来!” 高强立时一个激灵,缓缓抬头。 “倒是有几分英雄气象。”范进嘴角扯了扯,虽只觉得此人相貌平平,一脸老实巴交汉子模样,但也不免客套了几句。 “入座吧。” 吩咐了一句,又命人看茶。 这时候,高强才大着胆子,坐了半个屁股,顺带着看向上座之人。 那人留着灰白长须,一脸慈祥,身穿从五品官袍,顶戴乌纱,浑身上下透着大儒气度。 一时间,高强笃定这位声名在外的范大人,当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心下不免平添了几分好感。 “素来听慧大师说你颇有才干,今日一见,果然不负英雄名讳。”范进端详了高强片刻,略一点头道。 高强当即离坐,拱手道:“全倚仗大人回护,义父时时提点,大人与义父造化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顿了顿,又道:“大人若是用得上小人,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急,先坐。”范进脸上喜色更甚。 晃了晃白玉瓷杯,范进漫不经心道:“好听话谁都爱听,本官也不例外,不过相比于嘴上说,本官更想看到实际行动。” “眼下本官就有一桩事打算交给你去做,若是做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去做,能不能把事情做好了......” 高强心知考验来了,几乎是下意识看向慧和尚,却被慧和尚径直瞪了回来。 高强摸了摸鼻子,“还请大人吩咐,小人必定尽心竭力。” 说完,唯恐范进不满,连忙补充道:“纵是天大的事情,小人也绝不推脱,若是办砸了,您只管要了小人的脑袋!” “倒也不必如此。” 范进说着,当即挥手,让一众丫鬟仆役下去,唯独留下慧和尚与高强父子二人。 话毕,他又招了招手,示意高强附耳过来,一阵低声言语。 期间,高强一阵面色变幻,瞳孔骤缩。 范进大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究竟做是不做,全凭你心意,只是本官今日所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可明白?” 见他仍旧有些失神,范进不由得挑了挑眉,鼻腔哼了一声。 “请大人放心,此事绝不会出了纰漏。”高强咬牙答应下来。 “既如此,那本官便敬候佳音了。”范进紧皱的眉头立时松开,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爷,你们这是?” 被晾在一边的慧和尚一头雾水,只是见范进看过来,立马不敢再多问。 那意思很明显,不该他知道的,最好别问。 谈完了正事,范进假意吩咐人摆饭,准备款待一二。 高强却十分有眼色,心知自己还没有彻底入了这位范大人的眼,更没资格让范进亲自设宴款待,只得推托帮内事务繁忙,需用心筹备调度,方能更好地完成范进交代之事。 听得如此,范进只好起身送客,待行至厅门前,才状似无疑地说道:“高强啊,听说你喜欢吃鱼,恰好前几日别人送了老爷我几尾。” 说话间,福伯已经提着两条用草绳串着,活蹦乱跳的鱼上前。 范进接过鱼,顺手塞到高强手中,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回了前厅。 慧和尚只觉得自家老爷对高强十分满意,看着他手里的鱼,一时间不免有些羡慕。 倒是高强有些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鱼,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知道了,这位范大人什么都知道! 第145章 回不了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高强向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许多秘密便是心腹也不曾轻易透露。 然而,现在自己的杀手锏,竟然被这般轻易戳破...... 曾经的精武武馆,自打慧和尚听从范进吩咐,当作见面礼送给了高家兄弟俩之后,这里便更名为英雄会。 崭新的牌匾,崭新的装潢,一伙人正聚在一起议事。 “大哥,难道咱们真的要给那姓范的卖命?”四处瞟了一眼,眼见没有外人,高盛说起话来,倒是有些肆无忌惮。 “是啊,强哥,范大人要咱们找的,可是严世藩的晦气。” “严世藩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严首辅的独子,非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人称刀哥的汉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上首无动于衷的高强,忧心忡忡道: “万一让严家知道了,天下之大,怕是再没有咱们几个的容身之处了。”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家伙儿过得还少么? 打打杀杀从来都是家常便饭。 可现如今,靠着白金瀚酒楼,月入斗金,谁还有大不了落草的想法? “没那么简单。” 高强手掌抚过范进所赠的几本翻得卷边的旧书,“咱们已经上了范老爷的船,再想下来,谈何容易!” 他没透露范进掌握自己手上沾染人命的消息。 对于那等人物来说,证据不证据的,重要么? “再者,咱们招惹不起严家,难道招惹得起范家?” 话甫一出口,众人便是一阵憋屈。 年轻气盛的高盛,甚至把拳头攥得发白,骨骼咯咯作响。 “还是安分些吧!” 高强扫了自己弟弟一眼,目露警告之色,“咱们投靠范大人已久,至今还没个投名状。 这次范大人交代我们做事,我不希望出任何岔子,明白么?!” “至于说严家那里......” 高强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自信道:“自有范大人在前头顶着,轮不到咱们操心。” ...... 几日时间,悄然而逝。 一则事关严家的流言,开始沿着运河两岸悄然传播。 初时人们还不以为意,却不料随着时间推移,竟变得愈演愈烈起来。 范进负责筹建报业司,接连几日忙碌,刚把草台班子搭建了起来。 回了范府,还没歇上一歇,就从慧和尚口中听说了此事,立时心下暗喜,暗道这高家兄弟用起来,的确是颇为顺心。 “告诉高家兄弟俩,注意隐藏身份,别把自己搭进去了。”范进可不希望节外生枝。 慧和尚当即躬身称是。 旋即,便如一阵旋风般出了府门,汇入了街市人流之中。 “老爷,此时便让高家兄弟俩收手,是否有些为时过早了?” 旁边的福伯为范进奉上一杯清茶,忍不住说了一句。 范进面色不变,淡淡道:“那高家兄弟是一枚好棋子,也是一把利刃,眼下还不到舍了他们的时候,若他们有什么不测,往后谁还敢给本官做事?” 说完,他又洒然一笑,“再说了,咱们把戏台子都搭好了,难道还怕没人唱大戏么?” “瞧着吧,要不了几天,清流一系弹劾严世藩的奏折,就会如同雪花般飘进紫禁城.....” 果不其然,清流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流言席卷京城的同时,清流要求彻查工部的奏折,就直接通过通政司呈送到了内阁。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还是涉及首辅之子,以及工部一应官僚,就连嘉靖帝都特意抽出宝贵的时间,把严嵩叫去,亲自过问此事。 一时间,严党与清流的激烈碰撞,朝堂之上俱是波云诡谲,暗流涌动。 不过,此时范进却没有掺和进去的意思。 两大阵营交锋,胜负尚且不得而知,反倒是流言传播得愈演愈烈。 就连原本笃定黄河水患子虚乌有的百姓,都不由得心里直打鼓。 尤其是在工部出面辟谣,劝告百姓不要惊慌之后,这种担忧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不过,左右这一切都与范进无关就是了。 他虽然是始作俑者,但早已深藏功与名。 “希望借此一事,黄河沿岸的百姓们能有所准备吧......” 范进在感慨了一番,自己这番操作也许可以挽救无数人性命之后,便趁着休沐之际,再度登门拜访周司业。 传闻,国子监祭酒近日身体抱恙,且已有告老之意。 更兼清流与严党相互攻奸,无暇他顾,正是周司业再进一步的好时机。 “恩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范进与周司业对弈半晌,棋盘之上黑白棋子激烈厮杀,俨然已经陷入了僵局。 留给周进的时间不多了。 像他这般年纪,想要再进一步,若是进了,那便是进了,若是不进,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 周司业默然,下意识摸了摸两鬓,迟迟拿不定主意。 范进见此,直接将手上的棋子掷在棋盘上,只见原本是一步死棋,却在悄然间活了过来。“恩师,我不明白,您还在犹豫什么?” “您盼了那么多年,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打破枷锁,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种机会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范进直视周司业,眼神之中闪烁着少有的锋芒,与寻常时候的谦逊温和大相径庭。 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像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唉......” 周司业叹了口气,看向范进,“贤契,你可知,一旦此事不成,你我师徒会付出多大代价么?” “我也就罢了,可是为师实在不想看到你数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终落得一场空!” “你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完全不必如此急切,大可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慢慢走上去,不必急于求成......” “可是你……唉!” 国子监祭酒是何等重要的位置,若是趁着严党与清流开战之际成功坐上去了也就罢了,若是不顺利,事后免不了被清算。 “老师此言差矣!” 范进面色冷峻道:“我也想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慢慢走上去,但现实残酷,容不得我这么慢。” “一入官场深似海,老师,你我都回不了头了。”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们没有道理不争取!” 说着,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周进,“代价算什么?如果我们现在不付出代价,任由大明继续这般江河日下,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都将沦为代价!” 第 146章 背锅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在造老子的谣!” 严世藩独眼扫过众人,径直拍案而起,恨恨说道。 严党一系的核心人物,俱是缄默不语,心中同样在思索着。 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竟然使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丝毫不顾及党争武德。 “咳骇......" 投入严党麾下的工部清吏司郎中刘继元,见众人俱是一言不发,忍不住迈步而出,打算抢个头彩,力劝道: “侍郎大人,冷静啊!” “古语有言,每逢大事有静气,当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砰! 一只茶杯飞过,正中工部清吏司郎中刘继元的额头。 刘继元看了看掉落在脚下的瓷杯碎片,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直觉手上一股温热流淌。 两眼一翻,刘继元当即晕了过去。 “拖下去!”严世藩挥了挥手,心中余怒难消。 现在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要教自己做事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有这个资格么? 冷静,我冷静你老母! “东楼兄,事已至此,还请暂歇雷霆之怒。” 赵文华见旁人噤若寒蝉,只得劝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那始作俑者找出来,狠狠报复回去!” 说到这个话题,严党一系的人马上就不困了,甚至有些精神抖擞。 无论出手之人究竟是谁,但敢如此扫严党的面子,岂不是把他们的脸面全都踩在脚底下。 长此以往,严党于朝堂之上,还有何威慑力可言。 “依梅村兄之见,此次究竟是谁在背后设局暗算本官,又究竟有何用意?”赵文华开口,严世藩也不好不卖这位义兄一个面子。 “左右不过是清流一系的人……” 赵文华沉吟半响,同样没有什么头绪,下意识把矛头指向李默及其党羽。 遍观朝野,有这份胆量针对严党的不多,以硬骨头著称,且屡屡与严党作对的李默,勉强算是其中一个。 在他看来,李默此时出手,看似突兀,实则也有迹可循。 尤其自从礼部尚书徐阶“叛变以来”,在严党的步步紧逼之下,清流的生存空间已经无限收缩 。 到得现在,清流之中更是人心浮动。 若是再不主动出招,李默那老匹夫迟早变成光头司令不可。 如此情形之下,难保李默不会狗急跳墙。 既然在朝堂上已日渐无力抵抗日益膨胀,一手遮天的严党,那么将目光投向民间,也并不稀奇。 清流扎根道德,裹挟舆论,如此下作之事,一看就是清流的拿手好戏。 即便是以前,清流也没少用这等歪招,让一应严党大员颜面大失。 只不过,这一次上来就拿严世藩做筏子,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难道是李默老匹夫被逼到绝境,自知败局已定,打算临死反扑? 严世藩闻言,眉头皱的很深,仅剩的一只独眼熠熠生辉,半晌才摇摇头道:“这一次,应该不是清流的手笔。” “至少不是李默那老匹夫的手笔。” 赵文华看向严世藩,“东楼兄此言何解?” 严世藩笑道:“那李默老匹夫,我自认是最了解不过的了,看似铮铮铁骨,实则底线灵活,哪一回见了家父,不也恭恭敬敬,口称‘老大人’?” “说他会主动同我严家撕破脸皮,我却是不信的,这一次设局的,当是另有其人。” 以往李默党羽与严党相争,多是有来有回,你废我一兵,我灭你一卒。 而此次,清流的攻击矛头,却直指严世藩本人! 难道,李默老匹夫就没有想过留退路么? 清流清流,也许不在乎权势富贵,但绝不会置生前身后名于不顾。 这,便是清流的软肋。 严世藩出言提醒,众人俱是恍然,不过下一瞬,又不免心下一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倘若是李默的话,他们会忌惮,但绝不会害怕。 反倒是这次,出手之人隐于幕后,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打了严党一个措手不及。 现如今,满京城都是风言风语,就连食不果腹的乞丐都在口口相传,说是严世藩贪墨了本该用于修堤的银子,言之凿凿黄河堤岸必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此等谣言,如同飓风般甚嚣尘上,屡禁不止。 若是寻常谣言也就罢了,然而此次事关黄河水患之事,可耻的流言更是将黄河水患与严世藩深度捆绑。 一旦黄河水患真个爆发,严世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得不说,这份手段十分下作,用心也十分歹毒。 老百姓可不会关心严世藩贪没贪墨修筑堤坝的银子,一旦黄河水患爆发,老百姓先入为主地就会笃定严世藩贪了,严世藩就是罪魁祸首。 届时群情汹涌,嘉靖帝又必须甩锅,最适合背锅之人,还用说么? 赵文华眉头深锁,心下一阵动摇:“可是,若不是李默,还会是谁?” 严世藩心思急转,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浮起,又一个个接连摁下。 能在短时间,把流言沿着运河大肆散播,打严党一个措手不及,这份能力绝非寻常之人可以做到。 蓦地,他忽然想到一人,不由恨恨道:“徐阶!!” “徐尚书?” 众人对视一眼,俱是心下一颤。 “这不可能吧?”赵文华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代为询问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 严世藩眼神微眯,“此人假意投诚,却又一贯与我们保持距离,就连家父都不止一次说过,徐阶生性狡猾,非是良善之辈……” 严世藩深吸了口气,“况且,也唯有此人,方会出此毒计。” “这件事,要不要知会老大人一声?”涉及从一品重臣,赵文华不敢掉以轻心,犹豫着提醒了一句。 严世藩抬手打断道:“暂时还不必,咱们只是猜测,还未有实证,倒是徐阶一系的人马,咱们得多多加派人手盯紧了。” 扳倒一位从一品重臣可没有那么简单,至少凭借他们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况且,没有严嵩点头,这些人也未必就会对他唯命是从。 第147 章严首辅亲启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严世藩眸中精芒一闪,摸着下巴,看向众人,“你们说,我们能不能借着这次的事情,把李默老匹夫与徐阶那个滑头一起装进去?” “这......会不会风险太大了?”赵文华身子一颤,暗道小阁老行事,果然与首辅大相径庭。 明明是一对父子,一个老成持重,另一个却总是喜欢兵行险招,不按套路出牌。 “放心!” 严世藩摇了摇羽扇,成竹在胸道:“此事我会与父亲详加斟酌的。” 凡事只要了做了,必有痕迹,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盯紧了,看看究竟是哪一方势力露出马脚就好。 严世藩向来刚愎自用,既然心有成算,旁人自是规劝不动。 唯一令人稍稍心安的,就是严世藩还没有自大到昏了头,贸然对李默、徐阶之流出手。 有严阁老压阵,应是不会闯出太大祸事。 ...... 严党疑神疑鬼,李默一系的人倒是欢天喜地,暗自庆幸李大人总算是出手了。 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击中严嵩软肋。 奸相严嵩不是最在乎严世藩这个独子么? 拿捏了严世藩,想必严党的动作也会收敛一些,不会再对他们穷追不舍了吧? 倒是身为当事人的李默有些后知后觉,不过在深思熟虑之后,倒也觉得也许并非是什么坏事。 虽然被人‘利用’心里不爽,但只要能打击到严党,他便也甘之如饴。 唯一令他感到困惑的,就是朝堂之上,何时冒出了这么一股‘反严’势力,竟然藏得如此之深,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再想到工部那个烂摊子,以及今年的黄河水患,李默更是心中暗爽,已经在想象着严世藩汗流浃背的样子了。 除非严家父子是神仙,否则随着进入夏汛,黄河决堤溃堤,淹没下游大 在得到李默的允许之后,李默一系的人更是大感振奋,打算借着这次机会找回场子,也好让天下人看看,清流没死,清流还活得好好的。 除了他们,天底下再也没有能抗衡严党的存在了。 与李默等人频频出手相比,徐阶一系就低调得多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徐阶的人就什么都没做,流言能够短时内散布京城,呈愈演愈烈之势,同样与徐阶一系的人脱不了干系。 不过,相比起李默的明火执仗与严党开喷,徐阶却表现得十分稳重,甚至还在二者之间充当起了调解员的角色。 这就让下面的人看不懂了。 “恩主......” 一群人甫一开口,就被徐阶挥手打断,“此事休要再提!” 门生故吏们被训得顿时唯唯诺诺,仅止二三人心下不忿,打算冒险行事。 如此倒严的天赐良机,他们又岂能甘于坐山观虎斗。 徐阶看了看神色有异的几人,心下摇头,却也没有再劝。 多年血雨腥风的官场斗争生涯,早就让徐阶养出了一身非凡气度。 眼下的大明朝可谓是泾渭分明,严、李两党斗争日趋激烈。 而两党相争,必有一死。 此时自己尚未入阁,严、李提前全面决战,于他而言,可谓是大大的不妙。 他内心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倒严,而是做第二个严嵩,他要一步步走上去,做大明朝最大的权臣。 因而,眼下绝不是倒严的最佳时机。 他的羽翼尚未丰满,今时今日嘉靖帝能让李默和严嵩斗,明日嘉靖帝也能让他徐阶和别人斗,或者是让别人跟严嵩斗。 在没有摸清嘉靖帝的真实想法之前,过早参与倒严,绝非明智之举。 此时,形势尚不明朗。 至于说,错失一个机会?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早早谋篇布局,何愁没有机会? 看着其他人渐次离开,唯独吕需留待原地,徐阶回了回神,看向他问道:“怎么,你也与那等庸人想法一致?” 吕需神色讪讪,呐呐道:“学生只是觉得,若是放手施为,大业必成。” “哦?”徐阶眉毛一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说来听听。” 吕需听罢,先是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六耳,这才大着胆子上前,行至徐阶身侧,一番耳语。 “住口!” 吕需甫一开口,徐阶当即面色狂变,“你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黄河水患本就严重,若再人为挖掘堤坝,酿成滔天灾祸,生灵涂炭,你我可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黎民?” “你这圣贤书,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骂到最后,徐阶几乎是暴喝出声。 眼前之人,相貌虽还是那副相貌,但却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此妄念绝不可动,更不可行!”徐阶声色俱厉道。 吕需被骇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跪倒在地请罪道:“老师恕罪,学生...学生只是见不得那严党欺辱老师......” “更不愿看老师久居人下......” 说着,头压得越来越低,直至不敢再多辩解。 徐阶同样十分吃惊,指着吕需,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颓然坐下,半响才道:“你回去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老师?”吕需猛然抬头,眸中泪光汇聚。 “来人,送客!” 随着门逐渐关闭,照射进厅堂的阳光消失,徐阶才悠悠长叹了一番。 这哪里是什么谋士,分明就是一位毒士。 吕需此人,聪明则聪明矣,只是心太毒,格局也太小。 他的心里只装着“倒严”,却没有装着大明朝。 眼下的大明朝可谓是风雨飘摇,若再因为党争之故,不顾百姓死活,酿成空前的洪涝,让黄河下游省份成为水中泽国...... 届时,即便成功“倒严”,留下的也是一个无比糟糕的烂摊子。 大明已经千疮百孔,实在承受不起太多的风雨了…… 一念及此,徐阶快步前往书房,笔走龙蛇间,一封亲笔信就被炮制而出。 徐阶吹了吹纸上墨汁,这才亲自郑重地将其装入一个信封之中,信封上赫然写着‘严首辅亲启’几个大字。 148.浩浩荡荡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世藩,看来老夫这些年的放纵,终究是养大了你的胃口!” 听严世藩说罢,严嵩微眯的双眼陡然睁开,厉喝道:“你以为是那桃李满天下的李默老匹夫是易与之辈,还是当场从一品礼部尚书是泥捏的?” “还设局把他们二人一举装进去,彻底铲除此二人之威胁?” “我就问你,凭什么?” 没等严世藩开口,严嵩当即冷笑道:“就凭你严世藩,还是凭你用的那些人?” “父亲!” 原本跪伏在地的严世藩猛然抬头,咬牙道:“儿子只想替您挡些风雨罢了!” “遮挡风雨?” 严嵩呵呵冷笑,一把将茶几上的茶盏推倒,茶水溅了一地。 半响,他才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止住正要上前搀扶的严世藩,“天底下没有人能替我遮风挡雨,你用的那些人,包括你严世藩,全都是在给老夫招风惹雨!” 见严师藩一脸愤懑,严嵩神色愈加落寞,眼底藏不住的失望。 缓步走到严世藩身边,颤抖着将他扶起,端详着严世藩的面孔,忍不住替他掸去衣服上的尘灰,“世藩吾儿,你要知道,你爹我能当上首辅,坐稳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靠的从不是流于表面的东西。” “爹知道你的青词做得极好,甚至做得比爹好,只是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战乱灾荒,官场争斗......这哪一件事是能靠写青词就能平息下去的?” “好比此次黄河水患,你只想着借机扳倒徐、李二人,可曾想过如何收场?” 严嵩浑身暮气沉沉,拖着老迈的躯体缓缓踱步,“黄河水患一旦失控,半个大明朝陷入动荡,无数人流离失所,你可有想过圣上会作何想?” “你只想着这是扳倒徐、李二人的天赐良机,殊不知自己已是大祸临头了!” 严嵩的话说得很重,如同黄钟大吕,听得严世藩身形一震,只是哆嗦着泛紫的嘴唇强撑道:“反正圣上离不开您,离不开咱们严家......” “你又错了。” 严嵩慨然道:“不是圣上离不开你爹,而是大明朝离不开你爹,没有你爹,大明朝的亏空永远也补不上!” “那黄河水患一事?”严世藩搀扶着老父亲坐回椅子上,既然不能借机设局把徐、李二人装进去,就意味着这个烫手山芋还在他手上。 “你还不明白么?” 严嵩挪了挪身子,压下咳喘,“圣上已有黄河水患爆发的心理准备,只是朝廷,更具体地说是工部,绝不能毫无作为。” “那么大的烂摊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严世藩皱着眉头说道:“工部是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除非户部愿意拨二三百万两银子,如此一来倒是有一丝可能。” 问题的关键在于,户部就没银子,非止户部,整个大明朝的国库,耗子进去了都能摇头。 卯吃卯粮那么多年,哪儿还有什么存余? 除非提前把秋税收上下,如此倒也可解一时之急。 无非就是再苦一苦百姓。 “提前收税你就不用想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把今年的税收完了。” 严嵩却没有那么乐观,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父亲您说怎么办?”严世藩索性直接撂挑子,就连顶上乌纱帽都随意丢在了一边。 严嵩没功夫搭理他的任性,“钱财还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在人,若是咱们费尽心思筹集了银子,有那等小人从中作梗,再如何治涝也是枉然。” “您是说,与徐、李二人合作?”严世藩听出了弦外之音,满朝文武,有能力给严党下绊子的,估计也唯有这两股势力了。 “不是徐、李,而是徐。” 严嵩双手撑着桌子,食指揉着眉心,强调道:“我们与李默老匹夫早已势同水火,绝无讲和可能。”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旦与李默一党合作,以他对嘉靖帝的了解,怕是种种猜疑猜忌就会形同水火,将严党彻底淹没。 “徐阶会答应么?”严世藩有些狐疑地说道。 “少湖会答应的。”严嵩想也不想地说道:“老夫这双眼睛,看过太多的沧桑变幻,唯独有一点,那就是从未看错过人。” “此人鹰视狼顾,脑生反骨不假,却也绝非短视之人。” 说完,又盯着严世藩看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若没有你爹,你是斗不过他的!” 正当严嵩准备以严府名义给徐阶发帖设宴之时,管事当即手执一封书信,快步走了进来。 “说!”严嵩闭目养神,惜字如金道。 “徐尚书府上派人送了书信,说是让成送给老爷。”管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当即把书信双手奉上。 严嵩闻言,双眼微睁,脸上添了不少笑意,对于信封上的‘严首辅亲启’几个大字却是看也不看,直接递到严世藩的手上,“看吧,少湖此人,当不可以寻常眼光看待。” ...... 周府。 范进与周司业的谈话,从初生东曦到月落乌啼。 “老师,我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迟疑什么?” 到了最后,范进直接把一本经义甩在茶几上,‘大明官场激荡百余年,时代的洪流可谓是浩浩荡荡,从我们步入官场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积极拥抱还是心存抗拒抵触,都已然身处洪流之中,被裹挟着前行。” “期间,有许多人凭借着自身的努力、才智、或者说是幸运,站在了潮头之上。” “这潮头之上是风光无限,诱惑无限,也是风险无限,就看我们如何把握了。” “唉......老师果然是老了,”周司业看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脸上藏不住的欣慰之色,“既如此,那老师便再争上一争吧。” “若一切顺利,皆大欢喜,若是不成.....” 周司业顿了顿,脸上的迟疑一扫而空,洒脱道:“无非就是回才汶上县教书罢了,只当当年夏首辅没点我的将.......” 149.治理洪涝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周司业要是再进一步,那可就是中央党校校长了...... 别看国子监司业与国子监祭酒之间只差半个身份,但二者之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甚至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也许单从品级上,与李默、徐阶之流还有不少差距,可凡事不能单看品级,还得看含权量、政治影响力不是? 严府前厅,檀香杳杳,仆从得了吩咐早已退下,只有严家父子在叙话。 “徐阶打算跟我们合作?”严世藩目光停留在书信上,双眉拧在一起,惊诧说道。 原以为还需设宴款待,以示拉拢,没成想徐阶竟然自己就跳出来了。 “不要小看少湖此人。”严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旋即摆摆手道:“能在他这个年纪坐上礼部尚书的位子,又岂是等闲人物。” “他比你成熟,你不如他。” 严世藩闻言,有些不以为然道:“父亲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自诩,自己在徐阶这个年纪,绝对不会止步尚书衔。 若非老父顾及重重,他便是现在就坐上尚书之位,有何不可? 终究,还是父亲老了,不像过去那样果断。 子凭父贵又何如,他就是大明朝权势最盛的二代。 有捷径不走的,那不叫天才,叫蠢材! 严嵩见他不以为意,也不再劝,捏着白玉瓷杯,思虑片刻,“徐阶主动找上门求合作,那他想要什么?” 严世藩低头看了看书信,说道:“徐阶举荐张神童为裕王侍讲。” “答应他。”严嵩想也没想道。 严世藩也不意外,手握书信,思索片刻说道:“只是,翰林院毕竟是李默的地盘......” 严嵩冷笑,“李默是为翰林院掌院不假,但翰林院可不是谁的自留地,回头见了皇上,老夫提及一二,想必陛下也不会驳了老夫的面子。” 顿了顿,他又说道:“只是,徐阶如此大费周章,却只为栽培一个张居正,倒是让老夫费解。” 末了,看向严世藩,问道:“对于此人,你可有印象?” 说起张居住,严世藩自然不会陌生,当即道:“张居正,人称‘江陵才子’,七岁通晓六经大义,十二岁中秀才,轰动一时。” “十三岁参加会试,时任湖广巡抚顾璘怜惜其才,未免伤仲永之事,有意让其迟几年,以致其乡试落榜......” 严嵩面色不变,悠悠道:“如此说来,确是神童。” 严世藩素来最听不得父亲夸赞别人家的孩子,便道:“这有什么,纵是张居正再如何神童,也越不过父亲您去。” 此话原也不假。 严嵩五岁入严氏祠启蒙,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 不过,相比起严嵩这个前浪,张居正显然出色多了。 就连严嵩都不由得连连摆手,“这些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切不可外传,免得让人笑话。” 严世藩有针对张居正之意,未尝没有对于张居正打破严嵩创下的历史纪录的不忿。 至于说,明史之上,同样有刘伯温、于谦等人聪敏更胜于严嵩? 无论是刘伯温还是于谦,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并且早已做古,难道严世藩还能跟死人计较? 但活着的不行。 略带警告地看了严世藩一眼,严嵩抚了抚长须,笑道:“看来徐阶也知道李默一系离倒台不远,这才想着跟自己的得意门生寻个好去处。” ...... 范进出了周府,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牌匾,旋即折身上了马车。 心里则暗忖,下一次再来,这司业府,多半已经是祭酒府了。 严家父子决意治涝,这便让一向安稳的工部骤然变得忙碌起来。 别说其他人不适应,就连范进都感觉有些吃不消。 不过,既然决意治涝,严党倒也没有心思再去压制流言,完全就是摆出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这倒是让高强兄弟俩的人马逃过一劫,没有因为散布流言被揪出来。 “怎么,都哑巴了?” 严世藩环视工部一应主事,“都说说,这涝该怎么治!” “小阁老,咱们真的要治涝啊?”都水清吏司主事程弼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在他看来,此时才治涝,虽然谈不上亡羊补牢,但也可以说是临出恭才想起来要修茅房。 与其费力不讨好,还不如直接躺平。 法不责众,难道嘉靖帝还能把工部上下一扫而空? 再说了,黄河水患治理,工部是主责不假,难道其他部堂就能脱得了干系? 无非就是推出去几个替罪羊,平息圣上怒火罢了,总归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严世藩看向程弼,没好气道:“若是之前,自是如此,可现在群情汹涌,沸反盈天,外面都在传是我严世藩贪墨了修堤的银子。” “若是洪涝爆发,水淹良田,百姓流离失所,一切岂不是都算在我的头上?!” “这...这都是愚昧百姓的无知之言......”程弼呐呐道。 “放肆!” 严世藩直接拍案而起,“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是在我的肩上担着的,你们自然可以安于苟且,怠于治涝,但我不行!” 说着,他环顾众人,每一个触及他视线的,无不连连低头。 “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在尔等心里,天下苍生这四个字,全忘了吗?“ 严世藩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下,“为了皇上,我严家父子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攻奸诬陷、什么委屈都可以受。” “我们严家为朝廷干了最多的事,受了最多的委屈。” “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几时想过国,几时想过我大明朝?” 赵文华见旁人噤若寒蝉,只好出面打圆场,“东楼兄还请息怒,严家为陛下,为我大明朝旰食宵衣,群臣都看在眼里。” “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治涝。” 说着,又看向众人,“关于治涝花费一事,我与东楼兄已有眉目,不须尔等担心,只是具体的,还望各位同僚以大局为重,忠于职事,勿做推脱。” PS:感谢我男神“陆凡兄6群组织科长”的打赏,今天尽量更出五章,以作感谢! 150.治河之策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家父子是真的贪,同时也是真的想治涝。 只不过到了现在,一切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大规模的修筑堤坝、梳理河道已经不现实,工期上就来不及。 更不要说,严家父子打算治涝不假,但未必愿意拿出几百万两银子替朝廷填这个窟窿。 范进猜测,这一次严家愿意拿出几十万两银子估计就已经顶天了。 几十万两银子,正常情况下,勉勉强强也只能加固一部分河堤,减少洪涝灾害发生所造成的连带损失。 范进同样参加了这场会议,但全程都没有发表意见,一则他正在筹备报业司一应事宜,二来他也不懂治涝。 治涝是一门学问,在老旧的、近乎废弃的河道堵塞与堤坝侵蚀的现实下,所能做的一切都十分有限。 与其盲目插手,事后担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 京杭大运河是大明安定的大动脉,而京杭大运河却要借助黄河漕运。 因此,黄河流域,尤其是黄河下游的状况,决定着京杭大运河是否通畅,漕粮能否运抵京师。 可以说,漕运畅通天下安,漕运不稳,大明不稳。 眼见一干工部同僚个个形同鹌鹑,赵文华心下一狠,直接点名:“久闻范大人有经世济用之才,不知有何以教我?” 范进一脸懵,心中叫苦,纳闷这究竟是谁造的谣? 只不过,看赵文华这副样子,显然有杀鸡儆猴的意思,范进当即心神一凛,连忙拱手道: “关于治河,下官实在是所知不多,但中医讲究调理,对症下药,这治河多半也差不多。” “对症下药?”旁人俱是细细咂摸。 “范大人接着说。”严世藩眼神微亮,做出了个请的姿态。 范进思虑片刻,说道:“黄河的特点是流速大,挟沙力强,以下官之见,当务之急,应该是堵口复堤......” “那这治河,又该从何处着手呢?”严世藩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是心中的迷雾刚被驱散,立马又笼罩上了一层轻纱,总也看不真切。、 范进正色道:“我们应效仿当年大禹治水,先进行水文水利勘察,分清全局与局部的关系,再对不同的问题,进行针对性地分析,分出轻重缓急,采取不同的措施。” 严世藩眉头皱得更深,迟疑道:“范大人能否说得再仔细些?” 说着,命人取来了一份地图,自己则从上首位置走了下来。 范进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地图上,一时间脑海中思绪连篇,如同鱼跃大海,足足一刻钟后,才指着地图上一处,神采奕奕道:“洪泽湖!” “洪泽湖?”众人依言看去,俱是不解。 范进深吸了口气,肯定道:“没错,就是洪泽湖。” “大家不妨想一想,假如我们在这里修筑一座拦蓄淮河清水的平原水库的话?” 范进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倒是都水清吏司司主程弼率先反应过来,击节赞叹道:“妙,实在是妙啊!” 见众人看过来,程弼目光炯炯道:“如果本官猜得不错,范大人走的这一步妙棋,当是旨在‘蓄清刷黄’,借助淮河清水,冲刷黄河泥沙。” 说完,看向范进,面露赞叹之色,“如此一来,至少也能保证京杭大运河运口不至于淤断,确保大运河畅通。” 大运河畅通才能谈救灾,否则南粮无法北运,纵有万千手段,亦是枉然。 面对众人惊为天人的目光,范进却是缓缓摇头,“若仅止于此,黄河水患依旧无法根治,只能做权宜之计耳。” “若想根治黄河水患,关键还是在大运河。” 为什么明朝黄河水患犹为严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京杭大运河。 为了维系这条大明的大动脉,明朝屡次更变黄河河道,致使黄河水道不畅。 大运河有利亦有弊,维系天下安稳是利,致使黄河水患频发是弊。 “依下官愚见,大运河不如新增南运口。”范进想了想说道,“单纯依靠北运口,黄河河道压力太大,可若是双管齐下,黄河水道的压力立马骤减。” 说完,范进一脸难色,扭捏道:“只是如此一来,工程量未免太大,没有两三年时间,怕是难以功成......” “无碍!” 严世藩连忙道,“范大人所献之策,无论是治标还是治本,俱是世所罕见,已是十分难得。” 他有预感,一旦自己成功促成此事,根治黄河水患,怕是直接载入史册。 纵是千难万难,一时难以功成,但回头只要写成奏折呈送给嘉靖帝,后世之人当不会忘了他的‘首倡之功’。 念及此处,心下更为热切。 范进笑笑,“不过,相比于新增南运口,下官倒还有另一个权宜之计。” 众人俱是惊奇,此人莫非是当世孔明? 否则,旁人皆是束手无策,为何此人总是妙计丛生? “除了新增南运口以外,我们还可以在北运口再想想办法。” 范进的视线在地图上逡视着,最终落在一处,“我们可以将这一条皂河打通。” “皂河?” 不消说,知道这一条河的人并不多,就连程弼这位主管全国河道水利的都水清吏司司主都毫无印象。 范进只得说道:“这条河,位于宿迁西北一带,由于涝水冲刷,形成了一条天然河道,因土呈黑褐色,故而得名‘皂河’。” “时下距离黄河汛期还有不少时日,若是即刻动工,开挖皂河,打通运河,当有不小的把握。” 范进说得口干舌燥,瞥见一杯热茶递过来,下意识接过,撇了撇茶沫饮了一口,眼角余光这才看到,竟是严世藩一脸兴奋地给他递茶。 此时,严世藩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什么张神童,什么高拱,终究姜还是老的辣的。 换做旁人,哪儿来这份经天纬地之才! 严世藩拽着范进的袖子便道:“劳烦范大人回去之后,将今日想法稍做整理,以理成册,回头随我进宫,奏与陛下!” 151.当庭自辩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修筑一座平原清水库,开挖一条皂河,严世藩自忖,有个一百万两银子,应该能办下来。 当然,前提就是从上到下都不拿。 这放在平时很难,工部的项目,百官早已习惯了伸手张口,视之为唐僧肉。 但这一次,掏银子的可是严家,谁若是想伸手? 哼哼....... 严家有的可不只是菩萨心肠,还有金刚怒目。 只不过,想到要花上百万两银子,严世藩不免有些肉疼。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朝嘉靖帝要些银子。 国库没钱人尽皆知,但嘉靖帝的内库,应该还有不少银子。 更别说,嘉靖帝借着宫妃省亲发了二三百万财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 即便端午斋醮花费不少,但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月光’了吧? 严世藩多次催促,范进自然不好推脱耽搁,当日便将自己的一应想法整理成册,送到了严世藩的工房。 严世藩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便大点其头,暗叹范进此人,果然不愧是世所罕见的‘治河专家’。 旋即,严世藩便以自己的名义,写了一封奏折,准备交给班房,呈送给通政司。 然而,在奏折即将离手的那一刻,又鬼使神差地收了回来,按耐下‘冒功’的想法,在自己的名讳之后,略一犹豫,便加上了范进的名姓。 嘉靖帝没有那么好糊弄,自己几斤几两,想必嘉靖帝一清二楚。 既如此,还不如坦荡一些。 当然了,这趟便车,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蹭一蹭的。 下属的功劳,四舍五入,可不就是上官的功劳? 没有将‘治河之法’完全归功于自身,严世藩自认已经足够厚待范进的了。 小阁老的奏折,自然没人敢拦。 负责初审奏折的通政司左右参议,连看也没看,便直接登记在册,把这份奏折,直接放在最上面,挥挥手让差役呈送给内阁。 此时,几位内阁阁老正在商讨政事,见了这份奏折,俱是面面相觑。 严阁老每日只当值两个时辰,恰巧今日还提前告了假,他们有理由认为,这是假借严世藩的名义,实则是严嵩的手笔。 再联想到近日的流言,立时心中疑惑尽去。 难怪面对汹涌的流言,严党一系的人不做过多辩解,反而任由流言越传越广。 甚至于,有的阁老不免心下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则流言从一开始就是严家父子在自导自演? 为的,就是给李默设局,彻底清扫掉朝堂上的这最后一块拦路石。 不敢细究,几位阁老一番商议,决定索性上呈嘉靖帝御览,以免卷入两党相争的政治漩涡。 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可不想再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再搭进去。 “变天了!” 有阁老下意识抬头,只见滚滚黑云,风雨欲来,空气仿佛在四周凝结。 “有意思......” 刚炼了一炉仙丹的嘉靖帝正是神清气爽之时,忽然内阁送来一份不曾票拟的奏折,当即随手从黄锦手中接过。 原以为又是哪个御使文官弹劾哪位部堂大佬,细细一看,却陡然正色。 “好一个治河之策!”嘉靖帝攥着奏折的手稍稍用力,旋即又看署名处,除了严世藩以外,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那个老翁的见解......”嘉靖帝心中疑惑尽去,了然地点了点头。 旋即,又命黄锦把全国的水文地理资料一并找出来,就着烛火,斜倚在榻上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嘉靖帝才将奏折与资料放作一处,稍作思忖道:“朕记得,这些时日,有不少大臣弹劾严世藩贪墨工部梳理河道、修筑堤坝的银子?” 黄锦不敢迟疑,腰弯得更低,上前两步道:“确有此事,全依圣上您的意思,一律留中不发。” 嘉靖帝忽的笑了,“传旨内阁,明日召开朝会,让严世藩当着百官的面自辩吧!” 黄锦下意识看了看殿外,此时已是风雷大作,倾盆大雨狂泻,再抬首看向嘉靖帝,只见其已换了打坐的姿势,静心冥想了起来。 当即道:“是。” ....... “圣上让我当庭自辩?” 得到消息的严世藩先是一怔,随后洒然一笑,“李默老匹夫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心情大好的严世藩,当即大手一揽,将两位绝色女子揽入怀中,红被一翻,待醒来时已是天明。 雨还在下,严世藩擎着一把雨伞,徒步行走在汉白玉御路上,眺望着巍峨的太和殿,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笃定,有那份奏折在,自己今天定可安然无恙。 顺便,还能看一出李默一系人马踢到铁板的好戏。 严世藩心情大好,李默一系的人马,更是如此。 接连上奏弹劾严世藩多日,嘉靖帝一直留中不发,让人完全摸不住嘉靖帝的想法。 然而今天,嘉靖帝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严世藩当庭自辩? 这岂非是天大的好消息,足以证明他们接连数十上百封的弹劾奏折,总算不是无用功。 这不,在大家水滴石穿的坚持下,即便是严世藩,也不得不灰头土脸,面临百官诘难。 “李大人......” 太和殿外,严世藩随手将手中的伞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施施然拱手,十分随意地向李默行了一礼。 李默眉头微蹙,心中顿生一股不妙之感。 这严世藩,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压下心中的想法,李默同样敷衍回礼,“严侍郎......” 话毕,又抬眼看了看位居最前列的当朝阁老严嵩,只见那道老朽不堪的身影,此时却似乎比往日更挺拔些。 心下不免一暗,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 再看向自己的人马,恍若一无所觉,仍旧沉湎于嘉靖帝即将发落严世藩,甚至牵连严嵩的臆想之中,心下更是不安。 “李大人?” 不知何时,首领太监已经宣旨让百官觐见。 李默对着身后之人歉意一笑,旋即便深吸了一口气,迈过了太和殿的大门。 152.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世藩,你可知近日弹劾你的奏折,都快把朕的养心殿都堆满了?” 嘉靖帝高坐龙椅,双手随意搭在双腿之上,先是环顾大殿文武众臣,继而说道:“他们都说,说你严世藩打着你爹的旗号,为非作歹,结党营私,连工部治河的银子,都给坦贪墨了个一干二净。”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随着嘉靖帝话音落下,不少朝臣皆是低声交头接耳起来,唯有少数几位重臣,眼观鼻鼻观心,似是不为所动。 “启禀皇上,臣冤枉!” 严世藩一甩袖,龙行虎步出列,行了参拜大礼,旋即高声道:“请陛下明鉴,臣自履职工部侍郎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有所差池,辜负陛下隆恩。” 说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臣以为,当是朝中有奸佞,见不得微臣替皇上办事,为国朝尽忠。” “臣,委屈!” “哦?”嘉靖帝淡笑道:“依你之言,这朝堂之上,谁是奸臣?” 此言一出,旁人还不觉得如何,唯独李默心中大感不妙。 这一唱一和间,哪有半点责罚严世藩的意思,这严家父子究竟使了什么妖术,竟让嘉靖帝连国朝大事都忘了! 难不成,是严嵩那老匹夫,又向嘉靖帝进献了什么海外丹方,还是什么绝佳青词? 李默心急如焚,然而却没有半点头绪,几乎是下意识迈出半步,打算打断这对君臣之间的东拉西扯。 然而,恰在此时,严世藩冷哼一声,看向迈了半步的李默,哂笑道:“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李默就是我大明朝最大的奸臣!” 严世藩说得掷地有声,整座大殿几乎都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控诉声。 一时间,众人俱是下意识看向李默,面色十分古怪。 李默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迈出的半步,退回来不是,踏出去也不是,一脸的黑线。 从来只有清流高举道德大旗,围攻奸臣,结果好家伙他这一晃神,直接就成奸臣了。 “严侍郎休得胡言!”李默面色涨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也就是场合不对,否则非得大骂几声‘竖子’不可。 “严侍郎说我是奸臣,那奸字怎么写想必不用本官多言,本官本本分分做官,清清白白做人,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李默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阁老已经纳了二十几房小妾了吧。” 说着看向徐阶,“就连徐尚书都把自己的孙女,许给了严侍郎做小,恐怕这个‘奸’字,比本官更担得起!”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哭笑不得。 唯独两个当事人,面色十分难看,严世藩是羞的,即便他再如何自诩风流,也知道这种事被拿到朝堂上堂而皇之地讨论,实在有失礼数。 相比于严世藩,徐阶同样一脸酱紫色,显然是被李默气得不轻。 他把最疼爱的孙女许给严世藩这件,私下里没少传,说什么的都有,但总归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为了迷惑严家父子,他不惜拿自己的名望做筏,几乎把自己在仕林中的脸面丢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现在,此事却被李默当着文武百官,甚至是嘉靖帝的面直接捅了出来。 这让旁人如何看他徐阶? 最关键的是,让嘉靖帝如何看他徐阶? 嘉靖帝会不会认为他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自己投靠严党是为了迷惑、麻痹严党,进而顺利获得进入内阁,成为阁老的门票,为最终推翻严党做准备。 可现在被李默这么一搅和,自己直接无辜躺枪。 压下心底的想法,看着明明已经两鬓斑白,却竭力把腰杆挺得笔直李默,心下不由得暗道:“此獠,已有取死之道!” “不要东拉西扯了!” 严世藩打断李默的话,一挽袖子道:“李默,别以为我说的只有你,你和你手下那些人,全是一丘之貉,全是奸臣。” “今年夏汛将至,工部上下旰食宵衣,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住在工部衙门,而你,和你手下那些人,只会拆台,只会栽赃诬陷!” “怎么,敢做不敢认?” 不待李默开口,嘉靖帝便看向黄锦,询问道:“黄锦,可有此事啊?” 黄锦连忙说道:“据老奴所知,自入夏以来,工部衙门晚上的确是时常灯火通明。” 在‘YES’ OR‘ NO’之间,黄锦直接选择了‘OR’,丝毫没有卷入两派纷争的意思。 自入夏以来,工部衙门晚上时常灯火通明也是事实,至于里头的官员,究竟是在办公,还是在吃席,那他就不知道了。 反正工部的采买份额超了不少,花露水、酒肉等物资消耗得特别快。 嘉靖帝自然看出了黄锦的小心思,隐晦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管。 这不免让他想起了那份‘治河之策’,如此缜密的治河之法,饶是那范进再聪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出来的。 光是资料查证,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这一点,在奏折上标准的各项资料出处,让嘉靖帝身边的十几个小太监按图索骥,找了一个下午就可见一斑。 一时间,对于严世藩所说,工部上下辛苦,不免信了几分。 待再看向李默,眼神愈发耐人寻味,“李爱卿,关于严世藩所言,你认是不认?” 李默闻言,踉跄了一下,旋即站定,双手举过顶上乌纱,缓缓放至胸腹之前,跪倒在地: “没有做过的事情,臣,不认!” “呵!” 严世藩冷笑道:“或许李大人没有亲自散布关于严某的流言,蓄意破坏朝廷治涝大计,但李大人敢说,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后台,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流言大肆传播,甚至替他们扫清手尾,让锦衣卫也束手无策吗?” 严世藩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太和殿炸响,骇得李默身子下意识一歪。 虽说平日里严世藩就很狂,但像今天这样不留余地的,还是第一次。 153.一家独大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默一甩袖,一概不认。 严世藩上前几步,指着李默说道:“你说我严家结党营私,你李默又何尝不是?” 顿了顿,又看向群臣,哈哈笑道:“如果说我严家结党营私,那这满朝文武,又有哪一个不结党营私,有哪一个是诤臣、孤臣?” “非要说我严家,我严世藩结党营私,那我问你,我结哪门子的党,营哪门子的私?!” 说完,当即面朝嘉靖帝跪倒,腰杆挺得笔直,“臣曾是国子监生员,累受皇恩,臣是天子门生。” “要说恩师,陛下就是臣的恩师,要说靠山,陛下就是臣的靠山,要说同党,臣也只能是陛下的臣党!” “反倒是你李默,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心怀不轨!” “你!!” 李默气得差点把胡子揪了一把。 好家伙,严世藩三言两语,就要把自己打成结党营私了? 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若论结党营私,谁比得过你严世藩,比得过你严家? 这大明朝,早就被你严家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李爱卿,你可还有什么话说?”龙椅之上,嘉靖帝敲了一下磐,磐钟一亮,随即发出当的声响,止住了二人的争吵。 虽说他今日有意做个决断,但却不想牵连太广。 严世藩与李默的争执,就是严世藩与李默的争执,不能演变成为两党之间的生死决裂。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无论是为黄河修河堤,还是为自己修宫室,哪一样不需要人去做。 若是演变成为大清洗,岂非无人可用? 想到这里,嘉靖帝不免环顾群臣,心中暗暗叹息。 他自是清楚,能够站在大殿内的,没几个干净的,但那又能如何呢? 难道把他们全换了? 可谁又能保证,换上来的那批人,一定会比现在这批人干净,用起来更顺手呢。 还是那句话,现在这批是吃饱了的鸭子,换上来的可就不一定了。 饿着肚子的鸭子上台,可是会把摇摇欲坠的大明朝吃得山穷水尽的。 “臣,无话可说。”李默老泪纵横,兀自摘了顶上乌纱,跪伏在地。 嘉靖帝的意思,他听懂了,在他与严党之间,嘉靖帝选择了严党。 见他这副凄凉模样,嘉靖帝同样有些不忍,十数年的君臣之谊,总归不全是虚假的。 念及此处,他不免看向老神在在端坐一旁的严嵩道,“严阁老,你以为如何?” 严嵩年事已高,嘉靖帝为以示恩宠,特意命人备了座。 “臣愚钝,近来年纪大了,耳聋眼花,不知圣上所指?”严嵩雪白的眉毛抖了抖,淡淡开口:“请圣上明示。” 嘉靖帝撇撇嘴,说道:“那朕就明示。” “你是当朝阁老,内阁首辅,李默是哪个部的尚书?” 这下子严嵩倒是不装聋作哑了,连忙道:“李大人是吏部尚书。” 嘉靖帝一拍手,“那李默结党营私,攻奸诬陷忠臣,阻拦锦衣卫调查执法,那你知是不知?” “臣,亦有所耳闻。”严嵩乖乖回道。 “那你可曾上奏,与朕分说过?”嘉靖帝面色一厉,用略带呵斥的口吻说道。 “臣,知罪。”严嵩挣扎着从座椅上滑下,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好了,既如此,那就罚俸三月。” 嘉靖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落了严嵩,旋即看向殿下的李默,紧接着说道:“原吏部尚书李默,跪听旨意!” 嘉靖帝一边说着,边上黄锦连忙负责命人记录:“吏部掌天下官员升迁,上承朕义,下领百官,九州国运,亿兆民生,其任该何等临渊履薄,方不负社稷之托。” “乃有吏部尚书李默,议政处事,持身不正,私心过甚,且攻奸朝臣,贻误国事。” “朕听纳严嵩、严世藩、赵文华、鄢懋卿建言,着将李默除去吏部尚书之职!” 待嘉靖帝圣训完毕,群臣俱是哗然。 与严党相抗多时的‘李党’,就这么完了? 虽说嘉靖帝没有牵连之意,可李默这个‘李党’的党魁,都被革职,剩下的那大猫小猫两三只,显然已经于事无补了。 树倒猢狲散呐! 不少官员俱是心事重重,暗道看来往后这大明朝堂,怕是要严党一家独大了。 严嵩本就执掌内阁中枢,几位阁老也对严嵩近乎唯命是从,更有严世藩、赵文华、徐阶、鄢懋卿等人相佐,羽翼何其丰满。 当然,如果说其他人还只是忧心忡忡的话,那么此时李默一系的人马,则是无不呆滞当场,面露惊恐之色。 嘉靖帝不清算,不意味着严党就不清算他们。 昔年霸王放虎归山的旧事犹在眼前,严世藩这位小阁老,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即便夹着尾巴做人,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不过,也有心思通透之辈,暗忖也不知道此时投靠严党,免于清算,还来不来得及。 倒是最为当事人之一的严世藩,此时心中无比快意,双手张开,仿佛天下尽皆入怀。 心中不住的呐喊,“看吧,这大明朝,这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终究是在我小阁老的肩上担着的。” “什么李默,老子还没用力呢,他就倒下了。” “假以时日,即便是父亲严嵩,也须得让位于他......” 正处于空前兴奋,自认为站在大明政治舞台最中央的严世藩自是没有注意到。 当听到嘉靖帝开金口,亲自免除李默吏部尚书之职,群臣看向位于上首处喜怒不形于色的严嵩尽是尊崇之时。 就在其身侧,徐阶宽袖中双拳紧握,薄唇微抿,身形好似一张长弓般绷紧,嘴里呐呐自语道:“我的剑未尝不利......” 良久,他又深吸了口气。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眼下严党一家独大,无人可制,日后必定骄横之气更甚。 自己只需继续蛰伏,静待严党露出鸡.......马脚,必可毕其功于一役,以尽全功。 154.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真是令人意外,与严党对峙多年,不曾想掌院大人竟然就这么落败了。” 李默被罢官,翰林院上下仓惶,人心浮动,唯恐严党乘胜追击。 不过,王世贞是今科翰林,牵扯还不深,即便是清算,也清算不到他头上,这才有闲心登门,同范进叙旧。 翰林院内其余人等,早已如同无头苍蝇般寻找门路,打算早换门庭。 范进默然点头,片刻后才问道:“现如今,翰林院是由谁人主事?” “是李侍读在代行掌院之责,由袁侍读相佐。”王世贞随意说道。 范进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说道:“看来,陛下没有牵连翰林院的意思,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唉,李侍读威望不足,怕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翰林院属官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王世贞看向范进,止不住的羡慕。 范进是从翰林院跳出来了,他可还屈身翰林院,李默被罢官,翰林一系失势,覆巢之下难有完卵。 “且不谈这些,翰林院乃是储才养望之所,陛下不会让任何人轻易染指的。”范进拢了拢袖子,一脸的风轻云淡。 大明朝堂风云激荡,但一时片刻还烧不到翰林院。 总归还是翰林院含权量太低,算不得中枢之地。 “翰林院还好,就是日后朝堂......”王世贞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自此以后,严党怕是真的无人可制,一家独大了。” 说着,看向范进,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可怜我等末学新进,一腔抱负,却也只能看着严家父子呼风唤雨......” “呼风唤雨?” 范进洒然一笑,“严党势大,可若说呼风唤雨,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这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 不是猖狂骄横的严世藩,也不是老谋深算的严嵩,更不是卧薪尝胆的徐阶,而是那个隐于宫闱,明面上一心烧炉炼丹,实则操控权术的嘉靖帝。 嘉靖帝一日不死,谁敢言呼风唤雨? 王世贞心下不解,不知为何范进总是对嘉靖帝充满信心,要知道这一位在常人眼中,可是‘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否则也不会动辄叫嚷着‘欺天了’。 范进闻言,淡笑不语,并不作任何解释。 这一位,可是在正德十六年,凭借十四岁的年纪,就与皇城衮衮诸公、天皇贵胄权斗,进而一战封神,成为大明帝国无可争议主人的人物。 礼部尚书毛纪、三朝老臣杨廷和......哪一个不是曾经呼风唤雨的存在? 他们每一个都想学伊尹霍光,然而嘉靖帝却不是太甲与刘贺。 纵观整个大明朝,杨廷和那一届的内阁,凭借武宗之后的权力真空期,可谓是做到了真正的大权独揽,唯独历史上的张居正那一届可以媲美。 纵然是张居正,仍然需要尊奉李太后,勾结宦官冯保,而杨廷和领导的内阁,却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行事。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败了,败给了十四岁的朱厚璁,败给了这位具有敏锐嗅觉的天生政治动物。 他们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小觑了这位看似温和,实则狠辣,酷爱修玄的皇帝。 恐吓、诱骗、暗杀、联名抗疏,集体苦谏...... 这一场以三朝老臣为首的文武百官与皇权的斗争中,最终以无可争议的惨败落下了帷幕。 连杨廷和尚且如此,更遑论是区区严嵩之流! 一旦严家父子不加收敛,彻底站在嘉靖帝的对立面,妄想呼风唤雨...... 只会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化作一团随风而散的齑粉。 …… 自从李默罢官之后,整个京城暗流涌动,今日恰恰就是李默离京的日子。 文武百官并无一人相送,倒是京中百姓自发来了不少。 随着李默的马车缓缓出城,百姓皆是注目、缄默,偶尔还夹杂着低声抽泣的声音。 李默叫停马车,立身于城门外的官道上,面露悲触之色。 眺望着逐渐模糊的皇城轮廓,看着高耸的城墙,一时间百感交集。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李默抬袖擦了擦热泪,“老夫许以残躯,本想覆灭严贼,匡扶朝野,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却不曾想,终是造化弄人。” “今不幸中道而别,恨不得激浊扬清,以全忠义。” “好一个激浊扬清,以全忠义!”忽的一声高喊,却不知何时,严世藩已立身于不远处,一身大红官袍,龙行虎步而来。 “严世藩!”李默恨恨咬牙道。 严世藩轻蔑一笑,“怎么,李大人都被罢官了,还摆出这么一副与严某不共戴天的样子给谁看?” “你李默官居从一品吏部尚书的时候尚且拿本官没办法,现在又能奈本官如何?” “严世藩!”李默一声怒喝,羞愤难道:“你不要得意,你严家父子无恶不作,非是不报,乃是时候未到。” “今日我李默倒下了,明天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李默站起来,你严家父子的末日,已经为期不远了,哈哈!” 李默狂态毕露,风沙裹挟着,吹得他的一身青衫猎猎作响。 猛的,李默径直撞向严世藩,抱着他的胳膊,一口银牙猛然啃下。 严世藩始料不及,万万没有想到,一贯注重礼仪的李默老匹夫,竟然也有如此不讲武德,出手偷袭的时候,简直与解市泼妇无异。 吃痛之下,不由得用力一推,抽身而退:“疯子,全都是疯子!” 李默被这一推,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地。 严世藩下意识抬脚,临半空又收了回去。 看了看如同潮水般涌上前的百姓,严世藩冷哼一声,“你说我严世藩是奸臣,是小人,欺君罔上,你李默和你手下那些人,就是道德君子?” “我呸!” “说着最道德的话,干着最不道德的事,你李默一系,与我严党何异?” 话毕,当即双袖一甩,大步流星地离开。 李默低着头,沉默半响,最后才强提起一口气,看着严世藩远去的身影,恨恨道:“老夫一定会回来的!” 言罢,心力交瘁之下,直接昏倒在地,徒留一干亲眷慌乱的叫喊声。 155.阖家夜游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府。 烛火摇曳,严嵩稍稍挪动身子,一脸默然地燃烧着几封来自浙江的密信,待一切化作飞灰,这才面色阴沉地问道:“世藩还没回来么?” “还没......”管事身形一颤,腰弯得更深。 紧接着,又连忙说道:“许是少爷公务繁忙,近日颇多宴请。” “你还在替他遮掩。” 严嵩把瓷杯轻轻一搁,“什么公务繁忙,宴请繁多,知子莫若父,老夫的儿子,老夫是再清楚不过了。” 言罢,又道:“让人去找了吗?” “找了。”管事忙不迭回道,想起了严世藩让人回的消息,额头不禁冒了一层细汗。 “爹,你这一天催魂似地让我回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啊!”严世藩一身酒气,大着舌头,脚下踉跄着闯了进来,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扯了扯衣襟说道。 管事忙让人上了醒酒茶,就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严嵩皱了皱眉,下意识呵斥道:“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可有半点小阁老的样子。” 严世藩先是往嘴里灌了半壶茶水,酒醒了大半,这才浑不在意道:“爹,瞧你说的,我扳倒了一部尚书,当朝翰林掌院,难道还不能消遣消遣了?” “若是像是那些穷酸清流似的,那我这工部侍郎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爹劝你,也是不想你被酒色所伤,日渐憔悴。”严嵩耐着性子劝了一句,脸上中难得闪过一抹慈爱之色。 “行了,爹!” 严世藩随口应承道:“赶明儿开始,儿子戒酒,这总行了吧?” 严嵩气急,骂道,“听说你最近又瞧上了一个艺妓,打算纳回家,抬为妾室?” 没等他开口,严嵩当即喝道:“严世藩,你想清楚了没有?” “这有什么,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严世藩嘟囔了一句,连他爹都人老心不老,难道他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严世藩!” 严嵩一拍桌子,抬手指向严世藩,怒骂道:“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你都跟个宝贝似的娶回家,还想抬举她当妾室,我严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严世藩双手抱胸,一脸不乐道:“别说了!” 这下子,却是连爹也不叫了。 “你!!”严嵩手指严世藩,半响说不出话来,干脆冷哼一声,喘着粗气。 偏严世藩孝心发作,嚷道:“爹,你要是瞧上了儿子的女人,您只管吱一声,儿子马上给你送来,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你给我滚!” 严嵩随手将瓷杯掷了出去,在严世藩脚下炸成碎片。 严世藩一拱手,不慌不忙道:“那儿子就先去歇息了,您老也早些休息,仔细伤了身子。” “逆子,逆子啊!” 严嵩捂着胸口,瘫倒在椅子上,嘴唇上下哆嗦,“亲生的,亲生的......” ...... 晚饭过后,看了半个时辰时文,范进从书房踱步出来,还未行至多远,便闻到一股还未散去的肉香。 “贤婿老爷......”被范进撞破,胡老爹忙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 范进看着胡老爹手中拿着滋滋冒油的烤肉,一旁的炭火将熄未熄,忍不住道:“可是晚饭不合胃口?” “呃,老亲家苦夏,府上几位姨娘也吃不消,故而府上吃食清淡了些。” 胡老爹说着,“一应吃喝,虽也精美,但我是个粗人,向来无酒肉不欢......” “不必再说了。”范进抬手打断,吩咐一旁的管家福伯,“记得,自明日开始,给岳父大人另备一桌,依着岳父的口味,酒肉绝不可少。” “是,老爷。”管家连忙记下。 “贤婿老爷,倒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胡屠户还待说些什么,却见范进已然看向其身侧,不免有些拘谨起来。 胡屠户在范进还未中举之前,就不缺酒肉吃喝,如今既随他入了京,范进更是不愿薄待于他。 “待会儿,岳父大人可是要去逛窑...勾栏听曲?”话到嘴边,范进纠正了一下措辞。 却见胡老爹一本正经道:“贤婿老爷哪里的话,近来京中十分热闹,小老儿约了几个酒肉朋友,打算出去逛逛,看看热闹,贤婿老爷可莫要误会了。” 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是嘀咕,纵是贤婿老爷,也不能无端污了他胡老爹的清白。 这个鬼天气,窑子有什么好逛的。 便是再浓妆艳抹的姑娘,不肖一时三刻,脸也得花了。 若是再深入探讨一二,更是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滑滑腻腻,很是不自在。 即便想要勾栏听曲,也得换个清爽的日子。 “老爷,你要不要也出府逛逛?”胡老爹说着,顿了顿,继续说道:“老汉我听说了,京城不少大官,也没少光顾那等烟花之地。” 范进一脸黑线,暗道纵是要去,也绝不能和这厮一起去。 若不然,翁婿一同出入烟柳地,若是传进御史耳中,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深吸了口气,范进只道:“岳父大人自去即可。” 胡老爹哎了一声,旋即抬袖一抹,嘴上油渍立时消了一片。 “老爷......”青禾姨娘正在房里看着话本,见范进走进来,连忙起身道。 范进略一沉吟道:“自打进京以来,还未见识过京中夜景,你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自无不可。”青禾姨娘欢喜道。 府上姨娘颇多,老爷不叫旁人作陪,独独叫她,岂不是证明阖府上下,她最为得宠? “那好,你先收拾收拾,待会儿随我出去。” 范进言罢,遂走了出去。 此刻,喜不自胜的青禾姨娘,自是不知,此时府中已经足足备下了三架车马。 莫道是其他姨娘,就连老夫人范母、当家主母胡盈盈,也耐不住好奇心,打算出去赏一赏这京城的景致。 素日里,她们不便外出抛头露面,眼下有范进相随,却是不虞有人说三道四。 156.子嗣艰难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老爷......”青禾姨娘遥遥福了一礼,娇滴滴地说了一句。 范进把一切俱都看在眼里,“可俱都收拾妥当了。” 话里透着关切,手上却没有什么动作,并没有伸手将她扶起。 青禾姨娘微微臻首,水蛇般的腰子弯得更深,“车马都安排好了。” 顿了顿,又说道:“倒是老太太那里吩咐了小丫鬟来报,说是身体有些乏累,担心冲撞了,就不随我们出去了。” 范进还顾不上回话,就看见胡盈盈一头珠翠,满身绫罗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婆子。 没等胡盈盈弯腰行礼,范进便径自亲手将她扶起,又说起了些关怀之词。 旁人将这一切俱都看在眼里,尤其是胡盈盈身边的丫鬟、婆子,更是下意识挺胸抬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待再看向僵在那里,一脸黯然的青禾姨娘时,皆是不由得暗暗撇嘴。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只差一字就得低人一等,低人一等便要俯首帖耳,不得违逆。 更不要说,老爷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爷可是个念旧的人呢。 “还不把青禾姨娘扶起来?”范进同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假意怒斥了青禾姨娘身边的丫鬟几句。 自进入暑夏以来,京中宵禁一再推迟,近乎于灯火通明,映照出了城中的极度繁华。 无论走到哪里,皆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长街之上,羽扇纶巾的学子仕人,长衫飘飘,谈笑风生,片刻后便有种种诗词涌现。 两旁的勾栏瓦肆,更是有不少全新的唱词流出,歌女婉转清丽的的唱腔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这里是内城,虽不如紫禁城巍峨气派,却也远胜外城繁华。 “老爷,你看这个?”胡盈盈驻足在一个鞋摊前,目光流转,似是想到了什么。 范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这小摊前,摆满了各种款式的童鞋,做工虽谈不上精巧,但样式却十分别致。 范进挽了挽宽袖,迈步上去,随手拿起了一双看了看。 此时,才注意到摊前站着的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一脸童真的是戴着一顶虎头帽。 看她的打扮,应是摊主的女儿。 摊主见来了客人,忙吆喝道:“卖鞋喽,卖鞋喽!” “客官,您买鞋啊?” 说着,搓了搓手,热情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见范进一行人不开腔,摊主也不气恼,仍热情招呼道:“是多大啊?我这儿有各式各样的,大小都有,保管您能挑着满意的。” 范进淡笑道:“先看看。” 说着,手里拿着鞋,却不免打量了下摊主的女儿,仍旁若无人地玩耍着,把花帽转着圈儿玩。 “这是你女儿?”范进随意地问了一句。 摊主笑着点头,“孩她娘在家忙针线,孩子只能我带在身边,左右孩子懂事,不哭也不闹。” 范进看了看边上胡盈盈,也紧接着说道:“挺好,孩子懂事。” 说着,内心也有所触动,看到孩子抿嘴笑着,露出两个梨窝,不免伸手戳了戳小女孩的脸蛋。 此刻,他也想起了自己,心下不免一阵唏嘘。 想他范进,家业早成,如今更是高居从五品,已非庶人。 只可惜,儿女缘分,着实薄了些。 若膝下有一二子女,定可享天伦之乐。 作为结发妻子,心意相通,胡盈盈自是知他心中所想,忍不住扯了扯他袖子,又回眸看了身后的几位妾室一眼,“老爷不必忧心,孩子总是会有的。” 阖府上下,谁不盼着范府子嗣连绵。 尤其是几位妾室,更是望穿秋水,只盼余生能有个指望。 范府把她们抬进府,给她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求得还不是子嗣。 此刻,听胡盈盈再度提起,不知多少姨娘下意识抚着自己的肚子,暗恨自己这肚皮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范进唏嘘道:“只盼早来。” 说着,又朝摊主拱了拱手,“不瞒摊主,老夫三代单传,子嗣艰难,如今已逾五十有四,膝下仍未子女承欢......” “啊这......”摊主一阵无语,暗道这单生意又黄了,嘴上却说着场面话,“大爷,小人虽然眼拙,但瞧着您几位,通身的气派,定是富贵人家。” “这富贵人家啊,子嗣略艰难些也是有的......” 我这可不是略艰难些。 范进看向胡盈盈,遂点头道:“不若今天略挑几双童鞋,不拘大小,权且当是提前置备。” “就当是借着摊主的福分了。” 刚才谈话间,他可是听摊主说了,年仅三十又六,却有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儿女福分着实深厚。 更难能可贵的是,摊主还把七个孩子全都料理得周周全全。 虽清贫了些,但夫妻二人勤勤恳恳,守着这摊子,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也好。”胡盈盈发话,几位姨娘争先抢上前挑选。 摊主原以为生意已经黄了,却不曾想峰回路转,反而迎来了一单大生意,高兴得忙不迭连连介绍起来。 范进一行人挑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客人。 付完钱,一行人也没有再在摊前耽搁,说笑间继续往前走。 荷包、香囊、手镯、头钗、胭脂水粉...... 这一趟下来,一干妾室们倒是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独独范进出门带的一千两银票,此时已经所剩无几。 末了,也只能感慨一句‘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不过,这些都还是小头,花钱的大头在于,范进打算开办‘族学’。 阖府上下,立时喧嚣声一片。 就连范母,都特意命人把范进请去,特意劝诫了一番。 “咱们这等人家,最是忌讳枝不枝叶不叶的,此时开办族学,便宜了族亲还是小事,就怕有人生了旁的心思。” 范进闻言,先是一怔,旋即解释道:“母亲误会了,我开办族学,并无挑选优秀子侄过继的想法.” 最起码,在他咽气之前,绝不会如此行事。 157.国势艰难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自古钟鸣鼎食之家,从不会将后辈教育假手于人,世间所谓名满天下的书院,豪门大族从来都不屑一顾。 礼 范府虽谈不上钟鸣鼎食之家,但自出了一个范进,也可堂而皇之地标榜‘诗传家’。 如此一来,族学不免就要提上日程了。 别看《红楼梦》里贾家族学尽是藏污纳垢,不值一哂,便以为天下族学皆是如此。 事实上,千年世家,若非人才辈出,又岂能代代富贵,代代相传。 翌日。 范进在青禾姨娘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正待用些早饭,慧和尚便闯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范进挽了挽袖子,瞥了慧和尚一眼,平淡开口。 慧和尚急得满口大汗,喘着粗气,“老爷不好了,黄河决堤了!” 范进面色猛地一变,豁然站起,“黄河是怎么决的堤?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从严世藩打算全力修堤至现在,不过勉强过去了一个多月,连民夫尚且还没有完全召集,许多物料还在路上。 按照钦天监的推测,距离夏汛高峰期当还有月余时间才对。 深吸了口气,范进这才强自镇定道:“可知道是哪里决堤?” “是...是新安江大堤决口。” 慧和尚狂咽唾沫,“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是淳安、建德两地,已经化作一片泽国了......” 范进眉头深皱,吩咐道:“即刻备马,我要前往工部衙门一趟。” 决口发生得如此突然,很难让人怀疑,是有人不想严世藩修堤。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紧赶慢赶,总算是行至工部衙门大门前。 范进略正乌纱,这才从容迈步而入。 而此时,工部衙署里,早已人声鼎沸,物议沸腾。 “诸位,新安江大堤决口的消息,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吧!”赵文华与严世藩联袂而来,不待与众人行些官场中的繁文缛节,便开门见山道。 一众工部官僚皆是点头。 此事原委尚需查明,但赈灾事宜必须即刻进行。 若是救灾不利,工部上下都脱不了干系。 而首当其冲的,赫然便是严、赵二人,只不过一个贵为当朝首辅的独子,一个是从一品工部尚书。 即便要承担些罪责,结局总归不会太惨淡。 反倒是他们,若是嘉靖帝决心借着新安江大堤决口一事掀起大案,怕是不少朝臣都得九族剥离。 “既如此,诸位同僚便共同议一议,工部将在接下来的风浪中如何自处......” 这场工部内部闭门会议的核心,并非救灾,户部不拨款,工部照样难为无米之炊。 严、赵二人所思所虑,无非如何置身事外,以免事后被追责而已。 太素殿。 自从新安江大堤决口,连淹淳安、建德两县险情的奏折进了通政司,罗文龙便火急火燎地命人送去了内阁。 只是,还没等几位阁臣商议出对策,便有内侍来报,说是嘉靖帝宣几位阁臣前往太素殿觐见。 “都看严阁老做什么!” 嘉靖帝怒火中烧,“你们是我大明的官,又不是严嵩的家臣,朕问你们,新安江大堤为何会突然决口,淳安建德两县,为何会突遭大水。” 见一众阁老皆是默然不语,唯有严嵩战战兢兢正打算出列请罪,嘉靖帝直接一挥宽袖,点名道:“张治,你来说说看。” 张治先是看了看身侧的严嵩,沉吟片刻,这才开口,“关于此中内情,杭州知府已就此事递了奏折,详陈此事......” 显然,嘉靖帝并没有这么好糊弄,“我毋用听杭州知府怎么说,倒是想听听你们怎么说。” “瞧瞧你们,朕以大明万里江山,亿兆子民相托,你们究竟是怎么治理的天下,都说说吧,敞开了说!” “臣等知罪。”包括严嵩在内,几位阁老齐齐跪倒。 “不要再东拉西扯了!” 嘉靖帝怒气更盛,抬手一拨,面前的杯盏直接被扫落在地上,热茶在地毯上冒着氤氲水雾:“查,给朕查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些硕鼠,又贪了朕的银子,贪了朝廷的银子!” 直到现在,嘉靖帝仍深深记得,就在两年前,户部还以国库空虚为由,从自己的内帑借了三十五万两银子,用于加固新安江河堤。 眼下夏汛初至,若是别的地方出了纰漏也就罢了,偏偏出事的是新安江大堤。 “陛下!!” 嘉靖双眼微眯,循声看去,发现是一贯能言善辩的吕本,不由得抬手一指,“吕本,你又有何狡辩之言?” 吕本面色讪讪,定了定神,抚着长须说道:“依老臣愚见,此事还是不宜大费周章,牵连太广,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治涝。” “哦,就这么任由这些个贪官污吏逍遥法外?”嘉靖帝眸中危险之色更甚,猛地一指殿外,龙躯踉跄了一下,“你问问被水淹的淳安建德两地灾民答不答应,问问天下黎民答不答应!” “陛下,猛药易伤国本呐!”张治也跟着帮腔道:“历来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啊。” “急?”嘉靖帝冷笑,“朕急了吗?” 说完,面色潮红之下,似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不由得看向严嵩。 不同于往日里的温声细语,嘉靖帝此刻的口吻却有些疾言厉色,“严阁老,你也是如此想法?” 严嵩先是长身下拜,思忖良久才开口,“圣上有意整饰吏治,乃是万民之福。” 嘉靖帝面无喜色,君臣之间相处多年,早已大致摸清了彼此的脾性。 果不其然,严嵩剧烈咳嗽两声,紧接着说道:“只是......只是眼下,还须以稳为主。”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嘉靖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另外两位当值阁臣。 迎着嘉靖帝的目光,张治、吕本二人先是对视一眼,旋即便由张治开口,沉声道:“严阁老所言,俱是老成诚谋国之论。” “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军民缺粮,山东济南饥荒,山西饥荒,陕西久不下雨,就连京城也饱受鞑靼所扰。” “东川土司不安分,四处苗民生乱,东南沿海战事迟迟无法平定,国势艰难如此,若再细究新安江决口一事,彻查究竟谁贪了谁没贪,实无太大意义。” 嘉靖怒极,原本抬着的手一滞,身子颓然跌坐在软榻上,叹了口气,挥挥手道:“罢了,明日召开朝会,商讨赈灾一事吧。” 第158 章 自污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皇爷,该到传膳的时辰了。” 几位阁老退下之后,嘉靖帝枯坐了一个多时辰,黄锦担心嘉靖帝身体吃不消,小声提醒了一句。 闻言,嘉靖帝依旧眼眸未睁,只淡淡道:“朕吃不下。” 黄锦再劝,“请恕奴婢多嘴。” “前朝的事,自有内阁阁老们去操心,皇爷是奴婢们的天,还请皇爷莫要因着前朝之事,损伤了龙体。” “若真个如此,便是奴婢们天大的罪过了......” 听得黄锦跪地磕头的动静,嘉靖帝这才缓缓睁眼,只是听及阁老二字,却是眉头皱得更深。 “内阁......”嘉靖帝下意识呢喃了一句,“只怕内阁已经不是朕的内阁,这朝堂之上的衣冠禽兽,也不是我大明的官员了。” “党争之祸,遗患无穷啊。” 黄锦听得此言,身子瑟缩了一下,越发恭谨,“万事还有严阁老呢,满朝文武没有不信服他老人家的。”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嘉靖帝双眼微眯,沉声开口。 “这......奴婢万死!”黄锦额头沁出一层热汗,纵是殿内有冰鉴,也只觉得湿热难当。 嘉靖帝也没有为难身边人的意思,见黄锦许久没有回应,摆摆手道:“起来吧,扶朕出去走走!” 说着,便缓缓起身,不料盘坐太久,双腿发麻,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皇爷......”黄锦眼疾手快,忙上去搀扶。 适应片刻,嘉靖帝才挥退黄锦,缓缓走出了太素殿。 在其身后,黄锦双目微垂,注视着地上拖拽着的长长的身影。 “皇爷,这日头太毒,咱们还是回去吧。”黄锦抬眼望天,只见残阳依旧高悬,炙烤着大地。 嘉靖帝缓缓摇头,拍了拍面前遍布龙纹的汉白玉栏杆,眺望远处,“日头快下山了,朕也老了。” “黄锦,你说这人呐,怎么就不知足呢?" “朕自认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位极人臣还不够么,还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都说,这衣服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可现在看来是朕错了......” 黄锦不敢作答,伴君如伴虎,嘉靖帝看似说的是严家父子,但谁敢保证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看朕,同你说这些军国大事做什么,你一个阉人知道什么?”嘉靖帝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皇爷,奴婢虽是残缺之人,却也知‘忠义’二字!”黄锦豁然抬头,“敢跟皇爷您过不去,就是跟奴婢们过不去。” “谁挡皇爷的道,奴婢总是粉身碎骨,也叫他月缺难圆!” 嘉靖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道:“回去吧!” 只是,心底的想法,却是越发坚定了。 纵然还不到动严家父子的时候,可这内阁却不能再由严嵩说了算了。 张、吕二人,虽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全然不敢与严嵩相争,再这么下去,内阁非得沦为严嵩的一言堂不可。 细细想来,张、吕二人,年事已高,若不然,寻个由头让二人主动告老? 只是,谁接替张、吕二人的位置,还得再权衡一二。 “是,皇爷。” 黄锦刚抬头,便见嘉靖帝已经大步流星地迈步进了太素殿,随着大门缓缓合上,嘉靖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 工部。 严、赵二人直接发号施令,分配差事,行事极为干净利落。 “范大人,民间关于新安江决堤一事,颇多流言,你任务最重,可有什么好的法子?"严世藩独眼圆睁,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范进想了想,眸光一闪,指尖轻触桌案,淡笑摇头,“报业衙署初建便遇如此难事,下官实难有太好的办法。” 严世藩会意,点点头,复又看向其他人:“既如此,那诸位同僚且先回去吧,告诫手底下的人,咱们急可以,但自乱阵脚可不行。” “朝中奸佞想要把新安江决口的黑锅扣在咱们头上,也要问问我严世藩答不答应。” 赵文华也跟着帮腔道:“没错,那些只知空谈的清流之辈,懂得什么大是大非,有东楼兄、严阁老在,本官向诸位保证,绝不会放弃在座任何一位。” “范大人留一下。”刚散会,严世藩就命人把范进截住,复又请了回去。 “侍郎大人......” 范进略略一拱手,严世藩就遥指一侧的位子,示意他就坐,紧接着又命人奉了茶,便挥手将衙役斥退。 “寿铭兄,方才可是有什么未尽之言?”严世藩侧着身子,靠向范进,低声询问道。 范进吹了吹热茶,旋即放下,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立时道:“请恕下官直言,此次新安江决口,侍郎大人怕是会成为朝中大臣们攻讦的活靶子。” “此言差矣!”严世藩纠正道:“工部是工部,我严某人是严某人,新安江决口跟我严世藩有什么关系?” “纵是有错,那也是工部上下一体的罪责。” 范进笑问道:“严大人忘了?此前民间可是多有流言,说是您贪墨了修堤的银子,这才荒废了水利。” 严世藩面色一阵变幻,恨恨道:“该死的清流,该死的李默,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好深的算计!” 范进心下有些发虚,看着严世藩咬牙切齿的样子,若是得知始作俑者就在对面,怕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稍作沉吟,严世藩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如此,想必寿铭兄已有应对之策了吧?” 范进怀疑,自己若说没有,怕是难以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道门。 当即答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严大人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哦?”严世藩眉头微挑,态度愈发亲近:“计将安出?” 范进假意思索了片刻,旋即道:“咱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没错。”范进笃定道:“清流不是以谣言中伤您么,依下官之见,严大人不妨就认下这项罪名?” 没有给严世藩发飙的机会,范进连忙说道:“据下官所知,淳安建德两地突遭发大水,百姓损失较之以往,却明显轻了许多,至今仍无任何伤亡上报。” “这难道没有谣言的功劳?” 严世藩眼眸一亮,拍着手道:“你是说,‘自污’?” “没错,这一切都是严大人在运筹帷幄,不惜以自污为代价,警醒百姓警惕洪灾,这才将淳安、建德两地的损失减小到最轻。” “严大人高风亮节,心怀百姓,受尽了委屈,现如今已到为大人正名之时......” 范进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显然是挠到了严世藩的痒处。 “这么一来,坏事变成了好事。” 严世藩拍了拍手,看向范进的眼神越发赞赏,“范进,你很不错!" 第 159章 周祭酒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多谢大人夸奖!” 范进连忙道谢,随即又道:“只是,后续可能还需侍郎大人予以配合。” 像是这种事,肯定不能通过报业署去办,严世藩贪墨修堤款的流言既然是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广为流传的,那么自污的消息,最好还是以同样的方式进行。 毕竟,官府在老百姓心里的公信力,在绝大多数时候,还真比不上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 “放心,本官会让人协助你的,此事若是办好了,本官记你大功一件。”严世藩满口答应。 事关自己的名声,严世藩又岂会不上心,更别说还是这点微末小事。 范进谢过,顿了顿,提醒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淳安、建德两地的官员们,要懂事。” 严世藩很快就反应过来,信誓旦旦道:“放心,若是有不懂事的人,本官会教他他们为官之道的!” “再说了,少报一些,对于他们也有好处,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对于欺上瞒下,官僚从来都是无师自通。 淳安、建德两县突发大水,若真个彻查,两县官僚,甚至是州府的官僚,谁也逃不了干系。 黄河中上游还没决口,反倒是淳安建德先决堤,哪怕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这里面必然存在猫腻。 更何况,若是依着清流的意思,届时彻查的可不就仅仅是水灾了,怕是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都得被抖落出来。 别说有严世藩撑腰,即便没有,两地的官员也会想尽办法瞒报少报,现在有严世藩背书,两县官员的胆气立马就更足了。 实在不行,还能把伤亡数据进行一番粉饰,划到失踪人口上。 只要没有找到遗体,说是失踪,谁又能说什么? “嗯,这件事要快,务必赶在两县呈报灾情数据之前。” 严世藩心下暗道,随即看向范进,态度温和之中透着三分热切,“话又说回来,尊师擢升国子监祭酒,本官公务缠身,还未有闲暇亲往祝贺。” “不如今日下值,本官命人备下贺礼,由寿铭兄代为转交聊表心意如何?” 严世藩倒是想亲往,只是思及现在自己麻烦缠身,骤然登门多有不便,没得让人误会了,以为周进擢升国子监祭酒,是严党的手笔。 若是此前,他巴不得把周进绑在严家的战车上,现在却不得不替对方多考虑一二。 严党声名不佳,周进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既然对方已经通过得意门生与严党暗通款曲,就没有必要非得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了。 有这周进这个‘内应’,将来料理起清流一系,也能更加的得心应手。 “恩师高升了?”范进面露惊喜,虽还无法证实,但从严世藩口中说出,想必不会有假。 严世藩淡淡道,“前几日,六部堂官举荐周司业出任国子监祭酒的折子,经过内阁阁老票拟之后,就已经呈送到陛下御案了。” “今日一早,陛下御笔批红,折子已经通过通政殿发出去了。” “细细想来,此时翰林院当是已经拟定了圣旨,由内侍天官发往周祭酒府上了。” 范进闻言,面露激动之色,不由得暗暗艳羡恩师的际遇,官运亨通,莫过于此。 “下官,替恩师多谢侍郎大人!” 说着,范进离座,郑重施了一礼。 严世藩连忙将人扶起,抚着胡须道:“此事倒也不必谢我,全是你恩师自己的造化。” 严世藩比谁都清楚,此时的嘉靖帝,必然已经疑心上了严党。 此前,他们父子二人可是在黄河水患一事上向嘉靖帝打了包票的,为了让严党安心治涝,甚至不惜把李默老匹夫踹出了朝堂。 现如今发生了新安江决口之事,难免让嘉靖帝多有不快。 在这个节骨眼上擢升周进这位清流大佬,显然是在严党添堵,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过,任谁也想不到,周进是他们严党自己的人罢了。 念及此处,严世藩抬眼看了看时辰,旋即开口,“时辰不早了,寿铭兄把差事安排妥当之后便下值吧。” 上官开口,范进早退自然不算是翘班。 紧赶慢赶来到周府,得知宣旨的天官刚刚离去,范进心神大定的同时,不免脚下更快了几分。 “恭喜恩师高升!” 远远地,范进耐不住激动,躬身下拜,高声道贺。 “贤契不必多礼。”周祭酒心情大好,连忙拉着范进上座。 ”这一步,总算是走上去了,不容易了。“周祭酒感慨了一句,旋即命人把茶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坛子好酒。 倒也没有兴师动众地准备酒席,只是简简单单地命人准备了一叠茴香豆,追忆道:“想当年,我在汶上县教书的时候,一边教书育人,一边用功苦读,闲暇之时,便似这般,温一碗黄酒,再让你师母炒上一叠茴香豆。” “倒是步入官场之后,我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这般了......” “恩师厉行简朴,不忘初心,学生受教了!”范进拱了拱手说道。 这下子,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恩师有银子赠给自己了。 钱是挣来的没错,但更是省出来的。 “你我师徒之间,不必说这些外道话。” 周祭酒摆摆手,言语之间十分热络,提点道:“为官之道,管束好亲眷尚且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管好自己。” “在私底下,无人时,细微之处,更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放纵、不越轨、不逾矩。”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贤契当牢记之......” 范进再拜,“恩师教诲,学生不敢或忘。” 周祭酒大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递过来一只碗筷,亲自给他倒了半碗酒,“尝尝,这是我当年自汶上县埋下,后来带上京的酒,虽无名酒之甘冽,却有几分陈酒的醇香。” 说着,二人便举碗对饮了起来。 范进还未来得及夸赞几句,老管家便信步走到周祭酒耳边,低声言语了一句。 期间,周祭酒听得眉头直蹙,看向范进道:“贤契,你那贺礼?” 160.半个志同道合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恩师容禀......” 范进说着,便把自己与严党虚以委蛇的事情说了一遍。 “严党......”周祭酒说完,默然不语,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弟子在工部为官,而工部又是严世藩的大本营,心下不免更添了几分理解。 “贤契每日身处群狼环伺的工部,日日与严党周旋,当以小心为上。” 范进记下,旋即道:“那这贺礼?” “权且收下吧。”周祭酒闻言,没有再说什么。 周祭酒虽然秉承不党不群的为官之道,但在朝堂之上,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此次晋升的内情,主要还是时机抓得太好了。 嘉靖帝疑心严党,而清流自李默远离朝堂之后,声势更是大跌,群龙无首。 既然嘉靖帝有意重新扶植清流与严党相争,清流内部自然乐得推举出一位清流魁首。 论学识、论资历名望,周进都是清流群体之中的翘楚,虽然平日里表现得过于明哲保身,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仓促之下,清流们也没有太好的人选。 放在寻常时候,严党必然会从中阻挠,最起码严嵩那一关就不好过。 但随着新安江决口的消息传来,严嵩前脚才联合几位阁老阻止了嘉靖帝兴起大案,彻查到底的想法,再在国子监祭酒一事上横加阻挠的话,未免太过于没分寸。 这才是严嵩深思熟虑之后,在内阁票拟环节,秉持公正的根源。 再加上,对于周进这个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还与严世藩有所私交的老儒生,全然不似其他清流那般,对严党喊打喊杀。 这么一来,周进的确是国子监祭酒的极佳人选。 换言之,周进擢升国子监祭酒,与严党的支持无关,严党的核心人物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横加阻挠罢了。 “此外,学生今日所来,为恩师贺喜仅是其一,”范进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打钞票,“昔日蒙恩师襄助,买下西山庄园田亩,如今已有产出。” “学生料想恩师新晋国子监祭酒,当是银钱短缺,今日特来奉还。” “贤契,这是何意?” 周祭酒眉头微蹙,“你若是手头不宽松,尽管用着便是。” 这钱从给出去的那一刻起,周进就没想着收回来,全当是当老师的,给学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想当年,他窘迫之时,夏首辅也是如此这般点将。 因此,周进在银钱一道上虽不宽裕,但对于自己的学生,却向来出手阔绰。 “恩师想必也知道,名满京都,销遍大江南北的花露水生意,便是学生府上的营生。” 范进缓缓说道:“初时本钱不敷也就罢了,现在宽裕了,却是不好再拖着。” “再说了,恩师继任国子监祭酒,日后官场迎来送往之事不少,费用上难免捉襟见肘。” “您若是不收下,只怕是不想认我这个学生了。” 到最后,范进用玩笑的口吻说道。 以前周进是国子监司业,迎来送往的都是清流居多,但现在高居国子监祭酒之位,想来便是公侯之家,也须郑重以待,争相结交。 这就是一把手的含金量。 此前周司业代行祭酒之责,可一个代字,却足以说明一切,现如今名正言顺,京城中的公侯府邸,自然不能没有动作。 权贵高门,世代经营,底蕴深厚,素来没有那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传统,出手动辄便是黄金美玉,珍稀玩物。 若是迎来送往,免不了要回赠些前人字画,当代名家之作,再不济,出手之间,也须得是成套的顶级笔墨纸砚,方能不失脸面。、 而这一切,都绕不过一个‘钱’字。 “多了......”周进一捏银票,立时了然,推辞着要把多的还回去。 范进连忙推辞道:“恩师勿须担心学生,钱财一道,学生尚在不敷。” “既如此,那为师就暂且收下了。 闻言,周祭酒只能收下。 说起来,这还是周进第一次见到回头钱。 他这一辈子,收下了太多的学生,也付出了太多,但像范进这样知恩的,有且仅有这么一个。 其他学生,混得大多不甚出息,时不时还写信向他诉苦,累得他一把年纪还得支援一二。 即便偶有几个在经营一道有天赋的,也下意识地认为他是贵为天官,高居司业之位,当不会缺钱,从未想过在银钱上回馈一二。 不过,这银票虽是收下了,但也没想过轻易花费掉。 虽不知道自己学生的花露水生意挣了多少生意,但自己既是他的老师,自当为他打算。 这银票,自己存着不花,只当是给他留一条退路。 毕竟,生意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自古不变的,从来都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范进却是不知恩师所想,见他收下,不免心神一松。 收下银票,二人对坐着,喝着黄酒,咀嚼着茴香豆,言语之间,自是不免再度提起朝堂之事。 “近来,我府上可能不甚平静,你在严世藩手底下做事,万事须谨慎,切莫牵连太深。”周祭酒认真嘱咐了一番。 范进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当即点头道:“恩师放心,学生明白。” 清流推举周进,为己方再添一员大将,自是为了对抗严党,只是眼下并非决战的好时机。 且不谈周进立足未稳,还未完全掌控国子监,即便完全将国子监化作囊中之物,与严党势力仍旧相去千里。 奈何,清流们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空有一腔热血,却只知道以卵击石。 “那就好。”周祭酒见他听进去,倒也放心了不少。 过往的教训每时每刻都在告诫他,与严党相争,不是什么进一步或者退一步的事情,那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若无一击必中的把握,绝不能轻易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临出周府,范进想起一事,忽而看向周祭酒道:“恩师若是有暇,不妨上徐尚书府上坐坐。” 周祭酒抚须的动作一顿,差点揪下一把花白胡须,激动道:“你是说,徐尚书也是我们志同道合的朋友?” 范进嗤笑,“顶多只能算是半个。” 161.壮则有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封建官僚从来都只有一个追求,那就是竭尽所能地迎合上意,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徐阶与严嵩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全然无法团结的存在,这类人身居高位,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想法:整人、治人、杀人。 至于用人,瞧瞧他们用都是些什么人,就可见到底是什么成色。 想到大明朝堂衣冠禽兽横行,范进心底就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即便年近六旬,他仍不免稍稍攥拳,颇为感慨:“吾未壮,壮则有变!” 眼下,还须与严党清流继续虚与委蛇下去。 “不论如何,贤契切记,万事以存身为要。”幻想破灭,周祭酒仍不忘告诫范进,他这辈子学生不少,可真正有出息的可就这么一个。 “老师宽心,学生非是莽撞之辈,若无把握,绝不轻易涉险。”范进一副受教的模样,旋即缓步登上了马车,离开了周府。 ...... “寿铭兄昨日可是见过尊师了?” 次日一早,范进刚到工部,严世藩便派人把他叫去,边上还有赵文华这个正儿八经的工部尚书作陪。 范进点点头,说道:“恩师让我带话,说是谢过严大人的厚礼!” 严世藩满意地点了点头,似是为成功拉拢到一位清流内部的宿老感到高兴,不免又亲切地询问起了范进初入工部可有不适。 范进自是答道一应都好,上官垂爱,同僚和睦,一派团结氛围。 严世藩听到此处,颇为受用,遂矜持地点了点头。 倒是一旁的赵文华忽地说道:“寿铭啊,我比你多当了几年官,于官场一道,倒也称得上是你的老前辈,这里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尚书大人请指教......”范进又是一番拱手,做认真聆听状。 赵文华不假辞色道:“在我大明朝为官,最忌三心二意,首鼠两端。” “我等同朝为官,如同乘同一船,孤身飘零,注定血流漂橹,谁都不能幸免。” 范进诚恳道:“谢尚书大人指点。” 他心里清楚,这是来自赵文华,乃至是其背后严党的敲打,至今仍未取信严党。 不过,他也没有感到失望,反而内心振奋,这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地走进了严党的视野。 这对于他一个区区工部员外郎来说,是极不容易的。 见二人谈性大发,范进不免询问起了赈灾的情况。 毕竟,淳安、建德两地水灾损失瞒报、少报是他的主意,但他可不希望又酿成‘再苦一苦百姓’的旧事,灾还是要赈的,朝廷最好多拨付些赈灾银。 听得此事,就连严世藩都不由得直皱眉,“赈灾阻力,主要还是在于户部,其他几部也各有心思。” 范进面色微变,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 “寿铭大概还不知道吧?” 赵文华摇摇头道:“就在昨日,刑部大牢里逃走了几位重要逃犯,此事就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了,大发雷霆了一通,便没了后续。” “这与赈灾何干?”范进不解道。 赵文华意有所指道:“事后刑部尚书亲自上疏请罪,言及刑部大牢老旧,亟需修缮,请求户部拨付修缮银,以免再出纰漏。” “另外,今日一早,东南海防也传来消息,说是因为战船老旧,有一支小队在与倭寇作战中全军覆没,百余人无一生还......” 一一列举之后,赵文华看向范进,冷笑道:“寿铭啊,你说,接二连三的意外发生,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范进细思极恐,背后沁出一层细汗,心下不由得暗道,这大明朝的官,搂钱是真的狠啊,全然半点都不顾江山社稷安危,不顾天下黎民的死活。 “是下官孟浪了!”范进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道。 “哼,这些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严世藩把手中折扇往茶几上一拍,恼怒道:“他们这是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止咱们赈灾,捎带着还打着有枣儿没枣儿捅三杆子的心思,借机向户部要钱粮。” “那户部那里?”赵文华心里也不免揪了一把。 “户部......” 严世藩缓缓摇头,“赵贞吉不是蠢货,他这位财神爷心里跟明镜似的,倒是经此一遭,赈灾一事,怕是难以顺利了。” “即便最后要到了银子,也必然大打折扣。”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时候都是严世藩和赵文华在说,范进在一旁听。 不过,借着这个机会,他倒是听到了不少部堂大佬之间的隐秘。 这对于他来说,算是一个难得的了解大明官场高层的机会。 “时辰也不早了,寿铭兄先去处理公务吧,我与文华还有些要事商谈。”严世藩看了看天色,朝着一旁的范进吩咐了一句。 坐了近一个时辰的范进连忙起身,“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倒是尚书工房内,本该商议要事的严世藩与赵文华对坐,檀香袅袅。 许久,严世藩方才开口询问,“文华兄,依你看,范进此人如何?” 赵文华斟酌了一下说道:“才干过人,只是不能将其视作初出茅庐的官场小辈看待。” “另外,此人究竟是真心投效,还是假意投诚,也是个问题。” 严世藩对此倒是不以为然,成竹在胸道:“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要紧的,区区一个工部员外郎,成天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纵是有什么别的心思,难道凭你我二人,还拿捏不住他?” “只要他一日还在工部,那就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赵文华闻言,顿时豁然开朗,“东楼兄高见!” 严世藩哈哈笑道:“且不谈这些,当务之急,还是商讨赈灾之事。” 豺狼虎豹,自然想不出什么妙计,但古来朝廷赈灾没银子,解决之道都是现成的。 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总归是不会打士族的主意。 割肉喂鹰,那是佛祖的事,除非老爷们脑袋里齐齐进水,否则就断断不会做下如此蠢事。 162.潮水渐退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当然,除了打商人主意,苦一苦百姓以外,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查抄赃款。 大明对外贸易,每年都有海量的银子输入,国库却空得连耗子都懒得光顾,这些银子究竟在哪些人手里,还用说么? 只是,这大明朝从上到下,早就烂透了,全都在贪,谁去查? 查来查去,最终只会查到嘉靖帝头上。 可以说,自洪武至今,大明早就没有利剑了,即便有,也是锈迹斑斑,腐朽不堪。 范进从尚书工房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自然落入了工部的有心人眼中,因此纷纷上前打招呼,打算靠上这位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跟前的红人。 一时间,范进在工部就更受欢迎了。 对于工部同僚的示好,他直接照单全收,不多时便与同僚们称兄道弟起来,全无初入工部·时的冷遇。 “老爷,高强回来了!”范进刚一进院子,慧和尚便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范进抬手打断,吩咐管家福伯,“先带去书房。” 说完,当即去了后院,换了官服,用过茶,这才慢悠悠地去了书房。 “说说吧,淳安、建德两地如何了?”范进询问道。 慧和尚没开口,给高强使了个眼色,高强连忙道:“目前淳安、建德两地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料想再有半月,潮水当会全部退去。” 范进听得直蹙眉,百姓居所,多为茅草房、即便是县城,也仅有极少数的青砖瓦房,梁柱多用木材。 被水泡大半个月,房倒屋塌乃是常事,即便偶有幸存,修缮起来也是一桩难事。 这笔庞大的支出,若是没有赈灾银,百姓几无生路可言。 可现在,新安江决堤多日,朝堂上仍在争执不休,赈灾银迟迟无法足额拨付。 据他所知,淳安、建德两县向朝廷开口要四十万两银子,用于救灾和灾后重建,然而时至今日,户部仅仅拨出去三万五千两。 “伤亡情况如何?”作为始作俑者,范进对于淳安、建德两地上报的伤亡人数,当然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提前做足功课的高强自然不会隐瞒,连忙道:“根据我们的人调查,两县总计一百二十人死亡,五百八十人受伤,其中约一千二百人失踪。” “你们可能确保这个调查结果的真实性?”范进不悦道:“要知道,参照以往,这个数据可是足足低了两成多。” “你该当知道,欺瞒本官的下场!” “不敢瞒老爷,”高强腿一软,双脸黑红,解释道:“这个结果,是我们逐一走访调查的结果,即便与真实结果有所出入,想来也不会太大。” 顿了顿,高强鼓足勇气说道:“在洪水减弱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前往决口现场,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淳安、建德两县的水灾,当是另有内情。” 犹豫了一下,高强咬了咬说道:“我们手底下有不少常年靠河吃饭的兄弟,据他所言,当是有人连夜挖开了河堤。” “不过,幕后之人可能也是心有顾忌,并没有把口子挖得太大,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新安江决口之初,洪水水势远不如想象中的迅猛,府衙仓促之余,还有精力转移部分百姓的的根本所在。” “洪水内情之事,不肖你来说,本官知道,朝堂百官也知道,就连陛下都有所猜测。” 范进瞪了他一眼,摩梭着手里的瓷杯,继续询问道:“两县还有多少存粮?” “由于洪水爆发得太过于突然,两县粮仓根本来不及转移,其中淳安县的存粮十之八九都泡在水里,建德稍微好上一些,尚且保住六成存粮。”高强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俱都和盘托出。 “当地州府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范进细细询问。 至于说,揪出幕后之人,查明水灾真相? 就连嘉靖帝都不敢将一切掀开,不得不同意三位阁老的意见,他一个工部员外郎又能做什么? 顶多,只能把英雄会的人手发散出去,帮助救助百姓,再搭上一点钱粮。 至于说,防疫? 想法虽好,却不具备可行性。 这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国家,别说是封建王朝时期,哪怕是后世新朝初立之时,仍然没有资格谈把水烧开了喝。 指望淳安、建德自救,还不如指望当地州府调度得当,赈灾钱粮运送及时。 “起初,当地州府并没有什么动作,对于淳安、建德的救助,也多是流于表面,做做样子,”高强认真回忆了一番,“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当地州府态度骤变,先是从州府粮仓调粮,后又从下辖其余县城征粮调粮。” “现如今,当地州府已经出面,开始为淳安、建德四处筹粮了......” 范进听得直点头,暗道严党果然还是出手了。 若没有严世藩这位小阁老发话,浙江官场又岂会有这番行动力。 严嵩出身浙江,浙江官场说是严党的大本营都不为过。 淳安、建德突遭人为水灾,浙江上下无一察觉,可谓是极大地打了严嵩的脸。 严党反对嘉靖帝清查水灾真相,只是担心嘉靖帝欲兴大案,有人妄图借机查出点什么,掀翻浙江官场,并不代表严党对幕后之人不恨之入骨。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先赈灾。 “好了,这段时间东奔西走,也着实辛苦你了。” 范进打量了高强一眼,见他整个人晒黑了一层,印堂发青,脸上满是疲倦,不免关怀了几句。 “替老爷办事,不敢谈辛苦。”高强咧着一嘴白牙,憨憨笑道。 范进摆摆手,说道:“既然两地潮水已经逐渐退去,你便在京中多待一段时日,好好休息休息吧,想必你夫人儿子,已在家中等候多时。” 似是想起了家中的寡妇娇妻和可爱的养子,高强冷厉的脸庞难得柔和下来,高兴地哎了一声,全然不似常人眼中动辄喊打喊杀的黑道大佬,反倒是更像是一个寻常的老实男人。 163.‘包办婚约’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福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童子试已经结束了吧?” 打发走了高强,范进似是才想起来,“你家小子考得怎么样?” 听得范进提起,福伯脸上顿时化作一朵干枯的老菊,“托老爷您的福,国维考得还不错,童子试第八名!” “那确实是不错。” 范进颇为欣慰地说了一句,“往后啊,您老也算是有着落了,儿子有出息,您就擎等着享福吧。” 说起来,范进此时也不免有些唏嘘,去年这个时候,他也才刚中童子试案首,仅仅一年时间,连摘举人、进士功名,如今更是身居工部员外郎之职。 可以说,士子们毕生孜孜以求的东西,在他这几乎是全都有了。 这已经不足以用寻常语言来概括了,简直就是一桩奇迹。 “说什么享福,我只盼他混出个人样罢了。” 福伯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自家出了个秀才禀生,自己这回也算是改换门庭了,再往后了,也勉强称得上是诗礼人家了。 更别说国维还小,往后还有大把的机会科举,进士不敢肖想,举人功名还是有机会的。 往后啊,自己可就是举人老爷他爹了! 想到此处,福伯眼前逐渐变得有些梦幻,仿佛已经看到了国维往后像老爷这般体面,穿着官袍,顶大乌纱,满脸威仪地坐在衙署里办公哩。 越是这般想越着,脸上的笑意越盛,半响才回过神,一个激灵,下意识把腰弯得更深: “说起来,还多亏了老爷您的招抚,没您亲笔推荐国维进白云书院,拜入大儒门下,哪有他今时今日的造化?” “往后有机会了,我非把我家小子叫来,亲自给您磕头......” “磕不磕头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孩子上进有出息,比什么都强。”范进满不在乎地说道。 顿了顿,他又问道:“国维可有意参加今年的乡试?” 福伯当即开口,“老奴倒是不知这些,不过依着他老师的意思,说是国维年纪还小,文章火候也有欠缺。” “若是匆忙下场,即便侥幸得中,名次也不会太好,索性不如再打磨几年,届时再下场,把握也更大些。” 范进想了想,同样认同地点点头。 国维今年十六,已是秀才功名,即便是放眼天才辈出的大明朝,也算得上是拔尖的那一撮,只是距离神童还有些许的差距罢了。 说起来,也就是包家门第太低,否则依着国维小子三岁就知道要进学,五岁就能把字体临摹得像模像样的事迹,放在世家大族里,轻而易举就能打造出一个神童身份。 只不过,如此一来的话,不免就会走上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老路。 “国维的婚事可定下了?”范进看着福伯两鬓斑白,再想到国维的读书天分,不免生出些许拉拢的心思。 “没哩。”福伯同样想到了什么,一脸激动地说道。 “十六岁,也不算小了......”范进笑呵呵地说道。 说完,他当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膝下尚未有儿女,但范氏一族,却勉强算得上是人丁兴旺。 自他进京以来,无论是西山的田庄,还是花露水生意,亦或者正在兴建中的族学,都需要从南海县范氏一族中,挑选些精明强干,老实可靠的族人充任庄头、掌柜、管事之职。 这些人里,总有人会有姿色不错的闺女。 一旦定下婚约,凭着范府的资源,不说培养出一位大家闺秀,至少小家碧玉是不成问题的。 “不如,我给国维指一门亲事如何?”范进难得地主动开口。 指望范家子弟成才,尚且需要不少时日,福伯之子国维,却是现成的秀才,的确是值得他提前拉拢一二。 拉拢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比送一个现成的老婆更高明的么? 说话间,范进几乎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就差直说,‘福伯,你儿子要老婆不要,只要你开口,我立马把人给送来。’ “全凭老爷安排!”福伯激动得昂起脖子,两侧显露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被这个天大的惊喜差点砸晕了。 范府是什么人家,自家老爷是什么人物,越是在范府做事,他对此便越是心知肚明。 能与范老爷成为旁亲,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往后啊,有老爷照拂,自家小子还愁没有前途么?即便是混上一官半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总归还是要问过国维,要他亲自点头才行。”范进只是有这个想法,可究竟成还是不成,还要看年轻人的意思。 若不然,一番好意却办了坏事,反而不美了。 “他敢不同意,老子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福伯闻言,一下子硬气起来了,虽说他一贯溺爱老来子,但在这等大事上,却表现得十分强硬。 这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婚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儿女同不同意。 这虽然有包办婚姻的嫌疑,可包办婚约也不全然是坏事。 比方说,若是后世包办婚姻的传统还存在,又岂会有那么多剩男剩女? 男人不愁没老婆,年纪一到,立马老婆孩子热炕头,出去辛苦一天,回家就能吃上热乎饭,女人也有人帮忙疏通管道,不用担心家里管道堵塞。 范进哈哈笑道:“此事不急,待相看之后再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不过,若是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国维可以拜入老夫门下,女孩子那边,可以与夫人结个干亲。” 干儿子不能随便认,难道干女儿还不能随便认? 女人可没有继承权,也不虞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左右不过是教养一番,抬抬身份罢了。 若不然,寻常庄头、管事、掌柜的女儿,可不够资格攀上前途无量的秀才公。 福伯闻言,脸上喜色更甚,忙不迭道:“回头我就给我家小子写信,把他叫上京来。” 能拜入范老爷门下,娶上范老爷的干女儿,这是何等泼天的富贵,简直就是烧高香了! 164.赘婿难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老爷,多用些绿豆粥,消消暑。” 刚用过晚饭,老太太已经被几个姨娘簇拥着,乌泱泱一群婆子丫鬟回了后院,故而前厅只留下范进夫妇。 范进舀了绿豆粥,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绿豆粥是早就煮好了,用冰提前镇着的,这会儿吃倒是正好。 “话又说回来,今年京城的天气,着实有些怪异。” 胡盈盈让人撤走了餐桌上的残羹冷炙,手里没了活儿,索性坐在范进边上,说起了些妇人家的见闻。 “自进入六月份以来,京中就没再下一滴雨,即便偶有晴天霹雳,也是看着阵仗大,滴雨未落,听西城指挥所家的夫人说,往年可不这样。” 暑夏无雨,反而隐隐有干旱的迹象,不仅仅是钦天监和朝堂部老们注意到,就连京城市井都传得沸沸扬扬。 与之伴随的,自然是种种危言耸听的流言,叫人听了,只觉得大明朝就要亡了一般。 范进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眼下的大明朝,虽不在巅峰状态,可也不是什么崇祯年间的大明朝可以轻易碰瓷的。 嘉靖时期的大明朝,虽然已经显露了一些风雨飘摇的苗头,但显然距离王朝末期还有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 连胡盈盈这个久居后宅的当家主妇都对京中的流言有所耳闻,朝堂百官自然也不是聋子瞎子。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下了判断,流言汹涌,无非就是有人打算浑水摸鱼,从中捞好处罢了。 朝廷的公信力虽不足以辟谣,但对流言同样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比方说,随着流言越传越离谱,京中粮食的价格也随之节节攀升。 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嘉靖帝与几位阁臣和部堂大佬商议之后,立即开始秘密查验各地仓库库存,摸清家底,有备无患。 而结果么,自然是叫人触目惊心。 许多官仓都被硕鼠嚯嚯一空,官仓存粮十不存一。 尤其是伴随着粮价上涨,官仓的粮食储备,更是飞速减少。 得知此事,嘉靖帝龙颜大怒,也不顾严嵩等人的劝说,罕见地独断专行,摘了一批官员的乌纱帽,更是紧急派遣御使,一再申明彻查到底。 连官员尚且倒了大霉,涉及倒卖官粮的粮商们自是插翅难飞。 有背景的大粮商有人力保,没背景、背景不够硬,做得肆无忌惮又没有及时扫尾的粮商,直接就被立了典型,嘉靖帝抄家的圣旨都足足下了二十余份。 此事一出,当然被消息灵通,神通广大的京中百姓们津津乐道。 胡盈盈只知只鳞片爪,不知全貌,单纯就是近来天气太热,出门少了,这才把快发馊的消息,当成了新鲜事在自己丈夫面前卖弄。 范进自然没有戳穿的想法,都说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他们这一对老夫老妻,不谈这些琐事,难道谈情说爱? 平日里,一般除了初一十五会宿在胡盈盈房里,寻常时候他都是直接留宿在府上姨娘们房中,夫妻二人说体己话的机会可不多。 ...... “哟,寿铭来了,瞧瞧这是谁?”范进刚上值,严世藩就亲自领了人来。 “小阁老......”范进先是看向严世藩,继而看向其身后,诧异道:“欧阳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大理寺?” 小欧阳满脸羞愧,掩面道:“姑父和表兄让我来工部,往后与范世兄一起共事,日后还请范世兄多多提点!” 范进会意,猜测小欧阳多半是在大理寺捅出了篓子,判错了案子,惹出了大麻烦,严嵩父子这才想法子把小欧阳弄进工部。 一来工部是严党的大本营,有赵文华和严世藩看着,二来即便是小欧阳在工部惹出了麻烦,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严党完全兜得住。 若是继续留在大理寺,大理寺的清流可不少,碍于严嵩父子的淫威,不会主动找小欧阳的麻烦,可若是出了事,也绝不会帮忙遮掩。 “好了,小欧阳往后你就在寿铭手底下当差吧。” 严世藩拍了拍小欧阳的肩膀,“你们是同年,本就该多多亲近,如今又同在工部为官,欧阳啊,没事多向寿铭请教请教为官之道。” 严世藩本也不大想管这个妹婿,只是严嵩发了话,却是不得不替小欧阳筹谋一二。 若说这工部,谁的前途最大,依他看来,当属这范老匹夫。 初入工部才多久,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名堂,小欧阳在范进手下为官,有他亲自帮忙盯着,当是不会再有什么错处。 说完,严世藩打了个招呼,当即在一干差役的簇拥下离去。 倒是留在原地的小欧阳不免心下一阵苦笑,暗道‘赘婿难当’。 他虽是明媒正娶的严阁老的爱女,却也是高攀了,更何况他现如今尚且寄身严府,旁人如何看他,自不必说。 欧阳家的权势是不小,但这里可是京城,天下中枢之地。 范进虽不知小欧阳的遭遇,却也知道,以小欧阳天真烂漫的性子,若没有严家看护,在这尔虞我诈的大明官场,非得被生吞活剥了不可。 虽然不愿意自己手下多个关系户,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接受。 “坐吧。”范进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双手笼在袖子里,端详着愈发憔悴的小欧阳:“欧阳兄,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小欧阳坐下,踟蹰道:“表兄让我跟着你,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学多看少添乱。” 范进摇摇头,有些无语道:“我是问你对于自己的打算?” 见他还是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范进不禁抚额,“欧阳兄,你既然入了官场,当明白官场的复杂性。” “读书的时候需要发愤,做官的学问可比读书深多了。” “从一开始,你就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更切确地说,就是你究竟想当一个什么样的官。” “如果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那你这书,算是白念了,可惜了这一身的才学!” 165.耳提面命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想当什么样的官......” 小欧阳陷入迷茫,假如是未曾踏入官场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那他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当一个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清官。 但随着与严党越陷越深,此刻就连他都有些回答不上来。 “眼下想不清楚也不要紧。” 范进见状,淡淡道:“在为官之道上,在我大明朝,只要你不贪财,那你就不会身陷囹圄,如果你不贪色,你就会减少很多麻烦。” “这人要是当官呐,你好也不要紧,坏也不要紧,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定位,自己把握。” “但有一点须得牢记,如果你想清高,想要做清流,那就请你清高到底,无欲无求。” “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如此一来,倒也能混出个境界来,任谁都不敢把你小看了!” 见他若有所思,范进不免也多说了些,“如果你打算入世,在这滚滚红尘中走一遭,那就不妨把架子放下来,入世就要有入世的样子。” “怕就怕,又想清高,又贪财好色,贪淫乐祸,到头来只能混出个四不像来,清不清浊不浊,丢人清流的优点,又学了佞臣的缺点,到头来没得惹人笑话。” 范进一番话说下来,可谓是推心置腹,如同黄钟大吕般在小欧阳脑海中回响。 良久,小欧阳才苦笑着拱了拱手,由衷钦佩道:“范世兄,你这番话说得深刻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 以前可没人跟他说这些,虽说这些年来,他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之辈,可谈得上知心朋友的,却是一个也无。 姑父、表兄虽也有心提点,但小欧阳牢记老父亲的嘱托,离严党远一点,并且身体力行的做法,更是让严嵩父子难以把他当作真正的自己人。 即便是娶了严嵩的爱女,结下了这一门富贵姻亲,但在很多时候,严党议事,总是会刻意避着他,而小欧阳也习惯了下意识地回避。 造成现如今这副局面,可不就是清不清,浊不浊的缘故? 范进看了看小欧阳,不知他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单纯客套话。 眼下他虽为小欧阳的上官,却也不是他的老子,没有必要时时提点。 如此想着,他很快就收住了话头,“欧阳兄,你是个聪明人,以后在本官帐下做事,多学学眉眼高低,总是没错的。” 关于小欧阳在大理寺与同僚相处不快,关系紧张的事情,即便是范进身在工部,却也通过翰林院的几位挚友,听说了些流言。 虽然不知内情,但大抵也能猜出一二。 小欧阳此人,满腹才华是不假,可于官场一道的人情世故,却是甚为匮乏,否则也不会做出连连顶撞几位上官的荒唐事。 若是换作常人,此刻多半已经主动提出告辞,而小欧阳却仍旧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起身离去之意,面上一阵变幻,“还请范世兄把话说得再通透些。” 范进下意识抚额,他就知道跟欧阳子士说话不能太弯弯绕绕,这人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都不带转弯的。 念及此,范进只好道:“欧阳兄初入工部,初来乍到,即便有赵尚书、严侍郎照拂,但工部的很多人、很多事,你都还不清楚。” “这个阶段啊,一定要少说话,多听,多干!” 欧阳子士将这番话牢牢记下,下意识挪动了半个身位,但很快又坐了回来,抓着范进的手说道,“范世兄,我想做事,不怕辛苦,就怕犯错,连累了你。” 范进面色一僵,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嫌弃地擦了擦。 碍于对方是严嵩的乘龙快婿,却是不便发作,只能随口糊弄道:“年轻人谁不犯错?我年轻的时候,同样如此。” “果真么?”欧阳子士眸子一亮,心神大震。 原来,并不是自己太废物,只是自己太年轻了! 范进不知欧阳子士心中所想,表情中隐隐带着几分追忆的神采,点了点头说道:“自是如此!” 当然,他说的不是原身,而是自己的前世。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也是想你一样,血气方刚,自命不凡,喜欢挑别人的毛病,喜欢把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从不看自己。” “后来啊,遇到的挫折多了,也慢慢成长起来了,看待问题也更全面,更客观了。” 范进端起茶盏,嘴上说着,“欧阳兄若是想要为官,即便有严阁老、严侍郎,以及各位大人相护,将来也免不了遇到这样那样棘手的难题,那可比现在要复杂得多,也困难得多。” 此时,即便欧阳子士再迟钝,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郑重一施礼,行至工房门前,深吸了口气,当即沉稳地走了出去。 ...... “范大人,如此朽木之辈加入咱们报业署,往后可就热闹了。”待欧阳子士走后,李窗从帷幕后走了出来,凑到范进跟前说了一句。 范进一摆手,缓缓摇头,“不,人嘛,总有自己的长处,若是用好了,把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不失为一步妙棋。” 李窗面露不解,却是不敢开口。 范进扫了他一眼,“欧阳子士此人,虽不通人情世故,但也有他的优点。” “此人不看重钱财,当官的,只要不贪腐,很难被人抓住小辫子。” 李窗若有所思,只是嘴硬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人血气方刚,风度翩翩,保不齐此人就会因小失大,深陷泥潭。” 范进挑了挑眉,嗤笑道:“若你是严阁老的乘龙快婿,你有那个胆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李窗立时哑然,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范进一眼。 嗯,自家老世翁不缺钱财,至于美色? 视线不由得落在范进两鬓的白发上,心中暗暗摇头:老世翁这般年纪,纵是再婀娜多姿的美人当面,想来亦能古井不波。 虽然不知道这个滑头在腹诽自己,但范进还是三言两语打发道:“行了,先下去做事吧!” “报业署初建,就连部堂大佬都在盯着,若是出了岔子,本官唯你是问!” 166.暴跳如雷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同欧阳子士说的那番话,自然不出意料地传到了严世藩耳中。 临下值,严世藩便命人来请,说是有几句话同欧阳子士说。 “初入工部第一天,感觉如何啊?”严世藩瞧不上这个妹婿的假清高,但奈何老父时常耳提面命,故而也不得不多加照顾。 父亲严嵩是严家,乃至是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假,但随着年事渐高,精力也越发不济。 往后啊,这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还得落在他的肩上。 自己这个妹婿要是开窍,往后说不得也能帮自己分担一二。 “舅兄,范世兄对我十分照顾,也肯用心教我......” 欧阳子士话还没说完,就被严世藩挥手打断,“我不是你舅兄,这里没有你的什么舅兄,也没有什么范世兄,工作时间一律称职务。” 欧阳子士点了点头,旋即便把范进今日的教诲再次说了一遍。 严世藩听着,双腿干脆不羁地斜架在桌案上,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为何你们同年,那范进步步高升,你却处境尴尬了吧?” 说着,把双腿缓缓放了下来,“这为官之道啊,学问大着呢,既然范进愿意用心教,那你就更应该用心学。” “把你以前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收起来,这里是官场,不是书院!” “在书院,谁表现好,夫子一眼就能看到,可在官场不是,你得学会拿眼睛去看,用脑子思考,别一冲动,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图嘴痛苦。” “范进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说明他想干事,同时也证明他能干事。” “不但擅长迎合上意,还擅长团结底下的人。” “像是这样的官员,谁不喜欢,朝廷不提拔这种官员,还提拔谁?” 欧阳子士郑重点头,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下意识握紧,“舅兄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学的,绝不会重蹈在大理寺的覆辙。” 这么做,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只是为了把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 严世藩敲了敲桌子,再度提醒了一次:“跟你说了多少次,工作时间称职务。” 说完,严世藩面色稍缓,“这做官呐,不能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光迎合上意是不够的,还得学会笼络手底下的人。” “就比方说我吧!” “我在这个年纪就做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你以为只是因为我爹是当朝阁老?” “错了,我能当工部侍郎,跟我爹一点关系都没有。” “旁人只当我会讨陛下欢心,殊不知住我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完全就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把我抬到这个位置上的。” “只要我一升官,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紧时间把该提起的人全提起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能让跟着咱们的人心冷了。” 欧阳子士初时还听得十分认真,到了最后,实在忍不住道:“可是这么一来,我大明朝冗员的情况,岂不是愈发严重了!” 官场的位置从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把该提起来的人全提起来,说得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大明官僚队伍已经十分庞大了,若再不管不顾地提拔,究竟会烂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严世藩闻言,嗤笑道:“你以为我大明朝冗员,是从我严世藩开始的吗?哪一任朝廷不是这么干的?” “我们总不能让自己手底下的人骂娘吧,那谁还肯给咱们卖命呢?” 说着,严世藩也清楚一时片刻不能给欧阳子士灌输太大,免得无法消化,只道:“总之,你须得牢记,咱们做官的,上面的人不能得罪,下面的人也不能得罪。“ “既要对上面负责,也要对下面负责。” “请恕在下无法苟同。”欧阳子士再也听不下去,豁然站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给我大明朝造成天大的麻烦。” 即便是欧阳子士再无知,也清楚这冗员易结,裁撤难减。 若人人都学严世藩,这天下岂不就乱套了? 这偌大的大明朝,还能撑多少时日?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严世藩不以为然道:“左右不过是加长凳子,添添桌子的事儿。” “总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不能光看陛下的脸色行事,也得看看自己手底下人的脸色。” 欧阳子士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团热火,“既然舅兄要往下看,那我请舅兄不妨再往下看看,看看咱们老百姓的负担究竟有多重,历朝历代,有哪一个像是我大明这般,农民起义屡屡发生?” “什么农民起义,无非就是泥腿子造反罢了!” 欧阳子士当面反驳自己,严世藩心中很是不快,只是碍于严嵩一再交代,这才耐着性子说教:“造反有什么要紧的,镇压了就是,泥腿子们不造反,咱们哪儿来的机会给手底下的人升官!” 欧阳子士只觉得自家舅兄实在是无药可救,叹息道:“舅兄,收手吧!再这么下去,只怕我大明朝就要亡了!” “你给我滚!!” 严世藩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抡起桌上的茶盏,直接朝着欧阳子士劈头盖脸砸去。 欧阳子士被泼了一身,神情落寞,抬袖擦了擦脸,“舅兄放心,我不会再踏进这个门了!” “舅兄好自为之吧,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舅兄了。” 说完,欧阳子士当即快步离去,留下原地剧离喘息的严世藩,仍在噼里啪啦地砸着各种东西。 听到严世藩这里的动静,工部其他人俱是一副鹌鹑样,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赵文华只得亲自来,看着乱七八糟的侍郎工房,全然没有一点从一品大员的架子,亲自替严世藩拍着后背顺气:“东楼兄何必动怒,欧阳兄只是还年轻,等历炼出来了,也就明白东楼兄的一番苦心了。” “你也大可不必替他太过于操心......” 可惜,严世藩从来都不是听劝的性子,谁来也不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替那个混蛋操心?笑话!” “我严世藩就是去跳河,跳进京杭大运河,也绝不会再过问他欧阳子士的事情。” “那就是个榆木疙瘩,被人玩死了也是活该!” 167.量化宽松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欧阳子士一副落魄的样子回到工房,双眼无神,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虽是暑夏,浑身却冒着丝丝凉气。 报业署的同僚跟欧阳子士不熟,加之小欧阳刚跟严世藩闹了矛盾,谁也不敢趟这趟浑水,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原本还想从同僚这里收获些许认同感,获得些许安慰的欧阳子士,一时间竟也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自己的人生,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欧阳兄,下值了,走吧,公务不是一天忙完的。” 工部下值的钟声响起,范进掐着点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冲着坐在位子上发呆的欧阳士子说了一句。 按照官场老规矩,今天该当是要为小欧阳办个接风宴的,可小欧阳被大理寺踢出来,走后门进了工部本就不光彩,更别说今天一来,就和严世藩爆发了冲突。 因此,范进也就没提这回事。 “范世兄先走吧,我待会儿就走。”欧阳子士勉强笑笑,客气道。 本也是随口客套两句,既然对方不领情,范进也没再多说什么。 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当即从容地出了工部,上了早早候在外边的马车。 范进一走,报业署的官僚们也火速收拾了东西,准备各回各家,唯独欧阳子士呆呆望着窗外的绿植,等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这才垂头丧气出了工部衙门。 出了工部,面对热情的随从和车夫,欧阳子士也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并没有上车,而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走走。 现在,他只想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双腿似是灌了铅般沉重,欧阳子士才无奈上了马车。 最终,马车在严府门前停下。 欧阳子士看着眼前这座高悬‘严府’牌匾的高门府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不想走进去,真不想回这个所谓的‘家’。 一脸默然地回了自己的小院,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少奶奶正朝这边过来。 欧阳子士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一个激灵,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严玉莲便带人闯了进来。 看着欧阳子士这副潦倒落魄的样子,叉着腰走到跟前,撇撇嘴开口:“你往后下了值,别搁外头厮混!我不喜欢!” 欧阳子士不吱声。 外头的人只当他们是表兄妹,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性子和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是当朝严阁老的乘龙快婿,可谁能想到,成亲至今已经数月有余,他却是碰也不曾碰过她的身子。 这般想着,欧阳子士心中更气,你又不给我睡,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来有什么事?”欧阳子士不咸不淡地开口。 严玉莲挑了挑眉,看来自己这个便宜丈夫,这是脾气见长啊! 不就是不给你睡么? 大男人,心眼怎么比针眼还小。 自己不让碰,又不单单是不喜欢他,自己只是不喜欢男人罢了! 再说了,我都答应了以后替你收养一个孩子了,你还想怎样? 自己固然有错,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心中这般腹诽,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若是换作旁的男人,可不一定会帮他遮掩。 “父亲说了,让我们夫妇二人过去一趟。” 严玉莲淡淡开口,“我就先过去了,你要是不去,你自己去跟父亲说。” 话罢,也不做停留,当即在乌泱泱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去。 “少爷......” 亲随是知道内情的,一脸憋屈道:“要不咱们干脆回去吧,也省得受这个鸟气!” “回去?” 欧阳子士恍若未觉地开口,“我还回得了头么?” “不提父亲时时叮嘱,让我断不可恶了严家,就说外头,又会如何看我?”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严阁老的乘龙快婿,是严家的人,我还有得选么?” 说完,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一身茶渍的衣裳。朝着亲随吩咐道:“去取身干净衣服来吧。” ...... “贤婿老爷回来了?” 胡老爹原本正斜靠在范府门前的白玉狮子上,同班房说着些浑话,享受着班房们的奉承,远远见了范进的马车,当即一路小跑过来。 范进临下车,胡老爹抬手帮忙搀了一把,见了他一头的热汗,又连忙从管家福伯手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地帮忙擦了一遍。 “好了,老爹今日怎的不往外头去了?” 范进留在原地同胡老爹说了一会儿话,末了又冲管家道:“天气炎热,多给老爹备些瓜果,纵是冰多用些也无妨。” 说着,摸了摸宽袖,取了一锭银子,“老爹且拿着,无论是听曲还是看戏,怎么花,随您心意。” “使不得使不得,贤婿老爷您花销大,用钱的地方多着哩。”胡老爹连连推辞。 “我能有什么花销?” 范进干脆把袖里刚领的俸禄拿了出来,“朝廷发给我的,花都花不完,这不,上个月的还没花,这个月的就又发下来了。” 胡老爹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当官的没有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的,推辞了一番,便也就接下,喜滋滋冲进府里,准备叫慧和尚一起出去吃酒。 “老爷......”福伯一脸苦笑地开口。 范进同样一脸无奈,直接把看似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丢到管家手里。 管家解了袋子,往外一倒,果不其然,除了方才给胡老爹的那锭银子,剩下的全是宝钞。 这嘉靖帝,是越发没吃相了。 “这......”福伯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就是自家老爷不靠俸禄生活,否则这一大家子,准得喝西北风。 范进叹了口气,说道:“尽快花出去吧,否则这宝钞,说不定还不如草纸值钱。” 眼下朝廷四处都在伸手要钱,实在没招的嘉靖帝只能祭出超级量化宽松的大招,把宝钞加印一倍,以图度过眼下的困难。 洪武初年,一贯宝钞能兑换一千文铜钱,到了现如今,一贯宝钞只值两文铜钱。 由此可见,大明官僚们的俸禄缩水得究竟有多么严重。 贪、拿已经不是进步问题了,而是生存问题。 168.岂不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赵贞吉......” 太素殿内,嘉靖帝刚刚新炼了一炉夺天造化仙丹,正待和水一起送服,只是到了口鼻处,只觉得一股血煞气扑面,动作随即一顿,看向殿下之人,沉声开口。 “臣在。”赵贞吉立于殿下,垂手下拜,恭敬回道。 嘉靖帝将水随手递给一个小太监,仙丹却是不肯离手,自高台处缓缓走下来,“百官这个月的俸禄,可俱都发下去了?” “发是发下去了。”赵贞吉咂摸咂摸嘴,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 若非大明夷十族,以嘉靖帝的做派,换做是前宋,想必此时已是百官逼宫的场面了。 “怎么?莫不成还有人胆敢罔顾皇恩,诽谤君父?”嘉靖帝的步履声逼近,面色淡然,虽只着一身道袍,身形清瘦,帝王气势却更炽盛几分。 大明的利剑已经锈迹斑斑,腐朽不堪,然而嘉靖帝的刀却快得惊人。 谁敢小瞧这位道君皇帝,说不得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嘉靖帝的刀下亡魂。 “百官自是不敢......”赵贞吉眼观鼻鼻观心,纵是有所不满,也全然不敢发声。 长期以来,户部夹在皇帝与百官之间,早就受惯了夹板气。 每逢要钱不成,他这位户部尚书都会被其余各部集火。 就比方说,这一次就有几位老御使,直接冲撞户部,让他给个交代。 然而,户部没钱,嘉靖帝又出那等损招,即便他是户部尚书,又能如何?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 最终,不得不赔尽笑脸,使尽浑身解数,把人劝了回去。 可以说,他这位户部尚书,看似位高权重,风光无限,掌管着全国的钱袋子,实则但凡在朝堂上有个名姓,都可以不给他好脸色,可谓是窝囊至极。 无数次,赵贞吉都想直接撂挑子不干,然而满朝文武,谁也不想接户部这个烂摊子。 赵贞吉心太累了,也受够了夹板气,很多时候,哪怕是御前,也不免流露出对嘉靖帝的些许不满。 他知道自己没法像严嵩之流那样讨嘉靖帝喜欢,可那又如何呢? 现在,他只想再熬几年,能不能入阁已经无所谓了,等到年岁一到,立马乞骸骨,告老还乡。 “不敢?我看他们是敢的很!” 嘉靖帝面色一厉,双眼微眯,“依朕看,今天他们敢冲击户部,明天他们就敢冲进朕这太素殿,再行壬寅宫变之事。“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谁不知道,这是嘉靖帝最大的忌讳。 这下子,就连赵贞吉都不得不连忙跪倒:“陛下言重了!” 说完,又道:“只是,如今宝钞价值,百不存一,以宝钞替代现银发放俸禄,终非长久之计。” “毕竟百官也需要生存,也需要糊口。” 嘉靖帝手捻仙丹,面色红润,猛一挥衣袖,“那又如何?” “赵贞吉,你岂不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你来说说,对君父心存怨愤,依律该当何罪?” 嘉靖帝一顿乱拳,赵贞吉险些没绷住,头晕目眩,栽倒在大殿上。 许久,才忍不住高声道:“陛下,这不是什么怨愤不怨愤的事情。” 说完,抬眼看了看嘉靖帝,心想,陛下莫不是吃丹吃糊涂了。 常言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嘉靖帝对臣子如此苛刻,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又是什么?”嘉靖帝遥遥一指,“赵贞吉,你来回答朕!” 赵贞吉久久回答不上来,既然嘉靖帝已经打算不讲道理了,那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杵在那儿。 良久,才自顾自摘了乌纱帽,郑重地放在身前,索性豁出去了,“回陛下,臣才学疏浅,备位将相,今日自请摘了乌纱,请陛下另选贤臣,继任户部尚书一职。” 赵贞吉直接撂挑子不干,让嘉靖帝颇为错愕,不是说,官员素来是最重顶上乌纱的么? 还是说,这又是什么苦肉计? 心思百转间,嘉靖帝已经有了决断,无论是赵贞吉告老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节骨眼上都不能把人给放跑了。 显然,他也知道,户部尚书不好当,前有李默罢官,朝堂势力洗牌,若是赵贞吉再撂挑子不干,严党之势,怕是得冠盖朝野,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相抗。 若真个如此,只怕严党的胃口就更大了,保不齐就会生出更大的野望。 “罢了,今日御使冲击户部一事,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想明白了的嘉靖帝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宝钞替代现银发放俸禄,也并非是朕的主意。” “天时不利,朕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老想着再苦一苦百姓。” “这样,再有前往户部闹事的,你就说,是朕的意思,待东南剿寇大局平稳,各地灾情渐缓,朕一定想法子,为百官补足俸禄......” 不就是画大饼么,真当朕不会么? 看着赵贞吉缓步走出大殿的身影,嘉靖帝下意识看向手中的仙丹,几番欲与水一起送服,到了嘴边,动作总是为之一顿。 “罢了!” 嘉靖帝一挥手,给了黄锦一个眼神,当即有几个小太监,手持几个托盘走了进来,将盘子举过头顶。 待托盘上的明黄色布帛被掀开,只见其上是一块块工艺精巧的玉牌。 这非是代表后宫妃子的牌子,玉牌正面无不镌刻着百官的姓名,此时玉牌却是倒扣着。 嘉靖帝把仙丹放进御盒,目光在一众代表着百官姓命的玉牌上巡梭许久。 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就看到底是谁,能这般好运,获得给他嘉靖帝试丹的机会了。 当然,试丹不好听,赐丹的话,应该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待选定之后,嘉靖帝将牌子一掀,玉牌正面立时显化铭刻好的字迹。 只是,待看得其中名姓,嘉靖帝抚须的动作立时为之一顿,眼前赫然浮现当初君臣奏对的场景。 黄锦眼角余光一瞥,暗暗猜着自家皇爷的心思,不由得开口:“皇爷,这丹还赐么?” 嘉靖帝自是知他所想,“不到六旬,正是当打之年,严嵩六旬有余,不也时常替朕试丹?” 说着,挥挥衣袖,“赐丹吧!” 第169 章 天官临门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刚回到范府,临跨进门槛,福伯就快步迎了上来,低声说道:“老爷,小王相公来了。” “哪个小王相公?”范进脚下一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了。 福伯提醒道:“老爷您在翰林院的同僚,以前便时常上门做客的。” 范进点了点头,原来是王世贞来了。 说起来,二人已经许久未聚了。 这般想着,脚下不免加快了几分,待行至前厅,便见王世贞旁若无人地吃着瓜果,喝着茶,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 “范世兄。”二人许久未见,王世贞激动起身,远远地朝着范进拱了拱手,宽袖差点扫倒了杯盏。 范进回了一礼,笑道:“头前家母还说,许久不曾见你上门做客呢,今儿个总算是盼着呢。” 说着,拉着王世贞,不由分说道:“今天可得在府上留饭,多饮几杯。” 王世贞自是无有不从,连连应下。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寒暄了几句,范进正色道:“王世兄,不知近来在翰林院境况如何啊?”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 王世贞抿了抿嘴唇,叹息道:“不过,自从李掌院被罢官之后,翰林院威势大跌,在外行走,别说是给人脸色了,别人不给我们脸色看就不错了。” “哪儿还有往日风光!” 范进闻言,俱是点头,李春芳代掌翰林院,资历、名望俱是不足,偏偏翰林院又成日里与各种要害衙门打交道,免不了要主动放低姿态。 这种情况下,翰林中人,为人所看轻,也是常有的事。 现如今还有李默留下的余荫,各处衙门愿意给外出办事的翰林行行方便,予以配合,再往后,怕是就连这点方便都没有。 “另外,袁侍读并不服气李侍讲,时常在内部会议上跟李侍读打擂台,不断往翰林院里掺沙子,把翰林院上下搞得乌烟瘴气......” 显然,王世贞也瞧不上袁炜的为人,“现在啊,整个翰林院暗流涌动,人人都被逼得不得不选边站队......” 对此,范进也不意外,暗流涌动的又岂止是翰林院,整个京城,又有哪一时哪一刻不在暗流涌动。 以前感受不到,无非是有李默这棵参天大树挡在前头,替一众翰林们遮风挡雨,将一切暗流都阻隔在翰林院之外罢了。 “那不知王世兄有何打算?”范进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既然王世贞在翰林院待得不自在,且翰林院已成为各方势力倾轧的漩涡中心,那么想必太仓王家,也不会坐视嫡系后辈,继续在翰林院蹉跎。 翰林的含金量,本身就在于进入翰林,可以熟悉六部运转,各部衙司运作,为将来进入中枢做准备,倘若长期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岂非本末倒置? 王世贞已经在翰林院待了一年有余,该熟悉的也熟悉得差不多了,眼下正是跳出翰林院的好时机。 “不瞒范世兄,愚弟前些时日已经收到家父书信,说是打算把我运作到督察院,出任督察御使一职。” 王世贞想到即将告别翰林院,心情大好道:“想来,调令也差不多该下来了。” 范进面皮抖了抖,由衷感慨道:“有背景就是好啊!” 从正七品检讨,到正七品督察御使,看似只是平调,实则王世贞真正展露锋芒的开始。 清贵无过于御使,素来有风闻上奏之权,弹劾大臣若是坐实,那就是大功一件,若是不实,也不算重大过失。 再者,范进可没忘记,王世贞可是有一个督察院二把手的父亲,想来早已为王世贞铺好了路,指头缝里漏出点猛料,就足够王世贞火速升官的了。 “王世兄,苟富贵,勿相忘啊!”范进颇为羡慕地说道。 自己这个工部从五品员外郎的身份,看似比王世贞高了三个品级,但却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见含权量还是太低了。 也就是嘉靖帝不怎么开朝会,常人难以见上一面,否则督察院那帮御使,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明有两个鼎鼎大名的不爱上朝的皇帝,分别是嘉靖和万历。 但在风评上,二人却是迥乎异同的,人们往往都是骂万历,而非嘉靖。 因为嘉靖是居家办公,只要上奏跟嘉靖说有钱了,基本都是秒回,其他事情,也基本能够做到事事有回音。 而万历则是直接摆烂,有别于嘉靖帝的隐身状态,长期离线。 所以,碰上嘉靖帝,其实还不算太倒霉,毕竟还有万历垫底呢。 “范世兄说的哪里话,家父远离朝堂,远在浙江提督四省军务,能把在下送进督察院已是不容易,哪儿还能有什么照应。” 王世贞谦虚了几句,末了又道:“不过,范世兄若是有什么不情之请,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你我二人,守望相助,这偌大朝堂,总有我们二人一席之地。” 范进含笑点头,又道:“不知,四维兄那里?” “张世兄么?”王世贞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有意前往太常寺任职,目前已经在运作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范进咂摸咂摸嘴,暗道自己一介寒门,果然是与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天然存在一层厚壁障。 王世贞有个右督御使的父亲,去了督察院,张四维有个兵部尚书的舅舅,去了兵部辖下的太常寺...... 将军的儿子,生来就是将军么? 若非自己足够争气,三人之间又结下了深深的羁绊,真不知再相见,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 说起张四维,就连王世贞都不免有些羡慕,他这次进督察院只是平调,但张四维可就未必了,否则也不至于耽搁这许久时间去费心运作。 二人说话间,福伯小跑着进来,高声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范进与王世贞对视一眼,皆是心神一凛。 定了定神,范进忙吩咐管家,“快随我去迎一迎天使。” 170.火气很大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冯公公。” 见了来人,范进稍微有些诧异,很快就热情地把冯保请进范府。 “范大人,咱们又见面了。”冯保笑着随里走,“话说起来,今天这趟差事,还是咱家亲自揽下的。” 一行人行至前厅,范进连忙让人安排冯保上座,冯保连连推辞道:“坐就不坐了,宫里还等着回话呢。” 言罢,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范进,说道:“范大人,您看?” 范进自无不可,冯保这次宣的是嘉靖帝的口谕,并未携带圣旨。 饶是如此,范进亦是将一应礼仪俱都安排妥当,这才缓缓点头。 宣完口谕,冯保手持御盒,将其缓缓打开,一脸羡慕道:“范大人,这便是陛下御赐的仙丹,还请尽早服用!” 说着,便眼睛不眨地看着范进,显然是要看着他亲口服下。 早在冯保宣完嘉靖帝口谕的瞬间,范进就险些表情管理失控了,待再看这御盒,更是心下发颤。 嘉靖啊嘉靖,你要我死就不妨直说。 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 双手将御盒连带仙丹郑重地举过头顶,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深深一拜:“臣,叩谢陛下隆恩!”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体会到曾经那些被嘉靖帝赐过仙丹的大臣们的心情了。 “取水来!”范进大喝一声,面色涨红,额头青筋直跳。 一时间,阖府上下,俱是方寸大乱。 胡老爹更是挤开了人群,抬手抓住范进的手腕,“贤婿老爷,万万不可啊!” “这位是?” 胡老爹的粗鄙行径,让冯保心中顿生不喜,扫了一眼胡老爹,旋即看向范进问道。 范进深吸了口气,“这是本官的岳丈。” “老爹松手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是陛下亲自炼就的仙丹。” 闻言,冯保也不好再说什么,帮着劝说胡老爹,“老丈不必忧心,这丹可是陛下亲自炼的,加入了不知多少珍稀宝药哩。” “范大人能得陛下御赐仙丹,说明早已简在帝心,圣眷正隆,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胡老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啐了一句。 冯保一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他可还没活够呢,可不敢乱吃丹。 情急之下,只能看向范进,“范大人,您看?” 范进看向胡老爹,说道:“冯公公也是奉旨办差,老爹你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贤婿老爷亲自开口,胡老爹闻言,只得恋恋不舍地松手。 自己后半辈子的富贵,全系在贤婿老爷身上,若贤婿老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估计又得回南海县杀猪了。 范进接过下人端来的水,一手捻着丹药,丹药到了嘴边,闻着那股血煞味,心下同样不免有些犯怵。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祈祷嘉靖帝炼的仙丹最好还是靠谱一点,别真个一粒仙丹吞入腹,小命直接归西。 咕噜。 范进一仰脖子,来不及尝个咸淡,仙丹就刺溜一下滚落腹中。 再看手中端着的一海碗水,直接又递了回去,这水却是用不着了。 冯保眼睛不眨地看向他,端详片刻才小心翼翼道:“范大人,可有什么不适?” 范进先是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冯公公这说的哪里话,陛下亲自炼的仙丹,自是非同凡响,又岂会有什么问题。” “这仙丹初服下时还不觉,现在本官只觉得身轻如燕,精神抖擞,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冯保闻言,心下稍松,立时命人如实记录下来。 “既如此,老祖宗那里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冯保说着就准备告辞。 “冯公公请留步!” 范进朝管家福伯使了个眼色,福伯当即会意,取了三个红封,一个厚些,另外两个薄些,分别赠予冯保与其余两个随行的小太监。 冯保含笑接过,旋即看向身后两个小太监略一点头,说道:“既是范大人的一番好意,那就收下吧。” 将冯保一行人亲自送出了范府,笼罩在范府上空的紧张氛围才霎时一松。 胡老爹认真端详着范进许久,担忧道:“贤婿老爷,你没事吧?” 闻言,其他人也俱都一脸紧张地看了过来。 范进愕然,认真审视了自己一番,发现这丹药吃下去,还真没有半点立马就要驾鹤西去的感觉,反而有些飘飘欲仙,走起路来,就跟踩在云朵上一样。 唯一颇感不适的,就是胸口像是揣着个小火炉,心跳也是尤其的快。 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想了想,朝着慧和尚吩咐道:“慧和尚,你脚程快,取了恩师的帖子,立马去太医院请李太医过来一趟。” 说着,他再度叮嘱道:“记住,须得是李时针李太医,莫要请旁的什么太医。” 慧和尚当即哎了一声,接过周祭酒的帖子,翻身上马,长鞭一甩,人连带着马一并飞奔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远远地便看见慧和尚嘴里叼着药箱,腋下夹着个人归来。 待把李时针放下时,李时针早已七荤八素,扶着范府门前的白玉狮子连连干呕。 “李太医,救人如救火,还请恕在下今日孟浪之举。”看着如同小白脸一般弱不禁风的李时针,慧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脸诚恳地说道。 李时针有气没处撒,只好白了他一眼,缓了缓,先把这莽汉的账记下,稍稍整饰衣衫,这才入了范府。 “怎么样了,李太医,我贤婿老爷没事吧?” 范进躺在床上,只觉浑身燥热,胡老爹守在床边,凑着脑袋,问个不停。 李时针先是号了号脉,紧接着又查看了舌苔,旋即便自顾自地开着方子。 “范大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丹药药效太猛,还需再抓几味药中和调理一二,以免肝火太盛,伤及肺腑。” 说完,下意识朝床上之人的某个位置扫了一眼,眼眸低垂道,“据我所知,范大人应是有几位妾室的,不妨先请进来,替范大人消消火......” 胡老爹半晌没反应过来,顺着李时针的目光看去,面上腾地红了一片。 “老亲家,进仔怎么样了?”胡老爹一从房里出来,范母便忙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上前追问。 胡老爹面色古怪地看了府上几位姨太太,凑到范母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范母先是一怔,连忙挥退了下人,又拿着李太医开好的方子,让胡盈盈亲自去安排人煎药。 末了,拄着拐,一脸焦急地看向青禾姨娘等人。 “都还愣着做什么!” “进仔现在火气很大,你们快去帮着败败火!” PS:连更9天,求求免费的用爱发电和礼物。 另外,范进的子嗣要来了...... 171.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22岁那年,你以省考第一的成绩上岸公务员。” “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你被县里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县发改委要走了。” “25岁,你在办公室兢兢业业写了三年材料,写的稿子很被副科级主任喜欢,但是第一次晋升名单里没有你。” “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你们发改委主任是个惜才的人,他一句话,直接把你从能源科调到了办公室。” “虽然级别不动,但是你已经可以直接服务领导,时常在领导面前露脸了。” “27岁那年,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你写的材料获得了县领导的交口称赞,发改委主任受到了表扬,回来第一时间在会议上提议你当办公室副主任。” “29岁,这两年里你谦虚谨慎,低调内敛,虽然当了主任,但你依然老老实实写材料,兢兢业业服务领导,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变化又在悄然无息中默默地发生着。” “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你们发改委主任实在是太喜欢你,材料写得好,说话又好听,把你提拔成为了办公室主任,成为副科级干部。” “31岁那年,发改委主任主动找你谈心,言明30岁是干部人生的分水岭,正科上去了就是上去了,上不去就有可能永远也上不去。发改委主任怜惜你的才华,但你已过30岁,想要进步,必须去乡镇。” “你咬牙去了县里最穷的乡镇,进了党工委班子。” “那一年,你的孩子尚在襁褓,嗷嗷待哺,老婆泪眼婆娑,眼睁睁看着你的身影随着大巴远去......” “为了把一个最穷的镇子治理好,普通出身的你把自己读书人的尊严,一脚揣进了尘埃里,在大染缸里,尝遍了辛酸苦辣!” “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你的成绩被领导看在眼里,五年之后,你终于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县委县政府大楼,坐上了县发改委主任的位子。” “你眺望整个县委县政府大楼,回眸只瞥见镜子里,自己已经隐现白发。” “39岁,这三年里你紧紧跟随领导的步伐,但县领导之间关系微妙。” “你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待了,决定主动出击,要赌就赌把大的。” “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你站对了队伍,书记被提拔为副市长,他也很看重你,带你去见了他的领导。” “你述说着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很幸运,不久之后领导的领导高升了,三个月后,一纸调令,你去了市直属国企当书记。” “43岁,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在环保+去产能+经济下行的多重打击下,你管理的企业效益竟然大幅上涨。” “之前调任副市长的前领导,在领导的领导的重点照顾下,出任你们市书记。” “44岁,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市委书记觉得你的成绩有目共睹,决定把你调回县里工作,担任常务副县长。” “49岁,本以为县委副书记已经是你此生的天花板,不料书记身患重疾,主动隐退,你找到了在省府当秘书长的市委书记的领导,表示你还年轻,希望能更进一步。” “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汉东一把手空降,秘书长话语权大增,县长落马,对你的推荐得以正式通过。” “不久后,你走马上任县一把手。” “51岁,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省委一纸调令,决定由你来当吕州副市长,处理前任留下的治污烂摊子。” “53岁,你因治污成绩卓越,省委一把手高升之际,对你做出了新的人事安排,决定由你来担任吕州一把手。” “54岁,省委经综合考虑,决定由你来担任省府综合办主任,成为汉东省委新的‘大管家’。” “那一年,你接见了省考上岸的年轻人,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活力的面庞,你不禁百感交集。” “回首半生,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在地上摔成瓣。” “年轻时,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从科员到正厅,你花了整整32年......” “当晚,滂沱大雨,你喝得烂醉如泥,拒绝了身边人的陪同独自在雨中独行醒酒。” “突然,一辆失控的泥头车车灯闪烁,直接撞向不远处拾荒的老人。” “千钧一发之际,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在你脑海中浮现,鬼使神差的,你冲了过去,将拾荒老人推到了一边......” 范进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把来时路都走了一遍,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范进,还是范靖。 最终,整个人绷成一张弓的身体,这才又重重地砸回了床上。 良久,粗重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了下去。 院外。 听着院子里羞人的声音,丫鬟婆子们俱是面红耳赤地低着头。 范母绞着手帕,满脸忧色。 看着姨娘忙忙碌碌,进进出出,面色忧色更甚。 进仔都这般年纪了,纵是把这火消下去了,也难保身体无恙。 这般想着,青禾姨娘最后被丫鬟搀着走了出来,满脸疲惫地行礼道:“回老夫人的话,姐妹们使尽浑身解数,总算是把老爷这火给败下去了。” 范母闻言,心下一松,温和道:“今天辛苦你们了。” 说着,看向身旁的老婆子说道:“吩咐下去,这个月姨娘们的月钱、用度,全部翻倍!” 说完,也不管姨娘们如何千恩万谢,吩咐人把姨娘们送回去之后,便又再度看向院里。 “娘,要不咱们进去看看?”胡盈盈主动开口,她不似姨娘们年轻貌美,葵水也早就没了,此前帮不上忙也就罢了,现在却不能干站着。 范母想了想,摇摇头道:“罢了,进仔也辛苦了,既然在酣睡,那便由他睡去。” “只一点,进仔若是醒了,记得把熬好的药端进去。” 胡盈盈连道:“母亲尽管歇着,这里有儿媳照应着,回头进哥醒了,我立马差人知会您。” 172.蠢蠢欲动的嘉靖帝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肾虚,在过度劳累之后......” 胡盈盈端着温好的药进来的时候,范进正在床榻边扶着腰,舒展着筋骨。 也不知今日这一场操劳,究竟是不是还做的无用功。 “浑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范进从胡盈盈手中接过药,看了看天色,旋即捏着鼻子,一口闷下。 这药,可真苦啊。 “进哥,酉时刚过。”胡盈盈说着,过来扶了一把,把他摁到床上,顺便给他简单梳洗了一番。 “酉时了啊.....” 范进感慨了一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鼻子下意识耸动了一下,房间里热战过后的余味,让他稍稍面色有些不自然。 “前厅已经备了饭食,夫君若是腹中饥饿,且先去用些。”胡盈盈笑着开口,“至于这里,待会我让下人收拾出来吧。” 范进点点头,遂背着手去了前厅。 看着一桌好酒好菜,范进几乎化作饕餮,片刻时间便一扫而空。 嘉靖帝这丹......似乎还真是有点门道。 范进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服下这丹,自己这一身气力,明显增长了不少。 即便是这具身体年轻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有力的体魄。 难道是,我的金手指还有什么消除副作用,亦或者转移副作用的功效? 范进抚须沉思起来,前世没少在某番小说网,看到过什么‘挂我来开,副作用你来扛’的金手指。 “进仔醒了?可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范母自胡盈盈处得了消息,忙从后院赶来。 范进摇摇头,忙宽慰道:“母亲且宽心,并无大碍。” 除了腰子有点疼。 但范进知道,这应该不是丹药本身的副作用。 “那便好。”范母闻言,心下稍松。 母子二人又各自说了一会儿话,范母回屋休息,范进便乘着夜色去了书房。 ...... 太素殿。 听着冯保的描述,原本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嘉靖帝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眸之中闪过一抹炽热。 “下去领赏吧。” 淡淡说了一句,嘉靖帝挥手让黄锦把盛放丹药的御盒取来。 今天这一炉,总计成丹九枚,赠了一枚出去,现在还有八枚。 啪嗒一声,嘉靖打开了一个御盒,取了一枚仙丹,意有所指道:“说起来,朕也许久不曾去过后宫了。” 黄锦心想,可不是么,后宫里的娘娘,早就盼成望夫石了。 嘉靖注意到黄锦的面色变化,脸上不由得一黑。 这能怪朕么? 旁人只道是他不近女色,却不知他是有口难言。 否则,即便再如何醉心炼丹,也不会任由后宫变得如同冷宫般死寂。 “不知皇爷打算宠幸哪位娘娘?”黄锦像是想到什么,立马干劲十足。 这宫里的娘娘们出手,可是一等一的阔绰。 嘉靖看了看天色,复又把丹放了回去,淡淡道:“不急,你且再取一枚,送去给严首辅。” “奴婢遵命!”黄锦心想,严首辅出手更阔绰,这可是趟好差事。 说着,便打算前往严府赠丹。 “回来!”嘉靖帝抬了抬眼皮,嘱咐黄锦道:“规矩你可都懂?” “老奴明白。”黄锦深吸了口气回道:“老奴一定会亲眼看着严首辅服下丹药。”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这一次,切莫要让他再催吐了!” 黄锦闻言,心神大骇。 皇爷怎么知道严首辅服丹之后第一时间催吐? 脑海剧烈翻腾间,陡然一抹精光闪过。 锦衣卫! 是了,嘉靖帝自始至终,什么都知道。 “老奴遵命!”黄锦腰弯得更深了。 快马前往严府,面对严府管事提前塞的红封,黄锦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地收下,“严阁老可在府上?” “在府上,在府上。” 严府管事不知道这老太监是不是吃错了药,顿时愈发不敢怠慢。 待见了严嵩,黄锦也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热络寒暄,“严阁老,陛下今日刚炼了一炉稀世宝丹,惦念着阁老为国事操劳,让咱家给您亲自送过来。” “有劳黄公公了。” 严嵩拱了拱手,旋即看向管事,吩咐道,“快取水来,黄公公伺候皇上辛苦,切莫耽搁了黄公公回宫。” 闻言,黄锦只是笑笑不说话。 待将丹药服下,严嵩看了看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只是见黄锦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不禁有些焦急,“时辰不早了,黄公公不妨在府上用了饭再回去?” 本以为自己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对方必定会主动提出告辞,不料黄锦直接坐下,点头道:“也好,能在严阁老府上用饭,那可是在下的荣幸。” 严嵩闻言,面色一滞,差点揪下一把花白胡须。 无奈,只得吩咐下人下去准备酒席。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毫无营养的话,严嵩强自镇定道:“黄公公,请恕在下失陪一二。” 说着,就打算往里间走。 黄锦连忙起身,要是放严嵩离开,自己这差事可就办砸了,回宫可没法跟皇爷交差。 于是,随口寻了个借口道:“巧了,近来年纪逐渐大了,太医有言,说是咱家这身子骨,不宜久坐。” 说着,一副严嵩走到哪儿,自己就跟到哪儿的样子。 严嵩面色一僵,无奈道:“不瞒黄内侍,在下年事已高,夜尿频繁,这是去解手的。” 这下子,这老太监总不好再跟着了吧! 打从黄锦今天进了门开始,他就觉得这老家伙有点不对劲。 闻言,黄锦却是一摆手,“无妨,能与严阁老一起解手,这是在下的荣幸。” 严嵩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你一个蹲着尿的,跟我一个站着尿的一起? 你这是有什么怪癖吧! “算了,同黄内侍说了一起子话,眼下却是忽然不急了。” 说完,严嵩立马又坐了回去,只是再看向黄锦,眼神里满满都是警惕。 还不待他多想,忽然只觉得脑门升起一股热气,面色忽地翻红,腹下更深邪火直蹿。 黄锦看得分明,立时拍手叫道:“太好了,皇爷的仙丹起作用了!” 173.摆架后宫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好你个阉竖,竟敢拿这等邪丹毒害我父亲!” 还没等黄锦高兴完,一道醉醺醺的身影就直冲了过来,抡圆了拳头,一拳砸在黄锦的老脸上。 “啊......” 黄锦当即惨叫了一声,闪身躲过了紧随其后的第二拳。 “小阁老,误会,误会啊!” “我误你妈个头!” 严世藩简直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胖胖的身形,直接一个野猪冲撞,把黄锦撞倒在地。 正待下死手,猛然听得里间严嵩带着剧烈喘息的爆喝声,“世藩!” 严世藩抡拳砸人的动作一顿,趁着这个功夫,黄锦连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脸骇然地看向严世藩。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 黄锦捂着腮帮,许久仍然惊魂未定,半响才鼓起勇气道:“小阁老,非是咱家自作主张,这可都是皇爷的意思啊。” “我管你是听谁的吩咐!” 严世藩一脸凶相,上来就揪着黄锦的衣领子,沙包大的拳头直抵其面门,“纵然陛下,也不能如此折辱我父亲!” 打一进门他就听说了,自服了宫里送来的丹,父亲房里都连叫了五次水了。 再这般下去,自己父亲一把年纪,怕是非得死在女人肚皮上不可。 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这是要父亲身败名裂啊! “世藩,住手!” 里间,传来严嵩断断续续的声音,期间还伴随着剧烈的喘息,似是咬破舌尖,才恢复几分冷静:“黄公公,你先回宫吧。” “跟皇上说,老臣谢过他的仙丹,老夫现在好得很......” 言罢,又冲严世藩吩咐道:“藩儿,让黄公公离开!” “这......”严世藩举起的拳头一阵迟疑,良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松手,捎带着把黄锦往边上一推,“老货,这次便宜你了!” 依着他的意思,今天就该打死这阉竖。 他倒也看看,嘉靖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究竟是逞一时之气,还是为了这大明的万里江山,选择息事宁人。 他料想,当是后者,偌大朝堂,除了他们严家父子,谁还能替他嘉靖弹压天下不平。 黄锦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下郁闷,只是顾念严家父子的威势,却是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敷衍地拱了拱手,连半句话都没说,便带着几个小太监,逃也似地离开了严府。 严世藩此时酒已醒了大半,却是顾不上他,直接把几个阻拦的下人拨开,闯进了离间,待看到床榻上形容枯槁的老父亲,不禁有些老泪纵横,扑通跪倒在床前。 “父亲,您这又是何苦呢?” “咱们父子为他朱家的江山做了那么多,难道还要把命都卖给他不成!” 严嵩只是摇头,此时却是连抬手都无比艰难,只能勉强搭在严世藩的肩上,语重心长道:“藩儿,你要永远记住一个道理。” “你我父子能够在朝堂上叱咤风云,那是因为有陛下护着。” “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能给你遮风挡雨的,同样也能让你不见天之日。” 说着,严嵩眼角陡然滑落一滴泪水,深吸了口气,“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老夫念你一片孝心,可若是再不收敛你的性子,老夫担心你终有一天,会住进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太素殿。 更深露重,看着头发上、衣服上沾了一层露水,鼻青脸肿归来的黄锦,嘉靖帝不禁挑了挑眉,“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回皇爷,是老奴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回来的路上摔的。”严嵩父子权倾朝野,黄锦不想让嘉靖帝为难,只低着头,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的乌青。 嘉靖帝不置可否,一挥拂尘,淡淡道:“那朕就当是你摔的吧。” 只是,在看向黄锦时,心底到底是更多了几分满意。 知进退,识时务,够忠心,看来可以再给他加加担子。 倒是那严世藩,到底是心大了,愈发放肆了,连御前的人都敢打。 “皇爷,您看?”黄锦振作精神,瞧了瞧天色。 “范爱卿、严阁老双双试药,足以证明此丹确实药效非凡。”嘉靖帝想了想,取了一枚丹药,一分为二,留了半枚在御盒里,另外半枚随身携带着。 顿了顿,嘉靖帝似乎也想念起了宫里的嫔妃们,略一犹豫便:“去懿妃那里!” 当即,便乘坐銮驾,浩浩荡荡摆架翊坤宫。 路上,嘉靖帝抽空,服下了那半枚丹药。 今晚,他打算好好尽尽兴,与懿妃温存一番。 迈步走进翊坤宫,此时懿妃一身盛装,早早于宫殿内候着。 嘉靖帝一个眼神,太监宫女便识趣退下。 嘉靖帝拥着懿妃的腰肢,虽然腹下热气腾腾,可第一反应却是,懿妃的腰肢,终是不似以前那般和软了。 再娇艳的美人,终归是败给了岁月。 借着烛光,嘉靖帝端详着懿妃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不经意间瞥见了其眼角的细纹,下意识偏了偏头,犹豫半晌才道:“爱妃,安寝吧。” 懿妃,的确是有点老了。 可来都来了。 倘若拂袖而去,明日说不得就会传遍后宫。 因此,即便心里有点堵,却也愿意成全懿妃的体面。 “皇上~”嘉靖帝久不来后宫,懿妃直接倒在嘉靖帝怀里,任由对方一个横抱,放在床榻之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嘉靖帝,似乎格外地坚硬。 心下惴惴之余,更有无尽欢喜。 半个时辰过后,懿妃大汗淋漓,声音沙哑,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更别说配合了。 天子雨露,她承受不住,忍不住道:“皇上,明日妾身还须得去向皇后宫里请安,陛下若是不尽兴,不妨去见见宫里其他的姐妹。” 吃独食最遭人嫉,更别说今天这份独食她还吃不下。 明明白发隐现,可今日的嘉靖帝,却勇猛似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不,比精壮小伙,还要更加的不知疲倦。 这岂非是这宫里,最大的咄咄怪事? 174.嘉靖日记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眼看着懿妃累得快晕过去,嘉靖帝眉头轻皱。 懿妃出身名门,向来最重规矩,在床榻之事上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死板得像条咸鱼。 低头看了看自己正盛的欲望,嘉靖帝穿上裤子,叹了口气,“爱妃既然累了,那便先安寝吧。” 懿妃闻言,如蒙大赦,嘉靖帝今日,实在是有些太过异于常人了。 明明已经鏖战良久,她的腰都快断了,偏偏嘉靖帝还兴致正酣。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懿妃不禁暗暗伤神。 若嘉靖帝往日也似今天这般勇猛,自己岂会无一二子女傍身。 从懿妃宫里出来,嘉靖帝看了看穹顶的圆月,久久不语。 黄锦揣摩着嘉靖的心思,似是无心道:“丽妃前些日子身子不适,皇爷可要去看看?” 嘉靖帝蹙眉,丽妃身体不适与朕何干,朕又不是太医! 待反应过来,立马给自己找台阶,手中折扇一收,“既如此,那便去看看丽妃吧。” 丽妃的寝殿,离得不远,嘉靖帝踏着月色前行,銮驾紧随在其后。 “臣妾参见陛下。”月光洒落,丽妃一袭粉色长裙,温婉地站在宫殿门口迎接。 嘉靖帝打量着丽妃。 “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上有些不爽利?”嘉靖帝没话找话。 “劳皇上挂心,臣妾身体安好。”丽妃娇声回了一句,声音婉转悦耳。 然而此时,嘉靖帝已经在联想,待会床榻之上,这份好嗓子,若是引亢高歌,该会奏出何等美妙的乐章了。 “善。” 嘉靖帝迈步进入寝殿,一众太监宫女缓缓退下。 “皇上,臣妾服侍您更衣。” 丽妃说完,正待上手,嘉靖帝却至今一挥手,“何须如此麻烦。” 说着,大手感受着丽妃华丽的衣料,撕拉一声,便把丽妃身上的衣物除去...... 月影渐疏,守在外头的宫女无不听得春心荡漾,就连入宫多年的太监,都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当然,最为难受的,当属值班的侍卫,盔甲之下,无不升腾敬意。 ...... “老爷,京中一富商有意跟您见上一面。” 刚从书房里出来,管家福伯就踌躇着上前,比了个手势:“对方见面礼就备了这个数。” 范进抚摸着胡须,挑了挑眉,“五百两?” 管家点头,“那人还说了,老爷若是愿意帮忙说和,事后不会少于这个数。” 说着,管家再度比了个手势。 范进淡笑道:“两千两,好大的手笔。” 说完,思忖许久,才随口问道:“哪里来的商人,走的谁的关系?” “听说,是浙江那边的商人,言称走的是李大人的路子。”福伯想了一会儿说道。 浙江...... 范进想起来,自从李三元任职浙江,彼此之间,已经许久不曾通过书信。 在他的记忆里,李三元此人,看似性子跳脱,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不含糊。 “他打算求本官什么事?”范进略一顿足,扶着廊道的栏杆,看着月色下池塘里的游鱼,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福伯递上鱼食,缓缓摇头,“尚不清楚,对方只说要跟您见上一面,您看?” “有意思,这么大的手笔,只求与我见上一面。”范进心下揣测,旋即道:“安排时间吧。” “那是安排府上,还是?”福伯细细询问。 范进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直接请到府上吧,本官倒是想要看看,他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间,手中的鱼食已经清空。 行走之间,范进紧接着看向一旁如同木桩般杵着的慧和尚问道:“对了,高强手底下的人还在浙江吧?” “在的,老爷。”慧和尚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范进略一点头,“在便好。” “改日,你给高强传个信,交代手底下的人,帮忙我查查,李三元与浙江官场的官员们,究竟牵扯得有多深了。” 慧和尚心神一凛,“小人明日一早就去。” 范进想了想说道:“记住,悄悄地查,别大张旗鼓,现在的浙江可是个巨大的漩涡,若是一不小心卷进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都算是轻的。” 慧和尚知道轻重,连忙点头应是。 ...... 嘉靖帝难得往后宫一趟,还接连宠幸了好几位妃子,自是宫帷和百官之间,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 这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天底下多的是手眼通天之辈,银子开道,别说是打听嘉靖帝睡了哪个妃子,就连嘉靖帝里裤是什么眼色,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世家大族,豪门权贵的能量,远超常人想象。 前朝后宫一体,多年不曾召见妃嫔侍寝的嘉靖帝,居然一夜连驭数女,莫道是旁人,便是这些妃嫔们的母族,都不由得暗道,难道是要时来运转了? 不过,倒也不缺头脑冷静之辈,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们就想起了嘉靖帝折腾出来的‘宫妃省亲’之事。 眼看着乞巧节将至,莫不是嘉靖帝又打算故技重施? 嗯,此事尚且需要细细斟酌,他们可不能再上嘉靖帝的当了。 旁的都可以谈,钱就算了,谈钱伤感情。 神清气爽的嘉靖帝,难得睡过了时辰,误了早课。 回到太素殿,嘉靖帝刚按照陶天师所赠密册的指引,搬运了几个气血周天,便接连叹气:“唉,难怪古人有云,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说着,咬牙了,随意翻开一本奏折,也无心管上面究竟写都什么,随手拿起毛笔,饱蘸墨汁,运笔如飞:“嘉靖啊嘉靖!你怎能如此堕落!酒色伤身,修醮炼丹才是头等大事,切不可滋生怠惰之心,误了长生大业。” “自即日起,汝当修持己身,远离美色......” 洋洋洒洒,将奏折原文覆盖了半篇,嘉靖帝笔下一顿,目光忽地又看向了架子上存放着仙丹的御盒。 一时间,目光缓缓变得幽深。 半响,才咬了牙,“罢了,酒色伤身,可见酒在色前,朕须得先分轻重缓急。。” 175.沆瀣一气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眼看着嘉靖帝就要迷途知返,黄锦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一直以来,嘉靖帝对于身边人管束极严,黄锦在御前伺候,没少受到敲打。 对于百官的百般示好,黄锦总是形同木桩,纵是推辞不过,也是第一时间一五一十地回禀嘉靖帝,收到的贵重之物,无不一一上缴,冲入嘉靖帝的小金库。 前朝的礼物不能收,后宫娘娘的赏赐还不能收么? 如今嘉靖帝好不容易乐意留宿后宫,洒些雨露,若是嘉靖帝不去后宫了,自己往后哪儿来的银子? 可怜他一介残缺之人,飘零半生,仍未存下多少银子,置下多少产业,往后养老问题该如何是好? 他可不敢指望那些个义子们,作为宫里的老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脸,人走茶凉才是常态。 “皇爷,世人只知酒色伤身,却不知这酒色,也治心呐。”黄锦忙劝道:“远的不提,就说那吕祖......” 嘉靖帝眉头轻皱,你一个太监懂什么酒色? 不过,细想之后,嘉靖帝却也觉得此言有理。 若是戒了酒色,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快乐? 修玄炼丹,固然是人间正道,可难免苦闷,若是有酒色调剂一二,这仙修的岂不更加的有滋有味? 想到此处,嘉靖帝下意识看了看架子上余下的几个御盒,心中立时大定。 近来炼丹之术大有长进,酒色也未必就能伤了朕的龙体。 ...... 范府。 范进刚在院子里的蔷薇花架下躺椅小憩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是王世贞与张四维联袂登门。 “快请!”范进整了整衣衫,吩咐道。 未几,便听得一阵朗笑声传来,张四维率先开口,“范世兄这日子过得,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范进笑道:“哪有什么悠闲日子,不过是躲进小楼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罢了!” 顿了顿,再度开口,“话又说回来,你们二人,一个去了督察院,一个去了太仆寺,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范世兄说的哪里话,我等三人素来共同进退,大家都有美好的前途。”王世贞素来见不得范进过分自谦,快言快语道。 范进闻言,抚须淡笑。 从清贵、体面、进步前景等综合看待的话,督察院与太仆寺,的确是远甚工部,工部最大的好处,其实是油水足。 范进入职工部以来,从不与任何商人做交易,也不曾给人开过后门,只管报业署那一亩三分地。 然而,即便如此,也得了不少好处。 由此可以推想,主管河道、水利、田亩、驰道,修筑长城宫殿等要职的工部官僚们,究竟能够从中捞到多少好处。 所以,范进与王世贞、张四维之间的关系,绝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更不要说,范进的官位品级摆在这里,王世贞与张四维虽说如愿去了督察院与太仆寺,可也只是平调。 往后究竟如何,还要看个人际遇。 “范世兄,工部近来可是朝堂漩涡中心,范世兄若是有意调往其他部司任职,我与张世兄,愿意说服家族,相帮一二。”王世贞一脸忧色地说道。 末了,王世贞看向张四维,扯了扯他的袖子,“张世兄,你也劝劝范世兄。” 迈进督察院的大门才几天时间,督察院上下上奏弹劾工部贪墨修堤款,疏于治涝的奏折,便不下百余份。 就连他为了表现得合群,都不免掺和着弹劾了工部几回。 虽然嘉靖帝一律留中不发,可谁能猜到嘉靖帝的意思? 万一,嘉靖帝就是觉得现在的弹劾力度还不够猛,留中不发,打算刺激督察院再接再厉,把声势彻底闹大呢? 还别说,督察院上下大多都是这种看法。 眼下虽然动不了严嵩,但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严嵩的软肋严世藩,也能大大出一口被严党长期欺凌的恶气。 “范世兄若是有意,在下自然也愿意相帮。”张思维无奈地看了王世贞一眼,心中却是暗暗摇头。 这王世贞出身大族,满腹才华不假,就是这性子,过于天真烂漫了些。 也就是在督察院,换做是其他衙司,迟早要栽个大跟头。 “二位贤弟的心意,愚兄心领了。” 范进摆摆手,神色自若道:“只是愚兄暂时还无意离开工部。” 工部麻烦刚一缠身,自己就抽身而退,这让工部上下如何看他,其余部司如何看他? 这岂非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典型? 王世贞神色焦急,还待再劝,范进打断道:“更何况,工部也未必就不能度过这一关。” 黄河水患由来已久,连续两年未曾大修黄河河堤,上至部堂大佬、当朝内阁,甚至是嘉靖帝本人,下至文武百官,谁没有心理准备? 只要洪灾损失没有超出心理极限,工部就不会沦为整个朝堂集火的靶子。 王世贞气急,“范世兄切不可掉以轻心。” 身在督察院,王世贞自诩还是知道些内情的,“督察院已经掌握了工部上下在修堤一事上手脚不干净的铁证,若是陛下下旨,工部上下定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范进缓缓摇头,反问道:“你以为,陛下会下旨彻查吗?” “不会,陛下只会命人把这些证据全都放进案牍库。” “这是为何?”王世贞一怔,“这些可都是清洗工部的铁证,就连赵文华与严世藩,都牵涉其中!” “正是因为涉及到从一品的工部尚书,以及严首辅的儿子,陛下更不会下旨让人查工部。”范进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旋即又道:“王世兄不妨再想想,修筑河堤,兵部接触得最多,工部运输沙石木料,可是借用了不少兵部的船。” “为什么出了事儿,兵部不上奏,只有督察院上蹿下跳?” 涉及工部,张四维顿时有些坐不住,“范世兄,你说是,修堤款一事,兵部也参与了?” 王世贞捏拳,往桌子上一砸,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叫也参与了,依我看分明就是沆瀣一气!” 176.铁证无用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王世兄,慎言!”范进与张四维齐齐出声。 王世贞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二人,“难道我说的不对?” 范进叹息道:“事到如今,证据不证据的,重要么?” 一个是当朝工部从一品尚书,一个是首辅之子,身居侍郎之位,甚至还牵扯到了看似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的兵部。 这哪里是那么好动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嘉靖帝比谁都明白。 在这个节骨眼上彻查工部、兵部,拿下赵文华、严世藩,那洪灾还救不救了? 况且,若只局限于工部,尚且不至于闹得太大。 若是再把兵部牵扯进来,搅得人人自危,那俺答犯境,谁去组织调运军械粮草,调度兵力? 从北境到海疆,从西南到叛乱,哪一处不需要用兵,哪一处不需要依靠兵部? 打胜仗从来都不仅仅是前线将领的功劳,前线将领可以带着士兵冲锋陷阵,但为人君者,又岂能将一切尽皆托付于前线将领。 “王世兄切莫要忘了,黄河堤坝为何连续两年不曾大修?那是严世藩不想修么?” 范进语气沉重道:“那是因为朝廷压根就凑不出银子!” “前两年俺答犯境的旧事犹在眼前,彼时就连京师都有沦陷之危。”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凡事都要有个轻重缓急,难道修长城不比修黄河河堤来得要紧?” “长城?”王世贞初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听到最后,却是下意识一个激灵。 张四维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立时变得有些缄默起来。 “没错。”身为工部员外郎,范进自然清楚工部的工作重心,疏于治涝是真,全力修长城也是真。 可以说,修长城,是工部上下最大的一张护身符。 自从新安江决口以来,黄河沿岸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洪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无数良田房屋被淹没。 然而,为何自始至终只有督察院在上奏要求彻查? 那是因为别的部堂都清楚,无论是赵文华还是严世藩,都不能倒,至少不能现在倒。 若是这二人倒下,那这个长城还修不修了? 长城不修,兵部要损失多少兵力? 大明本就处处用兵,俺答要御,东南倭寇要剿,西南土司要镇压,四川要平叛。 工部不修长城,兵部若因此打了败仗,这个责任谁来担,谁又能担? 嘉靖帝是不会担这个责任的,同时也绝不允许割地之事发生。 因此,督察院弹劾严世藩的奏折留中不发,可以视为对严世藩,乃至是对严嵩的敲打,但绝非是要将严家父子及其党羽连根拔起。 眼下,还远远不到清扫严家父子在朝堂势力的时机。 “这么说来,倒是在下鲁莽了。”王世贞一副受教的表情,朝着范进郑重施了一礼。 随即,他心里也不免犯嘀咕,这督察院上下,难道真的对个中干系全然不知么? 范进笑道:“鲁莽倒也谈不上,只是贤弟日后为官,还是多加思量的好,世上哪儿那么多的两全其美,无非就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张四维亦是附和道:“范世兄说得在理。要扳倒人,尤其是赵文华、严世藩这等身居高位的权臣、奸臣,靠的从来都是顺势而为,而非证据。”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莫须有’。 届时,方才是真正的‘铁证’如山,不容含糊,不容辩驳,容不得半点进退周旋。 谁若是不服,那就压到他心服口服为止,压垮他的脊梁,压碎他的筋骨,削去他的血肉,直接人间蒸发,不留半点痕迹。 “谢二位兄长赐教!” 王世贞抬袖掩面,面带愧色,讪笑道:“往后,我必当收敛自己的性子,绝不再轻易冒进。” 三人正说着话,范进抬眼一看,天色已近黄昏,当即就要留下二人用饭。 福伯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先是看了看范进,旋即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张四维与王世贞见此,连连推辞道,王世贞更是直接道:“留饭就不必了,改日由在下做东,还请范世兄赏脸,共赴聚贤楼一晤。” 说着,二人便不顾范进挽留,告辞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范进眉头轻皱,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管家。 “老爷,浙江来的商人求见。”福伯连忙说道:“您上次吩咐过,若是人来了,第一时间通报。” 范进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随口道:“带进来吧。” 不多时,只见一身黑衣,几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人被领了进来。 还不待范进折身回望,那人径直掀了斗篷,拱手便道:“范世兄......” 听得熟悉的声音,范进豁然转身,一脸惊诧道:“李兄,你怎么来了?” 说完,他不禁暗暗皱眉,李三元在浙江任职,怎的偷偷摸摸回京了。 未经召唤擅自进京,这可是大罪。 如果李三元不是区区一个县令,而是封疆大吏的话,无论缘由,都将以谋反罪论处。 来不及多想,范进忙吩咐府上的下人先下去,福伯在外守着。 二人刚饮了杯茶,范进便开口道:“张、王二位贤弟刚刚离去。” 李三元亦是点头,“方才我也见着了,只是贸然进京,不敢打扰。” 他也知道,无论是张四维还是王世贞,皆是出身大族,并不多瞧得上他。 王世贞也就罢了,虽不像是范进时时差人询问他的境况,但好歹也有一二书信来往,张四维却是自打他离京,再也不曾有任何通讯,可见是并未将他区区一个县令放在眼里。 范进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李兄此番进京,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亏得他此前还以为真的是什么浙江的商人,没成想竟是李三元乔扮商人,私自进京。 此事若是泄露,李三元固然难辞其咎,只怕是他这个知情人也得担干系。 只是眼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三元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后一咬牙,“实不相瞒,我此次进京,是想求范世兄援手一二,以使浙江百姓得活!” 177.天底下的百姓,哪个不可怜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李兄,你这是何苦呢,何必呢?”范进面露不忍,忍不住感慨道。 李三元叹了口气,苦笑道:“范世兄,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又岂会冒着被问罪的风险贸然进京?” 早在赴任之初,他就对浙江复杂的官场环境有所耳闻,从未想过当什么青天大老爷,只想着混几年,熬完任期,拍拍屁股高升走人。 可随着见的越多,接触得越多,心中便越是愤懑难平。 浙江民生之艰难,非但没有让他变得麻木,反而心中积了一团火,这团火越烧越旺,搅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最终,他还是没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百姓的供养,踏出进京这一步。 “范世兄,浙江百姓可怜呐!” 李三元哽咽道:“这次灾情这么严重,换作是以往还能再坚持坚持,可今年浙江改稻为桑,现在桑田被毁,桑没收上来,粮食也断了来源。” “再这么下去,百姓除了饿死,就只剩下扯旗造反这一条绝路了!” 范进听得双眸紧闭,恍惚间,百姓哀鸣声似在耳畔回响,良久才摇摇头道:“浙江百姓可怜,天底下的百姓,哪个不可怜?” 说着,他看向双目无神的李三元,冷笑道:“自新安江决口以来,黄河沿岸各个省、州、府、县全线告急,可你知道朝廷各位大人是怎么做的么?” 李三元有些茫然地看向范进,有些失神地摇了摇头。 作为浙江一介县令,与京城相隔千万山水,在朝廷上又没有什么人脉,他又岂能随时掌握朝廷动向? 莫道是他一个新任县令,便是天底下九成九的地方官,也全然不知朝廷大佬们每日究竟在做些什么。 黄河沿岸水灾肆虐,各地方州府早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求援信如同雪花般进京,然而却几乎不见丝毫回音。 除了责令他们全力救灾,还是全力救灾,可朝廷的赈灾银子望眼欲穿也拨不下来,这让他们怎么救灾? 看着李三元一副深陷其中的样子,范进只好直言道:“这次黄河水患毁田无数,该传到六部的消息,基本也都传了个遍。” “然而,真心救灾的,却是一个也无。” “吏部趁机调整吏员,兵部扩充了兵力,工部趁机捞财,户部抓紧屯田,礼部尚书徐阶,更是送给了陛下一块巨石,说是从黄河里冲出来的,光洁的石头,偏偏仅有一个‘昌’字。” “现如今,宫里宫外都在传,说是福祸相依,水患一过,必有后福,我大明朝就要迎来否极泰来的时候了......” 李三元听得目瞪口呆,就连手上端着的茶杯都摔落在地上,怒道:“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这种鬼话,陛下居然也相信?” 范进面色复杂,“陛下相不相信,已经不重要了,这段时间坏消息也够多了,咱们陛下估计也听烦了。” 朝堂局势波云诡谲,就连他都能从这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浓厚云层中抽丝剥茧,分析出只鳞片爪来,朝堂部佬们,只会看得更加真切,更加分明。 嘉靖帝,这是打算躺平了啊。 “再说了,福祸相依,也未必就是假话。” 范进目光悠悠,表情莫测,“只不过,是有些人得福,有些人得祸罢了。” “朝廷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不是阻力重重么?这良田都被洪水淹了,阻力自然也就少了,乡绅大户们也可以趁机大肆兼并土地,这可不就是福祸相依么!” “至于受灾的百姓,不过都是些泥腿子,在生死面前,连眼前都撑不过去,又岂会考虑以后?” 他是从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的,百官里,说不得就有不少人,巴不得浙江水患来得更猛烈一点,谁会真心救灾,谁又会真正管老百姓的死活。 “他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担心激起民变么?”李三元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几乎怒吼出声。 “激起民变又有什么要紧的?”范进嗤笑一声,“再说了,你以为兵部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扩充兵力?” “没准兵部的老爷们现在就高兴得摩拳擦掌,随时准备镇压叛乱,立功受赏,加官进爵呢!” 一番话说下来,听得李三元冷汗直冒,最后有些颓然地瘫坐在位子上,呐呐道:“难道浙江百姓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么?” 范进沉吟许久方才开口,直截了当道:“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唯今之计,只有自救!” “自救?” 李三元仿若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还请范世兄教我,我替浙江百姓谢谢你!” “谢倒不必谢。”范进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道:“我只求一旦事发,李兄能不把我供出来,就心满意足了。” 听得此言,李三元自是连连保证,千万罪责,必定一力承担。 范进倒也没有全信,人心隔肚皮,哪儿来的什么真正的亲密无间。 不过,除非李三元不想要他的顶上乌纱,不想要身家性命,否则他就不怕对方把他供出来。 即便对方以后反水,范进也有的是治他的法子。 这般想着,范进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小声提点道:“李兄不妨以自己的名义,买一条船,给灾民们一份工作......” “买一条船?”李三元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条船能影响什么?成千上万的灾民没有生计,莫道是一条船,就是一百条船,也无济于事。 “你看,又急!” 范进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每逢大事须有静气,要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定力,如此才能在官场一道走得长远。” “范世兄,你说过么?”李三元忍不住挠头,他怎么没记得范进说过这话。 “无须在意这等细节。” 范进示意对方听话知音,努力抓住重点,“这船,务必要打造得奢华至极,一应用度,必须得是上上之选。” “这却是为何?”李三元默默记下,只是依旧不解。 范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哪儿有文人雅士,达官显贵,豪商巨贾愿意登船?” 178.游船生意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李三元入仕途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闻弦知音。 只不过,对于打造游船,吸引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登船游览,就能救水灾百姓于水火这一做法,仍旧深表怀疑。 “这不单单是一艘船的问题。”范进没有多解释,接着道:“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拨钱粮是一条路子,可吸引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登船,未尝就不是另一条路子。” 招商引资这种旗号不能堂而皇之地打出去,但完全可以身体力行。 “唉,若是朝廷能拨点钱粮救助就好了。”李三元听完,对朝廷的失望情绪更甚,言语之间也不免带上了几分怨愤。 范进默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封建王朝的历史,可以把皇帝早上吃了什么,中午睡了多久,晚上上了哪个妃子的床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极尽详细。 但对于老百姓蒙受的苦难,往往却习惯于以‘岁饥,民相食’等寥寥片语一言以蔽之。 由此可见,人吃人在统治者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是还远不如皇帝的日常起居来得重要。 几千年来,嘴上说着社稷为重,以民为本,到头来,却是上至通知阶级,下至官绅士族、普通读书人,从未把老百姓当过真正的人对待,反而是把老百姓当作牲口、奴隶、极尽剥削压榨。 想到此处,范进下意识看向紫禁城的方向,那里依旧宫殿连绵,金碧辉煌,可在这高耸入云的宫殿之下,埋着的却是百姓的累累白骨,尸山血海。 “好了,朝廷你是指望不上了。” 范进回神,眸中带着莫名的神采,“记住,这游船,务必用心打造。” 说完,顿了顿,又道:“至于造船费用?晚些时候,我会让人给你。” 李三元有些后知后觉道:“那登船的客人,可要收取费用?” “这是自然。” 范进摆摆手道:“收了钱,别人才安心。” 说完,范进又细细嘱咐了几句,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不由道:“李兄贸然进京,实是不宜久待,若是无事,便即刻回去吧。” 说着,率先出了门,挥手把慧和尚叫了过来,“慧大师,你亲自护送这位来自浙江的‘商人’出城。” “记住,兵马司的人若要盘查,给他们看本官的帖子!” ...... “大人,这怕是有些不妥吧?”幕僚李窗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有些欲言又止道。 范进微微偏了偏头,“有何不妥?” 李窗看了看范进,大着胆子道:“如果小人猜得没错,大人这船,怕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假如是正经生意,何不经营一座酒楼,非要打造一艘游船,这其中存在什么用意,李窗自诩心思通透,最受器重,当能猜出几分。 范进面露微笑,“什么叫我的船,那分明是李三元李大人的船。” 李窗闻言,略微摇头,“这个事,以后怕是瞒不住,没有大人您在背后支持,区区一介县令,可撑不起这么大的排场。” “那就等瞒不住了再说。”范进随意摆手,不以为意道。 若他能步步高升,这些许小事,有的是法子收尾。 更何况,他对于错综复杂的的浙江官场,同样抱有极大的兴趣。 浙江是严党的基本盘,这么一个把手伸进去,摸一摸浙江官场底细的机会,完全值得他冒险一试。 见此,李窗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对于这一艘豪华游船所能起到的作用,却仍有疑虑。 “放宽心,只要这游船的名声在小圈子里流传出去,就不怕没人登船。” 范进踌躇满志道:“在我这船上谈生意,就没有不成的道理,这个招牌打出去,趋之若鹜的人只会更多。” “如何确保这生意一定能谈成呢?”李窗面露不解。 范进似笑非笑道:“能登上这艘船的,都是带着目的来的,彼此坦诚相见,又互有把柄,何愁不成功?” 在他记忆中,一个名为莞城的地方,就一度名声大噪,成为各地商人争相前往谈生意的圣地。 据说,在那里谈生意,成功率也极高。 “万一,这条船上的生意弄得人尽皆知?”李窗心下惴惴,忐忑道。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一旦多了,就很难守口如瓶。 再者,管理也是个大问题,泄密是难免的事情。 “想要做事,哪能不冒风险?”范进眼神微眯,“但收益也足够诱人,不是么?” 船上的商人坦诚相见,互有把柄不假,但他这位东家,可是掌握着所有人的把柄啊。 这些人,往后可都是他的人脉。 想到这里,范进不禁下意识一个战术后仰,道:“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本官从来没有抛弃自己人的习惯。” “大不了就先假装把你抓进刑部,再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至于其他的小卒子......” 范进不再多言,径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唯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末了,又道:“记住,替本官盯着点船上的生意,此事若是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大人!” 李窗心神一凛,躬身应是。 大人越是图谋甚大,越是证明他没投靠错人。 若是循规蹈矩之辈,反而不值得他卖命效忠了。 范进满意点头,旋即铺开信纸,提笔落字,片刻后交付到对方手中,“你把这信给小魏相公送去,他知道该怎么做。” 随着书房内的昏暗烛火摇曳,最终在某一瞬熄灭,四野只听得蝉鸣蛙叫声。 李窗已经冒着夜色出府,范进行走在府中的曲折回环的廊道里,管家福伯躬身在侧,提着灯笼。 “老爷,小儿国维已经进京了......”福伯趁着这会儿功夫,低声说了一句。 范进脚下一顿,哦了一声,旋即便道:“既如此,那明日便叫他登门吧。” 说完,笑了笑,“顺便,把夫人前不久收的义女也请到府上,想法子让他们二人见上一面。” 179.大朝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本打算今天早点歇息,行至中途,却忽的听见一阵歌舞声。 心下微怔,看向管家,“后院何故如此喧哗?” 福伯忙道:“许是府上请的戏班子,这会儿子正在给老太太、太太和各位姨娘唱戏呢。” 说完,又补充道:“老太太怕热,太太专门安排了晚上,捎带着可以在园子里纳凉。” 范进略一点头,临时起意,“去看看。” “太太,老爷来了。”胡盈盈身边的丫鬟眼见,远远见了范进的身形往这边走,低声提醒了一句。 胡盈盈忙起身,半迎了上来,笑道:“妾身陪母亲听曲看戏,可是打扰到老爷会客了?” 说话间,姨娘们也全都离座,相继上前。 范进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府上的客人已经走了,谈不上什么打扰。” 说完,坐在范母身侧,遥指戏台,“这曲儿怎么停了?难得今日有闲暇,也陪你们好好听一出。” 胡盈盈点了点头,旋即小厮,让戏班子接着唱曲。 范进则同范母说着话,“母亲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康健,我这把老骨头好着呢。”范母笑呵呵地说道:“正巧你来了,前些日子你编的曲子,我让盈盈找戏班子看过,都说好呢,你也坐着听一听。” “哦?” 范进挑了挑眉,道:“那是得好好听一听。” 胡盈盈趁机训诫府上姨娘,手一拍帕子,“今儿个你们算是遇到了,这可是老爷亲自写的曲子,填的词,都好好听一听,长长见识,学些眉眼高低。” “是,太太。” 随着一众妾室的声音落下,一阵乐声响起。 舞台幕布后方,一身段不俗,姿容俏丽的女人,身着一袭轻纱长裙,飘然迈步,一展歌喉:“桃李芳菲梨花笑,怎比我枝头春意闹?芍药婀娜梨花俏,怎比我雨润红姿娇,雨润红姿娇!” “香茶一盏迎君到,星儿摇摇,云儿飘飘,何必西天万里遥......” 听得兴起,范母手里打着拍子,偏头看向范进,意有所指道:“怎么样,可还钟意?” 范进不假思索道,“已有七八分了,歌美人也美,说是杏仙在世也不为过。” “既如此,那不如抬进府里怎么样?”范母抓着范进的手,言辞恳切道。 “这......” 范进心下微动,下意识看向胡盈盈。 胡盈盈忙福了一礼,看了看范进,遂又看向范母,开口道:“儿媳自不会有意见。” 反正,除了初一十五,丈夫甚少在她房中过夜,自己这把年纪,也不指望什么宠爱。 只要这管家之权还在自己手里,府上的莺莺燕燕,谁也越不过她去。 因此,对于给老爷多纳几个妾,胡盈盈向来想得很开,更别提还有胡老爹时时提点,又岂会在此等小事上胡乱拈风吃醋。 胡盈盈没意见,倒是府上其他姨娘倒是心下一阵泛酸。 不过,她们也清楚,在自己没有为范府生下一儿半女之前,自己还算不得范府的正经主子,顶多只能算是半个。 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同意的事儿,哪儿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 能嫁进范府,得享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已经是祖祖辈辈积福了。 她们这些人,出身低微,上不得台面,就连周姨娘,也只是秀才的女儿。 自打老爷进京以来,京中不知多少达官显贵,权贵之家,千方百计拉拢老爷这颗大明官场的新星,跟那等出身的大家闺秀相比,她们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范府心善,无论是否得宠,一律衣食用度不缺,换做是旁的人家,怕是活得连玩意也不如。 “此事,还须问过那位姑娘的意思,切不可强人所难.......”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那戏台上好似杏仙般的女子,正含情脉脉地看向他。 范进:“......” 果然是富贵迷人眼啊! 恍恍惚惚,已经一夜。 新进府的姨娘,也有了新名字,‘杏儿’,与杏仙仅差一字。 用过早饭,胡盈盈让人来传话,让杏儿学学府里的规矩,范进则神清气爽地登上了前往工部的马车。 一进工部,就听得工部上下一阵热议。 无他,嘉靖帝临时召开大朝会,工部四品以上的官员,皆须入朝觐见。 “见过范大人......” 听着同僚们的问好声,范进心下一阵别扭,这怎么有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既视感。 “大家都去处理公务吧!”范进轻咳两声,挥了挥衣袖,从容迈步而过。 嘉靖帝忽然决定临时召开大朝会,自然引得各部官员心中惊愕,纷纷猜测。 范进对此倒是不太感兴趣,反正他又没资格参加大朝会,朝堂之上刀光剑影也好,腥风血雨也罢,全然与他无关。 只是,显然其他人并不如他的洋气功夫,面向紫禁城,眼里下意识流露出浓浓的艳羡。 那里,才是大明最顶级的权力交锋,同时也是主宰天下风云变幻之地。 能够参与大朝会,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同时也自己成为国家主人之一最有力的证明。 遗憾的是,他们现在只能站在这里,站在工部的工房,眺望着并不算远,但却犹如天堑般的连绵起伏的宫殿。 奉天殿。 随着《嘉靖之章》响起,文武百官满脸肃穆,依次前行,御道两旁,两位御使正手执毛笔宣纸,洋洋洒洒记录。 行完朝拜礼,随着山呼万岁的声音渐歇,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下意识的一如往常般出列,声音尤为洪亮:“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听得此言,文武百官立马急了。 难得嘉靖帝愿意从西苑挪窝,又岂能错过这等面圣奏事的机会。 朝廷那么多事,哪一样不需要嘉靖帝拿主意? 当即,便有一群人身形一震,精神抖擞,准备迈步而出。 然而,还没等他们把这半步迈出去,嘉靖帝便粗暴地打断道:“好了,今日无论有事无事,都不必再奏了!” 180.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嘉靖帝极为反常地主动召开大朝会,并且一上来就阻止群臣奏事,许多官员都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位于上首那道老迈的身影。 严嵩自是知底下人所想,心中略叹了口气,隐晦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严党一脉稍安勿躁。 旁人只知他严嵩荣宠冠绝朝野,可唯有他知晓,嘉靖帝的心思,从来都没有人能猜透。 这一次忽然召集群臣大开朝会,莫不是修道有了进展? 还是说,昨晚又梦见了什么? 这般理由,在常人看来也许十分荒诞,可以前嘉靖帝不也时常召集重臣为他解梦? 只是,这般荒唐之事,终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别说,这一次,严嵩还真就又猜中了几分。 许是近日时常流连后宫的缘故,纵是有丹药之助,嘉靖帝亦是夜夜盗汗,梦魇不止。 昨夜里,他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梦。 在梦里...... 嘉靖帝坐于御案前,一身玄色道袍,成祖光影一阵摇曳,身披铠甲,手持金鞭,一脸怒色。 若是清醒之时,嘉靖帝必定骇然,但在梦里,嘉靖帝只觉得,既是在朕的梦里,那朕还能让人欺负了? 斜睨了对方一眼,嘉靖帝沉稳开口,“你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有话不妨直说,朕乃万寿帝君,必当为尔做主。” 朱棣怒色更甚,“朕乃是永乐大帝!” 嘉靖帝面带薄怒,不耐法道:“这一点也不好笑,还是露出你的原形来,让朕看看。” “若不然,休怪朕以道法,打得你魂飞魄散。” 见对方闭口不言,嘉靖帝挑了挑眉,一挥宽袖,“不回话,那就不用回了,退下吧!” 朱棣光影不为所动,“你这不孝儿孙,还有脸让朕回话!” “你告诉朕,你看看你继位后都干了什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嘉靖帝总算是后知后觉,抬眼望去,尽是一片生灵涂炭的场景! 地龙翻身,洪水肆虐,边民饱受蒙古俺搭滋扰,东南沿海渔船被倭寇掀翻,到处红光冲天,血流漂橹...... 嘉靖帝目眦欲裂,偏偏虚空之中,还出现种种大逆不道的文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紫禁,满城尽带黄金,考不进紫禁城,那我就打进去!”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为锦绣灰。”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看到最后,嘉靖帝双眉飞,遥指对方,语带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朕又不想当皇帝!” “就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朕也不会认这个账!” “朕为大明辛苦了半辈子,朕没有错......” 嘉靖帝伴随着自己的怒吼声醒来,一脚踹翻了身侧的嫔妃,踉跄着跑到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耳侧还回响着成祖的呵斥,“你照照镜子,你哪儿有一点帝王气象啊!” 嘉靖帝面目狰狞,一拳砸在铜镜前,手上淌了一手的血。 此刻,高坐奉天殿龙椅之上,嘉靖帝缓步走了下来,“近日,京中的流言,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 群臣闻言,立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大明朝风云飘摇,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其中绝大多是,都是直直地指向了嘉靖帝,什么二十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严党,内用宦努,一意搜刮天下民财,厉行一君独治,跟真正的流言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更有甚者,不吝直言,大明朝将亡。 “微臣有奏!” 还不等嘉靖帝发作,督察院的一名老御使便昂首阔步,走了出来,拱手便要奏事。 嘉靖帝面露不愉,嘴角轻扯,呵斥道:“没听见朕说,今日不许奏事吗?” “臣恳请陛下,下罪己诏,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老御使身量愈发挺拔,犹如一株老松,没有半点退却。 嘉靖帝怒极反笑,“好胆!” 群臣噤若寒蝉,皆是口不敢言。 嘉靖帝克制内心怒火,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退下吧,难得今日开大朝会,不宜见血。” 老御使不为所动,如同脚下生根。 “看来,你,或者说你和你后面的那些人,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朕下罪己诏了。”嘉靖帝冷笑,“朕向来最爱英雄好汉,既然你有意,那朕便成全你!” “来人,把他给朕叉出去,夷九族,不,夷十族!” “朕倒也看看,有多少脑袋,够朕砍的......” 发落了一通,嘉靖帝有些索然无味地返回高台,也不坐,就那么直直地站着,“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指着朕,都在骂朕,说这一切都是朕的过错。” “朕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错全是朕的,你们就没有错么?” 剧烈喘息了一阵,嘉靖帝服下黄锦送过来的丹丸,待情绪平复之后,掷地有声道: “朕不明白,我大明朝不过是遭遇了些许磨难,些许考验,为什么大家却都在讨论着项羽被困垓下,仿佛这一场滔天洪水下来,我大明朝注定了凶多吉少!” “遥想三十年前,皇兄早去,朕临危受命,克继大统,自此开启了皇帝生涯,天下民心遂归于一统,天下臣民莫不欢欣雀跃,真可谓是占尽天时。”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诸位不妨想想,彼时我大明朝面对的困难难道就少吗?” 见不少朝臣陷入沉思,也有不少朝臣不以为然,嘉靖帝一挥手,继续道:“不管怎么讲,我大明朝正值顶峰,优势在我!” “患难可以考验一个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能彰显非常的气节,风平浪静的海面,所有船只都可以并驱竞胜,命运的铁拳集中要害的时候,只有大智大勇的人才能够处之泰然。” “我们终将在见证历史的同时,创造出崭新的历史,而且绝不会后悔!” 第181章 绝不会后悔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绝不会后悔!”几乎超过半数的朝臣下意识一攥拳,对难得发表长篇大论的嘉靖帝表达支持。 恍惚间,他们甚至从嘉靖帝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影子。 曾经,嘉靖帝也是这般的英明果决,励精图治,将摇摇欲坠的大明朝重新扶起,把九州万方担在肩上。 要不是嘉靖帝已经身具暮气,他们几乎可以确定是昨日重现。 不过,倒也有不少老臣面露迟疑。 他们有些不确定,嘉靖帝究竟是窝在西苑修玄炼丹久了,只是想要翻翻身,还是真的回忆起了过往的荣光。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 嘉靖帝仿佛是天生的政治天才,哪怕面临民间铺天盖地的指责,与下罪己诏的声浪,仍旧面不改色地进行着他的讲话。 眼前看似人心可用,但这还远远不够,未免过于脆弱。 既然好不容易从西苑挪窝,那就不妨挪得更彻底一些,让满朝文武看看,让天下百姓看看,他嘉靖究竟是如何扭转乾坤,如何收拾这破碎的旧山河。 “话又说回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问题,就是治涝!” 嘉靖帝稳坐龙椅,命人取来一幅地图,地图上赫然便是黄河主脉、支流途经的各个州府和县城。 嘉靖帝指着地图,既怅然又坚决道:“黄河治沙治水是一项大工程,历朝历代都饱受黄河水患之苦,是非曲直难以评说,但史学家无不注意到,正是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决定了多少王朝的盛衰兴亡。” “此兴彼落,所有古来就有问鼎天下之说。” 嘉靖帝用带着追忆的口吻说着,“自朕继位以来,已然三十载有余,虽时日不短,但放眼古史,不过沧海之一粟。” ”短短三十年,难道区区一场洪涝,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我大明朝的葬身之地了?” “不要忘了,我朱氏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太祖一刀一枪,一兵一卒从蒙古人手里夺回来的!” 话毕,嘉靖帝也不复多言,径直去了后殿,留下群臣面面相觑。 不多时,黄锦便代替嘉靖帝宣布退朝,与此同时,又将内阁阁老,六部尚书请进了后殿。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古来如此。 真正决定朝堂运转的,还得是内阁阁臣、六部尚书这等中枢人物。 文武百官渐次退去,严嵩领着内阁与六部尚书径直前往后殿。 此时,嘉靖帝正斜躺在榻上,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面前的御案,见了严嵩等人进来,先是单独给严嵩赐座,继而环视众人。 “事已至此,都议一议吧,这洪涝究竟该怎么治?” 见无人开口,嘉靖帝惨然一笑,“国朝局势糜烂至此,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可有些事,避是避不了的。” “严阁老,你是内阁首辅,说说吧。” 被嘉靖帝点名,严嵩不好继续装聋作哑,面上一番纠结之后,拱手道:“回禀陛下,国库亏空至此,老臣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闻言,嘉靖帝身形一正,下意识坐直,“正是国库亏空,才要你们想办法,国库若丰,要你们做什么?” 严嵩雪白的双眉为之一颤,沉吟许久,方才哆哆嗦嗦道:“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 “不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嘉靖帝摇摇头,打断道:“这个骂名惟中你担不起,朕也担不起!” 那就只能打商人的主意了。 几位重臣闻弦知意,只是很快又眉头紧皱。 打商人的主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本质上,嘉靖帝同意严党改稻为桑,就是希冀通过产业升级,充盈国库。 可随着新安江决堤,一场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洪涝,完全打乱了朝廷的布局。 谁能想到,年初至今,时时提防黄河水患,却是长江先出了问题。 可以说,改稻为桑到眼下这个局面,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 原本打算通过兼并百姓田地的方式来补足亏空,可随着洪水肆虐,朝廷连赈灾的银子尚且筹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乡绅大户们肆意兼并百姓田地。 看着哑口无言的几位重臣,嘉靖帝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这么说,我们现在陷入死穴了?” 嘉靖帝比谁都清楚,国库没钱,大臣们有钱,地方官府没钱,官员们却有钱,老百姓没钱,而士豪劣绅们却一个比一个有钱。 否则,拿什么解释,大明每年海贸、边贸净入上千万两银子,国库却干净得连耗子都懒得光顾。 “必要时候,可以杀上一批救救急!” 沉默许久,嘉靖帝淡淡开口,话语里却带着无尽的杀气。 “这......”严嵩有心劝阻。 嘉靖帝摆摆手:“你们下去之后,再议一议,尽快给朕一份名单。” “总之,赈灾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朕也乏了,尔等都回去商议,斟酌着办吧。” 说完,嘉靖帝当即命黄锦将几位重臣请了出去,眸光直直地看着这些朝廷重臣们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伴随着嘉靖帝在大朝会的讲话传播出去,顿时引起了京中百姓的热议,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两京一十三省扩散。 嘉靖帝这个已经领导了大明朝三十年踽踽独行的帝王,在奉天殿关于赈灾一事充满魄力的讲话,在极大程度上提振了京中百姓的民心士气。 许多流言蜚语,都被嘉靖帝这一番讲话冲垮,消散于无形。 这让京中早已习惯嘉靖帝不理朝政的大小官员感到错愕的同时,也不免吃了一惊。 范进在工部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在感慨了一番风雨欲来之后,便悄然抹去了李窗在工部报业署的名字。 李窗已经被他安排去浙江干脏活,自然不能再放在工部闲置。 似这等‘南宫大仙,搏一世仙’的人物,完全可以去往更大的舞台一展所长。 工部多一个李窗不多,少一个了李窗不少,岂能为了些须小事,耽误了真正的大事。 第 182章 鸡蛋汤,不相干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老爷,福伯家的小公子来了。” 刚下值,登上回府的马车,慧和尚趁着把范进搀上马车的功夫,小声说了一句府里的事。 “小公子?” 范进眉头一挑,调笑道:“这倒是稀罕事,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开口闭口福伯家那小子。” 慧和尚面色讪讪,“人家现在好歹也是秀才公了,可不能像以前那般没规矩,传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范进点点头,拍了拍慧和尚的肩膀,“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在老爷我身边做事,自有你的一番前程。” 慧和尚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应是。 范进也不再多言,放下帘子,闭目养神,淡淡道:“回府吧。” 慧和尚有着一身过人武艺,又对他忠心耿耿,若只当个护卫,难免有些屈才了。 只是现在他仅官居从五品,还不到替慧和尚活动的时候,待他权势更盛,倒也不是不能替慧和尚谋划个一官半职。 朝廷对文道科举极为上心,至于武举,不过尔尔。 再不济,也有捐官的路子可走。 如此一来,倒不虞没有运作的空间。 “老爷回府!” 随着一阵踢踏声渐渐停歇,马车在范府门前的大道上缓缓停了下,班房边迎出来,边冲府里头说了一句。 范进下了马车,缓步进入府内,冲着一个手挎菜篮子的厨娘问道:“今日厨房里可备了鸡蛋汤?” 厨娘忙不迭道:“夫人嘱咐过,厨房早就备下了。” 范进略一点头:“那就好,旁的还便罢,只这鸡蛋汤,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身边人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牢牢记下。 与此同时,对福伯家的小包秀才,也更加上心。 小包秀才得老爷看重,前程无忧,日后还不知道要发达到何等地步。 无暇理会下人们的想法,得知小包已经被安排在前厅,范进连官服都没换,便径直往前厅去了。 进了前厅,入眼所见,便是一道身形修长的身影,正举止无措地坐在那里,强自镇定地喝着茶,眸光还不时打量着周遭的陈列。 见了范进走进来,心下恍然,当即施了一礼:“晚生国维,拜见老世翁!” “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外道。” 范进双手将其扶起,仔仔细细端详对方。 半晌,才不由得感慨道:“像,太像了!” 眼前之人,头戴方巾,身着青衣长衫,腰间系着涤,脚踏灰黑白底皂靴,可谓是最正统不过的儒生打扮。 面目虽也清秀坚毅,脸庞却难掩那些许的“婴儿肥”,俨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相貌。 小包不明所以,下意识道:“像……像什么?” 范进摆摆手,随口搪塞道:“没什么,像老夫曾经的一个故人。” 小包闻言,矜持一笑:“这么说来,倒是晚生的荣幸了。” 范进淡笑,“国维你本也不是什么外人,来到这里,就跟回了家一样,万勿拘束。” “另外,再说什么老世翁就客套了,你若是愿意,不妨喊我一声世叔……” 小包也是故作成熟,实则是个跳脱的性子,当即打蛇随棍上,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世叔”,心里欢腾得七上八下,满脸激动之色。 范进高兴地应了一句,旋即又问起了国维的功课,考校了一番,此间种种,自不必多提。 瞧着时辰差不多,范进便起身道:“走吧,随世叔一起去用些饭食,厨房可是特意准备了你最爱的鸡蛋汤。” 小包惊诧道:“世叔怎的知道小侄爱喝鸡蛋汤?” 范进淡笑道:“你父亲可没少提起你,世叔我又岂会不知。” 听说府上准备了鸡蛋汤,小包立时便雀跃起来,感受到了范府对他这个仆人之子的尊重。 这份尊重不是装模作样,流于表面的虚礼,而是发自内心的。 因此,不得不再次郑重施了一礼,真心实意道:“不瞒世叔,小侄自小便爱喝鸡蛋汤。” “只是幼时家境贫苦,难以饱尝……” 范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正好,今日不妨多用些,也试试世叔府上厨子的手艺。” “世叔府上的厨子,自是好的。” 小包说着,便稍稍落后两步,紧随着范进前往膳厅。 “老包,别忙活了,快坐。” 管家伺候在一旁,目光不时在范进与小包身上流转,心里跟装了块明镜似的,亮堂堂的,范进说完许久,方才回神。 小包看着老包躬身侍立在一旁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里是范府,高门府邸,规矩森严,终不比家里自在。 “老爷,前头还有些事,老奴要盯着,仔细下面的人办事糊弄,难以周全。”管家福伯连连摆手推辞。 话虽如此,实则是不敢坐。 自己儿子是读书人,秀才身份,自是有资格入席的,可他说好听了是管家,实则一介奴仆,还是老爷开了恩,国维才能顺利参加举业。 以前国维蒙学之时,他便暗自神伤,自己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拖累了儿子。 读书人向来是最重出身的,国维该如何述说自己的出身呢? 难道要说,他爹给人当仆人? 记忆里,前些年国维不长进的时候,自己与儿子在大街上相遇,当国维的同窗问起‘那个老头是谁时’,国维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相干’。 那一刻,剜心般的疼痛袭来,险些没让他昏厥当场,紧随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歉疚感。 自己这样的身份,的确是给儿子丢人了。 哪怕倾尽全力待儿子,但奴仆之子,依旧是洗刷不净的耻辱,一道永不消退的伤疤。 “有什么打紧的,让你坐你就坐。”范进几乎是压着福伯坐下。 见他顺从地矮下身子,如坐针毡般地坐下,范进这才再次开口,“你这半辈子,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大儿子,还供孩子进学,已经够对得起了他了。” 说着,看了看福伯穿的这一身,不由道:“如果我没记错,打从见你,你就穿着这件褂子,听府上的下人说,你都十年没买新衣裳了?” 说完,却是看向了小包。 小包双股颤颤,低着头,不敢与范进对视。 他清楚,世叔这是在敲打自己。 “老爷,我这人恋旧,新衣服容易糟蹋,旧衣服不怕糟蹋。”福伯拉扯了一下衣裳,双手不着痕迹地覆盖住缝补的地方。 范进并未理会,而是直直地看向小包,意味深长道:“国维啊,世叔今日便教你一个道理,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了自己,只要你一步一个台阶,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你想要的东西都会属于你。” 言罢,范进拍了拍手,便有小厮手托卷轴走了进来。 范进抬了抬眼皮,示意小包拿起看看,“这是前几日世叔我临摹的字,今日便赠你了!” 小包闻言,踟蹰接过,缓缓展开,目光落在上面,顿时眸光大亮,下意识喃喃出声:“起青萍之微末兮,化狂飙以骋太宇。斥蜚语流言而自立兮,辟江山社稷以新章; 惟天地之无穷兮,颂宏恩之不觉。尽吐哺握发之苦心兮,畴亘古孰可与比伉!” 良久,国维仰面望天,眼眶通红,终是没忍住,一滴泪滑落。 “小侄...小侄受教了!”小包抬袖掩面,竟痛哭起来。 慌得一旁的福伯连忙站起,“这.....这好端端的,怎的在老爷面前哭起来了?” 范进抬手打断,凝视着小包,旋即把丫鬟刚端上桌的散发着氤氲热气的鸡蛋汤推到小包面前,“坐吧,只是莫要辜负了这碗鸡蛋汤才好!” 183.生如蝼蚁,当有冲天之志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斯丹康头油,没有锃亮的皮鞋,同样也没有五十二块的派乐蒙...... 不过,也不打紧,起码还有鸡蛋汤。 假如全套套装都让小包拥有了,那么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喧宾夺主了。 如此一来,集齐了人生神奇的小包,与空怀一只神鸡的范进,二者究竟谁才是主角,可就难说了。 范进心里浮想联翩,面上却一脸正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抬了抬手,做出了个请的姿态。 小包不敢推辞,连灌注了自己三杯,这才小口小口地喝起了鸡蛋汤。 待到饮了半碗,小包神色复杂道:”不瞒世叔,我虽自小被家父溺爱着长大,可也是自小就穷怕了。” “以前见了同窗有什么好东西,我总是不服气,凭什么他们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偏偏我没有?” “可惜,我那样的身世,即便我爹倾尽所有,又能给我多少好玩意?” 小包说着,下意识攥了攥拳头,末了又缓缓松开,“他们随便一件衣裳,就是我爹好几个月的月钱。” 范进同样听得愁肠百结,开解道:“人呐,生来什么位置,不代表他永远在那个位置。” “就比方说世叔我......” “世叔向来是我最钦佩的人,说是当世第一人杰也不为过” 小包再度举杯,豁然站起,“以前,我也曾想过用功,想过上进,想过考取功名,想过给我老子争面子,给自己挣份前程,可后来我发现,这条路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一度灰心丧气,意志消沉,成日如同行尸走肉般,四处游手好闲。”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不如就此脱下长衫,做个彻彻底底的俗人。” “旁人不是看轻我,视我如淤泥如粪土么,那我就淤泥粪土给他们看,如此一来,倒也遂了他们的心意......” 范进放下酒杯,正色道:“贤侄,万万不可有如此想法。依世叔看,这长衫,任何时候都脱不得!” 为了穿上这身长衫,自己付出了多少,家族付出了多少,承载了多少人的期盼与希冀,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又岂能轻言脱下? 再则,纵是脱下了这身长衫,又能如何呢? 不能活出个人样,毋宁死! 如此一来,生不能当人杰,死亦为鬼雄。 与其活成蝼蚁,不如纵情燃烧余生,纵是到得头来,一事无成,终好过荒唐一场。 一旦脱下长衫,再想把长衫捡起来穿上,就千难万难了。 “世叔说得极是。” 小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自南海县传来世叔高中乡试第七名的消息传开,便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浑浑噩噩的小侄。” “自那以后,世叔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更是让小侄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着,小包真情流露道:“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想活得快意潇洒,凡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我们不行,我们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子,我们得靠自己。” “到后来,我也看开了,生如蝼蚁,当有冲天之志,左右不就是个死么!” “凡事想开了就好。”范进张了张嘴,拍了拍小包的肩膀,此刻,他倒是真心实意地生出了几分提携小包的心思。 人呐,一旦没得选,就容易活得胜天半子。 ...... 严府大门前的白玉狮子依旧巍峨,严嵩先一步回了府,不久就有几位重臣乘着轿子登门拜访。 嘉靖帝摆明了要杀上一批人筹银子赈灾,可杀谁放谁,却还要看严嵩的意思。 因此,大朝会刚一结束,便陆陆续续足有上百位官员递了帖子,侯在严府外,俨然成了这条街上的一景。 “都围在我严府外头做什么,这是刻意给老夫在陛下那里上眼药么?” 听得管事禀报不少官员不愿离去的消息,严嵩先是眉头一皱,旋即看了看会客厅内官居三品以上的重臣,不悦道:“你去告诉他们,即刻离去,就说是老夫的意思,谁若是执意跟老夫过不去,勿谓老夫言之不预!” 打发走了在严府大门外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官员,严嵩这才再度看向其他人,也不说话,兀自品着茶。 最后,还是通政司通政使罗文龙率先开口,笑道:“一段时日不见,严阁老倒似是越活越年轻了,难怪陛下将赈灾此等大事,尽皆托付阁老。” 严嵩闻言,心花怒放,略有自得地摆摆手,谦虚道:“文龙,你这巧嘴!岂不闻,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人哪有不老的道理。” 说着,严嵩重重咳嗽了两声,“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开花谢就在转瞬之间,什么时候躺进棺材里,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暖了暖场,严嵩摆摆手道:“好了,闲话少说,大家还是议一议这灾该怎么赈吧。” 说着,严嵩顿了顿,把茶盏轻轻搁在茶几上,“亦或者说,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放!” “爹,当真要如此吗?”严世藩当即有些坐不住,忍不住插话。 严嵩眼神微眯,面色一厉,“坐下,这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可能没有我的事?”旁人怕严嵩,严世藩却是无法无天惯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用的都是什么人,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假如真个大开杀戒,即便能把清流的人杀上一批,自己手底下的人,也终究难逃。 只要杀戒一开,就注定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严嵩见他公然顶撞自己,不禁怒色更甚,“严世藩,你要想想你的身份,你是我大明的工部左侍郎,别忘了你的权力是从哪儿来的。” “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天下老百姓赋予你的。” 严世藩向来是最听不得这等高调,忍不住嗤笑道:“呵呵,老百姓?” “谁是老百姓?什么是老百姓啊?就是那些在集市上和小贩讨价还价,整天拉着架子车满街喝风淋雨的人吗?” “这算哪门子的老百姓,不过都是一群臭黔首罢了!” “咱们犯得着为了他们,把咱们的人推出去挨刀子么?!” 184.乞巧节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世藩!” 严嵩气急,几乎仰头栽倒,大手往茶几上一拍,震得茶水四溅,“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注意场合,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我偏要说! 严世藩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但看了严嵩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话到嘴边却强咽了回去,只倔强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嘴唇微微颤动。 深吸了口气,严世藩才缓缓开口,“父亲当知,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要是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莫衷如是,认同地点点头。 清算的大幕一旦拉开,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即便小心翼翼控制,也难保不会出现变数。 在他们看来,这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清流一系无非是疥癣之疾,自从李默被罢官之后,便难以再成什么气候。 现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掣肘严党的势力了,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有? 想到这里,一众严党重臣,无不暗暗摇头。 严阁老,终究是老了。 人越老,胆子就越小,反倒是不如小阁老有魄力。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严嵩叹了口气,视线巡梭,视线触及之人,纷纷下意识低头,显然是被猜中了心事。 此时此刻,严嵩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也不知,过早扳倒李默,究竟是好是坏。 自从李默被罢官之后,严党中人行事便越发的猖狂,越发的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假如仅止于此也就罢了,只要他还坐在首辅的位置上,那一切就兜得住。 可是近来,严嵩愈发地感受到了嘉靖帝对于他的猜忌和提防。 对于这位早在三十年前便通过一场大礼议一战成名,短短几年时间便把一众权臣如落花流水般赶出朝堂的天子,严嵩实在是没有多少把握。 念及此,严嵩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此事不必再说了,国事艰难,当以大局为重,咱们这一次就退一步吧。” 严世藩不愿开口,然而边上的通政使罗文龙却隐秘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其余严世藩一力提拔起来的严党核心成员,亦是面色一沉,径直看向严世藩。 终于,严世藩还是忍不住站起来,但这一次他竭力收敛自己的怒气,声音洪亮道:“退?我们还要退到什么时候?”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谁知道我们这一次退了,那一位会不会得寸进尺,以为我们严家父子软弱可欺?” 随着严世藩的声音落下,严嵩原本摊在茶几上的手掌缓缓收拢,猛一握紧,但很快又松开,抓着白玉瓷杯往地上毯子一砸,“老夫说了,退一步!” ...... 严府所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住神通广大的锦衣卫,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嘉靖帝敲击着身前的磐,伴随着磐钟表面的荧光闪烁,听着黄锦汇报,久久不语。 良久,嘉靖帝才下意识看向殿外,淡淡道:“些须小事,惟中会办好的。” 言罢,缓步下了阶,行至丹炉旁,熊熊火焰在炉内燃烧,火光顺着孔隙投射而出,将嘉靖帝整个人都映照成了火红色。 黄锦不解,为何嘉靖帝此次对于洪灾如此上心。 这一二十年来,天灾不断,人祸也不断。 可细细想来,这还是头一次,嘉靖帝亲自指挥,亲自部署抗洪。 嘉靖帝扫了他一眼,黄锦这一点小心思自是瞒不过他。 “朕这一世,信奉黄老之学,笃行无为之道不假,可朕更明白一个道理:当为则为!” 嘉靖帝双臂一展,目光隐现追忆,倘若他真个是无欲无求之辈,当年又岂会不惜与权臣相抗,引发世人今时今日仍然津津乐道的大礼仪之争。 “凡夫俗子,争的是一世功名利禄,朕争的乃是万世之名,朕的志气,比他们更大!” “至于说来世?哈哈,何谈来世!” “那等凡夫俗子,一世尚且活不明白,又何谈下辈子呢?” 言罢,嘉靖帝摇了摇头,复又返回高台,坐于踏下。 黄锦连忙躬身道:“奴婢不懂,但如果有来世,奴婢还想伺候皇爷!” “你这老货,竟也跟着前朝那些官员学滑头了。” 嘉靖帝淡笑:“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黄锦连忙道:“奴婢不知年月,只记得自十三岁起,便进了王府,跟在皇爷身边了……” 嘉靖帝慨叹道:“不曾想,这已是许多年了。” “朕老了,你也老了!” “朕今日也送你一句话,人不用活得太明白,也不能活得太糊涂,凡事顺天意,知因果,方能寻到真我……” …… “老爷,明日便是乞巧节了,不如让国维和那位姑娘见见?” 范进与福伯父子谈完话,吃了酒,刚散宴,迎面便撞上闻讯赶来的胡盈盈。 又是一年乞巧啊。 范进想了想,“那就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至于府里,我范府人丁稀薄,你看着安排即可。” 胡盈盈自是点头,末了又想起一事:“对了,前两天青禾姨娘身边的丫鬟来报我,说是这两天青禾姨娘身子有些不爽利,老爷可要去看看?” “请过府医了么?”范进眉头轻皱,问了一句。 “不巧,前几日府医告假,老太太应允了。”胡盈盈解释道。 范进摆摆手道:“那就在外头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后宅里姨娘们争风吃醋的手段多着呢,他哪儿有那多的闲工夫去哄。 娶这些个女人回来,一是为开枝散叶,二是为哄他开心,他可不会本末倒置,玩什么你逃他追,插翅难飞的无聊戏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刚抬进府的杏儿姨娘,可还安分?”范进随性想起,不免多问了一句。 “杏儿妹妹是个极恬淡的性子,不争不抢的,与其他几位妹妹相处得也很是融洽,没听说有什么龃龉。”胡盈盈想了一下,随即解释了一番。 性情恬淡? 范进挑了挑眉,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座金山银山,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性烈如火。 床榻之上的手段,纵是其他几个姨娘加起来,也难及其万一。 185.范家有后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府上人丁稀少,乞巧节倒是好安排。” 胡盈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倒是小魏相公那里,还须问过老爷,是否要请到府上,一同用个便饭。” “魏贤弟也不是外人,孤身一人在京中,又替咱们办事,是该好好请一请。”范进想了想,遂同意道。 胡盈盈点点头,“另外,小魏相公与其夫人长久分居两地,也不是办法。” “此事...还须问过魏贤弟。” 范进没有贸然插手魏好古的私人之事,却也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范府下帖相请,魏好古自然不敢怠慢,翌日一早便至。 范进将魏好古请进了书房,吩咐人奉了茶,落完坐,待下人退下,这才缓缓问道:“魏贤弟,不知新开的字画店生意如何?” “还不错。”魏好古想了想,“以前许多想给府上送礼,没有门路的人,都打听到了咱们这条新路子。” 顿了顿,魏好古紧接着说道:“就是,有不少不知内情的人,总是说咱们摆出来的东西都是赝品。” 范进闻言,摆摆手道:“不必理会,左右咱们做的又不是普通人的生意。” 末了,范进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账目问题,事关账目,必须慎之又慎,不可轻易假他人之手,最好还是设明暗两套账目。 魏好古认真听着,暗暗记下。 花露水生意的旺季,顶多再持续一两个月,就会转入淡季,如何维持范家的产业,便要落在这字画店生意上。 更何况,相比于花露水生意,字画店的收入才是堪称真正的暴利,还不用苦哈哈生产售卖,说是开张吃三年都不为过。 不过,这等生意,也绝不是普通商人能玩得转的。 京中的字画店,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与朝中大臣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谈完了生意上的事,二人又不免谈些时事,范进呷了一口茶,问道:“听说,河南又不安稳了?” 魏好古眉头微蹙,“这一次洪灾牵连甚广,浙江最先因新安江决堤受灾,可中原地区的受灾情况,最为惨重。” “其中,犹以河南为最,水患爆发,导致大量农田被淹没,许多农户沦为流民,无家可归,只能沿路逃荒求生。” “偏偏,各地州府,不是紧闭城门,就是驱赶流民......” 说到最后,魏好古忍不住看了看范进古井不波的面色,“听说,河南最近冒出来了一个’红枪会‘,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云集了一大批草寇,强拉流民入伙,冲击各地州府,闹出了好一阵乱子。” “替天行道?”范进放下茶盏,嗤笑道,“我看呐,无非就是有人看到机会来了,想要‘争当皇帝’罢了!” 说着,范进忍不住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翻开所有的史书,自三皇五帝至今,里面所讲之事,包罗万象,但归结起来,不过区区四字而已:争当皇帝!” “那这次河南红枪会之乱?”魏好古有些不安道。 范进摆摆手,面色不变,“红枪会之乱闹得再大,难道还能比当年‘郧阳民变’更甚?” “昔年‘刘千斤’刘通,‘石和尚’石龙,李胡子率领数万流民作乱,几乎把整个中原搅得天翻地覆,然而最终呢,还不是朝廷派出的四路大军围攻镇压?” “可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朝廷什么情况,范世兄又不是不清楚!”魏好古忍不住道。 范进缓缓摇头,“嘉靖不是成化皇帝,可那红枪会领头之人,也同样不是刘通、石龙、李胡子。” “坦白说,我并不看好他们。” “几千年了,可总有那么一帮人,老想着把一个朝廷推翻了重来,动不动就砸破烂摊子,一言不合就落草为寇,扯旗造反,可到头来呢?” “全都是小孩子搭积木,搭了毁,毁了搭,就算搭成了,无非改朝换代而已。” “中国历来改朝换代,都是推翻一个皇帝,又冒出来一个新帝,这几千年的顽疾,只会愈发地根深蒂固,得不到丝毫的缓解,更不会出现任何的质的变化。” “那依世兄所言,这所谓的红枪会,能否做到改朝换代?”魏好古稍稍平复心绪,瘫坐在椅子上。 “改朝换代?谈何容易!” 范进哂笑道:“若是别的地方出现骚乱也就罢了,可河南一地......”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兵部应该很快就会动真格,派兵平叛了,前些日子兵部扩充兵员,眼下正好派得上用场,否则怎么向我们那位陛下交差?” 自黄河水患爆发以来,第一个向户部要银子是工部,紧随其后的就是兵部。 先是裁汰了一批老弱病残,吸纳青壮,紧接着又大造战车、战船,各项开支直线上升。 现如今,地方上爆发骚乱、乃至是民变,兵部也是时候拿出来一点诚意,好证明兵部上下不是吃干饭的了。 二人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了丫鬟气喘吁吁同下人说话的声音,范进眉头轻蹙,书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人估计也清楚打搅了二人的谈话,心下惴惴,连大气也不敢出。 “让魏贤弟见笑了。” 范进先是朝魏好古歉意一笑,紧接着面色威严地朝外边问道:“何故喧哗,难道不知老爷我正在会客吗?” “滚进来回话!” 得了允许,丫鬟忙小跑进来,噗通跪倒,脸上一片热汗,耳边的发丝微微蜷缩着,满脸喜色道:“老爷,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快讲!”范进认出了这是青禾姨娘身边的丫鬟,抬手喝道。 “回禀老爷,大夫今早进府给青禾姨娘问诊,说是...说是青禾姨娘怀有身孕,已一月有余......”丫鬟脸上脖子上全是热汗,艰难地说道。 范进闻言豁然站起,面色一怔,手上白玉瓷杯险些被他捏碎,“确定吗?这是喜事啊!” “恭喜范世兄,正逢佳节,贵府姨娘又怀上子嗣,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呐!” 魏好古反应过来,连连道贺。 范进此时却顾不上其他,心中暗道,果然是苍天保佑,祖坟冒青烟,念念不忘,终有回响,不枉他日日耕耘,从不懈怠。 186.弹劾严党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外头风雨侵袭,范府却在这飘摇浮世里独享安宁。 范家有后,不啻于天大喜事。 “魏兄,先失陪了。” 范进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朝着魏好古略略施了一礼,旋即便快步去了后院。 此时,青禾姨娘屋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不仅仅是府上的主子,就连稍有些体面的下人得了消息,也紧赶着前来道喜。 “进仔!” 范母原本同青禾姨娘说着话,远远模糊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来,忙让人让了道。 “腹中孩子怎么样?” 范进坐在床榻边,手里握着青禾姨娘的手,询问道。 “一切都好。”青禾姨娘回了一句,略有些迟疑道:“只是,大夫说了,孩子可能有先天气虚之症。” “气虚?”范进眉头轻皱。 “原也怪不了得青禾姨娘......” 范母抬手戳了戳范进脑门,“这根子,还是出在你身上。” “这能怪我么?”范进有些无语,却不好还嘴。 虽说对于生孩子这事他也很急,但阖府上下,最急的显然另有其人,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范母同胡盈盈这对婆媳,外加胡老爹这个莽汉组成的催生大队,成日里扰得他不胜其烦。 “这也不碍事,左右生下来,精心将养一段时日也就是了。”胡盈盈帮忙解围,“咱们这等日家,什么好东西没有。” 说完,又捂了捂嘴,不再言语。 府上不缺银子,不缺精细之物不假,只是这些,夫妻二人知悉即可,万万不可让旁的人听了去。 “既如此,那便好生养着吧。” 范进点了点头,末了又道:“如今青禾姨娘有孕在身,往后那等俗务就不必扰她了,夫人且再寻一二帮手,帮忙分担则个。” “是,老爷!”胡盈盈忙福了一礼。 与此同时,其余妻妾更是心中欢喜。 以往青禾姨娘多得老爷宠爱,更有部分管家之权,如今青禾姨娘养胎为重,于他们而言,岂非大好的机会? 以往府上女眷久久不曾有身孕,如今好消息传来,她们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老爷于子嗣一道虽略艰难了些,可到底不是不行...... 有青禾姨娘的例子摆在这,说不得自己日后也有机会子女傍身,在这范府彻底站稳脚跟,不虞年老色衰被赶出府。 ...... “让魏世兄久等了!” 日近暮色,府上张灯结彩,好一番热闹,范进这才想起来魏好古还被他晾在前厅,不由得紧赶慢赶过来。 二人先是客套了一番,魏好古方才感慨道:“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 见范进面色不改,魏好古继续说道:“又是天灾,又是倭寇犯疆的,听说西南现在又不安稳。” “再这么下去,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怕什么?” 范进撇去茶沫,不紧不慢道:“人定胜天。” “天塌了我们会补,水来了我们会治,山挡了我们会移。” “连朝廷衮衮诸公都不急,我们急又有什么用?” 魏好古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范世兄,灾情当前,还是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 范进缓缓摇头,“无非就是多传播些正能量故事罢了。” 魏好古心中一紧,摩挲着手中瓷杯,忍不住道:“可是,光喊口号,人心迟早是要散的。” 范进看向他,说道:“这灾情能不能缓解,关键还要看朝廷,看我们那位陛下的意思。” “可是,我听说陛下早就已经给六部下了旨,要求拨付赈灾钱粮了。”魏好古看了范进一眼,犹豫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这赈灾银还没出六部,就少了一半了?” “是坊间以讹传讹,还是?” 范进摆摆手,“此乃实情,并非谣传。”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魏好古一脸骇然,“钱粮还未出六部,就被漂没了一半,他们眼里还有陛下,还有我大明朝的亿兆生民么?” 范进犹豫了一下,抬手沾了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个‘严’字,旋即道:“这赈灾钱粮,是严侍郎带头拿的。” “但我猜,这主意,应该是严阁老的手笔。” 魏好古不解道:“他们是疯了么?莫不是以为权倾朝野,便能取陛下而代之了么?这天下终究是朱家的天下,百官不会答应,天下百姓也不会答应。” “好古啊,你不懂。” 范进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意味深长道。 “我再是不懂,也知天灾当前,一切须以赈灾为要!”魏好古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双手背负在身后,满脸的怒色。 “所以我才说,魏世兄是世间第一等的风流人物,独独可惜,不适合做官。” 不待他反驳,范进紧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严家父子与皇上的交易?” “交易?”魏好古一头雾水。 “没错。” 范进斩钉截铁道,“我大明朝,历来是富的富,苦的苦,若想赈灾,循规蹈矩是行不通的,非常时期,须得非常手段!” “所谓非常手段,难道就是赈灾银未出六部就被漂没一半?” 魏好古满脸怒容,“六部拿了,下面的人就敢放开手脚拿,他们这一条绳上的蝗虫啃完,到最后还剩多少能落到老百姓手里。” 范进放下茶盏,双手笼在宽袖里,正襟危坐道:“这一次,魏世兄你可猜错了,老百姓到手的赈灾钱粮,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多。” “最起码,六部吃进去了多少,最后全都得吐出来。” “这......这却是为何?”魏好古惊讶道。 范进施施然道:“六部漂没一半赈灾银的事,连你我尚且轻易得知,你猜距离人尽皆知还有多久?” 言罢,范进不再多言,缓缓起身,打算离开。 “范世兄此去为何?”魏好古伸了伸手,正待挽留。 “回书房,写弹劾严党的奏折。” 范进抚摸长须,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最迟明日,百官便会上疏弹劾严党,本官可不能落后了。” 187.打入天牢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老爷,你怎么不告诉小魏相公,这是周祭酒的吩咐?” 胡盈盈料理了后院之事,款步来到范进身侧,言语了几句,旋即说道。 范进将笔搁在笔山上,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手腕,“魏世兄虽为人机敏,古道热肠子,但难免年轻,经历的事少,性子冲动,让他多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胡盈盈想起魏好古离去时落寞的身影,忍不住道:“怕只怕,小魏相公多心。” 范进闻言,没有多说,吹灭了烛火,朝着外间吩咐了一句‘掌灯’,旋即便冲胡盈盈道:“明日朝堂多不平静,早些安寝吧。” 一夜无话。 翌日,范进刚进工部,便有交好的同僚接连道贺。 这倒不出人意料。 这京中多的是手眼通天之辈,根本没有什么秘密,更别说范府昨日张灯结彩,大肆庆贺。 范进逐一回礼,举止周到,不多时便回了工房。 “欧阳兄来了?” 衙役刚撩起了工房的帘子,欧阳子士便快步走了进来,范进停下手上的公务,冲着对面休息小厅遥遥一指。 二人相继落座,品了一会儿茶,范进开口道:“欧阳兄可是有什么事?” 欧阳子士略显犹豫,半晌才说道:“范大人可知,今日陛下召开小朝会,各位部堂大人尽皆被叫去议事?” “再加上京中这几日的流言,只怕......” “欧阳兄多虑了!” 范进打着哈哈,随口道:“严侍郎一向受陛下器重,多委以重任,当不会有事。” 欧阳子士听出了范进话语中的敷衍,看了看乌云盖顶的苍穹,不安道:“怕就怕,今日要来一场狂风骤雨!” 事到如今,即便是迟钝如欧阳子士,都隐隐察觉到朝堂波云诡谲的局势。 以往并非没有忠义之士横眉冷对,直陈严党之害,但从未像现在这般,非议之声沸反盈天。 偏偏,这一次严党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击的举动。 这究竟是自大,还是? 欧阳子士不敢多想,只是心中不安更甚。 “欧阳兄不必忧心,明天是个好天气。” 说着,范进抬手指了指逐渐散开的乌云,“退一万步说,即便外头风雨再大,也吹不进咱们工部。” 二人谈话间,这紫禁城的太素殿,依旧庄严肃穆,只是气氛却近乎凝固。 “好,好啊,朕竟不知,朕的好臣子们,竟然瞒着朕做下这好大的事!” 嘉靖帝直接从高台走下,从小山一样高的奏折中抽出一份,径直甩在严世藩的脚下,横眉怒指,“严世藩,周祭酒等人弹劾你带头漂没赈灾银一事,证据确凿,你有何话说?” 阶下,严世藩身形抖了抖,面色涨红,梗着脖子,铿锵道:“臣,百口莫辩!” 严党中人见此,心中骇然,急忙出列,打算替严世藩求情。 只是,嘉靖却是看也不看他们,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巡梭而过,原本打算求情的人,顿时骇得下意识止住了动作。 最终,嘉靖帝的目光停留在下首一道垂垂老矣的身形,深吸了口气道:“严阁老,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家门不幸,老臣......无话可说。”严嵩似是站立不稳,身形摇摇欲坠,整个人似是瞬间更苍老了几分。 嘉靖帝眸中不忍之色一闪而逝,面上怒色更甚,“好一个百口莫辩,要一个无话可说!” “来人,给人扒了严世藩的官服,摘了他的顶上乌纱,即刻打入天牢!” 说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当即盯上了徐阶,“徐阶,朕欲让你彻查六部贪墨赈灾银一事,你以为如何?” 严党一系人马如丧考妣,徐阶一系的人马则心神大震。 徐阶当即阔步上前,高声道:“臣,领旨!” 嘉靖帝大袖一挥,“散朝!” “阁老......” 出了宫门,严党一系的人马立时围了上来。 严世藩被罢官去职,打入天牢,整个严党瞬间没了主心骨,为今之计,只能看严嵩的了。 “咳咳咳......” 严嵩面色煞白,似是有些喘不上气,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一旁的严府管家忙道:“诸位大人,且先让一让,阁老快要不能呼吸了。” 闻言,众人这才慌忙散开。 半晌,严嵩才恢复少许,厉喝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散了散了!” 宫门前的首领太监,同样快步上前,不愿见严嵩出事,帮忙着将百官驱离。 ...... 严府。 “干爹,您就不管东楼和梅村兄了吗?”鄢懋卿看着闭目养神的严嵩,急得嘴角泛白,再这么下去,严党迟早得散! “管?” 严嵩睁开眼,目光浑浊,“老夫拿什么管?” 说完,直勾勾地看向鄢懋卿,“这是陛下下的旨意,老夫又能如何?” 鄢懋卿被盯得有些发怵,”难道,您就这么躲着?“ 见严嵩有些不乐意听,可不乐意听他也得说,“您老德高望重,想来在陛下心目中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您出面说话,圣上好歹能听进去一些。” “若是任由徐阶那伙人折腾,拿着赈灾银的事大做文章,到时候咱们的人全都得折进去!” 砰! 严嵩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这时候你们倒是想起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跟你们说,这赈灾银不能拿不能拿,可你们谁听我的了,还不是全无顾忌,放开手脚拼命往自己兜里揣!” 鄢懋卿侧过身,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提醒过,可以前每回你不是提醒了,大家伙照拿,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安理得地受着大家伙儿的孝敬。 如今出了事,倒是显出你来了。 不过,既然苦劝许久,哪怕独子都身陷囹圄,这老匹夫还是爱惜羽翼,一门心思在皇帝老子面前装忠臣,现在他也只能替自己谋个后路了。 “你想跳反?” 严嵩人老成精,鄢懋卿那点心思还瞒不过他,警告道:“老夫奉劝你一句,谁都可以背叛老夫,唯独你不可以!” 说着,朝里头招了招手。 不多时,几个下人便抬着一口大箱子,四平八稳地走了进来。 188.忠奸之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阁老......” 鄢懋卿面色骤变。 严嵩老神在在地看着他,示意下人把箱子打开,随手取出几本账册,递到失神的鄢懋卿手里,“看看吧,看看你还有没有跳反的资格。” “老夫纵横大明官场数十年,哪一日倒下尚且不得而知,但老夫有句话却不得不说,你一定倒在老夫之前......” 鄢懋卿双手发颤,下意识接过账册,随意地扫了几眼,当即指向严嵩,惊怒道:“阁老,我可是我们的人!” “您岂能随意出卖我?!” 严嵩淡笑道:“出卖谈不上,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 “老夫不是严世藩,他会因为一己喜好,随意用人,老夫一路走来,每时每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得不替他多看着点。” 言罢,看向鄢懋卿,浑浊的目光中陡然绽放出一抹惊芒,“别以为你与徐阶同在礼部,就有多少情分可言,我手里多的是你的罪证,你以为徐阶的人马就抓不住你任何把柄?” “不动你,不是不能动,而是忌惮老夫,忌惮老夫这个大明首辅,忌惮老夫与陛下多年的情谊!” “若不然,你还能活到今天?” “投靠谁不好,居然投靠徐阶,真是愚不可及!” 一番话说下来,鄢懋卿几近肝胆俱裂,额头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 良久,苍白的面色才回转些许红润,当即保证道:“谁都可以倒阁老,唯独我鄢懋卿绝不会倒阁老!” “之前,是小人猪肉蒙了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干爹,您不能不管我啊!” 说着,当即跪下。 见严嵩仍旧不为所动,当即痛哭流涕,一路跪爬到严嵩脚下,抓着严嵩的衣服苦苦哀求。 “唉,罢了。” 良久,严嵩慨叹一声,“人这一上了年纪,难免多愁善感,你又是我的义子,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枉送性命!” 得了准话,鄢懋卿当即破涕为笑。 片刻后,收拾好情绪,鄢懋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东楼兄那里,阁老您还是设法营救一二吧?” 若是独子被问罪,这老匹夫都坐得住,不愿向皇上求情,纵是如何宽慰,他也是断断不敢再在严党这条船上待了。 “救?” 严嵩眼神微眯,缓缓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次,世藩不需要任何人救!” “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出狱。” 面对一头雾水的鄢懋卿,严嵩没有多作解释,反而盯着他说道:“需要救的,反而是你,更切确地说,是你们!” “赈灾银一事,陛下已经全权委托徐阶去查,你们吃相太难看,瞒是瞒不住的。” ”阁老,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主动把银子吐出去?”鄢懋卿一脸的不情愿。 他这辈子啊,是穷怕了,好不容易攀上严家父子,一路升官发财,如今竟然要把搂进怀里的银子再吐出去? 白花花的银子,都散给那些受灾的泥腿子,造孽啊! “老夫言尽于此,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言罢,严嵩端起茶杯,吩咐送客。 稍晚些,罗文龙等人,俱是陆续造访,严嵩却懒得再应付。 只要有人打个样,底下人应该明白的意思。 若当真有冥顽不灵之辈,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如此两三日过去。 鄢懋卿等一众严党核心人物,尚未做出决断,满京城反而流言四起。 其中的主角,自然就是严家父子。 严世藩被下狱,反严份子无不欢欣鼓舞。 虽说不太可能借机扳倒严嵩,但以流言之利,给严嵩添堵也不错。 流传最为甚广的两个版本,分别是,‘严嵩到底是奸臣还是忠臣,就看严嵩会不会大义灭亲就知道了’、‘严嵩倘若进宫求情,给严世藩求恩典,那就是‘奸臣自己跳出来’’。 “老爷,您真的不出手?”严府管家看着严嵩这几日,不是在喂鱼,就是在逗鸟,一脸轻松惬意,再听了外头的汹涌流言,忍不住问道。 “我说了,吾儿世藩,天纵之姿,用不着老夫救。”严嵩眼皮都没抬,专心兜着鹦鹉。 鹦鹉许是兴致来了,扯着嗓子嚷道:“吾儿世藩,天纵之姿、吾儿世藩,天纵之姿......” 啼叫了几声,严嵩抚了抚花白胡须,不由得朗笑出声。 管家见他心情不错,胆子不由放大了些,“只是,任由徐阶一系的人马兴风作浪,您不出面的话,人心可就散了。” 人心一散,这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严嵩思忖片刻,吩咐道:“放出风去,就说老夫身体欠佳,已是双耳失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装聋作哑? 明明老爷已经听进去了...... 管家满脸疑惑,却是不好再多问。 既然老爷不愿出面,他一介下人,却是不好越俎代庖。 只是,严嵩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他中气十足,继续道:“至于为何身体欠佳?嗯,就说老夫阳气不足,导致双耳失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阳气不足? 管家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再抬眼细看,严嵩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昨晚还心情大好,宠幸了两房姨太太...... 这哪儿有什么阳气不足症状。 倒是自己,十有八九走在老爷前头。 “去吧,照我说的去做。”严嵩双手拢在袖子里,淡淡吩咐道。 管家不明所以,却不敢耽搁,当即抬步欲走,却被严嵩叫住,看着眼前笼子里的鹦鹉再度吩咐道: “这鹦鹉太聪明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去,把它毒哑了。” 管家仍是不解,下意识接过鸟笼,心下一个激灵,连忙照吩咐去办。 倒是自从传出严嵩因为阳气不足,导致双耳失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之后,此前一度流传甚广的‘严嵩忠奸之论’在短短时间便杳无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严嵩到底还行不行,传闻中的严嵩七十二房美妾室,究竟何去何从的无休止争论。 旧时严府堂前燕,莫不是就此飞入寻常百姓家? 189.清账出狱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阁老,您老身体?” 自从严府不再闭门谢客,罗文龙第一时间窜访。 现如今,严党正值四面楚歌,严世藩与赵文华双双入狱,严府更是传出严嵩病倒的消息,天知道这几日严党上下过得何等惶恐。 “好多了。”严嵩轻咳了几声说道。 罗文龙看着他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不由大为松了口气,顿时举止随意了不少。 “阁老,这几天京中流传的可全都是对您的不敬之词......”罗文龙试探着说道。 阳气不足......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被京中百姓这么一通乱传,还有何颜面。 严嵩却是面不改色,心中更是半点涟漪也无,只点点头道:“确实下三路更有话题性。” 罗文龙隐隐知道他的用意,虽然转移了普通人的视线,可严世藩可还在牢里。 严嵩自是知他心中所想,“让普通人去传老夫的笑柄,总好过让他们老是揪着藩儿之事来得好。 罗文龙一向与严世藩脾性相合,最是看不惯严嵩装聋作哑,如今看严嵩身体并无大碍,免不了刺:“现如今,徐阶的人马把我们盯得死死的,他们又得了先手,东楼和梅村不得自由,这个节骨眼上,您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你这个皮猴子!”严嵩笑骂了一句。 顿了顿,严嵩摇头叹息道:“藩儿老夫倒是不担心,倒是你们?” “前些时日,鄢懋卿登门,我便同他说过,你们莫说没有听到风声。” 罗文龙眉头轻皱,“您老应该知道,若只我一人也就罢了,可下边的人,未必人人都愿意把到手的银子吐出来。” “退不退银子,那可不是咱们说了算。” 严嵩神色莫名,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愿意退银子的才是咱们自己人,至于不愿意退的,随他们吧。” 罗文龙听出了言外之意,当即起身道:“既如此,那在下就先把我那份退了,至于其他人退不退,便让他们自己选吧。” 闻言,严嵩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笃定道:“放心吧,他们会退的。” 与此同时,太素殿。 “这个老狐狸,又在装聋作哑!” 随着早课结束,磐声渐歇,闭目听着黄锦汇报近日民间的传闻,嘉靖帝不由得一乐,“随他去吧。” 躬身在侧的黄锦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另外,严阁老已经把严侍郎贪墨的赈灾银,一并让人送来了。” “陛下,您看?” “送来了么?”嘉靖帝面露喜意。 半晌,又有些百无聊赖地摆摆手,“算了,让人再退回去吧。” “退回去?” 黄锦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由提醒道:“陛下,严阁老让人送来的可是三十万两银子。” “三十万两?” 多出了十五万两。 嘉靖帝揪着手上拂尘,内心挣扎许久,还是肉疼道:“算了,还是退回去吧。” “严家父子替朕办事,受了委屈,总不能没点好处。” “另外,替朕给徐阶传句话,前朝贪墨赈灾银的官员那么多,连严家父子都把钱吐出来了,其他人还等什么?” 严家父子贪墨的银子可以如数奉还,其他人贪的银子,必须一文不少地归还国库。 “是,奴婢这就去办。” 黄锦心神一凛,出了宫门,当即骑乘快马,先后去了严府、徐府。 客气地把黄锦送出府,徐阶轻咳一声,旋即便有一道人影自后堂走出。 吕需先是口称恩师,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徐阶便吩咐道:“吕需,收拾收拾,随为师出去一趟。” “去哪儿?”吕需下意识询问。 徐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天牢!” 嘉靖帝专门让黄锦跑这一趟,显然是急了。 与此同时,也未尝没有对徐阶迟迟没有打开突破口心生不满。 吕需闻言,没有再多问。 准备停当之后,便随着徐阶径直前往天牢。 有徐阶这位当朝从一品重臣在,看守天牢的狱卒,自是不敢阻拦,二人一路畅通无阻。 待见了严世藩,徐阶二人皆是下意识打量望去。 只见这偌大的牢房纤尘不染,严世藩身着囚服,精神矍铄,似乎是对徐阶的到来早有预料,施施然地侧躺在榻上,悠悠道:“果然,你们还是来了。” “打开。”徐阶扯了扯牢房的铁索,冲狱卒吩咐了一句。 “大人......”狱卒迟疑了一下,这里头关的,可是钦犯! “本官让你打开。”徐阶面带薄怒道:“若是有什么差池,自有本官一力承担。” “是!”狱卒慌忙将牢房门打开。 徐阶摆摆手,示意狱卒退下,旋即当先一步,走进了牢房,吕需紧随其后。 “徐阶......”严世藩披头散发,右手背负在身后,左手抖了抖袖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我严某人的笑话?“ “左右没有什么事,思来想去,便想来看看东楼兄。”徐阶态度热切道。 “别!” 严世藩冷笑道:“如今,你是从一品重臣,陛下全权委托你彻查赈灾银一案,我一个阶下囚,可不敢与你称兄道弟。” “严世藩,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徐阶还没有开口,吕需便忍不住喝了一句。 “是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以前哪儿回见了老子,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现在倒是抖起来了。”严世藩轻蔑一笑,显然并没有把吕需放在眼里。 “旁人都说你吕需聪明过人,是徐阶一派的智囊,今日看来,不过庸人而已。” 不待吕需继续开口,徐阶便抬手打断,继而看向严世藩,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想来东楼兄便能官复原职,加官进爵了吧?” 严世藩得意的表情一收,正色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徐阶,你倒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说说吧,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也没什么难猜的。”徐阶淡淡道:“自从东楼兄与梅村兄进了大牢,下面拿了的都吐了出来,怕你倒了,连累到他们。” “甚至于,他们还主动凑钱,把你拿的那份,也一并给补上。” “他们虽做得隐秘,可白花花的银子送进宫里,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既然账都快对上了,距离严侍郎出狱还远么?” “ 190.兑子交易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严世藩双眼微眯,心思百转。 徐阶淡笑道:“严侍郎过奖了。” “你我身处高位,平日里可以装聋作哑,什么都看不清,听不见,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能瞒得住我们?” “想听见,大内深处我们都听得见,不想听见的,耳边炸雷我们都听不见。” 徐阶清楚,这次是自己大意了!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一个嘉靖帝与严家父子设下的局。 偏偏,他还一头扎进去。 咬住了一个严世藩还不够,还妄图攀扯严嵩,打破严家父子圣眷的金身。 “徐大人此次前来,莫不是想让严某出狱?” 严世藩施施然道,显然并不急切:“当日,严某被扒掉官服,摘去乌纱,一身狼狈。” 说着,又看了看身上的囚服,“即便是要出狱,也当荣耀加身,以证严某之名。” 徐阶面色不改,深知此次严家父子是替嘉靖帝做事,如今受了委屈,来日必定有所嘉奖。 “严侍郎被罢官下狱,乃是陛下金口玉言,本官又岂能越俎代庖?” 徐阶淡笑,略一沉吟,缓缓开口:“徐某今日到此,只为同严侍郎做一桩交易。” “交易?” 严世藩痴笑一声:“我严世藩从不与任何人做交易。” 言罢,背过身子,直接侧躺在塌。 徐阶闻言,与吕需对视了一眼,吕需正欲开口,徐阶当即缓缓摇头。 半晌,徐阶才道:“严侍郎莫要忘了,陛下当日可是将彻查赈灾银贪墨一案全权委托给本官。” “天下百姓可都看着呢,银子虽然退了,可没个说法,天下百姓不会答应!” “你在要挟我?”严世藩猛然转过身,目光择人欲噬。 徐阶坦然相对,半晌才说道:“其实,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办事,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呢?” “严侍郎这事固然办得漂亮,可有锦上添花的机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不公平。” 严世藩沉吟片刻,终是开口,“你想让我把我们的人推出去做交代,可你却没有付出什么,这与空手套白狼何异?” 徐阶也知道,若是闹得无法收场,自己也下不来台,想要从严世藩身上谋夺好处,不付出什么是不行了。 深吸了口气,徐阶说道:“那严侍郎想要如何?” “不如何。” 严世藩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交易能不能成,关键还是要看你们有没有合作的诚意。” “严世藩,你莫要忘了,这里是天牢重地,岂容你放肆!”吕需忽然开口,如同闷雷炸响。 严世藩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不容我放肆?即便是奉天殿,本官也放肆多回了!” “再说了,我同徐阶议事,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识相的就乖乖把嘴巴闭上。” “你!!” “吕需,住口!”徐阶打断二人的争执,最终看向吕需,吩咐道:“你且在一旁多学多看,若不然就出去。” 严世藩脸上胜利的笑容一闪而逝,旋即看向徐阶,“怎么样,徐大人考虑得如何?” “说说吧,严侍郎想要什么?”徐阶深吸了口气,毕竟有求于人,态度虽仍旧不卑不亢,但言语上却不得不略放缓和些。 “没什么,兑子而已。” 严世藩图穷匕见,自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我严党内部不识天数之辈,我已逐一注明,可以交给徐大人你代为处理。” 徐阶闻言,眼角一跳,意有所指道:“看来,严侍郎是早有准备,料定了我会来!” 说完,正待伸手去接,却见严世藩忽然半路抽回,揶揄道:“我的诚意在这,却是不知徐大人诚意何在?” “吕需,取笔墨来。”徐阶冲身边人吩咐了一句。 “恩师......”吕需有些欲言又止。 严党势大,推出一二棋子无关痛痒,可自己这一派,威势本就远不及严党,即便是兑子,也绝非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毋须多言。” 徐阶抬手打断,“快些去置办吧。” 闻言,吕需咬了咬牙,只得退下。 严世藩视线先是在吕需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就看向徐阶,饶有兴致道:“徐大人果真是魄力十足,为你鞍前马后多时的人,说弃也就弃了。” 话虽如此,心下却是下意识将徐阶的威胁性提高了数个等级。 如此鹰视狼顾,行事果决之辈,日后还是多多小心为上。 可惜,当初忙于斗倒李默那老匹夫,却是忘了乘胜追击,不期竟被这徐阶捡了便宜,聚拢了原本属于李默的散兵游勇,自此彻底成了气候。 徐阶自然听出了严世藩话语里的讥讽,眉毛抖了抖,反问道:“严侍郎不也如此么?” 闻言,严世藩轻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言语。 二人心知肚明,无论是严党,还是徐党,吃里扒外,不听话的人都很多。 平时不处理,那是寻不到机会。 可这一次,机会来了,便是净化自身派系的绝佳机会。 “这四水本该归堂,奈何一口大缸天降,把这四水牢牢截住,成了死水。” 徐阶提醒道:“要想这水流出来,就需要缸自己愿意往外倒,可他不想往外倒,一门心思驱使缸里的几条大鱼吞噬鱼虾。” “我却是不知,徐大人竟还有这份胆量。” 严世藩哈哈笑道:“难道徐大人还想砸缸不成?” 徐阶没有言语,恰巧吕需又在此时匆匆回来,当即命人铺纸研墨,一挽袖,随即落笔。 不过片刻时间,一份名单便已出炉。 严世藩伸手索要,徐阶也不拒绝,直接递了出去。 草草看了几眼,严世藩心中大为满意,脸上却道:“徐大人还是再添几个吧。” 徐阶想了想,略略再添了几个人的名字,看向严世藩道:“如此,严侍郎可还满意?” “满意,十分满意。” 说着,严世藩将早就备好的名单,也一并交了出去。 徐阶阅完,暗道一声亏了,只是此时却不好反悔,敷衍地拱了拱,“既如此,那徐某就不多打搅了。” “待严侍郎出狱,徐某必定略备薄酒相贺......” 191.船上生意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大人,你可听说了?” 晨曦时分,范进刚踏入工部衙门的大门,刚与守门衙役碰面,衙役便压低声音道:“据说,尚书大人与侍郎大人,马上就要出狱了。” “哦?你们的消息倒是比本官还灵通。” 范进也不意外,成车的银子运进宫里,很难瞒得住有心人。 “范世兄,”欧阳子士追了上来,喘着粗气,“赈灾银一案,总算是要结案了。” “结案也好。” 范进点了点头,“眼下灾情已经大为缓解,赈灾银成功追回,想来再过不久,灾情就要彻底结束,天下百姓也能松一口气。” 说着,二人并排往向前。 “灾情是快要结束了,可这党争却是遥遥无期。” 欧阳子士摇摇头,苦恼道:“君子与小人斗法,反倒是连累下边的人,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君子小人?” 范进挑了挑眉,“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这仕宦官场,哪儿有什么绝对意义上的君子与小人?” “这......” 欧阳子士语气一滞,总归不好说表兄一家是小人,清流一脉是君子,转而问道:“依范世兄之见,君子与小人,谁更强?” 此时距离上值还有一段时间,范进也乐得与对方闲谈,稍一斟酌,遂道:“那就要看怎么比了。” “哦?愿闻其详。”欧阳子士主动替范进撩了撩门帘,这才紧随其身后,从容地走了进去。 范进稍作沉吟,缓缓道:“以阴阳为论,小人为阴,君子为阳,阴处阴强,阳处阳强。” “还请范世兄解惑。”欧阳子士面露不解。 “暗地里,小范围为阴,小人威逼利诱,盘根错节,美人、金钱、烈酒,有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 “明面上,大范围为阳,君子以德服人,大义凛然,立身道德高地,照得人睁不开眼。” 范进一撩衣摆,端坐在椅上,顺手拿起衙役泡好的茶,吹了吹热气,漫不经心地说了一通。 欧阳见四下无人,不免多问了几句,“却是不知,范大人是要做君子,还是要做小人?” 范进双眼微眯,暗道即便心性纯良如小欧阳,也逐渐被这俗世官场浸染,短短数月时间,便已脱胎换骨。 换作是以前,小欧阳决然说不出这番话。 这是,在试探他究竟会如何选边站队么? 还是说,这是谁的授意? 心思百转间,范进将瓷杯放下,指关节在案桌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含糊其辞道:“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轻易定义一个人,是一种陋习。” “周天运转,瞬息万变,若是有朝一日阴阳交替,这人嘛,自然也要转换阴阳。” “至于现在么?”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陆陆续续便有同僚们前来上值。 欧阳子士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深吸了口气,“既如此,那下官就先不打扰了。” …… “青禾,大夫怎么说?”范进一回范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径直去了青禾姨娘的院子。 “老爷,大夫说了,妾身与胎儿身体很是康健。” 青禾姨娘说着,将范进的大手覆在自己肚皮上。 “辛苦你了,若为老夫诞下麒麟儿,必记你一大功。” 范进宽慰了几句,问道:“院里可有什么短缺?若有,即刻让人送来。” “老爷说得哪里话,老夫人、夫人就差妾身这一胎当作眼珠子了,凡事周全的很。”青禾姨娘没有借机邀宠,反而说起了范家两位老主母、主母的好话。 范进也欣喜于她的识趣,眼下范家子嗣连绵才是头等大事。 “老爷,李窗回来了。”范进刚在青禾姨娘房里待了一会,刚准备小意温存一番,管家福伯便匆匆来报。 “你先歇息,老爷我还有些事须处理一二。” 范进宽慰了几句,便直接起身,随着福伯出了院子。 书房里,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李窗,范进先是让下人倒了茶,抬手指了指对面,示意落座,这才挥手让旁的人退下。 “这一趟,辛苦你了。”范进双手拢在袖子,温声说道。 李窗心中一暖,“替大人办事,不敢言辛苦。” 范进轻轻点头,询问道:“李窗,船上的生意,可还顺利?” “一切皆如老爷所料。” 李窗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满脸欣喜道:“自从名声船开,咱们的船都成了生意人谈生意的地方。” “据商人们说,在咱们的船上谈生意,就没有不成的。” “大人,您果然是神机妙算,有无上智慧!” 范进微微摇头,倒也没有丝毫自夸的意思,只淡淡道:“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大商人是什么良善之辈。” “以往他们偷偷摸摸,这一次咱们主动给他们提供一个灰色地带。” “能上这艘船的,都是抱着各自的目的来的,在船上彼此坦诚相见,又互有把柄,见过彼此最为丑陋的姿态,如此一来,又岂有谈不成的道理。” “只是......”李窗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只是,船上生意刚做起来,没多少利润,账面上还是亏的。” 范进面色不变,盯着李窗看了一会儿,“利润还只是其次,凡事不能只盯着钱。” “记住,我让你盯着的,是上了这条船上的人。” “上船以后,他们可都是老夫的人脉。” 李窗闻言,自是点头应是。 末了,又道:“此次船上的生意进展顺利,还多亏了帮里的兄弟时时照应,若不然......” 范进立时了然,这门灰色生意,肯定不能光明正大借他的名义,当地官府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帮派的面子上。 “回头别忘了请帮里的兄弟喝茶就是了。”范进吩咐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见他欲言又止,范进狐疑道:“怎么,还有旁的事?” 李窗当即道:“大人,您纵容的帮派,愈发壮大了。” “那又怎么了?”范进皱眉道。 李窗一撩衣摆,长身下拜道:“依小人愚见,大人当不可不防,不可不慎呐!” 192.挑拨离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空气安静了片刻,范进忽地看向李闯,淡淡道:“你倒是操心得挺多。” 李窗告罪了一声,“是小人僭越了。” 范进没有追究,“你辛苦奔波数月,久未与家人团聚,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待李窗告退,范进闭目沉思许久,睁眼吩咐道:“管家,把慧和尚叫来。” 片刻后,慧和尚便拎着月牙铲,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您叫我?” 范进遥遥指了指对面,示意对方落座。 慧和尚也不客气,当即大马金刀坐下,吨吨吨喝了几口茶水。 “慧和尚,最近功夫练得怎么样?”范进淡淡道。 慧和尚随性惯了,只瓮声瓮气道:“还能怎么样?我这一身功夫,放在江湖中早就是一流好手,虽不通军阵之术,可等闲一二十军卒,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如今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是难了。” 范进点了点头,略一斟酌道:“你可知,最近高强兄弟俩在做什么?” 慧和尚一怔,瞪大眼睛,“莫不是这两个杀才闯祸了?近来忙于练武,倒是疏忽了这两个泼皮。” 说着,慧和尚手掌虚握,撸起袖子,俨然一副打算教训教训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样子。 “练武自是头等大事,只是莫要忘了约束手底下的人。”范进告诫道。 他有意让慧和尚参加下一届武举,慧和尚也大多专注于提升武艺,一时疏忽,放松了对高强兄弟二人的约束,倒也实属正常。 但据李窗所言,此二人仗着有他撑腰,在江浙一带越发地无法无天,就连包揽诉讼、放印子钱诸事都敢干。 “哼,难怪这两个杀才经常给我送孝敬,竟背着我在外头做下这许多事!”慧和尚冷哼了一句,当即看向范进,拍着胸膛保证道:“请老爷放心,小人这便亲自往江浙一趟。” “高强兄弟二人若是不服管教,某家自当提着他二人人头来见!” “且慢!” 范进把人叫住,劝道:“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他比谁都清楚,帮派势力成长不易,人吃马嚼,靡费颇多。 高强兄弟虽屡有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之举,奈何这柄刀属实好用。 若无此二人,船上的生意,想必还无法顺利打开局面。 眼下的话,船上生意刚刚走上正轨,此时动高强兄弟俩,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你且命人修书一封,送去江浙。” 范进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瓷杯,缓缓道:“那高盛生性鲁莽,无法无天,可他哥哥高强,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他当明白老夫的意思。” “若是此二人冥顽不灵......”慧和尚心下踟蹰。 若只高盛也就罢了,可那高强,可是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给他养老的义子。 纵是铁石心肠,也难下灭口的决断。 范进抬手打断道:“眼下倒还不必。” 高强兄弟势大,是他刻意纵容的结果,虽发展迅速,隐隐有坐大的迹象,但距离脱离掌控,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慧和尚得了提点,自是心领神会。 “嗯,速速去办吧。” 范进淡淡吩咐,端起了茶杯。 “世叔,常言道,玩火者必自焚,江湖帮派之事,还是小心为上啊。” 帷幕后,小包一撩袖子,缓步走了出来。 范进眼睛眯成一条缝,“最近吴承恩开始尝试写些神魔志怪小说,你可看了?” 小包揉了揉眉心,“小侄近来忙于苦读,又要筹备婚事,哪儿还有闲情逸致看什么小说。” 顿了顿,小包有些惊诧道:“不过,这倒是出奇了,小侄不是常听闻吴先生宁死不做黄老之说的么?” “游戏之作而已。”范进摆摆手,“目前只在府内流传,切莫传到外头。” 若为功名利禄,借黄老之说邀名走捷径,吴承恩自是不屑的,可若只为陶冶性情,那自然另当别论。 当然,期间自然也少不了范进不时提点几句。 小包皱了皱眉,点头应是,只是心中到底还有些不解,不知好端端的,范世叔怎么扯到小说上了。 “你呀你,用功苦读是好事,圣人的学问全在书里。”范进抬手示意他用茶。 小包默默点头,暗道回头是该好好看看。 “没看过也不打紧。” 范进忽地又道,“这天地间,除了天上有神仙,地上也有很多散仙能人,这你总该知道吧?” 小包忽有所悟,说道:“可是,倘若江湖帮派势大,铲除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 “江湖草莽,往往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旗号蛊惑人心,偏偏老百姓还最吃他们那一套。” “当地官府也不好动手,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范进闻言,笑呵呵道:“倒也不用动辄对江湖帮派喊打喊杀。” “这却是为何?”小包身子微微前倾,请叫道。 范进摇摇头,叹息道:“朝廷也缺人呐!” 小包身形微震,脱口而出道:“您是说,招安?” 范进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搁,淡淡道:“杀人放火,可不就是为了受招安么?” “如此无法无天之辈,无论是投军还是进入官场,只怕是祸非福呐。”小包心有戚戚道。 范进却是不以为然,哈哈笑道:“封赏何尝又不是一种封印。” “什么叫江湖,有人的地方就叫做江湖。” “江湖帮派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恩恩怨怨由来已久,我们只需要稍加挑拨,便能刮起阵阵血雨腥风!” “届时,死的死,伤的伤,帮派之间的仇怨只会越结越深。” 范进敲了敲茶几,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包,你说,到时候我们再让人暗示,武举入仕方能复仇的话?” 小包听了半响,此时才回过味来,双目圆睁道:“大人高见!” “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既可收拢一批人才,又能铲除帮派威胁。” “自此往后,江湖帮派将不足为虑!” 范进摆摆手,“眼下还为时尚早,却也不能不未雨绸缪。” “本官有意让李窗暗中行事,你不妨多学多看,长些本事……” 看着范进面前茶杯已空,小包当即主动上前斟茶倒水:“既如此,往后还请世叔多多提点。” 193.轻舟已过万重山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牢房。 赵文华一身囚服,颓然靠墙,“东楼兄,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严世藩微眯着眼,“快了快了。” 言罢,便又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待见了赵文华那副模样,不由端起一杯,隔着牢狱木栏递过去。 赵文华接过,茶水到了嘴边,复又停下,“赈灾银一事算是过去了,不过,我听说朝堂上现在可不少人正在弹劾东楼兄,只怕会平添些波折。” “弹劾我?” 严世藩冷笑,“他们能弹劾我什么?无非都是捕风捉影,东拉西扯找借口。” “什么任人唯亲?” “他妈的,不任人唯亲,难道还要我任人唯疏不成?” “非要让我手底下的人不听话,处处和我作对,就不叫培植私人势力,结党营私了?” “贼娘的,老子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个,又岂会上他们的当!” 赵文华见他怒不可遏,忙劝道:“东楼兄息怒,如今咱们圣眷正隆,任由他们如何攻奸,陛下当不会轻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说着,挽了挽袖子,继续道:“再说了,外头还有严阁老在替咱们周旋呢。” 谈及严嵩,二人皆是心头一定,大明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可不是说说而已。 严世藩先是点了点头,继而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严世藩问心无愧!” “为官者,求得无非就是一个心安理得,求的便是一个无愧君父的答案。” “也许,这一路上,有坎坷,有挫败,有许多的流言蜚语,也有许多的曲解、泼脏水,但于我而言,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重要的是,我们在为谁办事,我们手上的权力由谁赋予,我们应当对谁负责。” 一番话说下来,赵文华立时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们这一次,是替圣上办事,假使卸磨杀驴,往后天底下谁还敢忠君,谁还敢爱国? 朝堂上的攻奸之言,无非就是小人在垂死挣扎罢了。 它们在害怕,害怕他们出去之后秋后算账,清算一切。 想通了这一点,赵文华隐隐有些兴奋,望向严世藩道:“东楼兄,你们父子二人这一次给陛下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难题,想来尚书之位,已经指日可待了!” 严嵩封无可封,可严世藩却仍居侍郎之位,再进一步的话,可就是从一品尚书了。 “没那么简单。” 严世藩深吸了口气,“六部尚书早已齐备,一个萝卜一个坑,圣上总不可能一句话就让人挪位吧?” “更何况是六部尚书这样要紧的位置。” “除非......” 严世藩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下去,却下意识瞥了赵文华一眼,心中暗暗摇头。 除非,赵文华上去,亦或者下去。 上去,自然是入阁,而下去,则是丢官罢职。 而显然,现如今的赵文华,就处在既不能上也不能下的尴尬处境。 赵文华暗暗皱眉,同时隐隐也猜到了几分。 严世藩与他同在工部,他虽居尚书之位,但却时常受制于严世藩,严世藩一日不走,那他这工部尚书,便须得日日伏低做小。 若想改变这般处境,除非是严世藩升往他处。 至于说,自己入内阁? 赵文华暗暗摇头。 自家人知自家事,无论是资历还是政绩,都排不上号。 连一个名不副实的工部尚书之位,尚且还是严家父子鼎力支持才把他扶上去。 若是换作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怕是这辈子也没有这个机会。 再者,对于尚书之位,他已是心满意足,再往上,难免高处不胜寒。 自己不干净,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这种滋味,他可不想轻易尝试。 “皇上口谕!” 二人正说话间,传旨太监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涌了进来,狱卒尽皆轰然跪地。 严世藩与赵文华对视一眼,眸中隐隐带着一抹激动的神采,嘴唇轻颤,“终于来了!” 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涯,哪怕并未遭受非人待遇,可不得自由也是不争的事实。 哪怕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才会如此真实的体会到自由的可贵之处。 “臣,接旨!” 严世藩当即跪了下去,赵文华稍慢,紧随其后。 “二位大人受苦了!” 传旨太监先是朝二人拱了拱手,这才清了清嗓子,传达圣谕:“关于严、赵两位爱卿贪墨赈灾银一案,现已查明,纯属子虚乌有,为人构陷。” “今昭告天下,二位爱卿无罪,着即刻释放,官复原职!” 说完,传旨太监当即满脸堆笑,“恭喜二人大人!” 不过,此时二人却无暇理会,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轻舟已过万重山!” 传旨太监也不恼,一挥手,当即几个小太监手捧托盘上前,其上分别是象征着工部尚书、侍郎的官袍、乌纱、皂靴、官印诸物。 “二位大人......”传旨太监说着,让人把东西呈送上前,目光却是看向严世藩。 看到久违的东西,严世藩不由得喜出望外,快步冲上前。 只是临了,探出去的手又嗖地收回,双手在囚服上狠狠地揩了几下,这才缓缓落在官服乌纱之上,细细摩挲着其上熟悉的纹理。 一时间,心中竟有着失而复得的幻想。 赵文华则更甚,直接从小太监手里夺过托盘,手捧着属于自己的东西,竟不由得呜咽起来,嚎啕不止。 严世藩却不曾理他,反而直直看向传旨太监,“陛下可还说了些什么?” 传旨太监一挥拂尘,微微点头道:“皇爷确有吩咐。” “皇爷嘱咐过,说是让严大人先行归家,略作安置,明日午时,与严阁老一道,一同入宫面圣。” 一番简单梳洗之后,严、赵二人威风凛凛,大步流星地出了天牢。 不远处,严家的家丁影影绰绰地立于树荫下,几辆豪华马车停在那里,见了严、赵二人出来,当即如潮水般涌动上前。 严世藩下意识抬头,只见天穹暗沉,好似浓墨渲染。 “取吾大氅来。”严世藩难得吩咐了一句。 待大氅系好,也不上车,反而步履沉稳地大步向前,马车与一众家丁远远地坠着。 194.暗流涌动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回来了?” 严府正堂,严嵩放下茶盏,抬眼看去,淡淡开口。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唯有身边的老仆,才明白这平淡的口吻之下所蕴含的汹涌的感情。 “回来了。” 严世藩长呼了口气,捎带着解下了大氅,交付到长随手里。 严嵩一挥手,堂内下人如潮水般退去,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只觉得一股酒气直冲门面,皱眉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大喜的日子,朋友劝酒,多喝了几杯,也算是去去晦气。” 严世藩手心发烫,脸色酡红,“是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忧了。” “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吧!” 严嵩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回去。 “既然回来了,那就早点歇息,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珍惜,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才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说完,又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阵。 严世藩熟练地替严嵩拍着后背,待严嵩抬手示意自己舒服多了,这才稍稍退了两步。 略一犹豫,才继续开口,“父亲,我不服!” “你不服?” 严嵩雪白的眉毛轻颤,“你有什么不服的?” 严世藩没有立即作答,而是背过身子,双手背负在身后,看着清冷的月色洒落在庭前的空阶上,“在狱中的日子,儿子想了很多很多,也算是见识了人间冷暖。” “想我严世藩这一辈子,何曾受过这种气?” 严嵩闻言,悠悠一叹,“人呐,这一辈子,总得经历些起起落落,又怎么可能一辈子都站在潮头之上。” “听爹的,这一次就算了。” “人不吃些苦头,栽些跟头,怎么长进?” “算了?吃苦?” 严世藩猛然转身,沉声道:“我是你严嵩的儿子,是大明首辅的儿子,我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吃,唯独不能吃苦。” “倘若吃苦头、栽跟头就能长进,那么黔首们吃了那么多苦头,栽了那么多跟头,岂不人人都有一番大作为了?” 说着,看向老迈的父亲,一咬牙,轰然跪下:“在我严世藩的辞典里,永远都只有高歌猛进,没有撤退可言。” “爹,帮我!” ‘帮我’两个字落下,严嵩并未作何表示,只是浑浊的双眼,霎时间变得清澈。 良久,终还是叹息道:“世藩,我是你爹,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帮你谁帮你?” “只是......” 说话间,严嵩颤巍巍站起,试图把严世藩扶起。 严世藩仰着头,执意不起,“没有什么可是,爹,难道直到现在,你还看不明白么?” “您想急流勇退,陛下不会答应,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 “他们只会死死咬住咱们父子,咬住咱们严家。” “即便咱们一厢情愿地想要算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退一步,他们就会更进一步,无休无止!” 严嵩见扶他不起,干脆也就不扶了,“世藩吾儿,你可知,我已经老了,而你还年轻。” “现在我能为你遮风挡雨,可往后的路,终究要靠你自己走。” “即便斗倒了徐阶,往后说不得还会冒出来一个‘张阶’、‘李阶’之流,为了一时意气,不值啊!” 说着,严嵩叹了口气,背着手就打算离开。 只是,拖着老迈的躯体,行至廊道转角,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脸落寞之色的严世藩,长叹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记住,万事还有你爹!” 话音入耳,严世藩猛然抬头,一攥拳,眸子里盈着泪,嘴唇轻颤,无声地道了一句‘谢谢爹!’ ...... 严世藩出狱,大张旗鼓地与严党一系的人马串联,这京中,许多人都注定了一夜无眠。 赵府。 “老爷,更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一风韵犹存的妇人款款走来,行至赵贞吉身后,替他披了件衣裳。 她总也想不明白,老爷究竟是什么时候,迷上了看星星的。 这漫天星汉,哪一日不是相同的模样,值得丈夫这般痴迷,便是连国家大事,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 那严侍郎出狱,京中一片沸腾,官场中人没有一个不慌的,偏只自家老爷,还有心情看什么星星。 “你不懂。” 赵贞吉一身常服,紧了紧衣裳,缓缓说道:“天道无常,唯有这漫天星汉永恒,周而复始。” “跟着漫天星汉比起来,徐阶算什么,严世藩、严嵩又算什么?” “不过都是蝼蚁尘埃罢了!” 中年妇人闻言,连忙看了看四下,紧张道:“老爷,这话可不兴说啊!” “万一传到别人耳朵里......” 说着,妇人扯了扯帕子,欲言又止道:“再说了,老爷你还年轻,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切不可心灰意冷,妄自菲薄才是。” 赵贞吉闻言,哈哈笑道:“更进一步?” 说着,摇摇头,“老夫不贪不占,干了这么多年户部尚书,我能撑着不连累九族就算不错了。” “至于更进一步?如果能升上去,早就入阁了!” “且不说严党与徐阶一系的人马斗得你死我活,即便是陛下......” “耗子溜进了国库都直摇头,偏偏陛下还大肆挥霍钱财修玄炼丹,殊不知光是为了维持六部运转,都已然让老夫疲于奔命。” “每个月领那么点俸禄,难道还要老夫卖命不成?” “孟静慎言!”妇人方寸大乱,喊了赵贞吉的字。 赵贞吉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说了,现在啊,便是发发牢骚,都唯恐惹祸上身喽!” 妇人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良久,才说道:“话又说回来,老爷你立身朝堂,一贯不偏不倚,现在严世藩出狱,摆明了要清算一切,睡不着的,该是旁人才对。 赵贞吉也觉得有理,只是嘴上还是说着,“管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我只求火不烧到户部。” “看着吧,以严世藩的性子,这一次让他如此没脸,指定了不会善罢甘休。” 195.茅坑石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徐府灯火通明,徐阶端坐上首,门生故吏立于两侧。 “座师,快下决断吧!” 吕需焦急道:“这一次咱们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不找那严世藩的晦气就算不错了,他还反倒大张旗鼓,玩什么清算的戏码!”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落下,其他人也默默点头。 他们这一系的人马,已经积蓄力量多时,未尝不能跟严党碰一碰。 以前李老在时,他们还可以韬光养晦,自从李老退出官场,黯然收场,他们这一系的人马,哪怕刻意与严党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依旧备受严党针对。 再加上这一次被严党算计,若是再退,朝堂仕林,又该如何看他们? “个中道理,本官何尝不明白。” 徐阶手里握着白玉瓷杯,良久终是一松,叹道:“只是,时机未至啊!” 他看得分明,这一次与其说是被严党戏耍,倒不如说是被严党联合陛下给算计了。 没吃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现如今,已经不好收场了。 有陛下亲自下旨为严世藩正名,加官进爵亦是等闲。 “周司业那里怎么样了?”徐阶忽然开口。 围攻严党,是周进率先发起的信号,也是周进领着国子监的官员身先士卒,若不然他这一系的人马,也不会轻易中计。 他倒是不怀疑周进已经倒向了严党,联合严党给他下套。 毕竟,同朝为官多年,周进什么脾气,他比谁都清楚。 说得好听是仕林名宿,儒学大宗师,说得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旁人都有可能倒向严党,唯独周进不可能倒向严党。 “那个老匹夫!” 吕需轻哼了一声,“我几番命人奉上请帖,皆被班房赶了出来,说是什么不愿掺和官场是是非非,见惯了官场中的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只想安然度日。” “依我看呐,他是翅膀硬了,心也大了,想要自成一系,与咱们分庭抗礼呢!” 徐阶听得入神,良久才摇头道,“即便如此,也该当见上一面才是。” 吕需嘴唇轻颤,他明白座师的意。 至此关键时刻,若是能把这位将来的国子监祭酒争取过来,于他们这一系来说,的确是助益良多。 即便不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总归也不能让其长期游离在外。 在与严党决战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场。 “那,学生明日去见一见那周进?”吕需自忖,门人奉上请帖被拒,他亲自登门,周进老匹夫总不能避而不见了吧? “也不用明日了,现在就去。” 徐阶抬手打断道:“另外,本官与你同去。” 说着,吩咐其余门生,“尔等且先各自回去,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徒增波澜。” “恩师......” 待其他人离开后,吕需看了看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的天色,四野漆黑一片,隐有虫鸣蛙叫之声。 “无需多言。” 徐阶说了一句,不再看他,转而吩咐管家备轿。 ...... “徐尚书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敷衍地行了一礼,周进挥手让府上的仆从退下,坐在主位上,不咸不淡地看口。 这也很符合他一贯的做派。 他看不惯严党不假,可不代表着他看徐阶一系的人马就顺眼。 遍数他这几年的弹劾奏章,三分之二是弹劾严党,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弹劾徐阶的门生故吏。 甚至就连对于徐阶本人,他都一向颇有微词。 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之辈,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向来自诩,为人臣者,当为直臣、诤臣、孤臣,党同伐异,他向来最是不屑。 “呵呵,周司业近来可好?”徐阶淡笑落座,一副老友相逢的表情,热络寒暄道。 “劳您费心记挂,我这把老骨头素来康健,总归不会走在你前头。”周进斜睨了他一眼,呛声道。 平日里素无交情,现在深夜来访,反倒关心起了他的身子,哪怕是用屁股想,也能猜到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徐阶养气功夫十足,不为所动,只是一旁的吕需却不能坐视恩师平白受辱。 当即,吕需站了出来,颐指气使道:“周司业可知,严侍郎已经出狱?” “须知,那严世藩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可不像我恩师这般好脾气。” 见他还没有说话,吕需颇为自得道:“周司业你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了,须知官场之中,单有一副硬骨头是没有用的。” “若想自保,乃至是平步青云,讲究的是背景,是靠山。” “单打独斗,从来都是双拳难敌四手。” 周进听罢,哂然一笑,“背景?靠山?” 说着,长身而立,“我周进这一生,什么苦头没吃过,什么场面没见过?” “老夫单枪匹马走到现在,任何人都不是我的靠山,苦我吃了,委屈我咽了,伤痕累累走到现在,你让我找座靠山?” “所谓的靠山,是你吕需,还是你身后的这位尚书大人?” “你!”吕需忍不住退了两步,面上闪过一片骇然之色。 他还从未见过,以老实人著称的周进,竟还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 徐阶双眼微眯,缓缓说道:“那周司业可知道,我二人星夜来访,明日一早,京中便会遍布种种流言蜚语。” “周司业须知人言可畏的道理......” “流言蜚语?” 周进一甩袖,“流言蜚语能奈我何?” “想要把老夫架在火上烤,想要把老夫强行拉上你徐阶一脉的战车,老夫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老夫这一辈子,再穷也没动过贪腐的念头,再苦也没有坑害过同僚、挚友,再难我也没有算计过任何人。” “老夫为人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做事问心无愧,上不负君王,下不负黎民百姓,又何惧什么流言蜚语。” “唯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惧怕流言蜚语!” 一番话说下来,徐阶听得面色青红交加,忍不住冷哼一声,“时行,我们走!” 196.真要是中了举人的话......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京中一夜无眠者众,范进一夜好眠。 清早才从青禾姨娘房里出来,就听见几个小妾在拈酸吃醋,谈论着些贱人怀孕了还霸占着老爷之类的牢骚怪话。 范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毕竟青禾姨娘双身子,待她自是与众不同。 更不要说,怀孕不便行房事不假,但近来青禾姨娘开发了些新玩法,倒是让他颇为受用。 “怎的不见福伯?” 今日休沐,用过早饭,范进擦手的功夫问了一句。 往日里,福伯这个时辰,可是候在跟前伺候的。 范母亦是看向胡盈盈,面露询问之色。 只是,还没等胡盈盈开口,胡老爹当即推掉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抬袖一抹嘴,说道: “听说,老包近来总是愁眉苦脸的,为他那个宝贝儿子犯愁呢!” 范进挑了挑眉,不免多问了一句,“小包?” 那是顶懂事的孩子,浪子回头,用心科举,让老包烦心的时候可是不多。 说话间,已是迈步走了出去。 耳房里,老包父子二人正说着话,间或还夹杂着几句争吵。 范进透过纱窗望去,老包正替小包打点着行囊,小包斜躺在床上,手上的书覆在脸上。 “国维啊,你进了国子监,可得好好用功,切不可跟那些个不着调的公子哥们学坏了,这可是老爷给你争取的机会,须得好好把握住了,学出个名堂来。” “等来年乡试,争取一举得中......” 老包絮絮叨叨地说着,床上小包显然是左耳进右耳出,连连嘟囔几句‘知道了’。 屋外,范进总算是想起来了,今天是国维进国子监读书的日子。 行至门前,正待敲门,忽有听得里头声音响起。 “国维呐......” “真要是中了举人的话,那你可就是老爷了!” 老包声音陡然一高,激动得身子发颤,恍若是已经见到了包国维身穿举人服,备受推崇的画面。 ”你就跟其他举人老爷是一样的身份喽!“ “要是那么样一来,可你就要威望了,你要助力了,你要买房了,你要置地了,你要穿绸了,你要吃油了,你要骑马了......” 正当范进猜测着,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穷人了,骑在穷人头顶上作威作福了的时候,老包深吸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啊,往后老爷说什么你都听着,切不可忤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得空了,多在老爷面前露露脸,卖卖乖,讨他老人家欢心,听见了没有?” 只是,这一次,床上小包却没有作声。 书本悄然滑落,小包看着头顶的纱帐,一时间脑袋空空,只是心里头总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 以前蒙学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出人头地,骑上高头大马,当上乘龙快婿,在旁人艳羡的目光里迎娶美娇娥,与新娘子在霹雳红烛光里共赴巫山。 他渴望被人羡慕,却从未想过当什么人上人。 “这进学,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头顶纱帐的光斑有些炫目,小包头一次陷入了迷茫,就连他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穿上了粗布新衣,吃上了饱饭之后,自己居然会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 屋外,范进抬手敲门的动作一收,在屋外又站了许久,这才长叹一声,默默离去。 周府。 门庭冷落,仆人正在洒扫。 范进照例无须通报,径直往前厅去,却被班房告知,周进正在花圃里。 无奈,只得转道去花圃。 “寿铭,你来了?” 此时,周进一身粗布短打,肩上搭着毛巾,额头上,发梢上沁了一层汗,正挥舞着花锄,侍弄着他那点花花草草。 “别进来了,我这点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 周进见他撸起袖子卷起裤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忙从花圃里出来,引着他在边上亭子落座。 “今儿休沐,难得有时间来看看老师。”范进笑呵呵道,倒也没想干农活,即便他是干农活的好手,但这种进步的艺术,有过一次就够了,多了反而显得刻意。 “你还记得那株绿菊不?”说着,周进指了指花圃里最夺目的绿菊,说道:“打你送来,精心照料着,前几日便开了。” 范进看得出来老师心情不错,遂附和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才试探道:“听说,昨日徐尚书星夜登门拜访?” 周进嗤笑一声,浑不在意道:“他们算哪门子的拜访,分明就是威逼恐吓来了!” “他们也不想想,老夫孑然一身,又岂会轻易入局?” “三言两语,便把他们俱都打发走了。” 见老师不愿多说,范进也不好再追问,转而说起了清早府上之事。 “老师,您是国子监司业,不日即将走马上任国子监祭酒,您说,这教书育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闻言,周进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良久,才缓缓开口,“贤契你今有此一问,倒也实属正常。” “莫说是你,便是国子监内,对此也众说纷纭。” “我曾与几位同僚有过数次争执,多是因为此事。” 范进耐心听着,也不言语,只恭敬地给恩师倒了杯茶。 周进接过茶,抿了一口,这才说道:“有人认为,栽培学生,是为了让他们出人头地。” “早些年,老夫大抵也是类似的想法。” “毕竟,父母好不容易把孩子送进学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若不能出人头地,说不得再栽培到最后,反倒栽培出一群叫花子来。” “老师的意思是,学堂书院,乃至是国子监,是培养上等人的地方?”范进追问了一句。 周进笑了笑,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不得不说,贤契和我,真的很像。” “当年在汶上县教书的时候,我曾固执地认为,学堂书院,理所应当便是培养上等人的地方。” “毕竟,不培养上等人,难道还培养下等人不成?” “常言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学子父母辛辛苦苦把孩子送进我的书院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有出息,他日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吗?” “我这当先生的,自该当时时刻刻,为学生筹谋,博份好前程。” “让那农家的孩子,不必再扛锄头,让市井家的孩子,不必再卖苦力,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走出去也有头有脸,斯斯文文的,当个人上人,这才不枉学子们寒窗苦读十数载,不负学子父母含辛茹苦!” 说了许久,周进忽而叹息道:“只是近年来,随着年岁增长,老夫的看法倒是略有不同......” 197.监察之责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哦?愿闻其详。” 范进乖觉地坐在一旁,双手贴在腿上,做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若扛锄头,卖苦力的,都是下等人,都是贱民,只有读书人才是上等人,那这未免也太庸俗,太迂腐了些。” 周进说着,眼前仿佛浮现起了曾经在汶上县教书时那群稚童。 那群孩子里,没几个有读书天分的,可他总是会想起那一张张纯真的笑脸。 “只是,常言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范进默默说了一句。 周进笑着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讲。” 说着,看了看花圃,“这么讲的话,这理可就太糙了。” “可是,世道不就是这个世道嘛?”范进想不明白,反问了一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也许是这个世道错了。” 周进缓缓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缓步离开。 在周府待了一个上午,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但至少心头萦绕的疑惑,终是散去了不少。 “回府吧。” 范进折身看了看周府的牌匾,旋即登上了马车。 “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慧和尚拎着月牙铲从府里一阵风似地蹿了出来嘛,抬手搀着范进从马车上下来。 “怎么了?”范进边往里走边问道。 “小王相公来了,且在前厅坐了有一会儿了。” 慧和尚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瞧着,估摸是有什么心事哩。” 范进轻嗯了一声,脚下更快了几分。 进了前厅,远远地便看见王世贞一杯接着一杯,兀自往嘴里倒茶水,恍若这茶是世间最烈的酒,一杯杯下肚,浇灭满腹的惆怅。 “贤弟这是?”范进略略施了一礼,心中暗暗纳罕。 自从王世贞去了都察院,当上了督察御史,他便少有关注。 论理,有其父的门生故吏关照,理应混得如鱼得水,如沐春风才对,又怎会落得如今这副落魄模样? “范世兄!” 王世贞快步迎上来:“方才听说你前往拜访尊师,还以为今儿个等不到你呢。” “也怪我,没有提前命人奉上拜帖,骤然打搅……” 范进浑不在意道:“你我之间,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说着,二人俱是笑了笑。 王世贞摩挲着杯底,说道:“不知范世兄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 范进抿了口茶,旋即把杯盏轻轻搁置在茶几上,转而说道:“倒是贤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王世贞闻言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果然瞒不过范世兄。” 范进试探道:“若是方便,王贤弟或可同我说上一二。” “愚兄到底痴长你几岁,说不得能帮忙出出主意也不一定。” 王世贞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不瞒范世兄,初入都察院之时,我心里总装着天下百姓,装着对陛下的赤胆忠心,欲让天下不法之徒,不义之事,无所遁形。” “可在都察院待久了,我的想法也渐渐发生了转变,我开始意识到,别说是替陛下张目,监督文武百官,我甚至是连同级监督都做不到……” 范进面色微变,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的王世贞,让他想起了前世一位老朋友。 他那位朋友,可谓是官运亨通,不过天命之年,便已经做到了监督一省官员的位置。 在某场风暴来临之前,他一贯自信从容,面对下属的诘问,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要对一省主官进行同级监督。 但在某场追悼会上,当一省主官将他遮挡住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说好的同级监督,在一省主官的权威面前,不过是一个随意说出的笑话而已。 曾经对下属最强有力的许诺,变得那么的脆弱,直接就变成了梦幻泡影。 到了后来,他回忆起自己那近四十年的进步之路,回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怀揣着的满腔热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老百姓干些实事。 近四十年的进步之路上,他也曾遇到过几位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让他的仕途得以一帆风顺。 可随着位置越走越高,面对的诱惑也越来越多,但他都坚持了下来。 直到,他前往了汉东,那个以局势波云诡谲著称的是非之地...... 面对为非作歹的二代,他行雷霆手段,面对任人唯亲的宵小,他毅然决然地铲除......这些,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在其位,谋其政。 旁人称赞也罢,厌恶也好,他自认为无愧于百姓。 可在面对主官权威渐渐变得漫无边界的时候,他脑海中头一次闪过了迟疑的念头。 那个时候,他自认为自己是可以做到同级监督的,可后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并且,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世贞,你须得记住,但行职责,莫问前途。” 范进唏嘘道:“监察御史本就是如此,一旦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错误就会永远地铸下,永远也无法洗刷干净。” “每一代有使命感的御史,皆是孤臣、诤臣,哪怕不得善终,青史之上,也有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世贞似懂非懂,末了又道:“这很难。” 顿了顿,复又道:“很难很难。” “连同级监督尚且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遑论是对上了......” 范进叹了口气,没有再劝,“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你自己抉择。”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 他可不想看到,王世贞走上自己老朋友的旧路,一辈子活在歉疚之中,更不希望,两个不同时空的人物,渐渐重叠到一起。 “范世兄,我现在脑子很乱......” 王世贞双手抱头,满脸痛苦。 “不妨事。” 范进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想不通也不要紧,余生很长,可以慢慢去想。” “只是在做下每一个选择的时候,记得多问问自己的内心。” 第198 章风采依旧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晨雾薄曦,二更天的一场夜雨,洗去了阖府的风尘,府上下人正忙着栽花修树。 范进穿过重重廊道,边用早饭,边听着福伯说着些京中传闻。 其中,流传甚广的,自然是严世藩奉诏进宫之事。 嘉靖帝与严世藩说了什么,尚且无人知晓,可严世藩前脚刚从西苑离开,后脚宣旨太监便至严府,代表嘉靖帝对严家父子大加封赏赏。 其中,严世藩更是获加封“尚书衔”。 虽无实权,但在六部尚书齐备之下,嘉靖帝的破格之举,足见对严家父子的信重。 一时间,严党声势大振,无不称赞严阁老后继有人。 严东楼正值壮年,已居尚书之位,假以时日,入内阁,接任老首辅的大位,完全就是翘足以待之事。 届时,谁还敢试严党锋芒? 而严家,子承父业,一门双首辅,更是开古往今来之先河。 如此情景,光是想想,严党一系的人马就激动不已。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与严党相比,徐阶一系的人马,大多如丧考妣。 如今,严党得势,倒阁之路,怕是愈发遥遥无期了。 不仅原计划需要终止,眼下还得防备严党携大胜之势压人。 如今,徐阶一系,迫切需要援手。 “要是李老回来就好了。”京中忽然流传这股声音,许多人只是下意识感慨,但极少数人却听进了心里。 严家父子本就权倾朝野,封赏的旨意再一下,就愈发概莫能挡了。 “李默……” 同样在听吕需汇报京中最新动向徐阶默默念叨了一句,指关节在茶几上轻轻地敲击着,面上表情有些犹豫不定。 “看来,我们这位前翰林掌院,即便是告老还乡了,也同样不甘寂寞啊。”徐阶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他笃定空穴来风,必定事出有因。 若没有人在背后推动,这股流言,怕也激不起什么风浪。 “大人,依下官之见,严党执意清算,不肯罢战,如此咄咄逼人,李掌院起复,未必是坏事。”吕需想了想说道。 如今朝堂势力泾渭分明,严党与徐党之间,几乎明火执仗。 而李默自从告老还乡之后,于朝堂上的势力范围急剧收缩,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严党与徐党收编,只剩下些许散兵游勇。 即便起复,短时间内,也无法成为左右胜负的第三股力量。 反而是李默与严党相争多年,威望人脉俱在,若是回京,可以替徐党吸引火力,为徐党争取喘息之机。 “话虽如此,可这么一来,朝堂的局势就更加复杂了。”徐阶嘴上说着,心中隐隐已经有了决断。 吕需笑着开口,“现如今,局势复杂,对于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局势复杂,才有浑水摸鱼,以图将来,一举重创乃至是铲除严党的机会。 若是局势分明,反而没了可操作的空间。 “唯一需要顾忌,就是陛下会不会答应让李老重返朝堂。”吕需补充了一句。 陛下的心思最难揣度,谁知道陛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若是嘉靖帝对李默重返朝堂乐见其成,哪怕仅仅只是默许,让李默回来当一个吉祥物了,对于倒严派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鼓舞。 “怕只怕......” 吕虚说到一半,便见徐阶成竹在胸地摆摆手。 很多时候,摆手不是否定,而是无须多言。 “时行难道忘了,李掌院究竟是因何离京的么?”徐阶自信一笑。 “因为陛下属意让严世藩全权督办赈灾一事......” 吕需话虽如此,但谁都明白,那是嘉靖帝嫌李默碍事,耽误了赈灾。 为了让朝堂全力配合严世藩赈灾,不得已之下,只能李默拿下,以免朝臣之间因为诸多新仇旧怨,耽误了朝廷要事。 “可现在这灾呢?”徐阶嘴角噙笑,反问了一句。 吕需先是一怔,旋即恍然:“灾情已解......” 既然灾情已解,那么李默回返朝堂,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毕竟,当初陛下可没定李默的罪,只是同意了对方告老还乡的奏疏。 现在既然对方已有起复之意,陛下自然需要给老臣几分薄面,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理当妥善安置才对。 徐阶自顾挽了挽衣袖,淡淡道:“不过,话虽如此,但严党一脉,未必对此乐见其成。” “李掌院离京日久,还能有几分功底犹未可知。” “必要时候,可以让我们的人顺水推舟,帮上一把。” “如此,即便他日朝堂再相见,李默须得承我徐某人一份情。” 徐阶很是自得地抚了抚长须,随后端起茶杯送客。 ...... 哒哒哒。 马车在长街口停下,四下已是人头攒动。 工部衙门前,看着被一众同僚围在中央,享受着谄媚恭维的严世藩,范进孤身立于老槐树下,遥遥看向京中严府的方向低声感慨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此前工部两位大员齐齐入狱,同僚们大多心急如焚,私下里更是纷纷找门路,打算改换门庭,脱离工部这个是非之地。 而现在,一切都回来了。 据他所知,从昨日开始,工部上下陆陆续续就有不少同僚备下厚礼,亲自前往严府拜访。 如今,更是毫不犹豫地向新鲜出炉的,被授予‘尚书衔’的工部左侍郎严世藩献上他们那廉价的忠诚。 呵! “老爷......” 正当慧和尚为自己有识人之明,自家老爷独具傲骨,自己总算是没有跟错人的时候,只见范进几个熟练的小跨步,身形如同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一晃眼便挤进了人群中央,遥遥一拱手: “微臣,见过老大人!” 原本正抚着长须的严世藩,被这如同洪钟大吕的嗓音一震,一身肥膘乱颤。 好半晌,才定睛一瞧,恍然道:“原来是范员外郎啊!” 说着,严世藩上前两步,托起范进的手,不咸不淡道:“范员外郎倒是风采依旧。” 199.最窝囊的尚书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工部同僚大多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二人相互表演。 在他们看来,范进师徒,可谓是严世藩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正是他们师徒的率先弹劾,彻底拉开了倒严势力弹劾严家父子的序幕。 如今,严世藩出人意料地,完好无损地出狱,甚至加封尚书衔,大张旗鼓扬言清算,那么范进师徒,必定首当其冲。 因此,大多自发地纷纷对范进退避三舍,一改往日的亲近,纷纷刻意保持距离。 以往亲近范进,那是因为对方是严世藩跟前的红人,屡立奇功,备受严世藩器重,现在眼看着范进要被冷落,甚至还有可能被清算,态度上自然一改从前。 官场之中,向来如此,人情冷暖,人走茶凉。 范进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无暇顾及同僚们带着揶揄的表情,而是看向严世藩,说道:“早前大人蒙冤入狱,下官每每想起,总是不忿,替大人不值,一致忧思过度,接连告假数日。” “如今大人昭雪,下官这回总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 说着,范进略微低了低头。 严世藩唇角微动,调侃道:“本官倒是不知,范大人居然忠诚至此。” 虽然范进师徒的弹劾奏疏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只为引徐阶一系的人马入瓮,但每每想到狱中的日子,心中难免也有些羞恼。 他发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再经历第二次。 自己要永远站在潮头之上,站在顶峰之上。 不过,细细想来,此次狱中之行,倒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至少,若非如此,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派系之内,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墙头之草,害群之马。 拔除了这些毒瘤,自己苦心孤诣组建的严党,当是再无疏漏了。 更别说,借着入狱一事,此番自己还狠狠地挫了徐阶等人的锐气,得以顺利取得尚书之位。 过程虽偶有波折,但总归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这一切,当有范进筹谋之功。 故而,严世藩只是调侃了一句,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好歹也是此次计划的功臣,他严世藩向来自诩功必厚赏,过必重罚,铁拳铁腕铁石心肠,如今却也不好当着众人落了范进的面子。 随意敲打一二即可,若是过于针对,难免底下人会错了意。 “好了,范员外郎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嘛?” 严世藩不着痕迹地说道:“往后大家还要在一起共事,最重要的是团结,团结还是他妈的团结。” 眼见熟悉的严世藩又回来了,众人先是一怔,旋即会意。 若严世藩说的是场面话,他们还不会往心里去,可现在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意味着范进不在清算名单之内。 虽然还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内情,但并不影响他们立时化身笑面虎,纷纷热情地跟范进打招呼。 一时间,仿佛范进又成了侍郎大人面前的红人,纷纷恭维起来。 范进听得如此,也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自把心放回肚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以为严世藩打算迁怒于自己,全然不顾自己的献计之功,行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文华来了!”严世藩眼尖,远远地便看见赵文华从轿子里下来。 倒是赵文华面上浮现一抹尴尬之色。 以前也就罢了,自己虽听命于严家父子,但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工部尚书。 而严世藩待自己,称呼上也常常冠上‘兄’之一字。 如今,却是连兄长都不愿意喊了。 自己这个工部尚书,绝对是史上最窝囊的尚书,最窝囊的从一品朝廷重臣。 再想到陛下已经加封严世藩‘尚书衔’,心中更是越发憋屈。 一个工部,岂能有两位尚书? 想必现在,其余五部,都在看自己笑话吧! 大明朝,还从未有这般没排面的尚书大人。 听得严世藩唤自己,赵文华深吸了口气,面色瞬间恢复如常,假笑道:“今日东楼兄倒是早到。” 不论如何,严家,终究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 赵文华在心中哀叹一声。 盼只盼,自己选择投靠严家的决定没有错,将来严世藩登上首辅之位,还能拉自己一把,成为那梦寐以求的阁臣,彻底光耀赵家门楣。 严世藩正值春风得意,倒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抬头看了看工部衙门的匾额,略皱了皱眉头,说道:“往日还不觉,如今再看,这工部衙门倒是有些老旧了。” 说着,当即点了一位工部属臣的名,吩咐重做牌匾。 若非眼下实在不宜大兴土木,说不得还要将将工部衙门上下粉饰一新。 赵文华没有在这等小事上计较,只是淡淡吩咐那名一脸难色看向自己的工部官员,淡淡开口,“东楼兄既然不喜这牌匾,还不赶紧办。” 说着,也不顾旁人,兀自说道:“本官与东楼兄还有事,便先行一步,诸位自便吧。” 说完,当即拉着严世藩就要朝各自工房走去。 倒是严世藩还有些意犹未尽,犹嫌还没有过足‘尚书衔’的瘾,看了看时辰,下巴微抬说道:“文华兄,眼下已是当值的时辰,工作的时候,咱们还是称职务吧。” 赵文华面色一僵,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工作时间称职务? 你称我文华,难道还要我称你‘尚书大人’? 那我又算什么! 范进等人皆是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对于两位顶头上司之间的事不敢掺与,也不敢过多解读,齐齐闷声道:“二位大人先请!” 等到两位‘尚书’走后,众人才连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相互低声交谈着,迈步进了衙门,朝着各自的工房走去。 唯有远处的慧和尚,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懵逼,心中怪叫连连。 这些个天生的官场生物之间的弯弯绕绕,实在不是他一个僧官所能理解的。 半晌,才在工部衙役的提醒下,拽了拽马车的缰绳,将马车赶至指定的地方,一把一把地往马嘴里塞着草料。 200.大风吹倒梧桐树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进按部就班当值,习惯了工部无人主事,骤然间两位尚书归位,让得大家都不由得收起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唯恐被上官抓到鸡脚。 只是,工作之余下,不少人也忍不住耳朵动了动,隐秘地探听着尚书工房传来的动静。 一个工部,两位尚书,往后大家究竟听谁的指示? 以前身为侍郎的严世藩就喧宾夺主,如今同样身居尚书之位,莫不是赵文华就要彻底靠边站了? “东楼兄,这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赵文华手执白子,看着工房外自灰色苍穹飘落的淅沥小雨,再看一旁,倒映着两人身形的茶盏,斟酌着说道。 他明白严世藩此举的用意,新官上任,第一把火没烧在工部,反而把矛头瞄准了徐阶。 即便没有扳倒徐阶的把握,顶多只能斩下一二马前卒,也能借机向整个朝堂宣告,他严世藩又回来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又回来了。 并且,还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宣告他尚书生涯的开端。 严世藩不为所动,皱起眉头,“文华兄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怕事了?莫不是狱中一行,让你竟失去了胆气?” “文华兄是不是忘了,有家父替咱们压阵,这天呐,塌不下来!” 赵文华嘴唇动了动,看着对方平静道:“东楼兄当知,那徐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可知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长短。” “此人极善隐忍,东楼兄想要跟他硬碰硬,就怕他不接招啊!” 有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严阁老已经老了,而相比严嵩,徐阶还年轻。 这样一个把隐忍做到极致,同时做事又滴水不漏的人,单凭严世藩,再加上几个严党的马前卒? 若是严阁老亲自下场也就罢了,仅仅只是压阵的话? 非是他妄自菲薄,单凭他们几个,注定是难以成事的。 严阁老纵横大明官场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论能力、手腕、地位,以及皇帝的信任程度等,无一不比徐阶强。 可是,徐阶可以忍,可以熬,可以当缩头乌龟,把所有的软肋全都藏进厚重的龟壳里,任人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打破。 然而,严阁老怎么熬? 严阁老两年前就已经过完七十大寿了,往后的每一日都是在与天争命,谁也无法保证,哪一天睡着了,严嵩还能顺利醒来。 经过这次牢狱之灾,他算是看明白了,嘉靖在重用严党的同时,必然会提拔一个反对势力,制衡严党,平衡朝野。 从前是李默,现在是徐阶,即便斗倒了徐阶,还会出现下一个反严势力,唯有嘉靖帝垂拱而治,看着底下人拼命争抢丢出去的那一块骨头,不惜为此打得头破血流。 自始至终,唯有一人呼风唤雨,口含天宪。 可惜,严世藩终究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妄想永远站在潮头之上。 “这次可未必。” 严世藩自信满满,将手中黑子掷于棋盘之上,霎时间,便是凛冽的杀气,“我得到切确消息,礼部不干净。” “户部上有笔五万两的账目说不清楚,据说,与礼部有关。” 赵文华皱起眉头,“东楼兄可是想把户部也拖下水?” 蓦然间,他想起那个酷爱看星星的赵贞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同样是个狠角色,不贪不占,不偏不倚,谁也不亲近,谁也不得罪。 偏偏,谁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即便是嘉靖帝几番欲更改户部尚书人选,最后都无疾而终。 大明朝寅吃卯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库穷得连耗子溜进去都直摇头,财政状况恶劣至此,能有一位不贪不占的户部尚书,已是邀天之幸。 他倒是没有想到,严世藩居然如此大胆,打算行那一石二鸟之计。 “有枣儿没枣儿,捅几杆子就知道了。”严世藩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头,他可不想当这个空有官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尚书。 六部之中,他最为看重的乃是户部,若论油水,无出其右。 这般想着,严世藩的眼神逐渐变得炽热,只按捺着说道:“文华想必也知道,家父正在主持‘改稻为桑’工作,户部屡屡有阻挠之举,多有不配合之处。” “若是我为户部尚书,不出三月,改稻为桑大业不成!” 说着,严世藩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逝。 改稻为桑迟迟无法全面铺开,根源就在钱之一字上,光是赔偿青苗,就是一大笔银子。 可若是毁堤淹田...... 严世藩深吸了口气,抬手打断正欲开口的赵文华,郑重一拱手,“还请文华兄助我!” 赵文华沉吟许久,方才点了点头。 一个工部,两位尚书,严世藩尴尬,他又何尝不尴尬? 若是严世藩能成功把赵贞吉拉下马,成功调往户部,于他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届时,自己工部尚书,从一品重臣的威严,也将得以恢复。 如此诱惑,值得他陪严世藩赌一把! 他就不信,自己等人斗不过徐阶那个老乌龟,难道还斗不过那个只会看星星的赵贞吉? ...... 严党在谋划,徐阶一系的人同样没有闲着,而是紧锣密鼓地安排。 “李掌院到哪儿了?”徐阶呷了口茶,看了身旁的老管家一眼。 老管家忙不迭回道:“据下面的小子回报,说是约莫再有两三日,便至通州了。” 徐阶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旋即平静道:“那李掌院在京中落脚的地方,可安排好了?” 既然是示好,那就务必尽善尽美,才能让李默心甘情愿当吸引严党火力的活靶子。 以李默一贯的行事作风,当是不会拒绝。 “都按您的吩咐,咱们的人已经替李掌院把原先在京城的宅子给买下来,目前已经开始洒扫,等李掌院上京后,立即就能入住。” 徐阶见此,没有再多询问,只对忠仆道了一句‘你办事,我素来放心’。 第201 章 欧阳外放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雨渐渐缓了下来,范进伏案写着文书,直至手腕有些发酸,差役这才敲门,领着一个人进来。 他下意识抬眸,发现欧阳子士跟在差役身后,脸上略带着几分憔悴,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范进起身,行至会客室,差役上完茶水,便悄然折身出去,捎带手还关上了门。 “坐。” 范进指了指茶台对面,对着有些出神的欧阳子士道。 欧阳子士缓缓落座,脸上带着释然的表情。 范进倒也不焦急,兀自品着茶,看着窗外雨后一片碧空如洗,只觉得人也明媚了几分。 他端着茶杯,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抬手去接着屋檐滑落的雨滴。 雨滴触及皮肤,那丝丝凉意,似是让人也平静了下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 “范世兄......”欧阳子士双手搭在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打破了久违的宁静。 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打算外放了!” 范进手上茶水晃了晃,眉头皱起,“怎么这么突然?” 欧阳子士忽然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道:“其实也不算突然,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 范进不解,脸上浮现一抹郑重之色,“欧阳兄,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 这可不仅仅是换个地方当官的问题。 一入官场深似海,一旦尝过官位所附带而来的权势的滋味,那就永远也戒不掉了。 而当官,又尤以京官为最。 大明官场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在这里彰显得淋漓尽致,唯有久居京城,方能获取到一些外地官僚难以熟知的信息。 这一点看起来十分寻常,可对于精明的官场生物来说,这恰恰是最为重要的。 很多时候,哪怕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蛛丝马迹,都是朝廷风向最有力的佐证。 这也是为何,天下官员,但凡还有一丝追求,一丝进步机会的,无不都在削尖了脑袋,想要来到京城。 哪怕,只是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这里有着大明朝最多的机会,各自信息如渊似海。 可但凡抓住其中一点,指不定就能平步青云,自此一飞冲天。 这可比在地方上苦熬,要轻松得多,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一旦干出成绩,总会有人看到,从而获得贵人赏识提携,从而获得升迁的机会。 而地方上么? 天高皇帝远,朝堂部堂,当道大佬们,总有难以周全的地方。 欧阳子士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然后咬牙道:“我已经决定了。” 从小就被冠之以‘天才’的名号,享受着身边人的各种吹捧,刻意奉承,以至于即便是他,也一度认为,自己真的是天纵之才。 可自从逐渐走出的以往的舒适区,脱离父亲、姑父、表兄刻意营造的安稳环境,他开始逐渐审视自身。 莫说是范进这等大器晚成之辈,即便是张四维、王世贞、张居正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才干远在他之上? “你决不决定不重要,关键还得看严阁老同意不同意。”范进想了想说道。 别忘了,欧阳子士可是严嵩的女婿,刚把女儿嫁给欧阳子士不久,说是新婚燕尔也不为过。 一旦外放,两地分居也是个问题。 亦或者,严嵩舍得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夫唱妇随,跟着欧阳子士去外地吃苦? “姑父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并没有反对。”欧阳子士神色晦暗,低头看着杯盏中的茶水,只觉得那水中的倒影嘴角逐渐裂开,变得荒唐而又滑稽,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范进面上露出一丝诧异。 有心询问,却又想到这是欧阳子士的私事,还涉及到了严嵩这位当朝阁老,当即不敢再细细询问。 他不知道欧阳子士究竟是如何说服的严嵩,同时也不清楚,严嵩同意欧阳子士外放,究竟有着怎样的布局。 他仅仅只是从一个朋友的角度出发,斜靠在官椅上,双手交叠在身前道:“有想过要去哪里么?” 欧阳子士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拿着成亲数月,名义上的妻子还是完璧之身,不让他碰的丑事跟严嵩摊牌...... 自知理亏,不想家丑外扬,同时也不想与欧阳家族结仇的严嵩再三考虑之后,只得答应欧阳子士只身外放。 茶台前,欧阳子士认真思虑起来,良久才悠悠道:“我打算去云南。” “云南?” 范进怔了怔,脸色剧变,“那里可不太平,欧阳兄切不可意气用事。” 此时,范进不由得猜测,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小欧阳才会这般的心如死灰。 坦率地说,欧阳子士是个好人,难得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愿意看到对方自此销声匿迹,直至某一刻,传来欧阳子士的噩耗。 云南土司之乱由来已久,纵是骄兵悍将去了,亦难免有刀斧加身之嫌。 欧阳子士这副文弱书生的躯体,想必光是水土不服,都是不小的麻烦。 “我意已决,范世兄无须再劝。” 欧阳子士抬手打断,过了一会,才感慨道:“此次来见范世兄,非为其他,只为告别尔。” “我小欧阳的朋友不算多,唯有范世兄一人,最让我敬重。” “此前多番提点,不吝指教,欧阳铭感五内,不敢或忘!” 说着,以茶代酒,笑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他日是否还有重逢之时,便权且当作你我,最后一面吧。” “范世兄,我敬你!” 言罢,当即就是仰头牛饮。 范进心绪复杂,往日种种在脑海中浮现,下意识伸手挽留,却见欧阳子士一挥衣袍,已是推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红霞自西方升起,转瞬间已经铺满天际,连大地都换了一层颜色。 欧阳子士的身影越来越长,直接消失在长径的尽头。 随着工部下值的钟声响起,范进才出神,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叹息了一声,转身收拾案上的杂物。 202.高翰文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夏秋之交,京城的白昼很漫长,但往往苍穹入灭,化作漆黑一片只在一瞬间。 范进乘坐马车,仆人在两旁举着火把,四下煌煌,人也惶惶。 他从马车里下来,正巧胡老爹也醉醺醺从府里出来。 两人倒是挺有默契的,范进刚一拱手,胡老爹就快步上前,“贤婿老爷辛苦了!” 说着,替他拍了拍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嘘寒问暖起来。 范进有些疲惫,兴致缺缺,“老爹何必如此见外?” 胡屠户不说话,只道:“贤婿老爷累了一天,府上已经备了热水、饭食,你看?” 范进心道,胡老爹总是这般的妥帖。 记忆中,关于原身生父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淡了,只约莫记得,是个成天板着脸,动辄严厉敦促他读书的老童生。 也许有过舐犊情深的岁月,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 反倒是与胡屠户相处的点点滴滴,俱都记忆犹新。 没再说话,范进举步入了府。 府上很清静,老太太正同胡盈盈说着话,像是在商讨着什么,边上丫鬟婆子用心记着,不时提醒两句。 “母亲......”简单梳洗过后,范进去了前厅,先向老太太见了礼,又看向胡盈盈,道了一句夫人。 胡盈盈起身,款步走了过来,身姿轻盈,好似带着一阵风,“老爷回来得正好,有件事还得你拿主意。” 范进心下纳闷,“夫人尽管道来便是。” 二人虽早已无闺中之乐,但到底也是相敬如宾,彼此都默契着在旁人面前保持着恩爱夫妻的人设。 胡盈盈点点头,嘴唇轻启,手中帕子缓缓绞着,“再有几天,就是母亲的寿辰。” “我寻思着,往年也就罢了,今年,该当是要好好办一办,热闹热闹了。” 范进恍然,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脑门,“你看我,竟是连这等大事也忘了!还好有浑家你时刻在侧提醒,若不然......” 范母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又是范府的老夫人,她的寿辰,于情于理,都该好生操办一番。 “老爷忙于政务,偶尔疏忽,也是有的。”胡盈盈笑着说了一句,“我虽无旁的本事,帮不上老爷的忙,操持府宅后院之事,正是奴家的本分。” 顿了顿,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只是,宴请宾客一事?” 官场交际,她知之甚少,虽也在学,可难免也有不周到的地方。 她一个妇道人家,若论与京中富贵人家女眷,自是相熟,可旁的,却是一头雾水。 范进笑了笑,“夫人这是当局者迷了。” 说着,他想也没想道:“此事,为夫有意让魏世兄帮忙操办一二。” 胡盈盈闻言,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魏好古在南海县‘及时雨’的名声人尽皆知,哪怕是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帮助范府的生意迅速打开局面。 若单纯论人面之广,门路之多,魏好古都当得上是上上之选。 有他帮忙操办老夫人的寿宴,这下子自己也能放心许多。 听这夫妻二人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定下来,范母不由得担忧道:“进仔,还是不要太铺张了,咱们府上关起门来乐一乐也就算了。” 没等范进开口,胡盈盈便先一步道:“老太太,这可不行。” “咱们现在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给你做寿,又岂能敷衍了事?便是花再多的银子,也值当。” “您呐,就擎等着大家给您贺寿吧!” 范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暗道随着时日渐增,胡盈盈倒是越发识大体,有当家主母的眼光和气度了。 于是,他笑着说道:“夫人说得在理。” 说完,又宽慰起了老太太,“母亲放心,儿子有的是银子。” 说话的功夫,又给老太太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使了个眼色,当即几个丫鬟婆子便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 “世藩,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烛火摇曳,看看刚刚把严党核心成员送出府的严世藩,老迈不堪的严嵩从帷幕后缓缓走了出来,“现在退一步,还来得及。” 严世藩不为所动,双手叉着腰,看着漆黑夜色,“父亲,我实话跟您说吧,这个世上,除了您儿子没有退路,谁都有退路。” “走到这一步,我只能勇猛精进,稍微软弱些,外头的虎豹豺狼,就会把你我父子撕碎,啃食殆尽!” “我此番大动干戈,旁人只以为我对户部尚书志在必得,殊不知,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保住咱们严家!” 严嵩白眉耸动,低着头,脸上罕见地露出动容之色。 他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良久,严嵩叹了口气,说道:“也许,你是对的,老夫,的确是老了。” “但是......” 严嵩忽然抬头,直直地看向严世藩,“靠你用的那些人,怕是难以成事。” 瞧瞧聚拢在严世藩身边人,无不是赵文华、罗文龙、鄢懋卿之流,没一个干净的,全是见风使舵之辈,哪边形势强便倒向哪边。 严世藩强势,他们自然唯命是从,可一旦失势,将来说不得还会反咬一口。 严世藩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儿子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手下也能有个胡宗宪?” “只是,这世上多的是忘恩负义之辈,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胡宗宪?” 严嵩不由得陷入沉默,像是胡宗宪那等人物,的确世所罕见。 他有理由相信,即便有一天,自己做出了天怒人怨的大事,天底下所有人都会倒戈他严嵩,唯独胡宗宪不会。 “既然不能再找到另一个胡宗宪,那不妨退而求其次。” 严嵩显然有所准备,忽然说道:“藩儿,你觉得高翰文此人如何?” “你手底下,总归还是要有一些真正能干实事的人,总不能全是奸佞之流。” 严世藩眉头皱起,“高翰文?” 此人他自然听说过,甚至有些印象,只是此人性子过于狂悖,桀骜不驯,想来怕是难以收服,不肯唯命是从。 202.操碎了心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世藩听了之后面露思索神色。 高翰文此人才干不俗,倒是个好人选。 只是,此人一身傲骨,怕是不好收服,还需细细熬炼,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你还犹豫什么?” 严嵩咳嗽一声,坐在桌子旁,一边喝着枣儿茶,一边讥讽道:“单凭你现在用的那些人,想要跟赵贞吉斗,跟徐阶斗,配吗?” “高翰文不服你,不听管教,难道罗文龙、鄢懋卿之流,就当真服你,对你言听计从?” “你以为,你爹我凭什么屹立朝堂数十载不倒,独占鳌头?” 严世藩细细咂摸,“是因为胡汝贞?” 严嵩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倭寇!” “你当真以为,我大明朝就拿那小小倭寇没有办法了么?” “那是老夫深知,唯有陛下一直需要老夫,老夫方能稳如泰山。” “因此,这倭寇不能不剿,也能全剿。” “倭寇在,汝贞就在,汝贞在,就没有人能扳倒老夫!” 一番话说下来,严世藩大为动容,双手搭在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对于自己这位父亲,他比谁都更了解。 老迈是他的伪装,聋哑是他的谎言,无能是他对全天下撒下的最大的谎言。 最高明的杀手,手中往往是没有刀的,他们使用的刀法,叫做‘借刀杀人’! 自己这一路走来,看似是一己任性,不断闯祸,事后还得老父亲帮忙擦屁股,但他知道,很多时候,这都是父亲在默许他这么干的。 一个不成器,嚣张跋扈的儿子,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让皇帝放下戒心。 “儿子,明白了。”严世藩低着头回了一句。 严嵩却是眉头皱起,光明白有什么用,“既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你手上有什么牌,旁人一清二楚,旁人有什么牌,你却一无所知。” “你手下那些人,也配叫做政党?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没有共同的理想信念与奋斗目标,纯粹依靠利益纠结起来的团伙,在面对真正的政党的时候,只会不堪一击。” “一群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货色,也就是你还把他们当个宝贝捧着!” 严世藩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闭上嘴。 思索良久,他才再度开口,“那依着爹您的意思,该如何栽培那高翰文?把高翰文送到景王那里?” 说完,他顿了顿,继而说道:“还是说,把他送去浙江,让他在胡宗宪身边学学?” “浙江牵扯太大,不能让高翰文去浙江,他若是去了,非捅出天大的篓子不可。” 严嵩抬手打断,思虑几秒,才再度开口,“至于景王那里......” 严嵩有些犹豫,严党埋在景王身边的棋子已经不少了,为了支持景王,严党已经投入了太多太多。 现在究竟还有没有必要,再搭进去一个高翰文? 如此想着,严嵩缓缓闭上了眼睛,种种设想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最后,他眸光大亮,拍桌道:“把高翰文送去裕王身边!” 裕王? 严世藩表情错愕,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还没等他询问,严嵩又道:“没错,找个机会,把高翰文送到裕王身边。” “爹,您是以防万一?” 严世藩眉头皱起,按他所想,既然有意栽培,那就要许以厚利,重重施恩。 如今,这般不痛不痒地拉拢,怕是收不了高翰文的心。 只是,既然严嵩做下了决定,他也不好直接推翻。 末了,想是想到了什么,严世藩忽然说道:“说起人选,儿子这里倒是还有个才干不俗的人物。” “谁?”严嵩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范寿铭!” 严世藩上前一步,“范进此人,去年方才入仕,在翰林院的时候就领袖群伦,入了工部,更是时常有惊人想法。” “如今还不到一年,便已接连擢升,官居从五品。” 严嵩抚着胡须的动作一顿,眸中亮起了几分光彩,”不到一年时间便官居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了不起!“ “此人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只是一来年纪略大了些,二来么,周祭酒一门心思寻衣钵传人,未必会轻易放人。” “即便咱们把人争取过来,他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也不好说。” 严世藩平静道:“世间有人生而早慧,有人大器晚成,依儿子看,年纪大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再说了,范进现下就在工部任职,一举一动都在儿子眼皮子底下,他是什么性子,儿子一清二楚。” “依我看,范寿铭确是个感恩的,每逢休沐总不忘去探望周祭酒......” 严嵩听了一会儿,也算是回过味来了,“你是想让我抬举抬举他?” 想了想,严嵩又道:“也无不可,左右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微末小官,即便是再升上一升,也不妨事。” “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周祭酒一个面子。” 说完,他看向严世藩,面色缓和了不少,“往后私底下,你倒是可以同周祭酒多亲近亲近。” 严世藩当即面色一垮。 他倒是有意亲近,可那周老匹夫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连徐阶亲自登门,都吃了软钉子,他又能奈何? 严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既然他有意避险,那就算了,且待往后吧。” 严世藩下意识拿起茶壶想要给严嵩续茶,末了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旋即又把茶壶放回桌上,“对了,儿子听说,今日宫里又闹出了乱子?” 严嵩嘴角扯了扯,叹道:“还不是黄锦把陛下的丹药藏了起来,引得陛下龙颜大怒!” 嘉靖帝由于常年服用丹药,患上了夏寒冬热之症,黄锦不忍见到主子煎熬,遂擅自将丹药藏了起来,谎称丹药丢失。 最终,玉熙宫上下,全都吃了挂落。 严世藩咂摸咂摸嘴巴,一时间竟有些口无遮拦道:“咱们这位陛下,可真叫人操碎了心!” 就不能消停消停么?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去后宫转转。 严嵩厉声呵斥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严世藩忙佯装扇自己嘴巴,“是儿子失言了!” 第203 章 风波渐起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玉熙宫。 此时已是深夜,即便燃起了烛火,空荡荡的大殿,依旧显得有些昏暗。 嘉靖帝刚做完了晚课,斜倚在榻上,身上裹着毯子,身前不远处,火盆燃着炭,将他的表情映照得明灭不定。 明明刚入秋,许多人还正苦夏,偏只嘉靖帝尚且还畏寒。 不远处,已经把鎏金马擦拭了数遍的黄锦,犹豫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主子,夜已经深了,该歇了。” 嘉靖帝把手从袖袍里伸了出来,搓了搓,放在火上取暖,“朕也想睡,可又怎生睡得着?” 黄锦一脸忧色,“主子,自入夏以来,您就没一日好觉,再怎么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还待再劝,嘉靖帝摆摆手,吩咐道:“行了,把户部递交的账册给朕送来,另外,别忘了让人把算盘也送来。” “主子......”黄锦稍一迟疑,当即躬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嘉靖帝的觉向来很浅,尤其是冬夏,几乎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他有想过,安排些丝竹之音为嘉靖帝助眠,但嘉靖对此却兴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嘉靖帝只喜欢三种声音,一种是道教的仪式声,一种是青词朗诵声,还有一种,就是算珠拨动的噼啪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黄锦去而复返,与之相随的,还有两个手捧账册的小太监,而黄锦则亲手捧着算盘,举过头顶,呈到嘉靖帝面前。 “放下吧。” 嘉靖帝呵了口气,冲着黄锦吩咐了一句。 黄锦这才把算盘放在御案上,又亲自在案上多添了两盏灯。 嘉靖帝这才缓缓直起身子,翻看起了账册,先是一阵拨弄算盘,紧接着又在草纸上连番演算。 “户部让人交来的账册,问题还真不小。”没一会,嘉靖帝便提笔圈点,“五万两银子不翼而飞,户部竟然不知去向。” “底下这些人,看来是越来越会糊弄朕了!” 黄锦不敢掺和前朝之事,直接滑在地上,死死低着头。 嘉靖帝眉头皱起,“朕说他们,你跪什么?” “还是说,这五万两银子,你也有份分钱了?” 黄锦闻言,心肝直颤,险些肝胆俱裂,当即磕头如捣蒜,“主子明鉴,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着您收银子啊......” 过了好一会儿,嘉靖帝才开口,“起来吧,谅你也不敢。” 说完,像是陷入了思索,“既然不是你,那便是旁人了。” 黄锦闻言,这才小心翼翼起身,犹豫道:“此事,奴婢倒是有所耳闻。” “哦?” 嘉靖帝似笑非笑道:“你这老货,消息倒是比朕还灵通,合着你们都知道了,就朕还被蒙在鼓里。” 刚起身的黄锦,啪嗒一声又跪下,面上汗涔涔一片。 “行了,朕知你素来开不起玩笑,知道什么,就一并说了吧。”嘉靖帝眼眸微抬。 他是最懂太监的,说是五体不全,没有骨血流传,但又有哪一个不是‘百子千孙’,但凡在宫里头稍微得脸的,无一不当了‘老祖宗’。 “奴婢听说,严尚书今日一早就上奏,弹劾户部账目不清,敷衍了事,要求彻查户部。”黄锦说完,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嘉靖帝。 倒是嘉靖帝的反应,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尽管很快就一闪而逝。 “严尚书?” 嘉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思索片刻,才想到自己刚加封了严世藩尚书衔,黄锦称呼其为‘严尚书’,倒也没错。 尽管,严世藩这个所谓的尚书,有些不伦不类,名不正言不顺,但按规矩,的确得这么称呼。 “严世藩好端端地,还管起了户部的事儿?” 嘉靖帝抬手拍了拍龙椅的扶手,“改稻为桑还没有进展,倒是难得他还有这份闲心。” 沉默,震耳欲聋。 黄锦大致猜到了嘉靖帝的心思,但却不敢轻易开口。 他一介阉人,深知伴君如伴虎,嘉靖帝的雷霆之怒他承受不起,权倾朝野的严党,同样也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主子还需要严家父子帮着做事,自己一个只会做伺候人的活计的阉人,主子随时都可以换一个。 下边的人,盯着他这个位子的可不少。 远的不说,近来吕芳就比他得宠。 “户部怎么说?”嘉靖帝拍着扶手的动作一顿,仰头看了看大殿穹顶。 听得嘉靖帝问话,黄锦连忙道:“户部还在查。” “还在查?” 嘉靖帝脸上不满之色更甚,话语中隐隐带着怒火,“是不是朕不问,他们便连查都不查了?朕竟不知,五万两,在他们眼里这般的微不足道。” “看来,还真应了那句话,穷方丈,富和尚。” 黄锦把头埋得更低了,他心知,嘉靖帝虽然面上越发冷静,但此时多半已是怒火中烧。 “赵贞吉是什么意思?”嘉靖帝又问。 黄锦摇摇头,“赵大人的想法,奴婢不知。” 许是清楚这个回答难以让嘉靖帝满意,黄锦连忙补充道:“倒是有某些小道消息称,这笔五万两银子的亏空,跟礼部有关。” 说完,黄锦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了,唯恐引火烧身。 “礼部......” 嘉靖帝复又把有问题的账册拿起,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合眼,“严世藩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黄锦心下一凛,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一副糊涂表情。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也没太在意,自顾自说道:“这么看来,严世藩倒是长进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的直来直去,知道上手段了。” 大殿中,嘉靖帝的声音响起,无人应答。 嘉靖帝也全然不在意,这大殿上负责守卫、伺候的,与其说是一群喘气的人,倒不如说是一根根木桩,只是平白长了一张嘴。 这会儿子,嘉靖帝也没有算账的心情了,目光放远,随着大殿纱幔随风浮动。 对于底下人斗来斗去,他丝毫不关心,他只关心这五万两银子。 既然亏空了,总得有人把这笔银子补上。 204.踢皮球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嘉靖帝不顾病体,下旨让户部尚书赵贞吉上疏,解释五万两银子去向的消息,好似一阵风般迅速传开。 其中,免不了有推手在推波助澜。 只是,眼下户部官员们,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嘉靖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无论是谁,也断断不能吞了他五万两银子。 这么大窟窿,对于户部上下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即便是想要拆西墙补东墙,司礼监的太监可盯着呢,谁敢随意糊弄? 至于自掏腰包,息事宁人,那就更加不智了。 别管私底下背着皇帝贪了多少,但那都是见不得光的银子,自掏腰包把这笔亏空补上,且不说憋不憋屈,光是事后嘉靖帝的重重猜忌,就令他们胆寒。 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谁敢保证嘉靖帝手头一紧,就会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要知道,他们这位皇帝,可是出名了手松,同时又出了名的锱铢必较。 “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一群户部官僚看着自己会议开始便兀自翻阅账册,一言不发的赵贞吉,有些欲哭无泪道。 “急什么!” 赵贞吉把账册翻到最后一页,这才将账册合上,环顾众人,“这么点小事,就乱了阵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户部的天塌了呢!” 众人一脸懵逼,自己等人急是为了什么? 保存己身是其一,但未尝没有替部堂大人担忧的意思。 严党势大,所过之处,无不逼退。 六部之中,不受严党染指,可以勉强保持独立处理事务能力的衙门,屈指可数。 而户部,恰恰正是少数几个之一。 在赵贞吉统领下,户部不说铁板一块,也可以说是防御无敌,滑不溜手的赵贞吉,几乎是诸位阁老眼中的滚刀肉。 “大人,皇上可是下旨,让我们三日内追回五万两银子的。” 几位老资格主事吹胡子瞪眼,赵贞吉不急,他们可急得很,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别临老还栽跟头,不得善终。 “你看,又急!”赵贞吉嘴角勾了勾,用极为平淡的口吻,说出最刺痛人心的话。 几位老资格主事气得三尸神暴跳,干脆瘫在位子上喘着粗气,自我安慰。 既然赵贞吉不急,那么他们也不急。 反正天塌下,个高的人顶上。 赵贞吉没再刺激这些老家伙,沉吟少许,语出惊人,“这五万两银子,查清去向不难,难的是,这银子,恐怕是回不来了。” “而且,咱们也不用费这个功夫,出面当恶人四处得罪人,只为了区区五万两银子。” 没错,五万两于个人而言,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这些已经经手过不知道多少天文数字财富的户部官员来说,五万两只能算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若不是严世藩把这事捅到陛下那里,引得嘉靖帝亲自关注,户部上下有的是法子遮掩过去。 “那您的意思,咱们就不管了?”一群人瞪大眼睛,仿若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嘉靖帝可是等着赵贞吉复命的,如此怠慢,是不是有些过于不把皇帝放在心里了? 赵贞吉也无暇关注他们的想法,虽然理解为何严世藩会突然毫无征兆地贴脸开大,但在他当户部尚书的这些年里,早就经历过了不知多少次弹劾。 放在以前,他或许会惊慌失措,可现在? 赵贞吉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到了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否则心中为何竟升不起丝毫的波澜。 “管?为什么要管?” 赵贞吉低头吹了吹手上的茶水,茶沫渐渐沉底,茶水色泽清澈,“率先对我们发难的人,不是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思路了么?” “您是说,把这事推到礼部头上?” 赵贞吉下首位置,得力干将韩诚当即会意,眸子一亮。 其他人的反应同样不慢,把麻烦推给礼部,把户部从漩涡中摘出去。 这倒不失为一桩妙计。 只是,这个皮球,礼部会接么? 徐阶摊牌不装之后,单论强硬,可不输严党。 这般想着,众人皆是暗暗打量赵贞吉,心中齐齐叹气。 赵大人,徐阶是尚书,你也是尚书,倒是支棱起来啊,精神点,别丢份! 天天晚上看星星,难道就看不腻? 不用猜,赵贞吉都知道这些老油条在想什么,自己一心扑在宇宙上,可不单单是这些琐事。 当宇宙尚书,可比当户部尚书有意思多了。 “这个皮球礼部接不接有什么要紧的,总归不在咱们手上不就行了。”赵贞吉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众人当即恍然大悟。 难怪人家能当尚书呢,看问题就是透彻。 他们在这着急上火好半天也没商量出个主意,结果人家直接一记踢皮球,天大的麻烦迎刃而解。 ...... 果不其然,在皮球被提到礼部的时候,礼部一众官员,第一反应就是棘手。 没办法,正如严世藩所言,礼部是真的不干净。 “礼部的确不干净,但六部谁又是干净的?” 徐阶看着京城严府的方向,嘴角噙着笑,“对外放出风去,就说,那五万两银子,的确是礼部私自挪用了。” “只不过,这笔银子,没用在礼部自己人身上,而是用于向吏部行贿,帮助举子选官的!” 礼部上下,骤闻此事,皆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时间,竟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一笔五万两银子的账目,同时涉及了户部、礼部、吏部,大半个朝堂都被卷入其中,更有关于去年科举公平性的内容。 这下子,谁敢查,谁又能查? 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乌纱帽。 “大人,要不,咱们彻底把水搅浑?把其余五部都拉进来,捎带上翰林院与国子监?”有年轻的礼部主事兴奋地提议道。 徐阶面色骤变,抬脚把人踹倒,“糊涂!” “这么一来,本官岂不是把六部全都得罪透了?” “你随意揣测,妄图篡改本官的命令,就是在画蛇添足!” “本官不管流言出了礼部衙门的大门会如何发展,我只盯着吏部。” 205.范母寿宴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只盯着吏部,这是徐阶深思熟虑所做出的决定。 至于吏部会不会再攀咬其他部,那就是吏部的事情了。 李默回京在即,徐阶甚至已经打起了让李默重掌吏部的主意。 他谋划入阁已经多年,若是李默官复原职,有李默的支持,他的入阁之路,无疑会平坦许多。 别看现在李默十分落魄,但好歹也是曾经的反严旗帜,一旦回归朝野,登高一呼,立马就能聚拢不少人手。 这份助力,在很大程度上不容小觑。 “这......是下官僭越了。”礼部主事忙羞愧道。 徐阶余怒未消,哼了一声,“下去吧,一切就按本官说的去办。” ...... “王世兄、张世兄......” 范母寿宴上,胡盈盈负责招待各家官眷,范进则负责招待一应同僚,朋友,几人间说着话。 说话间,范进不经意回眸一瞥,便见张居正、高拱二人联袂而至,不由得对王世贞、张四维等人歉意一笑,快步迎了上去。 张、高二人先是挥了挥手,命下人交给范府管家,这才拱手见礼,“见过范大人!” 范进忙双手把二人扶起,言语亲切道:“今日乃是家母寿宴,二位能亲来贺寿,已是范府之兴。” “本官有言在先,今天没有什么上官下官之分,来者皆是客,二位请......” 说着,让开了路,忙把二人引了进去。 期间,范进打量了二人的神色,张居正倒是一如既往,不显山不露水。 倒是高拱,全然不像往日跳脱,全程神色怏怏,眉宇之间,像是萦绕着一团化不开的忧虑。 不装逼,不吵闹的高拱,倒是稀奇。 “高世兄可是有什么心事?”范进问出心中疑惑。 高拱落座,挽了挽袖子,叹了口气,“前日,有那么一位神通广大的老大人,他竟有本事人在府中坐,门人递一句话,就让高某被翰林院扫地出门。” 范进当即便是一惊,倒也没有急着猜测高拱话语里那位神通广大的老大人的身份,而是关心道:“高世兄被外放出翰林院?” 虽说翰林院自李默告老还乡之后,威势已是大不如前,可到底也是养望之所,能把手伸进翰林院,一句话就让李春芳等人不敢维护的,必是朝堂重臣。 高拱默然点头。 范进忍不住又问,“那新去处可定下了?是六部还是?” “都不是。”高拱摇摇头。 似是见高拱兴致不高,张居正帮着说道:“是裕王府。” 裕王府? 范进皱了皱眉,这么一来,高拱可是跟张居正再度混到一块去了。 “裕王府也算是个好去处。”范进斟酌着说道。 眼下景王风头最盛,但他深知,裕王才是最后的赢家。 此时便跟着裕王,他日不说从龙之功,光是一个‘潜邸老人’的身份,就能在仕途一道上占尽上风。 高拱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下,带着几分苦闷。 充任裕王侍讲,自然比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强。 翰林院虽是清贵之所,可他已经不算年轻了,在翰林院说是养望,但毕竟不在中枢。 他早已厌倦了这一潭死水的生活,渴望在朝堂的大舞台上呼风唤雨。 哪怕是仅仅只是一个‘小兵’,也比在翰林院枯坐来得强。 可当机会突然来临,他又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这机会,来得实在是太过于诡异,太过于令人不解。 吐出一口浊气,高拱看向范进,“范世兄可知,这是谁的手笔?” 范进闻言,抬指沾了沾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个‘严’字,旋即又很快抹去,“能一句话就把翰文你从翰林院捞出来,让翰林院上下讳莫如深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张居正诧异之余,亦是点头,看向高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 高拱忙辩解道:“可是,我与严家,几乎从无交集。” 被范进一语道破始作俑者,高拱在慌乱之余,更多的反倒是惶恐。 严家忽如其来的施恩,正是最为令他费解的地方。 他可不信,严嵩这般礼贤下士,救他于水火,最后却一无所求。 可偏偏,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严家来人。 “这我自然是信的。”范进摆摆手,转而宽慰道:“高世兄倒也不必过于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任他有千般算计,万般谋划,先把好处吃进肚子里才是最要紧的。” 张居正也帮着补充道:“范世兄说得在理。” 末了,看向高拱,“我等人微言轻,想来纵是欠下了严家的人情,严家也没有什么地方求得到咱们的地方。”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他们这等微末小官,连给严家充当马前卒,摇旗呐喊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我也不是纠结,只是有时候难免会多想。”高拱说了一句,算是暂时终结了这个话题。 范进放下茶盏,点头道:“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不是么?” 说着,看向二人,“眼下,的确不是涉足六部的最佳时机。” “朝堂争斗日趋激烈,无人不每时每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与其冒险,倒不如先抽身,至少裕王府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张、高二人不在六部,不知六部之凶险,他对此是万分有感触的。 光是一个五万两账册问题,就牵涉了户部、礼部、吏部,三部之间,为此争执不休。 就连嘉靖帝对此都感到万分为难,何况是他们这等无名小卒。 “道理我们又何尝不明白?” 高拱有些欲言又止,“但入裕王府,实非在下所愿,我又不幻想着走捷径,搏一搏那所谓的从龙之功?” “苦学半生,心中所求,无非是为天下百姓,做一些实事而已......” 对于高拱话中真假,范进已无心分辨,听得班房来报恩师登门,范进只得起身,边往外走边同高拱话别,“高世兄尽管放心前往裕王府任职即可。” “韩非子有言,三年不飞,飞必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 “且耐心蛰伏,他日必有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之时,高世兄又何必拘泥于当下?” 206.托举之恩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恩师,您怎么来了?” 范进快步迎了出去,搀扶着周进迈过范府厅堂的门槛。 “嗯,听说府上老夫人大寿,下值了来凑个热闹。” 周进看了看四周,笑呵呵说道:“不打搅吧?” 名义上自然不能说祝寿,毕竟他的年岁,并不比范母小。 “恩师您说的哪里话,您能来,学生欢迎还来不及。” 范进说着,引周进上座,吩咐人上些茶水点心,又命人在厅里添了两盏灯。 恩师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大不如从前,厅里是该亮堂些。 “今天是家母的大日子,可又何尝不是恩师的大日子。”范进亲自斟茶奉上,“往后啊,国子监可就是您老说了算了。” 嘉靖帝早已下旨,让周进权掌国子监,代行祭酒之责,可毕竟还在工作交接阶段,直至今日,老祭酒卸任,周进总算是成为国子监最位高权重,最德高望重之人,成功把‘代’字摘去。 自此往后,一切彻底尘埃落定。 周进闻言笑了笑,但也没有闲暇纠正范进不利于团结的说辞,而是有些唏嘘道: “你只看到我眼前的风光,却不知在旁人眼里,我以前究竟活得多么窝囊。” 范进静静听着,人老了,总是爱向晚辈倾诉些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 “他们嘲笑我第一次拜谒夏座师府门时,对着镜子练了一万遍微笑,可他们不知道,我的起点,已经是普通人眼里的天花板!” “夏座师待看过了我写的文章,亲自拍了拍我的肩膀,夸赞了一句‘后生可畏’。” “那许多年里,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座师如此夸赞的人。” 范进笑笑,他也隐约听过,当年恩师的确十分得夏首辅看重。 “只是,正当我憧憬着未来,不辜负座师信重的时候,命运仿佛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从炙手可热的阁老看重的晚辈,再到无人问津的老叟,这场坠落只用了一夜。” “尤其是夏座师被下旨入狱时,我饱尝了世间冷暖。” “我明白,一切都变了。” “没人会再当我的靠山,也没人能再当我的靠山,凡事我只能靠自己。” 周进追忆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平:“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夏座师一系被清算的情形。” “树-倒-猢-狲-散。” 几乎是一字一句,周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意味,整个人佝偻着陷在交椅上,眸中泪光点点。 “我被拔掉了官服,被曾经恭维我、讨好我的人指着鼻子骂。” “我明白,他们都想拿我当作讨好新主子的投名状。” “我不怪他们,只怪自己力量太弱小......” 范进嘴唇颤了颤,“后来呢?” “后来......” 周进抹了抹鬓边的白发,笑得有些沉重,“我只记得,那一夜雨下得很大,我徒手把埋在后院里的刻着‘靠山’二字的泰山石挖了出来,对着石头发了一夜的呆,淋了一夜的雨。” “接连三日的高烧不退,让我一度在生死之间徘徊。” “最后,是座师用尽了最后的遗荫,硬是顶着雷,把我拽回了礼部......” “这一次,让我从直接从即将被扫出朝廷,发配到边缘县城当教谕的边角料,变成了六部棋局的参与者。” “这份托举之恩,你说,我能忘么?” 范进咽了口唾沫,周进人生的大起大落,让他倍感触动。 这就仿佛是一面镜子,寻常时候表面光洁无比,但也许内里却无时无刻不潜藏着万般汹涌。 一直以来,他都能感觉到,周进的心里藏了很多事,埋藏了很多的秘密。 周进拍了拍他的手,语气沉重道:“我忘不了夏座师,不敢忘,也不能忘。” “可是恩师,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范进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周进内心沉重的秘密。 周进摇摇头,“贤契,我从未想过让你替我背负这些。” 说着,他看了看大厅的屋顶,呢喃道:“一个被人踩进泥里的人,对递来绳子的手有多珍惜,常人是想象不到的。” 范进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掀起了万顷波涛。 假如没有周进在南海县童子试上的一番话,没有他亲自点将,自己这一生,是否还有走到对岸的机会? 旁人在他落魄之时,尽情嬉笑怒骂,没人拿正眼瞧他。 唯有周进不同。 他明知道自己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甚至没有一身好衣裳,只能穿着破烂长衫瑟缩在人群里,却依旧赏识他的才华,在童子试上亲自点了他的将,把他放在了童子试案首的位子上。 是他,给了自己最大的体面。 即便后来中了举人,中了状元,御街夸官,御前进表......终究是没有了那一刻最为峰回路转的悸动。 是周进,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托举着他的人生,把他从死水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恩师......”范进沙哑着嗓音。 他没有许诺什么,但心中却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是周进赌上一切,把他托举起来的。 这份恩情,比任何东西都值得。 即便周进不说,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在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敌人。 没有什么好说的,两横一竖就是干,一力两点就是办。 “老夫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背负什么,再大的血海深仇,也是老夫自己去报。” 周进长舒了口气,转而说道:“我有我的责任,你也有你的责任。” “为师只希望,你在一日,就替为师照顾着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一日。” “他们再不成器,可也是老师的学生。”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走投无路了,求到你头上,别急着拒绝,也不要断绝他们的幻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回去扛锄头,回去教书。” “帮他们一把,给他们寻个出路,让他们先干着,告诉他们人生还有希望,慢慢来......” PS:求求给身着破烂长衫的范进一个用爱发电吧,告诉他,人生还有希望,慢慢来。 207.病的是头顶那片天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在做官一道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做官当三思,思危、思退、思变,这些你都做得很好,我唯一能教你的,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大道理。” 周进说着,撑着交椅的扶手,缓缓起身:“好了,时辰也不早了。” 范进连忙上前,搀着周进,送出了府。 此时,热闹的寿宴,已经渐渐平息,唯有偶尔的人声、虫鸣声混杂的漆黑的夜幕里。 “回去吧。” 范进看着周进的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上,转身对着一旁掌灯的福伯吩咐了一句。 进了府里,刚和家眷们说了一起子话,慧和尚就快步走了进来,在范进耳边说道:“老爷,浙江来信。” 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是李三元李大人的来信。” 范进挑了挑眉,没有急着拆开,而是顺势放进怀里,再同范母说了几句,这才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灯亮着,风透过窗台溜了进来,把烛火吹得明灭不定,范进的表情,也在晦暗的环境里变得难以捉摸。 范进拆开书信,看了起来,只是这一看,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三元在信中这样写道: “......在不到一年的任职生涯里,愚弟已经见到了太多太多的不忍。” “可翻开史书,却发现这也许只是历史边缘轻描淡写的一角。” “这让我想起了张角,他是史书里的逆贼,却曾是东汉末年百万流民心中耀眼的光。” “一个被妖魔化千年的妖道,在他如履薄冰的命运之中,却以凡人之躯,撼动上苍!” “撒豆成兵不是妖术,把黄豆撒下,饥民就成了百战之师,符隶不是妖物,符里还有着白米的残渣......” “历史是面镜子,照着过去,也同样映射着现在与未来。” “尤其是自今夏黄河与长江相继决堤以来,河水裹挟着泥沙呜咽奔涌,瘟疫与饥荒啃食着中原的脊梁,辽阔的疆土变得支离破碎......” “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担忧再度出现一个手持竹仗的身影,在绝望中点燃星火,但隐隐的又有所期待,期待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替九州黎民问一问,问一问苍天。” “盛世为何只在经书里,而人间却尽是炼狱!” “这些......放在以前,我也许会嗤之以鼻。” “但当我亲眼见着垂死的饥民吞食观音土,见到豪强的马蹄,踏碎婴儿的襁褓,那一刻,我仿佛读懂了世间最残酷的真理。” “我无比确信,这世道病了。” “病的不是百姓,而是头顶那片腐朽的天!” “......” 范进叹息着把书信烧了,眼看着那一字一句,尽数化作灰烬。 当年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人已经不在,无人再以符水为药,以《太平经》为灯,替咳血的民妇驱寒,为溃烂的孩童止痛。 那些被豪强夺取土地的流民,那些被赋税压弯脊梁的佃户,再也没有机会围坐在篝火旁,听他描绘‘黄天当立’的幻梦。 那里没有苍天下的鞭笞,只有共耕共食的桃源。 遗憾的是,自下而上这条路,已经注定了无法走通,以凡人之躯,妄图撼动千年旧世,何其艰难。 唯一值得褒扬的,也许便是在那苍天已死的世道里,永远有那么一抹不肯沉沦的星光。 范进想要提笔回信,却不知从何写起。 恰如这漆黑长夜,星光在闪烁,却无法化作一团照亮黑夜的火。 沉默了不知多久,范进著笔,“......过早燃起的星火,只会把局势烧向不可控的深渊,提前破土的芽,只能以血肉浇灌黎民。” “蝼蚁聚成红流,可改山河颜色,却改变不了泥泞中匍匐的苍生的命运。” “若想改变这个世道,唯有自上而下。” “积蓄力量,爬到高处吧,只要本心不失,初心不变,终有迎来黄天黎明的一刻。” “......” 墨迹痕干,范进将书信放进了信笺里,没有选择投递出去,而是压于枕下,与书信一同入眠。 次日。 范进一如寻常用早饭,前往工部衙门上值,唯有眼角的青黑,在无声地述说着昨夜汹涌的思绪。 照例与工部同僚相互见礼,向上官问好。 即便是,尚书工房里,再度传来两位尚书的激烈争吵,他也仿若变得浑不在意了。 恰在此时,高拱也矗立在裕王府大门前,有些出神地盯着门前巍峨的白狮石像,直至裕王府的长随几番提醒,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迈步而入。 待见过裕王,高拱才叹了口气,“裕王殿下,咱们这便开始吧。” 裕王笑了笑,“高侍讲,今日便不讲了吧。” 高拱一怔,摇摇头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 裕王神色复杂,“什么是规矩?” “我为虽为父皇之子,然而生母杜康妃早逝,自幼养在深宫,如履薄冰。” “父皇信封‘二龙不相见’,自我记事起,与他相见,不过寥寥数面。” “父皇根本就不重视我,他看重的,是景王!” “严嵩党羽皆拥护四弟,而我不过是个备选的储君。” “我知高先生才学,高先生跟着我,无非埋没而已......” “所以,这经学,讲与不讲,又有什么分别?” 说完,裕王惨然一笑,隐隐带着凄凉。 高拱抬了抬眉,腰也顺势直了直,回想起这一路行来,这裕王府上的出奇的寂静。 七月流火,暑气并未消尽,这偌大的殿宇,却是连冰鉴也无。 可见,裕王的确如同传闻般的那般不得皇上宠爱。 然而,再看向裕王眉宇,高拱复低了低身子,躬身道:“裕王殿下切勿妄自菲薄,隐喻失义,天皇贵胄,生来便是贵不可言。” 裕王口中呢喃了一句,“天皇贵胄?” 没有反驳,裕王继续说道:“至今,本王还记得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面见父王的场景......” 208.看未来远不如看过去清晰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我至今仍记得,那年冬至,父皇移居西苑,我随百官在奉天殿外叩拜,父皇的龙辇掠过时,帘角被风吹起一道缝。” “那个时候,我瞥见他冷若冰霜的脸。” “没等我回神,吕芳便在我身侧提醒:‘殿下,低头!’” 裕王深吸了口气,看向高拱,说道:“那一刻,我明白,天家无父子,唯有君臣。” 高拱心下叹息,只是对于皇家之事,却不好置讳。 裕王笑了笑,随意地在殿上行走,靴子已经除去,斥足踩在地毯上,凉气自地缝传导上来。 高拱有心提醒,又想起了方才裕王话语里的吕芳,复又沉默了下来。 初次见面,既是交浅,何必言深? “说起来,我可能还没各位师傅见父皇的次数多,犹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 裕王说着,自己脸上的笑容反而在悄然间消失不见,“师傅们教了我很多,他们教我‘仁政爱民’,教我‘刚正驭下’,教我‘权谋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但我知道,自始至终,他们真正想要教我的,是如何做一枚合格的棋子!” 高拱身子一颤,接连倒退了两三步。 他不明白,为何初次见面,裕王便跟他说这些。 以裕王殿下的聪慧,不当如此。 裕王看向高拱,表情淡淡,“所以,我才说,这经学,讲与不讲,并没有什么分别。” “经书里的盛世,是文人雅士凭空捏造的华章,我只知道,每当鼓吹盛世的声音传遍,便是黎民百姓受苦受难的开端。” “经书里没有盛世,这盛世只能我们自己去寻找。” 裕王见得高拱冷汗直冒,连后背也被汗水沁透,不由道:“今日这经,便先不讲吧。” “是,裕王殿下。”高拱谦卑道。 “相比于经学,本王倒是对高先生的过往更感兴趣。”裕王看着高拱,“据说,高先生的生平,也同样并不平坦。” 看未来,远不如看过去要来得清晰,交织在心头所有激昂与困惑,都能从过去找到答案。 高拱直了直身子,有些诧异,诧异裕王为何对他的过往如此感兴趣。 难道,只是单纯的同病相怜么,还是说,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高拱没说话,但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坎坷的经历。 年少成名,却在科举一道上历经坎坷。 千辛万苦,总算是熬出了头,成功入仕,自己也不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远的不说,同年的张居正,后来居上的范进、张四维、王世贞……又有哪一个不是妖孽之辈? 莫名其妙被严家父子支到了这裕王府,偏又遇上活得通透,但也活得无比窝囊的裕王。 这究竟是人生的峰回路转,还是坠落云端的开始? “微臣的过往……” 高拱稍作沉吟,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 裕王也不强求,笑了笑,“既然高师傅不愿说,那就算了。” 及至出了裕王府,高拱仍有些神思不属。 下意识回眸,看了看裕王府的硕大牌匾。 少顷,高拱挥了挥衣袖,坐上了马车了。 只是,人虽然已经离开,但今日与裕王的一番对话,却让他固守已久的心房,迅速出现了一道裂痕。 就像是豆荚爆裂,噼里啪啦,豆子落了一地。 撩开帘子,高拱看着凡夫俗子们为生计奔波,一时间也想起了自己。 还记得,当年自己掌心攥着第三次落榜的文书,同样凡夫俗子们一样,形如喽啰,有那么一个瞬间,竟不知何为活着,又为何活着。 那一刻,年少时许下的一定要出人头地的誓言,仿佛成了人世间最荒诞的故事。 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有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开局,却又在中途,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彼时,他甚至一度怀疑,这煌煌科举,究竟是为国选才的盛典,还是一场雅致的活人献祭。 那些年里,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付出多少血汗,仿佛都浇不透策论半字,敲不开试官内心。 那个时候,他不止一次问自己,难道此生就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 年少的自己,也曾意气风发,无论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信誓旦旦自己终将逆风翻盘。 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饱尝冷暖,历经蹉跎,难道非得等到有所失才有所悟么? 父亲的低头,同窗的奚落,朋友的冷落…… 而现在,自己得到了年少时渴望的一切,但除了平添几分唏嘘之外,却再也没有了年少时的悸动。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高拱缓缓放下帘子,感慨了一句,心湖逐渐变得古井无波。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 临下值前,范进得到消息,浙江又有流民造反了,浙江总督上了奏疏,兵部当即要求户部拨款镇压叛乱。 对于这则消息,范进没有丝毫的意外,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农民起义的消息。 不仅仅是他,即便是朝堂上的诸位部堂、内阁阁臣,乃至是嘉靖帝本人,也大多没有什么反应。 仿佛,这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叛乱有什么要紧的,镇压了便是。 皇权从不害怕老百姓造反,只会害怕官员造反。 但凡官员带头,老百姓就会真正的云集响应,因为只有官员知道怎么搭建新朝廷,也只有官员知道怎么做动员。 因此,民不聊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官不聊生。 既然浙江官场一片风平浪静,那么所谓的叛乱,最多就是一阵风,等义军再也抢夺不到足够的粮草物资,自己就会渐渐销声匿迹。 相比起这些,反而是户部五万两银子不知去向的问题,让六部和内阁,都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 工部尚书工房里,严世藩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怒不可遏,“皇上是什么意思?涉及户部、礼部、吏部,难道就不查了吗?!” 209.婚姻的补品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严世藩在咆哮,愤怒,甚至把矛头直指嘉靖帝,赵文华依旧没有说什么。 他清楚,今日这番对话,必定会传到嘉靖帝耳朵里,严世藩胆大包天,有严嵩撑腰,可以在背地里甩脸子,他可不敢胡乱掺和。 于是,只能帮着劝道:“东楼兄,陛下已经有了决断,现在还说这话有什么用啊?” “东楼兄这话,在工部说说也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能乱说。” 严世藩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嘴角颤了颤,”这个文华兄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我就是不服气!” 说着,心中好不容易歇下的火气,又再度噌地冒了起来。 赵文华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严世藩还年轻,他也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的趾高气昂,心心念念着为人所不能为之事。 他二十三岁考中进士,命里注定要当官,书都不用翻。 可自从步入官场,碰了壁,栽了许多跟头,他才明白,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杯杯先敬有权人的道理。 于是,后来,他选择了投靠严世藩,更准确地说是投靠当朝首辅严嵩。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懈,因为他明白,事以密成,言以懈怠,工部作为六部之一,要害部门,可六部哪一个不是实权部门。 这其中,总归是需要做取舍的。 把严世藩送走,直至工部衙门的下值钟声响起,赵文华仍站在窗前定定出神。 宝源局的铸钱官小步走了进来,欲言又止道:“大人,您何必跟严尚书说这些......” “说与不说,又如何?” 赵文华转身,用唏嘘的口吻道:“东楼兄还是太年轻了。” “当然,年轻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年轻的时候也好斗,也清高,可你看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不上不下的,徒惹人笑话罢了!” “除了衰老,除了靠贪污得来的银子,不也什么都没剩下?”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呐,一辈子走到什么高度,兴许从娘胎里就注定了。” “活我干了,锅我背了,委屈我也咽了,代人受过的事情没少干,可不还是摸不到阁臣的椅子?” “我拼命讨好严世藩,可他又何曾把我放在眼里?” 铸钱官面上险些纠作一团,忍不住道:“可您还是工部尚书啊......” 赵文华一滞,摆手道:“历代历朝,有哪个尚书,活得像我这样窝囊的?什么工部尚书,都是没用的东西......” 说到最后,竟是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铸钱官心中腹诽,头却压得越来越低。 ...... 严世藩没能从赵文华这里得到答案,转身就回了严府。 “父亲可在?” 严世藩从轿子下来,快步往府里走,险些与严府的管事撞了个满怀。 “老爷刚从宫里回来......” 话还没说完,抬起头的时候,却只看到严世藩远去的背影。 严嵩正在前厅喝着枣儿茶,抬眼便看见严世藩带着满身的怒气回来,遂挥手把伺候的下人屏退。 他没有先张口,而是等严世藩坐下,才悠悠道:“怎么?” “怎么?” 严世藩接了一句,反问道:“宫里那位是什么意思?” 严嵩抚了抚胡须,低眉看了看茶水,将之放下,“除了息事宁人,还能怎么样?” “您就这么干看着?” 严世藩忍不住质问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可是在您的肩上担着的!” “旁人作壁上观,难道您也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欺负?” 严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反问了一句,“现在知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究竟是在谁的肩上担着了?” 话虽如此,可也没有真的跟严世藩置气。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不宠着惯着,还有谁会管他。 只是,自己也有自己的难处。 很多时候,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以是大智大勇,也可以是愚不可及。 严世藩没回话,一拍桌子,“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对别人都宽容以待,为什么偏偏对我们严家父子,却百般苛刻。” “旁人只看到我们严家风头无两,风光无限,可谁替我们想过?” “我们难呐!” “宫里吃穿用度,无一不需要我们安排,国家边疆但凡有战事,我们必须平定,遭灾受苦的老百姓,必须得安抚好,官员要是敢反抗,必须得压下去。” “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就得不打一丝折扣地完成,完不成就得换人,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严嵩嘴唇发白,眼神浑浊不堪,只一味道:“这些......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常言道,当家三年狗也嫌呢,替皇上办事,哪儿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严世藩摇摇头,“父亲您老了,管不了具体事务,只能由我来操持,您不想出面当恶人,那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当。” “我倒是不在乎当不当恶人,我背负的骂名还少么?” “可他呢?他有想过,我究竟有多难么!” 说到最后,严世藩遥望京城西苑的方向。 “一个人,如果起点很高,那么走得就比较顺。” 严嵩缓缓说着,“在他的人生中间,就可以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办成一些人很难办到的事情。” “这是好事,但有时候也是坏事。” 严世藩没有再听下去,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 但他生来便是如此,只管往前走,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范进回了府,恰巧撞上胡盈盈正在跟拉着新收的义女说话。 “国维进了国子监,用心科举,往后陪你的时间便少了。” 胡盈盈见范进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遂又看向眼前的姑娘,“国维还年轻,你也很年轻,风花雪月固然很大,但须知,附庸风雅乃是下乘。” “等你成了亲,做了当家主母就会知道,权力和金钱,才是婚姻的补品,大补!” “至于爱与不爱的,又有什么关系?” 第 210章 中秋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爱本就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东西,真正的情种,只会出现在大富大贵之家。 他们不用担忧生计,有权力,有财力,有内涵,有修养,什么都不缺的人才给得起。 愿意给,也不计较,不权衡,而绝大部分普通人,活着已是举步维艰。 每日尔虞我诈,处处权衡利弊,光是生存就已经令人疲惫不堪,哪里还给得起真正的爱,哪里有闲心和精力当情种。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大胆去爱,由着自己的性子放肆去活,但普通人不行。 他们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子,他们什么都得靠自己。 科举,是凡人通天的阶梯。 至于爱情?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无论如何也玩不起,给不起。 包国维应该庆幸,庆幸入了老爷的眼,得了贵人提携,若不然...... 一个仆人之子,即便侥幸读了几年书又如何? 科举可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科举把多少人考得昼夜把心血耗,考得大好青春等闲抛,考得不分苗和草,考得手不能提来肩不能挑,考得头发白牙齿掉,考得弓背又驼腰。 可最后呢? 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命一条! 只是,不考就有出路了么? 这绝非是明智的选择,而是自甘堕落的开始。 最不想让寒门读书科举的,恰恰就是士族。 各种寒窗苦读,不如在窑子里几年挣钱的论调,可不就是士族在推波助澜,甚至是主动宣传的么? 朝廷自然是想让人人都读上书,穿上长衫的,可秀才、举人、进士的名额是有限的,如此一来,士族自然得大加宣传,宣传除了读书科举,行行出状元,把天底下的聪明人引到别处。 为此,天底下的书院甚至从不教授经世济道之学,反而是热衷于教授些圣人传授的看似无用的大道理。 这些个圣人的学问,自始至终都与社会丛林法则相悖,如此一来,在凡夫俗子眼中,更是成为了‘读书无用论’最有力佐证。 殊不知,非是无用,而是庸才从未把书读透。 你要是无用,温良恭俭让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你要是有本事,仁义礼智信,就是天才在丛林中生存的绝佳武器。 世间唯有‘德’之一字,最为玄奥莫测,也最能服众。 “回去好好想想吧,问问自己,究竟是要眼下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还是要将来的无限风光,大好前途。” 胡盈盈说着,手在义女的头顶上轻轻抚过,“只希望你,别耽误了国维,也别耽误了自己。” 胡盈盈同义女的谈话,范进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掺和进去,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范家,从来就没有庸人! 范母从小把他拉扯大,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不惜把眼睛熬瞎,也要让范进一心科举,几十年里,从无悔意。 胡盈盈亦是如此。 自入门以来,吃糠咽菜十数载,即便是最饥肠辘辘,最窘迫不堪的时候,也从未后悔过嫁进范家。 两个女人,托举着家里的读书‘老苗’,异想天开着有朝一日,苦尽甘来。 范进自己就更不必说了。 凿壁偷光在他这里,都落了下乘。 一家人,为了科举,宁愿舍弃一切,至死不休,如此人家,何愁没有造化。 “老爷,这是小魏相公让人送来的本月各地酒坊、医馆、字画店和茶楼的账册和收入。” 福伯将几册账本并一打厚厚的银票一同双手奉上,旋即稍微退了两步,侍立在一旁。 范进官袍未褪,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过去,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翻阅,而是淡淡道:“账册也就算了,只是这银票......” 范进抬手捏了捏,厚度惊人,只是较之上月,似乎又薄了几分。 心随意转间,范进淡淡道:“谁挣的就放谁那儿,送到我这儿算怎么回事?” 福伯眸光落在那一打厚厚的银票上,见他目不斜视,似乎对钱不感兴趣的样子,心下大为感慨之余,也不由得回道:“大人您有所不知......” 说着,凑到范进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听说,小魏相公待人宽厚,只是这驭下之道......” “你是说,魏世兄有意包庇?还是说,魏世兄私下里也拿了?” 范进眸光一闪,不说信,也没说不信。 说着,捻着银票的手松了松。 “这......” 福伯斟酌着说道:“小魏相公当是不至于,倒是底下的掌柜们,怕是有手脚不干净的。” 说完,福伯又提醒了一句,“再有半月,就是中秋了,届时府上可少不得要花许多银子。” 范进摆摆手,神色不变,“底下掌柜挣的钱,不必管他怎么花,便是拿去置办房产田地了又如何?” “至于府上中秋之事?” “收入少了也不打紧,无非就是再紧一紧大家,骂名我来担。” 福伯大为不解,只是料想老爷既然知道了,又不想管,那该当是有别的成算。 他一个下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惹老爷生气。 “老爷放心,府上乱不了。”福伯忙道。 范进手往账册和银票上压了压,“待会儿,你让人把这些送回去。” 福伯当即道了一声是。 见范进似是没有旁的吩咐,福伯又取出一份名单,“老爷,这是中秋预定到府上拜访您的人员名单,您看?” 范进同样没有伸手去接,甚至是连看也不看。 沉吟半响才吩咐道:“你把该来却不打算来的人员名单细则整理给我。” “这......”福伯略一迟疑,忙又连连应是。 待福伯退下,范进才缓缓翻开名册。 只见,这上面,多是翰林院的旧日同僚、朋友,以及工部的一应同僚。 此外,更多的,则是出身广东的朝廷官员,仕子。 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自从历经了上次之事,他与广东同乡们便结了深深的羁绊,每逢节日,总是免不了来府上拜会一二。 211.进步小曲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大道无为心亦空,不着执念气相融,清净忘我得自在,逍遥脱俗妙无穷......” 嘉靖做完晚课,盘坐已久的双腿有些发麻,双手撑着从榻上站起,赤脚踩在松软的毯子上,看着殿内星星点点的灯盏,“严世藩当真这么说了?” 黄锦不敢隐瞒,连忙道:“奴婢绝不敢添油加醋,诽谤朝臣,此事有司礼监和锦衣卫为证。” 嘉靖双眼微眯,许久未开口,半晌才道:“朕知道,他们都在埋怨朕,但朕也有朕的难处。” “刘禹锡有诗云,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是郎意,水流无限是侬愁。” “旁人只当朕乾纲独断,却不知,朕也为难。” 黄锦只管在边上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嘉靖帝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心下也来气,笑骂了一句老货,便不再管他,而是自顾自道:“罢了,朝廷还是需要些能做事,愿意做事的人的。” “严嵩父子纵有千般不是,但唯独有一样好,那就是敢闯敢拼,不怕得罪人。” “就这,便已胜过许多庸才了。” 嘉靖帝自然清楚,严嵩父子满身污点,并且还是因为他刻意放纵出来的结果。 但,除了严家父子,又有谁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全心全意替他办事呢? 清流虽好,但清流最拿手的本事,从来都不是治国安邦,而是那张犀利的嘴巴。 于他们而言,嘴巴只管一张一闭,反正只要不干事,就永远不会犯错。 反之,要干事的,无论怎么做,都会犯错。 然后,清流们就会对干事的人群起而攻之,往死里上疏弹劾。 ...... 范府庭院。 蔷薇花架下,范进坐在太师椅上,不时侧身端起茶杯抿一口。 前头不远搭了戏台子,杏儿姨娘正歌舞。 “......哎呀小情郎你莫愁,此生只为你挽红袖,三巡酒过你上枝头,我心悠悠~~” “哎呀小娘子你莫忧,待到春来又雪满楼,不负天长不负地久,你我白首~~” 媚眼如丝,大概说的就是此时的杏儿姨娘。 范进不时含笑点头,到得最后,干脆起身跟着哼唱起来,“等你落下几笔,等你再弹奏几曲,等你再回到故里等你金榜把名题。” “砚上三五笔,笔墨鹧鸪啼。” “谁知曲中意,断弦等你系......” 一曲罢,杏儿姨娘直接倒在范进怀里,青葱玉指在范进胸膛上画着圈,“老爷编的这曲,填的这词,当真是有意思。” “那还有说么?这可是进步的小曲。” 范进嘴角掀起一抹弧度。 “奴家不懂,可这是老爷作的,那必定是极好的词曲。”杏儿姨娘娇喘连连,身体发烫。 范进看了看四下,一撩长衫下摆,当即道:“懂不懂的有什么要紧,你只需要知道,老爷我是你的天!” 杏儿姨娘闷哼一声,手上捏着的帕子无声跌落在地上,发髻倏忽间散开,满头青丝披散。 与此同时,李默一行人沿着官道,同样在暮色沉沉之际,前往京城的驿馆入住。 如今的李默虽是白丁,但好歹也曾官居吏部尚书,翰林掌院,自然也有资格入住驿馆。 只是,很快地,消息便如风一般飘散,传入京中各处府邸。 李默回京了! “老爷,徐大人让人来报,说是旧宅已经洒扫完毕,随时可以入住。” 一个老仆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放在李默脚下,在给李默洗脚的间隙说道:“您看?” 眼下已不比从前了。 人走茶凉,从来如此。 在形势不明前,想来即便是老爷以前的门生故吏们,也都在避嫌。 “哼,小恩小惠。”李默哼了一句,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一次罢官,让他见识了人情冷暖,加之他也清楚自身现在的处境。 驿馆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此时想必严党已经得知了他回京的消息。 倘若此时再与徐阶交恶,莫说是官复原职了,即便是想要在京中立足,都无比艰难。 因此,即便看不惯徐阶的惺惺作态,却也不想在此时再另结新仇。 正如徐阶信中所说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倒也不用急着搬回旧宅。”李默抬手打断了老仆的话,心随意转间,说道:“再在驿馆住两日。” “眼下局势错综复杂,老夫还要再看看。” 自己已经败了一次,这一次万不能再败。 他倒想看看,自己曾经一手打造的派系,究竟还有还剩几成功力。 尽管徐阶已经承诺了会全力相助,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过分依附于徐阶。 只是,当次日朝阳升起,再到日上三竿,乃至是黄昏日暮,依旧没有人来拜访他的时候,李默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他面色铁青地自言自语道:“他们就这般不看好老夫能再度起复么?” “许是消息还没有传开?”老仆有心安慰道。 李默冷笑一声,“莫非,他们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老仆一噎,当即不敢再言语。 李默长叹了口气,“世态炎凉啊!” “想当年,老夫栽培了多少学生后辈,却没想到,事到临头,全都避老夫如蛇蝎......” “算了,备车吧!” 正当李默打算妥协,准备让老仆驱车载着他前往徐府,向徐阶妥协以换取重归朝堂的机会时,一个年轻的小厮,一脸喜色地飞跑进来。 老仆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在老爷面前,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李默摆摆手,看向小厮,“有什么话,照直说吧。” “老爷,工部员外郎来拜访您来了!”小厮激动地嚷道。 天可怜见地,老爷等了一天,总算是有人来了。 “工部员外郎?” 李默一时没反应过来,工部是严世藩的大本营,工部员外郎当是严党的人,这个节骨眼来,难道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小厮提醒道:“是曾在翰林院任翰林侍讲的范大人!” 212.愿给大人养老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范寿铭?”李默有些意外。 自己执掌翰林院多年,自然不乏亲自提拔的老人,在他的想法里,这头一个来的,当是李春芳才是。 即便李春芳现如今代为执掌翰林院,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同他相见,可难道谴一二人问候一声的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再者,那么些年里,他提拔的又岂止是李春芳,李春芳不过是他看好的诸多后辈的其中一个罢了。 一念至此,即便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官场残酷,心下也不免有些出神。 “老爷您看?” 老仆提醒道:“可要见一见这位工部员外郎?” 李默下意识摇头,旋即看了看自身身上的常服,又道:“既然来了,自该见上一见。” 自从自己被罢官以来,往日一向亲厚的挚交、门生故吏,便避他如蛇蝎,即便是现在自己回京的消息已经广为流传,却依旧门庭冷落。 他不确定,这位曾经的范侍讲,究竟是不是已经投靠了严党。 老仆得了准信,当即亲自去请。 再度见到范进,李默心神有些恍惚,模样虽还是那个模样,但显然已是大不相同。 离得远还不觉,待走近了,只觉得这人,似是越活越年轻了。 他竟是不知,这京城的水土,何时变得这般养人了。 “见过大人。”范进一如既往的恭敬,与从前如出一辙。 只是,良久却未听到李默开口,稍一抬眼,只见李默正盯着他看得出神。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默忍不住道:“寿铭,我怎么觉得,你比从前更年轻了?” 范进笑了笑,常与他接触的人,其实是难以发觉他潜移默化的变化的,然则李默离京日久,这份改变,自然变得更加的显而易见。 旁的不说,如果他此时再回到南海县,即便是曾经的那些老亲、乡邻们,多半也不敢认了。 “掌院过誉了。”范进淡淡回了一句。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驿馆。 “掌院大人近来可好?” 在李默观察他的同时,范进同样悄然打量着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老大人。 对方骤然回京,可谓是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即便是严党中人都在犯嘀咕,谁也没想到李默居然还有脸回来,还能回来。 只是,在没有确定李默回京究竟意欲何为,究竟是何人的手笔之前,严党也不好轻举妄动。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李默摇了摇头。 较之数月前,此时的李默,显然更像是一个寻常的老叟,曾经的赫赫官位,早已被他收束,风一激便连连咳嗽。 范进没接话,他可不会被这些表象轻易欺骗。 一个当过官,掌过权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放下对权力的渴望的。 即便曾经举着骨头当火把,可到了最后,依旧恋栈,退而不休,美其名曰发挥余热。 这种人,他见过太多太多。 “大人您此次回京,可是想在京城养老?”范进试探着说道:“若为养老,晚生在京城倒还有一所房子空着,老大人您若不嫌弃,晚生命人打扫一二,便可入住。” 还没等李默拒绝,李默身侧的老仆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个从五品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送的房子,能是什么上等货色? 再好,还能有曾经的吏部尚书府气派? 只是,老爷没发话,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李默闻言,面上不动声色道:“寿铭不必如此,你也不容易,尔虽为京官,可到底官卑职小。” 范进见试探不出什么,于是更进一步,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说道:“若大人您不嫌弃,晚生也可以给您养老!” 话音落下,李默神情一滞,有些呆愣地看向范进,不可思议道:“你给老夫养老?” 霎时间,李默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想给他养老! 这厮,当真是好厚的脸皮。 “大可不必!”李默连忙摆手,他膝下有儿孙,哪儿轮得到旁的人给他养老。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怎么心心念念着的都是该怎么进步。 范进长叹一声,一脸可惜。 李默自是不耐烦他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进了严党的贼窝,这老实人都不老实了。 出了驿馆,范进一脸轻松,今日交谈,虽得不到切确的消息,可抽丝剥茧之后,当也能感受到,李默尚且还有后手。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回去跟两位工部尚书交差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看严世藩与赵文华操作,钓出李默背后的大鱼。 回府的路上,范进随意一撩帘角,陡然发现,不远处一家名为‘陶香居’的酒楼大门前,一个身着绫罗的矮胖中年人,正热络地奉承着一举止粗俗的老汉。 “停下!“ 范进掀开帘子,一招手,慧和尚当即凑了过来:“老爷?” 说着,顺着范进的目光望去。 “你可知,与岳丈大人同行的那人的身份?”范进眉头皱起,不免多问了一句。 那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寻常富户。 慧和尚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说道:“那人......据说是通州某县的大地主。” “据说?”范进眉头皱得更紧。 慧和尚点了点头,“小人也是听胡老爹说的。” “与他同进同出那人,名唤刘宝驹。” “老爷您别看他现在富贵,但并非生来如此,他祖上三代给人当佃户,其祖父死前,租下两亩薄田,他爹靠给地主抄账起家,攒了二三十两银子,置了几亩田地。” “到了刘宝驹这一代,倒是有些不得了......” 慧和尚忍不住咂摸咂摸嘴巴,说道:“这刘宝驹从小读账簿,背租约,不过十二三岁就能管家中账目。” “短短二十余年过去,这刘家据说已经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说完,慧和尚又道:“这刘宝驹与胡老爹相识,说来也是因缘巧合......” 范进耐心听着,心中念头闪过,“让人查一查这刘宝驹!” 213.‘白手起家’的大地主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二三十年,从一个小农之家,蜕变成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这已经不是超标不超标的问题了。 很难让范进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刘宝驹背后藏着什么,这一切绝非单纯依靠种地就能做到的。 究竟是经营有道,还是背后站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慧和尚不明所以,却也不好擅自询问,但既然是老爷让他查,他也不会推脱。 当即便道:“那小人这便安排人去查。” 范进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咱们府里声势渐渐起来了,但也须得防着点,别轻易招风惹雨。” 慧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话到嘴边又道:“胡老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当是不会乱来。” “老爹我自是放心的。” 范进淡笑道:“老爹一向有分寸,只围着他身边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还须你帮忙盯着些,免得被人算计了去。”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范进放下了帘子,原本骑着高头大马,同马车平齐的慧和尚,渐渐落在了后头。 而此时,埋头大吃大喝的胡老爹,在酒足饭饱之后,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皮,一脸快意。 粗俗地把小二递过来的毛巾扫到一边,抬袖便往大嘴上一抹,袖子上立时油汪汪一片。 刘宝驹在一旁恭维着,奉承着,一桌酒席下来,也筷子也没动过几次,见着胡老爹这副模样,更是眼角抽搐。 偏偏,胡老爹还打了个嗝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囫囵道:“刘老弟,这天儿也不早了,老汉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贤婿老爷该让人来寻了......” “哎.......”说着,也不顾刘宝驹挽留,当即撞开了包间的门,扶着楼梯,脚下轻飘地出了酒楼。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包厢里,看着席上一片狼藉,不由得摇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刘老汉,究竟是真醉还是撞嘴。” 说着,看向自己的父亲刘宝驹,“儿子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胡老汉如此粗俗,为何爹您偏还一直奉承着他。” “依儿子看,这个老不羞,糖衣吃尽,炮弹全给咱们还回来了。” 刘宝驹听得自己儿子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以为我愿意奉承他?” 说着,不免一声叹息,“咱们刘家,在县里自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存在,可倘若想要再进一步,没有高人招抚,是注定行不通的。” “这京城里卧虎藏龙,咱们若想把基业拓展到京城里,获得一片立足之地,便注定了不能像是在县里那般行事......” 年轻人听着,顺势也坐了下来,“所以,您就盯上了这胡老汉?” 刘宝驹点点头,“为父也是没有法子,旁的官宦人家,咱们这等身份,等闲也接触不到,更没有门路,唯独这刘老汉,成日在市井厮混,倒是有机会攀上。”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有些意气消沉道:“儿子只是有些不服气,您说,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以前没发迹的时候低三下四求人办事也就罢了。” “现在......没想到竟然求到了胡老汉这等人身上!” 想到胡老汉方才那副饕餮般的粗俗吃相,刘宝驹心下同样一阵不爽利,但儿子当面,自然不好表露丝毫,只一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谁叫人家命好,有个在工部当员外郎的女婿呢?” 年轻人有些不忿,甚至是倍感屈辱,双拳紧握,最终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刘宝驹知道自己儿子心高气傲,不免劝道:“现在啊,不比从前了。” “在通州,提到我刘宝驹,谁不说我是顶顶精明的人物。” “旁人只以为是我刘宝驹精于治家,短短二三十年便把田产扩充了近百倍,但实则,地里的苗再怎么长,也长不出这偌大的家业。” “我十六岁那年,就开始做起了放贷、抬租的生意,后又做了中人,买了水权,这些全靠打滚学来的门道,短短几年,我便已经驾轻就熟,仿佛生来就该精于此道。” “在那几年里,咱们刘家渐渐变得惹眼,不得已之下,为父也不得不投靠本地粮商,靠着给他们清账跑腿,趁粮荒囤粮转卖。” “后来,靠着岳家牵线,娶了县里老地主的寡女,拿到嫁妆地契,这才从此翻身做了户主......” 见儿子听得入神,刘宝驹也乐得多教儿子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普通的农户,想要摇身一变,成为显赫当地的大地主,光靠一代人是翻不起来的,得踩着几代人的尸骨往上走。” “像咱们家这样的,天底下怕也难寻第二个。” 年轻人起先听得蹙眉,而后又不免大为触动。 自己父亲,的确是天底下顶顶有本事的人。 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县里近五成的土地,已经落到了父亲刘宝驹手里,光是契纸,就足有三千多张,不是租刘家的,就是被刘家管着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县里的人,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甚至是烧的柴火,多少都跟刘家沾着边。 但他清楚,自己父亲最爱干的,从来都不是收租,而是放债。 收租能收多少银子,来钱还慢,而放贷就不一样了。 县里谁家生病、婚嫁、丧葬来找到自己父亲,自己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说:“不急,银子我有,人情你慢慢还......” 父亲几乎从不催债,反倒常年在城门口、在村里施粥,边上还挂着一块牌子,“刘老爷仁义,厚待乡邻”。 从前他年纪小不明白,把白花花的粳米煮成白粥给泥腿子喝,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他渐渐长大,父亲才笑眯眯地告诉他,“人要是饿过,就永远不敢挺直腰杆。” 刘宝驹要的,从来就不是泥腿子们碗里一口一口的糙米饭,他要的是把泥腿子的命,一寸一寸地绑在自家的谷仓上。 直至,将所有人全部吞噬。 214.当用则用,当断则断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儿啊,你须知该低头就要低头的道理。” 刘宝驹说着,“这里,不是咱们的老巢,不是县里。” “在县里,知县是你爹我的拜把子兄弟,他想要升官,就要你爹我出银子,他断案,得先看你爹我的脸色。” “你爹我一笑,他放人,我一皱眉,他立马收口。” 说着,他脸色变得严肃,深吸了口气,“但这里不行,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万不可把往日的习气,带到这里。” 年轻人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想起在通州时候,自己家的风光。 刘家的宅子,是原本刘宝驹岳丈留下的老宅,早已破败不堪,是父亲花了三年时间修葺重建才落成。 门槛上垫的是整玉,打远瞧去,就令人望而生畏,地上铺着红毯,满院气派非凡,甚至还特意请了京城的画师绘壁,外县雕工修梁。 戏台日日开戏,书房夜夜亮灯,家里百余仆人打量屋舍、田契、账目,三十名护卫。 庄子上的庄勇吃刘家一口饭,听刘家的号令,专替刘家收债、护地、压人...... 刘家非是一家之富,而是把身边所有人,全都捆进了刘家的‘地主局’里。 如此势力赫赫,纵是知县,泥腿子们眼中青天大老爷,在面对刘家的时候,也须得低眉。 除非,他不想要他的乌纱帽! 刘家早已不是二三十年前那个不起眼的刘家,现如今的刘家,俨然已经成为一县的‘天’。 尤其是三年前,刘家巧妙凭借一个赌局,成功斗倒了当地的四大家族以后,刘家在当地的威势,更是达到了顶峰。 “爹,你还记得三年前么?”年轻人仰头看天。 “三年前......” 刘宝驹目露追忆之色,脸上还带着一抹得意,抚须道:“那可是为父平生最得意的杰作,又岂会忘记?” “为父还记得三年前的秋收,县里原四大家族联合,想要压老夫的粮价,说什么要逼老夫吐出三分地来。” “殊不知,此等鼠辈,又岂是老夫的对手!” “老夫只出了三招,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谓的三招,第一招就是封仓断粮,不卖一粒米,百姓饿得怨声载道。 第二招,就是在粮价最高的时候,突然放出数千石旧米,还张榜写着‘刘财主仁义施粮,救百姓于水火!’ 第三招,三千两银子直接送进县衙,知县立马给刘宝驹封了个‘义主’的名号,将刘宝驹视为八拜之交,转头便给四大家族扣了‘哄抬粮价’的罪名,四大家族的地产田亩被抄没了大半,刘家仅以市价一半的价格,便全盘接下。 那个时候,刘家父子俩登楼饮酒,夕阳下看着一片金灿灿的田,仆从的腰弯得越发低了,只恭敬道:“老爷,地契都抄好了,请您盖个章?” 刘宝驹闻言只是摆手,淡淡道:“不急,让他们跪久一点......” 旧日情景,犹在眼前。 刘宝驹许久才回神,喃喃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世道,保不齐哪一天就变了。” “眼下咱们刘家风光无限,可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刘宝驹通读史册,心知朝廷是不会放任土地兼并不管的。 一旦土地兼并达到顶峰,以‘限地限租、还田于民’为核心的新政就会出现。 尽管绝大多数都只是一阵风,雷声大雨点小,可一旦上面动了真格,那可就不是送点银子,请点客就能摆平的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届时无论刘家再怎么反抗,也无非就是螳臂当车而已。 不过,念及儿子还年轻,刘宝驹倒是没有跟儿子说这些,反而关心起了儿子的科举大业。 “再说了,为父巴结这胡老汉,也是为了你的举业。” 刘宝驹抚着胡须,满意之余,也不免有一层隐忧,“如今,你已得秀才身份,可倘若想要更进一步,乃至是登上金銮,胡老汉这条线,不能断!” 年轻人似懂非懂,却还是点头道:“儿子省得的。” ...... 约莫过了三两日,范进同样也得到了刘家的第一手资料。 看完,范进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头道:“这刘家父子的手段倒是不俗!” “那老爷可要收录一二?”慧和尚攥着月牙铲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范进抬头看他,不禁笑问,“怎么,是觉得这刘家父子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他自是清楚,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 这刘家父子劣迹斑斑不假,但又有哪一个地主是纯洁无瑕的? “小人不敢......”慧和尚闷声道。 慧和尚敢与不敢,范进倒不是太在意。 只是,这刘宝驹,的确不是一般人。 倒是他那个儿子的脾性...... 范进摇摇头,将资料放下,闭目养神,思索起来。 “算了,瑕不掩瑜,且用且看吧。” 范进睁开眼,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有他在一旁盯着,估计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毕竟,‘人才’难得。 以刘宝驹那个儿子刘善长把银子看得极重的性子,一旦做了官,哪怕有人时时提点,也顶多只能做一年的清官。 到了第二年,就成了半清。 这第三年嘛,估计就会把手完全放开搂。 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似刘善长这等人,最是信奉此道。 更有甚至,若无人提点,怕是恨不得直接从第三年开始做起,全然不懂‘开始小忍,今后大发’的道理。 更何况,范进也没想过,把这刘家父子,当做心腹培养。 时机一到,当断则断。 想到此次,范进当即便让人把胡老爹找来。 听得范进询问,胡老爹一脸错愕,“贤婿怎的知道那刘财主?” 范进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解释,而是吩咐道:“此事老爹不必多管,你只须在下次刘家父子央求登门拜访的时候,松一松口风即可。” “不用痛快答应,也不能断然拒绝。” “若那刘家父子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215.大人,我送的挂历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刘宝驹书读得不多,但通晓人世间的道理却很多。 钱自己不缺,但这个世上,还多的是他们刘家招惹不起的人物。 比方说,读书人,又比方说为官做宰的。 刘家在通州治下的属县呼风唤雨,在整个通州也算是略有薄名,但他知道,盯着自己这一类‘坐地分金’的人,同样有很多很多。 读书人擅长蛊惑人心,往往一番话下来,就能蛊惑得老百姓疯了似的响应。 而想要保住家业,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靠官,依附官,最终想方设法成为官。 因此,胡屠户一松口风,刘宝驹就带着儿子刘云志大张旗鼓地前来范府登门拜访那位传说中的‘范大人’。 缀在二人身后的,是三辆载满了诚意的马车,两车装着布帛,一车装着山珍。 抬头看了看范府大门的顶硕牌匾,刘宝驹摸了摸褡裢里准备好的两千两银票,深吸了口气,满脸堆笑着向班房走去。 “来拜访我家老爷的?” 班房打量了二人一眼,旋即眼睛一斜,“先等着吧!” 离中秋尚且还有几日时间,但登门拜访范府的,已是络绎不绝。 来往的,无不是京中和地方上的要员,再不济也是与老爷沾亲带故的乡梓门人。 似这般珠光宝气的土财主冒冒失失登门的,还是头一遭。 “老爷,那刘宝驹父子来了。” 官家福伯附耳在范进边上说道:“听说还备了成车的厚礼......” 范进听了,面色古井不波道:“两车布帛,一车香料,倒是好大的手笔,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那......要不见见?”福伯斟酌着开口。 范进摆摆手,吐字道:“不,命人赶出去!” 福伯一怔,也不敢妄加揣测,当即躬身应是。 很快,刘宝驹父子二人,便被班房灰头土脸地轰走。 “爹,莫不是那胡屠户假传消息?” 树荫下,刘云志轻挥袖袍扇着风,抱怨着嘟囔了一句。 刘宝驹眉头轻皱。 良久,才开口:“当是不会。” 顿了顿,又道:“据说,那胡屠户在他贤婿老爷面前,很是得脸,当是不会假传消息,戏弄我等。” “那怎么还?” 还没等刘云志说完,便见刘宝驹的目光,忽地落在身后的几车礼物上。 “难道是那范员外郎不爱财?” 刘宝驹眉头皱得更深。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啊。 他就没见过天底下对银子不感兴趣的人。 除非是,有着更大的野心,更大的气魄。 “走吧,咱们改日再来。” 刘宝驹隐隐明白了什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下意识回望了一眼范府的方向。 又过了几日,刘宝驹父子二人再度联袂登门。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成车的厚礼,衣着简朴,徒步当车,态度上愈发恭敬。 班房瞧了瞧二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也不做他想。 听了二人来意,当即施施然一伸手。 “什么?” 刘云志下意识看向父亲刘宝驹。 殊不知,此时的刘宝驹同样一头雾水。 一时间,父子二人皆是面面相觑。 “礼单呐!” 班房愈发对二人瞧不上眼,“明儿个就是中秋了,你二人登门拜访,莫不是空着手来的?” 这算是哪门子的拜访? 即便是乡下人走亲访友恰逢时节,也断没有空着手登门的道理。 闻言,刘宝驹心神一定,当即高声道:“小老儿素来听闻范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故而不敢以俗物相送,唯恐玷污了范大人品行。” 说着,如同变戏法般,取出一份挂历,“仅有挂历一份,聊表心意。” “还请代为通传。” 说完,当即拉着儿子拱手深深一拜。 班房本想嗤笑几声,却眼尖地瞧见了刘宝驹袖间露出的内衬,豆大的眼睛眯了眯。 那当是上好的料子。 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的班房,语气温和了不少,“还请二位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院子里,范进正在临摹徐阶的青词,将毛笔搁在笔山上的功夫,奴婢当即捧着清水上前,以待范进净手。 远远地,范进便见了阔步前来通传的班房。 “送的挂历?” 范进听完,抬了抬眉,略有几分诧异。 管家福伯见范进难得有兴趣,旋即便从班房手中将挂历接过,缓缓展开。 只是...... 这当真一幅挂历,平平无奇,并无其他玄妙。 “老爷,这......”福伯一时有些语塞。 范进闻言,反倒先笑了,连道了两声’有意思‘。 “行了,把人请到本官书房吧。”范进净了手,吩咐道。 话音落下,班房自是即刻去安排。 “范大人!” 刘宝驹一迈入书房,便见范进在提笔批阅文书,一时间只觉脸红气促,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在其身后,刘云志更是形如鹌鹑,连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过了半刻钟,范进才停了笔。 “坐吧,为何要见本官?”范进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刘宝驹刚坐下便下意识弹射而起,“回范大人的话,是小人有私心。” 说着,便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犬子云志,今年十八,已是秀才身份......” “小人,小人想让他进国子监读书......” 说完,头埋得更低,唯恐自己会错了意。 范进哦了一声,挽着袖子,“想走本官的关系?” 刘宝驹父子自是点头如捣蒜。 范进脸上笑意更盛,拍拍手,“有意思,有意思,本官还是头一次见求人办事送挂历的。” 范进说得轻巧,可刘宝驹父子却骇得面无血色,直接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行了,瞧你们给吓的。” 范进兀自倒了杯茶,清了清嗓子道:“平日的文章可有带来?” 还不待刘云志回神,刘宝驹推了推自己儿子,连忙代为回道:“有的有的。” 说完,便让儿子把府试、院试的卷子恭敬呈上。 范进没有伸手去接,刘云志只得讪笑着将卷子平铺在桌案上。 范进这才慢条斯理地阅起了卷子。 不知过了多久,范进才点点头,抚须道:“才学倒是有几分,只是火候上还有些欠缺。” “不过也不打紧,总得多给年轻人一些进步的机会。” 说完,范进缓缓起身,大手拢在袖子里,也不提入学国子监之事,只道:“行了,你父子二人先回去等消息吧。” 216.旧衣旧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没几日,刘青云得了范进青睐的传言,便开始逐渐在京中传开。 福伯纳闷道:“老爷,近来府上收到的挂历,多得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范进挥挥袖,淡淡道:“没事,老爷我不记仇。” 福伯一噎,皱着眉头道:“老爷,旁的人也送了挂历。” “为什么您抬举那刘家父子,不抬举旁的人?” 见范进没有生气,福伯不由得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依小人看,旁的人中,论门第,论才学,断断不比那刘青云差。” 范进闻言,笑着摇头,“此事无关挂历。” “那刘家父子,看似只送了挂历,可送完,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可见是有几分聪明的。” 正说话间,魏好古快步走了进来,羽扇一合,“可人尽皆知,也只是挂历啊!” 范进起身相迎,引着他落座,朗笑道:“魏世兄怎么来了?” 福伯见此,识趣退下。 魏好古抿了抿茶水,一挽宽袖,“听说这几日,范世兄府上热闹,你也知我的性子,向来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你呀你......” 范进笑着摇头,片刻后才正色道:“京察将至,愚兄也需要经营一个好名声。” “工部虽好,可俱是严党的人马,我这想要进一步难,退一步,也难。” “夹在群狼之间,总是难以施展。” 京察,一贯是一轮朝堂洗牌的序曲,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清廉,便是为官最大的护身符。 “愚兄抬举那刘家父子,关键不在挂历,而在于一份挂历,便是我清廉的名声。” 顿了顿,范进看向魏好古,“刘家父子能够洞悉到这一层,足以证明他们的才智,传得人尽皆知,说明他们有手段和一定的关系。” “人人都知道他们给愚兄送了,那么自是入了我的门下,既表了忠心,也站了队。” 魏好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眉头仍不免有几分担忧。 “只是,依我对这二人的了解,一贯的胆大妄为,入了世兄你的门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不怕人聪明,就怕人太聪明,骤然得了抬举,反而失了规矩。 “魏世兄只管放心,既入了我的门下,自当守我的规矩,谅他也翻不了天!” 范进捏着白玉瓷杯,淡笑道:“左右不过是一枚棋子,中用则用,不中用则弃。” ...... 太素殿。 嘉靖帝做完功课,闲来问道:“黄锦,朕听说李默回京了?” 黄锦原本守在一旁,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直接一个滑跪,叩首道:“不敢隐瞒圣上,确有此事。” 悄悄抬眼看了看嘉靖的脸色,黄锦继续道:“老奴听说,是礼部尚书徐大人的安排。” “徐阶安排?” 嘉靖帝不置可否,缓缓从高台上迈步走了下来。 黄锦下意识去搀,却被嘉靖帝随意地扫开。 看着面前的冷却的丹炉,嘉靖帝随手轻拍了几下,“朕的这些个好臣子们呐,各有各的心思。” 黄锦把头垂得很低,入眼只见嘉靖帝明黄的衣角。 “黄锦,这一季的常服可做好了?”嘉靖帝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黄锦面色惴惴,“底下人不敢不用心,早便做好了。” “皇爷可要看看?” 见嘉靖帝没有反对,黄锦当即拍了拍手。 片刻,便有小太监举着托盘,走了进来,递交到黄锦手上。 黄锦忙不迭呈送至御前。 嘉靖帝抬手摸着常服的料子,淡淡道:“更衣吧。” 换完衣服,嘉靖帝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虽是无比合身,却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遂又换了下来。 “还是旧衣穿着舒服。” “世人有个通病,都喜新厌旧。” “在朕这儿,衣是旧的好,人也是旧的好。” “无论是穿衣还是用人,久了多少有些舍不得。” 嘉靖摸着衣服料子,感慨着说道:“衣服穿旧了它贴身,人用旧了他贴心。” “陛下高见!”黄锦心下意动神摇,面上却不敢随意解读。 嘉靖说着,把新做的常服放在托盘上,细致地折叠着,“朕老了,精力不比从前了。” “皇爷正值春秋鼎盛,哪儿就老了?”黄锦接过嘉靖随手递来的托盘,宽慰着说道。 “春秋鼎盛?” 嘉靖帝不以为意,“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 “不过,朕也知道,光阴如快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人哪儿有不老的道理。” “人这一老,就不像年轻时候那么爱折腾,总想成就一番丰功伟业,时刻想着与秦皇汉武比肩。” “这李默......也算是老臣了。” “事君做事向来谨慎,人也老成,甚少给朕惹出什么乱子。” “对于他,朕大体尚算满意。” 黄锦闻弦知意,暗暗猜测,该当是严世藩等人近日把党争闹到了明面上,惹得嘉靖帝不喜。 因而,才打算重新启用李默,再度平衡朝堂。 只是,作为皇帝近侍,黄锦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嘉靖帝的霉头。 黄锦低了低眉,附和道:“李大人的确是稳重。” 嘉靖帝扫了他一眼,恼他的‘笨嘴拙舌’,又喜他的知情识趣,点点头道:“这当家啊,还是得用老人。” “年轻人经历得少,容易冲动,想要的也多,整日想的是往上走,一来二去,欲壑难填。” “他们要扳倒的,又何止是严嵩、李默之流,他们真正想要扳倒的,还有头顶那片天!” 还没等嘉靖帝说完,黄锦便已先一步滑跪,冷汗直冒:“皇爷!” “慌什么?” 嘉靖帝无声地笑着,“朕老了,你老了,严嵩也老了。” “便是李默,也不算年轻了。” “我们都是年轻人们的眼中钉,他们盯着李默的位置,盯着严嵩的位子,甚至就连朕的儿子,多半也在时时刻刻,盯着朕的位子。” 嘉靖帝拍了拍大腿,故作轻松道:“有句话怎么说说来着?老而不死是为贼。” “怕是在年壮的人眼里,我们这些个老的,早就成了贼了!” 217.云在青天水在瓶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当杳杳磐声响起,嘉靖帝缓步走回高台,黄锦稍稍落后几步,聆听圣训。 “朕有意让李默主持此次京察,你寻个时间,让他来见朕。” “正好,朕也想见一见这位老人,看看他栽了跟头,有没有长进。” 说着,嘉靖帝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催促道:“去吧。” 黄锦臻首,依吩咐办事。 翌日。 刚用过早膳,暑气渐渐升腾,太阳光辉漫洒,紫禁城的殿宇,似是染上了一层五彩的光晕。 趁着这个功夫,黄锦提醒了一句:“启禀圣上,李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嘉靖宽袖微动,双手拢在一处,长吐出一口浊气,言简意赅道:“传!”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默行参拜大礼,一丝不苟,任谁也挑不出理,唯有眼角余光,试图一瞥君父的风采。 “草民?” 嘉靖帝没叫起,在殿内缓缓踱步,忽地抬手一指:“你可不是什么草民。” “你可是昔日的翰林掌院,吏部尚书,位高权重,被誉为最有希望入阁的人选。” “只是可惜......” “微臣......”李默有些慌乱。 不待他辩解,嘉靖帝随意摆手道:“好了,先起吧。” 此时,嘉靖帝已经回到榻上,斜斜地靠山,看向黄锦,吩咐道:“快给李掌院赐座吧。” 说完,先是端详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你倒是比从前清减了些,鬓边的白发也多了,可见,岁月不饶人啊!” 李默重重点头,至今他仍记得,当得知自己不得不离开京城,离开大明权力中枢,回乡颐养天年时,激愤之下几乎一夜白头的场景。 登高跌重,最是伤人。 “微臣的确是老了,可陛下您不一样。”李默应付着,“你还春秋鼎盛,文武百官,天下黎民,全都指着您呢。” “有什么不一样?” 嘉靖帝像是在自问自答,语气中带着唏嘘,眸中隐隐透着追忆的神采:“朕十五岁那年,从湖北安陆的兴王府,一步踏入了紫禁城。” “杨廷和那帮老臣迎朕入京时,说朕是‘兄终弟及’,要过继给孝宗皇帝当儿子!” 即便时隔多年,再度提起,嘉靖帝仍旧难以做到淡然如水,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讥讽:“朕记得,朕当时就站在奉天殿前冷笑: 朕的父亲是兴献王,朕的皇位是太祖血脉所系,何须他人施舍!” “‘大礼议’那场风波,朕杖毙了十六人,流放了上百官员,朝堂近乎一空。” “至今朕还记得,杨廷和告老还乡时,朕对他说:‘你给朕的江山系了根绳子,到头来,终是被朕给剪了!’” “朕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继嗣’,而是‘继统’,朕的父亲必须称宗附庙,朕的皇权,必须名正言顺!” 李默头埋得很低,原本挺直的腰也渐渐弯成了一张弓。 他是见过嘉靖帝年轻时候的样子的,说是一代雄主也不为过。 在他治下,朝廷多年的积弊被一扫而空,推行还田于民,权贵公卿被约束,匍匐着的蝼蚁般的生民,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嘉靖帝变了,变得让人感觉陌生,有些无法适从。 如此一位明君,怎么就爱上了修玄炼丹,荒废朝政? 他知道嘉靖帝不喜欢旁人拿他修醮炼丹说事,故而即便一开始屡屡直言劝告,但时日一久,也就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埋头做事,习惯了收拾因为嘉靖帝‘胡作非为’留下的烂摊子。 只是,嘉靖帝却不理会这些,他似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昔年往事里,双手搭在龙椅两侧的扶手上,原本浑浊的双目透着湛湛精光: “还记得,当时乾清宫的铜鹤透着青烟,朕看着丹樨下跪拜着的群臣,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李翱的诗:云在青天水在瓶。” “朕是云也是水,云水无常,方为帝王之道!” 良久,嘉靖帝才看向李默,“如此,你可明白了?” 李默嘴唇微颤,哆哆嗦嗦道:“老臣明白!” 说着,便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 他是真的明白了,明白当初为何嘉靖帝偏袒严世藩,选择了把他逐出朝堂,现在他回来了,嘉靖帝又顺水推舟,打算重新启用他。 这一切,无非就是帝王之道而已。 他并不介怀,只是,在想到老对头严嵩的时候,眼神之中,仍不免透着几分晦涩。 这偌大的朝堂,谁不是几度沉浮,唯有严嵩长青,屹立不倒。 “如此看来,陛下的云水无常之道,莫不是也分人?”李默心里这般想着。 嘉靖帝见状,便隐隐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君臣相处多年,少有什么事情是能瞒得过他的。 为了安李默的心,嘉靖帝将李默双手扶起,“朕待你,跟待严嵩也是一样的。” “前几日,他跪在朕面前,白发如雪,朕对他说,黄河水浊长江水清,可两河都灌溉了数省田地。” “朕若偏废其一,天下必乱!” 李默双肩颤了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陛下已经敲打过严嵩,让其约束党羽了么? 难怪,自打他回到京城,除了初时遭受一些刁难与小人算计,后来就连这些刁难算计,便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党似乎已经忘记了他,忘记了他这位曾经清流党魁,忘记了二者曾经的针锋相对。 他笃信,严党非是忘了他,而是在顾全大局。 顾全谁的大局?自然是在顾全陛下的大局。 一旦严党找到机会,党争必将再度轮番上演。 而自己同样的,也不会放弃在将来某一个合适的时机,清除严党的机会。 当然,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相安无事。 若不然,打的便是陛下的脸。 “好了,既然回来了,那今年的京察,便由你主持吧。” 说着,嘉靖帝微微阖眼,随手敲响了玉磐。 黄锦知道,接下来嘉靖帝还要做功课,断不能误了。 于是,便行至李默身旁,笑着说道:“李大人,在下送送您。” 李默看向闭目养神的嘉靖帝,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得道:“老臣告退......” 218.救民先救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可安排好了?” 待黄锦返回,嘉靖帝抬眉问了一句。 黄锦心知,这李默还有用处,嘉靖帝安排他相送,是为了彰显李默的圣眷,免得李默离京日久,被不开眼的人冲撞了。 故而,黄锦定神道:“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嘉靖帝做完功课,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有些麻木的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 黄锦下意识去扶,嘉靖帝却直接将其推开,“不必了,朕还没到老得无法自理的程度。” 说完,嘉靖帝像是想起了什么,继而问道:“胡汝贞那里,如何了?” “胡总督上疏,请求朝廷拨付赈灾粮款,说是......” 黄锦组织了一下语言,见嘉靖帝面色如常,这才继续开口:“说是夏汛虽过,但田亩失产减产严重,加之改稻为桑,眼看着秋收多半也有碍,目前浙江多靠从周边省份调粮。” “只是,即便如此,缺口仍旧不小。” 嘉靖帝有些不耐烦道,“严党惹出来的麻烦,让严党去解决,你去传达朕的旨意,让严嵩尽早筹划,未必让浙江百姓熬过今年。” 至于明年? 嘉靖朝已经寅吃卯年很久了,明年的事情,明年再想办法。 对此,嘉靖帝并不担心,严嵩总归有法子。 至于严党贪墨,他并非全然不知,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一罢了。 严党虽然贪墨,但却能替他敛财充库,清流刚直却只会空谈误国。 因此,嘉靖帝用严嵩制衡清流,有吕芳盯着司礼监,用胡宗宪镇守东南...... 朝局如棋,嘉靖帝执子多年,从未失手。 料想这一次,当也是如此。 黄锦点了点头,应了声是,旋即有些欲言又止,“奴婢听说,朝中清流,对改稻为桑一事,颇有意见......” 嘉靖帝瞥了眼黄锦,暗暗惊诧这闷葫芦,居然也有不装糊涂的时候。 “连你都听说了,可见他们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议论严党,怎么议论朕这个皇帝呢!” 嘉靖帝面色阴沉,长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自圣旨下达,朕就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午夜梦回,总是辗转难眠。” “不止这些......” “朕还知道,严世藩背着朕,在暗地里毁堤淹田,胡宗宪上疏请求调粮,却被内阁几次三番压下。” “如今,实在压不住了,才捅到朕这里!” 黄锦闻言,立时噤声,不敢再言语。 浙江百姓难,圣上也难。 国库空虚,若再不想法子充盈国库,往后还不定有多少窟窿没法填呢! ...... 范府。 “外面物议沸腾,也就你还坐得住,躲进小楼成一统。”魏好古执白棋,缓缓落子。 只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棋局上,局面早已纷乱异常,几乎沦为一局死棋局,乍一看去,便觉一头乱麻。 “坐不坐得住又如何?局势糜烂,一团乱麻,谁能解,谁又解得开?” 范进苦笑着摇头。 毁堤淹田固然不可取,但以今时今日朝廷之财政,除了背水一战,还能如何?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彻底烂掉,根本就没有浴火重生的机会。 这一点,光看百官薪俸近乎停发就可窥得一二。 救民先救官,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若是连当官的都‘官不聊生’,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话虽如此,只是苦了百姓。”魏好古面露不忍,叹息着说了一句。 范进先是点头,继而摇头,“话虽如此,只是眼下,不仅仅是朝廷,就连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盯着浙江。” “除非想要全天下的百姓一起受苦,否则就只能先苦一苦浙江百姓。” 魏好古激愤道:“浙江本就地理险恶,古来饱受饥寒之苦,如今还要再苦一苦浙江百姓,难道真如外头所说的那样,越能吃苦,便有吃不完的苦?” 范进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但也没有否认,而后选择岔开话题。 “据说,胡宗宪请求调粮的奏折,已经成功呈到了御前,走的还是黄锦的路子......” 顿了顿,范进迟疑道:“盼只盼,陛下能让严党想出法子吧。” “只能指望严党?” 魏好古反问,“难道,偌大的朝廷,就离不开严党了?” “滚滚诸公,难不成尽是庸碌之辈不成?” 范进嗤笑,“朝廷取士天下,自是能人辈出!” “只是,这些能人,不是在蛰伏,就是选择了避严党锋芒。” “更何况,逢此大事,严党也需要这一个机会,向陛下证明自身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证明自身独一无二的价值。” 缓了缓,范进继续说道:“所以,魏世兄尽管旁观即可,严党敛财多年,若是上下一心,光是把地缝扫一扫,这赈灾的银子就凑出来了。” “只是,这也是一时之计罢了,今年度过去了,明年又该何解?” “总不能,每次赈灾,都指望严党把吃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 “即便有朝一日,陛下清算严党,依旧无济于事,大明朝之危,依旧难以消解。” “届时,若是再寻不到良方,局势只会滑向更加不可控的深渊......” 219.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老鄢,这好端端的,皱什么眉头啊?” 妇人把羹汤盛好,摆在鄢懋卿面前,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行了,我这心里烦,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 鄢懋卿眉头皱得更紧,即便是对着老妻,也没了往日在外人面前上演相敬如宾的兴致。 “是因为严府吧?”妇人把手里的帕子绞了绞,擦了擦嘴角,虽只是猜测,却无比笃定。 鄢懋卿点点头,“严家给老夫下了最后通牒,让老夫把银子交出来一部分。” 说着,拉着妻子的手,一脸痛心疾首,“你说,我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一分钱都不敢花,我容易么?” “他严世藩以为他是谁,说让我交我就交?” 妇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是严家势大,更别说他们还抓着老爷你的把柄......” 鄢懋卿苦色更甚,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发里,几乎抓下一把头皮。 “老爷,要不然,咱们趁着这个机会,金盆洗手吧?” 妇人显然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想法,“老爷您也知道,咱们府上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好听,总有人见不得咱们好。” “名声不好听?” 鄢懋卿眉头一拧,“他们是说老夫是贪官?这官场中人,有几个不贪?” “这天底下,难道就我鄢懋卿一个贪官么!” 鄢懋卿有些气急败坏:“怎么所有人都揪着我不放!” 说完,整个人颓然无力地蜷缩在软凳上。 “那这次,对老爷来说,岂不是一个机会?” 妇人接着劝说,忧心忡忡道:“每次清点账册,再想想埋在后院的银子,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没那么简单!” 鄢懋卿叹了口气,“上船容易下船难,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了不可能回头了。” “外头,还不定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府里呢。” 顿了顿,又道:“难道,你舍得了这万贯家财?” 妇人闻言顿时一噎。 若说舍不舍得,那自然是不舍得的。 习惯每日枕着成箱的银子入睡,一想到这些都成了别人的,这心里,立时就跟万蚁噬心一样。 “再说了,我若是不贪财,不收礼,你让那些苦于没有门路的士子怎么办,让那些一心进步的底层官员怎么办?” “虽然腐败不能产生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但是腐败和贪官,却能让人找到一个花小钱挣大钱的窍门。” “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别光听外头的人议论老夫,仿佛老夫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一样。” “但实则,世人往往是既恨贪官,又爱贪官,既恨腐败,又爱腐败。”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贪官和腐败,能给‘聪明人’带来更大的利益罢了!” “老夫向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遇到老夫,便算是他们最大的幸运了。” “这个世上,没有付出,哪儿有收获,否则老夫凭什么提拔他们,庇护他们?” “难道就为了他们一句微不足道的感谢?” 妇人立时不出声了,半响才道:“只是这么一来,你们之间的羁绊,可就深了。” “深了才好呢!” 鄢懋卿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自信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是老夫夸口,只要老夫还在这个位子上,他们就永远不可能背叛老夫!” “只要上了老夫这条船,他们就休想有中途下船的机会......” 妇人点了点头,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既如此,若贪官横行,岂非天下寒门士子,皆没了出路。” 这次,鄢懋卿倒是没有急着回答。 思忖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当官从来如此,只懂得拼命苦干、硬干的人,是升不了官的。” “若想快速进步,唯有‘投其所好’。” “其中的区别,无非就是老夫爱财,其他人爱美色,亦或者干脆就是沽名钓誉罢了,并无高下之分。” “无论怎么讲,像是没头的苍蝇乱撞,是撞不出什么结果的。” “要有关键的人,在关键的时候,说上关键的话,才是升官发财的奥秘!” ...... 严府。 严嵩在正堂喝着茶,婢女在侧,替他揉肩松骨,见着严世藩一脸阴沉,背着手走进来,当即让仆人回避。 “怎么样?”严嵩明知故问,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 严世藩双拳攥紧,猛地砸在茶几上,茶水溅射,“这个鄢懋卿,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连我的面子也敢不卖,当真是反了天了!” 严嵩面色一肃,低声喝道:“胡说什么?什么就反天了!我大明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严世藩自知失言,倒是没有反驳,只怒气冲冲地坐在软凳上,愤然道:“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浑不羁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抱着银子不放。” “难道,就非得等到圣上降下雷霆之怒,才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么?” 严嵩雪白的双眉颤了颤,双眼浑浊,缓缓道:“现在知道错了?” “老夫告诉你,晚了!” “早干什么去了!” “老夫早就跟你说过,鄢懋卿此人利欲熏心,并非忠良之辈,是你偏要说自己手下无人,非要抬举他......” 严世藩前脚刚在鄢懋卿那里吃了软钉子,后脚又挨了老父亲的训,当即有些面红耳赤道:“爹,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这枚棋子不好用,那就换一枚。”严嵩沉吟开口,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换一枚?” 严世藩有些愕然,半晌终是摇摇头,“已经晚了。” 严嵩刚要说什么,旋即瞳孔一缩,抬手揪着严世藩的衣领,急促道:“藩儿,你老实告诉我,鄢懋卿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严世藩双眼一闭,悔恨交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半都知道了。” “你......唉!” 严嵩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既然如此,那就更要尽早除掉他了!” “以此人一贯的秉性,绝不是什么硬骨头,留着他,只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破绽。” 第220 章船娘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除掉他?” 严世藩迟疑片刻,缓缓道:“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一来鄢懋卿身居礼部左侍郎,官职不低,又在徐阶的地盘,二来鄢懋卿这些年不断收钱提拔人马,手下很是聚拢了一批人。 再加上李默刚重返朝堂,就被嘉靖帝委以重任。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鄢懋卿的话,无异于把严党的内部矛盾公开化,反而让徐阶、李默等人看了笑话。 “那就随你的便吧!” 严嵩没再劝,“只是,有句话为父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完,手往扶手一压,支撑着老迈的身子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出了厅房。 ...... 范府。 刚写完一篇青词,范进瞥了眼身侧的福伯,随手将毛笔搁在笔山的间隙,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窗在浙江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老奴料想,该当是一切顺利,此时说不定已经在返回京城的舟船上了......”福伯恭敬回道。 范进不置可否,略有些感慨道:“还是缺人手啊......” “强盛兄弟俩倒是敢打敢拼,可手段太粗糙,须得有人时时替二人扫尾。” “不过,这倒也可以理解,草莽出身嘛,难免有些局限性。” 福伯偷偷抬眼看了看范进,很快又把头压得更低,心中暗道,若是强盛兄弟俩事事周全,没有把柄,只怕老爷便不会如现在这般重用了。 而此时,被范进念叨的李窗,正在杭州一艘极为奢华的舟船上,并未如同范进与管家料想中的那样已经启程返京。 显然是被一些事情给绊住了。 船舱内部一处并不算宽敞的雅间里,摇曳的灯火,把李窗的脸色映照得明灭不定。 外头,不时还传来客人与女子歌舞嬉戏的嘈杂声。 船上风有些大,李窗紧了紧披风,缓缓踱着步,“人可找着了?” 昏暗中,几个汉子对视一眼,齐声道:“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李窗点点头,薄唇抿了抿,“既如此,便把人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学了几个月的规矩,有没有资格成为我们这条船上独当一面的船娘。” 不多时,便有两个地痞架着一个冷艳女子走了进来,随意丢在红毯上。 李窗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手底下这些人,不知犯了多少官司,指望他们怜香惜玉,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见过大人!” 女子低着头,行了个礼,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仿佛是对刚才的一身狼狈全然不在意一般。 李窗笑了笑,暗道有意思,随即道:“抬起头来,让爷瞧瞧!” 闻言,女子当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美艳得令人惊心动魄的面孔。 李窗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顿了顿,他再度说道:“只不过,想要成为我们这条船上的台柱子,空有一副好相貌,是远远不够的。” “能来到这条船上的,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喜好,而如何让客人满意,愿意挥金如土,甚至是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轻易不会吐出的秘密,那便要看船娘的手段了!” 话虽如此,但显然李窗已经对眼前女子有了些许期待。 从对上那双眸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说说吧,叫什么,什么来历。” 李窗纸扇一合,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变得有几分认真了起来。 “民女柳如烟,原是杭州西湖边农户的女儿......” 还没等女子说完,李窗就咂摸了道:“柳如烟,这倒是个好名字。” 以前,在范进身边伺候的时候,他就偶尔听范进念叨过什么‘如烟大帝’,眼下听得这女子自称柳如烟,一下子兴致就更浓了。 “好了,继续说下去。” 李窗打了个岔,抬了抬手,“好端端的农家女,怎么就?” 闻言,柳如烟笑了笑,缓缓站了起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李窗挑了挑眉:“你倒是大胆!” 没说不允,显然是默许。 当即,柳如烟便如同局外人一般,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七岁那年,家乡遭了大水,洪水裹挟着泥沙,吞没了一片片的稻田。” “我爹一夜白头,后来大夫说是郁结于心,没几天就撒手人寰。” “至今我还记得,我爹走的那个晚上,我娘哭得眼肿如桃。” “我娘把我紧紧抱着,直至半夜,我在睡梦中听到什么‘来世再认娘’。” “第二天,我就被带到了城里,交给了牙婆。” “那牙婆的指甲很锋利,捏着我的下巴,不时点头,用略带满意的口吻说道,‘长得倒是标致,嘴薄齿齐,天生就是唱曲的料!’” “我哭得撕心裂肺,但我娘却没再看我一眼,拿了银子,一深一浅,双脚拖着泥浆,一步步远去。” “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被卖掉的。” 沉默良久,李默才接着道:“后来呢?” “后来?” 柳如烟眉梢颤了颤,“后来我被一路护送着,登记在册,编入了养艺馆。” “我不再叫妞妞,我有了新的名字——柳如烟。” “自进入养艺馆,我就跟着姐姐们练走姿,学笑声、背艳词,老师傅从小就教我男人喜欢听话的,不喜欢哭。” “从那一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再也没哭过!” 李窗却不管这些,开门见山道:“可接过客了?” 柳如烟臻首,“接过。” “我接的第一个客人,是十四岁那年,我至今仍记得,那人穿着青衫喝着温酒,开口便叫我‘小娘子’。” “走前,他扔下一锭银子,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唱得不错。” “那一晚,我同样没哭,我知道,我若是哭了,养艺馆便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我要笑,唯有如此,我才值钱!” 李窗沉吟片刻,说道:“笑自然值钱,可哭,未必就不值钱。” “往后,在船上还得练,要学如何看人眼色,何时低头,何时哭。” 第 221章流水不争先 - 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 贪花好色 “哭?”柳如烟似有所悟。 “没错,就是哭。” 李窗朗声笑道:“一滴泪,最动人。” “这世上的人,无不是饮食男女,同样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 柳如烟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那我何时才可以接客?” “接客?” 李窗怔了一下,半晌才惜字如金道:“等。” “等到什么时候?”柳如烟第一次仰起头,精致的面容,如同自画卷般走出。 即便是李窗都不免有些失神,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等你什么时候笑得起,跪得下,撒娇会撒到男人心头上,就可以挂牌接客了。”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但可惜性子太倔,也太傲。” “不过,这也不打紧。” “我最怕的,是你在欢场之地,付出了真心!” 柳如烟坚定摇头,用如同黄鹂般清脆的嗓音说道:“我不会!” “老师傅给我上的第一课,便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可以假装动情,却不能真的动情。” “烟花女子动了情,那就是赔—钱—货!”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成为赔钱货。” “果然,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李窗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是,还是要等。” “赚钱,什么时候都不晚。” “你虽在养艺馆里学了不少东西,但这是在船上,不比别处。” “这段时间,便再学学船上的规矩吧。” “在这里,唯有能撑下来的,才算是角儿,这个地方,不靠脸,靠忍!” 柳如烟漠然道:“我能忍,我也能撑,我一定会成为这里的角儿,只要给我机会,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名声最响亮的头牌!” “有志气!” 李窗拍了拍手,停下后,看向身侧,吩咐道:“先把柳姑娘带下去,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动用我们的资源,全力捧她。” “是!” 随着几人齐声应下,当即便面带笑容地朝着柳如烟做了个请的姿势。 柳如烟袅袅娜娜地出了雅间,只是在临迈出房门的那一刻,下意识回眸一笑。 来时,她是被推搡着如同破布棉絮般丢进来的,但现在,她被这些凶神恶煞的人,毕恭毕敬地请出去。 “大人,这个女人,怕是有些不安分呐!”一旁老鸨犹豫着说了一句。 李窗蹙了蹙眉,可很快眉头就重新舒展开,“有棱角未必就是坏事。” “记住,这个女人,以后说不得有大造化呢!” ...... 浙江之事,范进并非全知,自然也就料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一幕。 看着福伯把砚台移走,范进将挽着的袖子放了下来,关心道:“国维最近怎么样?” 提起儿子,福伯红光满面道:“劳老爷您惦记着,这是他的造化哩!” “自带进了国子监,国维长进了不少,眼下正卯足了劲用功读书,以报老爷高厚栽培呢......” 范进摆手笑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只愿他有个好前程,往后你也有个依靠,便足矣。” “常言道,脸薄终误凌云事,惰心必折少年志。” “如今国维虽不比从前了,但你也须时时看顾,若有什么不足之处,尽管前来报于我。” “算了,我们去看看国维。” 范进一时兴起,便起念出了范府。 国维已是秀才身份,国子监监生,大好前途,在范府的银钱资助下,在离着范府不远的胡同口,赁了一间院子。 此时正值日暮,国维新进门的妻子范莹已经烧好了饭,国维仍旧手不释卷。 “夫君读书辛苦,且先用饭吧。”范莹摆着碗筷,笑着道。 国维抬眼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只是上了饭桌,思绪仍在书上。 范莹是见惯了他这般用功的,虽心里欣慰,可心中到底也存着几分担忧,“夫君何苦如此,依奴家看,有义父义母看顾,夫君前途当是无虞的。” 国维笑着摇头,“你不懂,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而我,不过鱼目而已。” “只是,虽为鱼目,即便不能一跃龙门,也要乘风破浪,逆流而上!” “至于义父那里......” 国维顿了顿,“自古以来,英雄辈出如繁星,而真正能穿越风雨的,从来都不是借来的屋檐,而是心中的光芒。” “自打为夫进了京城,与义父相谈不过数次,我便立志要做一番事业,我要轰轰烈烈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逢治世,则造福一方,逢乱世,我就称霸一方!” “反正我不能碌碌无为,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 范莹听罢,双手交叠在膝上,正色道:“我知你胸中抱负,只是再如何,也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莹儿说得不错!” 范进朗笑着阔步走了进来。 “义父,你怎么来了?”国维与范莹一并起身相迎。 范进连连摆手,笑道:“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国维依言照办,将范进引至上座。 范进捻起酒杯,同国维碰了一下,“你有志气,我是再欣慰不过的了。” “只是,你还年轻,过度用功,容易伤了身子。” “即便有朝一日,直上青云,若是身子不争气,也是枉然。” “你须知,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草木不争高,争的是生生不息。” 顿了顿,范进又道:“当然了,似你我这般出身,如折翼燕雀,虽一时‘苟延残喘’,却也终有破开迷雾,一展鸿鹄之志的机会。” “晚生受教了!”国维缓缓站起,躬身下拜,郑重施了一礼。 范进双手将他扶起,用略带感慨的口吻说着:“每逢看到你,总是免不了想起当年的我。” “如今,老夫虽已略有成就,可却再已没有了当初的少年眸。” 说着,看向庭院中映照的那一轮圆月,唏嘘道:“明月还是当年的明月,少年已然不是当年的少年。” “抬望眼,青山依旧,松花酿酒,醉了心斗,谢了江流,终归是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又被秋风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