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来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八岁的微飏半跪在雪地上,垂着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细长匕首上的血迹,粉嫩华丽的襦裙锦袄上,刚刚沾染的血迹恰似点点盛开的红梅。 今次跟以往的两回不同了。 比如这次的幽长巷子里,竟然没有英雄冒出来救人;再比如她身后那个以后会名震天下的梁相,竟然还没能想办法偷溜,至今靠在墙角里装死…… 微飏轻轻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向天空。 自从穿越到此,这已经是她第三回重生。上一次,她已经苟成了这个架空朝代第一位活到寿终正寝的太后——宫斗冠军人生赢家啊! 可是,她居然又轮回了! 人都是要死的…… 永生就已经够可怕了,竟然还被关在同一个轮回中岁岁年年——加起来,她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年了! “人家就是个正宗的老妖怪啦……”微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抱怨。 实在是不愿意回忆自己那三生三世都没有桃花的过去,微飏收起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站起身来,踢了踢地上死不瞑目的两具尸首,转头看向依旧委顿在墙角的——书生。 这就是上一世她眼睁睁看着从新科榜眼,一步一步爬进六部,做了封疆大吏,成了礼部堂官,最后跟她联手,阴死了她丈夫,将她的养子直直地拱成了新帝的——本朝立朝以来最低调沉默的相爷,梁擎,人称梁半朝。 年轻的梁擎这是第二次被她救了。 上一次,她刚刚努力将这两个想杀他的人打晕,他便偷偷地跑了。 不过这一回,这厮怎么还没动静? 微飏下意识地学着梁擎的习惯,挑起一边眉毛,叉着腰看向那边,却见年轻书生嘴里塞着手巾、双臂绑在背后,依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是……死了吧…… 微飏心里打了个突。 今次与往次不同,她还是别要太过经验主义的好! 快步上前,轻而易举便扶了他起来——这厮竟然还有瘦成一把骨头的时候? 微飏脑海中闪过梁擎那永远微胖的身材,麻利地拿掉堵嘴的巾帕,解开绑绳,狠狠地掐了两把梁擎的人中,把他弄醒。 清秀的书生双目朦胧,眨了两下,猛地睁大,带着一丝愤怒、三分恐惧和微微地颤抖,下意识地转向旁边,却又一眼瞧见那两个已经气绝身亡的大汉,似乎是明白过来,再看向微飏的目光便多了三分疑惑。 “我姓微,和国公的孙女,自幼习武。这两个人显然是要杀你,被我撞见,想杀人灭口,所以我先下手为强了。”微飏简单说明,然后故作不知地指指梁擎,“你,叫什么?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 其实她当然知道。 只不过,梁擎上辈子从未正面承认过,她总不好煞风景不是?所以,此事大家都讳莫如深罢了。 这一回么,既然一切有了不同,那她不如顺势问问。 可是梁擎眼皮一垂,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这个——货! 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微飏有些头疼。 以前她就最怕跟梁擎说话。这厮的话从来都不肯直说。最多的时候就是不吭声,让你自己去猜,猜到了,他只弯弯嘴角点点头,这就算是交流了。 “那你是在哪里被他们弄晕绑起来的?”微飏倒也习惯了,心平气和地开始追问其他细节,以便接下来“猜”。 果然,这是个可以聊的话题。梁擎只犹豫了片刻,便缓缓开口,一把嗓子如天籁一般:“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 这如雷贯耳的,怎么会前世她都没听说过?而且,她记得前世追杀梁擎的人,是出自一个叫吉祥酒馆的地方。 真的是,截然不同了。 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眼,叹口气,微飏的目光瞄向梁擎已经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利落地站了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送我回家,就说看见我在路上哭,所以伸了把手。” 梁擎愣了一愣,眼睛眯了眯,一边的眉毛习惯性地高高挑起,轻轻闭紧了双唇,目光充满了审慎。 咳!竟然忘了这货有多强的警惕心了! 微飏呵地笑了一声,指着那两具尸首解释:“不论是你,还是我,只怕都不大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毕竟,我要名声,你要性命,对吧?” 所以,以女童迷路、路人救助的名义赶紧躲进和国公府,是最好的方法——之一。 稍稍放心的梁擎落下了那条标志性的眉毛,点一点头,费力站起,打算照着这位彪悍小娘子的提议去办。可是就在此刻,一个苍老的声音笑呵呵地响起:“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微飏眸中寒光一闪,右手立即扶在了腰间,那里正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所在。 可梁擎却几乎是一瞬之间,不假思索地抬脚迈步挡在了她前面,慢条斯理地开口:“即便杀伤人命,也是学生自卫,与这小娘子毫不相干。她只是恰巧路过罢了。” 竟是将她摘了个干干净净。 微飏诧异极了! 这厮生来冷淡,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他的第一本能都是远远躲开。前世他们算是结盟了大半辈子,她都从未见过这厮如此积极主动地自找麻烦! 个头还没长高的小姑娘抿着嘴站在年轻书生的背后,仰起头来看向那双瘦削却挺拔的肩,忽然弯唇笑了笑。 这是个蛮不错的开端嘛! 看来这一世跟梁半朝的合作,应该会开展得更加顺利,也会更有效率。 “和国公可不是个护犊子的。我刚刚看见他从隔壁的银钩赌坊输光了回家,连自己是带着孙女儿出门的事儿都给忘了。 “所以,这里的两具尸首,我恐怕单凭着你们俩口说无凭,是糊弄不过去的。”笑呵呵的声音清晰明白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微飏歪了歪头,从梁擎的背后露出脸来,好奇地看了出去。 一个低调奢华、不怒自威的老者,带着一个秀色夺人、温柔和善的青年,以及八个黑衣护卫,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和梁擎。 微飏眨了眨眼,声音变得比刚才软甜了不知道多少倍:“您是谁呀?怎么当着我的面儿,说我祖父是烂赌鬼呢?” 前两辈子,自家的祖父可都是全天下最老实巴交、只喜欢种菜习武的国公爷! 这是,终于要开启轮回“大礼包”了? 第二章 老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老者看见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显见得心情更好了三分,乐呵呵地回头看看俊秀青年,手指着姑娘点一点头,先笑了一句:“怎样?我这眼光不错吧?” “果然胆识过人。”青年含笑欠身,答话谨慎敷衍。 这个人是…… 这个世上,照说生的好看的人不少,但是能长成这样眉目如画、飘逸洒脱的,可不多见。若有,她不该不知道。 然而她努力回忆了近十息,还是没想起来。 这张脸,很陌生。 甚至,面前这个威仪极重的老者,她也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怎么?还不相信我?”老者看着小姑娘一脸茫然的样子,似乎更加开心。目光打量着微飏,口中却偏头吩咐:“来,打扫垃圾。” 四个黑衣人迅速过来,扛走尸体、扫净雪地,只是片刻之间,若非细看,竟无法发现这里曾经是个凶案现场。 “哈哈,扫帚不到,垃圾不会自己走掉。”老者随口调侃一句,目光从小姑娘转向梁擎,“你这书生,倒也不差。这时候没当了缩头乌龟,即便没到过长城,也还算条好汉。” 三两句话,听得微飏呆滞起来。 这个时空便再被折叠,毛爷爷的“不到长城非好汉”和“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走掉”这种话,却是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这老者口中的…… 所以…… 这是…… 老乡!!~! “……屈指行程二万!”眼眶都红了的微飏没头没脑地先把下句接出来,然后一把推开梁擎,哭着扑了过去,“首长辛苦!我我我,为人民服务啊!” 惊讶地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的老者下意识地便张开了双手,将正正撞过来的微飏抱了个满怀:“卧槽……不会吧……” “我太难了……”总算看见亲人的微飏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老者跟着鼻子发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关关难过关关过……我肯定不能让你落地成盒……”索性一哈腰把微飏抱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拽了条帕子出来给她擦泪。 周遭所有人瞬间石化。 “阿衍,你带这个这个,带这个人,回你那儿去。大年下的,我懒得听这种糟心事儿,全权交你处置。”老者迫不及待地只想把所有人都赶走。 梁擎是最先恢复清醒的。第一时间,他看向了搂着老者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的微飏。想起刚才两个人莫名其妙、驴唇不对马嘴的几句话,梁擎心中微动,眉骨狠狠一跳。 紧接着便是那俊秀青年,定定地看了微飏一眼,接着却看向梁擎。 恰在此时,梁擎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两个年轻人便交换了这辈子第一个默契眼神,彼此都稍稍后退半步,对着老者叉手欠身,同声应“是”。 然后,青年在前,梁擎落后一步,两个翩翩少年郎,便在漫天轻雪中,冉冉行去。 泪眼朦胧的微飏趴在老者肩膀上瞧见了两个人的背影,急忙擦泪,待看清楚了那和谐的一幕,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伸手便拽住了老者的胡子,压低了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发飙: “我拼了命救下来的人,你说抢就抢?有你这样坑人的老乡么?” “这个就叫做杀熟。”老者顺口答话,下巴上一疼,急忙抢救自己的胡子,嘿嘿地低声笑问:“这个书生有什么古怪么?你这么看重?” 微飏松了手,顿了顿身子,在老者怀里坐稳,斜睨着他,哼了一声:“微飏,茶艺师。” “呵呵,瞧你这废物技能。郁珂,金融业。”老者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毕竟,跟随他的黑衣人虽然分了四个去护送那俊秀青年和梁擎,可另外四个处理尸体的人已经迅速回来,虎视眈眈地围在了四周。 “穿来之后我还重生了三回。” “……姑奶奶您是系统亲闺女吧?” “可是前两回都没有你……” “全新地图啊……我好想笑怎么办……” “我上回做到了太后。你信不信我可以诛你九族?” “……我,本朝开国皇帝,表字当了年号,人称端方帝。” “……皇帝爷爷好。” “乖~” 黑衣人们支棱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包括这二位的对话。前头的听不清,但到了最后这一句,皇帝陛下向和国公府的这位小娘子表明了身份,而小娘子竟然不害怕、不挣脱、不行礼…… 始终警惕着周围的微飏瞧见了他们互递眼神的样子,知道只怕是不能再聊下去了。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悄悄问端方帝:“下次怎么找你?” 端方帝也明白过来,轻轻抚一抚她的头发,微笑着用了正常的音量,道:“你这孩子如此伶俐,朕很喜欢。只是你家里此刻怕是已经发现你不见了。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说着,把她递给了身后的一个护卫,“千山,你送小娘子回府。跟老微说,再不戒赌,我就送他回家种田。” 护卫小心地抱好微飏,口中称是。 “还有,跟她老子说,让小娘子将养两天,若是没受什么风寒,就带来宫里陪朕闲谈。若是不舒服,立即去太医院找医正给她瞧病,寒天大雪的,可大意不得。” 端方帝殷殷嘱咐。 几个护卫诧异地对视。 陛下这种碎嘴唠叨的情形,从他们几个挑到御前开始,从未见过。 这小娘子,敢是给陛下吃了什么迷魂药不成? “嗯,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自己写张纸,让你老子明天递进来。朕都赏你。”端方帝一脸的理所当然、财大气粗。 微飏眉开眼笑。 这才是正经外挂啊! 就凭这一位,和国公府就算再狗血再弱智,她都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心肝宝贝! “皇帝爷爷,您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我也可以陪你呀!”微飏调皮地冲着端方帝挤了挤眼。 她才是在这个时代活了两辈子的人,这个时代的权贵富豪们吃什么玩什么,她才是那个最清楚的人。在这一条上,她是可以给老乡无比丰饶的意见建议的。 既是老乡,互惠互利嘛! 第三章 土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被千山一路抱回和国公府的微飏,完全没料到她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极度混乱的局面: 她那个又瘦又高的胞兄,正被她那壮硕无知的烂赌鬼祖父满院子追着打。 她那个端庄理智的母亲,正长跪在正院正房正中间的蒲团上流着泪、合十祝祷。 她那个方直到了耿介的父亲,正跟她那自私而又愚蠢的大伯父争吵。 而她那虚伪的大伯娘和虚荣的二堂姐,则无聊地站在旁边,高一声低一声地拉着偏架。 千山的到来令一切都停了下来。 可是这个情形要怎么处理呢?千山也有些发懵。 “皇帝爷爷不是有口谕传给我祖父?”微飏细声细气地提醒千山,让他放下自己。 口谕?! 这两个字瞬间提醒了众人,这位黑衣人乃是当朝皇帝的侍卫,他是代表皇帝来说话的! 魂飞魄散的微家众人急忙按照长幼尊卑跪了一地,屏息静听。 千山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立即便被紧紧抱在母亲怀里的微飏,清了清嗓子,把端方帝的话一一讲完,顿了顿,冷冷地居高临下看着额上冒汗的和国公,哼道: “新朝立国已经三十余年。各位国公也该知道些规矩礼仪了。若是果然还齐不了家,就乖乖地跟朕说,朕来帮你们管孩子!不然老的倒三不着两,倒耽误了小的! “和国公,你那个极出色的庶长孙,三年前改名换姓去从军。如今朕已经查出来了,他就在边镇,勇猛善战,功劳卓著。 “你果然好好的,朕让那孩子回来承继你的国公之位。你要再糊涂下去,朕就一辈子不让他认祖归宗!朕给他赐姓,让他自立门户!” 头发花白程度远超端方帝的和国公打雷似的“啊”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千山:“阿谟还活着?” 这世上哪有正常人咒自己亲孙子死的?! 千山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板着脸转向微飏的父亲,道:“微主事明天去寻李太傅,陛下另有安排。” 又点微飏的胞兄:“二小郎君也不得天天在家游手好闲。明天一早,二小郎君去国子监寻孔祭酒。陛下说,你须好好读书。” 一院子的人都呆滞了。 千山才不搭理他们,冲着微飏微微欠身示意,转身扬长而去! “阿芥这是,这是……要进宫当娘娘了吗?!”微家大娘子焦氏半晌才惊醒一般,脱口而出一句蠢话。 和国公一眼瞪过去,闷雷一般喝道:“放屁!阿芥八岁,皇上阿哥都六十七了,” 可一转念,又嘿嘿地乐:“不过,太子家的小庄郡王今年七岁,倒是跟我们阿芥挺般配的……” “父亲!”微家二郎气得七窍生烟,一声断喝,腾地站了起来,吼道,“这种事是能乱说的吗?您再这样,我就请旨给您续弦,找个能管得住您这张嘴的来!” 微家大郎也跟着站了起来,伸了袖子去掸膝盖上的泥,嗤道:“凭他什么人,进了咱们家门,父亲也是她的天,我就不信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人比父亲还大?!” 偎依在母亲怀里的微飏嘻嘻一笑:“宫里的女官啊!” 众人顿时一静。 已经确认了微飏身上并没有伤,微家的二娘子林氏便也款款站了起来,携着微飏的手,温声补刀:“倒是巧了。此事正不好由儿子们上奏呢。赶明儿阿芥进宫的时候,直接跟陛下或者后宫娘娘们央告一声,求个好的来,多方便!父亲倒不孤单了呢。” 大秦建国不过三十余年,和国公这帮跟着当今皇帝打天下的将领,都还没洗干净脚底板的泥呢。几位封了公侯的,生平最怕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规矩礼节! 若真是弄个什么女官来家里管理中馈,那不是要了和国公的老命吗?! 脸色顿时大变的和国公咬着牙闭上了嘴,双手叉着腰,死死地盯着微家二郎,转向林氏,再看向微飏。 “祖父,您今天带我去了银钩赌坊还记得吧?我说里头吵得人头疼,您就把我扔到了后巷让我自己玩您还记得吧?然后您怎么就自己走了呢?如果今天没遇见皇帝爷爷,我就要被人拐走了您知道吗?” 微飏丝毫不惧,脆生生地一口气说完,感觉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冰凉微颤,知道母亲已经愤怒到了临界点,立即一抬下巴,哼了一声,威风凛凛地迎着和国公的目光往前迈了一步,大声续道: “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大姐姐在婆家会怎样?二姐姐正要相看的人家会怎样?二哥哥可还找得着媳妇?我才八岁不假,可我不傻!连我都知道,祖父,您再这样下去,咱家就完了!” 干脆利落地将还在旁边施施然看热闹的大房拖下了水。 果然,微家大郎和焦氏齐齐变色! 他家长女微琅被皇帝指婚给嘉定侯长子,人家本就应得十分勉强。老侯夫人和侯夫人都看着这个长媳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微琅的日子过得艰难,合家皆知。 若是因为此事,微琅被婆家挖苦责难迁怒,只怕那孩子就煎熬死了! 更何况,微飏才八岁,只是个孩子,她的名声即便此时坏了,还有时间慢慢修复。可自家的次女微环却已十二岁,相看个两年,就得定亲。此时此刻,哪里经得起半点儿波澜闲话? “其实……弟妹说的倒也不错。咱家都不是什么大族出身,这些规矩还真是不大懂。不然,阿芥入宫时,真的……”焦氏期期艾艾说着,悄悄伸手拽了拽微家大郎。 微家大郎呃了一声,再嗯嗯两声,偷眼看看已经气得胡子都打了颤的父亲,忙低下头去,小声嘀咕道:“倒也不是不行……” “逆子!”和国公气得一声怒吼,跳着脚指着众人一顿海骂:“一窝的土狗!就看着人家高枝儿去攀,倒拿你亲爹当上马石!便刷掉皮肉也是贱骨头! “娶个女官就能成凤凰了?那你怎么不休了你婆娘?五姓七望家里有的是母猪,弄回来教你个棒槌怎么拱地吃粪,正好!” “明儿个我跟皇帝爷爷说,请个宫里的女官来家当教养嬷嬷,只说是给二姐姐和我上课,顺便教教大伯娘和我娘。阿爹你说可好?祖父觉得呢?” 微飏见缝插针,神情自若地一句话终结了吵闹。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如释重负。 无聊地跟着父母胞兄回自己的院子,微飏临走回头,不出所料瞧见了大房一家三口齐齐看向自己背影的复杂目光。 唉,段位这样低,收拾起来都不过瘾。 第四章 舅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到自家院落的微飏看着一院子陌生的脸,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老乡的那张乌鸦嘴还真让他说着了:全新地图,全靠瞎摸。 好在她那父母胞兄都惦记着她受了一天的“惊吓”,并没有在意她的那些异常,只是百般地担心她会受寒生病。微飏口口声声“累极了困极了一定要马上睡觉”,便换了个清净世界。 看着依依不舍的父亲和兄长出了门去,只剩一个林氏,微飏这才放松了下来。 终究还是亲眼看着女儿沐浴更衣,确认了没有任何淤青伤痕,又细细盘问了一番与端方帝说话的始末细节,林氏见女儿始终条理清楚口齿明白,放了心,亲手把女儿抱去床榻上安顿好,安慰道: “咱们一向也不指望你祖父和大伯他们。阿爹阿娘也从未想过你兄妹两个必须大富大贵。只要能平安喜乐地过日子,就是你们的福气。如今你得了皇上青眼,往后的日子多了便利,倒也不是坏事。” 隐隐约约,竟然流露出一丝“木秀于林风将催之”的忧虑。 诧异于林氏根本对那支锋利的匕首视而不见,又惊喜于她竟然如此敏锐通透,微飏真心地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来: “皇帝爷爷疼我,自然会有人嫉妒我。就好像当年祖母疼我,二姐姐便一直看我不顺眼一般。阿娘放心,我都知道的。” “知道便好。”林氏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额头,帮她掖好被子,站了起来,“有事明天再说吧。”再叮嘱了乳母侍女一番,这才去了。 屋里只剩了自己和侍候的人们,微飏直接闭上眼睛踏实睡觉。 ——她有皇帝老乡这个顶级外挂,她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祭出“失忆”法宝呗! 翌日清晨,似乎是身体记忆一般,微飏不到卯时便醒了过来。 一个侍女熟练地过来伺候洗漱,待梳头时却顿了一顿,迟疑地看向旁边胖胖的乳母:“范阿嬷,小郎今天若是去国子监读书了,那晨起还练功么?咱们小娘子可还要去陪着?” “得去。”范阿嬷怜惜地看着微飏还有些愣怔的表情,絮絮地念起来,“昨晚小娘子才刚睡下不一会儿,二郎君便叫了我出去。 “当时小郎就在旁边,一脸泪,一看就是又被二郎君教训哭了。二郎君特意吩咐我说:这回小娘子被国公爷带出去,能不出事,全靠之前练了一年功,又有舅爷送的这柄匕首防身……” 什么?匕首是林家送给自己的? 微飏的眉梢轻轻一跳,仰起头看向范阿嬷,甜甜一笑:“舅舅最疼我了!” “那是!老太太没的早,娘子长姐如母,一手把舅爷拉扯大,舅爷不疼你们姐弟疼谁?如今舅爷又出息,林家的生意越做越亮堂,自是小娘子要什么,舅爷便给什么!” 范阿嬷一脸的骄傲,继续唠叨:“二郎君还说,小郎便真去国子监读书,也必须每天练功。小娘子也一样。 “咱们不跟大房比,大房的两位小娘子都照着书香闺秀养,可咱家连老国公都还不会吃不会喝的呢,照着那套子行事,那准养成个四不像! “何况小娘子自幼便好动不好静,还不如好生习武,练个十来年,有个好身子,那比什么不强? “您看大房娘子,生了二小娘子便伤了身不能再生了。您再看咱们娘子,那不就想生便生了小娘子你?不是老奴说狂话,就咱们娘子的身子骨儿,便再生个俩、仨的,也不妨事!” 微飏被她的话逗得忍不住笑:“阿嬷这话说的,莫让阿爹听见!” “可是呢!生孩子是道鬼门关,二郎君才舍不得让娘子多冒险。”侍女麻利地给她梳了个单螺髻,插嘴笑道,“已是儿女双全,咱们娘子说了,福气不能多,月满则亏呢!” 看看微飏已经完全清醒,又抢着送她出去:“阿嬷在家,我陪小娘子去练功。” 范阿嬷只得跺着脚追出来,送了一小盒姜片糖:“大燕又该打了,这样寒的天,怎么忘了这个?” 原来这个侍女叫大燕。 微飏笑眯眯地含了姜片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侍女套话。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院子里原本有两个嬷嬷、四个二等侍女、八个三等侍女、十六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可去年大伯娘焦氏借口家中费用太大,裁撤了一半。 如今这位范阿嬷是林氏的陪嫁侍女,这个大燕,和另一个二等侍女小燕,是林氏自己从外头买回来的,余者才是国公府原有的下人。 因林家是关中大商,当年为了心疼女儿远嫁才连生意一起搬到了京城。如今只凭着林氏自己的陪嫁铺子庄子上的出息,养活整个二房绰绰有余。所以大房的这些刁难,二房整整齐齐地装聋作哑,并不较真。 唯有微飏的胞兄微诤觉得此事做的不公平,日常里对上祖父和大伯,便梗着脖子寸步不让;被自家父亲教训时,却又怂得要命,动不动便哭鼻子。 “小郎最好笑的就是练功时。”大燕说着话,抿着嘴笑,眼睛里忽闪忽闪的光,“又瘦,又高,偏又爱偷懒,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二郎君一声喊,他一抬手,那个模样……” 眼前便是练武的大堂。微飏才被大燕的话逗得笑,一耳朵听见她父亲高声喝道:“举火燎天式!” 一抬头,果然,呆头呆脑高高举起双臂的微诤,活像个站起来的螳螂! 微飏连忙先把一边偷笑的大燕赶走,这才忍了爆笑的冲动,扬起明媚的脸庞,迈步进去:“阿爹!哥哥!我起晚了,不会被罚吧?” 与此同时,二房正屋里,林氏端端正正地坐在纱屏后。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首,低头看着地上,稳稳回话: “舅爷昨天听说了小娘子的事,便立即去仔细打探。听说当时后巷先跑了两个人贩子,后来又去了两个打手,最后才是陛下一行人。 “小娘子究竟是什么时候从赌坊后门出去,到底都见过这三拨人中的谁。因为陛下明令禁止人议论,所以打探不出来。 “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对小娘子十分爱护。那送小娘子回府的侍卫,一路抱着,都没让小娘子的脚沾过地。 “舅爷特意问娘子:可需要他走一趟国公府,好生跟国公爷,聊聊?!” 第五章 林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聊有什么用?他又打不过国公爷。”林氏声音清冷,神色端凝。 中年管事闭紧了嘴,低下头去。 “阿芥还好,既没有伤着,也没吓着。陛下还让二郎后天带着阿芥进宫。这两天家里不敢闹事。你让他放心。” 说到这里,林氏垂下了眼帘,过了一时,方道:“让他再预备四个小女孩儿吧。阿芥身边的人,我须得清理一下了。” “是。”中年管事毕恭毕敬答应了,见林氏再没有其他吩咐,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娘子也不必太担心了。”林氏的陪嫁乳母荀阿嬷递了盏热饮子给她,和声劝道:“说不准是因祸得福呢?” “哪里来的因祸得福?一辈子波澜不惊、什么都遇不到、最发愁的就是裙子上是绣翠竹还是红梅,那才是福气。” 林氏接过了饮子,只抿了一口便又放下,愁眉低声叹气:“她舅舅从来最疼这两个孩子,尤其是阿芥。 “如今我虽然能不让他上门,却拦不住他在外头做出一两件事来。阿嬷最近警醒着些,莫要让大房那边再找着咱们的岔子才好。” 荀阿嬷连连答应着,看看天气他父子三个也该练完功回来,便借机转了话题,跟林氏谈论起早饭的菜色来。林氏这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一家人吃了早饭,微隐和微诤出门,一个往东宫去,一个往国子监去。 林氏刚要揪着微飏好生坐下学一学规矩针线,便有小厮跑了来传话:“陛下令太医院邱医正来了,给三小娘子看诊。” “谁陪着呢?”林氏命快请,又忙问有没有通报给和国公及长房。 小厮头都不敢抬:“周管家在花厅陪着吃茶。国公爷受了寒睡着没起。大郎君说,不是,大郎君已经出门了。大娘子说,说既然是来瞧三小娘子的,那就直接来二房禀报便了……” 所以,就因为气不忿,连奉了皇命的太医正跟前,面子情都不肯做了? 林氏无奈扶额,只得吩咐小厮:“那你让周管家一定从头陪到尾,不然失礼之处传入宫中,陛下就更恼国公爷了。” 这话自然不是吩咐管家的,而是让小厮转给和国公及长房夫妇的。 小厮会意,一路飞跑着去了。 微飏在旁边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待没了人,上前去搂了林氏的脖子,悄声撒娇:“我娘这才是一家主母的本事!就大伯母,哼,给我娘提鞋都不配!” “你少胡说!”林氏一指头点在她鼻子上,宠溺地斥道,“让别人听见,正经地骂你娘没本事,把你教成这么个惫懒样子!” 微飏嘻嘻地笑,跟林氏越发亲近。 前两世里,林氏只是个大家闺秀,温婉端庄,母女情分极为深厚。今世也不知是否国公府氛围不同的缘故,林氏的脾气似乎硬了三分。 比较起来,微飏自然更喜欢如今的林氏。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谁不想多要几个关键时刻敢出手的队友呢? “小娘子果然是将门之后,身体底子好得很。看这脉息,只怕今晨还练了功夫?”太医院医正名叫邱南,医术精湛、世事通达,最是心明眼亮的。 林氏隐在纱屏后,含笑答话:“邱医正果然高明,恰如目睹一般。这孩子跟着她父亲兄长练功,已是一年多了,平常也不大生病的。” “那敢情好。下官这就回宫复命,省得陛下挂念。”邱南含笑起身,欠身告辞。 林氏恭敬欠身:“多谢邱医正,有劳了。还请上复陛下,阿芥多承陛下看顾,我们夫妻难报天恩!”说着话,深深屈膝拜了下去。 还好,这一家里,还有个懂事的。 邱南笑着答应下来,回头再看向一直抿着嘴、双眼灵透地骨碌碌转的小姑娘,忍不住问道:“听说那天三小娘子哭了许久,嗓子没有什么吧?” “阿娘说我一开口就露馅,再也不端庄了,所以不许我说话。”微飏张嘴就把林氏卖了,声音清清楚楚、甜甜脆脆。 几乎可以想象到刚才斯文有礼的林氏如今表情是何等的裂开,邱南忍着笑低头出去。 才一出院子,便听见里头鬼哭狼嚎,小姑娘中气十足地尖叫:“娘!我错啦!我错了我错了我改!娘,你追不上我的你别跑了你再磕着腿!” 邱南捻须大笑。周管家只得在旁尴尬地表示:“您老见笑,见笑。” “那倒没什么。谁家的小娘子不是这样长大的?老夫我那几个孙女里头,也是最调皮的一个我反而最心爱。” 邱南斜一眼周管家,似笑非笑:“国公爷听说不大好?我既然来了,怎能不去看看?回宫也好给陛下回话呢!” 周管家吓得脸色大变,结结巴巴表示和国公只是略觉得倦些,不劳医正大驾云云。一番推搪之后,邱南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消息报到林氏这里,微飏坐在旁边正捧着一小篓林家送来的蜜橘吃,嗤笑一声,含糊不清地给了个评价:“天下最傻的就是拿别人当傻子……” “还堵不住你的嘴!”林氏忙一眼把她瞪回内室,转身且和颜悦色地安抚周管家几句,再让他将过程都报给和国公和大房。 微飏也不分辩,笑嘻嘻地招手叫了荀阿嬷,套她的话:“既有这么好吃的蜜橘,昨儿怎么不拿给我?” “这是昨儿才从江南过来的船。舅爷一早才让娘子的陪嫁掌柜送进来的。小娘子没见连咱们郎君和小郎都还没吃上呢!”荀阿嬷满脸宠溺,一个字都不瞒她。 “哦”了一声,微飏歪着头嘟了嘴:“我想舅舅了。阿娘忙,也没空带我回去。明儿哥哥去国子监上了学,更没人带我去玩了。” 荀阿嬷听得眉开眼笑:“这有什么难的?老奴给家里带信儿,老太爷和大郎大娘子必定立时派了车马来接小娘子! “只是眼看着年下,林家也要盘账算账,比咱们家还忙呢。小娘子若此刻回去,没人陪着逛街不算,只怕还得帮着你舅母带陶哥儿。” 所以这位舅舅已经娶妻生子。那还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看来这舅母还很贤惠,跟母亲林氏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微飏放心地点了点头,一转脸看见林氏正站在门口一脸怒色瞪着自己,急忙跳下地来,就往外冲:“我去绣花!我不回舅舅家添乱!我去绣花!” 第六章 察相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隐去见了太子太傅李知古,一番谈讲下来,李太傅十分满意,令他回去等消息。当天下午中枢便传了调令,微隐从工部主事,调入太常寺,任太常博士。 从九品,一跃而至从七品! 大凡文官升迁,七品、五品,这是两个坎儿。五品以上,基本上不是清贵便是要害,都是位高权重的角色。七品以下,则被官场蔑称为未入流。 所以,从九品到从七品,可以说,微隐终于正式进了大秦的官场了!仕途有望! 消息传来,和国公府中的种种暗流,忽然间汹涌澎湃起来。 尤其是大房诸人,各种羡慕嫉妒的言语眼神都冒了出来。 二房却没把这个放在心上。真正让微隐和林氏欣慰的,是微诤去了一趟国子监,竟真的被老祭酒出了卷子考试了一番,然后决定留下他为学生。 有试卷,就证明微诤不是绣花枕头空空皮囊。 “虽则仍有些勉强,但毕竟老祭酒和两位司业觉得你孺子尚可一教。你可要好生习学,不得再虚度岁月了。”微隐沉声教训。 林氏慈爱地看着又高又瘦的儿子在乃父面前塌肩垂头的畏怯样子,柔声道:“经此一事,以后你妹妹的麻烦可少不了了。你若立不起来,你父亲和我百年之后,谁护着她呢?” 几乎是瞬间,微诤挺胸抬头,高声道:“当然是我护着妹妹!母亲放心,我一定考个进士出来,以后给妹妹撑腰!” 微飏躲在门后,听见这话,嘻嘻地笑,回头悄声问跟自己一样姿势躲着的大燕:“哥哥最近爱上什么了没有?冲着他这话,我得好生谢谢他!” “胡旋!小郎最近迷上了胡旋舞!听说,小郎如今隔一天便一定要去一趟西市胡姬酒肆里走一趟,就是为了看那胡姬一舞!”大燕两眼发亮。 微飏一口啐过去:“啊呸!这哪是哥哥要看?这分明是你们几个想跟着我跑出去看!我偏不带你们去!” 声音一大,屋里听见动静,微隐虎着脸咳嗽一声:“谁在哪里?” 微飏吐吐舌头,拽起大燕一溜烟儿跑掉,一声不敢回! 这一天的打探下来,微飏便知道了:在自己的事情上,虽然母亲看似严厉,其实是个纸老虎,撒个娇便罢了。父亲却不然。一应惩罚的措施,都是当年和国公行军时的条例。虽然她一个女娃娃不挨揍,却是要蹲马步、打扫祠堂、擦洗练功房。 这些可太折磨人了。 哪怕只是蹲半炷香的马步,现在估计都能要了微飏的小命。 所以,一跑了之,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微诤便打包了行李,读书去了。而微隐则因为自己刚刚调入太常寺,愈加勤勉,卯时初刻便去了衙门。 是以这一天早起去练功的,竟只有微飏一个人。 “我哪知道练什么……”微飏鼓着嘴抱怨,兵器架子上摸摸看看,又把前一天的功课做一遍,垂头丧气地回了林氏的上房吃饭。 林氏看着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明天你爹就要带你进宫了。只怕皇上那里早给你预备了一堆功课,你还不趁着今天好生歇歇呢?” 微飏悚然而惊。 果然,第二天进了宫,见到端方帝。第一时间,她家老乡便指着旁边站着的一位中年女官道:“这是石磬。她生在军中,跟了先孝恭皇后十年。后来做了御前女官,领着正五品尚仪的职俸。 “你以后出入带着她,就没人敢惹你了。她的近身功夫也好,你不是练武么?让她教你,比你家的功夫更适合女子习练。 “至于规矩礼节什么的,你爱怎就怎么,让她给你圆场。” 哪怕是当着她家父亲,微飏也忍不住歪了歪嘴。 拜托!明知道她前世是做到太后的,论规矩礼节,这才建国的大秦,有一个比她更熟悉更擅长的么? 端方帝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呵呵地笑,抬手令她父亲:“你去上值。午后朕让石磬送阿芥回家。”直接赶人。 待目瞪口呆的微隐走了,又让石磬暂且下去候着,端方帝这才带了微飏去后花园去“赏梅”。 一桌的点心小食摆了上来。 微飏挨个儿看了一遍——没一个长得好吃的样子,再看看端方帝的得意神情,不由得仰身倒在铺着柔软厚密皮毛垫子的大圈椅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差不多着啊!我这才解决温饱没几年,没法跟你上两辈子比。爱吃不吃!”端方帝没好气地弹了她的额角一下。 微飏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看看四周,迫不及待地蹙眉诉苦:“果然是全新地图,从家里到外头,跟我前世相比,变化太大了。我难死了啊!” 端方帝一脸早就知道,冲她挤挤眼,低声笑道:“石磬就是送给你做这个去的。” 原来,石磬原先在军中便学的是斥候的本事。只是她做上斥候没几年,从国内到边疆,便没了大战事。她这才到了宫里当差。 近些年端方帝开始留心京城内外的各种消息,送进宫来汇总时,第一道手,便过的是石磬这一关。 “所以,这位姑姑竟是您最得用的特务头子?!”微飏张大了嘴! 这可是宝贝!而且是最大个儿的宝贝!老乡竟然舍得给了她?! 太感动了! “什么特务头子!?”端方帝狠狠一眼横过来,低声喝道,“我只是收集消息,又不搞恐怖暗杀!” “不会吧!?哪一朝哪一代没有特务啊?您不会连个锦衣卫都没有吧?您去那些百年的世家大族、权贵门庭打听打听,谁外头没个心腹眼线呢? “您当皇帝的不给自己弄个最厉害的,那还不被他们坑死?您甭蒙我,您肯定有!只不过没有摆在朝廷明面上,对不?”微飏贼笑着凑过去揪端方帝的胡子。 端方帝急忙打开她的手:“去!去!让人家看见!”却逃不过微飏调侃的眼神,咳了一声,承认了:“的确有。不过,也是这几年才弄起来的。也就前几天,啊,对,碰上你的前一天,才刚刚定下来一个首领的人选,和名号。” “叫啥?是谁?” “叫察相。至于人选,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待年后宣布了,你去问石磬。” “察相……这是打算把三法司都归过去吗?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什么的?”微飏只一琢磨便明白这个察相的掩护色是什么了。 端方帝轻松地吁了口气,端了一盏甜酒呷了一口,感慨道:“还是跟自己人说话,省心省事儿啊!” 第七章 死因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那天你带的那个,是谁?”微飏在面前的点心碟子里挑挑拣拣,那勉强能看的,就捡起来尝一口,一边跟端方帝闲聊。 既然那些事情都可以问石磬,那她就轻松了。 “哦,是我长孙。”端方帝的脸色淡了下来,似乎不愿多说。转开话头,问微飏的前世今生:“你是怎么过来的?” 微飏愣了一愣。 经过两个长寿的轮回,她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空已经待了一百二三十年。 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在“家乡”的记忆都模糊了。 “是——病了,没人管,昏死过去,再醒过来已经在那条后巷了。”微飏努力了半天,才想起自己那时的悲惨境地。 端方帝怔住了好一会儿,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这和国公府的三小娘子,是真的死在后巷了?” “对啊……”微飏愣住,原身不死,她这魂穿可成功不了——她大概知道自己为甚么第三次回到这个时空了! “你前两世查到怎么回事了么?这一世事事都不同,只怕这三小娘子的仇人跟前两世不同,你可不要鲁莽行事。”端方帝好心地提醒她。 微飏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第一世她查到原身是先受了风寒,后又长时间受冻而死。这就是那一世带她去赌场玩耍的大伯父疏忽所致。她觉得,即便是伤了性命,也是误伤,所以对大房,她只是略施薄惩。 至于第二世,她根本就没去查…… 看来,应该是自己在原身的事情上,有些潦草了。说不准,原身的死,并不是意外? “……那天你跟你那大孙子说你眼光不错,是什么意思?”微飏忽然想起那天端方帝令她不解的一个举动。 端方帝研究了她的表情一会儿,忽然笑着往她跟前一凑,低声问道:“你觉得我那大孙子长得怎样?” 微飏一愣。 那个俊逸青年……眉目如画,潇洒风流…… “秀色夺人、见之忘俗啊!”微飏连连眨眼,“我三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儿郎。这是实话。” 端方帝嘿嘿地笑,悄声又问:“怎样?给你当相公要不要?” “什么!?”微飏的调门儿蹭地一下子升了上去,吓得御花园中不知哪里栖息着的鸟儿叽叽喳喳一阵叫着,扑棱棱飞跑了若干。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端方帝挥着袖子埋怨她:“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以前只知道和国公家的三小娘子爽朗大方,家世又简单,所以觉得配给我这大孙子应该不错。如今知道是你,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你鬼叫个什么?” 听得愣愣的微飏轻轻抬起手来,准确地捂在了端方帝的嘴上,目光早就没了焦点,遥遥地投向半空。 所以,其实,是这个原因吧?! 这才是原身致死的缘故。 甚至,是后来和国公府一系列蹊跷变故发生的根由。 “喂!喂!”端方帝的手在她眼前晃着。 “别动。”微飏收回了目光,转向端方帝,轻轻眯一眯眼,低声问道,“你这孙儿,是不是父母双亡?是不是还有个同胞幼弟?是不是一直在外头生活?” 端方帝坐直了身体,神情渐渐凝重:“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全新地图重开局么?” “没事没事。”微飏急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一边松鼠一样闭着嘴努来努去地咀嚼,一边心思急转,喝了口茶,顺下去,这才轻叹着迎向端方帝带了些冷厉的目光: “说是全新地图,但是大致的脉络,还是有些重合的。我知道的那位皇长孙,前两世都是这个时候,回京途中,跟他胞弟一起,意外,没了。” “胡说!”端方帝沉下脸去,手中的金杯往石桌上重重一顿,当地一声。 微飏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种事儿,我胡说来讨人嫌做什么?是山匪,喊杀的时候引起了雪崩,连山匪带皇孙一行,都……” 看看端方帝脸色越发不对,忙一记马屁拍过去:“不过如今换了您做这个皇帝,您哪会容得下那种扯淡的事儿?肯定事事向好、如意吉祥!” “我这孙儿年中就带着他弟弟回来了。一路上平平安安的。你这话以后别再提了啊!”端方帝瞪了她一眼。 微飏忙笑道:“那是自然!” 顿一顿,轻轻哼一声,喃喃道:“那两世,把我带出去又丢在后巷的,可不是和国公,而是微家大郎……” “朕帮你查查?”端方帝歪头看她。 微飏犹豫片刻,刚要点头,一个内侍快步从假山下走了上来,在暖阁外头停住脚步,躬身低头:“陛下。” “何事?”端方帝皱眉。 内侍依旧弯着腰,低头看着地面,道:“长公主入宫,现在皇后娘娘处。二位遣人来问,陛下要不要过去一起用午膳?” “这是知道你进宫了。朕还从未召见过这样小的孩子,她们好奇了。”端方帝多少有些扫兴,无奈地摇了摇头,“送和国公府三小娘子过去见见她们吧。朕还有些事,正要去忙。” “是。”内侍半个字多的都没有。 微飏早就收了喜笑颜色,闻言忙露出一个虚伪的温婉表情,站了起来。 “叫石磬陪着一起过去。微家出身草莽,和国公又是个大老粗,三小娘子若是规矩不好,就说朕的话,让皇后和长公主不要苛责她。” 端方帝把微飏照顾得极为周到,甚至等她都行礼出了暖阁,还在不停地叮嘱那内侍: “准备好的赏赐现在就拿去车上,到宫门口等着。吃完饭就让她早些回去。头次进宫,别让人家爹娘提心吊胆地惦记。” 微飏心中涌上来一股暖意,抿一抿嘴,回头扒着门框探头进去,吐吐舌头,脆生生笑问:“皇帝爷爷,我什么时候再来看你呀?” “你当这宫里是你家呢?想来就来?!”端方帝板起了脸,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弯了一弯。 微飏歪歪头,露出一个萌萌的娇俏笑容:“那我哪儿敢?!哦~~~!我知道了!皇帝爷爷是想又溜出去玩啦!那您什么时候再微服私访,带着我好不好?” “哼!你哪里是想陪我这老头子?你分明是想出门又怕你爹娘不让!”端方帝气哼哼地瞪着她,口气却软得令人发指:“朕忙的很——桓王闲着,明儿你无聊了,就去找他玩吧!” 桓王? 谁? 微飏眨眨眼。 端方帝也眨眨眼。 哦~!知道了!就是那位俊秀无双——且应该早就死了的,皇长孙。 第八章 后宫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好容易御花园里重新恢复了其乐融融的吃点心、闲聊天,一个内侍弯腰弓背、脸向地面地疾步跑了进来:“启禀陛下。” 端方帝十分不满:“何事。” “长公主殿下入宫了,现在皇后娘娘的蓬莱宫里。使奴婢来请问陛下,可有时间一道用午膳?”内侍根本连头都没抬。 微飏找了半天角度,也没能看清这个内侍的长相,只得作罢。 “呵呵。她们倒是耳报神的快。”端方帝颇有些不高兴地抱怨。 当着外人,微飏自是给足了端方帝面子,立即起身,标准屈膝行礼:“皇帝爷爷既然有事,臣女告退。” “别!”端方帝不假思索,“她们几个想看的就是你。朕正好有事要忙——” 假装看不见微飏七情上面的拒绝暗示,蹭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来人,带着这微家的三小娘子去蓬莱宫。跟长公主和皇后说,她祖父出身草莽,她若规矩不好,看朕面上,休要计较……” 余音袅袅,人已经一溜烟儿不见了。 所以,这就是现实版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微飏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 不就是长公主和皇后么?见!她虽然前世没能亲眼见过这二位,可她们的事迹,听说的只多不少! 哄转这二位,应该是难不到哪里去——吧?! 扬起温婉得体的笑容,微飏还没忘了替自己找一个弱弱的垫背:“请问石罄姑姑何在?” 大秦郁氏建都长安,住的是前朝李唐流传下来的大明宫。 端方帝最爱紫宸殿,先孝恭皇后崔氏喜欢住在清思殿,而蓬莱殿,则是端方帝为表体贴之情,特意指给继后邬氏做寝殿的。 太液池边蓬莱殿,夜夜如诉忆长生。 邬皇后倒也欢喜,便一直住了这三四年。 如今蓬莱殿的装饰,早已不复当年的风流妩媚,都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威势逼人。 “你这殿里还是冷冰冰的。我早说让你把金饰都撤了,土财主似的。五姓七望你去瞧瞧,有一家子是这样的颜色吗?” 一个略带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在训斥旁人。 听在耳中的微飏诧异地去看走在自己身边的石磐,却见这位中年女官嘴角微弯,竟露出一丝深刻入骨的嘲讽笑意。 所以,这是谁在说谁? “和国公府三小娘子,觐见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蓬莱殿门口的小内侍高声通禀,吓了微飏一跳。 “站直。”石磬给微飏的第一次训导,简单,直接,清冷,就跟她的脸一样,没有半分情绪。 微飏觉得——怎么好像,宫里的规矩,竟跟前两世都不同了?! 迎着她迷茫的眼神,石磐只得简单解释:“陛下喜欢直率强项的人。” 所以如果我太谄媚了,那显然就不是皇帝陛下喜欢的类型,就决然不会得到如今的圣宠——就等于直接告诉人家:我这个恭顺谄媚是假哒!快来打假吧! 微飏了然点头。 石磬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我就不能冰雪聪明了? 微飏在心里回了石磐一记白眼,脸上则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等候大秦第二任皇后邬氏的宣见。 邬皇后长得不过是中人之姿,凤眼薄唇,眸光流转便是满面精明。 这样的人一般都不喜欢别人桀骜。 微飏做足了礼节,跪叩拜兴一丝不苟,身上环佩纹风不动,唯有新簪的小步摇垂珠轻晃,平添几分灵巧。 “哟,还真是个齐整孩子。”刚才说话的苍老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浓浓的兴味。 邬皇后笑得亲热:“快,这是长公主殿下,快给她老人家行礼。” 原来这就是神仙老乡的长姐,大秦朝最特别的皇族。 微飏连头都不抬,恭恭敬敬地再转了个方向,行了个一模一样的礼。 “嗯,这规矩好。皇弟还说和国公府礼数粗疏,让我说,倒比不少现在世家的小娘子们更好。” 端庄果毅的长公主满意地让她起身:“过来。我如今眼睛也不好了,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 微飏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步幅和腰腿,莲步轻移到了长公主膝前,微微欠身低头不语。 越发满意的长公主伸手拉了她笑:“比我们莹儿的规矩还好!哦,还有你家里的那个侄女,叫喻姐儿的,这孩子更比她强远了。” “瞧姐姐说的!我们家那个疯丫头,不是太难缠,也不会送到您那儿去管束了!她哪里比得上莹姐儿?”邬皇后跟长公主打着太极。 微飏脸上微微笑,心里骂大街。 还没怎么着先给自己竖了两个强敌:长公主小叔子家的独女崔莹,邬皇后唯一的内侄女邬喻! 这真是想要搞死自己的节奏啊!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邬喻她不清楚,前世里她可太知道崔莹胡搅蛮缠的本事了! 头疼,头疼欲裂啊! “石磬姑姑……”微飏立即挂上不知所措的表情,回头看向石磬,“我,我没做错吧?” 石磬眼神一闪,心里的问号变成了一群呼啸而过的羊驼:“是。小娘子很聪明,宫中礼节,就是这样。” 嗯,好的,三小娘子新鲜出炉、锃光瓦亮、坚不可摧的黑锅一口,收到。 ——还行吧,不算太沉。 “怎么?是刚刚才教的?”长公主皱眉、邬皇后展颜,同时看向石磬。 石磬垂眸看着地上,不动声色地圆谎:“是。小娘子头回见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很是着慌。臣把着手脚好生教了一会儿,才敢过来的。” “倒聪明!这个老师找得恰恰好!”邬皇后掩口轻笑,“石磬给先崔姐姐当了十年的尚仪。宫中的礼节,可再没一个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长公主哼了一声,眼神从石磬身上淡淡地略过去,看向微飏,稍一凝神,便又释然,含笑问道:“都读过什么书。” “不曾读书,些许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了。”微飏几乎是张口便来。 嗯。这是红楼梦里早就给过的标准答案。应该惹不了谁不满吧?! “那怎么行?”谁知长公主和皇后同时惊呼。 邬皇后更是抢先说道:“这样伶俐的小娘子,若果然如此这般过一生,岂不是荒废了这聪明的脑袋瓜儿?再说,皇上也喜欢孩子们读书,不论男女。” 说着,转向长公主笑道,“不如姐姐给她个体面吧?” 长公主弯了弯唇角,笑着岔开话题:“天近午时,我倒有些饿了。三小娘子可有爱吃的菜品?” 满面懵懵懂懂的微飏小心地说了一个“蟹黄酥”便罢了。 邬皇后含笑示意身边的女官,和长公主一道转了话题,慢慢套问着微飏的年纪、家人、朋友等事。 乖巧的微飏渐渐让大秦后宫顶峰上的两个女子都放下了心。一道道菜肴流水介往司膳处吩咐了去。 六宫渐渐都知道了消息。 第一个亲自前来的是端方帝去年才封的一位美人,年方二八、娇媚无双。微飏只好奇地歪了歪头,便打消了她的全部疑虑,只咯咯笑着夸“小娘子实在可爱”。 接着便是几位颇有分量的妃嫔,打着来拜见长公主的旗号,都来打望微飏这个小美人儿。 尝出来这宫里的御膳竟然还算适口,微飏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且把自己喂了个饱。这些人的观察试探,一概都不放在她的眼里。 ——她家老乡都六十七了,这些人,委实都是炮灰的命,而已。 第九章 淑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看天近未时,长公主和邬皇后再跟微飏说了几句话,然后让人送她出宫。 “陛下已经吩咐过了,赏给三小娘子的东西也早就装了车停在宫门口。”石磬拒绝了蓬莱殿内侍的跟随。 邬皇后手指轻弹,看着长公主,抿唇轻笑:“姐姐,看来陛下是真疼这孩子。我都怀疑,若是咱们放她出宫晚了,陛下恐怕会遣人来催呢!” 长公主哼了一声,却不肯附和,只是挥手让人把自己的见面礼也端过去:“我看后宫们送这孩子的东西也不少,若是一辆车装不下,便再装一辆。皇弟多少年没这么疼孩子了,别寒酸着。” 微飏只觉得头更疼了。 之前崔、邬那二位,已经很够她伤脑筋的了,如今竟然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罢罢罢!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反正她家神仙老乡对她的宠爱之路遥遥无尽,这个情景早晚要来——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微飏回头看看走在石磬身后捧着礼物的那长长的一队人,忍不住小声嘟囔。 听清了这个话,越想越觉得意味无穷的石磬,不由得怀疑地看向她。 “我舅舅说的。”微飏冲着她展眉而笑,“他是个商人。” 嗯,茨威格,对不住了哟。给我当舅舅,很有点儿辱没你了…… 石磬的眉梢落了下来。 这倒是很像个商贾的话。 两个人正打着眉眼官司,前头颤颤地过来一乘暖轿,停在了她们身边。 轿帘撩起,一张团圆如弥勒的笑脸露了出来:“哎哟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俊的模样儿! “石磬啊,人家跟我说你被陛下赶去给小娃娃当教习了,敢情就是这个了?那你可捞着了。一看就聪明!你这差使可是又轻省又体面,日后还落个好归宿。 “啧啧啧,要不怎么说,先孝恭皇后跟前的旧人,那都是陛下的心肝儿,哪一个不安排妥帖了,他都不放心!” 从这个女子一出现,石磬的脸色便比刚才在蓬莱殿谨慎了三分,闻言叉手欠身,和声答话:“谢淑妃娘娘指点。” 原来这就是俞淑妃! 三皇子的生母,度支郎中俞沛的亲姑姑! 微飏跟在石磬后头,深深地屈膝低头,道了个万福。 “罢哟罢哟!这是外头,雪泥地里,仔细脏了裙子!快站直了说话!哎哟哟,真是个好模样儿!别说陛下和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喜欢,我看着都觉得心情舒畅!” 圆团团的俞淑妃笑得双眼眯起来,几乎没了缝儿,“几岁了?有几个兄弟姐妹?可上学读书了?可定了亲没有? “我可跟你说,我们家的小三小四小五,老二家的小六,老大家的小七,老四家的小八,那年纪可都差不多,都合适!你若是没定亲,我就……” 定亲!? 微飏的脸腾地便红了,低头看捏在一起的手指,嗫嚅着答不上话来。 “这是和国公府三小娘子。”石磬满面哭笑不得,连忙截话道,“她才八岁。淑妃娘娘爱做媒,可也要看看岁数。依着陛下的说法,至少要七八年后,才提得到这小娘子的婚事呢。” “哎呀呀!我闲的嘛!”淑妃帕子掩着嘴,笑得头上凤钗乱颤,“行啦行啦!大冷天的,别在外头站久了,赶紧回家!回头你爹娘惦记,陛下也心疼!” 微飏连忙低头称是。 俞淑妃看着她的头顶,笑得两只眼眯成了缝:“要说石磐可是真心教导你了。这宫里十年间来来去去多少内外命妇,何尝有一个让她这么仔细的指点? “你知道我是谁,就这么恭恭敬敬的?我可是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小娘子们这样恭敬地跟我行礼了?” 这倒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石磐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微飏,却见小娘子正瞪着一双无辜的清澈大眼,求助一样地看着自己。 嗯,好,第二口锅。 “淑妃娘娘伴驾三十余年,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乃是陛下第一个信任的妃嫔。 “即便当年先孝恭皇后在时,旁人就不多说了,对淑妃娘娘也是极为敬重的。 “臣既然得了陛下的旨意要好生教导三小娘子,这样要紧的事情,又岂能不说个清楚明白?” 石磬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将一切都揽上了身。 啊~~ 微飏从心肺深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 要说,必须要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家神仙老乡!看看他送给自己的这位教习姑姑、尚仪女官,不仅能够当贴身的保镖护卫用,居然还是个背锅的高手! 这样的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完美无瑕啊! 眨眨眼,大秦戏精微飏小朋友的眼眶顿时便湿润了起来,满面感动地看着石磬:“姑姑待我真好……” 瞬间又转回看向俞淑妃,恢复了恭敬胆怯:“还,还有,多谢淑妃娘娘提点……臣女愚钝得很……” “得了得了!跟我这儿打马虎眼,你这小东西的,还早着呢!”俞淑妃笑得合不拢嘴,帕子一摆,命人起轿,“就这么着吧!再来宫里,记得去我的含凉殿坐坐。” 暖轿不再搭理感激涕零的微飏,一颤一颤地再度走远。 石磬双手背在身后,先以眼神示意众跟随的人后退,再淡淡地看向微飏,轻飘飘开口: “三小娘子,这些无伤大雅的事儿,我还担待得起。 “可若日后还有其他,还请早些告诉我一声。 “否则,我可不保证回回都能帮你托底。” “哦。”微飏露出一个谄媚笑容,嘻嘻嘻:“姑姑,等咱家去,我一定帮您做一件儿最漂亮的锦缎半袖,呃,袍子?不然,褙子?!” 褙子?这跟褙子有什么关系? 石磬一脸疑虑地看着她:“本官有官服,不必那些。” “哈哈哈,好好好!”微飏的两只眼已经笑成了月牙儿。 两个人正说着,端方帝的声音忽然气喘吁吁地响了起来:“哎!怎么样?被为难了没有?” 旁边众人早就屈膝弯腰,都行了礼下去。 微飏粲然回头,看向自家老乡,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皇帝爷爷对我真好!石罄姑姑帮了我大忙呢!” 端方帝松了口气,看着石磬笑着点头:“那就好。石磬当差是不打折扣的,朕很放心。” 所以,这黑锅怕是要背满整个余生了。 石磬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过陛下?而且,还是那种,铭心刻骨的那类?! 第十章 大仇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郡王府坐落在京城西南,曲江边上,一箭之地便是大名鼎鼎的芙蓉园。周遭风景如画。 “这地方好啊,风水上佳,地灵人杰。”梁擎倚窗而坐,表情慵懒。 那天跟在端方帝身边的俊逸青年,桓郡王郁衍,正襟危坐在桌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分茶,漫声闲应: “年初皇祖父把此处拨了给我建府时,朝中便有人以此为由,说不能让我这个先废太子的余孽窃取真龙福分。” 梁擎没有接这个话,目光只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便再度转向窗外遥遥可见的曲江池。 “你的案子,我可以查到此处为止。悦来客栈的两个住客见财起意,劫了同是住客的梁先生你,意欲谋财害命。” 郁衍挪了一杯茶到桌边给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啜一口,抿一抿唇,面露满意,放下杯子,方再次抬头,看看此人纹丝不动,便再续道: “但我也可以接着往下查。毕竟,为了你身上那区区五百两银子,没有人会在京城、年前,做下这种注定会惊动朝廷的人命案子。” 梁擎终于回过了身,先看见桌边的茶杯,走了过来,慢慢地把茶水呷尽,然后抬起眼来,摇摇头:“这就是亡命之徒,谋财害命,而已。” “而已?”郁衍挑了挑眉,弯弯嘴角,低头再分一杯茶给他,轻笑道,“梁先生很有意思。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却还是不肯道出实情。难道,您这桩案子,牵涉到的,是连我都碰不得的人么?” 感觉到了郁衍的犀利词锋,梁擎抬头去看,恰见一抹寒光自他眼角闪过。 梁擎低头,将茶吃尽,啧啧赞叹:“这茶沏得极好。香气浓郁,回甘清冽。我在西夏行走七年,果然粗俗了。这样美味的茶,我竟是此生头回吃到。” 所谓生硬地转开话题,莫过于此。 “梁先生不是我大秦人么?”郁衍的笑容依旧温和,似乎毫不意外。 梁擎抬眉看看他,双眼微眯:“桓王殿下应该已经把在下的来历查清楚了吧?”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力得很。”郁衍笑了笑,看看身边壶中的水已经沸如蟹眼,便专心泡茶。 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年轻人,上前半步,展开一张纸,轻声念道:“梁某,名擎,年十七。自叙祖籍洪州,簿册因战乱焚毁,后补。 “祖,梁隶,早年间死于战乱。父,梁琛,延和五年出现在洪州,经营梁记银楼。无妻有子,子名擎。 “延和七年,梁琛在西夏开设梁记分号。延和八年,关停洪州梁记,定居西夏。七年间,虽设梁记总号于兴庆府,梁氏父子在西夏却从未在一地居住超过一年,似有所避。 “延和十五年春,梁琛病逝。梁擎变卖所有梁记银楼,扶棺回洪州落葬,于祭庄结庐守孝读书。今岁秋闱,为洪州案首。 “一个月前,梁擎进京,先借住在瓦官寺。五天前,入度支郎中俞沛府中投书,盏茶工夫即出府,住进悦来客栈。 “三天前,梁擎于凌晨时分被迷香迷倒,悄悄塞进店外租借的马车中。申时,马车送客至银钩赌坊后巷,方有二人趁车夫不备,将其从马车中偷出。观二人本意,当是欲令其无声无息冻毙。” 祖孙三代、主要经历、入京后的关键节点,不过三天,已经俱在那一张纸上。 年轻人念完,将手里的纸折好,塞进袖笼,退后一步,站好。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在这过程中,郁衍一边饮茶,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梁擎的表情。 梁擎——没有表情。 他甚至,似乎根本就没听,只是端着茶杯,慢慢地再度走到窗边,靠着栏杆,悠悠地看向曲江,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丝。 “我总感觉,梁先生似乎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郁衍话里有话。 “天下的事都是故事。而那些所谓的切肤之痛,其实时间一长,也就都成了故事,看起来,跟别人的事也差不多。”梁擎极度敷衍。 郁衍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即便我露了这么一手,梁先生还是不肯尽情说实话么?” 梁擎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半晌,忽然问道:“微家那位三小娘子,怎么样了?” 郁衍一愣。回头看向那年轻人。 年轻人再上前半步,欠欠身,恭声道:“陛下宣了三小娘子进宫,闲谈多时。长公主进宫,与皇后娘娘一起请了三小娘子用午膳。” 郁衍越听越稀奇,失笑:“怎么?她竟成了香饽饽了?” 可梁擎却皱起了眉头:“陛下那天说,和国公不是个护短的人,微家想必也没那么宁和。三小娘子骤得恩宠,只怕在家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年轻人低着头笑了笑。 郁衍咳了一声,催他:“有话就说,有什么可笑的?” 年轻人叉手称是,含笑把千山送微飏回府之后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又道:“微家虽然有些虚荣,但都大大咧咧的。这位三小娘子应付起他们来,游刃有余得很。梁先生倒不必担心。” 一番话说得梁擎的表情果然放松下来。 郁衍听得呵呵轻笑,看向梁擎,忍不住玩笑道:“就这样一座府邸,怎么,梁先生看来,竟比我这个桓郡王,更容易令你达成心愿不成?” 梁擎的脸色头一回认真起来:“您的父亲、先文惠太子是个古今少有的出身皇家的厚道人,我不希望他老人家绝了嗣。您那胞弟才七岁,若是没了你这个长兄照看,早晚殇在歹人之手。 “我的事,便再大,其实也不过是芥子一般的小事。我若果然能托庇于和国公府,反倒无声无息。如今,我只求活下去,并不想捅惊天的篓子。您的安危,不该系在这种事上,我梁擎,负担不起。” 这话出口,郁衍终于色变。 年轻人更是铁青了脸,往前迈了一大步,厉声低喝:“大胆!” “这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梁擎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走到桌边,撩袍坐下,伸手拿了壶,给自己续上一杯茶,轻笑一声: “桓王殿下明示暗示,似是在说我有血海深仇在身上一般。可我这仇便再大,有先文惠太子的仇大么?” 嗯,同是天涯没爹人,不要相逢就比惨。 第十一章 女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到和国公府,早得了通知的林氏和焦氏,刚刚唇枪舌剑地把微飏和石磐的新住处定下来,正在紧锣密鼓地收拾。 两个人且去微飏的院子里歇息。 看看范阿嬷等人退了下去,微飏从怀里摸了一张长公主亲手相赠的、封面上写着“录取通知书”的雅致帖子,两根手指捏着,看向石磐: “姑姑,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估摸着,这玩意儿,应该也是她们家那位闲得发慌的老乡,折腾出来的。 石磐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淡雅帖子,带着一丝不屑,移开了目光:“陛下即位不久弄出来的,对全京城所有人开放。还夺了国子监的款项。往前十年,说它是京城最大的祸害都不为过。” 祸害?! 微飏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女学一开始便由长公主做山长。可那时长公主独子病逝不久,正伤心,哪里顾得上?便委了崔驸马的妹妹代替教管。”石磬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微飏心中一动:“崔?哪个崔?” 石磐看着她,终于有了赞许之意:“清河崔氏那个崔。” 五姓七望等世家大族,便经过了整个隋唐,也不曾真的衰落。前两世微飏冷眼看去,反倒有些重振雄风的劲头儿。 “这倒……”微飏刚想啧啧称奇,却想起如今的身份,忙住了口。 “长公主贤良淑德,清河崔氏特意聘之为妇——虽是填房,却十分尊重。亦因这桩姻缘,陛下又娶了先恭文皇后,并取得崔氏鼎力相助,平定天下时,少了许多杀戮。” 石磐警告一般盯了微飏一眼,从容道来。 “这正是功莫大焉!”微飏多聪明,立即奉上一记响亮的马屁,分别赠给崔氏和端方帝。 石磬的脸色缓和下来,继续说道:“因崔氏功高,陛下还封了崔驸马的胞弟为善国公。当时崔氏幼女寡居,恰在娘家闲住,才名卓著,执掌女学自是当仁不让。 “只是这一位恰因博闻强识、才学卓绝,性情便有些——”石磬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哼了一声,方吐了一个词儿出来:“天真烂漫。” 微飏恍然大悟。 这个意思就明白多了:往好里说是崖岸自高、任情纵性,往损里说,那就是目空一切、刻薄无礼。总而言之,这位是得罪人的高手。 有这么一位山长,学生们又是三教九流、权贵平民的所有适龄女娃们混养在一起,各有各的骄傲,各有各的心眼儿,那不打架才有了鬼! 而且,一个女学而已,哪里够青春期的少女们尽情霍霍?!只怕是全京城的人们,都深受其害。 脑补一下那个景致,微飏嘿嘿直乐:“那会儿的京城好可怜。” 这个延伸逗得石磬微微一笑:“三小娘子是个明白人。 “原本这位崔家小妹只是暂时执掌女学,可偏她做上了瘾。 “长公主丧子之痛才过不久,又连接遭逢儿媳怀着遗腹子病逝,一尸两命,驸马也因此伤感,神情恍惚之下,马落山崖而死。长公主备受打击,病了好大一场,便更懒得管外事。 “后来,这位崔家小妹因惹祸太多,被人告到了太极殿。陛下无奈,索性便将她收入了后宫,女学这才重新回到长公主手里。” 什,什么?! 收入后宫!? 微飏陡然间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神仙老乡,您这是,什么sao操作!? 石磬意味深长地朝她微微眨眼:“先皇后故去,她这位崔氏族妹,便从岌岌无名一个普通后宫,变成了仅次于中宫皇后的贵妃娘娘。” “哦!就是今天命人来看了我一眼,却没赐任何东西的那一位!”崔贵妃特立独行,虽然那人悄然来悄然去,微飏却印象深刻。 石磐被她说得不由一笑,方再续前话:“长公主殿下用尽了手段,七八年才算是把女学里的小娘子们都拉回了温婉贤良的正道上来,殊为不易。” “用尽手段?啥手段?”微飏好奇得整个人都歪了过去,几乎要爬上了桌。 石磬嫌弃地伸出食指,把她摁回去坐好,方淡淡说道:“就是,送了两个出圈儿的小娘子去做了女冠,什么的……” 我滴个天! 微飏顿时咂舌不已! 长公主殿下可真够不讲理的!她家小姑子当年闯祸闯成那样,得豁出去亲兄弟“献身”才能平息的事儿,换旁人身上,她竟然敢直接让人家出家当了道姑! 这叫手段? 这叫横抡好吧? 果然是……皇家风范! “既然如此,女学如今应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的长公主给我这个的时候,那样——笑容可掬呢?” 微飏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还很有些高高在上、恩赐有加,之类的情绪…… “那是因为,近年来世风不肃,女学的教师们十分不满,已经拒绝随意招生。原本只考核三百千、合格便可入学的女学,已经变成了须由两位教师、一位三品京官联名作保方可旁听。且由山长亲自签发录取通知,才算正式入学。” 显然,这个严苛的规矩并不招石磐待见,说到这里,她轻轻地翻了个白眼。 微飏的眉头跟着她的白眼拧起:“那如今的女学,岂不成了富贵官宦人家的私学?” 复杂的名利场。 高效的未来命妇培养基地。 功利的身价抬高器。 低阶版的,后宫生存模拟训练场。 这种——坑死人的地界,谁爱去谁去!我可不想去! 微飏一想到自己被长公主青眼有加的下场是去再度体验宫廷生活,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三小娘子不喜欢那种环境吗?”石磐的眼神变得有趣起来。 嗯……?! 似乎这不该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该表达的情绪哈…… “觉得,会有很多跟我二姐姐差不多的小娘子,所以,的确不大喜欢。”微飏选择了一个具体的——暗喻。 “你,二姐姐?”石磬拧了拧眉。 微飏呵呵一笑,刚要说话,外头响起了一个甜腻腻的声音。 “听说尚仪姑姑已经来了,如何不叫我也来拜见?这家里我才是姐姐,尚仪姑姑应该由我侍奉才对!来人,姑姑的行李在哪里?搬去我的院子……” 微飏抬手指指外头:“说曹操,曹操到。” 第十二章 刀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本官是正五品尚仪,不是普通的教习。陛下下旨本官来和国公府,也是吩咐来给三小娘子做贴身护卫的。未曾夺了本官的职俸,目的就是为了堵住那些不怀好意的试探和虚荣无耻的攀比。 “比如,二小娘子你这样的。 “来,送客。 “以后三小娘子和本官的院子,你们看紧了,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小娘子金贵,经不起折腾。” 微飏坐在里屋,倚在窗边,听着石磬在外头一本正经地怼人训话,捂着嘴笑成了掩口葫芦。 哎呀呀,这个背锅侠,是真好用啊!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磬的事情刚被摆平,紧接着女学的录取通知书又被微环听说了去。这回她可学会了,再不会自己去讨骂,且去寻了和国公撒泼打滚地哭闹。 和国公叫了微隐去骂:“她如何不顺便替她二姐讨一张?她二姐眼看着议亲,不是说进过女学的更好说亲吗?她就这样不顾手足!” 微佑也不满地看着自家兄弟,双手抄在袖笼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想起来之前女儿给他的“带上石磐姑姑”的建议,微隐油然而生一股羞恼,说出来的话便不那么中听了: “阿爹,十年前的阿琅,四年前的阿环,您哪一个没当面亲口跟长公主提过女学的话?殿下应了吗? “阿芥是因为陛下亲手救了命,得了一点圣心垂怜。所以皇后娘娘赐宴,长公主殿下让她去女学受教,这是省得以后再出事的意思。 “可这些都是拜阿爹您带她逛赌场所赐。您不盼着她乖顺点儿,还想让她去胡乱开口讨没趣,是怕宫里的几位贵人把您这点子赌性忘了还是怎么着?!” 咳咳! 微止尴尬地拍拍椅子把手,转脸向外:“哎哎!老周!这什么破茶?换好的来!” 同样被闷回去的微佑讪讪地也不再做声,回至自己院中,被妻子女儿轮番哭骂折腾,又躲了去妾室房中,不提。 长吁短叹的微隐一路低着头背着手慢慢走回去。 躲在书房后窗偷听的微飏心下诧异,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父亲只怕是想到了和国公府在这二位手里的前途吧? 国子监和女学鱼龙混杂,虽说只是上学,胞兄和自己如今也算是正式进入了京城的权贵圈子,是非只会越来越多。 若是这些“人脉”都被祖父和大伯父利用起来,从此这座国公府可算是家无宁日了。 不过,若是父亲大人从此主动留心家事,那自己岂不是能比前两世要轻松得多? ——微隐虽然方直,却不蠢。 一想到家里的各种宿弊有可能会被自家那个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要守规矩的耿介父亲一扫而光,微飏心情好得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往新院子去。 只是还没到蕉叶堂院门口,便被双手叉腰、满面狰狞的微环带人拦了下来。 “你独霸教习甩开姐妹,就是不义!你在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面前不替我求入学帖子,就是不悌!你拿着祖父的短处去谋自己的好事儿,你就是不孝!”微环眼中闪过的,已经不是厌恨,而是杀气。 微飏才不怕她,嘻嘻地笑:“可我凡事听皇帝爷爷、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的话,不给他们添乱,就是忠君。忠孝节义,头一条才是最要紧的呢!” “那你也不能……”微环的声音顿时带了委屈哭腔。 微飏歪头看她:“我怎么不能?若是忠君便要不孝不悌不义,那说明你们的意图是跟皇帝爷爷反着来的,那就是你们不忠咯!我不能因为你们不忠就也跟着不忠啊! “我是阿爹阿娘的好孩子,更是皇帝爷爷的好孩子,我就要做个好孩子,凭什么不能?!” 被她气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微环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画风大变的微飏,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于是,“天真无邪”的微飏蹦蹦跳跳地绕过她和一众呆滞的侍女婆子,唱着“小白兔白又白”跑进了院门。 终于反应过来的微环咬着嘴唇跺脚,恨声低骂:“狡诈!商贾养出来的小贱人!早晚让你落在我手里!” -------------------------- 可微飏就是不想去上学。 又在家里磨蹭了三天,女学负责办理入学手续的邓夫子不耐烦地派了人来警告她: “离本学年放假只剩二十几天,也就是够熟悉教习、同窗的。若是小娘子年前就不来了,还请明示,咱们也好跟山长回话。” 一听对方威胁要去长公主跟前告状,微飏立马认怂,求助母亲。 林氏瞪了她一眼,方才和颜悦色地对来人说道:“已经预备好了被褥用具,正打算去请教学里,是否如国子监一般,不许带下人的?陛下方才赐给小女的教导姑姑,是否能随同前往?” 来人冷冷地看着林氏和微飏,再扫一眼旁边身姿如松的石磐,勉强扯了扯嘴角:“山长亲口吩咐了,石磐姑姑也可以跟去,但须住在仆役的裙房处。” 堂堂的五品尚仪女官,与仆役杂居?! 所以,这是不欢迎石磐进入女学的意思? 微飏有些惊讶地看向石磐。 她似乎也看不上女学,长公主也不喜欢她……这是……什么个情况?! 可是出乎来人和微飏意料的是,石磐眼都不眨地淡淡开口:“本官之前是军中的斥候,草丛山洞,什么地方没住过?裙房挺好。” 来人的目光冷冷地掠过石磐,只看着微飏,宣布:“既然如此,明晨卯时三刻,邓夫子在女学迎新处专等。” 说完,抱拳冲着林氏行了个男子礼,翩然而去。 林氏都有些诧异了,转头看向石磐:“这便是,女学的礼仪?” “似是的。”石磐板着脸,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微飏反倒饶有兴趣地双手托腮,嘻嘻笑道:“若是这样的一群人,那倒还有意思了。” 说着,跳下地来,手一招,大声吩咐:“大燕,把我的弹弓拿出来,明儿我要去学里打鸟儿!” “我看你敢!”林氏一声断喝,腾地站了起来! 微飏哪里会等她发飙?早一溜烟儿跑远了。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鸟儿?”石磐不紧不慢地回头告诉林氏:“不过,小娘子刚去,闯祸是正经事。也正好看看,女学的规矩是真是假,是好是歹。” “呃?”林氏怔住,“尚仪不曾去过女学么?” “我想去女学看看很多年了。从贵妃到长公主殿下,都忘了这本是陛下倡议,赏给全天下女子们的恩典。如今,女学不姓郁,却姓了崔,也是一桩奇事。” 石磐似真似假地放了几句话,这才踱着方步慢慢地往微飏跑开的方向去了。 林氏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怎么,竟是想拿着我的阿芥,当刀枪呢?” 第十三章 霸凌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其实女学并不真的禁止学生们带服侍的下人。毕竟绝大部分能考进来的学生,家中非富即贵。 这样的小娘子们,在家中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别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年纪稍小一点的,连自己梳头穿衣都不利索呢。离了侍女嬷嬷,只怕一天都过不下去。 但微飏不一样。 她没带侍女,只带了一个百般放心不下、执意要跟着的范阿嬷,以及,惹了祸能帮忙、或者叫能帮忙一起惹祸的石磬。 自从在宫里被端方帝提醒了自己原身的死因,微飏再回到家中便开始留心,终于被她发现一个蹊跷之处: 她那次出门之前,已经嚷了一整天不自在,心里燥热,口中发苦,脾气也差了很多,还险些罚了大燕去院门处跪着。 所以,其实那时候,她已经不舒服了。 在自己不舒服的情况下,她家那个大老粗祖父,怎么会想得到要带着她出门去“玩耍”? 微飏很想派人去正院打探,却茫然地发现,自己手里,竟没有一个信得过、用得了的心腹之人。 ——石磬? 她一出手,恐怕就是刑求。把正院的人拷问个鬼哭狼嚎?这只会打草惊蛇。 听荀阿嬷暗示说,林氏打算要再给她挑几个新的使唤的人放在蕉叶堂。 微飏想了许久,决定让个这空子出来,让林氏去做——至少得等身边的人都信得过了,再慢慢想办法教导训练不迟。 更何况现在有石磐在侧,她倒是对自己的安全颇有一点信心。 可这样一来,身边没有侍女的微飏便成了女学里最扎眼的一个。范阿嬷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唠唠叨叨地劝: “大燕虽然贪玩,服侍的也还好。小娘子不该自己做这些杂事。您看看别人——几位公侯家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是两三个跟着的?即便是京兆府尹郭家的女儿,都带了一个侍女呢!” “又有什么用。”石磐安静地走在微飏落后半步,忽然出声。 微飏咯咯地笑了起来,顺着石磐的目光去看,却见几个小娘子嘻嘻哈哈你推我我拉你往冻住了的水塘冰面上去了。 “这可是作死呢!”范阿嬷也瞧见了,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倘或这冰面不结实呢?掉下去焉有命在?!” 石磐双手背在身后,淡淡冷笑:“死不了的。那几个没用的侍女,劝不住主子,却会给学里找事儿。” 果然,微飏往远处一看,只见两个侍女提着裙子跑得飞快,方向正是训导处。 哦,这是去请如今坐镇女学的最大的那位“教务主任”迟夫子了。 说到女学的设置,完全就是微飏家那位神仙老乡的主意,一整套后世学校的班底全部照搬了过来。山长是必要照着今世的,其余的,教务主任、年级组长、各科教师和班主任,一级一级抄了个干干净净。 倒省了微飏许多事。 去找迟夫子自然是最理智的选择。 只是—— “我总觉得她们来不及。”微飏有些担心,转身朝着水塘急步走了过去,边走边仔细观察冰面上的几个小娘子。 拉拉扯扯嘻嘻哈哈中,显然有一个穿着藕荷色裙袄、不那么乐意往前走、却被众人裹挟、甚至推搡的小姑娘——正是刚才范阿嬷提及的京兆府尹郭某的女儿:郭云筠。 而她的侍女,似乎正是飞奔而去的两个中的一个。 微飏在水塘边停住了脚,面色凝重—— 这不是什么亲昵玩耍,这是校园霸凌。 微飏看着又怯懦又委屈几乎要哭出来的郭云筠,很肯定自己的想法,转头告诉石磐:“我喊她们。郭小娘子若是应声,姑姑就把她拽回来。” “我本来还想看看她有没有点儿自救的急智。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把她弄回来。”石磐还是淡淡的。 “喂!你们!冰面不结实!我刚才在另一边,看见裂缝了!你们快回来!”微飏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冲着冰面上笑闹的小姑娘们喊道。 果然,郭云筠立时便红了眼圈儿,战战兢兢地先回头应了一声:“多谢妹妹提醒!” 然后对着攥着她的手众人哀求:“咱们回去吧!真的不安全!诸位姐姐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可别冒这个风险才好!” “你怕什么?你爹爹天天要做强项令,叫嚣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这胆子,怎么却还不如个老鼠?!你到底是不是你爹亲生的?” 一位个子高高的姑娘轻蔑地说着,再用一把力,死命地推那藕荷衣衫的姑娘。 众人立即跟着起哄:“就是!你平日里不也胆大如虎么?今天怎么这么胆怯了?” “别是看不起我们吧?” “你不肯去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喂,你到底还想不想在女学呆下去?不听话的人可都要被赶走的!” 分明听见这些话的石磐眼中闪过怒色。 “姑姑,教训教训吧。”微飏更是眼神幽深,声音森冷。 石磬脚尖点地,如大鹏展翅,掠过半个湖面,轻盈落在众人身后,清了清嗓子。 几个小娘子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她。 高个姑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打量了片刻,讶然道:“您不是石磬姑姑么?传言说您被陛下赐给了和国公府那个三丫头,怎么,竟是真的不成?” 石磬挑了挑眉,脸上显出一丝茫然:“请恕下官眼拙,不认识小娘子。不过,下官如今的确在微家三小娘子身边当差。” 说完,并不顾高个姑娘瞬间羞得通红的脸色,伸手拉住了郭云筠,淡淡说道:“三小娘子请郭小娘子岸边说话。” “你等等!她自己说的,要走到湖心,挖一块冰给明儿个过生辰的冯家妹妹当生辰礼物!她没做到,就不能走!” 另一个眉眼犀利、神情骄横的小娘子傲然叉腰,直接拦住了石磬。 高个儿姑娘原本张了张嘴,可眼珠儿一转,又闭上了嘴,双手笼进袖子里,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隋家二小娘子,最近您姑姑是不是没宣您进过东宫?需不需要下官进宫时,跟太子妃,哦,还有皇后娘娘,说一说您这样热心帮着同窗过生辰的义举?” 石磬恼了,连挖苦带阴损,把个隋家二小娘子说得脸色大变,这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脚尖用力地一点冰面,抱着郭云筠,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到了岸边。 “罢了。扫兴得很。咱们也回去吧。”另一个始终冷冷看着的姑娘轻轻发话。高个儿姑娘看了她一眼,带着悻悻然的众人,小心翼翼地也往回走。 忽然,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喀嚓一声,冰面碎裂的声音,闷闷传来。 第十四章 裂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打头儿往回跑的是邬喻,她年纪最长,一向都站在众人之前。 可是自来都紧跟她的隋家二小娘子隋染一把便抱住了她的腰,瘫在冰面上,一边尖叫一边哭:“邬姐姐我是不是已经落水了我的腿没知觉了!” 就这样一横,顺便就把后头的几个也都绊倒了。 岸边的侍女们早就看呆了眼——冰面上那几个连哭带喊、手脚并用往岸边爬的小姑娘们,真的是平常自家高高在上、倨傲尊贵的主子小娘子么? “染妹妹你快放手!你们几个也是,放手!越这样咱们越回不去!”几个人里好歹还有冷静的。这一声厉喝,已经裹成一团的小娘子们终于一边哭泣着一边各自放开了手。 “贾姐姐,我害怕……”被拖在最后的明天就要过生日的冯家二小娘子冯桐两眼都包着泪,眼巴巴地看着前头最快爬起来的户部尚书家的贾颖。 “你放心。咱们都是什么身份?刚才那位有功夫的姑姑不敢见死不救的!”贾颖肯定地大声说道,仗着身高腿长,一把便先捞起了邬喻,使个眼色。 邬喻会意,咬了唇,根本不再管后头几个小的,和贾颖彼此搀扶着,一步一滑地急急走远。 “贾姐姐!” “邬姐姐!” 恐惧到极点、破了音的叫声回荡在水塘冰面上。 微飏冷着脸看着渐渐分成两个阵营的几个人,轻声道:“姑姑,您的确不能见死不救。” 咔嚓,冰面裂开的声音再度传来一声。 岸边的侍女们齐声尖叫! 其中还夹杂着郭云筠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 石磬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扭了扭手腕。 ---------------------- 当天傍晚,几路人马从女学直奔各个公侯伯府,甚至还有一路直奔东宫。不一时,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半刻,太子妃隋氏将自己的两个侄女接进了东宫。 其他几家,似乎是犹豫观望了一时,最后恒国公府打头儿,挨个儿派了老嬷嬷到学里,送了东西、留了训诫,然后利落地各自回去。 至于和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接到的女学递过来的消息是:贵府三小娘子懂事知礼、友爱同窗,不愧是陛下、皇后和山长都看重的孩子。 林氏没来由地心里发慌,陪着笑拦住了送信的追问详情,却被告知:“若不是令爱机警,石磬姑姑出手果断,学里好几位小娘子怕要丢了性命去呢!” 再问,却无论如何不肯细说。 林氏急命荀阿嬷去女学替换范阿嬷回来。 可是还没等荀阿嬷出发,恒国公、靖安侯、永宁伯、永兴伯、户部尚书、京兆府尹和民户郎中邬家——也就是当今皇后的娘家,都派了人来送上礼品,态度和蔼地表示感激。 微家上下越发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相熟的恒国公卢府的老管家,被和国公亲手拉住逼着问到底是咋回事。老管家只得苦笑着说了实情:“家里小娘子不懂事,以为学里水塘冻结实了,跑上去玩……” 微府全家色变。 “所幸贵府三小娘子在另一侧瞧见了裂缝,急忙请跟着的石磬姑姑把众人叫回来…… “走在最后的靖安侯二小娘子,只差一点就整个人掉进去了,还是石磬姑姑一把从水里把她捞上来的…… “唉唉,我们家那位,也是,进了女学,一天比一天淘气……” 恒国公家的老管家,年纪跟和国公差不多,须发皆白,说起自家小娘子来,一脸的宠溺烦恼。 微家上下这才明白过来,忙笑着打几句圆场,让人家去了。 这时和国公不由得高兴起来,声音大得像打雷:“我们阿芥就是有福!她这个福气,嘿嘿,肯定后头更大!” 被妒忌之心烧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的微环蹭地跳起来,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众人真真假假地,彼此都露出一个欣慰的笑脸。 ---------------------- 女学。 微飏拉着又换了一身藕荷色裙袄的郭云筠围炉吃茶,低低说笑话:“你还记得她们几个趴在冰面上哭出鼻涕泡来的样子么?” 原本一脸胆怯不安的郭云筠眼睛一亮,接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忙自己捂住嘴,把声音压下去,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微飏凝神看着她,惊叹道:“云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让人心生安宁!” “别瞎说……”郭云筠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低下头作势去饮早就一滴水都不剩的茶碗。 微飏笑嘻嘻地拉她的手:“云姐姐的眼睛就是好看嘛!我这个人从不说谎!” 实在是忍受不了这酸唧唧的牙碜,石磬抬脚走了出去。 屋里两个刚相识的小姐妹叽叽咕咕地笑作一团。原本声如蚊呐的郭云筠似乎也活泼胆大了三分。 石磬听着里头的动静,挑了挑眉。 这就算是,彻底地收服了一个了?! --------------------- 女学的风波第二天传遍了京城。 端方帝眉开眼笑了没三声,便觉得不对,皱着眉叫了千山来问:“即便是贪玩,那也都是浸淫家宅多年的小娘子,十一月初而已,冰面冻不结实这种常识还是应该有的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学里的几个想要捉弄另一个,故意推着一起去冰面上……原想只害那一个的,没想到一群人上去会真的压塌了……” 千山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声音再压低一点,“原本也不至于。是三小娘子听见那几个欺负人的意思,命石磬给她们个教训。石磬脚上便用了些力气……” “我就说,这才对嘛!”端方帝一脸的理当如此,心情更加愉快起来,站起身走了两个来回,才又笑道:“你去,把东宫的动静,让石磐也告诉她!跟她说,别怕,一切有朕呢!” 千山看了看自家摆明了要搭着长蓬给那位胡闹的三小娘子挡风遮雨的君上,只觉得这世上的缘分真是一言难尽。 “哈哈!阿衍还怕她闯祸!这怎么能算是闯祸?这是助人为乐嘛!顺便帮着朕肃清一下京城莫名吹起来这股子歪风邪气!哼哼!” 端方帝眸中精光大盛。 千山的腰顿时弯得更深了一些。 ------------------ “隋家姐妹挨骂了?”微飏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石磬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太子妃隋氏是永宁伯的亲妹妹。太子妃的嫂嫂,也就是隋家姐妹的母亲冯氏,是靖安侯的幼妹。所以跟昨天说要生辰礼物的冯家两个,是嫡亲的姑表姐妹。” “哇!那她们两家子亲戚姐妹联着手逼迫京兆尹府的女儿去湖心挖冰,岂不是平白地把太子的把柄送给了御史台?”微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里头的八卦吃瓜看热闹的烈火熊熊燃烧。 第十五章 善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王府。 “女学?”正要喊梁擎一起去京兆尹府的郁衍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向自家护卫。 “是。而且是女学的人亲自上门去催着去的。” 梁擎从内室慢慢走出来,脸上比平常多了一道斜贯全脸的“伤疤”:“什么女学?” 一看他在自己脸上公然作假,郁衍便明白这个人上回所说的“活下去第一”是完完全全的真心话,叹了一声:“先生这可就真把自己的仕途断了啊!” 梁擎扯扯嘴角当作回应,且探询地看向那护卫:“三小娘子去女学了?有没有带着那位女官?” “带着的。”护卫愣了愣,“只带了乳母和那位护卫女官。” 梁擎垂下眼眸,想了一会儿,看向郁衍:“带着女官去女学,三小娘子此行就是惹祸去的。殿下一会儿完了在下的案子,不如进宫一趟吧?” “呵呵。”郁衍假笑一声,“她惹祸,我还得上赶着给她收摊么?不去。” “那陛下接下来让谁给三小娘子收拾烂摊子,在下可就得搬去谁府上了。”梁擎的笑容比他还假。 一句话把护卫说急了:“你敢威胁殿下?!” “我是在教他!”梁擎脸色沉下去,声调高起来,手指伸出去,公然指向郁衍的鼻子: “离开了漠北,他现在手里有什么?除了陛下的宠爱,你以为他有什么东西可以自保的?!你们?先皇后的娘家?那都是一道旨意就能灰飞烟灭的刨花木屑! “你们长了眼睛就该看得出来,陛下与三小娘子一见投缘,那必是会倾尽力气护着的!此刻此时,谁能替陛下收拾三小娘子的烂摊子,谁就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你主子要不要毛遂自荐去当这个人,让他自己选!你给我把嘴闭上!” 郁衍早就从惊诧变得平静,直直地看着梁擎,忽然展颜,如春花盛开一般,真心诚意地笑了出来:“梁先生是打算帮我了?” 梁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拽拽自己的衣襟,低头看看脚上的高屐锦履,皱皱眉:“这种鞋不保暖。” “嗯。从京兆府回来,给梁先生弄两双咱们漠北的皮靴子,里外都是皮毛的那种。还有毛织的袜子,那才是真暖和。”郁衍满眼都是开心的笑。 --------------- 对于端方帝来说,那些往日比吃的毕罗、喝的抹茶、坐的软轿、睡的火龙更重要的,忽然之间,就变成了那个所谓的和国公府的三小娘子。 十足干劲儿处理完了今天的朝政,端方帝憋着数到了第十二天,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心理建设,急急吩咐人:“准备便服,朕要出去逛逛。” 内侍省总管太监甄三九上前小心请旨:“可要选千山前来护驾?” 这位千山首领,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间便得了陛下欢心,不过短短半月,便成了暗卫大首领、羽林大将军! “嗯。”丝毫没发现自己的眼中早已是波光流转、眉飞色舞,端方帝笑嘻嘻、满心欢喜坐了下来,等着内侍们给自己换便装。 内侍总管往后看,千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端方帝身后:“启禀陛下……” 千山微微犹豫。 “说。”端方帝对着大大的铜镜,努力想要看清自己的身形面貌。 “……是。 “三小娘子今日已经去了女学报到,随身只带了乳母和石磬。” “哦……?!“端方帝顿时动作一停。 三九看着皇帝瞬间凝结的表情,瞬间会意,挥手带众人,退下,只留下千山。 “她这么急着去玩?没等年后?” “这……是皇后娘娘极口说三小娘子伶俐……长公主殿下立时便赏了录取通知书…… “三小娘子回到家中,也并没有急……女学派了人去催,林氏没扛住…… “刚才石磬传来消息,女学出了乱子……” 千山低低地一一说完,徐徐停下,一字不发,屏息听话。 端方帝颓然坐倒:“世事如局,朕怕是护不了她一辈子……” 君臣二人沉默下去。 大殿里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里,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就在守在外头的内侍大总管甄三九即将暴跳的时候,忽然远处跑来一个小内侍,口中高喊: “桓王殿下告进!” 几乎没有半分顿挫,三九冲着殿门拱起手来,高声禀报:“桓王殿下告进,祈陛下召见。” 殿内没有半点动静。 千山看着满身死寂的端方帝,忍不住小心开口:“陛下,是桓王殿下……那个,姓梁的书生,还在桓王府……” “嗯?”端方帝表情动了动,却仍旧显得发钝。 千山躬身低头,缓缓说道:“陛下救下三小娘子性命那天,曾将、梁生被追杀之事,交给桓王殿下全权办理……” 端方帝仿佛刚刚醒来一般,精神一振:“正是呢。要不怎么说我们祖孙心有灵犀?朕刚想让阿衍准备接驾呢!来,快让他进来,朕想他了!” “……是。”千山看了端方帝一眼,低下头去。 一层一层传召下去,郁衍大袖摇摇进了宣政殿,看见端方帝便笑了起来: “皇祖父小心御史又要弹劾!召见孙儿而已,怎么不在后宫?反而在中殿?孙儿来此又不是为了政事。” “你这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端方帝呵呵笑着戟指指向座下常服俨然白衣飘飘的桓王,“穿成这个样子,就不怕京城的小娘子们发疯么?竟然还进宫?万一朕新册的美人爱上你,怎么办?” “祖父!”桓王哭笑不得,掩住了眼,半天,才放下手,满面通红地质问:“祖父,您这样胡说八道会害死孙儿的好不好?!” 端方帝哈哈大笑,倒在榻上,颇有些不羁的韵味:“你来做什么?梁生的案子结了?” “是。谋财害命而已。”桓王叉手低头,大袖遮脸,躬身下去。 端方帝慢慢坐直,看向他的头顶,半晌,方哈地一声,重又倒在榻上,声音中流露出无尽寂寞: “随便吧。” 桓王身形一凝。 “还有旁的事情么?朕正要去后宫看画才人的歌舞。” 画美人乃是西域进宫的异族美女,最擅单人狂舞。端方帝一旦去看,便会痴迷,不眠不休,没个两三天是不会罢休的。 桓王姿势不变,稍停了停,笑眯眯地抬起了头,有一丝不大好意思:“听说,那天见到的那个,和国公府的,三小娘子去女学了……” “嗯。嗯!?”端方帝惊诧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他这孙儿自回京起,对京中一切人事物都不肯过问,这简直让他焦头烂额。 “呃……梁生,毕竟是三小娘子所救,所以在街上听见个传言就急了……”桓王说话的气息有些乱。 端方帝的嘴角高高扬起,两只眼也满意地弯了起来:“哦,听说她去女学了!” “这个……”桓王斟酌着用词,半晌,方道:“三小娘子是个果毅的……孩子!女学又一向……呃,所有地方都欺软怕硬的。我只怕……” 端方帝歪头看着自己明显有些发窘的长孙,呵呵笑。 桓王索性不再说了,肩膀一塌,光棍地抬起头,一脸“算了我就这德行了”,大声道:“三小娘子带着石磐,那是必要闯祸的!” “女学山长可是长公主,你姑奶奶。”端方帝笑嘻嘻地直直盯着双颊映上了可疑红晕的长孙。 桓王瞥见他的目光,忽然不高兴地放下脸,冲着端方帝皱了皱鼻子,转开脸,说话也无比流畅起来: “梁生担心他的救命恩人而已。 “何况,女学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什么人家都有。万一什么陛下看重、皇后赐赏的传言进去,只怕对她是绝无善意的。 “皇祖父宠爱她,就该少疼她一点。须知您的宠爱是杀人的最佳利器!” 端方帝愣住。 忍了半天,桓王似是实在没忍住,抱怨道:“尤其那位三小娘子竟然带着石磐姑姑进女学,这不是要戳着姑奶奶的肺管子了? “便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八岁的丫头,她从哪里把握这个分寸去?我看这一趟,她就是纯惹祸去了!祖父若真是宠爱她,就该管管!” 端方帝哈哈大笑,好笑地看着长孙:“你这孩子,终于被那梁生撺掇得,像个真人了!” 桓王怔住。 端方帝越发笑得和蔼,甚至带了一丝伤感: “祖父看你这两年笑得辛苦,其实比见不到你们兄弟,还要心疼。阿衍啊,你自幼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你所有的兄弟里头,祖父最疼你……” 桓王瞬间湿了眼眶,眼皮一抖,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第十六章 处置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当天傍晚,几路人马从女学直奔各个公侯伯府,甚至还有一路直奔东宫。不一时,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半刻,太子妃隋氏将自己的两个侄女接进了东宫。 其他几家,似乎是犹豫观望了一时,最后恒国公府打头儿,挨个儿派了老嬷嬷到学里,送了东西、留了训诫,然后利落地各自回去。 至于和国公府,对此事是一无所知。 女学。 微飏拉着又换了一身藕荷色裙袄的郭云筠围炉吃茶,低低说笑话:“你还记得她们几个趴在冰面上哭出鼻涕泡来的样子么?” 原本一脸胆怯不安的郭云筠眼睛一亮,接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忙自己捂住嘴,把声音压下去,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微飏凝神看着她,惊叹道:“云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让人心生安宁!” “别瞎说……”郭云筠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低下头作势去饮早就一滴水都不剩的茶碗。 微飏笑嘻嘻地拉她的手:“云姐姐的眼睛就是好看嘛!我这个人从不说谎!” 实在是忍受不了这酸唧唧的牙碜,石磬抬脚走了出去。 屋里两个刚相识的小姐妹叽叽咕咕地笑作一团。原本声如蚊呐的郭云筠似乎也活泼胆大了三分。 石磬听着里头的动静,挑了挑眉。 这就算是,彻底地收服了一个了?! 女学的风波第二天传遍了京城。 端方帝眉开眼笑了没三声,便觉得不对,皱着眉叫了千山来问:“即便是贪玩,那也都是浸淫家宅多年的小娘子,十一月初而已,冰面冻不结实这种常识还是应该有的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学里的几个想要捉弄另一个,故意推着一起去冰面上……原想只害那一个的,没想到一群人上去会真的压塌了……” 千山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声音再压低一点,“原本也不至于。是三小娘子听见那几个欺负人的意思,命石磬给她们个教训。石磬脚上便用了些力气……” “我就说,这才对嘛!”端方帝一脸的理当如此,心情更加愉快起来,站起身走了两个来回,才又笑道:“你去,把东宫的动静,让石磐也告诉她!跟她说,别怕,一切有朕呢!” 千山看了看自家摆明了要搭着长蓬给那位胡闹的三小娘子挡风遮雨的君上,只觉得这世上的缘分真是一言难尽。 “哈哈!阿衍还怕她闯祸!这怎么能算是闯祸?这是助人为乐嘛!顺便帮着朕肃清一下京城莫名吹起来这股子歪风邪气!哼哼!” 端方帝眸中精光大盛。 千山的腰顿时弯得更深了一些。 --------------- “隋家姐妹挨骂了?”微飏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石磬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太子妃隋氏是永宁伯的亲妹妹。太子妃的嫂嫂,也就是隋家姐妹的母亲冯氏,是靖安侯的幼妹。所以跟昨天说要生辰礼物的冯家两个,是嫡亲的姑表姐妹。” “哇!那她们两家子亲戚姐妹联着手逼迫京兆尹府的女儿去湖心挖冰,岂不是平白地把太子的把柄送给了御史台?”微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里头的八卦吃瓜看热闹的烈火熊熊燃烧。 “夜深了,请小娘子早些休息。”石磬就差指着她的脸让她不要这么——三姑六婆! 无奈,强按下那颗好奇的灵魂,微飏只得先睡。 第二天早上,夫子传信: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 哟,这是要针对昨天的事件做安全教育了吗? 微飏顿时兴致来了——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安全教育是什么样的? 可惜,长公主殿下没有给她任何惊喜,而是一通惊吓。 “照着本宫看来,各位小娘子是没拿此处当学校,而是当了自家的后花园了!既然如此,本宫就让你们明白一下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长公主黑着脸拍出一张纸,递给迎新处的邓氏:“邓夫子,即日起,你暂代教导主任之职。” 邓夫子心中叫苦,却也只得上前接了那张纸,照着宣布:“自今日起,至腊月初七放假止,除请假外,在校所有学生,每天功课加倍……” 下头规矩站着的百来名小娘子们顿时轻轻地哄了一声! 加倍?! 那是什么意思? 是夫子们教授的课业加倍,还是课后练习也加倍? “之前课后需完成两页习字的,以后改成四页;需写完一首诗词的,改成两首;需草拟一篇文章的,改成两篇;需要练习琴曲十遍的,改成二十遍;需要绣完一朵牡丹的,改成两朵……” 什么!? 这不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咱们又不是国子监,我们也不需要大战春闱。每天上完课就够累了,作业云者,那是给那些蠢笨的人做练习用的。 “我们耐着性子写写做做就不错了,怎么竟还让我们加倍?这算什么呢? “昨天谁惹的事,长公主殿下就去罚谁,怎么能拿着大家伙儿撒气呢?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一个含着三分恼意的少女声音响起。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会意,都微微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那是谁?”现场的紧张气氛忽然之间无影无踪,微飏不由得好奇起来,忙悄声问身边的郭云筠。 郭云筠抿唇一笑,羡慕地往一个蜂腰鹤形、做男装打扮的小娘子处看去,低声解释:“那是善国公府的独苗,长公主的从孙女,叫崔莹。” 哦~! 这是一家子! 孙女儿嫌作业多,替同窗讨情,当众顶撞自家从祖母呢! 微飏轻轻摇头,低声喟叹,深表惋惜。 若在平常,这点子伎俩,说不准还真能收服一点人心。但在这个时候,长公主刚刚动了雷霆之怒,甚至免去了一个教导主任的职务,怎么可能因为自家晚辈胡闹,就真的忍下了? 这个崔莹,这是抢着送上门吃瓜落啊! 果然,长公主目光冷凝,手一指:“崔莹,你明春及笄,如今可以申请毕业考试了。元夫子,带她下去考试,考完后直接送回善国公府。不必再来女学。” 竟是连呵斥教训都懒得,直接便撵回了家! 崔莹顿时花容失色:“我,我……” “退下!”长公主沉声怒喝。 众人噤若寒蝉。 微飏远远看着那位崔莹红着眼低着头握着拳大步走开,心中感慨万千:惯坏了的孩子啊…… 第一世,她在宫里活得特别艰难。最后还是苦苦哀求了当时的太后娘娘,请旨去了太清观服侍静修的西华女冠,当了大半辈子的道姑,才算苟全了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第二世,她直接跟西华女冠结好,再通过西华女冠巴结上太后,让自己在深宫中稳如泰山——这两世里,长公主殿下都走得早,她甚至没来得及正式拜见。 而西华女冠,就是长公主殿下的养女,为了在母亲跟前尽孝,发誓一生不嫁,这才修了道。 这崔莹,恰是西华女冠最宝爱的晚辈——崔莹这点子小脾气,全是被西华宠出来的。她当年在西华身边的时候,也颇忍受了崔莹许久的刁难嘲讽…… 微飏看着崔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对西华女冠的思念。 前后加起来数十年的忘年交,彼此早已心意相通——她的苦,只有她懂得;她的难,也只有她看得到。 前一世她风华正茂便做了太后,西华女冠进宫去看她,满面伤感:“真要把一辈子都扔在这个慈安宫么?连颜色衣裳都要谨慎着穿……可苦了你了!” “我不苦。你才苦。连还俗都不行……” 她和西华女冠抱头痛哭了一场。最后,两个人低低地同时说了一句话:“没办法,要活下去啊……” 微飏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曾经抄写了整整八大柜子佛经的手,指尖轻颤,精神恍惚…… “三妹妹!三妹妹,发什么呆?山长在叫你!”郭云筠狠狠地一把拧在她胳膊上! 微飏疼得呲牙咧嘴,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都变了:“噫——咦?什么?” “三小娘子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长公主威严的声音遥遥传来。 前后左右的人都在看她。 什么什么就如何处置…… 微飏尴尬地咧开嘴,呃啊了两声,搪塞:“我年纪小、见识浅、人微言轻……” “嗯,那此事本宫就做主了……”长公主略带欣慰的声音接着她的话尾慢慢响起。 “问你石磐姑姑救援不及,致使冯家二小娘子落水该怎么处置?!”郭云筠急忙把前情补齐! 我去!! 这事儿?! 那可真不能不管啊! 微飏再呃啊一声,急忙续上:“此事我本是不该置喙的!只是石磐姑姑是陛下赐给我的教导姑姑,若要在她救了人之后还要怎么怎么惩罚,我以后也没脸再去见皇帝爷爷了! “不如我把石磐姑姑退回给皇帝爷爷吧!长公主殿下也不用问我,直接去问皇帝爷爷,姑姑毕竟是御前的人呢!” 救了人反而要被罚?! 这是什么鬼道理?! 你要处置?行啊!那是你兄弟的人,你自己去跟你兄弟说去!别拿我一“小孩儿”当挡箭牌! 第十七章 顶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着微飏一脸的不信邪,乐得看笑话的石磬很是带着一丝兴味,立即回宫了一趟。谁知,她竟然听到了这么一条谕令: “哦。三九去一趟善国公府,给崔家那个叫崔莹的,以贵妃的名义,赐一支凤头金簪。及笄礼上好用。再拿一盒司膳新做的蜜饯,给她甜甜嘴甜甜心。” 石磬瞪圆了眼睛。 陛下这竟然,在绕着弯儿地给三小娘子做面子! “那三小娘子那边呢?臣该怎么办?”石磬情不自禁地张口去问,她真的已经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忽然冒出来的端方帝的心头肉了! 可是端方帝横了一眼过来,挥挥手,告诉她:“滚回去,该干嘛干嘛!” 这! 石磬傻眼。 三九垂眸躬身倒退三步,顺便低声叫她:“走啊!找死呢?” 惊觉的石磬连忙跟在他身后也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殿门时,偷眼看去,却恰见到眯眼张嘴笑得弥勒佛一样的端方帝,正老顽童一般拍着手跳起了高丽舞! 满面惊悚的石磬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悄声打探:“三九,陛下最近是不是开始吃金丹了?” “噤口!陛下何时那么糊涂过?”三九扔给她一个白眼。 石磬的脸皱成一团,一指女学方向:“这还不糊涂呢?!这都要神志不清了!” “嗐!胡说什么?!” 三九的拂尘一扫,直直敲向她的手,却被石磬迅疾闪开。拂尘画个圈再从另一个角度敲过去,石磬索性一把攥住。 三九这才瞪她一眼,用力把拂尘抽回来,哼道:“半个时辰前,东宫前来报喜,太子良媛再度诞下一位小皇孙。” “哦!”石磬干巴巴地表示知道了,然后摇头拒绝接受端方帝是在高兴这件事,“那又怎样?” “如今陛下大大小小已经有了十个皇孙,却没有一个孙女儿。”三九慢条斯理地替端方帝找借口,“阿芥小娘子精灵可爱,陛下当了孙女儿了,所以多宠她一些,有什么问题?” 倒也,还行…… 石磬呵呵两声:“也对。”声音里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不然还能是什么?陛下今年六十有七,阿芥小娘子才八岁!”三九再狠狠地翻石磬一个白眼。 “不是前阵子陛下还说想让这位三小娘子嫁给皇长孙么?我还以为陛下是为了皇长孙的体面……”石磬声音压得极低。 三九迟疑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此事原本我觉得陛下想差了,现在看来,陛下真是英明。” “嗯?” “桓王殿下十三岁出京,替先文惠太子谪迁漠北。七年后,漠北大治,百姓安居,胡骑远遁。桓王殿下的本事,大秦内外,谁心里没数? “可是微家这位,年方八岁,以前听说也只是憨直可爱。别的不说,就这年纪、那个心智,哪里就能配得上咱们桓王了? “然而如今看来……”三九说到这里,顿住,抬头和石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一位,文能拿着‘法常法方为正法’的正理顶撞长公主,武能八岁便凭着一柄匕首杀两人救书生……”石磬轻声喟叹,“若说京城只有一位小娘子配得上桓王,也就是她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忽然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眸中的震惊,不约而同又将目光投向了东宫。 石磬再度张口,声音有些发哑:“东宫的喜讯,来得很是时候。” “是,陛下刚才已经亲手写旨,赐名曰御,封襄郡王。”三九长长吐了口气出来,晃晃头,似是要把某些不该有的杂念都从脑中驱赶出去。 然后挤出一丝惯久刻在脸上的笑容来,欠身道:“那我去贵妃宫中请金簪了。石磬姑姑还请早些回女学,不要犯了夜。” 石磬正色还礼:“是。下官知道了。” 两个人公事公办,礼毕,分开,各自去了。 得了消息的微飏虽然笑眯眯的,但老乡没有直接解救她,还是令她有些不大舒畅,一声不吭地自己铺床,睡觉。 石磬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把东宫的喜讯说了。 微飏愣了一会儿,眨眨眼:“这么说,昨晚太子妃留了她两个侄女在东宫大加训斥,今天下午,太子良媛便生了娃娃?” 嗯!? 这两件事是怎么连到一起的!? 石磬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 “姑姑以前真的是替陛下管理所有消息汇总挑选的?”微飏怀疑地打量她。 这个智商和脑补能力…… 她觉得有点儿同情自家老乡。 看着她的表情,石磬紧紧地闭上了嘴,两眼愤恨地看向窗外,心头呼啸而过一群羊驼: 我是!我当然是!老娘当年的差使办的漂亮极了!从来没出过错! 同时,石磬只觉得十分后悔,真不该把东宫这件事情告诉微飏! “端看明天一早,永宁伯府请见东宫时,是单许永宁伯一个人去,还是连上永宁伯夫人了。”微飏耸耸肩,自己爬上了床。 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的石磬哼了一声,抱肘回她:“永宁伯夫人是靖安侯的亲妹,太子即便不想给太子妃面子,也要给靖安侯面子。” “得了吧!隋家姐妹那个蠢样子,说什么都不会是太子妃教导出来的。那只能是有个蠢娘。昨天要不是学里给东宫送了信,我估摸着太子妃都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如今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还则罢了。若真是因为她姐妹进了一趟东宫便闹得人家良媛动了胎气,呵呵,你信不信太子妃今年冬至元正的大朝都得称病? “这种情况下,她还会替靖安侯留面子?不找机会修理冯家一顿就不错了!” 微飏小心翼翼地躺进被窝,自己拽好了被角,打个小呵欠,轰人:“姑姑去睡吧。明早还得带我练功呢。” 进了女学,微飏便和石磬说好,比众人早起一个时辰,跟她练功。今晨已经开始了。这个意思就是:明天继续。 石磬悻悻地帮她吹了灯、关好门窗,慢慢往裙房走。 自己在军中、宫中浸淫二十多年,怎么竟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女娃娃吗?! 这真是——早慧! 天才都会早夭的! 石磬正暗暗磨牙切齿,忽听身后一个小侍女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响起:“石磬姑姑,长公主殿下有请!” 第十八章 喜讯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着微飏一脸的不信邪,乐得看笑话的石磬很是带着一丝兴味,立即回宫了一趟。谁知,她竟然听到了这么一条谕令: “哦。三九去一趟善国公府,给崔家那个叫崔莹的,以贵妃的名义,赐一支凤头金簪。及笄礼上好用。再拿一盒司膳新做的蜜饯,给她甜甜嘴甜甜心。” 石磬瞪圆了眼睛! 陛下这竟然,在绕着弯儿地给三小娘子做面子! “那三小娘子那边呢?臣该怎么如何侍奉?”石磬情不自禁地张口去问,她真的已经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忽然冒出来的端方帝的心头肉了! 可是端方帝横了一眼过来,挥挥手,告诉她:“滚回去,该干嘛干嘛!” 这! 石磬傻眼。 三九垂眸躬身倒退三步,顺便低声叫她:“走啊!找死呢?” 惊觉的石磬连忙跟在他身后也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殿门时,偷眼看去,却恰见到眯眼张嘴笑得弥勒佛一样的端方帝,正老顽童一般拍着手跳起了高丽舞! 满面惊悚的石磬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悄声打探:“三九,陛下最近是不是开始吃金丹了?” “噤口!陛下何时那么糊涂过?”三九扔给她一个白眼。 石磬的脸皱成一团,一指女学方向:“这还不糊涂呢?!这都要神志不清了!” “嗐!胡说什么?!” 三九的拂尘一扫,直直敲向她的手,却被石磬迅疾闪开。拂尘画个圈再从另一个角度敲过去,石磬索性一把攥住。 三九这才瞪她一眼,用力把拂尘抽回来,哼道:“半个时辰前,东宫前来报喜,太子良媛再度诞下一位小皇孙。” “哦!”石磬干巴巴地表示知道了,然后摇头拒绝接受端方帝是在高兴这件事,“那又怎样?” “如今陛下大大小小已经有了十个皇孙,却没有一个孙女儿。”三九慢条斯理地替端方帝找借口,“阿芥小娘子精灵可爱,陛下当了孙女儿了,所以多宠她一些,有什么问题?” 倒也,还行…… 石磬呵呵两声:“也对。”声音里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不然还能是什么?陛下今年六十有七,阿芥小娘子才八岁!”三九再狠狠地翻石磬一个白眼。 “不是前阵子陛下还说想让这位三小娘子嫁给皇长孙么?我还以为陛下是为了皇长孙的体面……”石磬声音压得极低。 三九迟疑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此事原本我觉得陛下想差了,现在看来,陛下真是英明。” “嗯?” “桓王殿下十三岁出京,替先文惠太子谪迁漠北。七年后,漠北大治,百姓安居,胡骑远遁。桓王殿下的本事,大秦内外,谁心里没数? “可是微家这位,年方八岁,以前听说也只是憨直可爱。别的不说,就这年纪、那个心智,哪里就能配得上咱们桓王了? “然而如今看来……”三九说到这里,顿住,抬头和石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一位,文能拿着‘法常法方为正法’的正理顶撞长公主,武能八岁便凭着一柄匕首杀两人救书生……”石磬轻声喟叹,“若说京城只有一位小娘子配得上桓王,也就是她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忽然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眸中的震惊,不约而同又将目光投向了东宫。 石磬再度张口,声音有些发哑:“东宫的喜讯,来得很是时候。” “是,陛下刚才已经亲手写旨,赐名曰御,封襄郡王。”三九长长吐了口气出来,晃晃头,似是要把某些不该有的杂念都从脑中驱赶出去。 然后挤出一丝惯久刻在脸上的笑容来,欠身道:“那我去贵妃宫中请金簪了。石磬姑姑还请早些回女学,不要犯了夜。” 石磬正色还礼:“是。下官知道了。” 两个人公事公办,礼毕,分开,各自去了。 得了消息的微飏虽然笑眯眯的,但老乡没有直接解救她,还是令她有些不大舒畅,一声不吭地自己铺床,睡觉。 石磬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把东宫的喜讯说了。 微飏愣了一会儿,眨眨眼:“这么说,昨晚太子妃留了她两个侄女在东宫大加训斥,今天下午,太子良媛便生了娃娃?” 嗯!? 这两件事是怎么连到一起的!? 石磬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 “姑姑以前真的是替陛下管理所有消息汇总挑选的?”微飏怀疑地打量她。 这个智商和脑补能力…… 她觉得有点儿同情自家老乡。 看着她的表情,石磬紧紧地闭上了嘴,两眼愤恨地看向窗外,心头呼啸而过一群羊驼: 我是!我当然是!老娘当年的差使办的漂亮极了!从来没出过错! 同时,石磬只觉得十分后悔,真不该把东宫这件事情告诉微飏! “端看明天一早,永宁伯府请见东宫时,是单许永宁伯一个人去,还是连上永宁伯夫人了。”微飏耸耸肩,自己爬上了床。 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的石磬哼了一声,抱肘回她:“永宁伯夫人是靖安侯的亲妹,太子即便不想给太子妃面子,也要给靖安侯面子。” “得了吧!隋家姐妹那个蠢样子,说什么都不会是太子妃教导出来的。那只能是有个蠢娘。昨天要不是学里给东宫送了信,我估摸着太子妃都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如今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还则罢了。若真是因为她姐妹进了一趟东宫便闹得人家良媛动了胎气,呵呵,你信不信太子妃今年冬至元正的大朝都得称病? “这种情况下,她还会替靖安侯留面子?不找机会修理冯家一顿就不错了!” 微飏小心翼翼地躺进被窝,自己拽好了被角,打个小呵欠,轰人:“姑姑去睡吧。明早还得带我练功呢。” 进了女学,微飏便和石磬说好,比众人早起一个时辰,跟她练功。今晨已经开始了。这个意思就是:明天继续。 石磬悻悻地帮她吹了灯、关好门窗,慢慢往裙房走。 自己在军中、宫中浸淫二十多年,怎么竟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女娃娃吗?! 这真是——早慧! 天才都会早夭的! 石磬正暗暗磨牙切齿,忽听身后一个小侍女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响起:“石磬姑姑,长公主殿下有请!” 第十九章 宠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然而,转过天来的早上,微飏就深深地感受到了她家老乡对她的宠溺—— 邱医正来了。 一脸严肃地带着药箱,十分严正地要求复诊:“三小娘子前次受寒,伤了脏腑。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若是不好生调养,只怕会落下病根。” 女学的夫子明知道是瞎话,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请邱医正给微飏看脉。 微飏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瘪着嘴眼巴巴地看着邱医正:“我手脚总是暖不过来……” “这就是症状了!耽搁不得!”邱医正声色俱厉,“三小娘子必须立即回家!清明寒食之前不得再着凉!否则本医也救不了不听话的病人!” 别人还没怎样,先把范阿嬷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的神天菩萨!这可使不得啊!快!快家去!老奴这就去叫车来!” 邓夫子在旁边看着,扶额无语。 “正好。”石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就站在邓夫子身边,幽幽的声音吓了邓夫子一跳,“长公主殿下说,我在学里,反而让学生们胡闹起来有恃无恐。让我赶紧滚。” 这个话要邓夫子怎么接?只得干笑。 “今年这天格外冷,学里用炭怕也靡费得很。”石磬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似是要往邓夫子的脑仁儿里钻一般。 “何况刚刚闹完那么一大场……不如劝劝你家山长,早些放假吧。也省得各家惦记还不敢吭声……” 这倒是个真诚的好建议。 邓夫子下意识地叉手欠了欠身:“多谢姑姑美意。” 微飏遥遥地看见了这一幕,没吭声。 车马齐备,打道回府。 邱医正还没回到太医院,便被林氏派来的人拦住,恭恭敬敬地奉上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大早晨的跑这一趟,不论是哪位的意思,也辛苦了您。买盏热饮子吃,暖暖手脚。” 这若是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邱医正这么多年的太医院也就白掌了。含笑接了银票,点头道:“原不该拿的,毕竟是奉旨办差,讲不起辛苦不辛苦的话。 “只是三小娘子年纪小,有些事不识得轻重,林娘子还该照看仔细些。果然冻病了,大年下的,陛下该多心焦?这可是正经医嘱,还请转告贵主人为要。” 也就是说,这一趟差,是端方帝亲自吩咐的。 得了这个话,林氏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高高兴兴地准备给微飏裁制新衣、瞧看新首饰,好过新年。 这边微飏却背了人,盘问石磐:“姑姑跟邓夫子说什么?” 石磐也不瞒她:“建议女学早些放假。” “昨儿陛下说的?”微飏扬眉。 “不是。”石磐垂眸不语,打定主意她不问,自己就不说——昨晚那次被鄙视实在是太伤人了。 可微飏只在脑子里稍微转了转,便哂笑一声:“长公主这个弯儿绕的!就有这么爱面子吗? “还得挟着陛下的威风,通过你的口,让旁人去劝她,她才肯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 “她昨天就宣布了女学提前考试放假多好?还显得她重视此事。各家各户也好教训姑娘们,日后惹事也能掂量掂量。 “这倒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奖不奖,惩不惩,她当学校是朝堂呢?!难怪女学风气不正!” 石磬死死地咬紧了后槽牙,才憋住自己没惊叫着问出来她是怎么想到这一大套道理的!而且,竟还猜到了真相! 微飏斜睨了她一眼,好笑地给她解惑:“昨儿姑姑从宫里回来,连东宫的事儿都告诉了我,却没说长公主这一节,就说明那时候还没发生。 “大清早起,晨课都没开始,您就跟着我回了国公府,自然也不是早晨又见了旁人。 “那在女学里,又能在夜间轻易找了您去吩咐学里这种事儿的,除了长公主殿下,还有谁有这个权力面子?” 这倒是自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石磬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莫名其妙放在心尖尖上的这个小娘子,委实是又清醒又机灵。 “那咱们现在做什么呢?”被宣布今天连屋门都不许出的微飏趴在窗台上,看着外头荀阿嬷亲自检视着新院子的众仆下,觉得百无聊赖。 石磬想了想,小心提议:“之前陛下是不是曾经说过,让小娘子无事时可以去寻桓王玩耍?” “啊?有吗?”微飏愣一愣,忽然想到,这必是自家老乡故意给自己留出来的空档,不由得眉开眼——可刚从榻上一跃而起,就听坐在她外屋查看账簿的林氏咳了一声,淡淡说道: “今天邱医正刚说了你着凉不能上学,所以才回了家。进门没半个时辰,你就去桓郡王府上闲逛,你这是打邱医正的脸,还是想说陛下偏疼你疼错了?!” 微飏冲着石磬做个鬼脸,又爬回了床上,想想还是不甘心,招手令她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是。”石磬笑着答应,大步出门去了。 林氏愣了一愣,手拿着账簿进了里屋,问道:“口口声声是你的贴身护卫,你在哪里她在哪里——这就,出去了!?” “嘻嘻,阿娘,你让舅舅给我找几个根骨好的小女孩吧?正好陪着我一起跟石磬姑姑学功夫!”微飏扑上来抱着林氏的脖子撒娇。 这件事倒是正经事,立即便将林氏的注意力吸引开去:“你还真说着了!你大闹女学的事儿你舅舅也听说了,昨晚就张罗着要想办法把你弄回家来。 “今天早上我一听你要回来,已经让人去告诉你舅舅了。就他那脾气,管保一会儿就来。你自己跟你舅舅说这件事。 “顺便也好好想想,怎么能安抚住你舅舅,让他别琢磨着带你出去胡闹!你可已经在那么多人眼里挂上牌名了,再出事儿可就都是大事儿了……” “啊?!舅舅要来吗?已经说好啦?那可太好了!”微飏欢呼一声,直接从榻上再度跳下地来,满口里指挥着人给她拿寒酸衣服、素银首饰,张罗着换装。 林氏看得只发懵:“你,你这是,要干嘛?” “前阵子的蜜橘是从南方来的。船上必定不止吃的,必定还有穿戴玩耍的!我若是打扮得金碧辉煌的,舅舅给我礼物都给的没意思! “我穿破点儿,舅舅就多给我些东西,我也开心,他也高兴,这多好?”微飏振振有词。 林氏气得一巴掌抽在她屁股上:“这歪理!你想敲诈你舅舅你就明说!” 第二十章 林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林家从关中迁到京城之后,林筹林老爷才又续娶了一房。原因无他,长姐林氏嫁入和国公府,便无人照看年方十岁的小郎君林朴了。 正因为如此,先后被简单粗暴的长姐和口蜜腹剑的后娘洗礼之后,林朴迅速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精明商人,继承起乃父的事业来,稳稳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林记的茶舍、酒楼、绸缎庄、竹木铺子等等,已经从京兆府开进了两淮。 而作为早已掌家数年的少东家,林朴的爱好,除了挣钱花钱,就是疼宠家里的三个孩子——自家的儿子林陶,和外甥微诤外甥女微飏。 听说微飏连番出事,偏还就在半月之内,林朴的怒火已经快要摁不住了。一旦接到姐姐的消息,二话不说立即便打马上门。 这边微飏刚刚换好了装——林氏哪里拧得过她——林朴便大步流星走到了蕉叶堂大门口,扬声便叫:“阿芥出来!你这院子我进不得,咱们去你娘那边说话!” 后头颠颠儿地跟着的婆子满面堆笑满口阿谀:“要说咱家亲戚,头一个守礼知规矩不难为我们下人的,就数林家舅爷了! “三小娘子刚来了一位尚仪女官做教导姑姑,若是您贸然进了这院子,说不得奴婢这引路的,就要狠狠地打一顿呢!”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天下最有眼色最懂规矩的就是你们,端看你们乐不乐意教这来往的亲戚客人罢了。” 林朴先翻个白眼,再低低地笑两声,随手几个小银角子丢过去:“都到这儿了,就别看着我了!还不去喝茶歇着去?我姐姐难道还能多赏你几个铜板不成?” 婆子捧着银角子,捏一捏赶紧塞进怀里,眉开眼笑:“二娘子倒是时常想赏我们,就是大娘子听说了就要聒噪。我们这起子怂货没胆量,不敢收罢了!舅爷您且耐烦些等在此处,奴婢就告退了!” 冷冷地瞥过婆子的背影,年轻的林朴收起了脸上随意的笑容,皱起了眉心里默数:一,二,三…… “舅舅!” 果然,还没数到四,微飏便蹦着高儿扬着最惊喜的笑脸扑了出来,一头撞进林朴的怀里:“舅舅啊,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我娘说你年前忙,不许我去找你,也不许给你送信,说我就会添乱。舅舅我可想你了呢! “舅舅,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你送了我那个啊,我肯定就没命了!上次我进宫,皇帝爷爷还夸它锋利呢!还有那个弹弓,我都带去女学了,还没顾得上玩就被弄回来了……” 一张小嘴麻雀一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林朴笑着“哎哎”地口中答应着,目光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遍,才松了肩膀,真心实意地笑着伸手轻轻敲了敲外甥女的额角: “淘气的丫头!差点儿把我魂儿吓没了。你娘呢?” 林氏皱着眉头走出来,打量了胞弟片刻,嫌弃地问:“你媳妇娃娃呢?就你自己来了?我见你做什么?你把陶哥儿带来我看看才是真的。” “那明儿让她娘儿两个自己来。”林朴转头故意对微飏悄声笑道,“你娘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分明也担心我,就是不肯直说。” “可是说呢!若照着娘口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原样听意思,舅舅和我都是她恨不得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才好呢!” 微飏跟着林朴一起撇嘴、点头,甥舅两个同仇敌忾一般,自顾自往林氏院子的方向去,把林氏丢在了后头。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的背影,林氏又气又笑,且对荀阿嬷抱怨:“凭什么人家都说外甥肖舅?根本就是手把手教坏了的! “若没有阿朴撑腰出主意,阿芥何时会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荀阿嬷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奴去厨房看看,午饭给舅爷加两个好菜。” “再让人去问问,二郎今天几时回来。”林氏不放心地又往林朴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万一阿朴胡闹,他姐夫在,中间也好有个转圜。” 荀阿嬷心下不以为然,却也还是笑着答应去了。 甥舅两个凑在林朴带来的大箱子跟前翻看。 “这是波斯国烧出来的玻璃,我要了些珠子,跟你的弹弓一起,当弹子最好。这是江南新做出来的毽子,我特意让他们用了铜钱做毽底,过年你赏人用。 “上回茶铺掌柜说,你使人去寻几样器具。我让他们照着你给的图做出来了,大小都有。你看看是不是。 “这些就都是小玩意儿了。我让他们到处走的时候,若是京城见得少、或者没见过,就让他们给你带回来的。这两三个月,杂七杂八就攒了这么些。” 微飏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宝贝得不行,一张小脸凑到林朴眼前去笑:“舅舅真好!我家便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只要有舅舅,我也是世上最有福气的!” “呸!这才几样东西,就买了你的心了。什么出息?”林氏哼一声,喝命微飏去另一边乖乖坐着,又让人把那个箱子搭下去。 微飏眼疾手快抢了个毽子出来,站在屋里试着踢,嘴里却学着林氏的话哼道:“这能值几个钱?宫里娘娘们赏我的那一车里,哪一样都能顶这一箱。 “可舅舅疼我的这份心意,便把所有那个库里的东西都摞一起,能抵得上我舅舅的半成么? “阿娘老把我当傻子。我可不是我哥哥,对吧舅舅?” 林朴呵呵地笑,连连点头,瞟一眼明显有些担心的林氏,忽然笑问微飏:“阿芥啊,我若是给国公爷送个表达晚辈心意的礼物,该送什么好?” 啊?这是在问我应该怎么搞事吗? 微飏顿时精神一震,毽子接住,眼珠儿骨碌碌转了三圈儿。 “你快给我住口!”林氏哭笑不得,急忙阻止,“你们俩都给我安生着!” “哎呀呀,大过年的,总要送礼的嘛。我跟阿芥聊聊而已。你看国公爷平常,除了府里的大郎君,他哪里会跟谁说点儿心里话? “也就是阿芥,哪怕上回是把阿芥给丢了,那也是因为能想起来带她出去玩儿。这还得说,老爷子疼阿芥! “我这个给阿芥当舅舅、给老爷子当晚辈的,送点儿东西,不是应当应分的嘛!姐你别管!阿芥,来,说说,你觉得舅舅应该送点儿什么?” 林朴混迹生意场上十数年,嘴皮子够多利落,林氏哪里说得过他?只得干瞪着眼看他把自家女儿往歪里带。 第二十一章 识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嗯……”微飏歪在林朴跟前的脚踏上,忽闪着眼睛琢磨,过一时,嘿然一笑,“皇帝爷爷不许祖父再去赌场,他可憋坏了呢!” 林朴哈哈大笑:“哎哟果然是我的好外甥女!这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弯腰凑到微飏跟前,低声笑道,“我进门就让人给国公爷送去了一副纯金的骨牌!” 什么?! 微飏只愣了一愣,噗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抱着肚子就往地上倒。 林朴急忙一把拎起她来搁在榻上,跟着一起笑道:“怎么样?舅舅这个礼物送的好不好?是不是送到国公爷的心坎儿上了?” “还心坎儿上?”林氏气得不知道怎么着才好,伸手抽了旁边的一丈青便没头没脑地抽了过去: “他老人家又没钱又要玩,你把钱铸成赌具给他送去,你是让他玩还是不让他玩?你这不是想气死他吗?!” “还外带了一对儿象牙的骰子呢!”林朴边躲,边笑得倒在了榻上。 微飏笑得喘不过气来,拉着林朴往自己身后藏,摆手不让林氏打,却出不了声儿,半天,才倒过气来摇头笑道:“阿娘,舅舅也是好心!” “这是人家微家的事,他个姓林的掺和什么?”林氏口不择言,说完便后了悔,脸上一黯,看了弟弟一眼,不知该如何补救。 林朴却似没听见一般,嘻嘻地笑着,就歪在榻上,招手叫微飏:“阿芥,我听说陛下对你很好是不是?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新鲜玩意儿?舅舅给你弄了来,你拿进宫去孝敬皇上去?” “嘿嘿,我生来就该是舅舅的亲外甥女!您怎么知道我正给皇帝爷爷琢磨好玩儿的东西呢?” 微飏笑得越发开心,直接爬到林朴的身边,紧挨着他坐下,掰着手指头数:“上次我去,发现宫里的点心真不怎么好吃,我想给皇帝爷爷做吃的。可是饮食这种东西,送进宫是大忌讳。 “我看着宫里的摆设也都不是新出的货色,原就想请舅舅往南方寻些雅致的金玉瓷器来,可又担心御史弹劾皇帝爷爷说才建国几年就奢靡成风。 “还有御花园里的花树,说真的,还不如咱家的呢。但那也是有衙门口管着的。我若是贸然开口,说不准就要砸了人家的饭碗,那人家岂不是要怨死我了? “后来我就琢磨,不然就给他老人家弄点儿玩意儿,日常散淡的。可宫里那么多娘娘,琴棋书画的,哪不比我这小脑袋瓜子想到的出色?我可不敢跟她们作对去。 “所以想来想去都到了现在了,我也没想好该给皇帝爷爷弄些什么东西,才又能讨了他的开心,又不让他被人家说三道四的。” 说完,微飏发愁地嘟起了嘴。 林氏听得目瞪口呆。 林朴则目光大盛,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微飏好一阵,才轻轻蹙一蹙眉,笑着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记:“小小的娃娃,想得可真多!” “舅舅,”微飏扯了林朴的袖子撒娇,“您见多识广,您替我想想嘛!” 林朴呵呵地笑,抬头问林氏:“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多思多想了?敢是宫里来的女官拘着给加了功课?” “我哪里知道?”林氏早就听得呆住,这时候也诧异地看了微飏好几眼,却不以为意地又巴巴地转脸看着兄弟,露出个亲热笑容来: “她小孩子家家的,虽是胡思乱想,我听着却也是这么个道理。你在外头打交道的人多,权贵官宦、三教九流的,忌讳等事你都深知。 “皇上的确疼她。前儿救了她的命不说,转天就差了太医院的医正来给她瞧病,没听见她开口说话都不放心。 “我们家这样儿的,她阿爹是个愣的,我又是个深宅妇人。旁人就更指不上了。也就是你,她嫡嫡亲的亲舅舅,你不帮她谁帮她呢?你帮她想想!” 这番话,颇有些颠倒。 道个歉而已,母亲却还是直说不出口,这样遮遮掩掩的——微飏很想笑,却又不敢,只得抿一抿嘴,看着林朴等他回话。 “皇上的喜好我不知道。四平八稳的东西,那还用得着阿芥去送吗?照我的意思,阿芥自己喜欢玩什么,就给陛下送什么。 “犯忌讳,犯忌讳怎么了?你是个小娘子,又不是个小臣子。你管他呢?皇上觉得不合适,自然会教导你。让他老人家有个小娘子可以教导,难道不是好事儿?不也是一种孝顺?他老人家可没孙女外孙女呢!” 林朴话音未落,外头荀阿嬷一声笑语:“尚仪回来了?我们舅爷来了,正跟我们娘子和小娘子在里头说闲话儿呢。” 屋里三个人下意识地一静。 紧接着便是石磐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嗯,挺好的。很知事理,没去焦叶堂,也不教小娘子曲言媚上。聊吧,我回去歇歇。” 说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远去。 林氏和林朴呆滞无语。微飏看着他二人的表情,噗嗤一笑:“姑姑是皇帝爷爷送来教我功夫的,耳聪目明。” 林朴用握着的空拳手背尴尬地搓了搓自己的额头,偷眼去看长姐,正巧林氏也不好意思地别脸过来看他,姐弟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时候,荀阿嬷也走了进来,臊眉耷眼,满面不自在:“我这不是枉做小人呢……” 屋里几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饭时,林氏又让人去正院和大房去哨探,回来人禀报说:“国公爷正对着那副黄金骨牌象牙骰子掉眼泪,已经说了午饭不吃了,吃不下。” 林氏尴尬地讪讪笑:“是么……” 再看他甥舅两个,一个比一个自然从容,正襟危坐,甚至还像是听见什么金科玉律、微言大义一般,轻轻点头,就好似在赞叹:说得好啊做得对! 哭笑不得的林氏急忙又问大房,人回:“大郎君不在家,大娘子说了,她娘家正要接她回去逛逛,已经定了明儿的日子。明天还要请二娘子照管一天家务。” ——便这种事也要争竞一番! 挥手让来人退下,林氏笑:“正好。咱们仨好好踏实吃顿饭。” 姐弟甥舅们高高兴兴用了午饭。那边焦氏打听饭吃完了,立即便请林氏过去交接家务。林氏只得让微飏代她送林朴出去。 看着林氏去了,略停一停,林朴又把荀阿嬷也支走:“焦大娘子赌着气呢,阿嬷跟去看看,别让姐姐吃了亏。我这儿有阿芥呢。” 荀阿嬷也满心惦记,闻言飞步去了。 周遭就剩了甥舅两个和跟着微飏的大燕,慢慢地往二门走。 看看跟着的大燕走个神儿,林朴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微飏:“阿芥,你……是遇见大事儿了吧?怎么,变了个人一样?” 微飏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林朴,心里缓缓地明白了过来:前两世这位舅舅都跟自己不大亲近的原因,大概就是,他是唯一一个看透了自己并非原身的人,吧?! 第二十二章 盟军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定定地看了林朴一会儿,收回了刚刚要伸过去牵住林朴袖子的手,慢慢地把双手背到了身后,十根手指轻轻地交叉纠结在一起,低下头,看向了地面。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忽然流露出来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沧桑荒凉,林朴脸色一沉。 “舅舅,我不仅看到了杀人,我还亲手杀了人。我不仅亲手杀了人,我还没有不舒服、没有生病、甚至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 微飏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游荡在半空的孤魂一般,带着一股浓浓的落不到地上、抓不住根基的,恐惧。 林朴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双唇紧闭,一字不发。 “我,最近,常常有梦。”微飏转了个身,把半侧脸半背影留给了林朴,声音越发幽微缥缈,“很多梦。不一样的梦。舅舅,我现在夜里外床不敢让人伺候。” 听到这里,林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大燕。 迷迷瞪瞪的大燕被他的眼神冷得一激灵,忙低下头,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得更远了一些。 “我怕我说梦话。 “桓王早死了……他弟弟也一样…… “皇帝爷爷根本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情…… “祖父是横死的,不明不白……大伯一家子落拓到了冬天只能躲在酒楼厨房大灶隔壁取暖……阿爹阿娘……” 说到这里,微飏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天,拼命想让眼泪回去。 “舅舅,我跟您说这些,是因为,我没梦见您。其实我每回醒的时候,都想问问您:” 微飏转回身来,蓄着满眼的泪,咄咄逼人,“舅舅,您在哪儿?我和哥哥相依为命、苦苦求生的时候,您在哪儿?! “您那么大本事,那么多人脉,那么深厚的家底,便买命,买不了我爹娘,还买不了我和哥哥么?!您为什么不帮我们?!一次都没有!?” 再也没有其他的疑问,林朴一把将微飏紧紧抱在了怀里,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这个话,除了这一回,以后再也不能跟一个人去说!知不知道?!会死的!一定会死的!而且一定会死无全尸!不得好死!” 微飏抓着林朴的衣襟,原本三分真七分假的绝望和愤怒,顿时化作了十分委屈,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舅舅,舅舅……我害怕……” ”别怕别怕。以后都有舅舅。”林朴鼻子发酸眼睛发涩,脸上却闪着阴沉的寒光,“梦里那些……你自己也说了,桓王、皇帝,都不一样了,都做不得数! “往后,不论碰上什么,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变成什么……舅舅都是你的舅舅!你的事儿,就是舅舅的事儿。舅舅必不让你再受一丁点儿——那样的委屈!” “嗯,嗯,嗯!”微飏一边哭,一边在林朴怀里胡乱地点着头,鼻涕眼泪蹭了林朴一前襟。 林朴拼命压下去自己心头的震惊,然后把着微飏的肩膀,弯腰看着她的脸,逼着自己挤出个笑容来:“现在,阿芥,你告诉舅舅:你祖父带你去银钩,是谁的主意?” 这才是正经大事! 微飏当然明白:林朴来自己家一次,并不容易。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说最重要的关键点! 一边拽了手帕擦着自己腮边的泪花,微飏一边迟疑地怯声答道:“不知道。我原想着人去打听,可身边这几个,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正可信的。我不敢……我怕打草惊蛇。” “做得对。”林朴深深点头,直起了身子,沉吟片刻,“原先你娘让我给你预备小女孩子使唤,我只想到了忠诚老实,现在看来,光老实还不行。” 微飏眼睛一亮,急忙把与自己一起学功夫的这个条件说了,又轻声道:“顶好还有父兄之类的人,有本事能暗地里跟着舅舅,打听外头的消息,最好。” 林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屈指敲在她的额角:“你是不是看着舅舅的袖袋说的这话?我用了三年才养出来的两家子,你这是就要撬走不成?” 竟然真的有?! 微飏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林朴,刚要说话,又忙看看周围,见没人经过,才小声问:“舅舅,你训练这样的人做什么?”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做事么,能人异士身边可以放几个,终归是方便不少。”林朴显然是不愿多说,笑着又问她:“还有什么要舅舅做的?”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林朴:“我多梦的事,舅舅能不能别跟我阿娘说?” “你阿娘就是个花架子,外强中干的,也就是吼一吼你我。这种事情,说出来白吓破了她的胆。不仅是她,你那个榆木脑袋的阿爹,一根弦儿的哥哥,咱都不告诉他们。” 林朴抚一抚微飏的头顶,怜惜满溢,柔声道:“往后这类事情,你来找舅舅。舅舅给你撑腰。” “你又要纵着她做甚么坏事了?”林氏匆匆赶了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不由得再度抱怨起来,“这两个孩子的胆子一天比一天大,不都是你这一句给他们俩撑腰?!你就惯着罢!” 林朴笑了起来,伸手揽住了微飏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分辨道:“正说姐姐上回吩咐我的事情呢。”又悄悄捏一捏微飏的手腕。 微飏会意,嘻嘻地笑着,蹦蹦跳跳一溜烟儿跑了,边跑边喊:“舅舅再见!回去替我问外祖和舅母、陶哥儿好!” 见她走了,林氏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告诉兄弟:“正要你别走。你姐夫马上就回来了,他说有事找你,请你留步。” 林朴微怔,失笑道:“姐夫不是又想让我去进学考试吧?我不是那块材料……” “不是那个话。”林氏摆手道,“虽然他没说过,但近些日子,我见他总是忧心忡忡的。你就当是帮姐姐的忙,好好解劝解劝他。” 冬天毕竟寒冷,林氏走得急,额角微汗,又站着跟兄弟说话,汗被风禁,话到此处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林朴忙道:“我等着姐夫就是,你看你急得是什么?荀阿嬷派个人带我去外书房,赶紧带姐姐回去吃一碗姜汤。” 说着只听林氏又打了个喷嚏,荀阿嬷心疼地唉声叹气:“连着着急上火,这内热外寒不就闹起来了?” 林氏便摆手不肯听。荀阿嬷无奈地摇头,看向林朴。 林朴正色道:“姐姐,您可病不得!你们家大娘子听说,又该说您装病不想做家务,不肯放她回娘家尽孝了!您快回房去好生暖暖,出身透汗就好了!” 林氏一呆,忙掩住口鼻,嘱咐兄弟一句:“万万等着你姐夫来家。”然后自己回房去珍重吃姜汤捂汗了。 瞧着姐姐远去的背影,再转头看看蕉叶堂的方向,林朴蹙着眉,陷入沉思。 第二十三章 信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听说林朴并没有走,而是跟父亲在外书房喝酒说话,甚至有可能会住下,微飏十分开心。 所以当天晚上,林朴和微隐吃到了从来没试过的冬天下酒凉菜精品:炸花生米。 于是到了临睡,微飏接到外院林朴着人传进来的话:“菜谱拿来,酒楼正好用。” 微飏笑弯了腰,立即提笔写了满满一张纸,折好了方胜让来人送出去:“这是给我舅舅生财的,你们可不许偷看。” 已经微醺的林朴看着方胜哈哈大笑,拆了一眼看去:油炸花生米、老醋花生米、花生米拌洋葱、腐竹芹菜胡萝卜拌花生米等等,一溜儿十来个名目。 挥手让满面好奇的仆役下去,林朴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低声喃喃: “难道,这也能是梦得到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才会在一道花生的做法上,也有如许多花样…… 夜禁的鼓声连绵不绝地响了起来。 林朴下意识地抬头往北看去,忽然一惊,眉心狠狠一跳,额角的汗慢慢地渗了出来! 难道?! 难怪阿芥会提到桓王,和皇帝…… 我的,天哪…… 林朴重重地跌坐在床榻上,怔怔地看向关得紧密的雕花门板,心中翻江倒海! 若果然是如此这般,自己一个小小的商贾,何德何能,能护得住阿芥!?还有诤儿……姐姐姐夫……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半晌,林朴眸中光亮一闪,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快步走到桌边,铺纸提笔,开始写信: “陈兄如晤: “兄曾提及海船营造,弟觉十分有趣……” --------------------- 微飏和石磐在灯下聊天,身边一个闲人都没留。 “今天咱们一走,接着便有不少人家里也遣了车马去接,不是家里有亲戚来往便是长辈们想念孩子之类的借口。到了我回来时,听说已经走了十四个了。其中就有邬喻和贾家那个。” 石磬显然很喜欢林家送来的蜜橘,一个接一个慢慢地吃着。 “长公主竟然同意让她们俩走了?!这可够欺软怕硬的。”微飏嗤笑一声,端了一碗酸酪喝,她意外地对这个时代的饮食都很适应。 “也不算吧。”石磬哼笑一声,“就长公主那个脾气,这俩人估计年后开学前一两天才会接到通知,让她们俩跟崔莹一样,直接毕业。” 微飏呆了呆,呵呵笑起来:“够刚!” “原来就暴躁,成亲后好了很多。驸马死后,若不是西华,她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石磬流露出一丝同情。 微飏趁机赶紧问起西华女冠:“听说西华女冠现在长公主府里住?可我怎么还听说,崔莹是西华女冠养大的?” 石磬手指一顿,面无表情转向她:“小娘子怎么忽然对崔家感兴趣了?” “有备无患。”微飏眸色幽深地对上石磬的双眼,“姑姑,明儿我还会跟您请教南蛮、西夏、漠北、东边沿海各地的消息,是不是都得跟您说清楚是为什么要请教?” “小娘子胸怀天下,令人钦佩。”石磬依旧面无表情,但目光凛凛,全是森寒。 微飏看着她,忽地展颜一笑:“罢了。姑姑现在回宫一趟吧。把我这话跟陛下说说,问问陛下,你究竟该怎么当我这里的差。” “下官问过了。陛下并没有明旨。”石磬的眼神丝毫没有躲闪,而是更紧地盯住了微飏那双精光闪烁的大眼,“下官只想知道,陛下是因为小娘子这个人,还是和国公府,还是——桓王殿下?” “呃?”微飏诧异地张大了嘴,细嫩的小手伸出一根纤纤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姑姑是在问,我?一个八岁的孩子?您知不知道您是在问国朝将来、帝王心术?!” 石磬早已坐直了,姿态如剑,锋芒毕露,脸上一片肃然:“下官不敢当小娘子只是个孩子,亦不敢擅自揣测陛下心意。下官只是不希望自己当的差出漏子,给大秦埋隐患!” “那姑姑可知,您无权审我;”微飏玩味地勾了勾嘴角,歪头笑着看她,“所以您只能,请教我?” 石磬微愕,立即长身而起,双手抱拳,一躬到地:“请小娘子教我!” 哟,可进可退、可倨可恭,服侍献皇后十年的女官,果然不简单呐! 微飏轻轻地笑了起来,俏皮无赖:“陛下自然是因为我讨他的喜欢咯!” 站直了身子的石磬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娘子笑靥如花的样子,只觉得好生可恶,好想一拳打过去! “陛下很孤单。”微飏敛了笑,稍有些怔忡地看向窗外的黝黝黑夜。 石磬心头一抖,肩膀跟着塌了下去。 “我这个无职无权、无利无害的小娘子,大概是让陛下最放松的——朋友了。”微飏的嘴角高高扬起,看向表情裂开的石磐,“我和陛下,算是忘年交吧!” 看着面前小姑娘高高扬起的又尖又滑的下巴颏,石磐心头萦绕的感觉越发怪异:她本应该把这孩子刚才的话都当成胡说八道;可是偏偏,她觉得,这字字句句,都是实话,掏心掏肺的实话。 石磬下意识地叉手低头:“是。下官知道了。”顿一顿,醒过了神,试探着又加了一句,“陛下如今,最信任的人便是小娘子。” “不不!”微飏呵呵轻笑,把石磬的试探扎扎实实地锤了过去,“不是如今,而是,永远。” “永,永远?!”石磬面露诡异地看着微飏。 “姑姑必定在想,帝王心里,一时一地,或许对什么人有过真心。但永远信任这种事,谁当了真,谁便离死不远了,对不对?”微飏笑嘻嘻地歪歪头。 石磬避开她的目光:“下官不敢。” “姑姑你记着,我和陛下,不同的。”微飏得意地吐吐舌头,冲她挤了挤眼,做个鬼脸,“陛下哪怕到了身后,最信任的那个人,也是我。” 那个时候,不该是太子吗?! 石磬叹了口气,同情地抬头看向微飏。 岂料却发现,微飏也正笑眯眯同情地看着她。 所以,她俩到底谁才是那个傻子呢? “所以姑姑,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长公主和崔家了吗?” 第二十四章 坑底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五姓七望之中,如今对大秦朝廷参与度最高的,就是清河崔氏一族。 元后崔文,乃是当今天子的结发妻子,死后谥号孝恭。长公主的驸马崔涛,乃是清河崔氏嫡支三房的长子。善国公崔炬,是崔涛胞弟。贵妃崔敏,则是二人幼妹。 如今崔氏一族,几乎已被长公主当作了自家人。 善国公府的世子和长公主的独子是前后脚病逝的。那边是世子夫人申氏和崔莹孤儿寡母,这边因为接连出事,也只剩了长公主和西华女冠孤儿寡母。越性四个人便都搬到了长公主府里,互相安慰扶持着过日子。 善国公倒是又纳了几房妾室,想要再生个儿子以承宗祧,可惜总没个动静。只得在三年后从族里挑了个孩子,取名崔集,奏报端方帝,记在申氏名下,立作小世子。 申氏性子偏狭,自从世子去后便满腹委屈怨愤,自然不会好生教养崔集。长公主看在眼里,又把崔集接了在自己跟前教养,便如亲祖母一般。 西华女冠见申氏并不十分疼宠女儿,长公主又把心思放在崔集身上,未免就对崔莹格外怜惜一些。 “……倒把崔莹的性子养得骄纵,越发令长公主不喜。” 石磐仔仔细细把崔家的事情说给微飏听,“崔莹十岁的时候,被长公主赶回了善国公府。可申氏辖制不了女儿,总说是西华和长公主惯坏了,最后送去了女学,仍放在长公主眼前教养。 “小娘子听说的崔莹乃是西华养大的,这个话,便是打这儿来的了。” “那崔集呢?现在回了善国公府不曾?”微飏好奇地问道。 石磬摇了摇头:“尚未。崔莹觉得崔集夺了她在长公主府的宠爱,自幼便欺负他。这二年长大了,方稍好一些。 “但长公主觉得崔莹性子可恶,早就放了话,在崔集束发之前,只跟着她读书,不回国公府。” “崔集……今年十二吧?那还得三年。”微飏屈指算了算,耸了耸肩,“到了那时候,崔莹岂不是已经出嫁了?” 石磐惊讶地看着她:“小娘子知道崔集的年纪?” “嗯,听我哥哥提过一次,说比他小五岁,却比他还像大人,什么的。”微飏睁眼说瞎话,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她知道崔集,是因为前世里,这位善国公世子是个极厚道的人,被崔莹欺负很惨。后来又被申氏逼着娶自家亲戚,看着就可怜——还是梁擎略施小计,才替他求到了淑女为良配。 她更加感念的是,自从她住进慈安宫,西华女冠就一直病病歪歪的。若不是多得崔集照看,只怕还拖不了那六七年。 “哦……崔莹的亲事,怕是难得很。”石磐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微飏一眼,笑了笑。 微飏眨眨眼:“你那个是什么笑?” “嗯……桓王殿下今年五月底进京,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崔小娘子在街上瞧见桓王跨马游街的风姿,又逢花落如雨……” 石磬越说自己越想笑,“听得说,崔小娘子当时便直奔长公主府,头一回恭恭敬敬给长公主跪着行大礼,求她做主:要嫁给桓王!” 呃?! 桓王的仰慕者? 微飏的眼中陡然间满是八卦之光:“后来呢后来呢?长公主同意了没?善国公什么反应?申夫人呢?还有还有,太子怎么说?陛下又怎么说!?” “小娘子,您可从来没对一件事这么急切上心过!”石磐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微飏这才反应过来她在笑什么,不由气得一拍桌子:“姑姑!” “好好好!我告诉你! “长公主张嘴便说不行。崔小娘子气得站起来就跑回了国公府。善国公倒同意了,可是国公夫人和申夫人都咬死不肯。崔小娘子转天悄悄拉了善国公直接入宫,当面求陛下赐婚。 “陛下却说:你们是亲表兄妹,便不嫁给他,也是好亲戚。又对善国公保证,一定不会在这件事上委屈桓王。这就是不同意了。善国公立即便拖了崔小娘子回家,吩咐她再不许提。 “崔小娘子并不死心,觉得陛下误会了,百般又找机会去皇后娘娘跟前试探。结果皇后娘娘还没说话,陛下忽然令人公然传话六宫:皇家的长孙媳妇,必要规矩德行都无可挑剔!崔莹一路哭出宫去,全宫城的人都瞧见了……” 石磬说到这里,忽然扑哧一声又笑了,见微飏惊讶地直眨眼,哈哈笑道,“其实崔莹不知道,陛下发这个话,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内侄女邬喻也正跟皇后娘娘歪缠,要嫁给桓王殿下!” 噗! “哈哈哈哈!陛下这是意外地一石二鸟了!”微飏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毫无形象地直接锤着桌子狂笑。 石磬看着她的样子,笑得越发开心,满眼都是戏谑。 忽然,微飏浑身一僵,笑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了头:“上回在宫里,长公主殿下跟皇后娘娘说,我的规矩比崔莹邬喻都好……” “您终于想起来了……”石磬幸灾乐祸,甚至还冲着她挤了挤眼。 啪地一声,微飏狠狠地拍桌子,气急败坏:“陛下还说只是刚有这个念头,如今已经打消了!合着都天下皆知了!?这打消不打消,我都在坑底了!” 这真是挖坑埋土还给自己拍瓷实了啊! 微飏瞬间便哭丧着脸弯腰下去,捧着头呜呜呜:“我得罪的可是桓王的外家啊我的天哪……” 这以后还怎么合作啊!? 我的梁半朝啊! “不行!”微飏猛地直起了身子,满脸狰狞! 自己早就知道桓王成不了下一任皇帝!既然如此,做什么要把梁擎陷在桓王府?自己得想办法把他弄出来!自己的助力,凭什么要送在一个那样的深坑里,而且还是帮着一个说不准哪天就会替外家坑死自己的主儿? 深吸一口气,微飏苦大仇深、视死如归:“姑姑,我们明天就去桓王府!” “去干嘛?”石磬笑眯眯地看着她,甚至还眨了眨眼。 “什么去干嘛?”微飏瞪大了眼睛,结巴了起来——总不能说是去把梁擎抢回来吧?! “呃,我,我去,去问问梁生的案子!” 石磬笑得越发暧昧,一只手举起,捏着一只新封,鼓鼓囊囊:“您不是吩咐我去打听了么?我接到了一封信,给您的。” 第二十五章 刺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愣了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给我的?” “对。说是,昨天桓王带着梁生去结了案子。到了晚上,梁生便把这个递进了宫,交到了千山手里,请他转交给小娘子,也让那件事有个结果。” 石磬目含深意地看着微飏,“小娘子果然与那梁生是素昧平生?跟桓王从无交往?!” 呃? 微飏张口结舌,气得脸红:“你再问一遍我听听!” “嗯,小娘子请先看信吧。”石磬转看目光,面带笑意看向桌上的橘子皮,假装开始收拾。 “哼!”微飏拿了信,看看信皮上似利剑出鞘般锋芒毕露的字迹,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这可不是前世梁擎的笔迹。 微飏稍一迟疑,想了想,并没有马上拆信,而是怀疑地看向石磬:“这封信,是桓王递进宫的?陛下看过了没有?” “桓王府递进宫,明说了就是梁生给你的。但是并不想闹得和国公府人尽皆知,所以请千山转交。 “陛下当然知道此事,也要去看了一眼信皮。发现是封着的,便令人不要动,命我直接给你。” 石磬低着头笑。 微飏恼极了,脸一板:“姑姑,陛下让你来,可不是看我热闹的。你再这样,我就请陛下收回你去!” “陛下身边,既称得上百事通、功夫又好、有相当的官位、还能让你放心用、让陛下信得过的,女子——”石磬笑眯眯地回手拿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就我一个。”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去跟陛下讨个内侍来就是了。”微飏歪着嘴冷笑。 石磬一滞。 微飏抬起下巴看她。 石磬挠了挠头,紧紧抿一抿嘴,双膝并拢,一只手平放在身前的桌上,另一只手往那封信一伸:“小娘子请看信。陛下吩咐,若是小娘子有什么话,明天让下官带进宫去。” 重重地傲娇哼一声,微飏这才踏踏实实拆开信看。 好几张。 第一张似是有人调查梁擎的背景,简单履历和人生大事节点都在上头了。 第二张是抄录的悦来客栈住客谋财害命案的结案陈词。 第三张才正经是一封信——梁擎写给微飏,请她过两三天,女学风波渐熄,去桓王在京郊的别院去坐坐,“当面拜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嗯? 梁擎的字居然真的变成如此这般锋利了? 背景调查里的内容,微飏早已知道;那个邀请,她则得等女学那边提前考试放假的事情宣布后才好动作。所以,微飏只拿起了那个抄录的结案陈词。 “谋财害命……”微飏沉吟了片刻,抬头问石磬,“此案是桓王和梁生一起去的京兆尹府?” “是。”石磬点头。 “中间案子是怎么问的,姑姑可知道?”微飏追问。 石磬迟疑了一下:“陛下不许我们私自查探朝臣,所以此案一切消息,只来自于桓王殿下跟陛下禀报的话。很,简略。” “姑姑可知道,郭小娘子家里有没有接她回去?”微飏想起来自己新交的朋友。 石磬眉梢轻挑:“并没有。” “女学闹成那样,她家里不担心么?”微飏一愣。 石磬摇摇头,耐着性子又说起了郭家:“郭怀卿是个刚直的傻子,他夫人前几年过世了,他一直也没有续弦。郭小娘子日常的教养,如今是她姑母偶尔过问。 “就是因为她家这个情形,这回她又没犯错,女学便没通知郭怀卿。我猜若是没人特意跟他说,到女学放假,他都未必知道女儿在学里受了这种委屈。” “那郭小娘子的姑姑是哪位?现在何处?”微飏忙问。 “她姑父叫窦谨,十六年前的二甲进士第六名,陛下很欣赏。大登科后小登科,就在京城娶了郭家的姑娘。然后就带着妻子出京任职。 “后来有一年过年,郭家这位姑姑回京走娘家,却意外发现有了身孕。郭小娘子的母亲当时在世,十分贤良,无论如何不肯让小姑此刻奔波,生留在家里,直到生产。 “陛下恩典,便把窦谨调回长安县做了一任。之后窦谨又去了外地,做到了沂州别驾,十分得意。 “大前年郭小娘子的母亲过世,郭家姑姑赶回来奔丧,见郭小娘子可怜,便索性带着孩子留了下来。 “直到今年年中,窦谨在任上病了,缠绵一个多月还不好转,郭家姑姑这才去了沂州。” 石磬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郭怀卿虽然也有个妾室照顾家务,在郭小娘子身上却潦草得很。毕竟不是亲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他为甚么不续弦?我外祖父为了有人照看我舅舅,进京后还续了一个呢!”微飏好奇。 石磬看了她一眼,踌躇了一下,想一想措辞,道:“郭怀卿与他娘子感情极好。原本说的只守三年,可如今已经拖了五六年,却还是不肯提及此事。 “窦夫人倒也急得很,偶有一回拿出郭家怕是会无后来说话,郭怀卿拂袖而去。后来竟给妹妹写了绝交信,说是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管窦家便是,休要再管郭家。 “此事沸沸扬扬,闹得挺大。陛下听说了,叫了郭怀卿亲自去问端的,郭怀卿只说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陛下感慨,倒更倚重了。” 微飏眼睛一亮,嘻嘻地笑了起来:“爹娘感情好,对郭姐姐来说其实好事情啊!我看她虽然胆子小,心地却很良善,是非很分明。” “丧母长女本就很难寻亲事了……”石磬话一出口,才想起林氏便是丧母长女,忙道歉,“下官说错话了,小娘子勿怪。” “我娘的亲事也是祖母在世时跟外祖母定好的,不然也真是不好说能寻个什么人家。这倒不用忌讳。”微飏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含笑道: “不过,既然知道郭姐姐家里是这样一个情形,咱们还是帮她一把的好。 “姑姑明天便去一趟,把学里的事情详细告诉郭怀卿,让他不要管女学那边什么态度,还是先把郭姐姐接回家吧! “等她回了家,咱们去看她。” 这哪里是要探望小姐妹,这分明是要去刺探梁生的案情! 石磬忍了好久才没翻白眼,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有病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既然回了家,读书的事情便又放下,倒是练武被重新提上日程。 翌日寅正不到,微飏便被石磐拎到了微家的练武厅,从头开始纠正她的呼吸吐纳、桩式拳架。 只得跟着早起的大燕不一会儿便呵欠连天,被石磐听见,眉头一皱,哼一声:“那个谁,你去一趟前院,看看二郎君和舅爷都出门了没有?小娘子跟他二位都有话要说。” 大燕擦着眼角的泪花儿,赶紧提提神,答应了,一溜烟儿跑掉。 正在扎马步的微飏觉得诧异:“我跟阿爹和舅舅有话说?什么话?” “抻抻这个丫头的懒筋罢了。”石磬手里的小鞭子呼地一声抽了过来,喝道,“站桩能走神么?!找打!” 不一会儿,大燕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二郎君正要出门,说若有大事告诉二娘子,他等不及小娘子了。 “舅爷还睡着呢!我跟外书房服侍的小厮说了,等舅爷醒了,他们会马上递话进来。” “哦,昨晚听见说二娘子吃了姜汤早早睡了,你去看看二娘子如何了。”石磬若无其事。 大燕不假思索地答应一声,转身咕咚咕咚又跑了。 石磬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待微飏收功,开始跟着石磬对拳脚,大燕已是大汗淋漓。 “看你一身汗,站在这里伺候,怕是要着凉。罢了,你回去擦汗换衣裳吧。换小燕过来。”石磬淡淡两句话便又把她支走了。 微飏挑了挑眉。 回到蕉叶堂的大燕一屁股坐到耳房的炭盆旁边,委屈地重重哼一声,跟正在对镜梳头的范阿嬷抱怨道: “这尚仪姑姑真是好生没道理,这样天气,支使着我内院外院跑了七八趟,偏什么正经事还都没有! “嬷嬷,您回头跟小娘子说一声,她便是宫里的姑姑,也不能这样折腾人咱家的人啊!平常我们服侍小娘子,不也顺带着就服侍她了?她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们呢?” 范阿嬷原本紧绷着脸,听她一抱怨,倒笑了出来:“好。我跟小娘子说。回头拨个人给石磬姑姑,让她支使她自己的人去。” “就是!有本事,她从宫里专门带个人来伺候她啊!”大燕又嘀咕两句,落了汗,自己收拾去了。 范阿嬷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出去。 大燕听见门响,这才松了肩膀,重又坐倒在自己床边,双手支住床沿,闭上双眼,低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窗下,范阿嬷直挺挺地站着,听着里头的动静,面沉似水。 林氏这边却是晨起还说竟都好了,梳洗完了却发起了热。 坊门一开,荀阿嬷急令人出去请大夫。林朴本都要走了,忙又进了内院看视,又让人拿了他的名帖,去请林家相熟的大夫也过来诊治。 练功完毕的微飏听见传话,胡乱擦了把汗,忙跑去了林氏的院子。只见林朴正在廊下皱着眉转来转去。 看着微飏的打扮,林朴嗐了一声,不跟微飏说话,先指着范阿嬷发脾气: “她正是气血翻腾的时候,不赶紧盥洗换衣,竟让她就这样一路走到这里来!万一也病了,算谁的? “阿嬷这种时候若是都管不住她,以后就别怪我姐姐换人来管!” 范阿嬷被骂得满脸通红,讷讷不能成言,只得低头称是。 “舅舅别骂阿嬷,她们哪儿管的住我?我是那个听话的人么?”微飏笑嘻嘻地拽着林朴的袖子撒了个娇,才掩着嘴悄声道: “我是因为听说大伯娘一大早便同大伯和二姐姐去走娘家了,怕阿娘这里乱了营,我才赶着跑来的。” 林朴恼得直咬牙:“这焦氏!” 明知道林氏病了,却仍旧甩手就走,这摆明了就是要等林氏出错—— 如此这般,也算是微家的家丑了,就这样剥落在林家舅爷眼前,满院子国公府的仆下们都觉得难为情。 微飏却不着急,笑嘻嘻地凑过去跟林朴咬了一会儿耳朵,又塞给他一个方胜,晃着袖子撒娇:“好舅舅了!求您了!” 林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罢了。那我先去了。昨儿晚上没回家,也忘了跟你舅母说,她还不定怎么惦记呢!” “那舅舅快回去吧。”微飏跟林朴道别,令人送了出去,这才回头看看院子里的人,扬起笑脸: “荀阿嬷,弄了热水来,我就在耳房洗洗就好。 “传话下去,今儿我守着阿娘,家里凡有事,让她们来找我说话。” 这一天,和国公府忽然多出来的无数家务,并没堆到林氏头上,反而让微飏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嘁哩喀喳全给办了个干脆明白。 “我就说这林氏奸诈!”抢在关坊门之前回到家的焦氏听说,气了个倒仰,跟自家闺女悄悄恨骂: “真是商贾出身,再小的机会,她都不放过!这可好,明儿外头就能传出去我欺负她、她闺女能干的话!” “凭什么?!她想博名声就自己去博,凭什么拿着咱家当垫脚石?这阿芥也是,她才八岁,账本没看过、戥子都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处置得了家事?” 微环气恼得不行:“阿娘!你不是说家里这些人都是你的人,一定会把林氏难为死么? “怎么如今反而被阿芥那个小丫头子拿下了厨房、采买两个贪贿?您都怎么挑的人啊?我便再不用功,我也知道这两处的人最要紧……” “你闭嘴!”焦氏瞪女儿,看一眼窗外,方压低声音道:“你懂个什么?如今可还没分家呢!咱们两房花用的都是你祖父的产业。 “外头的庄子铺子虽然是我管着,可这旁边无论何时都有一个对你祖母忠心耿耿的周管家在……” 微环睁圆了眼睛,失声:“娘!你让人偷自己家的银子啊?你有病吧?!” “什么叫偷?!”焦氏脸上一片慌乱,“你阿爹已经立了世子,这国公府早晚是你阿爹的。你阿爹的不就是我的?我让人提前拿一点……” “您也知道国公府早晚是阿爹的啊?!”微环截口反问,满面不可思议! “那您把府里弄得贪贿成风、下人们盗窃偷摸,于阿爹、于你我、于将来,又有什么好处?您这不是自毁根基么?” 焦氏被女儿说得一脸讪讪,支吾半天方道:“好了,我知道了。那两个人不是已经被处置了?我再挑好的上来便是。” “娘啊!那两个人只是被微飏赶了出去,怎么就算处置了?是您让她们贪的,您就不怕她们把您咬出来? “何况,眼看着就是冬至大节,家丑岂可外扬?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俩到外头去乱说啊!” 微环气得双眼通红:“姐姐跟我说,锦王殿下要选媵妾了!” 第二十七章 梅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二房这边,微隐回家时,林氏已经吃了药安稳睡下,微飏也处置完了家务,若无其事地跟着范阿嬷乖乖地学绣花。 浑然不觉家里已经闹腾了一整天的二郎君聚精会神地在外书房灯下写了五六千字的关于如何整饬国公府的方略——当然,日后这东西会被拿来垫桌腿这种事他也是不会知道的。 待大房母女两个的争吵传到微飏的耳朵里,已经是转过天来的早上、练功早餐完毕之后。 “锦王?”微飏满眼茫然。 前世里倒是有“十皇孙闹京城”的火热戏码,可是其中并没有一个什么锦王啊?这又是哪个路口岔了出去? 石磬看着她一脸无知的样子,只觉得匪夷所思:“您不会连锦王都没听过吧?陛下的二皇孙,先二皇子诚王殿下的长子,桓王回京前号称宗室第一美男子的锦王,小娘子竟不知道?” 呃。 这个…… 微飏撅起了嘴。 虽然说是有了个石磬等于拥有了本时代的某度某科,可这个某度某科总是会跳出一些直击心灵的验证问题,这玩意儿谁受得了?! 还是得想办法跟神仙老乡说一声,以后禁止石磬提问,只许回答! 一念未了,外头有人来报:“上回那个千山护卫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三小娘子。” 啊?这么心有灵犀的吗?! 微飏嘻嘻地笑,跳下地来就往外跑。 石磬看着她比往常矫健了三分的身影,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感觉,好像这位微家的三小娘子和皇帝陛下才是自己人,而自己这个跟随御前十几年的尚仪女官,反倒是个外人。 “明天进宫去看梅会?梅会是什么?”微飏好奇地看着千山问道。 千山身着便服,仍当自己只是个护卫一般,欠身抱拳,解释道:“先孝恭皇后素爱梅花。所以陛下便每年都在冬至前挑一天,在宫中排宴,请各皇亲贵胄人家的女眷们入宫,陪着先后赏梅。 “因先后过世,这梅会便停了下来。直到去年新后册立,梅会这才重启。 “这次宴饮的帖子原本早就送到各府了。陛下今天随口问了一句和国公府都请了谁,这才知道并没有邀请三小娘子。 “陛下说,今年的绿梅开得比往年都好,若是看不见就太亏了。所以令下官特来知会小娘子,明天一定要去。” “啊?我们家也有帖子吗?给谁的?”微飏讶异极了。 这帖子必定是邬皇后派送的。她明知道端方帝对自己另眼相待,怎么会不给自己呢?难不成是整个和国公府都没收到? “看名单上,是请了贵府大小娘子、嘉定侯长媳,以及她的胞妹、贵府二小娘子。并无旁人。”千山微微一笑,看了站在后头满面无辜、袖手旁观的石磐一眼。 石磬有些不耐烦,转了转脖子,开口道:“梅会上能看见的人多。后宫的娘娘们长日无聊,就喜欢趁着这个时候相看各家小娘子,牵个线做个媒什么的。” 欸!?梅会竟然是个相亲大会?! 微飏张大了嘴。 石磬想了想,还是摁着性子给她仔细分析:“嘉定侯府还有一个小郎君两个小娘子未曾成婚,所以贵府大小娘子身为长嫂,在受邀之列的确是正理。 “至于二小娘子和您——二小娘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您还小。所以皇后娘娘邀她不邀你,倒不是为了别的。” 哼!这可未必! 微飏瞟了石磬一眼,转向千山时却格外和颜悦色:“好,我知道了。您回去替我谢陛下,就说:我明儿一定去,不仅去,我还有好东西献给陛下!” “这可太好了。陛下总说如今的冬日实在无趣,不及当年家乡热闹。”千山含笑欠身,又加一句:“陛下常说小娘子又聪敏又孝顺,下官等只觉得这话突兀。现在看来,还是陛下烛照万里,慧眼识人。” 微飏咯咯地笑,手一扬,一支纯金的飞镖嗖地飞过去,被千山捞了个正着。 看着千山捏着金飞镖的不解样子,微飏冲他挤挤眼:“使劲儿捏一捏,外头买两盏热酒吃!” 所以,这不是飞镖,这是金子! 千山顿时爱不释手,宝贝一般塞进腰里,连连道谢,笑着去了。 “都升了大首领、领了车骑将军衔了,还这么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石磬嫌弃地哼了一声。 微飏愣了愣,眨眨眼,歪头看着石磬,认真地问:“千山升官儿了?那怎么会是他亲自来给我传这么无关紧要的话?” “……”石磬语塞。 微飏嘻嘻地笑,拍手道:“我知道啦!那是因为我和千山是一样的,都是最得陛下信任的人,我们俩说话呀,肯定投契,不会给皇帝爷爷横生枝节添麻烦!” 信任,投契,横生枝节,添麻烦。 这就是在说,自己不信任她,跟她不投契,动不动横生枝节,不仅没帮上忙,反而给她添了麻烦…… 石磬实在是忍不住了,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这种指桑骂槐、弦外之音,她上次听见,还是在后宫看热闹的时候呢!今天居然在这位八岁的微小娘子的口中听见,这可真是——新***鲜! “而且,我估摸着,姑姑这个尚仪之职,肯定是先孝恭皇后给您加的衔,对吧?”微飏再说一句,并附赠一个大大的假笑。 这就是说,如果换成端方帝,肯定是不会给她这样的官衔——对比起千山骤然被提了大首领,意思就是端方帝根本就看不上她这个尚仪女官! 石磬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根、闭上眼劝自己:忍住,忍住!这个熊孩子明天还得进宫,今天揍一顿的话,明天会留痕迹。这样不好,不好! “姑姑!”微飏忽然站住,脸上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笑,转头看着石磬,“您说,这回的梅会,是不是就是,我二姐姐说的那个——” 给锦王挑媵妾?! 石磬挑眉,想一想,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还真有这个可能。锦王乃是十个皇孙中唯一一个已经成了婚的,陛下常笑说就等着抱重孙了。 “可锦王妃来京后水土不服,小毛病不断,所以到了今天这肚子还没动静。宫里的娘娘们想借着梅会给锦王府添上一两个新人,也算是给新年喜上加喜!” 啊呀呀,吃瓜八卦看热闹,她的最爱啊! 微飏越发眉开眼笑:她家这神仙老乡,可是太懂她了! 第二十八章 玉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练功、盥洗、吃饭、梳妆。 微飏慢条斯理把这一整套动作都做完,林氏早就急得把自己的病都忘了,在蕉叶堂正房团团转:“环儿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你竟还坐得住!你给我快着!” “去那么早做什么?跟一堆拿着帖子的人挤热闹,顺便再打一架么?”微飏指挥着大燕把自己的头发已经绑得结实利落——自古以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她得尽量让自己不给旁人留破绽。 自己又在练武厅里玩耍了一会儿和国公府的兵器,石磬这才慢慢地走回来,进门前看看天色,听见微飏的话,接口道:“也差不多了。我换个衣服,咱们就走吧。” “好。”微飏这才站起身来,让大燕给自己换了一身男式的圆领绵袍,披了一领大红的狐皮斗篷,就算是妥了。 林氏瞠目结舌:“你这是去参加宫里的梅会?!” “对呀!我替各府的小郎君们去瞧美人儿去!”微飏冲着林氏呲牙一乐。 林氏哭笑不得,扶着额头几乎要哭出来:“尚仪姑姑,您来管管这个混账可好!?” 那边石磬从自己屋里出来,却是跟微飏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束,只是她不怕冷,没穿斗篷而已。 上下打量微飏一打量:“简单利落。挺好。” 说完,大步出门。 微飏冲着林氏做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跟着高抬腿迈过门槛,昂然而去。 “这是……越发教得不像个规矩小娘子了!”林氏懊恼地摔着手帕子跟荀阿嬷抱怨。 荀阿嬷呵呵地笑着劝:“您操这个心干嘛?皇上摆明了要管小娘子的终身大事,您教出来的,还未必合适呢!” 林氏愕然。 梅会被邬皇后安排在了紫宸殿和蓬莱殿西北的缓坡上。 “金銮殿……”微飏抬头看着设宴殿宇的名头,只觉得勾起了无尽的久远回忆。 石磬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边坡上种了一大片绿梅,乃是先孝恭皇后进宫之初种下的,如今越发繁茂。每年冬底从此处路过,都是暗香浮动,陛下和各宫娘娘们都很喜欢这里。” 微飏自然知道。 她最惨淡的那一世,从进宫起,每年梅花一开,她的苦日子就来了——每三天就要早起来此处,为当时的皇后和太后折花。 更不要提那些成心折腾她的人,什么梅花糕、梅花糖、梅花酿、梅花茶,都是需要摘取最干净的花瓣,甚至还有更刻薄的,必须要雪后的…… 微飏甩了甩头。 算了!不想了!一切都已不同! 一个深呼吸,微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姑姑,咱们进去!” 殿内温暖如春。 挨挨挤挤、热热闹闹,珠环翠绕、脂粉香腻,殿中早已坐满了人,都在低低说笑。 石磬眼尖,四下一扫,轻声告诉微飏:“时候正好,皇后还没到。” 嗯,只要不在邬皇后之后进殿,就不算晚。 两个人正打算悄悄找个角落坐下,只听玉磬三声,有女官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众诰命小娘子忙都起身,恭恭敬敬屈膝行礼。 邬皇后拉着俞淑妃的手,二人缓步进殿,身后围随着一大群人,说笑而来。 “跟在皇后后头最左边,穿莲青大氅的那个,是锦王妃……”石磬轻声告诉微飏。 俞淑妃,还有锦王妃…… 全皇城最爱做媒的人,以及锦王府的正室大房,都来了。 看来,给锦王挑媵妾的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微飏一念未了,只听女官的声音接着响起:“锦郡王、景郡王、祺郡王到!” 这一声通传响起,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二、三、四,三位皇孙都来了?! 微飏和石磬也跟着一愣,抬起头来,往大殿门口看去,只觉得眼前一亮! 三位小郎君,玉树临风、轻裘缓带,满面笑意,联袂而来! 当先的一位,清瘦修长、从容洒脱,素白锦袍、青玉束发,眉梢眼角、风流倜傥,一双薄唇、懒散不羁—— “锦王!” “啊啊,我的天!我不行了……” “锦王,锦王殿下……” 周遭的小娘子顿时骚动起来,甚至还有一两声哽咽抽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锦王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微飏都没忍住,低低赞叹出声。 石磬轻哼一声:“我就说不信小娘子连锦王殿下都不知道!” “后头这二位……”可微飏的目光只在锦王脸上定了一瞬,便立即转向另外两个少年。 一高一矮;一个爽朗大气,一个温和谦逊;一个浓眉大眼直鼻权腮,一个瓜子脸丹凤眼樱桃唇;一个进门便大步向前、越过旁人直奔邬皇后等,一个则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锦王身后。 “这两兄弟乃是双生子,看不出来吧?”石磬低声笑了笑。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兄弟,若不是知道的,绝对没人能当他二人是亲兄弟,更何况居然还说是双生子? 四下里传来一阵惊讶的抽气声。 “哎哟,这才三五天不见,怎么桢儿又长高了似的?十三岁的哥儿,倒比锦王这十六的还高了半头!”邬皇后哈哈地笑着,亲热地招手叫三兄弟里个头儿最高的景王过去。 拉了呲着一口大白牙嘻嘻笑的景王,邬皇后对着俞淑妃打趣道:“你家私下里是不是克扣我们祺王的伙食了?看看这兄弟俩,哥哥只怕能一只手把兄弟举起来了吧?” 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略过后头神色如常的祺王。 俞淑妃看都没看祺王,只是宠溺地伸手抚一抚景王的头,笑道:“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跟他弟弟正好反过来。” “光会傻笑,还不赶紧和你哥哥兄弟一起,给皇后娘娘行礼呢?”俞淑妃的儿媳、三皇子端王妃徐氏笑着推了长子一把。 景王忙退后两步,等着缓步上前的锦王和祺王在左右站定,一起抱拳躬身给邬皇后和俞淑妃等人见礼。 底下的众诰命小娘子们这才如梦初醒,跟在后头给他兄弟三个行礼。 “罢了,都坐吧。咱们今天是来玩的,可别拘束了。”邬皇后含笑叫起众人,指着偏殿对三兄弟笑道:“你们去那边坐吧,殿里的小娘子们也自在些。” 三个人笑着答应,转身再走出去。 众人的眼珠儿便都痴痴地跟着再次转向大殿门口。 看见这个景儿微飏就想笑,忙拉了石磬,悄悄地往后退,往最靠窗边的角落位置走去。 “哟,我这眼神儿不好了,那个,是和国公府的三小娘子不是?我怎么记得没给她帖子啊!”邬皇后的声音悠悠响起。 第二十九章 戏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殿中有些安静。 没有收到皇后娘娘亲手下发帖子的小娘子进了宫、坐到了梅会现场? 这样的人,按说,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这个人,是微家的三小娘子啊! 最容易心血来潮、最多奇思妙想、最爱搞个“发明创造”的,当今皇帝陛下的,新宠——或者,叫最新幺蛾子。 别说她只是来参加个什么梅会,只怕是现在被邀请一起去祭天的摘星楼上去放风筝,大家都会觉得有三分可信度。 ——前儿还听说陛下在朝上公然抱怨说现在的京中过年的把戏、玩意儿越来越陈旧,连参军戏傀儡戏都被嘲笑是古董了。 只不过—— 众人都带着一丝诧异看向邬皇后。 这一位能在先孝恭皇后逝世三年后,成为大秦的第二位皇后,必定是对皇帝陛下的性情十分了解才对。她怎么会微家三小娘子发出这样的质问——甚至像是讽刺挖苦打压呢? 不是听说前些日子刚和长公主一道召见过那孩子,还赏了若干的好东西呢? 这是,改了主意,要伸量这孩子? 还是打算,借着这孩子,做别的什么文章? 众人的目光从邬皇后,隐晦地往紧挨着她的俞淑妃和端王妃婆媳俩看过去,再瞧瞧锦王妃。嗯……不明白,看不懂。 审慎的诰命小娘子们没有一个吭声的。 可微飏不能不吭声。 在心里叹口气,她站了起来,带着石磬离了席,正要走出去回话,却听上头邬皇后又发了话:“高夫人呢?” 嗯,这位皇后娘娘大约是快瞎了,两个比周遭高了若干的大活人看不见,却只管在人群中瞎找。 嘉定侯夫人高氏忙站了起来,欠身:“臣妾在。”她身边一个年轻妇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满面不安地叉手欠身,正是微飏的大堂姐:微琅。 “哦,这就是你那长媳。微氏,我给你发的帖子,可是只让你带着你娘家二妹妹来,怎么你连你三妹也带来了?本后的话,不好用了么?” 邬皇后淡淡笑容、重重语气。 “臣妾岂敢违逆皇后娘娘凤旨?的确只通知了和国公府二小娘子。”微琅脸色微白,虽然惶恐,却并不慌张。 坐在她身边的微环这才跳了起来,张大了嘴看向微飏的方向,伸手指着,大声嚷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会害人……” “住口!大殿之上、皇后驾前,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跪下!”微琅急忙回头低声断喝,狠狠一眼瞪过去,阻止微环继续发疯。 高夫人淡淡扫了一眼她姐妹,向上拱手:“皇后娘娘容禀。臣妾这儿媳虽然蠢钝,却最循规蹈矩。此事当与她无关。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微琅一怔,抬头看了婆母的背影一眼,眼眶顿时一湿。 “呵,那这么说,你们都没错,倒是本后错了?”邬皇后冷笑一声。 微飏本来几次张口想要说话,听见这个,反倒腻歪地懒得开口了,回头,不耐烦地看了石磬一眼。 这是玩得哪一出?秀蠢大会吗? 还是又想让我给她演一出“天真无知”“任性跋扈”“平庸无趣”的戏码?我好烦我不想演! 石磬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罢了,小娘子又有新鲜黑锅一口需要人背了。专业如我,来吧! 她腰背一直,刚要说话,殿外忽然一阵吵嚷。 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冲龄幼童的稚气高喊:“皇祖母!皇祖父说您有了御郎就不疼驰儿了,是不是真的?!” 随着话音,外头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哒跑了进来。跟着就是一阵乱糟糟跟着往里跑的声音。 “八弟,好多人!规矩走路!”另一个稚气声音响了起来,可是比起前一个,不知道粗了多少倍。 邬皇后肉眼可见地惊喜交加,双手张开,宽大的袖子险些拂掉桌案上的九凤金杯:“哎哟!驰儿来了?快来皇祖母这里。” 众人忙看过去,却见两个身穿一模一样金线明黄锦袍、头戴一模一样金冠的小郎君手拉着手,勉强算作镇定地快步走了进来。 “这不是小七小八吗?”俞淑妃惊喜地呵呵笑。 正是七皇孙康郡王郁辨、八皇孙庄郡王郁驰——庄王乃是太子的长子,邬皇后的亲孙孙。 看着两个孩子行了礼,邬皇后一把将庄王抱在了自己怀里,眉开眼笑:“皇祖父又逗你玩儿了?别当真啊!” 又问:“谁跟着送过来的?” 甄三九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躬身开口: “李太傅和太子殿下来了,两位皇孙有些坐不住。陛下说,今儿皇后娘娘办梅会,他特意把和国公府的三小娘子也叫进了宫赏梅。 “正好,三小娘子比两位皇孙大一岁,算是姐姐,很可以照看两位皇孙。只是要嘱咐三小娘子:” 三九说着,准确无误地转了个角度,直直对着旁边正无聊抠手的微飏,续道,“陛下知道小娘子有一万种淘气的法子,可若是你敢教坏了皇后娘娘的好皇孙,陛下定不与你干休! “只看完了梅花、用完了午膳,小娘子便得带着二位皇孙去紫宸殿偏殿。你们三个都要午歇,醒了还有功课等着你们,别想着偷懒!” 金銮殿里鸦雀无声,只有三九那年轻尖细的嗓音,宣告着听起来就无比亲昵宠溺的“陛下口谕”。 邬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坐在她怀里的庄王却忽闪着好奇的眼睛,顺着三九的视线朝向,去看那个“和国公府三小娘子”。 微飏早就痛快地跪了下来,听完三九的话,抬起头来,一脸懵懂无知,开口:“哦。” 不是“臣女领旨”,不是“谨遵陛下圣谕”,更不是“臣女不敢”。 而是“哦”。 众人的表情顿时无比微妙起来。 三九浑然不觉一般,再度转向邬皇后,笑眯眯:“陛下说,他丢了三个捣蛋精给皇后娘娘,十分过意不去。 “特送上十坛梅花酒,都是娘娘刚刚接了皇后册宝那年酿的。算是给娘娘的梅会助兴,还请皇后娘娘耐烦些,帮陛下带两个时辰的熊孩子!” 面子还是给足了的。 邬皇后的脸色好看了很多,甚至带上三分羞意:“陛下就会欺负我!” 俞淑妃“噗”地一声,掩袖笑了起来。 殿里压力陡然消失,众人都跟着轻轻地笑语,就似乎刚才的尴尬寂静从未出现过一样。 微飏垂眸看着地面。 演,你们接着演!皇宫里天天小剧场,各种戏码轮番登台,谁不演谁死! 第三十章 兄弟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大秦承袭前唐制度,只在端方帝不喜欢的位置稍加修改。 依制,皇兄弟和皇子封亲王,太子之子封郡王,亲王之子承恩泽者立为郡王,其余诸子则为郡公。 所以,端方帝的皇孙们,照说不应该都封郡王。 然而先前废过一个太子,端方帝看着其他三个儿子目光也审慎得很。当初即便是又册立了邬皇后,也并没有立即便把邬皇后的儿子立为太子,而是又看了四年。 与此同时,先文惠太子的长子不仅早早封了桓郡王,且至太子被废,桓王这郡王衔都并没有动。 因此,为示公允,端方帝索性大手一挥,再生下来的皇孙们,一概封了虚衔的郡王,吃个郡王俸禄,却并没有封地采邑。 “其实说起来,皇祖父还是更偏爱大兄。他从生下来就是郡王,皇祖父更是早早便将幽州指给了他做封地。那地方虽然苦寒,挨着漠北,可每岁的税赋贡献,可着实不少。” 祺王坐在锦王的左手边,端着一盏梅子酒晃啊晃,却不饮。待晃凉了,往旁边一搁,示意小内侍们拿下去热。 右边高大白净的景王皱了皱眉,正色道:“大兄本就与我兄弟不同。当初大伯册立太子第二天,大伯娘诊出喜脉。出生时又天降甘霖,皇祖父都说那是国之祥兆……” “祥什么祥?大伯那太子有什么好下场不成?”祺王不服气地顶一句嘴,哼道,“我说的是封地!又没说别的。” “你是不是钱又不够用了?”锦王看着他端起第二杯热酒晃啊晃的就是不喝,不由得好笑起来,侧脸背了景王,冲着祺王微微挑眉。 祺王一噎,悻悻地放下酒盏,跪坐也变了盘膝,哼道:“前儿跟卢哥赌虫儿,把这个月的月例又输没了……” “虫儿?”锦王怔住,“你们今年不是赌斗鸡么?又换了?” 说到这个,祺王顿时兴致勃**来:“二哥,你不知道,秋虫儿斗,冬虫儿鸣。今年秋天我跟着卢哥去看斗蛐蛐儿,那激烈!根本比斗鸡不差什么! “二哥,你是个风雅人,你不用玩斗虫儿,你该玩鸣虫儿。你想想啊—— “寒冬腊月,漫天大雪,窗外寒月冷寂,万物无声。而二哥你的屋里,案头水仙,瓶内折梅,红袖添香,温暖如春。就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两声虫鸣,在屋角、在书槅。于是美人回眸,公子停笔,相视一笑,啧啧,何其美哉啊!” 跟着祺王绘声绘色的描述,锦王跟着面露向往,心动神摇,微微颔首,笑道:“果然静谧雅致!” “就是啊!二哥,明儿我就给你弄一只上好的白牙青,给你的书房增色!” 祺王大喜,急忙正色许下,转瞬又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撒娇笑容,拽了锦王的胳膊,悄声道: “就是,二哥,你看我……这手头……有点儿紧……” 锦王呵呵地笑,回手在他额角上轻轻一敲:“你就纨绔吧!三叔三婶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 “嗐!无所谓!反正在揍我这件事儿上,我家阿爹阿娘就不用找理由!习惯了!没事儿!”祺王手一摆,嘻嘻地笑着盘膝坐好,端了刚被他晃冷了一盏酒,满不在乎地一饮而尽。 景王从那边露个头,有些关切地看着弟弟:“老四,你放心,我不告状。你别吃冷酒,回头写字手打颤,老师要骂的。” “你也是。天天被三叔三婶骂,也不长长记性。你也跟老三学学,但凡你有他一半听话乖觉,也不至于……”锦王无奈地叹气,好声好语地劝。 祺王手一抬止住他的话,自嘲一笑:“二哥,你看老三,高、白、俊、乖,你再看我,矮、瘦、丑、皮,这换谁,都爱他不爱我! “我要有那个本事,像你,或者像大兄,武能上马安天下、文能提笔定乾坤,兴许还有人多看我一眼,可我没有啊! “那您说,我除了弄一帮京城的跟我一样的废物纨绔,一块儿玩玩乐乐、吃吃喝喝,我还能干点儿啥?! “挨揍挨骂,我该当的!一个家有个被夸奖、顶门庭的,就得还有一个出气筒、胡闹事儿的。我跟老三各司其职,挺好!我想得开!” 说着话,祺王又一口喝尽一盏酒。 锦王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回头看向一脸天真无辜的景王,伸手拍拍白大乖的头,轻声道:“多护着你弟弟些。以后他可就指着你了。” 景王乖乖地点头:“他是我双生兄弟,我当然要护着他。” “其实……”锦王忽然哈地一笑,戏谑着来回看看兄弟俩,冲着祺王挤眼,“老三命里就欠老四的!” 顿一顿,将两兄弟都把诧异目光投来,锦王自己先忍不住笑得肩膀轻抖:“不是老三仗着高大抢先出来,那还不定谁是哥哥呢?你们说对不对?” 两兄弟一怔,接着哈哈大笑。 祺王甚至往后一仰,从锦王身后瞪着景王,笑道:“你听见啦?我跟你说,你早我那半刻,还没准儿是怎么回事儿呢!要是接生嬷嬷记错了呢?我可就是哥哥了!” “行,行!都行!不然咱家去问问,要真这么回事儿,我让你当三哥,行不行?”景王好脾气地跟着呲着大白牙嘿嘿地笑。 锦王目光微闪,笑道:“老三喜欢粘着大兄,别的没学着,倒是学会了疼兄弟。”说着,垂眸呷了口酒。 三兄弟在偏殿里说说笑笑。 大殿里早就完了敬献后妃尊长的程序,众人正低声彼此说笑着随意吃喝。上头邬皇后和俞淑妃对视一眼,笑着点点头。 邬皇后漫声笑道:“既是梅会,自要赏梅。外头花开得正好,走,咱们去瞧瞧。” 说着起身,底下众人忙也跟着称是起身。 “我知道必有那多才多艺的小娘子技痒,你们准备着,等咱们看完花回来,可就轮到你们了!”俞淑妃接口笑道。 看着桌案上光好看不好吃的菜肴酒水,微飏早就无聊到昏昏欲睡,一听有花看有才艺表演,顿时精神了起来:咦哇哇!戏肉来了! 第三十一章 添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虬枝横逸,清香幽浮。 数年培育,林子里的梅树早就长成。枝桠间星星点点,娇艳绽开,都是鲜嫩花朵。 “今年梅花繁盛,一看便是大秦兴旺之兆。” “正是!听说前些日子东宫又给陛下添了一位皇孙,这正是喜气盈门了!” “这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洪福齐天!天佑我大秦!” 众人指着梅花,各种恭维着邬皇后,锦王妃也站在一边,笑盈盈地说些“这话极是”“就是说呢”“夫人说得好”的淡话。 后头端王妃状似无闻,只管搀着自己的亲婆婆俞淑妃,指着旁边的梅树,低低笑语:“这枝可以插瓶……那一树花瓣饱满,粘在绣屏上正好……” 俞淑妃颔首轻笑,回头看看偏殿里岿然不动的三个皇孙,悄声笑道:“人家锦王不出来,我看她还有什么戏唱……” “母妃……顶好都别出来……我素日里看着不错的那几个可都没来。剩的这些居心叵测的,万一沾上我的桢儿,我才要呕死了呢!”端王妃轻轻哼道。 俞淑妃举起手帕掩了唇,低低地“嘁”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信不过?桢儿那样纯良,况又年幼,他才上不了那种当呢!” “他纯良,旁人可不纯良……”端王妃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见俞淑妃的笑意微淡,忙又陪笑道,“母妃最疼桢儿,桢儿也最听母妃的话。回头我让他多往母妃宫里走走,多陪陪母妃,也劳动母妃多教教他。” 俞淑妃这才笑吟吟地连连点头道好。 离得老远,微飏看着她婆媳两个说笑,不由大奇。 前世,这婆媳俩明争暗斗,每每一相见便是乌眼儿鸡一般,怎么这一世这样和睦? 忍不住悄声去问石磬:“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人家越是亲婆媳越是看对方不顺眼,她们俩怎么这么好?” 石磬奇怪地看着她,半晌,失笑:“这话当年先后也说过……”说一半又顿住,摇摇头,低声答道: “这个儿媳妇是淑妃娘娘硬生生逆了端王的意思挑的……听说,成亲一年后两个人才圆……” 硬生生咬住了舌头,才把那个“房”字咽下去。石磬深吸一口气,心里狠狠地提醒自己:这是个八岁的小娘子,不是当年的皇后娘娘! 哦……所以淑妃娘娘这不是给端王挑妻子,而是给自己挑助手…… 微飏浑然不觉地了然颔首。 那后来为了儿子孙子,两个女人刀来剑往,倒也就能理解了——毕竟,关系越好的女人,反目之后越懂得怎样才能把对方弄到死透。 “阿芥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小地在微飏身侧响起,袖子也被同时拽动。 嗯? 微飏一怔,回头看时,却是那两个被端方帝发配来的小豆丁,正好奇地看着她。 “你比我还矮半头,哪里像姐姐了?”康王斜着她,双手抱在肘上。 庄王松开拽着微飏袖子的手,又去拽拽康王,认真地说:“皇祖父说是姐姐,那必定就是姐姐。七哥要听皇祖父的话。” “我不。我只听我大哥的话。”康王小下巴一抬,鼻孔向天。 微飏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康王一眼,然后再看看庄王,叹了口气,抬头去看石磬:“这个,是我的挡箭牌?” “似乎是的。”石磬轻轻弯一弯唇,眼中都是有趣的笑。 原来陛下不只是坑自己,原来三小娘子也会被陛下坑——这可让人心里平衡多了。 左右看看,微飏发现已经有几个小娘子把妒羡交加的目光换成了幸灾乐祸,脑子一转——这倒也还真是两个挡箭牌了。 嘻嘻一笑,微飏朝着两个小豆丁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我刚才瞧见梅林边上有几个挺高的大树,跟这林子里其他的不一样,上头开的是红梅。我要去折两枝,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康王一听,顿时眼睛一亮:“要爬树吗?我在漠北最喜欢爬树,我能爬到最高的树上掏鸟蛋!” “啊?!你还干过这等……事?”庄王满脸惊讶中,夹杂着更为明显的妒忌,“又危险,又粗鲁!皇祖母不让的!” 微飏一眼便看明白了,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对!庄郡王绝不能这么干!您就安全地在这里站着等吧!”兴致勃勃地一提裙子,小声问康王:“咱俩去?” 满脸兴奋的康王几乎要跳起来喊好,一把抓住微飏的手,踮着脚往远处看:“那红梅树在哪?在哪?” “那里!”微飏熟稔地往山坡上一指,拽起康王往那边就跑。 庄王哪里肯真站在原地等着,挥着双手跟着跑:“不行!你们俩不许去……” “嘘!”微飏猛地一回身,竖指于唇,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别喊别喊!喊了谁也去不成!” 喊了谁也去不成? 庄王眼珠儿一转,双手一叉腰,也压低了声音:“你们去爬树,这样不得体!不许去!你们敢去,我就喊!” “我们……我们家是习武的,爬树能强身健体!他,他跟着他大兄在漠北,日后须得抗击北蛮,也是必要练武的!我们俩爬树,就,就得体!” 微飏就像个真正的小娘子一般,也叉着腰,强词夺理、凶巴巴地低吼了回去。 庄王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我也习武,我日后也要抵御番邦,我当然也能爬树!我爬树也得体!” “那,那皇后娘娘不让你爬呢?”微飏装了满脸的惊讶出来。 庄王得意地一扬头:“皇祖母最疼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爬个树而已!” “那你别喊,咱们仨悄悄地去。”微飏咬咬嘴唇,假作下定了决心,招手叫他近前去。 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康王直跺脚:“还去不去了?再等下去,花儿都谢了!还折来干嘛?” 微飏这边抓了庄王的小手,噔噔噔几步过去,另一只手抓了康王,大步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跑去。 看着微飏把欺哄的对象转到了康王和庄王身上,石磬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越发沉重起来。 这俩锅可太沉了…… 万一背不好,很容易会把自己和三小娘子装进去……柴禾一点佐料一加,煮了自己俩人,正好给梅会添菜! 第三十二章 一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其实爬树这件事,微飏自己之前很少做。她做这件事的唯一目的,大约就是想看看谁会那么没脑子,跑来当着石磬的面儿捋虎须。 爬得最快最高的自然是康王。 康王熟练地骑在最后一个结实的枝杈上,威风凛凛地指着手边的梅枝问道:“阿芥,折哪个?” “皇祖父说的,是阿芥姐姐!七哥你又不听话了!”庄王被微飏帮忙托着才笨拙地爬上半中间。此刻满面忍也忍不住的兴奋,学着康王的样子也骑坐在最粗壮的分叉处,随口反驳了康王一句,情不自禁地往远处看去:“哇!我好高啊!” 费力地往他身边挤过去的微飏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梅树,能有多高?!从这树上掉下去,不满地尖刀,想摔死都是个难度系数 8.0 的任务。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够可怜的! “阿芥,你到底要不要折花?这破树,矮得跟才出生的马驹子一样!有什么可爬的?要不是为了帮你折花,我都懒得上来!”康王一脸嫌弃。 “哦,那枝!就你左边,那支开了一半的!”微飏忙先给小霸王安排了活儿,然后才对已经在自己脚下的小白甜笑道,“小八,你玩过斗鸡吗?石弹子呢?” 庄王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她:“四哥玩的那种斗鸡吗?那不就是博彩?我没钱……” 祺王博彩?他哪来的钱博彩…… 不及多想,微飏先应付面前的小白甜:“哪儿啊!?斗鸡,就是,架着一条腿,谁先撞倒谁就算赢的那个!我家里没有年龄相仿的兄弟,我老想玩,就没人陪……” “是什么是什么?”康王一听便来了精神,手上一用力便撅断了一大枝梅杈,哧溜哧溜滑到了微飏身边,热情好奇地睁圆了眼睛。 微飏一怔,先四处看看,却见一个凑过来想捣蛋的小娘子都没有,索性笑着拍手:“我们今天有三个人!必定能玩了!走,先下去!” “好!”康王一只手拿着花,看看高度,索性一纵身便跳了下去,稳稳落地!伸手便将花枝塞到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石磬手中:“拿着!” 庄王羡慕得目瞪口呆。 这个高度,微飏也觉得无聊,双手吊住树杈,悠一悠,一松手,也便就落了地。 “我,我也,我也要!”庄王也不知是急红了眼还是吓红了眼,瘪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微飏仰头看着他,笑着指挥: “你先站起来,对,慢慢的……两只手扶着两边的树杈,对对对!就是这样!然后两只手都换到一边,抱住了,抓稳了吗?嗯嗯,然后把身子挪下来,对,就是要先悬空…… “手要使劲儿啊,不然就摔了!好好,就是这样,慢一点慢一点!别怕别怕,没事儿的,我和小七在这里接着你! “对,就是……对!哈哈,晃一下!晃一下嘛,可好玩了!对,松手!好!好样的!” 其实真吊在了树杈上时,庄王的脚尖离地面也不过就是两只手掌的距离。可是一旦真的自己落了地,庄王兴奋得都快要飘上天了! “斗鸡怎么玩?!”两小冲上来问微飏。 微飏刚要比划玩法,却见旁边已经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了两个人。 贾颖和隋染。 唉! 一个坏的搭配一个蠢的。这个组合下起手来,只怕是不会有分寸的…… “啊呀,我今天穿的靴子有些挤脚,斗鸡不合适……你们打过石弹子吗?咱们玩那个吧?” 微飏随口找个借口便绕了过去,不等两小反应过来,就满口催促他二人去寻小石子:“我可是把我们家所有丫头小厮的石弹子都能赢过来的!你们俩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被激起了胜负欲的两小顿时一脸不信:“你就说找什么样的吧!” 只过了一小会儿,三个人已经不管脏净湿冷,趴在地上玩起了弹珠游戏——没有玻璃弹珠,石子也勉强了。 这个游戏完全在考验眼力和手指控制力。康王自是大获全胜,可庄王竟然跟微飏互有输赢,这简直就是最大的奖赏!庄王开心得张着大嘴哈哈地笑。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这附近哪有这么多的石子啊?咱们俩的都被小七赢去了!” “七哥,你心里记着,我和阿芥姐姐每人输给了你五颗石弹子!明儿我一准给你补上!行不?” “嗯……行!那再来!” 三小趴在地上继续,袍子袖子、小手甚至下巴上,都脏得没了样子。 石磬抱着梅花在旁边笑笑地看着,满心高兴。 庄王怎样她管不着。可是,自从半年前入京,康王可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这么开心过了! 尤其是这个专注做事的样子……跟他父亲真像…… 石磬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姑姑。”贾颖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侧响起。 石磬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还有隋染,淡淡地欠了欠身:“两位小娘子好。” “瞧瞧他们三个,玩得高兴,可是衣衫却脏了的。一会儿皇后娘娘瞧见,只怕会不悦。 “我们才从那边过来,服侍两位殿下的小内侍正在寻找呢。 “不如姑姑去悄悄吩咐他们一声,带了干净衣衫过来给二位殿下换了,也别嚷嚷得让皇后娘娘听见,您说呢?” 贾颖柔声细语,一心体贴的样子,真是思虑周全。 隋染倒是想张嘴说话,可是看看石磬的脸,又瑟缩了一下,抿着嘴不吭声。 石磬犹豫了一下:“这个……”扭头看了看快要滚成泥猴儿的三小。 “我和阿染妹妹在这里暂时陪着,不会有事的。”贾颖含笑,一脸的温柔端庄。 谅她们也没那个胆子真在皇宫里作妖。 何况隋染还是庄王名义上的表姐。 也正好,把这个碍事的花枝找地儿放一放。 石磬应了一声:“贾小娘子说的是。”再欠一欠身,转身走开。 眼看着她快步走远,绕过山坡,贾颖和隋染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恶毒清晰可见。 “你这个又要被我打进洞了!” “你才没那个本事!” “不要吵!小八我来救你!” “哈哈,谢谢七哥!” “啊呀你们还联手呢?哼!看我力战双雄!” 微飏趴在地上,聚精会神。 一双脚悄悄地挪到了她的背后,其中的一只,慢慢提起。 趴在微飏对面的康王和庄王都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个人。 那只脚狠狠地蹬在了微飏的后背上! 微飏猝不及防,一个蛤蟆扑,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一张脸,结结实实地埋在了泥里! 那泥里,还有三五一十五颗尖尖棱棱的小石子。 脚拿开,微飏深色圆领袍的后心处,几乎看不出来的,一个泥脚印。 庄王傻傻地看着那个人,疑惑地问:“二表姐,你干嘛?” 费力地从泥里抬起脸来,微飏用袖子先在嘴上抹一抹,再擦了眼睛上的泥,却不睁眼,一张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行,终于网到一条鱼,不亏! 第三十三章 不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嗨呀呀,我一时没站稳嘛!”隋染皮笑肉不笑,伸手先一把拉起了庄王,替他掸土,“殿下,前儿我去看姑姑就没见着您,给您带了一罐子鹿肉酱您可吃了? “您这阵子读了什么书?我带您去给皇后娘娘背几句好不好?皇后娘娘最爱听您背书了……” 这时候,康王已经把哭得哇哇的微飏扶着坐在了地上,拿了自己的袖子给她擦脸,恨恨地一抬头,先看看隋染,接着去看庄王,怒目而视。 庄王被他一瞪,这才反应过来,一把甩开隋染,大声道:“二表姐,你为什么要欺负阿芥姐姐?你是不是记恨她?母亲说你胡闹,你却说是阿芥姐姐使坏……” “殿下!姑姑什么时候说过我胡闹?您听谁胡嚼的舌头?我,我也没记恨她……我刚才是不小心!”隋染气得脸红,明显听着底气不足。 庄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直着脸跟她对喊:“我才没嚼舌头!我亲耳听见的……” “殿下!”贾颖忙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却又笑眯眯的,“殿下跟阿染是亲表姐弟,您二位之间有什么家务事,还是回东宫去说。 “臣女看您这衣衫都脏了,不如臣女和阿染陪着您现在回去梳洗换衣?太子妃殿下怕也惦记您了……” “你是谁?我让你说话了吗?”庄王一眼瞪过去。 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微飏一边干嚎,一边在心里给庄王点赞:可以可以!小小的人儿,气场两米八! “小八,”原本管庄王叫八弟的康王顺嘴也跟着微飏喊起了小八,“欺负阿芥准是她们俩商量好的!就是她把石磐姑姑支走了!” 说着话,手一伸直直地指向贾颖。 三个小娘子同时呆住。 这个……七皇孙这么聪明吗?这脑子也太好使了吧?这真是个在漠北长大的“野孩子”吗?! 贾颖的目光闪烁,甚至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哼!坏人!”庄王很直接地指着贾颖的鼻子,高声喝道,“你退一边去!” “殿下!这跟贾姐姐什么相干?!就是我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自己本来就趴着呢,这不过就是趴直了而已。怎么是我欺负她呢?” 隋染忙抢过了话题,说到最后,她还生起了气,嘟嘴瞪眼,伸手去拉庄王:“您别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带坏了!快,跟我回去,咱们去找皇后娘娘!” “你说谁心怀不轨?!”哭得哇哇的微飏撇着嘴开了口。 其他四个人一静。 贾颖深深地看了微飏一眼,眼中闪过寒光。 可是微飏还是不敢睁眼的样子,只是把脸转去了隋染的方向:“你的贾姐姐是你带来的,这里除了庄王殿下之外,只有我和康王殿下。 “之前我半个字都没说,只有康王殿下说了一句你们两个是蓄意害我。怎么到了隋小娘子嘴里,就成了有人心怀不轨? “你说谁心怀不轨?是我这个没吭声的受害者,还是唯一一个说了你存心使坏的康王殿下?我们哪里心怀不轨了?你给我当面说清楚!” “正是!还请隋小娘子当面说清楚。” 石磐的声音冷冰冰响了起来。 几个人浑身都是一震,忙转头看过去,不由得均是脸色一变。 邬皇后、俞淑妃、端王妃、锦王妃,贾颖的母亲王夫人,一众诰命小娘子,以及石磬带着几个拿着干净衣衫的内侍,正站在她们不远处,每个人的脸上,均是表情复杂。 “我,我……”隋染顿时脸色苍白,张口结舌。 贾颖却迅速反应了过来,敛衽低头,屈膝蹲身下去:“臣女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二位王妃、各位夫人…… “臣女和隋家妹妹只是遥遥看见两位皇孙殿下正在爬树,身边又无人伺候,所以赶紧过来帮忙。 “怎奈脚程太慢,到来时已经见二位殿下听着微家三小娘子的主意,趴在地上打弹子。这实在是不成个样子。 “我们姐妹商量着,只得先委婉支开石磬姑姑,打算背着人悄悄劝劝微家三小娘子,让她听陛下的话,自己淘气便自己淘气,休要带坏了二位皇孙。 “怎知,因我们姐妹从不曾踏足这样泥泞肮脏的地方,隋家妹妹便没站稳,不小心碰了微家三小娘子一下,她,她便重重地摔倒了…… “碰了她,的确是我们不小心,就算是错了吧,我们跟她道歉便是。可是,却被人说什么商量好的要欺负人,什么蓄意谋害…… “娘娘明察,我们是为了二位皇孙好,怕这爬树有危险、趴在泥地里会着凉生病,我们何曾蓄什么旁的意?!怎么好心也好出罪过来了呢? “求娘娘做主!给臣女们主持公道!” 说到最后,贾颖唱作俱佳,声泪俱下。 邬皇后看着和康王手拉着手站在一起、怒目瞪着贾颖和隋染、脸上身上都是脏污的庄王,面沉似水。 早在贾颖开始说话,便走了过去用干净手巾帮微飏擦脸的石磐,竖着耳朵听完,背对着众人,冲着眼睛眯成一道缝儿往外看的微飏一挑眉。 这幅口齿可够伶俐的。 你若是证据不足,单凭着陛下的宠爱,可是翻不了盘。 微飏重新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背在了后头。 借着给她擦腮上的泥,石磐往她身后看去。 小小的嫩白手指指的地上,是一地的尖棱小石子;另一只小手捂着的屁股上,是一只已经有些微微干了的,缓缓变白的泥脚印。 石磐登时大怒! 这些石子若是全扎在脸上,那微飏这张俏丽可爱的小小芙蓉面,可就全毁了! 多少深仇大恨,才能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 蹭地站了起来,石磐一把拎起微飏,提着离了地,大步走到邬皇后等人面前,掉个个儿,将那个脚印明明白白展示出来: “这叫不小心碰了一下!?” 俞淑妃顿时睁圆了眼睛,脱口而出:“诶哟!这么清楚!这小屁股没被踹肿了吧?!” 端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底下诰命们也忙跟着纷纷忍俊不禁,轻声嗤笑。 气氛忽然间一松。 ——这就是要当孩子们之间的玩笑了!? 若这样笑下去,那这件事可就真要被一笑而过了。 那可不行! “姑姑,我脸上疼……”微飏决定,有仇不过夜,现世现报现解恨! 石磐哼了一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下巴颏往回一指:“贾隋二位自己也说,已经看见了二位殿下在和三小娘子玩石弹子。 “十几颗小石子见棱见角都在地上,却把三小娘子一脚踹得趴过去,脸直接砸在石子上! “下臣这就带着小娘子去紫宸殿,请陛下宣太医。若是三小娘子脸上无妨还则罢了;若是果然受了伤、毁了容—— “我看,到时候去跟和国公府和陛下交待的,只怕未必只有贾家和隋家的小娘子而已!” 说完,硬邦邦冲着邬皇后稍一屈膝,大步就走: “来人,带上二位殿下!去紫宸殿!” 第三十四章 重孙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姑姑还是先给小娘子和二位殿下清理一下再去吧!这一路不近呢!让三小娘子这样一脸泥过去,万一有伤,岂不耽搁了?” 温温柔柔的锦王妃出人意料地上前拦阻石磐。 石磐脚步顿住。 却听见邬皇后在她身后刻板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她去。” 众人一滞。 “正是呢!今次梅会本就不为了让他们小孩子来玩的,怎么是琴棋书画,什么是梅香雅韵,又如何才能宜室宜家——他们三个孩子没的在这里捣什么乱?! “快快快!正好,带出去盥洗了,去午歇读书吧!”俞淑妃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有意有所指地嘱咐道,“石磐啊,今天本是好日子。你可别坏了皇上皇后的兴致。 “小孩子家家的,三天好了两天吵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你说是不是?嗯?” 这话可就是真的连消带打了。 众人急忙跟着附和不已。尤其是贾颖的母亲王氏,满面堆笑地上前:“石磐姑姑还请看在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的面子上……” 石磐的脸色平静下来,淡淡地冲着众人欠身:“臣遵皇后娘娘口谕行事。多谢各位提醒。” 扬长而去。 众人怔住。 俞淑妃两步走到邬皇后身边,咳了一声,低低地埋怨她:“您怎么又浮躁了?跟个宫女置的哪门子的气?人家锦王妃都看出来了,怎么您反而气糊涂了?!” “我怎么了?她眼里就只有先后,我算个什么?我后宫之主我还管不了她了?!”邬皇后虽然恼怒,却还是压低了声音。 俞淑妃见她听得进去,急忙拽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开众人:“若果然只是小孩子胡闹,便让她们闹去!哪怕和国公府小娘子死了,也不过让隋家那个给她赔命! “可刚才您也听见了,中间还有一句‘心怀不轨’呢! “这话说的谁?谁说的?传到陛下耳朵里,您可说得清楚?太子爷可说得清楚?!陛下会怎么想?桓王他们兄弟俩,可才回来半年!” 说着,用力地捏着邬皇后的胳膊晃了一晃,再低低地用力叫了一声:“皇后娘娘,您母仪天下呢!” 邬皇后眉骨狠狠一跳,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 这真是,大意了。 “来人,把我的步辇给二位皇孙和微家的三小娘子送去。”邬皇后淡淡下令。 俞淑妃露出了个笑容:“这就对了!”又转向内侍,一扬帕子:“还不快着?!再磨蹭,微小娘子脸上的泥都干了!” 众人一阵扰攘。 高夫人带着微琅远远地站在后头,冷冷清清,一言不发。 可微环却有些呆不住,满心里都是偏殿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的锦王,目光不停地往那边瞟。 瞧瞧婆婆的注意力正在皇后等人处,微琅回头狠狠地瞪自家胞妹:“你若再这么不知羞,我就跟皇后禀报你崴了脚,得先回家!” 微环气恼:“我好好的,你凭什么说我崴脚?” “我能把你踹崴了脚,你信不信?!”微琅眼一眯,杀气四溢。 微环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把一切都听在耳朵里的高夫人嘴角轻轻翘了翘,面色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回手搁了过去。 时刻盯着婆婆的微琅见状一愣,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阿家可是累了?不然媳妇扶着回殿去歇着吧?” “嗯。脚酸了。”高夫人淡淡说着,却顺势便拉住了儿媳的手,慢慢回转,往大殿方向走去。 微琅的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抿着唇。 “明年二月初七,是你祖母五周年。不知道和国公怎么安排?可说了要回乡祭奠?”高夫人就似是在跟她闲叙家常一般。 可对微琅来说,却是两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微琅低声回话:“祖父倒未曾提起。今年中秋时我曾问过二婶,听说二叔是想告假,带着二房回去一趟的。” “你二叔才去了太常寺,怕是会忙得走不开。二房两个都小,那怎么成?明年让大郎陪着你,一起去给你祖母磕个头吧。你祖母娴雅,目光也深远,她在世时,待我是极好的。” 高夫人话语里多了三分感慨。 微琅顿时哽咽起来。 她幼时便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若能带着自己的丈夫一起去祖母在家乡的墓前磕个头、奠杯酒,那可是圆了自己最大的心愿了! “是!儿媳谢阿家怜惜!” 微环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噘了噘嘴,小心地再瞟一眼偏殿,焦躁之色再度浮上脸来。 而此时,已经被搅了赏梅兴致的大队人马也陆陆续续回了大殿。众人重新坐下,添了热菜热酒,说说笑笑,便等着小娘子们各自亮一亮绝活。 头一个,便是靖安侯家长女冯樨。邬皇后问一句“谁先来呀”,话音未落,她便抢先站了起来:“臣女才练好了一首梅花三弄,想献给今日之会,权当抛砖引玉。” 竟是明明白白地承认了,今天就是为了出风头来的! 邬皇后含笑点头。 自信满满的冯樨抱了琴,调了弦,端坐好了。才一起手,徽位还没摁实,便听见那边锦王妃忽然呕了一声! 冯樨双手便僵在了弦上。 “哟,这是怎么了?”俞淑妃愣怔之余,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戏谑。 锦王妃脸色苍白,掩住口。 身边服侍的侍女忙上前半步,惶恐回话:“郡王妃一向身子弱,怕是刚才喝了冷风,肠胃不适……” “肠胃不适?未必吧?”俞淑妃公然调侃着,递个眼色给邬皇后,又冲着众人挤眼,“这可不好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来,快传太医!” 众人轻轻哄地一声,看向锦王妃的目光顿时都带了三分善意的喜色。 自然,也有冯樨和微环这种又惊又怒又不安的—— 若是锦王妃竟真的已经有了,那今日这梅会……因为她久未生养、所以才要给锦王纳侧妃…… 自己心中所想的美事儿,岂不是要全泡了汤!? 一时邱医正赶到,搭一搭脉,哈哈大笑,拱手冲着邬皇后长揖到地: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锦王妃这是喜脉!臣要立即去回禀陛下,您二位,要添重孙,再升一格喽!” 第三十五章 山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正在说说笑笑的锦王三人被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内侍吓了一跳,各自都端着杯子,凝神看着激动得满面通红却说不出话来的锦王府内官总管。 “你嘴里塞鸡蛋了?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话呀!”还是跟锦王府上下都熟的祺王先开了口,哭笑不得地催。 总管激动地先冲着锦王磕了个头,才带着哭音儿说道:“殿下,王妃,王妃刚才干呕,太医来诊,说是:喜脉!” 锦王听着听着便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喜脉?真的?” “真的!就刚才!邱医正已经往陛下那边去报喜了!”总管说着,抬袖捂住脸,呜呜地痛哭了起来,“老奴,老奴总算是对得起先诚王殿下了!” 锦王呆呆地,一屁股重重又坐了下来,手里的酒盏倾斜,酒水横流也没发现。 “二哥!你发什么愣啊?这是多好的事儿?!恭喜二哥,贺喜二哥!”祺王哈哈大笑,用力拍着锦王的肩膀,将他拍得清醒了过来。 “啊,呃,多谢四弟……”锦王还有些迟钝。 景王也满面带笑地过来道喜:“只怕皇后娘娘这就要叫您过去了,二哥,您赶紧缓缓。” “二哥,你还不赶紧去看看嫂嫂?”祺王又是一巴掌拍在锦王肩上,甚至还用力捏了一把。 “对!对对对!”完全反应过来的锦王喜上眉梢,急忙跳起来,双手拱起冲着景王祺王连连作揖:“兄弟们,我明儿设宴请你们,都必须得来啊!” “哈哈哈哈!别人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祺王笑得真心开怀,回头就问景王:“咱俩现在赶去大慈恩寺,给二嫂和小侄子请个平安符,还来得及,去不去?” 景王二话不说:“去啊!当然去啊!走!这就走!” “就你急!咱陪着二哥去皇后娘娘那边打个转儿,也跟母亲和祖母说一声。咱一块儿走。让二哥顺便也就接了嫂子回府吧!这一堆一堆的闲杂人等,跟她们胡羴什么?!” 祺王一边跟景王说话,一边就拽了锦王的手,抬脚便往大殿去。 后头老总管听着这话,擦着泪用力点头,看向祺王的目光满是感激。 锦王看着祺王握住自己的手,眼眶微红,也就紧紧地抓了他的手一把,然后松开。 祺王手上一空,不由一愣。 紧接着,锦王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一句:“好兄弟。” 祺王半抬了头,看一眼,回了一声:“二哥。” 只一声,两个人呵呵地笑着,比刚才越亲热了三分,并肩往前。 景王看着两个人的样子,有些发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锦王一回身,另一条胳膊伸了过来,也搂住了他的肩膀。景王立时便咧开了嘴,嘿嘿地笑。 “啊哟哟,快看看,这个人要当爹了,就是不一样了呢!”俞淑妃一眼看见三兄弟走过来,脸上不禁笑开了花,对着邬皇后挤眼儿: “这也不知道是也来给您道喜,也不知道是怕媳妇儿被咱们怠慢了,紧着来护着呢!” “那又关你什么事?”邬皇后一个白眼丢过去,自己却又笑了出来,也冲着俞淑妃挤眼睛:“我们家的都早着呢,你们家这俩可都十三了,你还不眼热?还不赶紧打算?!” 说着话,目光往下一撒,果然见有两三个面色一直淡淡的小娘子眼睛亮了起来,直着后背把脸转向了景王和祺王。 俞淑妃笑容顿时一僵,下意识地也看了过去,却迅疾反应过来,哈哈拍手:“只是今儿却轮不到我们家的这俩傻小子!正好——” 眼神一利,看向锦王:“我们正说,你祖母和母亲都没了。这后宅的事情,我们若不替你操心,实在是对不住你父亲当年的孝顺。 “你媳妇一向身子弱,再有了身孕,须得更加小心才好。你身边短了服侍的人,这可不行。” 锦王听到这里,忙要张嘴说话。 邬皇后立即便跟上,笑着接过了话头: “咱们都知道,你父亲当年就是痴情的人,娶了媳妇便不肯再纳旁的人。但你在兄弟们里头是头一个娶妻的,兄弟们都不敢越过你去。你若是不肯纳侧妃,只怕日后……” 说到这儿,邬皇后拿着手帕掩了嘴,看着俞淑妃笑,还故意冲着下头越来越不自在的景王使眼色。 锦王妃的脸色微微苍白。 冯樨和微环却眼中一喜,忙都更加端庄起来,各自露出得体的微笑,直直地看向锦王。 与此同时,已经与贾颖一起,挪到王夫人背后,安静坐着的隋染,却腮上染了红晕,偷偷地在人群缝隙中,看向不动声色的祺王。 端王妃却不愿意拿着自己的儿子给锦王做垫脚,忍不住开口笑着去反驳邬皇后:“罢了罢了!皇后娘娘也轻着些。您看看锦王那张小脸儿,都臊得红成布了。 “左右这件事跟他是无关的了。家里有了主母,招人进口的事儿,可就不归他管了。您只管回头悄悄地跟锦王妃商量就是。如今这些人,” 随着话,下巴往殿内划拉了一圈儿,“您和锦王妃,其实不都已经看过了的?” “哦,还未曾禀报母妃和祖母、皇祖母知晓。我和三哥想去一趟大慈恩寺,给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请个平安符来,乞请告退。” 祺王见缝插针,赶紧打断自家母亲的话,把要走的事儿说了。 锦王都不等上头三个女人说话,赶紧硬着头皮跟上:“孙儿媳妇有了喜讯,都是托了皇祖母和皇祖父的洪福。孙儿想带着媳妇给皇祖母磕个头,然后再去给皇祖父也磕个头……” “您看我怎么说的?”俞淑妃插话,看着邬皇后大笑。 邬皇后呵呵笑着指一指锦王:“你就不识好人心罢!” “孙儿不敢!”锦王脸色顿时便是一白,急忙便要跪。 祺王一个眼色横给景王,同时伸手便拽住锦王,笑道:“二哥就是木头,皇祖母跟你开玩笑呢。你便跪,也等着二嫂来跟你一起跪!” “可是说呢!二嫂快来!一看就是你不好好吃饭,皇祖母心疼了,要拿二哥扎筏子呢!”景王跟着便大咧咧地冲锦王妃招手。 锦王妃会意,早就起身,翩翩过来,站在锦王身边。 祺王和景王默契地往侧后退开半步,看着小夫妻两个盈盈拜倒:“多谢皇祖母厚爱!” 这便……拦不住了…… 邬皇后和俞淑妃笑着对视,却见彼此眼中殊无笑意。邬皇后含笑开口,放人:“好啦!有了身孕还跪啊拜的,你也不怕伤了孩子!快起身! “既然要去见你皇祖父,便去吧。来人,给锦王妃抬个软轿来,要厚实暖和的,抬轿的人也要稳当可靠的。” 再嘱咐几句“好生保养”的话,便笑着让他们四个都下去。 又笑着对端王妃道:“可是你说的,该跟锦王妃商议这件事。我们在宫里不方便,你却在外头,这件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你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不必来问我,找你婆母便是。待都定好了,跟我和陛下都说一声,也就罢了。” 烫手的山芋竟是瞬间便丢了出去。 俞淑妃微微一怔,看向端王妃的目光中便含了责备。可邬皇后已经把话亲亲热热地说到这个程度了,也无法拒绝。俞淑妃只得不大情愿地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端王妃这才屈膝答应:“是,臣妾便领了这趟差。” 第三十六章 连赞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再说微飏。 其实到了紫宸殿,微飏也没趁着满脸是泥就去哭闹诉苦,而是泰然自若地去舒舒服服沐浴更衣。 甚至等自己的头发在熏笼上都晾干了,还有心情让帮忙的小宫女去跟端方帝提要求:“刚才没吃饱。想吃羊肉泡馍。” 宫女为难极了:“陛下也还没用午膳……只是这时候正生气,小娘子请再忍一会儿……” 真是! 这种事儿忍得了吗?! 微飏指挥着她给自己挽个利落的单螺髻,自己提着裙子蹬蹬蹬跑去了大殿。 此刻的端方帝,却坐在大殿上,当着太子郁颂和太傅李知古的面儿,听两个皇孙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 原本面向柔和的太子越听越恼,直气得双唇紧闭,脸色铁青。 “……这个表姐特别不好!上次分明是阿芥姐姐带着石磐姑姑帮了忙,没让她惹出人命大祸来。她竟然还记恨阿芥姐姐! “我偷偷听见,父亲对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舅舅家越来越不像话,让母亲拿出太子妃的规矩来,好好管管他们。 “母亲那天夜里很晚才睡,一直在训斥两个表姐。大表姐还好,这个二表姐当时便嘟嘟囔囔的。我听阿嬷说,二表姐背地里还嫌母亲不会转弯儿…… “可是,就为着她,母亲都不好意思出门了!今天梅会,这么多人,母亲分明好好的,还要称病……” 庄王越说越委屈,气得自己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怎么这个二表姐竟还拿着我装幌子,又丢母亲的人! “皇祖父,我好生气,她凭什么?!况且皇祖母竟还不罚她!皇祖父,你一定要帮阿芥姐姐出气!她太可恶了!” 呃?! 微飏躲在门后,瞪圆了眼睛看向小小的庄王。 这货可以啊! 才七岁的小娃儿,竟然能在毫厘之间,就把自家父亲可能因此落下的颓势,轻而易举便翻了过来! 这一应的错处,既不是太子的,也不是太子妃的,甚至都不算是皇后娘娘的!而只是隋染一个人的——他连隋家大小娘子都摘出来了! 这些话,是谁教他的?! 微飏皱紧了眉,回头看去。 石磐就在她身后,负手而立。 “刚才谁服侍庄王沐浴更衣的?”微飏请问。 石磐歪了歪嘴:“自然是他的乳母。” 那就难怪了。 微飏了然点头。 告状肯定要告的。庄王不告,康王也会告。 但是话要怎么说才不会牵扯到太子头上,却是有技巧的。 如今便是有那句“心怀不轨”,大家也不会安在太子和太子妃头上了。 端方帝的心里,也只会记着隋家有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子,而已。 高明啊! 微飏在心里暗暗地给邬皇后和东宫伸了个大拇指。 “罢了。小孩子打架而已。”端方帝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令人带了气鼓鼓的康王和哭啼啼的庄王下去。 才又又指着李知古道,“女学最近闹的事情多,很是不该。虽则长公主是山长,但她年纪大了,照管不过来这么多。你比她可小着十几岁呢。你帮她看着些。 “尤其是那些女夫子们。等女学放了假,你亲自去看一看、考一考。若是人品不端、学问不够、骨头不硬的,都让她们回家乖乖抱孩子去! “女学是为了教给女孩子们知书达礼、行端坐正,可不是教她们这些个蝇营狗苟、鬼蜮伎俩的! “这些女孩子日后只怕大都是朝廷的外命妇。果然都成了这种货色,我大秦朝廷官员的后院还好得了吗?以后大秦的后宫,还好得了吗?” 太子的表情顿时裂开。 太傅险些笑出来,忙低头举手,弯腰下去:“是,臣领旨。” “你别笑。你回家想想朕这话有没有道理。”端方帝指着太傅,认真地说: “女学本来是替上不起学或者想学更多知识的京城人家准备的。因材施教才是正理。如今却变成了竞相攀比的地方。 “就说阿芥。朕听说她才去第一天就碰上这种事情,朕如今连女学的山门都不想让她踏进一步了! “朕怕她学坏!怕别人欺负了她去!朕还担心她日后也去欺负别人! “你说说,她又有朕心疼,果然斗起气来,朕必是要偏着她的,那以后还有谁惹得起她?她因此变成个女霸王,朕又舍不得罚她,那怎么办?!” 太子和太傅听得对视一眼,却发现对方的眉毛都已经高高飞起。 所以陛下这根本不是在说女学需要整饬,他老人家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宣布:微飏,是朕罩着的人,谁敢欺负她,你试试看!!! “臣明白了。臣一定把这层意思,好好地跟女学,及国子监,都说透。”李太傅极为知情识趣。 端方帝这才满意了,点头许李太傅告退,却留下了太子。 显然,端方帝这是要教儿子了。 石磐戳了戳微飏的背心。 走吧?这你也敢听?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吗? 微飏岿然不动,偷听依旧。 避嫌是什么?好吃吗?! “康王……阿辨是个执拗的可怜孩子,落生便没了爹娘。他哥哥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三岁,自己还是个孩子。他跟着这么个哥哥,脾性怎么能好得了? “唉……都是我的错。”端方帝的开头极为凄然。 太子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父皇,儿臣约束身边人都这么潦草,实在是无能。” “咳。也不单是你岳家没规矩,那姑娘在女学怕也没学什么好……”端方帝叹口气,伸手示意太子站起来。 太子这才垂着头站了起来。 “行了,你去吧。去趟梅会,也安抚你母亲两句。朕没生她的气。毕竟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她做阿家的,当着满朝的诰命,自然要给儿媳留三分面子。朕懂。” 端方帝垂眸续道。 太子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下去,声音也舒缓了很多:“是。儿臣回去自会好生与太子妃分说,也会寻岳父谈谈。” 端方帝却没抬头,依旧看着地上铺着的长绒软毯:“还有一件事,朕跟你说一声。” 太子一愣:“是,父皇吩咐。” “皇家事宜正管的是宗正寺。这些年也没个能拿得起来的正卿。 “阿衍从回京,都闲了半年了。他再闲下去,这帮人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明儿让他去管宗正寺吧。 “以后再有这种所谓的皇亲国戚犯了事儿,统统都去他那里走一遭。 “哼!阿衍治理漠北,行的可都是军法!朕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惹这头漠北的狮子!” 端方帝说完,大袖一甩,“行了,就这事儿!” 太子愣愣地看着端方帝,过了片刻,方有些迟钝地叉手弯腰:“是,是。也好。儿臣记下了……” “你有什么可记的?旨意自然是朕来颁,你就知道会有这么回事儿就行。回去跟你岳父谈的时候,你顺便也好告诉他一声。” 端方帝双眼闪过寒光,后槽牙轻轻咬起。 太子没有抬头,双手高高举起,遮住了头脸:“是,儿臣知道了。” 后退三步,转身出去。 看他出了大殿,拐了弯,不见了,微飏这才从侧面轻快地走了出来,直直地往前去。 石磬刚要抬腿,却见殿上甄三九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停住了脚步,想一想,石磬索性转身,去了给两位皇孙盥洗的隔间,探看她心爱的康王。 御座之下尚有刚才给李知古和太子的座位未曾撤去。微飏三两下便爬到了其中一个高背椅子上,伸手去够旁边案几上的盘子里的点心。 端方帝一见她便露出了笑容,歪身努嘴,示意一下太子离开的方向,得意地笑着低声问:“怎么样?” “过瘾!”微飏高高地挑起一根大拇指,送给端方帝:“三十二个连赞!” 第三十七章 听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阿衍原该今年行冠礼,结果七事八事的,我也没给他张罗,礼部竟然也就不提。我冷眼看着,就知道这朝中上下,忌讳他的人多,心疼他的人少。 “其实也难怪。太子才住进东宫不久,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我就把阿衍叫回来了。 “阿衍他爹既是先太子,又是长兄。阿衍样貌肖母,性子却随他爹多一些,待人小节上宽柔、大事上死板。 “太子每每看见阿衍,私下里跟人说,如同看见了先太子大兄,便觉如芒刺在背,极是不安。” 端方帝叹着气摇了摇头,又阻止微飏接着吃点心,问她:“没吃饱?” “嗯,想吃羊肉泡馍。”微飏瘪了瘪嘴。 端方帝回头看了三九一眼。 三九欠欠身,即刻便快步走了出去。 微飏这才说道:“其实这是太子多心。你若不是为了让他放心,何必要在册立他为储君之后再把桓王召回来。” “正是如此。我也不明白,他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懂,他娘、他媳妇、他岳父、他的幕僚们,都是瞎子不成?还是就乐意看着他这么狼狈,私下里当笑话儿?” 没了三九在侧,端方帝抱怨得大大方方、又刻薄又阴损。 微飏哂笑一声:“您老人家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比着你长大的,你还有脸说别人?!还是自己反省吧!” 端方帝“仇恨”地看着她。 微飏嘿嘿地笑,讨好地往他跟前凑,安慰道:“这个时代就这样。帝王家永远都是父子相疑。您别往心里去,自然就过去了。” “你连‘父子相疑’都敢说出来了,你接下来还想说点儿啥?!”端方帝都快被她气哭了。 微飏掩着嘴哈哈地假笑:“哎呀,您看看,我这瞎说什么大实话嘛!” 一看端方帝的表情,赶紧安抚:“不过,这个时代就是人治大于法治,全得靠你两相平衡。 “太子若没桓王这个皇长孙在旁边看着,未必事事都兢兢业业地小心;桓王若没太子这个小叔叔压制,只怕也会为了他父母的事情闹个天翻地覆。 “谁让你是大家长,操心也是活该的。我瞧您刚才那敲打就挺牛的。太子都绷不住表情了,只能拿袖子遮着脸。” 端方帝这才稍稍和缓了脸色,落寞地叹口气:“其实不让他们兄弟从漠北回来才是正理。两下里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 “只是阿衍他父母当年……是冤枉了的。我不能让孩子背着这个冤枉过一辈子。他和他弟弟,本该是我大秦最尊贵的两个孩子……” “您以后可少露这个意思!”微飏一口喝断他,正言厉色,却压低了声音: “要不然,您就直接立了桓王做皇太孙,日后直接传位给他。要不然,您就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孙,疼着宠着就完了。刚才这个话,您敢往外说一回,那就是要了他们兄弟俩的命!” 端方帝有些茫然。 微飏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头疼,跳下椅子去,挤在他身边,揪着他的胡子,低声道: “做皇帝的,不能随心所欲。你心里想要对谁好,就不能特别对谁好。集宠就是集怨。除非你能给他相应的权力让他有本事自保,否则,你就是害他!” “那我这样宠爱你,可也害了你?”端方帝目露伤感,看着微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微飏怔了怔,想一想,嘻嘻笑了笑:“我是小女子,只要不嫁入皇家,不跟权力有纠缠,就不会有人照死里整我。我自保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唉,你就哄我吧!不是因为我对你好,皇后能把你弄进女学?隋家那个能憋着劲害你?刚才差点儿毁容吧?”端方帝仔细看她的脸。 微飏凑过去让他看:“咳!我都说了,我两辈子在宫里活到老的,她们那些小伎俩,能害得了我? “我带着你那俩孙子去爬树,就是想看看这群小娘子里,到底谁是哪头儿的。结果还只有这个姓隋的一个蠢货。 “所以你看,宁跟聪明人打架,不跟蠢八哥儿说话。知道昨儿那一堂,除了这一个,其他的都还不笨,不也是件好事儿?我没放心上,你也别放心上。” “那隋家……”端方帝犹豫了一瞬。 微飏笑了,往后一靠,竟就倚在了御座宝座上:“你还不索性拿着隋家看看太子的手段?你还想替我出手收拾太子的岳家不成?人家皇后娘娘都知道避嫌,何况你这个当家翁的?” “说得倒好似你比我还会做皇帝!”端方帝好笑起来,伸手比量一比量她靠在御座上的尺寸,笑道:“不如明儿我就这样带着你上朝吧?” “要说会做皇帝,那我觉得我肯定比你强。但如今这个时代,前有武曌韦后的例子,后有你两个儿子十个皇孙虎视眈眈,我便是个九命天猫,我也不敢染指皇位啊!” 微飏边说边笑,又从御座上跳下来,“何况,治理天下太累了。不为了我家里人,当初在后宫我都想一死了之,你以为苟成太后容易呢?” 端方帝呵呵地笑,冲着她用力地啐了一口,笑骂:“拉倒吧你!我看你就是还信不过我!跟那些佞臣一样,嘴里都是哄我的话,没一句实在的!” “你说这话都丧良心!”微飏七情上面,指着殿外道,“我天天绞尽脑汁,就想着怎么着能让你既不挨骂还能得空歇歇脑子。 “你当我真稀罕那片梅林呢?我上两辈子都为那玩意儿遭了大罪的,我瞧着那林子就恨不得一把火全烧了。我今天进宫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端方帝眼睛一亮:“是吗?什么好东西?” “你还得帮我把石磐那个爱用反问句儿的毛病扳过来。”微飏顺口提一句自己的烦难,然后才说,“东西在石磐那里。你让她进来就是。” 端方帝含笑点头,拍了拍手。 千山从后门闪身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跟石磐说一声,听问回话、听话做事、听事上报,就够了。”端方帝淡淡地说这一句,顿一顿,又道,“阿芥带的东西呢?跟石磐要过来。让她带着小七去先孝恭皇后灵前上柱香,一起跪上半个时辰。” 一起跪……半个时辰?! 千山愣了一愣,低头应了个“是”字。 第三十八章 棋盘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小七做什么要去跪?大冬天又冷又潮,您不怕他跪得膝盖疼?”微飏皱了眉头求情。 端方帝板起了脸:“他已经七岁了,小八比他小都有个郡王样儿,他倒好,还当自己是漠北的野孩子呢!他是先孝恭皇后的亲孙子,他再这么胡闹,就是丢他祖母的脸!朕焉能饶他?!“ 这是——正理。 微飏语塞,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皇家子弟,外头给他们挖的坑坑沟沟多之又多,如果自己不长心眼、不长手段,那真是将来不知道怎么死! 一直小心等候的千山,悄悄抬起头来看了看微飏,见她也无语了,这才安静地退了出去,听话做事。 吩咐完了事情,千山看着手里的木头匣子,有些发怔。 身边的下属奇怪地看着他,问:“大首领怎么了?” 千山惊觉,忙摇了摇头。 ——他刚才突然觉得,微家三小娘子的角色,有些像当年的孝恭皇后……或者,长公主殿下?! 这个感觉…… 啊呸呸呸! 吃了五石散了吧?!这种荒诞的念头也敢有!?真是不分时间地点地找死! 匣子送到端方帝面前。 微飏亲手打开匣子,取出一个木头模子,和三盒子琉璃珠来,笑嘻嘻地展示给端方帝看:“怎么样?杀一盘儿?” “跳棋!?”端方帝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哈哈大笑,摩拳擦掌:“我的老天!我可是多少年没玩过这个了!来来来,快,我要红的!” “那我来白的……”微飏嘿嘿地笑着,跪着趴在了御案的另一侧,晃荡着小脚丫跟他一起摆棋。 两个人闲聊。 “你这哪儿来的?” “我让我舅舅做的。” “这琉璃珠子可不便宜。” “那我就不知道了。” “要不要我赏你舅舅点儿啥?” “——你能别给我们家添乱吗?我想要啥我会直说的!” “意思是以后你不开口要,我就别给?” “对喽!但凡不是我自己开口直接给你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不希望你给我们家的东西,不论谁怎么暗示、怎么卖惨,你甭搭理他们!” “哈哈哈哈!昨儿和国公还扭扭捏捏上帖子说你大伯现在太闲,不给国家做贡献呢!” “且!让他在家呆着吧,真当差还不够给人拆台的呢!” 说到这里,端方帝的动作忽然一停,声音压低:“你查了吗?” “还没有。手里没人。”微飏低着头看棋盘,声音也低低的。 “要人吗?”端方帝问完,自己皱眉想了想,摇头,“已经给了你一个石磐,再给你别人,我怕连我自己都暴露了……” 微飏抬头看着他笑:“你也知道啊?” “呸!”端方帝老脸一红,哼了一声,“你这小东西,怎么比我还老手?我跟你讲,不见你吧我想,见着你吧我老有种掐死你的冲动!” “那你可以试试。说不好我下一轮就直接去了你刚过来的时候,咱还能并肩战斗一下子!到底!”微飏嘿嘿笑着把一颗珠子送入了端方帝的老巢。 端方帝眉梢高高吊起,啊呀呀叫一声,直接站了起来,双手拄在御案上,两只眼死死地盯着棋盘,不再说话。 “哎呀,还早呢!”微飏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早就转到了后门、很想塞住耳朵不听里头的动静、可是却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倾听皇帝和小娘子对话的千山,这个时候已经冷汗涔涔! 想掐死你……你可以试试……下一轮……刚过来……并肩战斗…… 千山只觉得嗓子发干,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觉得膝盖发软,却又梦游一般快步走开。 “大首领……?” “都退后!” “大冷天的您怎么……这么多汗……” “滚!” 端方帝听见了这一声,眉梢微动,往后看了一眼。 微飏看他:“嗯?” “千山的耳力极好。” “哦。那我改天吓吓他。” “……怎么吓?” “等下我算算。”微飏屈指细算,想了一会儿,道,“明年四月初六,应该有一场大雨,连下六天,京城堵了不少地方。” “哦,那开春我就让人浚通水道。”端方帝开心地指着棋盘,“我就差两颗了!” “陛下,奴婢求见。”甄三九的声音在殿外响了起来。 “嗯,进来。”端方帝头都没抬。 殿门打开,甄三九带着人鱼贯入内,抬进来两个食案:“陛下,该用膳了。这是阿芥小娘子想吃的羊肉泡馍。” 微飏一声欢呼,直接伸手,把棋子一呼噜:“啊啊啊,吃饭喽吃饭喽!” “哎!!!朕就要赢了!你你你你这!你耍赖!”端方帝气得直拽胡子,看着端到跟前的食案,自己鼓了嘴,赌气道,“不吃!” 微飏才不理他,自己捧了碗、拿了调羹,正经坐好,端庄抿嘴一笑:“陛下,臣女开吃了哦。” 然后也不等端方帝说话,袖子一撸,大口大口却不出声音地,片刻便下去了三分之一碗! “哇,这孩子刚才是压根儿没吃饭吧?”端方帝瞪圆了眼睛看她,想一想,拧眉问甄三九,“你让人去问问小七小八,他俩是不是也没吃饱?” 正说着话,忽然外头有人来报:“邱医正来了。” “哦!正好,来,给阿芥看看,脸上有没有事?”端方帝说着话,内侍给盛了汤,他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也就进入吃饭程序。 “陛下!老臣先给陛下道喜!”邱医正笑逐颜开,快步进来,连跪都顾不上,长揖到地,哈哈笑道,“锦王妃诊出喜脉了!” “噗!”端方帝一口汤喷了出去! 微飏蹭地端起碗跳了开去,急急嚼两口咽下去,回头替他问道:“邱医正所言可真?具体情况如何?” “是!已经两月有余。只是锦王妃身子娇弱,胎气的确不大稳当。照说,应该再过一个月再说。只是……”邱医正踌躇片刻,抬头看向端方帝和微飏。 端方帝正被那口汤呛得咳嗽,满目疑问,却说不出来。 微飏索性接着问:“你说嘛!陛下跟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今日梅会,似是要给锦王殿下纳侧妃……这锦王妃原就是个多思多虑的性子,身子不好也打这个上来。只怕此时纳侧妃,反而不好……只是皇后娘娘和俞淑妃……”邱医正期期艾艾。 微飏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你是想说,皇后娘娘和俞淑妃若是把这事儿办成了,只怕锦王妃的胎就完了,是不是?” “也,没那么……”邱医正从未听过这么坦率直白的叙述,都不知道该怎么遮掩。 终于缓过来的端方帝深呼吸一口,呵地一声冷笑:“无知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朕会亲口下旨,你去吧。” 大殿门外,锦王怔呵呵地站着,丝毫没觉得自己牵着锦王妃的手寒冷似冰。 第三十九章 旧仇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陛下,锦王殿下和锦王妃来了。”甄三九低低地再加一句,“刚才就来了。” 端方帝看了一眼浑然不觉只顾吃喝的微飏,心里也松了三分,笑着点点头:“快让他们进来。” 微笑着的锦王和害羞着的锦王妃还没行礼便被端方帝吩咐止住了:“别别!小心孩子!” 微飏一边大口地嚼着泡馍,一边好奇地扭脸去看锦王妃。 温婉的小妇人半低着头,一看便让人心生怜惜。 可是微飏却记得,刚在梅林旁边时,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有胆量去拦着石磐不想让自己等人来端方帝这边告状的。 这位锦王妃,是个聪明人,且,是个有胆的人。 这种人,胎气不稳? 这话究竟是邱医正想说,还是有人想让邱医正说? “……你们俩好好的,你舅祖父也能放心些。哦,他在扬州那边怎么样?冬天的南方又潮又冷,他那腿还受得了吗?”端方帝说着话,转向锦王妃。 锦王妃含笑低头答话:“多谢陛下关切。祖父只是早年间不知保养,如今祖母天天盯着,他那老寒腿已经好了许多。 “前些日子收到祖母的信,说今冬祖父有些发懒,每天除了去衙门,都不大出门。还常抱怨同僚们玩心大,天寒地冻外头有什么可看的,一应的宴饮都找借口推了。 “听说,扬州衙门里因为这个,正在传言说杨刺史只怕是要办大案子了,都提心吊胆的!” 端方帝听得哈哈大笑:“老杨擅长吓唬人!这个朕可太知道了!挺好挺好!就该让他们夙夜匪懈!” 又跟锦王妃说了几句,便笑对锦王道:“你大兄若是像你这么听话,我得少多少心思?等你媳妇生了,你叫你大兄多往你府里走几趟,让他看看小娃娃,馋馋他。我也好借机催他成亲!” 锦王呵呵地笑,恭声称是。 小两口告退。 一直没作声、用心吃饭的微飏这才看着端方帝,问:“锦王妃的祖父?” 端方帝也端了碗吃饭,筷子点一点甄三九。 三九会意,含笑欠身对微飏解释:“锦王妃算是锦王殿下的表妹。其祖杨遵,字孟公,乃是先杨贤妃娘娘的兄弟,所以杨孟公又是锦王殿下的舅祖父。” 微飏问道:“我听说先二皇子诚王殿下的妻子,也姓杨?” “是,那是杨氏族人,与杨孟公这一支有些远。当初也是先杨贤妃娘娘亲眼看过了,才定给先诚王殿下的。” 微飏了然颔首,低头吃饭。 一时小内侍跑来禀报:“两位小殿下也说没太吃饱。” “看来这次梅会上的饭菜,又都是样子货。去给他们俩弄点儿实在的吃食去。这么大的男孩子,怎么能饿着?”端方帝紧紧地皱了眉,对邬皇后这次做事显然十分不满。 甄三九含笑缓颊:“梅会本就不是为了吃饭。是您非要把两位殿下送去吃饭,其实去玩玩就罢了,该回来跟着您吃才是正经。” “也对。”端方帝不再纠结,和微飏一起吃完了饭,上了茶,然后一起出去散步下食儿。 “杨贤妃和诚王妃怎么都没了?锦王这日子,可不好过啊。”微飏随口感慨。 端方帝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低声道:“我们老二是一场急病,几天就没了。那时候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分伤心,也没想到别的上头,就没细查他的病因。 “半年后阿衍他爹主持的考试舞弊案子就闹出来了,深挖之下,竟然还搜到了他同情之前的谋逆案的信件。我一怒之下把他的太子之位废了,让他去漠北戍边。 “那孩子死心眼,又觉得冤枉,就自尽了……又过了半年,孩子他娘伤心过度,也撒手去了。” 说到这里,端方帝似是十分不愿意再回忆下去,用力踩着路边没有清扫干净的积雪,甚至用鞋尖去踢。 微飏拽了拽他,示意他好好走路,却没有作声。 端方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续道:“后来有一回,我夜里闲走,去看老二他娘——老二死后她就修道了,天天念经,我也很少见她。 “结果正好赶上她一个人疯疯癫癫地在给老二上香,又哭又笑,说替老二报了仇了……” 微飏吃了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 端方帝跟着站住,回头看她,一脸苦涩:“我当时便冲进去,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打聋了她一只耳朵……”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微飏不禁发问。 “阿衍去漠北的第三年。” “那当时你怎么不让他们兄弟回来?” “因为这件事不能说。”端方帝长叹一声,回过头去,双手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微飏只得快步跟上。 “这件事,杨氏只是弄了个巧,栽赃了几封书信过去。舞弊是真有的,太子门人盗卖试题也是真事儿。前头也还有不少的事情,让我对太子有些不满…… “杨家其他的人并没有参与此事,甚至都不知道杨氏是什么时候开始认定老二的死与皇后、太子有关。何况杨孟公是个人才,老二就剩下这一点血脉,也还需要杨氏照看…… “我没有声张,打算就这么把杨氏软禁起来,也就是了。 “可是不过三天,杨氏便服毒自尽了。临死见了见阿执他娘。我让人试探,发现阿执他娘似乎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也就放手随她去。 “谁知等杨氏的丧事办完,阿执他娘又把阿执身边的人安排了个妥妥当当,自己也便就生了一场重病,也没了。” 说到这里,端方帝落寞地站住,看向晴朗的天空。 天空很蓝,万里无云,格外澄澈。 可就在这澄澈的天空下,却不知道有多少误会、阴谋、人间惨事,一件接一件地悄然发生。 微飏同情地看着端方帝的背影。 帝王家的亲情,就是这么折磨人。 “所以,锦王其实是桓王的仇人,对吧?” “……阿芥啊,你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很伤人的!” “他俩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阿衍肯定不知道。阿执那边,他娘能忍心把那时也才十三岁的孩子扔下,就应该不会告诉他才是。”端方帝也有一丝犹豫,不确定。 微飏跟着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站在了端方帝的身边:“桓王也是真可怜。太子就够头疼了,居然还有锦王……” “你闭嘴。”端方帝瞪了她一眼,然后挫败地又踢一脚路边的残雪。 第四十章 做祸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和石磐的回程要比梅会其他人晚得多。几乎要到晚饭时分,两个人才一人换了一身衣衫,又带了一辆车,回到和国公府。 林氏早就等得心焦,又不敢多问。尤其是满脸假笑的焦氏和浑身不对劲的微环也跟在她身后迎了出来。 “三妹妹可用了晚饭了?嗯,那个,我娘让人做了你爱吃的毕罗,要不咱俩一起吃吧?”微环说得结结巴巴的。 可是,她竟然是在跟自己示好? 微飏诧异地打量了她两眼,回头看看明显沉默了许多的石磐,只得自己开口:“今儿实在是累了,也不饿。明天早起我的功课完了,我去寻二姐姐一起做女红可好?” 也就是,不是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没精力应付,你真有事儿要谈,咱明天说。 微环松了口气,笑容真了三分:“好!那我明天预备好茶,专等三妹妹。” “可是呢,都累了,今晚都好生歇歇!”焦氏又陪笑着再说一句,这才和微环离开。 终于陪着女儿回了蕉叶堂,林氏本以为还得当着石磐的面儿百般暗示,不料石磐自己便借口要帮着范阿嬷整理端方帝的赏赐,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母女俩。 “哟,这石磐姑姑居然不粘着你了?”林氏意外失笑。 微飏弯了弯嘴角。 看来,听见自己和端方帝只言片语对话的千山,的确与石磐的关系不错,这只怕是严厉地诫饬过她了。 “阿娘不用担心。自然是有一些小事发生的,但有陛下的护佑,我挺好的。”微飏笑嘻嘻地把贾、隋二人作妖的事情经过略略给林氏提了提。 林氏大惊失色:“那你岂不是得罪了太子和太子妃?!” “我跟阿娘说这件事,不过是为了让您心里有个数。这中间虽然牵涉到了我,但最后还是会落到太子殿下的容人之量这件事上来。对咱们家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微飏安慰她。 林氏低了半天头,叹口气,又摇摇头:“算了。你父亲脾气方直,有没有这样的前因,他该怎样做事,还是会怎样做事。” “只是此事大房都知道了,阿娘要小心些,大伯娘说不好就会拿着这个嘲讽您。您到时候别沉不住气就是了。”微飏想了想,还是提醒了林氏一句。 林氏听得呵呵地笑,怜爱地摸一摸微飏被梳成小娘子常见的两个小环髻,轻声道:“我就怕你去跟着那些人学这些个事情……” “阿娘……”微飏心中一暖,依偎到林氏身边,低声道,“我早晚要学的。不然,走到哪里都吃亏。如今有陛下撑腰,石磐姑姑手把手地教我,我若不学,岂不是个傻子?” “路已经走到这里,我也拦不住了。只盼着事事平安吧。”林氏伤感了起来,拿了手帕摁一摁眼角,令人服侍微飏盥洗换衣,自己回了院子。 她一走,微飏先命人去给石磐弄吃的:“姑姑在宫里只顾着我,怕是没顾上吃饭。请她先去填饱肚子,再过来陪我。” 所以待微飏这边一切整理完毕,吃饱了的石磐和缓了脸色进来,两个人吃茶。 “范阿嬷,我觉得今天这天气格外冷些。我外屋点了谁上夜?让她也回房好生睡吧。石磐姑姑陪我也就够了。”微飏含笑看着范阿嬷。 范阿嬷愣了一愣,片刻便明白了过来,堆笑着道:“今儿原本就该老奴上夜。既然小娘子体恤,那老奴便让巡夜的也歇歇去。 “老奴把炭盆火炉都安排好了,就歇在耳房了。小娘子若是夜里要服侍,请石磐姑姑喊一声,老奴再过来也不迟。您看这样行不行?” “这样最好。”微飏微笑颔首。 石磐回头看了范阿嬷一眼。 范阿嬷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站在廊下高声吩咐:“不论是谁,都马上回房睡觉,明儿早起当差,一个不许迟。夜里谁让我听见出门、混闹的,必要责罚!” “阿嬷,那小娘子屋里上夜……”大燕弱弱地问。 范阿嬷哼道:“听得懂人话吗?回房睡觉!” 悉悉簌簌,众人的脚步声杂乱了一阵,然后是闭门的声音。 微飏往窗户处瞟了一眼,笑着看向石磐:“姑姑,杨孟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遵?”石磐怔住。 她想到了微飏会问今天在宫里遇见的那些人,但是没想到第一个被提到的人,居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活人。 “陛下平定天下时,曾在两湖遇到了些阻碍。后来,得到当地杨氏的襄助,便是杨遵这一支。只是战况惨烈,最后竟只剩下了杨遵姐弟二人。” 石磐低头叙说,声音干瘪,双手握拳放在膝上,显然极不愿意回忆这一段历史。 “杨遵那时年幼,陛下四处打仗,根本就顾不上,便将他姐弟二人交给了长公主殿下在后方照看。杨遵便跟着崔驸马读书,很是上进。 “后来有一回,陛下去看望长公主,不知怎么的,回家时就带上了杨氏,先孝恭皇后当夜便喝了杨氏的妾室茶。” 微飏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长公主可办错了—— 或者说,这件事,是端方帝办错了。 石磐听她这一声叹息,脸色好看了一些,动了动脖子,接着说道:“杨氏有福,只伺候了陛下一宿,便有了身孕。 “先皇后生育先太子时,正是战况激烈之时,险象环生,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见杨氏如此,便对她极好。 “先二皇子出生后,更是对她母子呵护备至。那时节,她二人真是以姐妹相称、情谊深厚。就是陛下,都啧啧称赞。” 妻妾同心,齐人之福。共患难的时候,很容易。 微飏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一丝复杂。 石磐见状,冷笑一声,道:“小娘子聪颖,只怕已经想到了,共患难容易、同富贵却难。 “崔家有驸马、有善国公,有了崔皇后,还出了一位崔淑仪。杨家便不舒坦,于是,杨遵不过糊弄了一个考试,便直接进了户部,留在了度支。” 度支…… 那不就是计相的预备役?! 这样紧要的位置给了杨家—— 要说她家这神仙老乡,这帝王的平衡术,玩得可够溜的! 微飏十分忍不住,哂笑一声:“做祸的根苗!” 第四十一章 偷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小娘子该把这话说给陛下听。”石磐冷冷淡淡。 微飏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 石磐被她看得有些挺不住,低下头转开了脸。 “姑姑,千山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石磐说完,唇角微紧,过了一瞬,抬起头来看向微飏,“他让我把小娘子当另一个陛下。” 这个比喻…… 虽然容易引起歧义,但——千山真是掏心掏肺地对石磐好了。 “姑姑在宫里的人缘儿真不错。我看甄总管也很照顾您。”微飏再打量了打量石磐,忽然问道,“姑姑不单单是先孝恭皇后的随侍女官吧?” 石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娘娘救了我,我也救过娘娘。娘娘曾经想要收我为义女,我知道自己不配,拒绝了。” 所以,她是拿着先孝恭皇后当作母亲来爱重的人。 也是因此,端方帝身边的人,都对她也格外爱重。 微飏听到这里,立即站了起来,极为郑重地给石磐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之前是我对姑姑不恭敬了。还请姑姑不要放在心上。” “我是陛下指定来侍奉小娘子的贴身护卫,领朝廷五品尚仪俸禄。我的本分是小娘子的臣仆。” 石磐侧身避开,犹豫片刻,又道,“小娘子与我相处,必有自己的相处之道。若是存了各种顾忌,只怕反倒无法相得。” “姑姑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微飏笑一笑,再度坐下,话题直接拽了回去,“杨遵在度支做了几年?” “十年。”说到这个,石磐的脸色再度清淡,“陛下让当时的户部侍郎亲自教他,从小小的主事,一路教成了度支郎中。 “直到后来,如今这位邬皇后娘娘的兄弟进了民部,与他颇为不睦,陛下才把他调任地方。” 微飏眯了眯眼:“何时、何地?” “五年前。先到嘉兴做了别驾,第二年就去扬州做了司马,那一任扬州刺史任上意外没了,他连磕巴都没打,直接补了刺史。现如今已经是第二任了。”石磐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五年前,不就是……杨氏死之前?! 微飏若有所思:“意外……” “是。春汛时去巡江,失足落水,尸骨都没找到。”石磐淡淡说道。 呵呵。 细思恐极。 “陛下跟我说,杨孟公是个能臣?”微飏想知道石磐这边的评价。 石磐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虽然不稳,却还是勉强说了句公道话:“杨某的确是深谙为臣之道,当差也勤谨。 “自他接任,扬州连年平安,税赋也丰饶,天下很是称道。外头已经有人直接叫他‘杨扬州’了。” “杨扬州啊……”微飏伸了手,三个指头托着柔滑的小下巴,只这个称号似是十分熟悉。 石磐别开脸:“小娘子外家既是往来南北的大商,又怎会真的不知道杨扬州的名号?” 哦!!! 微飏恍然大悟! 前一世,天子病重,南北战事同时闹起来,国库颇有些为难。当时已是国相的梁擎每日里愁得两条眉毛从未放平过,后来还是扬州提前收了三年的税赋,才把那一场危局堪堪度了过去。 后来论功行赏,梁擎在朝上,特意提了一句:“此战功成,杨扬州必得旌赏,方不至于寒了江南十六州的人心。” 似乎正是因为这件事,当朝天子窝了一口气在心里,愈发病势沉重…… 所以,那个能振臂一呼便能让江南扬州等地提前缴纳三年税赋的人,竟然就是这位杨遵杨孟公。 “这么能干的人,是锦王的舅祖父。”微飏喃喃自语。 石磐听得清清楚楚,惊讶地看向她:“小娘子似是,对锦王……” “我想再问你一件事。”微飏迎着她的目光,“当年的废太子舞弊谋逆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不曾舞弊!那几个盗卖考题的门人是受了旁人挑唆威胁!那几封所谓的同情叛党的信,也都是仿冒的!这都是那个贱人栽赃陷害,太子和娘娘都是死在她的手里!” 石磐霍地立起,声音瞬间高了一个调子!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是一滞,呆呆地看着对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就在此刻,院外窗下,忽然一声轻响。 两个人下意识地往外看一眼,彼此对视。 “大燕,听得可还痛快?” “嬷嬷……” “来,咱们小娘子跟前说话去。” “嬷嬷我只是……” 房门打开,脚步凌乱,两个身健体壮的媳妇一边一个,拎了脚软的大燕,拖进了屋。 “你是我舅舅买来的孤儿,已经伺候了我三年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成了旁人的眼线?!我和我爹娘对你不好吗?还是这院子里谁欺负了你了?” 微飏深深地研究着大燕的表情,实在是不理解。 大燕抬起头来,木楞楞地看着她,半晌,凄然一笑:“谁都不生来就是孤儿的……我也有爹娘弟妹……” 所以,这是有人拿着大燕的家人,胁迫了她? 微飏表示,大燕的行为动机,可以理解了。 “可是,我一个小小的和国公二房孙女,无才无德,无钱无权……”微飏只是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 石磐定定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大燕,往前迈了两步,矮身蹲下去,轻声问道:“谁指使你的?” “姑姑,我怎么敢说?我爹娘弟妹都在人家手里……”大燕露出一个绝望笑容,“我只敢自己死啊……” “哎别别别!”微飏急忙伸手去拉石磐:“姑姑,不问了不问了!算了算了!她一个婢女,但凡有点儿分量的,也不会让她瞧见脸。便瞧见了,她也不认得谁是谁。” 石磐回头看她:“小娘子,斩草不除根,必酿大祸。” “你问不出来,费那个劲儿干嘛?”微飏苦笑一声,摆摆手,“何况,这些年,除了这一回,她待我,还是尽心尽力的。” 石磐拧眉看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范阿嬷,你把大燕带到后头去看押一夜。明天一早,送去庄子上,悄悄发卖了也就是了。” 想一想,犹豫片刻,微飏又看着脸色苍白的侍女,惋惜说道:“只是,你刚才听见了不该听的话,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我记得大燕不识字……范阿嬷,给她灌一碗哑药,也就是了。” 第四十二章 动静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大燕被范阿嬷带着众人押了下去,屋里再度变得干干净净。 “那我也就过去了。”石磐避开了微飏的目光,就想跟着出去。 微飏弯了弯嘴角,不许她走:“姑姑刚才说的那个话,是谁跟您说的?您不跟我说清楚,只怕就得去跟陛下说清楚了。” 石磐僵在了当地,身子轻轻地发抖。 “我想知道其中细节,每一个人,每一个步骤,每一封信,甚至每一个字。”微飏的手轻轻地敲击着桌子,身子坐的笔直。 石磐抖着身子回头看她,声音也微微打着颤:“您想做什么……” “姑姑,陛下给我的宠爱,我不能白受着。不论何时,不论何事,我都站在陛下这边。所以,听问回话。”微飏轻轻敲击的手指忽然握了空拳,在桌上重重一叩。 石磐垂下头去,调整呼吸,三息之后,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微飏:“那件事是我从各路蛛丝马迹中自己猜到的。 “过程中的确旁敲侧击了一些人,但是不仅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反而被断了查看的路子。我便知道只怕我是猜对了。 “至于您要的这些东西,都已经被陛下封存,收在哪里,应该只有三九知道。我也苦求过想看,被三九罚做了一年的秦夏边军巡查。” 那么看来,杨妃和诚王妃之死,只有端方帝和当时随侍的人知道。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三九看着年纪不大,他是怎么来的陛下身边,伺候多久了?” “陛下进京,不敢用前朝的大宦官,便一直都是崔家的一个老仆侍奉。后来宫里才又收了新人进来,慢慢地挑着用。 “三九是被拐子拐了卖的,在人贩子手里倒了好几道。那人贩子被抓了,一群十几个孩子,只有他说不清家乡。又伤了身,索性便进了宫。他原本就识字,规矩也好。 “陛下曾经让我们仔细查过三九的来历,大致上,应该是江南人氏。”石磐顿了顿,紧紧抿了一抿嘴,方道,“听说陛下还托过杨扬州去查三九。” 听到这里,微飏叹了口气。 神仙老乡常有sao操作,桩桩件件都让人猝不及防啊! “回禀小娘子,大燕的哑药已经灌下去了。”范阿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微飏嗯了一声,看着石磐点一点头:“那姑姑去吧。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再跟陛下聊聊,你不要急。” 石磐愣住。 微飏笑了笑,伸出白白细细的食指,指了指外头。 “哦,是。我去了。小娘子早些睡。”石磐回过神,忙弯了弯腰,去了。 屋门开了又关。 小燕满脸不解的磨磨蹭蹭走了进来,看着微飏自己爬上了床,忙快步过去给她放帐子、掖被角,直到最后将要把帐子合上的时刻,才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小娘子,大燕她……” “大燕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险些要了我的命。小燕,你能猜到是谁吗?”微飏用最平静的语言,说着最石破天惊的事。 小燕的脸顿时吓得煞白,手指一抖,结巴起来:“不,猜……猜不到……大房便跟咱们不睦,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 “这话明白。所以,你好好想想,她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到了,告诉石磐姑姑。”微飏翻了个身,安稳睡了。 被范阿嬷临时点来值夜的小燕坐在熏笼边上,几乎要愁得哭出来! 小娘子从被陛下救回来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个石磐姑姑来了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这位姑姑究竟都教了小娘子些什么鬼东西! 至于大燕……除了偷奸耍滑、好吃懒做,她平常,还算是个好同僚…… 有什么不对劲吗? 被微飏一句话说的整夜没睡的小燕,苦苦回想,只剩了揪头发。 翌日清晨,照常起来练武的微飏,不出所料,看见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小燕、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的范阿嬷,和几乎看不出来一丝委顿的石磐。 “怎样?” “大燕这边没动静。但府上马房、厨房和四个仆役,都在不该有动静的时候有动静了。”石磐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指了指练武厅,示意微飏可以边走边说。 小燕震惊地张大了嘴,被范阿嬷拍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忙闭上嘴快步跟了上去。 范阿嬷在她背后打了个呵欠,回手捶一捶自己的老腰,低声自怨:“真是老了,赶不上趟了……” 回头看见几个小侍女远远地好奇看着自己,忍不住先发个脾气:“没差事吗?都在这胡看什么呢?” 小侍女们一哄而散。只有一个,小心翼翼地蹭过来:“奴婢的活儿干完了……嬷嬷是不是腰腿上不舒服,奴婢扶您回屋躺一躺,给您揉揉可好?我在家给我娘揉过的!” 这倒算是有个眼力见。 范阿嬷打量她一眼:“是前院老刘的孙女儿不是?” “是是!嬷嬷记性真好。奴婢叫桂花。您这是怎么伤到腰了……”小侍女扶着范阿嬷回了房。 等微飏一身汗地再回了屋,桂花已经被范阿嬷使过来给小燕打下手了。 大燕被平静地捆了丢在马车上,送去了京郊的林氏陪嫁庄子,由专人去寻了人牙子,第三天就卖给了一个往来的客商,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提。 吃完早饭,微飏去了林氏房里,一边说着大燕的事,一边在林氏的针线簸箩里翻找: “刚从宫里回来,我自然要细问些事……娘,你没有浅紫色的线吗?特意让大家都回房睡觉,偏大燕站在窗下偷听……咦?这个绷子这么小,是绣什么用的? “后来石磐姑姑提醒我说,上回祖父带我去银钩赌坊之前,我身上不自在,心里憋着火气,曾经让她跪院子,怕就是个引子……荀阿嬷,您把这些给我装起来,我一会儿去找二姐姐。 “一个做奴仆的,这么大气性,竟然就是因为我罚了她,她就想害我。这肯定没法要了。我就让人送去庄子上了。” 林氏哦了一声,然后问:“灌了哑药没有?” “灌了。” “那就行。” “……阿娘,你没别的要问了?” “嗯,我催催你舅舅。不然明儿咱们一起出去,现买几个回来,也可以的。这院子的人,都不好说了”林氏表情浅淡,眼神森然。 第四十三章 感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歪着头看林氏。 林氏看她一眼,斥道:“看什么看?这院子里不肃静,我难道还不知道的?先前不过是小打小闹,咱们也没什么非要瞒着旁人的,我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可上回都把主意打到你的性命上头,难道我竟还不上心?你舅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两家下人,过一两天就送过来了。 “我算了算。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大侍女、两个小丫头、两个媳妇、一个嬷嬷,还差两个小丫头和若干的粗使。这就不算事儿,咱们去买,你自己看上的是最好的。” 微飏一边听一边点头,嘻嘻地笑:“阿娘,您这是要把蕉叶堂的人都换了吗?那祖父和大伯娘不要跳着脚地骂街了?” “让他们骂。我看他们能不能骂出花儿来。”林氏哼了一声,招手令人把范阿嬷叫进来,道,“这还没算你哥哥的细竹院呢!” “阿嬷,早上听说你累得腰疼了?”林氏指了指门,示意微飏赶紧走,口中依旧跟范阿嬷说话,“年纪大了要保重呢……” 微飏原本欢快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 荀阿嬷手里拿着布包送她,见状轻咳一声。微飏便走到了院中方停住脚步。 “小燕,来。”荀阿嬷招手叫了在廊下跟侍女们闲聊的小燕过来,把布包递给她,笑着问,“听说今儿你们范阿嬷提了个小丫头上来?” “嗯,叫桂花,让我带着伺候小娘子近身的事呢。说是前院门房头儿老刘的孙女儿,今年十三。爹没了,娘在家里。上头一个姐姐跟着大小娘子陪嫁去了侯府。还有个小弟今年七岁,养得娇,打算明年去学堂读书。 “她先前在大小娘子院子里洒扫,后来调到蕉叶堂看院子。范阿嬷说她眼里有活儿。今天给我帮忙,手脚麻利得很,就是很爱打听闲话。” 小燕一口气把这个桂花的底细说完,眨巴眨巴眼,看看微飏和荀阿嬷,很识趣地表示:“那奴婢先去二小娘子那边知会一声,说小娘子过会儿就去了?” “嗯,很好,去吧。”荀阿嬷极为满意,点头看她走远。 微飏则回头看看母亲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荀阿嬷柔声劝道:“人老了,都爱听好听的。她若能干,小娘子的院子也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嗯。”微飏慢慢点一下头,轻声道,“她也只是不能干,没法子。” “您放心,不用您管。去忙吧。”荀阿嬷再劝一句,看一眼旁边袖手站着的石磐。 石磐就像没注意到一般,只管木木地看着半空。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阿娘天下第一厉害!”微飏笑着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就像个心无城府的八岁孩子一样,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石磐这才回过神来的样子,慢慢地负手在身后,跟着走。 上房里,范阿嬷的声音无力地闷闷传来:“老奴也正要告老,委实是帮不上小娘子的忙了……” 微环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起得够早的了,可还没等她吃完早饭,外头已经有人来报:“三小娘子的侍女过来说,三小娘子过会儿就到,还带了女红过来呢。” “这么早!?”微环大讶。 下头人低着头,嗫嚅着告诉她:“三小娘子每天都是寅正起身习武……” 微环轻轻地咬了咬唇。 她这辈子都没起这么早过。哪怕是昨天梅会,她都是快卯时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吃不下了,把碗放下:“收了吧。” 忙漱口洗手,把自己上个月绣了三针的一块帕子找了出来,端端正正坐好,眼巴巴地等着微飏上门。 “咦?二姐姐好早呀!”微飏笑眯眯地一脚迈进屋来,先回头告诉石磐,“姑姑刚才不是说有些困了?不如在外头榻上打个盹儿?” 微环又惊又喜,忙笑着站起来,规矩给石磐行了礼,抢着命人:“快给姑姑拿个软和的枕头,再抱一床厚实的被子——说给院子里的人,都给我安生着!吵着姑姑歇息,等我收拾你们!” 淡淡地瞟了微飏一眼,石磐嗯了一声,回身便倒在了外屋窗下的美人榻上,合眼安稳睡了。 这小姐儿两个进了内室,一应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 没了旁人,微环厚着脸皮,放下往日的傲慢,拉了微飏的手,吭吭哧哧:“好妹妹,我从前,太不友爱了……你年纪小,肯定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微飏好笑地看着她,且不接这话,且问她:“二姐姐说要给我吃好茶的,好茶在哪呢?” 微环顿时羞恼起来,瞪着她,凶巴巴地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原不原谅我?!我告诉你,你敢说不,我就,我就——我就让人天天给你饭里扔毛毛虫!” “哦~~”微飏吊儿郎当地低头看自己带来的针线包。 她竟根本就不当回事…… 微环委屈地瘪了嘴,自己也咚地一声坐了下来,伸手把桌上的瓷罐推给了微飏:“这是原本打算沏给你的茶。我屋里的人都弄得不好喝。这一罐子都送你了。” 嗯?这个态度,倒也可以…… 微飏歪头看看她,使劲儿忍住让自己别笑。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啊! 就为了一个锦王! “你,你笑什么!?”微环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个三妹妹已经明白了自己要干点儿啥,又羞又气,脸红得可以滴下血来。 微飏想了想,低声笑着,趴到桌子上,抱住了那个茶叶罐子,歪头看着微环,嘻嘻地笑:“二姐姐,我昨天在紫宸殿,听见了点儿事,你想不想知道呀?” “想!你说!你,你快说!”微环伸手便抓住了微飏的大臂。 微飏呀地一声叫,拧了眉出了哭腔:“疼!”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三妹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微环忙不迭收回手,接着又再伸过去,替她揉了揉:“不疼不疼!我没使劲儿!” 微飏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我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可懒了,我想让我娘都给我换了!” “那就换!我院子里也有几个懒声丧气的,我早就想打发了!明儿咱们俩一起,你让你娘给你换,我让我娘给我换!”微环忙道。 哟?这丫头居然还有这么灵透的时候呢? 微飏眼珠儿一转:“其实我哥哥院子里的人用不了那么多……” “嗐!两个哥哥院子里的人都一样,搪塞的多,做事的少。我娘早看不顺眼了。不如趁着冬至到年前还有几日闲,都整理整理!”微环忙又跟着说道。 哈哈哈! 降智利器,果然非爱情莫属啊! 这姑娘仅有的那点儿双商,大约都用在这一件事儿上了! 微飏看着满面希冀的微环,呵呵地笑出了声。 第四十四章 暗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嗯,还有……”微飏作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好似还想要再榨取些啥权益。 微环都快急得哭出来,又不敢用强,咬着嘴唇,满面乞求:“好妹妹……昨天大姐姐说,她担心你昨儿不大好,今天要来看望你。虽然她说是下晌才来,可万一上午来了呢?那咱们就说不成话了……” “嗯!嗯!”微飏便在她屋里四处乱看。 桌上的联珠梅瓶、案头的青玉香炉、门框上的赤金如意结、梳妆镜前搁着的一对儿珍珠耳坠…… “嗯,嗯……”微飏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哪个才是微环最心爱的呢? 微环却跟着她的目光一一看过去,忙站起来,把如意结和珍珠耳坠都拿了塞到微飏手里:“你先带走这两个,那两个我回头找机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你一口气都弄走,我娘该说我了!” “二姐姐,今儿是不是你这辈子最大方的一回?”微飏只觉得自己的肚皮快要笑破了。 微环的脸上又是一红。 微飏把如意结和珍珠耳坠拿起来看了看,又都还给微环,笑着悄声道:“陛下说,锦王妃这一胎极要紧,锦王府进人的事儿,必要万分谨慎。” “那还是要进人的对不对?陛下说了想要个什么样的?锦王殿下呢?锦王妃有没有说什么?”微环睁大了眼睛,急急问道。 微飏捂住了脸。 她都这么明白地“暗示”了,这个傻丫头居然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你说呀!你捂什么脸?你想笑话我就笑话,但是你得给我说明白了啊!”微环急得去扯微飏的袖子。 左手被拽下来的微飏哭丧着脸低着头用右手拍着桌子“哭喊”:“大姐姐呀,你怎么还不来呀?!” 外屋的石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微环顿时红了脸,咬着嘴唇收了手,偷偷瞪了微飏一眼,却不敢再去催她。 “我也不懂,二姐姐把这个话说给大姐姐听,让大姐姐帮你猜吧。 “不过,这几句话,只能在咱们家。若是这话传出了和国公府,我就是一个私泄禁中事的罪名,杀头都够的!以后可就再也不能帮你打听事儿了!” 微飏且把这解释基本常识的责任推给了微琅,自己跳起来告辞:“我院子里还有些琐事,怎么也得在大姐姐来之前处置了。我先回去,咱们下晌再叙话。” 落荒而逃。 微环本想叫住她,想想却又作罢了。 果然,不过辰时,微琅便赶了过来,先去见了和国公,便到了母亲焦氏的院子里,听着微环把那话说了。 微琅眉骨一跳,手抚胸口长出一口气,紧紧握了妹妹的手,低声道: “多亏了三妹妹提点,咱们就都没想到。 “昨儿席上邱医正便说了,锦王妃这一胎怀相不好。她和锦王是表兄妹,外头那个陛下极看重的杨扬州是她亲祖父。她这郡王妃的位置,是谁也撼不动的。 “可锦王殿下却是皇后娘娘和俞妃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锦王妃的这一胎,她们俩怎么可能不使手段? “此时,谁进了锦王府做侧妃,谁便是这个当枪的冤大头!胎保住了,是人家锦王妃给皇家开枝散叶,没侧妃什么事儿。胎保不住,那最后这个坑害锦王妃的罪名,十成十落在这个侧妃头上! “这个时候的锦王府,傻子才去呢!”微琅当场拍板,“环儿虽然对锦王殿下一片痴心,却也不能傻乎乎地去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焦氏一向最听大女儿的话,闻言连连点头:“这就是了!咱不去!不争这个侧妃!” 微环顿时红了眼圈儿:“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这次不去,我怕我永生永世都进不了锦王府了!” 焦氏一噎,气得伸手去戳微环的额角:“你是日后和国公府的嫡小娘子!什么人你嫁不得?偏要赶着去给一个闲散王爷做侧妃!我本就不同意! “何况这个闲散王爷还是日后注定会被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打压的!你去了只怕是一天的福都享不着,只剩了提心吊胆!你怎么就不能有点儿出息?!” “那倒也不必这么说。”微琅见妹妹瘪嘴要哭,忙拦住母亲,温言劝道:“桓王回京半年,京中局势已经大变,日后究竟会如何,还须再看。妹妹也还小,此事可以不必着急。” 又劝哄微环:“如今三妹妹得了陛下青目,又肯帮你,你就一定要跟她修好才是。咱们慢慢等着,从三妹妹那儿打听着消息。果然有那个机会,看在你和三妹妹好的份儿上,说不准陛下就直接指婚了呢?” 微环这才擦擦眼角吸吸鼻子,撅着嘴问:“先前我跟她总是拌嘴,她肯真心帮我么?” “若不是真心帮你,她便撺掇着你现在进了锦王府。我管保没有两三个月,锦王妃的胎就保不住,你也一定是个死!”微琅直言相告。 焦氏和微环面上顿时惊恐。 见吓住了母亲妹妹,微琅心下稍安,又问了几句,便张罗着去看望林氏和微飏。 谁知,下人回报:“二娘子正处置家务,请大娘子先款待了您心肝宝贝的午膳,下晌再安生说话儿。 “至于三小娘子,才林家来了车马来接,说是林家老爷身子不爽,一心要见外孙女,不许违拗拖延。 “三小娘子只得赶忙去了。特意留了人回大小娘子的话,还留了一盘子新鲜蜜桔,说是给二位姐姐尝鲜。” 所以,母女两个都在避见。 看看不悦的母亲和懵懂的妹妹,微琅满心挫败却不敢说,只得勉强笑着,亲热地挽了焦氏的胳膊:“那正好,我和阿娘妹妹好好吃顿饭,说会儿话。” 而这边,林氏得了微飏传过来的话,安心挑拣蕉叶堂和细竹院的下人,顺便令人告诉外院:“若是二郎君回来时,大小娘子还没走,便让二郎君先去沐浴。他应该有日子没好生洗洗了,可要备足了热水。” 再度换了男装的微飏和石磐先去林家打了个转,说几句话拿上东西,便直奔着京兆尹府而去。 梅会的前一天,打听着郭云筠并没有在被邀之列,微飏便跟她说好:梅会第二天去她家“探病”。 第四十五章 泥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京兆尹郭怀卿是个工作狂,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 所以中午这个时段,微飏丝毫不担心自己去郭家会碰上郭怀卿本人,开开心心往郭府而来。 然而,郭怀卿偏偏今天还就在家! “他怎么……今天不上班?!”微飏诧异地看向石磐。 石磐郁闷得很:“晨起的确是去了京兆府的……兴许只是忘了什么东西,回家拿一趟而已……” 迎出来的管事媳妇笑得格外热情:“郎君听说小娘子的好友来探看,很是高兴。已经命厨下好生整治席面,请微小娘子一定赏光留饭呢!” 这竟是怕自己打个转儿就跑的节奏? 难道还有事情找自己不成? 管他! 既来之,则安之呗! 见了郭云筠,看着小姑娘的气色比在女学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微飏不由得调侃:“我还以为云姐姐比我强,定是个好学生。现在看来,也不那么爱上学嘛!” 郭云筠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显得粉嫩圆润了的香腮,笑着给微飏让座,又恭敬跟石磐见礼:“姑姑近来安好?” “我很好。小娘子们聊吧。我昨晚没睡好,想倒一倒。”石磐也不等微飏暗示,自己索性直接提出要离开。 郭云筠有些发愣,忙看向微飏。 “嗯嗯,刚才马车上,姑姑险些睡着了呢!云姐姐让人给姑姑弄点儿吃的,然后请姑姑踏实歇个晌吧?”微飏连连点头,顺便挤挤眼。 郭云筠失笑,忙照办,又让贴身大侍女亲自去安排:“别让不长眼的闲杂人等冲撞了姑姑。” 又命人去看午膳:“今儿个天阴阴的,须得吃点热汤热水。去跟厨下说,不要花里胡哨的,三妹妹是个顶实在的人了。” 微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伏在郭云筠肩上嘻嘻地笑。 郭家的仆下们几乎是头一回见到跟自家小娘子这般亲昵的闺中好友,哪能不知道轻重,急急去了厨房,殷殷嘱咐。 一时屋里只剩了两个人,这才安生到了窗下榻上坐好,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 微飏只把昨日梅会上的事情略略说了一说,郭云筠恍然大悟:“我说呢!” “嗯?”微飏好奇。 郭云筠往外头看了一眼,悄声笑道:“今儿我父亲回来得早,衙门的事只安排了一安排,就赶紧躲回家来了。你道是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去?!是为了什么呢?”微飏眼睛里闪着八卦之光,几乎要爬过两个人中间横着的小炕几,凑过去仔细听。 郭云筠看着她的样子,索性笑着把小炕几挪了,跟她手拉着手靠着大软垫子,喁喁私语,低低告诉她缘故: “前些日子,她们几个闹那一场,隋家那两姐妹,不是被太子妃叫去东宫训斥了么?结果,因为姑姑已经教训了,所以她们的母亲,靖安侯的妹妹,那位冯氏,竟然就没再说话。 “但是今天一早,听得说,太子散了朝便把他那舅兄永宁伯叫进了东宫。一个时辰后,永宁伯灰头土脸出了东宫,连家都没回,且去了京兆府衙门,为着上回的事情,跟我爹赔了不是。 “我估摸着,说不好,之后一拐弯就去太常寺跟你爹赔不是了。” 微飏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声说道:“看来,只是太子妃管不住她兄长一家,倒不是太子管不住舅兄啊……” “那是!太子妃是个厚道人,太子可不一样……”郭云筠快嘴跟了一句,忙又噎住,尴尬地拿了帕子掩着嘴笑。 微飏看着她笑就忍不住去捏她的颧骨:“云姐姐,你是不是想说,太子可不是那泥捏的?” “嘘!”郭云筠忙竖指于唇,冲着她使了眼色,接着吐吐舌头,悄声笑道,“我这院子里都是耳报神。一句话说不规矩了,到了晚间我阿爹就能知道,我就又要被罚绣梅兰菊竹了。” “谁呀?”微飏故意做出个大为惊讶的样子,“你家不就是你和你爹吗?谁还敢欺负你呢?疯了吧?奴欺主?” 郭云筠一僵,轻轻收了下巴,想一想,莞尔一笑:“我早晚要嫁出去,这家里还得指着人家照看我爹爹,算了。” “姐姐若是一直这样忍让懦弱,日后有了婆家,怕也要被人欺负呢!郭家伯伯不肯续弦,多半必是怕委屈了你,你竟还自己委屈自己。若是让郭伯伯听说了,情何以堪呢?” 微飏忍不住出言责她,又使劲儿拍她一巴掌,“日后你要过不好,你让郭伯伯怎么跟地下的郭伯母交待?你还不赶紧好好的,练着怎么能当家主事?女学里的课业竟都白学了不成?” 郭云筠吃痛,哎哟一声,撅着嘴横了微飏一眼,竟然也不反抗,哼唧两声,便扬声向外:“茶呢?怎么这么久还没端来?” 看着她惯了的隐忍,微飏轻轻叹口气,伸了手过去给她揉肩,又问:“我打疼你没有?” “也,也还好。”郭云筠根本就半点儿都没生气的样子。 微飏看着她,无奈苦笑。 一时侍女端了茶水进来,低头禀报:“午饭就好了,小娘子们吃些热茶,就不要点心了吧?” “也好。那催着厨房,可就快些摆饭吧?国公府里就不用说了,三妹妹即便在女学、在宫里,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你们若怠慢了贵客,阿爹责怪下来,这一宗我可不替你们扛着。” 郭云筠忙仔细说了,又紧紧盯着那侍女的脸色去看。 侍女愣了一下,眨眨眼,这才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这真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微飏在心里长叹一声,拉了郭云筠的手,刚要再多说几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却听郭云筠忙忙地笑着岔开了话题: “还说呢!也是刚才,我刚收到女学里的通知。今年天冷,提前放假。三天后便是本年的年终考试,考完了便放假。 “还有,原本每年都是正月二十二开学。可是今次却通知说,何时再开学,让所有人都等着学里通知。 “我正想问你,此事你可也知道了?跟昨日梅会,可也有关联?” “这倒不知道。”微飏自然不会说是端方帝对女学不满的缘故,笑着敷衍,“总归能早些歇了假期,是个高兴的事儿吧!” 第四十六章 有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就在微飏和郭云筠愉快地吃着午饭的时候,已经做了大秦六年京兆府尹的郭怀卿,正在后宅发愁。 对,不是自己的书房,而是在后宅,他家妾室玉带的房中。 “郎君,妾身实在是,说不来这弯弯绕的话。说丢了也就罢了,万一说错了,岂不是要给郎君惹祸?”正是花信年华的玉带为难到了十分。 郭怀卿更发愁,坐在桌边,无限烦恼:“那怎么办?好容易有个能打探的人送上门来,难道我竟轻轻放过不成?” “自然不能的。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从她身上起的。总不能她没事儿人一样,倒让咱们家吃了挂落。”玉带哼了一声。 郭怀卿看她一眼,警惕了起来:“你怎敢有怨气?此事与你何干?你在外头有没有说过些什么?对筠姐儿呢?是不是也说了什么了?” “看郎君说的!”玉带只惊慌了一瞬,立即便稳了下来,娇嗔:“此事是郭家的事,自然就跟妾身有关! “郎君耳提面命的规矩,妾身在家十多年了,哪一天哪一时犯过哪一条?这样要紧的事情上,妾身难道反而糊涂不成?您也太瞧不起帮您照看中馈都三年的人了!” 郭怀卿目光淡淡地掠过她,想想自己的事,再度发起愁来。 “其实……不然妾身悄悄地把筠姐儿叫出来,您亲自嘱咐她去问?”玉带试着出主意。 郭怀卿皱着眉迟疑了一瞬,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不想把自己的女儿拉下水。 玉带不高兴地看向别处,想了想,自己也坐了下来,咕哝:“总不能让郎君亲自去跟她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套话吧?” “……这三小娘子才八岁吗?”郭怀卿一愣。 “是啊!外头都说,这是因为陛下没有孙女儿,所以才看着这样年幼的小娘子格外宠爱……” “那还就真的……”郭怀卿咬了咬牙,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来,看看自己身上,便装就妥当得很。即刻命玉带:“给筠姐儿的院子清场,我过去一趟。” 玉带怔住:“您还真自己去啊!?” 郭怀卿冷哼一声:“我郭家内宅没一个得力的人,我有什么办法!” 涨红了脸的玉带咬着唇低头出去了。 所以微飏和郭云筠茶饭已毕,正要去后园走走,外头就有人来报:“郎君来了。” 郭怀卿来了?! 微飏看了一眼满面茫然的郭云筠,抿嘴一笑:“看来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情你爹爹不知道。” “……你别瞎揣度!”郭云筠深以为然,却不肯承认,脸上又露出一丝开心,“我爹爹还是第一次肯来见我的朋友呢!” 正说着,郭怀卿已经满含着慈祥笑容迈步进了屋子。见微飏一丝不苟地给他见礼,更加满意,笑着侧侧身:“一直听说微二郎最是个规矩的人,瞧三小娘子行事,果然话不虚传。” 自己便在堂厅坐了,看看桌上孤孤单单两盏残茶,蹙一蹙眉,问门口侍立的管事媳妇和侍女: “饭后该给姐儿们备些山楂脯吃。还有,昨天我记得冰了几碗酥,又有樱桃酱,怎么不做上来给筠姐儿待客?” 管事媳妇表情一滞,忙告着罪说自己发晕忘了,赶紧去现做。 什么?!郭府竟能做出樱桃酥山?! 微飏想起那个酸甜奶香满口的滋味,不由得顿时垂涎三尺。拽着郭云筠的袖子用力一晃,做个鬼脸,低声调侃她:“必得郭伯伯来,我才有这口福!你不行啊,郭大小姐!” “去!大冬天的!你也是真为了口吃的,半点不疼惜肠胃了!”郭云筠瞪她,顺便一把推回去。 小姐儿两个的互动郭怀卿看在眼里,心里实在是熨帖,哈哈笑着捋胡子:“饭后腹中殷实,少用一点,清口化食,不妨的!不然,都是冬天,可什么时候才是恰当吃用的时候呢?” 郭云筠想想也对,点点头笑着不作声了。 一时,三个人吃着酥山,微飏只觉得心满意足,看着郭怀卿更顺眼了三分,笑嘻嘻地告状:“郭伯伯,您家不愧是世家大族,可真讲究。 “我刚来时,跟云姐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侍女才送了热茶来,必是怕我热茶压着冷风,会闹肚子。 “后来云姐姐催了茶来,又不许我们配茶点,怕我们吃了点心就不好生用午膳了呢!今儿饭食好,我吃的可高兴了!跟在宫里似的,撑了! “我这才叫了一声撑了,家里马上就有人给我们拿了大衣裳来,让我们俩出去散步遛食儿。我怕冷,想偷懒不去,云姐姐就被瞪了一眼。” 一边说,一边撇着嘴冲着郭怀卿竖大拇指:“您家规矩真大!云姐姐被教导的,比我房里侍女都恭谨!” 这是——规矩大?! 这是有人在欺负自己的亲女儿吧!? 郭怀卿的脸色结结实实沉了下来,冷冷的目光看了一圈,皱了眉,问:“筠姐儿的乳母善妈妈哪里去了?还有她最喜欢的那个叫苋菜的小丫头,怎么都不见了?” 众仆下们都低了头不作声。 郭云筠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冲着她使眼色,瞪着她大幅度点头。 郭云筠咬了咬唇,轻声道:“她二人犯错,被玉带姨娘抓了,听说都打发去庄子上了。” “荒唐!那是筠姐儿母亲特意给她留下的人!她算个什么东西,敢不禀报了我就打发走了!现在,就现在,都给我接回来!” 几乎是瞬间,郭怀卿便明白过来,不顾还当着微飏,铁青着脸大发雷霆,指着那管事媳妇,恨声道:“你给我听着,若是这一时半刻,她二人竟出了一毫差错,我必定发卖了你全家去西北苦寒边军里去!” 管事媳妇苍白着脸答应去了。 郭怀卿气得自己坐在桌边喘粗气,半晌,才稍稍平复,看向微飏,苦笑一声,摇头叹道: “若不是三小娘子只有八岁,我郭怀卿还能倚老卖老则个,今天真是要把老脸丢个干净了!” 微飏双手捂着嘴笑:“郭伯伯哪里丢脸了?内宅又不归您管!” “圣人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统共一个女儿,竟被委屈成这样,我还聋子瞎子一般,怎么配给京兆府做这个父母官?实在是汗颜无地!” 郭怀卿说着,真的从额上抹下来一手的冷汗。 知耻而后勇。 嗯,这个京兆府尹,还有救。 微飏笑眯眯地看着他。 而且,咱有药。有的是,对症的药! 第四十七章 甜萌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阿爹这样早回来,想必又把衙门的功夫拿回来做了。怎么有空来女儿这里走走?”郭云筠温婉笑着,既是岔开尴尬的内宅话题,也是暗示父亲:有话只管直说。 郭怀卿有些愣怔。 女儿现在竟已经这样聪颖了么? 不由得绽出个慈祥笑颜,索性坦然地看向微飏,温声道:“在下有些疑难,想借微家三小娘子的慧眼,帮我看看。” 哟!竟这样直白!这可是大好事! 想到后头极有可能接踵而至的各个案子,微飏对郭怀卿的表态简直可以用意外之喜来形容了。 “郭伯伯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只要皇帝爷爷没说过不许我外传的,我肯定都告诉您!”微飏扬起笑脸,甜脆得吓人。 郭怀卿和郭云筠,不消说,都被她这么直截了当的话吓得手脚发凉。遑论是门口站着的仆下们了—— 都不等郭怀卿示意,有一个算一个,屋里门口的媳妇侍女们登时都立即退出了三丈远。一拥跑到院子中间去站着,还互相虎视眈眈地监督:“你看着前头!”“郎君和小娘子说话,你看什么看?!” 再擦一把额头冷汗,郭怀卿忐忑地小心探问:“陛下知道三小娘子要来寒舍做客?” “对呀!我前儿就跟云姐姐说好了要来看她。昨天跟皇帝爷爷闲聊的时候,我提了一句。” 微飏先给郭怀卿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才嘻嘻地笑着问:“郭伯伯是因为永宁伯来访的事情吗?” “正是!”郭怀卿急忙跟她分享自己收到的消息,“永宁伯特特去了京兆府衙门寻我致歉,既替他女儿赔了不是,还自责了一番管教无方的话。 “他还说,来京兆府之前,已经去过了太常寺,特意寻了令尊,也道过歉了。还称赞三小娘子胸怀宽大,竟没有把女学和梅会这两件事跟家里提起,他十分感慨。 “——三小娘子真的没有告诉家里这两件事吗?” 尤其是在险些被毁容的情况下?! 郭怀卿只觉得这种不拿事儿当事儿的事儿,实在不像是一个八岁的小娘子能做得出来的。 迎着他的满面怀疑,微飏咯咯地笑:“怎么可能不说啊!我回家就告诉了我阿娘的! “但我阿爹才去了太常寺,又蒙李太傅首肯过。我阿娘说,很不必让他知道我们小孩子间的打闹。况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何苦吵出来让大人们之间添嫌隙? “所以,大约是我阿娘没告诉我阿爹吧?但当时我大姐姐二姐姐都在场,想来我们家其他人都知道了…… “嗯,此事瞒着我阿爹,看来是错了。那我一会儿回去,好生把其中的缘故跟他详述一遍。” 郭怀卿松了口气。 所以,只是微家的林二娘子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跟自己丈夫明白交待罢了。 “只是,梅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六年的京兆府尹看向微飏的目光中,闪烁着职业的八卦光芒。 微飏几乎笑倒,弯了腰指着郭怀卿的眼睛,戏谑:“郭伯伯,我都瞧见你这里写着的字儿了!” 郭怀卿吓得往后一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什么字?” “讲故事讲故事我最爱听故事!”微飏拍着手笑。 郭云筠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被自家阿爹瞪了一眼,微一瑟缩,却又觉得实在好笑,禁不住轻轻拍了微飏一下子:“三妹妹,你好好的!” 又对郭怀卿含笑说道:“此事还须从我们在女学之时说起。” 微飏连连点头,在桌边也坐好了,伸手捏了小银匕,且舀了山楂蜜饯吃,眼睛看着郭云筠。 “那日乃是冯家二小娘子冯橙的生日。我本来已经准备了一个柿柿如意的香囊,但是隋家二小娘子嫌弃得很,说我绣的不好,布料也寒酸…… “后来是贾颖,就是计相贾家的女儿。她说,听说咱们家做酥做得好,那必是最会取冰的,让我去给冯橙取一碗冰做生辰礼物。 “我以为她是想让我去冰窖走一趟,想着学里没有,只怕是想要咱们家的冰,我便贸然答应了。 “谁知原来她们几个早商议好了,是让我去学里的湖心取冰……” 说到这里,郭云筠回思起来,还是有一丝恐惧,轻轻地伸出双手捂住了热热的茶碗。 微飏这才恍然大悟:“我说云姐姐怎么想不起来请我吃你家的樱桃冰酥,原来是那天被吓着了。” 先握了郭云筠微凉的手,撅一撅嘴,才对面沉似水的郭怀卿道:“郭伯伯,我跟你说剩下的!” 接着把女学里和梅林边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略过皇后俞妃等人的表现,直接说起了端方帝的表态: “……李太傅走后,太子殿下都快哭出来了,跟皇帝爷爷跪着请罪,说他管束身边人不力、无能什么的。 “皇帝爷爷却说,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都没错,甚至永宁伯都未必有多大错,是隋染在女学里学坏了。嗯,先前皇帝爷爷还说让李太傅必须帮着长公主殿下整顿女学呢!” 女学?! 怎么会把罪过推给了女学? 而且,既然是女学的错,怎么太子又会把永宁伯修理得挨着门儿这么低姿态地道歉赔罪? 郭怀卿皱起了脸,迷茫地看向微飏。 微飏眨眨眼,想了一会儿,道:“哦,后来皇帝爷爷又跟太子殿下说,就这几天,要让桓王殿下去做宗正寺正卿。以后,皇亲国戚沾边儿的事儿,就有人管了。 “皇帝爷爷说,桓王殿下在漠北,是以军法治地方的。说回头再有胡闹的,就去桓王殿下手里撒野看看。” 说完,似是毫不在意一般,微飏又去舀了一块山楂蜜饯,嚼两口,酸得挤着眼睛摇头晃脑,赶紧端了茶盏喝茶。 郭云筠被她逗得笑,忙去捏捏她的腮,低声劝她:“你少吃些!爱吃的话,我一会儿给你装一匣子。这会儿却不能贪嘴。” 另一边,已经听得呆若木鸡的郭怀卿只觉得后脊背一道凉气窜了上来,紧接着却是浑身燥热,三两个呼吸间,内衣已经汗透了! “三小娘子,这些话,陛下都是当着您的面儿,跟太子殿下说的?!” “没有啊!我偷听的。”微飏喝茶喝得气定神闲。 郭氏父女脸色大变。 微飏露齿一笑,甜美可爱:“可是皇帝爷爷都知道啊!太子走了,他还问我听不听得懂呢!” “那,那三小娘子,听得懂吗?” “嗯,还行吧。 “不就是这群外戚勋贵们闹得太不像话了,太子殿下不好亲自出手得罪人,所以皇帝爷爷要用桓王殿下这柄凶刀大开杀戒了么!” 微飏小手一合,甜甜的、萌萌哒:“郭伯伯,我说的对不对呀?” 第四十八章 案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呃,呃嗯,那个,三小娘子这个话可曾与陛下提过?”郭怀卿现在忽然有些后悔亲自来跟这位八岁的小娘子“谈天”。他甚至有些后悔热情地让女儿留了这个莽撞的聪明姑娘吃饭。 微飏歪头嘟嘴眨眼,卖萌三连:“皇帝爷爷又没问过我这些。” 郭家父女看着对方,一起徐徐呼出去一口气。 你跟她说? 您说吧! 我一个外人、长辈,我怎么说?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听明白啊! 你说说看嘛! 我不想说…… 郭云筠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头、手指甲、手帕子、手帕子上头的丝线绣活儿,就是不看她爹,也不看微飏。 女儿还是头一回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自己的命令。 微家三小娘子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能让一向乖顺到都有些胆怯的女儿,有胆子做自己的主了?! 郭怀卿抬头扶额,苦苦一笑,干咳一声,道:“三小娘子这些话,以后,就,不必再,跟旁人说了……” “旁人?我爹娘算旁人吗?石磐姑姑算吗?还有皇帝爷爷算吗?”微飏好奇地看着郭怀卿,直接把他第无数次问了个大汗淋漓。 “三小娘子天真无邪,剑走偏锋……”郭怀卿说着说着把实话说出来了。 微飏哈哈地笑了起来:“皇帝爷爷说了,天真是一种力量,人间最强!” “是,是,陛下圣明!”郭怀卿一把一把地擦汗,甚至打了个喷嚏,很想去换身衣裳。 微飏歪头看着他笑,直到他平复了心情,再度抬头看向自己时,才又笑眯眯地说道:“郭伯伯,我听说前阵子桓王送了个案子给你?” “听说?您怎么会听说这个?”郭怀卿愕然。 您?! 跟三妹妹称“您”?! 郭云筠也跟着愕然,看向自家父亲。 微飏却觉得很正常的样子,笑着答道:“皇帝爷爷跟前听说的。” 两父女哑然。 也不知道这个小娘子究竟能在紫宸殿皇帝陛下跟前待多久,听说多少事,怎么感觉这紫宸殿是给她开的一样?! 然而…… 郭怀卿沉吟片刻,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微笑道:“我却才一路过来,走得急了些,汗湿后背,此刻不大舒服。我去换件衣裳。 “昨儿筠姐儿不是说想看我新得的前朝古砚么?带着三小娘子一道,自己去我书房看吧!我一会儿就过去,到时候再给你们找两支好笔,给你们试砚!” “啊?!我……对,是,爹爹!那爹爹慢慢去,我和三妹妹先去书房等您。”郭云筠只微微一怔,先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紧紧盯了郭怀卿一眼,见他安然颔首,只好勉强着自己,晕晕乎乎地凭着本能答应下来。 去往外书房的路上,静悄悄没一个闲人。 微飏奇怪地前后左右地看,小声问郭云筠:“怎么这么安静?人都哪去了?” “早年间有人看着玉带姨娘不顺眼,说她狐媚,不配掌家。就有些年轻漂亮的侍女,专在这条路上等着我阿爹。 “后来被我爹发狠,连着打了四个、撵出去三个,才安生了。从那以后,这条路就成了我们家最安静的一条路。 “尤其是大家听说我爹在家时,如非必要,轻易便不再往这条路上来。这个时间,我爹又在家,谁又没疯了,才不来这里找死呢!” 郭云筠显见得习以为常,迈的步子反而比平常大,双肩也比在房中时更直一些,神情也更自如。 微飏却觉得不对,左右再看看,拽了郭云筠的袖子,悄声问:“如何没有侍女跟着姐姐?” “啊?我,我在家里,不用侍女……”郭云筠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微飏一个深呼吸,重重哼一声:“云姐姐,你家这个掌家的姨娘,根本就是在照死里欺负你、慢待你!这样的妾室,郭伯伯要不把她打出去,我就进宫去告诉皇帝爷爷!” “行啦。我爹心里有数的。”郭云筠拉住了她的手,瞪她,“你今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刚才已经想到了!” “啊?是吗?”微飏失笑,惊讶地看着她:“我是为什么?” “你就是太闲了!听见陛下说了什么你都想弄明白!我看呀,今后你往我们家跑的时候,可要多了去了!”郭云筠说着话,忍不住亲昵地去戳她的额角。 微飏脆生生地笑:“姐姐还真猜着了!” “呸!小机灵鬼儿!”郭云筠看着她,越看越爱,笑着搂了她的肩膀,轻喟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让你爹给你生一个!”微飏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笑。 郭云筠高高举手,轻轻落下,拍在她肩上:“不害臊!” 两个人嘻嘻哈哈到了外书房。郭云筠贴心地在桌上翻看一时,把一摞卷宗往中间挪了挪,自己便去了旁边挑了本书看,并不凑上来跟微飏一起查看案件。 微飏笑眯眯地看她一眼,自己端坐到了桌边,且看卷宗封面:小花枝巷双尸冻毙案,安相胡同血衣案,悦来客栈客人谋财害命案,永安坊人口失踪案…… 纤细白嫩的手指定在了人口失踪四个字上,微飏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人口失踪!? 这不会是前世那桩大案吧…… 而且,永安坊! 微飏的双眼眯了起来。 银钩赌坊便在永安坊! 微飏先展开了这一份卷宗,赫然只见撮要:十月廿一,午后,约未时前后,永安坊,惠和里,七岁女童二人,在自家后门玩耍,不知何时不见。街坊四邻皆未见动静。唯余一童鞋在地。 啪地一声,微飏合上了卷宗,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惠和里,过去一条街便是银钩赌坊!未时,就是自己遇见端方帝的时间! 所以,就在端方帝“救了”自己的时候,正有职业熟练的人贩子,就在隔壁街,掳走了两个幼童,且,也是女童! ——所以,如果银钩赌坊后门,那天没有梁擎之事搅局,自己极有可能,会成为那两个女童之一。 前世,还有前前世…… 微飏木木地转向窗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她每次醒来,都是发现自己倒在破箱子后头,而那两个杀手,已经开始要对梁擎下手。 这说明,在那之前,原身已经死了! 她真的只是冻死的吗?! 她虽然病了不舒服,却也不至于蠢到会在赌坊后门冷得要死,却不回去找自家的大人或者仆人啊! 是晕倒了? 还是被人——害得晕了过去? 意外,还是故意…… “三妹妹,你看完了吗?”郭云筠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过去传了过来。 微飏惊觉,回头:“啊?” 郭云筠看着她大吃一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舒服了吗?” “嗯……”微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卷宗,片刻,下定了决心,推给了郭云筠,“云姐姐,你看这个,吓不吓人?” 第四十九章 妖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吓人还喊我来看?坏心眼的小鬼头!我才不要看!”郭云筠回手用书敲了微飏一记。 微飏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细声细气地说:“有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不见了!京城又有拐子了!” “是吗?”郭云筠也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便将卷宗接了过去细看,口中说道,“我记得阿爹提起过,二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条链子,就是一群人贩子,盯人、拐子、买卖、善后。听说,甚至衙门里都有他们的内线。 “不过,那次主理案件的是先文惠太子。先太子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下手又快又狠……” 说到这里,郭云筠往外看了看,偏过身小声对微飏道:“我阿爹说,如果能慢一点、周全一点……那次的案子,到了最后,其实是有些囫囵的。有些人,杀得太早了……” 微飏缓缓颔首。 看来桓王的那位父亲,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啊…… “嗯,这两个女童被掳走,居然没有任何人听见动静,也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现场还有一只鞋……”郭云筠的脸色突变。 微飏一直在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一见如此,一把拉住她,低声问:“云姐姐,怎么了?” “我记得阿爹提过,二十年前那次,用的都是迷药。而且,是那种万一不提,事后都看不出来的迷药。” 郭云筠咬了咬嘴唇,附耳对微飏道:“我阿爹说,这是最大的一个破绽:那种迷药,一定贵的要死,怎么会用在寻常普通的贩卖人口案子里? “所以,那起案子,说不准,还有这个案子,背后都有什么了不得的隐情呢!” 万一不提,事后都看不出的迷药…… 微飏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出来。 她不怕知道事情真相有多可怕,只担心永远都摸不到真相的边,那才是最可怕的。 “这个案子我阿爹拿了回来,想必就是要仔细勘察了。我都能想得到,我阿爹一定也想到了。你别害怕,这案子一定能破的。”郭云筠轻轻地搂了搂微飏的肩膀。 微飏仰起脸看她,笑了笑:“过几天就是冬至,接着便过年。这么恶劣的案子,又有可能跟二十年前的事儿有关联。若真有个什么,你可一定要跟我说一声。 “我不是信不过郭伯伯,而是这种大案,单凭京兆府,怕会很吃力。郭伯伯又不好公然提及先太子曾过手的事情。我却能借着桓王交上来的这个卷宗,跟皇帝爷爷顺便说一句。” “要真是这样,那可要多谢你了!”郭云筠又惊又喜。 微飏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轻松,嘻嘻一笑:“那我先瞅瞅,到底是什么事儿,能惊动了桓王。” 郭云筠忙笑着让她先看封皮上写着“悦来客栈客人谋财害命案”的卷宗。 让开了地方,看着端凝沉稳坐在宽大椅子上的微飏,郭云筠的眉心轻轻一跳。这个小鬼头,实在是太不像个八岁的孩子了…… 自己八岁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连姑母比玉带姨娘跟自己更亲近、对自己更重要,这一条,都未必全能明白呢。 可三妹妹,已经能听懂皇上和太子之间打的机锋、能看懂案件背后的可怕之处、能想到如何避免案件侦破的掣肘、如何寻得案件勘察的助力了…… 微飏没注意到郭云筠的复杂表情,只管自己一口气把卷宗看了个清楚完整。 显然,梁擎和桓王都不愿意把自己和端方帝牵扯进去。 从头到尾,只说了梁擎是在悦来客栈住店时,不小心露了白,被两个泼皮盯上,便将他悄悄下药迷晕,弄到了银钩赌坊后门,打算做个穷儒冻毙的假相出来。 结果被路过的桓王发现了不妥,因救人时没来得及表露身份,两个泼皮便想杀人灭口,却被御赐的宫中护卫反杀。 微飏悄悄松了口气。紧接着仔细看梁擎给出来的供词。 悦来客栈没错,他也没错。只是个小小的谋财害命案,一目了然。然后……梁擎还被伤了脸?!今生无缘仕途?! 这,这不胡说吗?! 那张清秀的、眉眼灵动的、唇红齿白的、下颌线无比清晰的,小嫩脸儿上,除了几点微痣,根本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哪儿来的“长逾五寸”的伤疤!? 一瞬间气恼起来的微飏一巴掌拍在供词上,恨声骂道:“吃错药的混账!” 这定是他想要躲开仇家的注目,所以打算彻彻底底地隐藏起自己的身份,放弃科考仕途! 可他若真的放弃了,那自己想要倚重借力结盟的梁半朝,岂不是变成了凉拌菜!? ——还是说一世只能有一个外挂助力?这一世自己已经有了神仙老乡,就不许再有一个梁半朝了?! 微飏只觉得极度不舍。 梁擎太聪明、太沉得住气、也太有远见了。这样的人才,即便不是为了报他那血海深仇,也一定能做到当朝宰辅、经纶天下! 如果真的就这样躲藏起来,实在是太可惜!大秦百姓损失太大…… “三妹妹?”郭云筠轻轻拽拽她的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我阿爹来了。” 微飏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去,收敛了情绪,重新天真可爱,将另外两个卷宗也拽了过来,好奇地翻看。 不紧不慢进得门来的郭怀卿看她这么堂而皇之的模样,只觉得头疼,苦笑一声,作势拉长了脸:“本官的公务,不得乱动。” “啊!我就瞧瞧热闹!我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尤其这些曲折故事。比如这个——” 微飏随手拽出血衣案的卷宗,指点着其中的破绽,“这衣裳是夹袄。都这个天儿了,谁还穿夹袄啊?还是绸子的!这袄要是现在的,就肯定是偷的。” 郭怀卿连连眨眼,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小妖怪! “还有这个冻毙案。这两个人都是冻死的,姿势却不是抱在一起。这怎么可能?我要是冷了,肯定要钻到我娘怀里的!” 微飏歪着头又举起另一份卷宗,甚至有心情撇着嘴冲郭怀卿翻白眼,“郭伯伯,你用的是个什么捕头啊? “这么多疑点,一丁点儿都没写上去!京兆府这些年的案子,肯定好多都被你们耽误了!” 第五十章 牵连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三小娘子这双眼简直太利了!”郭怀卿双眼迸射出的光芒简直可以用贪婪形容了,如获至宝一般,直接把那两封卷宗拿过来,提笔点墨,一气呵成,直接将两个疑点都写了下来。 接着,却又挪了另外两个卷宗展开在微飏面前,小心地笑问:“那这两件案子,三小娘子可有什么高见?” “没有。”微飏痛快地把卷宗推回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朝郭怀卿吐了吐舌头,“桓王送的案子,就是已经有了定论了。我还唧唧歪歪?我可不给我爹娘惹祸! “至于那件人口失踪案——你们肯定还有好多类似找不到案犯的案子。 “我听我舅舅说过,衙门最擅长把这种案子都串在一起,非说是同一拨人干的,然后就淹了。 “我才不多嘴呢,回头再把您的前任也牵连进来,那得一口气得罪多少人?我得罪不起,您一样得罪不起!” 郭云筠听得睁圆了眼睛! 就,就这么几句话,什么都没说,却已经提醒了爹爹,这可能是前案未清的流毒?!这这这!这鬼丫头也太聪明、太会说话了吧!? 果然,郭怀卿听得一愣,若所有思地皱了皱眉,低头看看案卷,忽然眉头一跳:“这两宗案子,竟然同一日发生的?” “不仅是同一日呢。悦来客栈、银钩赌坊、惠和里,便走上一圈儿,好似也没几步路呢。若再赶上一辆马车,只怕连碗茶汤都不够晾凉的。” 微飏耸耸肩,跳过去拉了郭云筠的手,正要就出门去算了,忽然想起来,转头虎了脸色去问郭怀卿: “郭伯伯在自家走来走去时,是不是都想不起来带管事、都是独来独往的?” “呃,是……” “可我们家里,主人们来去,身边必是要有仆下跟随的。我娘有嬷嬷侍女,我也有。郭家就不一样,您没有,云姐姐也没有。” 微飏把“云姐姐也没有”这六个字咬得死死的,很是不高兴地盯着郭怀卿。 只茫然了一瞬,郭怀卿立即便反应了过来,皱眉道:“玉带进出也都是带着人的。为什么筠姐儿没有?” “对呀!为什么云姐姐没有!??”微飏冲着郭怀卿皱了皱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潦草地一蹲身,板着脸道:“郭伯伯安坐,多承款待,晚辈告辞了。” 郭云筠也不知道该跟呆滞的父亲怎么解释,只好叹口气,草草跟着微飏一起冲郭怀卿行了礼,道:“那父亲,我去送送三妹妹,这就回来。” 到了郭宅二门之前,微飏拦住了郭云筠,笑着握住她的双手,温声道:“云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姐姐。只要你需要我帮忙,你一定直接告诉我。我就算自己做不到,我还可以替你去跟皇帝爷爷说。” “这可使不得!陛下日理万机,处置的都是军国大事。咱们小儿女的琐碎情形,不过是雪落叶飘,两三个呼吸就完了。 “你以后也该加小心。君前奏对,总是有些不能说不能问的,你别仗着陛下宠爱就冒撞了。万一哪句话恼了陛下,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可记住了?” 郭云筠实心实意地嘱咐着微飏,连石磐慢慢走到了自己身后都没发现。 微飏看着石磐的表情就忍不住笑,连连点头:“好,我保证记住了。” 见她笑得不对劲儿,郭云筠忙一回头,却见石磐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吓了一跳,脸上腾地红了起来。 谁知,石磐却淡淡开口:“郭小娘子这是金玉良言,三小娘子最好能记得住。” 微飏扯着郭云筠,一半身子躲在她身后,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郭云筠也下意识地伸了袖子往后揽了一揽,带着满眼的警惕朝着石磐讨好一笑。 看起来,似是很担心石磐会训斥微飏——就像刚才那些嘱咐微飏谨言慎行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打量一打量郭云筠的表情,石磐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温暖之意,难得地出言提点:“郭小娘子还该多多保重自己才好。 “令尊是个明白人,也有手段。许多事,他只是真的不知道。郭小娘子只有这一个亲近的人在身边,凡事莫要瞒他。” 郭云筠愣住,半晌才张口结舌地答:“是,是。”整个人却僵得动弹不得。 直到微飏和石磐一前一后、一动一静地拐弯出了自家院子,郭云筠才反应过来刚才石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深吸一口气,郭云筠决定:自己一向都怀疑玉带究竟是不是合适的照看父亲后半生的人,这件事,即便她才十二岁,她也要跟父亲认真坦白地谈一谈了。 而微飏出了郭家,上了马车,立即吩咐:“去林家。” 石磐蹙一蹙眉:“小娘子刚才跟郭怀卿对面谈过了?” “是。”微飏看向石磐,轻声问道,“陛下遇到我那天,可知在那两个杀手之前,还有什么人去过后巷么?” “还有两个人。似是一对主仆,两个人都看起来极普通。千山说,只一晃眼,他便忘了那二人的长相。 唯一有点儿印象的,是那个仆人打扮的,个子很高、手长腿长,穿了件看起来不大合身的宽长袍子。 “小娘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石磐怀疑地看向她。 微飏脸色渐渐严肃,沉吟片刻,道:“姑姑现在就去寻一趟千山,让他尽力回忆一下那二人的模样,如能画出图来,是最好的。” 顿一顿,给她解释,“那天就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有两个女童被拐走了。周遭并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妥。 “而我在后巷里,曾经先昏倒,后来还是梁生被扔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才惊醒了我。我现在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本来是打算拐走我的?” 石磐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姑姑,我担心,那两个女童是受了我的牵连。若是陛下那天走过的是惠和里那条街,说不定,她们俩就不会被拐了。”微飏眼中隐有风霜,双拳悄悄握紧。 石磐明白了过来,郑重点头:“我这就去。小娘子就请在林家等我。” 第五十一章 提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现在微飏已经成了习惯,几乎每天都会给林朴写信,不是跟他要这个那个,就是跟他絮絮叨叨:“今天听说了一个事儿,昨天碰上了三个事儿……” 林朴的娘子蓝氏都觉得奇怪起来,悄悄地询问林朴的小厮长随们:“阿芥可是有麻烦了?怎么天天跟她舅舅捎信呢?这事儿大姐可知道么?” 林朴想了一想,便将微飏“险些被冻毙、却被微服出宫的端方帝救下”这个通用解释告诉了蓝氏,并暗示她: “孩子吓坏了。可她爹娘若知道她被吓得这么狠,怕不得要跟国公爷翻脸。到时候,倒是姐夫夹在中间难做。所以我就跟孩子说,不论有什么,跟舅舅讲就是。 “如今大年下的,你也忙,惊动到你这里,只怕阿爹和大姐就也会知道了。所以我让她找我。等过完年,你名正言顺地接来咱们家住一阵子,好好给她养养。 “我本来怕你操心,所以想着过完年再跟你说。但既然你问到这里了,我就先告诉你前因后果。你就别多想了。” 又把如今端方帝格外怜惜宠爱微飏的事情也跟自家娘子说了,又叮嘱:“别多问这些事儿,并算不得荣耀。跟在后头的不定有多少麻烦呢!” 蓝氏被惊吓得两三天才缓过来,接着便替微飏担忧起来,转头对着自己的侍女嬷嬷们耳提面命: “这件事,早晚瞒不住你们,也瞒不住我娘家。可是我把话撂这儿,阿芥是险些丢了性命才有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好日子过。 “谁要是想这种时候借光儿,那就是不拿我们孩子的命当命!那就休怪我也不拿你们的命当命! “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这件事,都不许往外张扬,字字句句,都给我烂在自己肚子里!” 林朴听说,赞叹不已,对蓝氏更加敬重。 是以微飏今天借着林家的由头打个转便去了郭府,林朴其实是派人遥遥跟着,眼看着微飏进了郭家大门才回转禀报。然而林朴这边已经得了信儿,郭怀卿今天是在家的。 林朴顿时想到了自己查到的银钩赌坊后巷的那些事,不由得沉吟起来——如果说这件事,阿芥自己也想查清楚的话,那那三拨人的消息,他是不是应该告诉阿芥? 正在犹豫之时,下人回报:“咱们小娘子又回来了,那位石磐姑姑似是回了宫里,并没跟着小娘子。” 林朴讶然,忙迎了出去。 微飏一见舅舅的表情,便失笑了出来:“舅舅,你是不是在我身边留着卧底呢?” “我倒是想。但那人还得从你阿娘手里过。你要是有空多呆会儿,正好让你看看那几家子人。你倒好自己挑一挑。” 林朴摆摆手,先正色说正事儿,“郭怀卿在家,你去郭府,是不是就为了跟他照面的?” 舅舅居然连郭怀卿在家这件事都注意到了? 微飏吃了一惊:“舅舅怎么会想知道这些?!” “你若不去郭家,便是郭怀卿从崇圣塔上跳下来我也没兴趣知道!”林朴瞪了她一眼。 微飏嘻嘻地笑着,上前拽了林朴的袖子,仰头看着舅舅,皱着鼻子呲着牙撒娇:“我只是想去她家打听一下梁擎的案子是怎么个说法,其中有没有提到我……” “那是怎么个说法?!你是那梁生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恩将仇报把你的名声毁了吧?”林朴立时便急了,拉着微飏进了自己平常算账的书房,让她坐下细说。 微飏便事无巨细将自己在郭家的见闻都说了,甚至连自己从郭云筠处听说的先文惠太子二十年前处断人口案的事情也说了,还加上自己的联想: “昨天晚上我和石磐姑姑闲聊,正好说到陛下身边的内侍省大总管甄三九。他是离陛下最近的、也是最心腹的人,他也很照顾石磐姑姑。可是他的来历始终是个谜,这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 “炸……弹?”林朴听不懂,询问地看着微飏。 微飏惊觉自己一时顺口失言了,只得再做出惊讶表情:“不是应该有一种填充了火药的,武器……就是,跟咱们过年时候的烟花一般,但是威力巨大,一旦炸了,就会杀死许多人?那个不就是炸弹?!” “竟能有此……”林朴走神片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微飏的头,轻声道,“你往后,还是要小心说话。这个话,万一你在陛下跟前说出来,他老人家犯了疑心,你可就麻烦大了。” 微飏吐了吐舌头,乖乖答应。林朴看着她的样子,心生怜爱,温声道:“你接着说。” “姑姑说,那甄三九是一群被拐的孩子里,因为倒手过多,查不到家乡来历,却又是个读过书识得字的。这其中听着便让人疑惑。 “可这个人如果是二十年前那一批里的,就能理解了。他必是幼时被拐时,用了迷药,再加上受惊过度,才不自觉地忘了家乡来历。但如果有了什么机会,只怕他自己还能模模糊糊想起来。 “这并不是好事。”微飏有些忧虑地下了结论,然后看向林朴,“我前阵子似乎听荀阿嬷跟阿娘说话时,隐约提过,舅舅曾经派人详查过那天的银钩赌坊后巷。可是真的?” “倘若这件事和二十年前的旧案有关,甚至还涉及到宫中内侍,阿芥,你确定你还要查吗?”林朴已经担忧到了极点,恨不得能立即便把可怜的外甥女直接送出京城,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圈子,去过无忧无虑的平凡生活。 可微飏却极为肯定地严肃点头:“越是如此,越要查清楚。舅舅,你可知道,那两个拐子,极有可能就是险些害死我的凶手?” 林朴呆住,低头,拧眉细想,半晌,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查到了那两个人贩子,他们直到前天,才离开京城。” “什么!?舅舅,你竟然知道他们?!你为什么不早说!?”微飏腾地跳了起来,连声音都有点儿压不住了。 林朴吐了口气出来,抬头看向微飏:“那两个人,是计相贾府当家夫人王氏的娘家亲戚。阿芥,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他们曾经险些害了你的性命,我怎么敢轻易提及?!计相啊,那是太子的人啊!” 第五十二章 挑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如果这两个人身份的消息,从林朴这里放出去,那就等于是向全大秦的显贵们公然宣告:微飏和太子,有了私仇。 虽然微飏被隋染恩将仇报,已经成了微家和太子之间的一个心结。但毕竟隋家是太子妃那个不成器的娘家,太子是被迫接受的这样一门亲戚,甚至可以说是被连累的受害者。 这样的关系,对于太子和微飏,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如果,微飏的性命之忧,竟然会把太子手里极为重要的计相这张牌,撕烂了揉碎了烧成灰,那就相当于折断了太子的一只手。 一边是命,一边是钱。 这就是死仇了。 不会有比这更大、更深、更刻骨的仇了。 所以,即便林朴知道了那天险些掳走微飏的人是计相内眷的亲族,他也并不敢马上把这件事掀到台面上来。 第一,跟太子结仇,基本等同于嫌命长。第二,还是要考虑一下微飏的名声。 既然连端方帝都没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连桓王和梁生都三缄其口,林朴作为微飏的亲舅舅,自然更是想掩下此事,徐徐图之了。 沉默下去的微飏坐回了椅子里,垂头许久,才低声问道:“出京后,那两人去了哪里,舅舅可令人查了?” “阿芥,你先告诉舅舅,你想怎么做?”林朴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微飏呼了一口气出去,抬起头来:“即便咱们甥舅什么都不做,也不等于这件事就没人会做!” “郭怀卿?”林朴凝神看她。 微飏摇了摇头:“他没那个本事做周全,也不可以有那个本事做透了。” “你可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陛下!”林朴猛然想到,不由脸色一变,双手紧紧握住了椅子扶手。 微飏扯了扯嘴角,捏了捏自己的后颈:“陛下很快就会让我再进宫去玩,说起这件事是必然的。只是到底该怎么说,我得知道所有的信息才能有个判断。” “他二人……”林朴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沉声道:“他二人去了贾家在京郊的庄子。” “庄子?”微飏看着他。 林朴有些挫败地和盘托出:“贾相待族人极好,所以进京投奔他的很多。他便将家中其他产业都换成了庄子,京城外头,远远近近,一共有七八个庄子,每个都不小。 “这两个人出了京城便分道扬镳,一个去了近处的一个庄子,进门便换了衣裳,第二天便和庄子里普通的庄户人家一样,做起了农活。 “还有一个去了远处的一个大庄子。也是进门就换了装,变成了庄子的二庄头,整日待在账房,似乎是在查账做账。 “因那几个庄子远近相连,单看地形,竟有些互为犄角之势,彼此联络极为容易。我的人都是眼生之人,不敢靠得太近,只好冒充货郎,走了一趟便撤了出来。” “只怕也已经打草惊蛇……”微飏皱起了眉。 林朴摇摇头:“那倒没有。我那个货郎正在往西走,路上还在出货进货,跟平常货郎无异。我让他到了渭南再停下,兜一圈再一路卖回来。” 这正是这个时代走村串巷的货郎的真实状态。 微飏侧头想了一会儿,勉强点点头:“希望如此。” “阿芥如果不放心,我立即便让人在那两个庄子远处通路上盯着些……” “不必了。舅舅刚才也说这几个庄子互为犄角,他们到时候往其他庄子上一钻,你能有多少人、多大的力量,才抓得住这两个人?”微飏摇摇头。 这个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件事,得尽快找到去办的人! 有人手、有力量、有动机、有本事的人。 “舅舅,你把人手慢慢撤回来。不要再沾这件事。”微飏沉声道。 林朴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你也要抽身出来。不论这个案子查成什么样,起头的人,都不能是你。” 微飏笑了笑,索性去拉了林朴的手,道:“舅舅不是说给我准备了可用的仆下?咱们现在去看看吧?” 定定地看了小小的外甥女一眼,林朴苦笑了一声:“阿芥,舅舅其实,可以想办法,让你假死,然后你就能离开这里,去南方,换个身份,自由自在地好好生活……” “不行。”微飏一口否定,仰头看着林朴,“舅舅,我自己,怎么都好办。可是现在,我要护着的,是我爹娘、我哥哥,甚至包括祖父、大伯一家,还有林家。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喜爱,即便未来不堪,我总算是有了一搏之力。既是有了希望,我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林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深深呼吸,用力点头:“好。不论你做什么,舅舅帮你。即便帮不了,也会陪着你。” 甥舅两个相视而笑。 林朴给微飏准备的是三家人:“不好明着送这么多人过去。所以,你挑两家,然后每家假装多一两个儿子女儿的就好。” 啊!这个办法好! 一眼看到下头站的三家人里,一位中年妇人白白胖胖的样子,微飏眼睛顿时亮了,撒腿跑过去,一把捏住那妇人的手,嘻嘻地笑着问:“你姓什么?以前做什么的?” “奴婢姓骆,一直是做厨娘的。”骆妈妈圆团团一脸高兴的样子,接着笑道,“奴婢最擅长的就是做汤菜。郎君说,大小娘子都需要养身,所以特意跳了奴婢。” “嗯嗯嗯!我最喜欢了!舅舅,我要骆妈妈一家!”微飏伸出小舌头舔嘴唇、咽口水,一副小馋猫的样子,拽着骆妈妈,先咬起了耳朵: “骆妈妈,我明儿晚上想吃兔头!家里未必会准备兔子,您临去的时候,记得让舅舅给我准备两笼兔子啊!” 林朴哭笑不得。 骆妈妈笑得双眼眯起来,连连点头:“顺便再把兔肉给您风些兔脯,平常也可以配茶!” 微飏眼睛大亮地连连点头。 林朴只得抬手指着另两家,介绍道:“尹叔擅长驾车,轻功很好。他家两个女儿都是自幼习武的。 “田叔伺弄花草是一把好手,近身功夫很厉害。他两个儿子都是机灵极了的。小女儿跟你一般大,功夫一般,但是所有有功夫的人都说,这孩子根骨奇佳。” 挑吧。 微飏顿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发愁地看向两家人。 她都想要,怎么办!? 第五十三章 都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所以当石磐抓紧时间赶回林家时,看见的就是微飏哭兮兮地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仰着头,看着台阶下的三家人,愁得想揪头发。 石磐:“三小娘子刚才是吃了什么东西太撑了吗?为什么忽然间变这么笨?” 林朴和微飏同时表示:这个人为什么回了趟宫,嘴巴就变得这么毒?!需不需要用药?! “你都带回去不就是了?细竹院也需要人啊!让林娘子说是买的不就好了?” 石磐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大燕好好的被送去庄子卖掉,还被灌了哑药。你娘随即弄了一群下人回来。这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谁这个时候说什么,就是打算把前事都掀出来了。你问问他们谁敢?尤其你还有陛下这个靠山。他们就不担心陛下直接赐一堆祖宗给国公府供在家里吗?” 甥舅两个对视一眼,同时一点头:有道理! 林朴转头看着三家人,点头:“那就都准备准备,明天跟着我去国公府。” 三家人应声退下。 当着林朴的面儿,微飏很自然地问石磐:“姑姑,千山怎么说?” “千山画了图。”石磐看了林朴一眼,但还是直接从怀里掏了一张图出来。 微飏展开图,仔细看了一会儿,递给林朴:“舅舅也看一眼,万一碰上了,知道他们可能是坏人,须得躲远些。” “哦。”林朴拿过去看了一眼,点一点头,立即还给了微飏,甚至还问了一句:“我要不要告诉铺子里的人也小心些?” “那倒不必了。搞得人心惶惶的,万一人家其实不是坏人呢?被误杀了多不好。”微飏顺口胡扯,直接把图重新叠好,又给了石磐,“姑姑拿着吧。等郭家给我送了消息,姑姑就把这个图给他们。” 石磐的目光在林朴和她身上足足转了三圈,才伸手接过那张图,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千山说,那两个人虽然只是跟他们擦肩而过,但他循例回头查看时,两个人却迅速不见了踪迹。 “所以,要不然,那两个人心怀鬼胎,要不然,就是两个至少有武功底子的人。小娘子所说误判,只怕是不存在的。” 说着,举了举那图,仔细地观察林朴的表情,“林舅爷确定不用摹制此图请林家铺子的人都留意一下?” 林朴踌躇片刻,看了微飏一眼,坚决地摇了摇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虽然我也想阿芥出气,但我怕我铺子里的伙计打草惊蛇,怕不得反而给官府添了乱,让那贼人跑了,倒不好了。” 挑一挑眉,石磐轻笑一声,将图纸收了起来:“舅爷之清醒,世间罕见。” “嗯嗯,我舅舅天下第一好。”微飏猛点头表示赞同,笑嘻嘻地问林朴,“舅舅知道我大姐姐回去了没有?” 林朴抬头往外看一眼,接到门外下人示意,点点头:“刚走。” 石磐跟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再度挑一挑眉,上下打量林朴一番,惊异中含上了三分赞赏。 “那舅舅,我就回去了。今天回家还要安排一些事情,我就不进去给舅母请安了,您替我说一声。”微飏开开心心地跟林朴告辞。 林朴忙让人给她往车上装东西,又拎了两个食盒给她:“你爹和你娘爱吃的点心,你带回去讨好他们一下。” “谢谢舅舅!”微飏嘻嘻笑着,扑过去抱了抱林朴,这才往外走。 石磐冲着林朴欠了欠身:“告辞。” 林朴忙侧身叉手:“姑姑慢走。” 礼数周全。 上了马车,已经轻松了许多的微飏甚至有闲心哼了两句小曲儿,然后才哦了一声,对石磐问道:“桓王府有什么消息给我吗?” “……没有。”石磐轻轻眯了眯眼。 如果她没有猜错,刚才林家舅爷所谓的不掺和,根本就是她家这位三小娘子想要搞大事的序章!因为事情会很大,所以才不能把林家搅进去——或者说,所以她才不想让自己在明面上搅进去。 刚出林家,居然就问到了桓王头上!这就是明证!说不得,三小娘子下一句话就是要让自己去约桓王相见了! 果然,微飏嘻嘻笑着问:“上回他们不是说等着女学的事情告一段落,便约我往城郊庄子上去玩么? “现在女学已经出了通知了,三天后考试,然后就放假。我这个所谓的装病,也就好了罢!反正连宫里都去过了,掩耳盗铃太过分了也不好看。 “姑姑送我回了府,就去帮我约一下桓王吧?” 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石磐哼了一声,问:“约在几时呢?” “大后天女学考试,城里一半的小娘子都忙着。我便出门,也偶遇不着什么熟人。就那天最好。”微飏笑嘻嘻。 石磐再哼了一声。却听见她肯避讳一二,心里松了一松,想了想,道:“我许久不去桓王府,兴许会晚些回来。” “何必晚些?您便住下、明儿再回来,也没事儿的。”微飏弯唇一笑,“您拿桓王兄弟两个当外甥,就跟我舅舅疼我是一样的。姑姑放心,我明白的。” 这话便是真体贴了。 石磐脸上却显出了一丝犹豫,跟着马车晃了两晃,方轻声问道:“那我在小娘子这里听说的事情……” “姑姑请相信我,即便我跟桓王殿下没交情,我也不会害他。万一我救下来的那个梁生,竟还打算从此以后就跟着桓王吃饭了。那即便陛下不许,只怕我这心也只好偏过去三分。毕竟这份渊源,可算得是天意呢!” 微飏含笑说到这里,停下来,含义莫名地看着石磐。 石磐立即便点下头去:“有小娘子这句话,那就不必我多事了。” 多事……?! 微飏的眉毛飞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说我要嫁给他啊!这个误会…… 嗯…… 微飏也犹豫了下去。 这个误会,是不是可以暂时存在一段时间?否则,自己为什么一上来就要保护梁擎,以至于非要帮助桓王兄弟不可,可就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难道让众人去误会是端方帝想要宠信长孙吗?那岂不是平白给桓王树了全后宫为敌?! “姑姑只管去约期,怎么跟桓王说这些事,我只怕还要讨陛下一个说法呢!”微飏决定,先模棱两可着。 不是还得看看桓王和梁擎的态度呢? 第五十四章 孤单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一日,也不知道是因为微飏太忙,还是微隐太忙,原本在郭家下决心要把女学和梅会的事情仔仔细细都告诉父亲的微飏,居然到了临睡,还没听见微隐回府的消息。 她所不知道的是,微隐回府时已近三更,兼且精神恍惚。 林氏听说丈夫回府直接去了外书房,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更加上女儿已经告诉自己,永宁伯今天白天特意去太常寺当着一群人跟他道歉,却把他说了个莫名其妙。林氏早就忐忑起来。 微隐虽然是个方直近迂的人,双眼却是揉不进砂子的。自己将这样重大的事情都瞒了他,只怕他心里会极度不舒服。 心乱如麻地等了一会儿,还没听说微隐有出书房的迹象,林氏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外书房里,微隐在书桌前呆坐了许久,连身上的官服都没顾得上脱换。 他今天,先是被永宁伯真真假假阴阳怪气的道歉吓得浑身是汗,好容易坐立不安捱到散衙,却又被两个穿着寻常衣衫的人拦住,低声告诉他:陛下要见他。 战战兢兢被带到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才知道端方帝又一次微服出宫,却是只为了在外头等他,要好生跟他聊聊阿芥。 “……阿芥活得辛苦……” “……孩子太聪明,微家家里怕是会容不下她……” “……若有莫名流言,爱卿可要相信自己的孩子……” “……朕没有孙女,心里实在是爱惜阿芥,若非朝中后宫,正是汹涌诡谲,朕都想认个干孙女,赐她个名分……” “……爱卿当差,朕是放心的,你娘子娘家,朕让人看了看,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这极好……” “……你夫妻只要保护好了阿芥,你儿子的前程,你不用操心,有朕呢……” 汗透后背的两个时辰。 端方帝甚至还请他吃了顿极好的饭食,甚至还打包了几个酒楼拿手的好菜,让他“带回家去给你娘子和阿芥尝尝”,笑呵呵地告诉他“阿芥昨天在宫里吃饭,似乎更喜欢这个口味一些”。 微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如在云雾之中。 皇帝突如其来的关爱宠信,父亲虽然信赖皇帝却被冷言冷语地敲打,女儿年方七岁却能在女学和梅会两次事件中游刃有余地全身而退…… 自己家里,这究竟是天降了神迹,还是有了一个不世出的“妖孽”…… 微隐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双手捂住脸。 不不不! 陛下开创大秦,英明神武,处断国事睿智又客观。即位三十来年,除了盛怒时错罚过他老人家自己的孩子,还从未有过昏聩之举! 他老人家怎么会被自家那个才八岁的女儿迷了心智?! 绝不可能! 叩叩! 书房门响。 微隐惊觉:“谁?” “二郎,是我。”林氏温婉的声音在门外柔柔应道。 微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书房,甚至都还穿着官服,忙起身去开了门,换了温和表情,道:“我正想回房,你便来了。” “妾身来接您。”林氏看着他的脸,心里终于松了下来,脸上的笑也便就更加温柔。 夫妻两个携手回房,自有各种沟通,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翌日清晨,微飏自己起了床,又去练武厅练完功,回房盥洗用饭毕,如常去林氏的院子请安。 林氏也刚吃完饭,正跟荀阿嬷笑吟吟地闲话,见微飏来了,笑容顿时宠溺起来,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轻声细语地问她昨晚睡得如何、今晨吃得如何、石磐姑姑哪里去了等语。 微飏抱着母亲的脖子撒娇,过了好一时,才惊觉母亲今天温柔的时间持续有些长,不免坐到一边,怀疑地打量了母亲一刻,转头问荀阿嬷: “阿嬷,我阿爹昨夜可是回来的极晚?我还以为他回来会来看看我呢!” “可不是!二郎君回来都快三更了……” 荀阿嬷刚顺口答应了一声,就被林氏柔声命她去外头吩咐今天的家务要早些处断:“今天阿朴会带了人来,别一起弄得乱糟糟的。” 这边见屋里没了人,林氏这才轻声把微隐昨天的遭遇一一都告诉了微飏,一丁点儿都没隐瞒:“你阿爹被吓坏了,换下来的衣衫,险些连绵袄都湿透了!” 啊天!自家这神仙老乡到底是有多贴心啊! 还是自己那个时代的暖男,又周到又聪明! 微飏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便格外眉飞色舞,嘻嘻地笑着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阿爹也是疼我,所以听见陛下这样对我好,不免心惊胆战。” “正是呢!我都不知道,你这个皮猴子,有哪点儿能让皇帝陛下看得进眼里去?!”林氏咬着牙,亲昵地微笑着往她脑门上轻轻地戳了一手指。 微飏的笑容微敛,过了一时,叹了口气,看看外头,抱着林氏,悄悄地说:“阿娘,陛下太孤单了……先前陛下只是疼我,我也很乐意哄他开心。但就仅此而已了。 “可是这次梅会……陛下挺贴心地送了两个小郡王过来跟我一处玩,都只比我小一岁。我开始还觉得他们幼稚,还带着他们爬树打石弹子。 “然而后来我被隋染暗算,被带到陛下跟前去时,我听见了小庄郡王哭哭啼啼跟陛下禀报的那一席话……阿娘啊,我听得毛骨悚然……” 林氏色变。 “连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那种时候,都能那么快就学会怎么欺瞒他祖父。阿娘,陛下身边,您说,还能有一个说实话、真心待他的人吗?”微飏说着,眼圈儿一红。 这是千古以来,所有帝王,都无法避免的境况。 孤,家,寡,人。 “这也就是陛下这般爱重你的缘故。”林氏轻叹了一声,怜爱地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只是君心难测。娘总担心有朝一日,说不准哪句话,你就会惹恼了陛下。” “我若从此时起,便对陛下以诚相待,不跟他撒一句谎。他若不喜欢我了,想必也不会对我太差,顶多也就是淡淡疏远。 “可若他能一直都受得了我这样坦白,阿娘,我一定会像孝顺您和阿爹一样孝顺他。让他能开开心心地过个晚年。” 微飏弯唇笑笑,脸上都是天真孺慕。 林氏微微一顿,笑着缓缓点头,捏捏女儿的小脸:“好。依你。” 第五十五章 忘记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林家送来的家人,林氏欣然收下。 至于林朴随之送来的菜蔬禽肉,林氏想了想,也破例分了一半给公中的大厨房。其余珍稀的瓜果点心,甚至还分了一半出来,一些送给了微环、一些送去了嘉定侯府给微琅。 令她想不到的是,微琅竟然亲自赶了过来道谢,顺便还带了嘉定侯夫人高氏的致意:“婆母大人当时便尝了点心,爱吃得很,立逼着我这就过来问问婶子,是在哪家店买的,让我再买些回去呢。” 林氏哭笑不得,撵了下人出去,毫不避嫌地捏了微琅的耳朵,亲昵训斥:“你可是嫁了人了,心里只有婆家没有娘家了!你婆母什么花花肠子你不知道吗?还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 微琅被她骂得脸红,心里却暖,眼皮一眨,泪珠就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婶子是真心疼我,才肯跟我这么尽情说话。 “我说的好听是嘉定侯长媳,知道底里的,便早劝我,不如索性把我婆母娘家侄女纳了进门给我家大郎做贵妾,也省得人家老是虎视眈眈地惦记我这个正妻的位置……” “廷直怎么说?”林氏沉了脸。 微琅的丈夫姓况名陵字廷直,乃是嘉定侯长子,微隐一直很是欣赏。 微琅忙擦泪,勉强笑道:“我们青梅竹马,他自然是向着我的。” “那还差不多。”林氏哼了一声,塞个手炉给微琅,然后悄声絮絮:“当初陛下赐婚,你祖母其实是犹豫的。咱们两家这样熟,谁不知道谁? “他家老侯爷和侯爷,都是极清醒明白的人,可是老侯夫人和侯夫人,却都有些私心太重。你若去了他们家,每日里打交道的便是那二位,那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可是旨意已经下来了,若是不让你嫁,一则抗旨,总归会让陛下心中不喜;二则咱们跟况家,只怕这关系从此就完了。 “后来你祖母特意让你二叔去况家,好好地看了看廷直,你二叔甚至还跟廷直悄悄谈了一次。” 微琅“啊”了一声,捂住了嘴,半天才问出声:“二叔跟大郎谈过?我怎么不知道?” “跟你说不等于就是跟你娘说了?你那时候还没嫁,若让你娘搅合进去,还不定闹出什么来。所以你祖母不许你二叔告诉旁人,到现在也只有我知道。” 林氏轻轻地拍了拍微琅的头,怜爱满面:“你和阿芥一样,都在祖母身边养了几年。祖母爱你,和爱阿芥,是一样的。 “也就是你二叔去亲自问过廷直,知道他心里对你其实早就很欢喜,也跟你二叔发过誓,除非你年过四十仍旧无子,否则一生不会纳妾!” 说到这里,林氏攥着微琅的手,严厉地说:“他亲口答应过你二叔!所以,你记着,他敢违誓,你就回来告诉婶子,我让你二叔去打断他的腿!” “婶子!”微琅哭着扑进林氏的怀里。 林氏叹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背,低声道:“原先你二叔特意把你庶兄送去嘉定侯府,跟着侯爷习武,成了侯爷的关门弟子,其实就是因为咱们两家,只怕早晚都有结亲那一天。 “原想着,你庶兄最好有个有力的岳家,若是他争气,说不定况家能看上他做个庶女的女婿也好。 “可你爹娘……你庶兄在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连嘉定侯都气得在家拍桌子,所以你二叔和你公爹才一起,悄悄地帮着你庶兄改名换姓,离京参军。” 微琅情绪稍稳,一边低头擦泪,一边静静地听着她从来都不知道的这些事。 “如今侯府中,我倒听说,其实你庶兄的人缘极好。连老夫人和夫人,看着他都跟儿子没什么差别。你被慢待,倒有一半,是因为你爹娘对你庶兄不好这个缘故。” 说到这里,林氏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微琅,有些踌躇要不要接着往下说。 微琅见状,反而忙拉住林氏的手,轻声道:“婶子,我回来其实是来看望阿芥的。侯府也是想知道阿芥是如何得了陛下这般青目。” “这个……”林氏更加犹豫。 微琅看着她的表情,笑着又抢先道:“若是陛下有旨须得噤口,那我就跟婆母说,是陛下出宫游玩,遇到阿芥,发现是和国公府的孙女,所以逗着玩……” 林氏连连摇头。 皇帝对阿芥的偏宠爱护,在整个后宫面前都已经过了明路。后宫诸人肯定早已从皇帝处得到了一个说法。 如果微琅回家去编的却是另一个说法,那万一有朝一日两厢对照起来,高夫人不恨微琅,也会恨自家相欺。 “罢了,这个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林氏叹口气,向外扬声:“去把阿芥叫来,说她大姐姐来了,让她给我快些过来。” 外头荀阿嬷答应一声,派人去了。 “其实……”微琅抿着嘴笑,拉了林氏的袖子,歪头轻声道,“阿芥昨天已经帮了环儿的大忙,我回家也将那件事跟婆母说了。婆母很高兴,连忙便通知了几个亲朋好友。 “当然,从梅会看见阿芥被陛下那样宠爱,我婆母当时对我便好了许多。还许诺我说,若是祖母做五周年,让大郎跟我一起陪诤儿和阿芥回乡去祭祖呢。” “梅会便这么说了?”林氏讶然。 微琅笑了笑,点点头。 “这样,也好。”林氏轻蔑地往外翻了个白眼,回身却叹了口气,犹豫道,“可是这样一来,万一阿芥在外头得罪了人,只怕你也会被迁怒。我怕你那婆母,未必能眼孔大到不因此责怪你。” “那再坏还能坏到哪去?我这两天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连大郎都私下里问我,是不是给婆母灌了迷魂药!” 看着微琅的笑,林氏只觉得心酸,搂了她的肩,坚定地说道:“琅姐儿,你记着,你有娘家!爹娘管你,叔叔婶子也会管你。只要你做的不错,任谁也休想欺负了你去!” 屋里两个人低低私语。 屋外窗下,微飏偷听得认真,回头好奇地问荀阿嬷:“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娘这么疼大姐姐呢?” “是你大姐姐自己忘了小时候你娘多疼她了!”荀阿嬷的口吻含着一丝埋怨。 微飏嘻嘻地笑:“以后应该忘不了了吧?” 说着,一蹦一跳地蹿起来,让人通报,掀帘儿进屋:“阿娘,大姐姐!” 荀阿嬷撇撇嘴,低语:“那谁知道……” 第五十六章 茶味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一次的面对面,是微飏今世重生后第一次跟微琅正面说话。 “阿芥感觉怎样?上次出门、女学湖畔,加上梅会被欺,几重寒气侵身,你小小的年纪,可知标本轻重?” 微琅看似长姐殷殷,却每个字都透着审慎和警告。 微飏诧异到无以复加:难道自家祖母这样厉害的吗?被她老人家亲手教出来的长孙女,原来竟是这个段位的?那前世…… 一念及此,微飏愣住。 她前世、前前世,嘉定侯府似乎都早早地便退出了各种朝堂争斗,甚至前世时,她这位长姐,在她成为太后的若干年里,都从未出现过。 况家好像…… 微飏努力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况家在和国公府败落的前一年,便因为不知道什么事情惹恼了先帝,直接被褫夺了爵位,全家都离开京城回了祖籍…… 所以,如果从保全性命上来说,嘉定侯府居然是所有开朝老臣中,唯一一家得了善终的…… 呀?!长姐居然落在了那么一个具有前瞻性、警惕性和谦逊心的家庭里吗?而先祖母竟还犹疑许久、让自家阿爹去好生考察了一下男方…… 微飏都想嘟个嘴表示很不爽了。 祖母真的好爱长姐啊! 相比之下,微环和自己真的都很像是捡来的! “……阿芥?” “大姐姐,祖母真是最疼你了。” 林氏和微琅都愣住了,眼瞧着微飏忽然气哼哼地站了起来,叉着腰冲微琅皱鼻子:“往常二姐姐妒忌我,一看祖母给我安排的院子就气得跳脚,我还觉得她不讲理。 “如今我瞧着大姐姐的仪态,听听大姐姐跟我说话的腔调,再想想嘉定侯府在朝中的分量,我忽然觉得,我能理解二姐姐了! “祖母就是疼大姐姐!从头疼到脚!” 微飏撅着嘴,满脸嫉妒,斜着眼歪着头,像个泼皮无赖一样,狠狠地跺着脚:“到底是谁害得祖母年寿不永的?! “若是祖母在世,我和二姐姐的亲事,祖母必定也会殚精竭虑、四方周全的!儿姐姐就算是想要嫁进皇宫做妾、我就算是想选个天下第一风流才子当女婿,祖母也必会一巴掌摁下来,看看往后的日子我们会不会受委屈! “如今倒好,祖母没了。二姐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知道的人都只会分析此事对和国公府的利弊,可有一个人想想,二姐姐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三妹妹!”微琅迎着林氏诧异惊骇的目光,急忙断喝,“我娘教养环儿的确不妥,环儿自己也所思不良!但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 微飏嘟着嘴重又坐下来,手里不轻不重地抓了旁边一个帘幕穗子乱揪。 见她不再顶嘴,微琅这才略略放了心,和缓了语气,轻声笑语:“你看看,你还差了哪去?我才一句话说出来,你倒有八千里外几万句话等着我。 “早就听说陛下赐给你的是尚仪局的姑姑。我和婆母聊起来,还觉得,只怕是借了个名头的寻常宫女,现在看来,果然是一应规矩、枝节、曲折,都能仔仔细细教给你的尚仪姑姑了……” 微琅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微飏的表情。 微飏拿着眼角的余光瞟过微琅,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高高地扬起了头,小鼻子冲着天。 林氏一巴掌拍过去:“你给我好好说话!再瞎扯八扯,我就给你胡编!出了篓子你自己去跟陛下解释!” “长姐您想问什么,您说,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微飏几乎停都没停就凑到了微琅跟前,天真可爱。 微琅看着她定住。 她恍惚觉得,眼前的小妹妹眼中明晃晃写着一行大字:你想知道什么?我现给你编! 微琅看着小妹,带着一丝哀怨,歪了歪头。 微飏的笑容更假、更深,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匪夷所思的吓人,凑到了距离微琅只有两奓远的地方。 所以,这就是,坚定的成心。 微琅挫败地塌了腰,有气无力:“好妹妹,听说祖父前些日子竟带你去了赌坊……” “啊,那个事儿啊……”微飏立即巴拉巴拉,将端方帝告诉宫中上下的故事说了一遍。 “女学……” “是这么回事……” “梅会……?” “长姐。我正要问您此事。” 姐妹两个终于都停下了虚情假意的编造。 微飏看着微琅,目光冷清疏远:“我那时扑倒在地,您站的位置,离我并算不得很远。为何我自始至终没等来您和二姐姐的半句询问?” 这…… 微琅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她正想上前查看的时候,是高夫人先拽住了她的臂弯,微环后勾住了她的腰带。 且,几乎是紧接着,石磐姑姑便将微飏抱了起来,她便知道,这个时候不论自己出不出去,自家三妹妹得到的必是最好的照看。 深吸一口气,微琅略带一丝疲惫,轻声道:“我人微言轻……石磐姑姑一把抱起你,皇后娘娘沉声问责,石磐姑姑直直以陛下有旨对之…… “三妹妹,咱们这些人,第一眼看到的,若只有骨肉亲情、拼死相护,那九成九,便是全军覆没。” 微飏的心里一跳。 全军覆没……这才是武将世家该有的思维方式…… “我当时袖手旁观不吭声,且约束住了环儿。我婆母因此对我态度好转了不知道多少。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唯有我清醒理智地面对这些事情,才算是真正巴到了一个侯夫人行事准则的边儿!” 微琅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下去,才让咽头火辣辣的感觉稍稍褪却:“祖母曾经教给我的理智、现实、衡量,在那一瞬,全都冒了出来。 “三妹妹,不是我不想去帮你。而是在我身后,在那一刻,恰好站满了况家和微家。我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去得罪皇后娘娘,和俞淑妃娘娘,两座后宫!” 所以,那个时刻,在场的所有诰命都看出来了:自己已经把邬皇后和俞淑妃,都得罪了。 微飏高昂的头慢慢地回到了正常的位置,然后稍稍地低了下去,甚至还有闲心笑了笑: 原来,自己在外,已经是这个形象。 喔呵呵呵呵,弱才对啊,弱才好啊,弱才能搞事啊! 茶味儿,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味儿! 第五十七章 将乱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嗯,好吧。大姐姐的解释,我都接受了。”微飏两只脚一荡,从稍有些高的椅子上跳了下来,扬起脸看向微琅,直接将自己在紫宸殿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论是谁跟隋家站在一起,这个时候,也只有赶紧划清界限的份儿了。毕竟从陛下到太子,已经完全不相信他家的教化约束能力。 “至于锦王——他其实跟桓王殿下处境类似,都是可怜人。大家都知道,陛下是个长情、心软的人。 “所以只要桓王和锦王二位殿下不做出有违律**常的事情来,陛下一定会保护住这两个已经父母双亡的孙儿。 “锦王妃有了身孕,看似是个往锦王府塞人的好时机。可外有杨扬州名满天下,内有陛下倾心相护,还顶着大秦朝第一个皇重孙的名头。 “这种情况下,谁伸手谁死——别提什么地位靠山,没用!陛下杀气腾腾,连桓王这把漠北凶刀都祭出来了,就为了要狠狠砍断几只贪婪狠毒的爪子。 “嘉定侯府若是有什么亲戚朋友想要在这件事上动脑筋的,长姐最好赶紧警告高夫人一声:万万不可!” “桓王?”微琅只觉得头皮发麻,“怎么还会牵扯到桓王?” 微飏笑一笑:“陛下希望这两个孙儿能彼此帮衬。陛下可是当着邱医正的面儿,亲口叮嘱锦王妃必要好好地生养这个孩子。 “然后,好让锦王时常地抱着这个孩子去馋桓王,以便陛下能催着咱们这位皇长孙赶紧成亲!” 这份儿……看似常理的,乱! 微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 “桓王即将出任宗正寺正卿。”微飏把最后一颗炸弹抛了出来。 微琅有些恍惚,没大明白这句话是甚么意思,顺口还问了一句:“哦?何时?” “此事陛下会亲手写旨,且已经跟太子说过了。”微飏看着微琅笑了笑。 长姐还是嫩,经历得少。 所以,在微琅晕晕乎乎地回到嘉定侯府后,将微飏的这些话都一字一句转告高夫人之后,高夫人遽然色变:“你说什么?陛下要让桓王出来了?!” “出,出来?”微琅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高夫人来不及跟她解释,腾地起身,扬声令人:“通报外书房,我要见侯爷!”丢下一个满面茫然的长媳,匆匆走了出来。 嘉定侯府的前身乃是定国公府,老国公比端方帝年长近二十岁,又是在战场上为救端方帝才丢了性命。所以大秦初立,端方帝第一个先追封了老公爷的爵位。 可嘉定侯为人脾气刚硬,不爱转弯,尤其是旧同袍之间,但有不合,不大愿意分解,只是拳脚过去,打服了再说。 他几场架打下来,御史台群情鼎沸,端方帝也焦头烂额。嘉定侯自己也知道不妥,渐渐收敛了脾气不说,还自请削爵。定国公府这才成了嘉定侯府。 这样脾气的人,听见高夫人低低告知的消息,眉头皱一皱,挥手让妻子去跟母亲说一声:“不就是陛下的这帮孙崽子都要入朝搅风搅雨了么? “儿子都不成器,陛下为难,只好放了孙子出来看看。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才过了二十年,你就把那些事都忘了? “你跟阿娘说,从此开始,咱们家照着二十年前的日子活就是了。算不得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高夫人气得胸口发闷,“那咱们家该往哪儿站?这关系着况家的未来……” “站什么站?!这日子刚消停了几天?!朝中的人,尤其是武将之间,谁家跟谁家没点子救命之恩生死刎颈的交情?没法站! “咱家要不然就想辙离开京城,回老家,安安生生做个富家翁,也能平安百年。要不然就乖乖地站在陛下身边,旁的谁也别搭理他们!” 说到这里,嘉定侯忽然想起来,皱了皱眉,“你说消息是哪里来的?微家?” “就是微家那个小阿芥,行三的。”高夫人说到这里,口气不由得和缓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艳羡。 “微家老的,实在是不成话。带着八岁的孙女儿逛赌场,差点儿把孩子丢了!还是陛下微服路过,救了阿芥,后来听说是微家的,气得当场让侍卫去家里臭骂了和国公一顿……” 絮絮地说了一番。 嘉定侯扬了扬眉:“我说呢!守愚一向不肯跟他大哥争,我劝了多少次,他也不肯向前。如今倒好,悄没声地去了太常寺。我还埋怨他怎么不亲自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 “子不语父过。微二郎在规矩上迂得很。他老子办出这种事儿,他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亲爹,他怎么说啊?也是为难。”高夫人同情地叹了口气。 才顿一顿,忽然又红了眼圈儿,拿了帕子擦眼,“也不知道阿谟在边关得吃多少苦!可怜的孩子,摊上这样的祖父亲爹……我总说,他要是二房的儿子多好,哪儿至于受这份罪!” 嘉定侯皱紧了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微家叔叔真是……三十年都没丁点儿长进!尤其是五年前婶子没了,他就更没人管了!” “其实,国公爷还算听你的话,不然你找个机会,劝劝他吧?”高夫人忧心忡忡,“你也听见了,陛下说了,若是国公爷还这么闹,就要让阿谟出去单立门户了! “这听着好听,哪儿那么容易呢?大房那俩蠢货,再没了国公爷镇住一二,不要趴在阿谟的脖子上喝血呢?” “嗯,你虑的是。我过几天去看看微家叔叔。”嘉定侯看着高夫人再点头赞扬一句,“你可比母亲心胸宽广多了,如今也肯好生教导大郎媳妇了,这才是一家和气的过法。” 高夫人脸上一红,忙指了件事退了出来。想想又回去找微琅,见她正在处置家务,含笑颔首:“大郎媳妇,辛苦你了。” 微琅受宠若惊,笑得惶恐:“不过些许份内小事,当不得阿家这样说。” “你来,咱们娘儿俩个里间儿说话。”高夫人头次让微琅进了内室,在窗下榻上坐下,细细地跟她解释微飏那句能惊落满天风雨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五十八章 兔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等石磐再从桓王府回来时,微飏只觉得,这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活泼了三分。 瞧见了林朴送来的人,再看看挑到微飏房里的一个只比微飏大几个月、长相极为甜美的小侍女,先歪歪头捏捏她的肩膀腰间,挑眉笑道:“这可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她很好吗?”微飏有些不服气。 石磐呵呵怪笑:“你跟她比就是块顽石。”低头拍拍小侍女:“叫什么?” 小侍女有些发怯地先看了微飏一眼,见她点头,才小声回答:“奴婢小名儿三妞。阿娘说,让等着小娘子给赐正经名字。” “那就跟我姓,叫石蜜。”石磐摸摸小姑娘的头,笑:“这么甜,这个名字衬你。以后跟你小娘子一起,跟我学武。叫师父。” 小侍女一脸茫然,再看向微飏。 微飏呵呵地笑:“石磐姑姑见猎心喜的时候少之又少。这可是你的福气来了。快听话,叫师父!” “师父在上……嗯,我,我是跟我爹学过一些的,那您还能收我吗?”刚被改名石蜜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忽闪忽闪。 石磐简直不能再满意了,点头笑道:“懂规矩是最要紧的。不过无妨,你跟你爹该怎么学还怎么学,我教你的是别的事,不会冲突的。” 让小石蜜先下去跟着小燕学规矩,石磐探头往院子里看看,啧啧道:“就这么着,直接把国公府的人都换了?” “嗯。蕉叶堂的管事妈妈以后就是骆妈妈了,她是厨房里的高手,顺便配几个打下手的就好。 “新来的两个侍女,大的翠微是尹家的,小的春辰是外头买的。加上小燕和石蜜,蕉叶堂就差不多了。” 微飏点点头。 石磐了然点头:“那看来田妈妈管了细竹院,尹妈妈去了林娘子那儿。” “对。以后我出门的车马由尹叔专门负责。”微飏歪头看了看石磐,笑问,“姑姑,您都忘了给我桓王的回信呢!” “哦。”石磐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去桓王府的任务,答道,“后天,桓王别院。只是……” 说到这里,石磐很无奈地捏了捏额角,“只是我昨天跟殿下回报的时候,被跑来找殿下玩耍的庄郡王和康郡王两位小殿下听见了,非要跟着。 “桓王殿下本来是不肯的。结果陛下听说后,居然立即便派了千山亲自过来跟我说,让我明天保护好两位小殿下……” “这样也好。我跟桓王殿下的见面,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变成我陪着两位小殿下去桓王的别院玩耍。 “反正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梅会上两位小殿下跟我还算能玩到一起去。”微飏很想得开。她以后往桓王府跑的时候会非常多,这个起始点也还算可以了。 “那婢女呢?带谁?”石磐抱肘倚在门边,往外抬了抬下巴。 微飏垂眸:“翠微吧,年纪最长。姑姑路上试试。” 当天晚上,微飏便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兔头。 哇哦!爆好吃!前世最然也能常常吃到兔肉,但毕竟能自由自在享受美食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当朝太后。自己捧着兔头连啃带嗦甚至还去舔手指这种事,她委实不大好意思。 所以,微飏这一回也是晚饭少吃了半碗。待过一个时辰,端上一盘兔头,备上一壶酸酪饮子给自己,一壶好酒给石磐,两个人吃吃聊聊,兴致愈浓。 “这东西没想到这样好下酒。小娘子下次入宫,可以教给御厨,陛下一定喜欢。”石磐看看盘子里只剩了一个,有些遗憾地停了手,且去喝酒。 微飏嘿嘿地笑,看看一边伺候的小石蜜都困得点头,悄笑着凑过去问石磐:“姑姑,您让我尝尝您的酒,我喊骆妈妈再拿几个来?” “这可使不得……”石磐脱口而出拒绝了,看看微飏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没忍住,轻轻地把自己的杯子往小姑娘那边推了推。 微飏看看石蜜没注意,忙抄起杯子来抿了一口,舒畅地吐了口气出来。 啊!荤菜还是要配酒啊!哪怕是米酒! “姑姑可知道,若是这兔头卤炖的时候,多放一些辣辣的茱萸,会更好吃。”微飏意犹未尽。 石磐看看一口便下去了小半杯的酒,再看看微飏,呵呵地笑,点头:“如今便知道了。只是不知小娘子是从哪里知道的?府上似乎不大可能让小娘子吃这些东西呢!” “我有个把我宠上天的舅舅,说实话,我吃的见的听说的,只怕加起来半分不比大人们少——自然,比不上姑姑。”微飏最后放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石磐弯弯嘴角,没作声。看着她娴淡开口却气场十足地喊醒石蜜再去找骆妈妈端四个兔头过来,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陛下乃是天生圣人,仁爱天下,是古往今来少见的明君。 他们这些有幸在身边伺候的人比其他人的体会更深。甚至当年,先文惠皇后曾经私下里严厉叮嘱过她: “陛下是天生的君王。凡世上所有事,陛下无所不知。所以,永不要对陛下说一个字的谎,也永不许对陛下起轻慢之心、不敬之意!” 而千山,眼神恐惧、表情严厉地警告自己:“永远都不要对三小娘子起轻慢之心!三小娘子的智慧,丝毫不逊于陛下!你如果还想活着守护桓王殿下,就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 “不逊于陛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东西?”那时候的石磐觉得千山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说这种胡话。 千山厉声断喝:“不许你这样说三小娘子!永远都不许这么说!你!你记住,拿她当另一个陛下!她就是咱们的另一个陛下!” 石磐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神情恍惚。 “……小娘子说的不错,加些茱萸会更好吃。还有花椒。我本是担心口味太重小娘子吃不了,既然如此,下次我便将材料都放足了!”骆妈妈的声音飘进了石磐的耳朵里。 微飏笑着连连点头:“那明天你跟阿娘说,要她多买些来。后天我要出门去跟庄郡王和康郡王一起玩。你准备两个罐子,各装上十个。我请他们回宫时带给陛下。” 骆妈妈顿时腿一软:“我,我,我奴婢……不大敢……” “没事儿!我会跟陛下说,就算不好吃,也不许他说出来!”微飏哈哈地笑,“你放心好了,陛下的口味跟我相似,他准爱吃!” 骆妈妈擦着汗答应。 石磐看着微飏眨了眨眼。她刚说过教给御厨,三小娘子竟然有胆子就直接送进宫呈给陛下?! 第五十九章 热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二天天色还黑着,被叫醒的石蜜强撑着睁开眼,欲哭无泪地发现:昨晚喝了三壶酒吃了两盘兔头的自家新师父石磐姑姑,和那位从头到脚都看起来无比懒散、贪玩的新主人三小娘子,居然都早早地起身装束好,就等自己一起去练武厅练功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母亲提着自己耳朵的嘱咐:“三小娘子可不是普通人,你去了必得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否则,你老子娘几十年的老脸,可就一朝丢尽了!” 石蜜一骨碌爬起来,三两下捆好头发,灌一大口水漱着口,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一把湿毛巾擦过脸。 不过三五息间,已经站到了门口,漱口水喷到地上,清清朗朗看向呆住了的石磐和微飏,吐吐舌头嘻嘻一笑:“让小娘子和师父大人久等了!” “哟呵!行!这个利落劲儿,很不错!”石磐哦呵呵一声笑,背着手看向微飏,“你以后晨起的用时,向她学。”昂然而去。 石蜜瞬间僵住。 同样双手背在身后的微飏,绕着石雕一般的石蜜走了一整圈儿,才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地跟着石磐去了。 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的石蜜咬住嘴唇,含着一丝委屈,看向屋中服侍的其他人。 刚给微飏梳完头的小燕终于放下了捂着嘴的手,好容易从大笑中喘过来一口气,上前推了石蜜一把: “你没犯规矩,做得又不错,怕什么?小娘子逗你呢!还不快跟着去?迟到了可就真该被罚了!” 石蜜惊醒,道一声“谢谢姐姐”,飞奔而去。 等三个人练功完毕回来盥洗早饭毕,外头有人来报:“国子监今天放假,二小郎君回来啦!” 啊?自家亲爱的哥哥回来啦?! 微飏哈哈一笑,鲜少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直接从桌边一跃而起,大叫一声:“石蜜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我哥哥!” “啊?!呃,是!”懵懂的石蜜看了气定神闲的石磐一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忙扫了扫自己的衣襟。 小燕忙上前,低声笑着提醒:“是因为你也有兄长,且日后要在小郎君身边当差,所以小娘子才带你去——没事的,小郎君最疼小娘子,不会凶你的。” “是。谢谢姐姐!”石蜜忙道谢,一溜烟儿去追已经跑到院子里的微飏去了。 石磐这才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是在跟谁交代了一声:“我去睡个回笼觉。小娘子需要时再叫我。”晃晃荡荡地走了。 看看满院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小燕头疼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疲惫地叹口气,咬咬嘴唇,去了厨房找骆妈妈评理。 ——到底谁是院子的管事妈妈啊?这老人家能不能离开她心爱的灶台哪怕半个时辰呢?! 细竹院里乱乱哄哄,拆行李的拆行李,听训话的听训话,田妈妈利落地分派着差使,只把微诤的两个小厮拨儿、弦儿晾在院子里不理他们。 微飏躲在院门外头,歪着头往里瞧,小声问跟在身后的石蜜:“你娘寻常收拾人都是这样的?不搭理?” “是呢!说错了办错了,从来不直接说,都是这样。”石蜜也小小声回答,“最多的一回,我二哥,四个月!” 微飏张圆了嘴:“冷暴力之王!” “我二哥自己后来说,差点儿被晾成人干儿!这辈子再不敢犯丁点儿错!”石蜜心有余悸。 微飏斜睨她:“你一般多久?” “呃……”石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七天吧……我娘一不理我,我就心慌,就吃不下饭。一般七天就饿得爬不起来了……” 微飏看着她,啧啧地摇头:“冷暴力对冷暴力啊……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这么着!” “多谢小娘子!”石蜜感激得眼圈儿都红了。 没人搭理的感觉,太吓人了。 微飏喊她离开细竹院,往林氏那边走:“回头你去跟尹叔帮我要根马鞭子来。” “是!”石蜜答应得脆生,“做什么使?” “揍你。” “小娘子不要啊……” “要的要的!” “呜呜呜……不要嘛……” “……你给我闭嘴!” “小娘子,鞭子……” “你再说咱们就先去找尹叔要鞭子!” “小娘子这边,小心脚下!” 林氏的院子如今正热闹。 在国子监关了半个多月的微诤比之前又瘦了一圈儿,却捂白了三分。 荀阿嬷把最近家里所有的珍稀吃食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来回吩咐下人们又准备洗澡水又准备热饮子,忙得脚不沾地。 林氏扶着额头连连喝止都被公然无视。 微飏进去的时候,微诤正咧着嘴笑得春花盛放:“荀阿嬷最疼我了!阿娘,你吃醋也是没用哒!” “哥哥!”微飏挥舞着双手扑了进去。 微诤眼光大亮,蹭地跳起来,迎着她张开双臂,娴熟地将妹妹一把举在了半空:“我的小阿芥!” 兄妹俩开心的大笑声令屋里屋外都欢快起来。 尤其是林氏,看着一双儿女,满面欣慰,也不再阻止荀阿嬷,只是笑着挥手让屋里的人往外散一散。 众人忙都退了出去,只有石蜜犹豫了一下,后退出去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微飏。 可微飏这时候哪里顾得上她?一把狠狠地搂住两世里相依为命的哥哥,鼻子都酸了:“哥哥,我可想你了!” “你快算了吧!我因为你个小妖精在国子监吃了多少瓜落?你个小混蛋都快把京城掀起来了你知道不? “我跟你说我在国子监打了六架才算让那帮王八蛋不敢再凑一起说你的坏话了……”看见妹妹就完全没溜儿的微诤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边就是林氏。 屋里突如其来的杀气令兄妹两个同时定住。 “小兔崽子,你给我再说一遍?!”林氏咬牙切齿。 “荀阿嬷!!!”微飏顿时尖声大叫! “娘子!娘子息怒!娘子您那个,那个……国公爷叫了大郎君和二郎君一起掷骰子被大娘子逮住了您快过去看看!”荀阿嬷慌不择言。 “……” “……” “……” 噗嗤一声,娘儿仨都笑了出来。 一说瞎话就荒诞的荀阿嬷红着脸哼一声,嘟囔着出门:“又欺负我,每回都欺负我……” “哥,你好臭。你多久没洗澡洗头了?”微飏抱着哥哥的脖子,虽然不撒手,却一脸嫌弃。 微诤瞪她:“咋的?不洗澡不洗头怎么了?” “不让喝水不让吃饭!” “你个小东西你管得够宽的你!” “也不让吃我新来的厨娘做的麻辣鲜香的兔头!” “……娘,热水好了么?” 第六十章 瞧你那个作死的样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诤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开。 毕竟是男孙,和国公再看着不顺眼,心里还是惦记的。让人去打听时,却说正在换衣服洗澡。 和国公不高兴:“不是说都应该回来就到我这边请安么?” 周管家忙笑着打圆场:“天冷,国子监课业又忙,二小郎君脏了半个月,去见林娘子还不怕,怎么敢来熏着了您?自然要干干净净地来跟您回话了。 “何况,这辰光也忒早了些,往日里您这会儿可不是还在用早饭?他不敢来打扰也是有的。” 这话倒也有三分道理。 和国公便翘着脚倒在榻上且揉着那三个林朴送的象牙骰子等孙子——荀阿嬷扯谎说国公爷正玩骰子,倒还真是说着了! 这边等微诤洗完了澡、擦干了头发、换了干净衣衫,林氏却已经收拾服了微飏,麻利地给儿子递上一碗鸭子肉粥、一卷鹿肉毕罗:“快吃!吃完了赶紧去你祖父那边!” “是。”在国子监陶冶了半个月的微诤自然知道照着规矩,他应该先去给和国公请安。 只是上回阿芥险些被丢了的那口恶气尚在,他才赌气先来了林氏院子。既然已经见到母亲和妹妹都安好,他自是得赶紧去正院和大房那边问候了才对。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微诤看着一脸委屈的微飏,心里发软,伸手牵了妹妹:“你送哥哥去正院吧?” “好!”微飏的脸上立时便放了晴,高高兴兴地拉着哥哥往外走。 林氏笑着点头,令人先去禀报和国公:“瞧瞧国公爷早饭用完了没有。” 兄妹两个这才手拉着手出了林氏的院子。 “哥哥,你在祖父面前可不能再乱说话了。好容易回来休息,别再被祖父打得下不了床。”微飏出了门先嘱咐这一条。 自家这个哥哥,永远都是嘴比脑子快,而且是个得罪人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不论是家里还是外头。和国公和微隐的棍子,基本上都是给他一个人准备的。 “应该不会吧?明天你不是要去女学考试?我们放假三天,就是因为有好几个同窗明天都请假说要去陪姐妹考试。司业说,索性大家都歇歇。” 微诤好奇地看着妹妹问:“你这什么表情?你不考试吗?” “难道今年国子监的年末考试,你要参加吗?”微飏觉得自己很方。 微诤理所当然地点头:“考啊!博士说,哪怕考末等末位,也要试试。你难道不考?” “我,我一共才上了三天学,我考毛线我考!?”微飏气急败坏,“你才去了半个月,这时候考试,你铁定考个末等末位啊!这谁这么害你?!” “嗐!考最后一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用不着那些虚的。大兄已经入了陛下的眼,国公府以后就有人管了。 “咱们家只要你的名声无瑕,日后能有个好归宿。我就不用太好。我甚至都不能好。哎呀呀,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微诤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笑着岔开话题,“你不考试也好。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吧?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憋坏了吧?” 呃,这倒没有…… 微飏有些心虚,忙道:“那怕是不能。阿爹回来必要考你的功课,我估摸着你这几天哪儿都去不成,甚至会比在国子监更累。” 肉眼可见,又瘦又高的微诤刚在国子监养出来的昂首挺胸,瞬间再度变了塌腰驼背,哭丧着脸,举袖掩面:“呜呜呜!我想回国子监,我爱国子监!” “你可别让阿娘听见这个话!她能立时三刻把你打包送回去!”微飏踮着脚伸手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我替你求阿爹,少给你布置些功课。并且给你带好吃的。” “嗯?条件呢?”微诤警惕地从袖子后头露了完全没有半滴眼泪的脸出来。 微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哥哥!” “快说吧!前头就是祖父的院子了!你再不说我就没耳朵听了!”微诤的手握了空拳高高举起,却只是轻轻地在微飏的头上敲了一记。 微飏只好做个鬼脸:“哥哥的人,我可能要查,还要用。你若知道了,别嚷出来,只来问我就行。” 微诤表示全身都懵:“什么什么什么?你给我说人话!你哥啥时候聪明过?你不说明白了我肯定搞不懂!” “就……你手下的人,万一你发现他们有啥问题,你来找我问,不要跟爹娘说。懂了没?” 微飏觉得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跟哥哥用心照不宣的办法讨论任何阴谋诡计了。 好在微诤听话:“那有什么问题?!”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拉着手站在了和国公院子门口。 松开妹妹的手,微诤忽然觉得腰上有一股麻酥酥的气顶了上来,不由自主便挺胸抬头,两只手袖子一甩,大步迈了进去。 一看他这气势,微飏心里就是一颤,跺脚道:“完蛋!这个人肯定要闯祸!” 一直都悄咪咪跟在她身后的石蜜凑了过来,小声问:“小娘子,要我去回禀咱们娘子吗?” “那有什么用?阿娘又挡不住祖父!”微飏有些发愁。 自然,即便哥哥嘴再欠,祖父也不会真的打断他的腿……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哪怕只是挨一棍子,那也是会疼的! 微飏挠了挠头,眼睛一亮:“快,你回咱们家,跟石磐姑姑说,让她想办法救我哥!” 师父?! 石蜜惊喜地一拍手,小声道:“是呢!如今家里,在国公爷跟前说话,最有分量的,莫过于姑姑了!我这就去!”风一般跑掉了。 果然不出微飏所料,院子里还没过一炷香,就已经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顶起了牛! “……那要照祖父这么说,朝中的宰相都掐死、进士都淹死、整座国子监都活埋了多好!” “我是那个意思吗?!我说的是你!就你!你这个夯货!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就该习武,你读书一万年也读不出个官儿来!” “从前朝开始,进士科每三年考一次,每次只取二百人不到。可天下因此读书的何止千万。祖父的意思,这其他的人都是脑袋被驴踢了?!” “你!你去国子监学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没学了规矩没学了孝顺,倒学会各种骂人了!你看我不打死你!?” “我一共休息三天,大后天便要回去准备考试。司业若是知道,我是因为跟祖父争辩‘读书乃是正道’这一条道理,才被打得不能参加年考,想必会很高兴地给我画个一级甲等。 “这倒要多谢祖父的教训了。只是如此,祖父的道理会传进陛下耳朵里。那就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让阿谟大兄自立门户,且逼着祖父早早便把国公的爵位传给您唯一的男孙我了……” “……” “祖父?” “我他妈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微飏双手捂住脸。 行,哥哥在国子监还是有长进了的。 ——作死的花样更多了三成! 第六十一章 观战、引战和参战(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院里的顶牛渐渐白热化。 微飏有点儿急了。 毕竟,微诤如果被和国公揍,他只能跑不能还手。可他在国子监呆了半个多月了,他还记得“祖父一抄棍子就赶紧跑”的铁则吗?! 好在院里还有周管家在,满口拦阻:“国公爷您息怒!息怒!二小郎君去读书是好事,是上进。这不是刚去了没几天么?他还没学会呢!他嘴笨不会说话,您看在老夫人当年最宠爱这个孙儿的份儿上,您息怒!” 微飏在外头听得抓耳挠腮。 和国公最听不了别人拿着他那过世的老妻压派他,那嗓门儿腾地再高了三分:“都是她惯的!一屋子没规没矩的大小崽子,就因为被她拢在身边,才个个都拿下巴看我!没半点儿尊敬! “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提她,我少揍这小兔崽子几棍子。你把她搬出来吓唬我,我今天还就非得打死这个小畜生不可!” “我这多嘴的!国公爷,我错了,都错我身上了!您罚我!您怎么罚我都行!您罚我不过瘾我还有一个儿子…… “国公爷,阿谟小郎君在边镇,那边到底打仗能打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家里可就只有这一个小郎君啦! “您老人家身经百战,您是什么臂力?!这孩子经得起您几棍子啊?别说您,就是咱们老微家,这一支,没人啦!您就这一条血脉啦,您就不能耐着点儿性子吗?” 周管家连说带喊,放声大哭。 里头终于没了动静。 微飏刚松了口气,却听见里头微诤忽然闷闷地好奇问了一句:“周爷爷,您姓周,您又不姓微,您那个‘咱们老微家’,是啥意思?!” “……” “……” “……”微飏几乎要哭出来,呼地一下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 自家这个哥哥啊,真的,他不死在谁手里,他都对不起他这张嘴! 院里果然和国公也被再度气得七窍生烟,虎吼着哇哇大骂:“我把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 “国公爷,孩子就是不会说话,您别,您别……”周管家拦阻的声音明显的降了仨调。 微飏叹口气,双手放下,站起身来,踮着脚往远处看,却还不见石磐的身影,苦笑一声:“得,还得我去……”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微飏一抬头,却见一个身材中等、剑眉虎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在她跟前稍一停步,低头看她一眼,神情微缓:“你是,小阿芥?” “呃?”微飏愣了楞,仰头看那男子,只觉得眼熟,眨眨眼:“我是阿芥,您是谁呀?” 男子弯下腰,鬓边已显星点的白发在阳光下闪了一闪,凑近了让微飏看清他的脸,笑道:“我叫况素。你听过吗?” 况……素??? 微飏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双手一伸抓住对方的袖子:“您是嘉定侯况伯伯!您快进去!我祖父要打死我哥哥呢!您快进去您快进去!您快去救我哥哥!” 看着小姑娘瞬间红透的小脸儿和在眼眶里转着的泪花儿,况素只觉得心下发软,笑着点头:“好。回头去我家,让你长姐带着玩。” “嗯嗯嗯!您先去救我哥哥!”微飏胡乱点着头,推着况素往正院门去。 况素笑一笑,伸手撩袍,大步迈进了院子,边扬声问道:“和国公在家吗?侄儿况素来拜!” “呀?玄鲸来啦?快快快!快进来!”和国公惊喜交加,棍子当啷便扔在了地上,粗豪的大嗓门哇哈哈地笑,“你可得有两年没进过我们家的门儿了吧?快来!” 又忙不迭吩咐周管家:“你别管那个混账了,你去,让人上街去买酱鸭!玄鲸爱吃那个!再去弄一坛新丰桃花酒,他最爱喝!” 周管家答应着,忙走了出来,一眼看见路边眼巴巴踮着脚的微飏,脚步一顿,笑呵呵地问:“三小娘子怎么在这里?” “嘘!”微飏忙竖指于唇,忽闪忽闪大眼,“周爷爷,我就听一小会儿!万一哥哥挨打,我好进去救他!” “呵!”周管家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崩溃,“二小郎君也须得国公爷管教管教才好……” “周爷爷,我哥哥是,挺欠揍的……不过,还是我爹来揍比较好……”微飏讪讪的,伸手递了个荷包过去: “我这个月的月钱只剩这么多了。您,您替我给周奶奶买个簪子,算冬至节的礼物,行不行?” 周管家心头一暖,表情顿时柔和了下来,笑着把微飏的小手推回去:“国公爷日常赏我的可多了。您每个月就这么点儿钱,留着给自己买花儿戴吧!” “没事儿周爷爷,我回头扣下我哥哥下个月的就行。”微飏又推回去。 这回周管家二话不说收了:“那我就谢三小娘子赏了!” 微飏目送周管家去了,自己悄悄进了院子,躲在影壁后头,往里看。 里头况素已经跟和国公一起在正屋坐下,问:“国公爷,这孩子为了什么您罚他跪着要打?” 和国公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五一十学说了,气道:“你家里两儿两女,有一个敢这么跟你说话的吗?我这简直是家门不幸!” 况素还没吭声,下头微诤已经捂着眼睛哭了起来:“我说错哪句了?我读书我还错了?您说您打得有道理,您什么时候打人讲过道理? “阿谟哥哥当初最疼我,就为了他庶出,您不肯教他,非要我学,我偷教了他,转头您就打他!他正经姓微,是咱家长孙,您不一样打得没道理? “不为这个,我爹能把阿谟哥哥送去况伯伯那儿学武吗?您看他不就学出来了?可他那一身的武艺,却不姓微!” 说到这件事,和国公的脸渐渐红了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况素垂了眸,双手搭在椅子把手上,一字不发。 “我不是学武的料子!况伯伯,我阿谟哥哥最疼我了,我但凡要是有一丁点儿学武的天分,他能不教我吗?他能不管我吗? “可您看看,我阿谟哥哥在您家学了十年。况家的功夫,他教过我一星半点儿吗?没有啊!我是真不行!” 微诤哭得鼻涕眼泪,委屈得透透的,“陛下都知道,所以才亲口传旨让我去国子监读书,老祭酒还给我考了试…… “我可是奉旨读书……” 卧槽?! 这帽子居然这么大个儿!? 和国公傻了。 况素斜了他一眼。 微飏双手捂住嘴,在影壁后头笑得蹲在了地上。 第六十二章 观战、引战和参战(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记得,这孩子年幼时身子不大好?”况素把微诤的话整体略了过去,且歪过身子去问和国公旧事。 和国公如释重负:“是。他娘养的娇气,所以老生病……” “谁娘养谁不娇气……”微诤跪在地上嘟囔。 和国公和况素同时看向他。 微诤坐在自己脚上,抬头,塌腰,眨眼,撇嘴,抬袖抹眼泪:“我在国子监听说,太子殿下降生后,皇后娘娘抱在怀里三天没撒手…… “陛下就是因为这个,说皇后娘娘乃是天下第一慈母,所以才封了皇后……那我娘凭什么就不能娇养我了……” 况素看向脸色发青的和国公,叹了口气:“我家四个孩子,他们的娘也都养的娇气,可并没有多病。 “国公爷,我是说,诤哥儿底子薄,学武不是不行,却必须得法。是因为您当初太过粗暴,打基础的时候不得法,所以现在,他武学一途上才难有大成。” “我微家的武功,你不知道。”即便是再对嘉定侯客气亲热,和国公在这件事上,也不肯轻易让步。 况素的脸色沉了下来:“微家的武功难道就不是武功了?咱们两家的功夫异曲同源,心法并没有大差。国公爷不会连这个都不肯承认了吧?” 地下跪着的微诤和影壁外头偷听的微飏闻言,不由都睁大了眼睛。 “华山的一个老道,先教了况家老侯爷,后教的你祖父。不然两个截然不同的家世,凭什么能成了世交?陛下又是哪来的心思,让你们两家联姻?” 不知何时跟着微飏一起蹲在影壁后头的石磐,轻轻给微飏解释。 微飏吓一跳,回头看了石磐一眼,心里彻底踏实下来,甚至有心意跟她闲聊:“这么说,我应该管况伯伯叫师伯?” “一个刁钻诡谲,一个大开大合。外头看来,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既然嘉定侯说心法没有大差,那兴许就真是吧。”石磐耸了耸肩。 里头和国公哼哼唧唧开了口:“我笨,师父当年教我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力。心法什么的,我的确记住的不多……” “所以我就是随根儿……”微诤跟着后头也哼了一句。 这下连况素都郁闷了,低头看着微诤:“诤哥儿,我跟你说话,你先把嘴闭上。不然我替你祖父打你。” 微诤张着嘴,愣住。 “既然你和阿谟好,你就该知道,我打人从来有分寸。没人看得出来有伤,但就是疼。 “而且,如果我想让你疼十天,即便是邱医正亲自来给你看诊,你也不会只疼九天半。不信你试试。” 况素认真说完,接着问微诤,“听懂了吗?记住了吗?能做到吗?” “是。况伯伯,我记住了,我不说话了。”微诤瞬间从狡黠的炸毛狮子,变成了被梳了麻花辫儿的波斯猫。 “你家兄长眼神儿可真不错……”石磐轻声笑了出来。 微飏轻轻“且”了一声,低声道:“只要不是对上我祖父,他可知道该什么时候认怂呢!” “……孩子们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学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得好生学。我家的两个,这个岁数的时候,也是一个习武一个修文。修文的那个也在国子监。 “诤哥儿还是陛下亲自过问了的,祭酒和司业都决然不会放松了他的课业。国公爷,这是孩子的福气,也是微家的福气。 “您身为长辈,该惜福,而不是只为了自己任性纵意,便毁了孩子的未来。毕竟阿谟和诤哥儿的未来,就是国公府的未来。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可是,您想要的东西不得自己挣吗?您连什么对孩子们好都看不清楚,甚至让陛下都说出来要替您管孩子的话来,您让孩子们怎么尊重您?人得先自重不是?!” 况素声调平稳,字字如刀。 微诤一脸天真无辜,跪在地上,听得极为用心。 远远瞅一眼微诤的姿势,微飏便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石磐看看她的表情,奇怪:“嗯?” “我哥盯着况侯的样子,说明他正在非常努力地记忆背诵况侯的话。”微飏苦笑,低声道,“等着瞧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话就会出现在他跟别人犯嘴欠的场合中了……” “……令兄这么喜欢怼人么?” “我舅舅有一回说我哥哥:达则御史台,穷则合像生(注1)。” 石磐看着生无可恋的微飏,笑容再大了三分。 和国公如今的脸色,跟微飏倒是正经的祖孙俩了——一模一样的生无可恋。 “朝中局势将变,上上下下都在谨言慎行、袖手观望。我今次来,便是要跟国公爷说说这其中的波折。您听不懂没关系,您只要听我就行。” 况素看向和国公,追了一句问话:“您还听我的吗?” “听!”几乎是本能反应,和国公用力一点头,“师父说了,你爹活着让我听你爹的,你爹死了让我听你的。 “你爹临死说了,让我听陛下的。那我就,你的话和陛下的话,我都听!我准听!你放心,你说吧我听着!” 况素脸色稍缓,先看向地上跪着的微诤:“诤哥儿,以后在国子监,只许读书,不许说话。明白吗?” “那要是博士和司业非让我说呢?”微诤一歪头,十七的小伙子活脱成了个七岁的孩子。 况素弯腰挑眉,凑近了盯着他看:“你在我面前都敢装傻,怎么在他们面前倒不敢?!” “不敢不敢!不是,那个,敢……嗯……”微诤被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只得摆着手尴尬地笑。 况素重新坐直,眼神淡淡飘过地上的小混账和院门处的影壁墙——墙边地上拖着一角裙边,依稀正是刚才微飏身上衣裙的颜色样式——再度看向和国公: “国公爷,请让诤哥儿退下吧。咱们爷儿两个,单独聊聊。” “行!这不懂事的孙子,我原也不想让他多听咱们的私房话!”和国公大咧咧一挥手,“滚!出去跟老周说,酒菜快些,旁人免进!” 微诤答应一声爬起来,礼数周全地先拱手欠身跟况素道了别,才呲牙咧嘴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出来,绕过影壁,看着微飏和石磐,吓一跳,伸手:“扶着我呀!你看我还走得利落吗?” 和国公惊讶地歪头看向他们:“谁在那里偷听!?大胆!” 况素看着飞也似逃出去的微诤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国公爷也没说错,您家这个小二郎,读书一万年也当不了官儿。” “你看我就说吧!!!” “容易连累全家。” 第六十三章 撕他的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况侯什么时候走的微飏和微诤都不知道。因为还没来得及回到林氏的院子里,微隐便令他二人措手不及地杀了回来,进门便黑着脸把两个人都拎去跪了一个半时辰祠堂。 那半个时辰,是因为林氏心血来潮,想去儿子的院子看看收拾得怎样了,便先去了细竹院,见儿子不在又去了蕉叶堂。这才发现原来两个孩子都被微隐收拾了。 勃然大怒的林氏气冲冲去了外书房,微隐只好吩咐将两个人放了出来,当着林氏的面儿教训: “不敬长辈!还被外人瞧见了!好在你况伯父跟咱们通家之好,又是你们长姐的公爹。若是换了旁人,明天你们二人的名声,连带咱们家的名声,就都毁了!” 微诤不服气,被微飏抢在他前头开口:“就因为是况伯伯默许,我们才这样放肆的。不然,他多么大本事,怎么会让我们又能偷听、又能顶嘴的?换了旁人,我们才不敢呢!” “果然如此吗?”微隐仍旧虎着脸,口气却和缓了不知道多少。 微诤缩肩佝背,怯声懦气:“妹妹最疼我了……她也是担心我,才去偷听……阿爹罚我,不要罚妹妹……”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泪珠儿吧嗒吧嗒往下掉。 想想原本就是和国公为老不尊,跟孙子争竞什么“读书无用”的话题,才激得这个傻孩子顶嘴,微隐的心里也软了下来。却又不好说什么,便哼了一声,看向林氏。 二十年夫妻,林氏哪还不懂丈夫的意思? 忙接了暗示,板着脸指着微诤的鼻子骂道:“罚你是为这个吗?还不是为了怕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越发不尊重祖父、不好生读书了? “我告诉你,我准知道,你在国子监必定闯祸,我今儿看在你们司业私下里跟你爹爹夸奖过你的份儿上,我饶了你。 “明儿让我再听说你又得了意便顺嘴胡扯一回,你看我不拽出你的舌头来剁碎了喂狗!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读书去!” “那,那我和哥哥一起走!我饿了,我去哥哥院子,跟哥哥一处吃点儿东西,我就回房!”微飏只等林氏话音一落,拽起微诤,兄妹两个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这边微隐皱了眉:“诤哥儿在国子监闯祸了?” “嗐,他那性子,周遭又都是男孩子,小打小闹少不了。我就这么一说,算个镇吓。倒没真听说些什么。”林氏忙笑着遮掩。 荀阿嬷在门口听得,嘴都快撇到后脑勺了。 打了六架,小打小闹,真没什么! 哼! 要不怎么国公爷说,这个儿子,自家娘子养的娇气呢!惯上天的都是亲娘! 兄妹两个出了外书房,长出一口气,相视一笑,各自做个鬼脸。 微诤自己觉得膝盖隐隐地疼,便关切妹妹:“有没有寒着?一会儿让她们给你捂一捂,这大冷天的……” “你先操心你自己。阿爹这会儿是还没想起来你的功课,等想起来了,必是要问的。”微飏身边早就多了两个侍女搀扶,低着头活动活动膝盖,觉得没啥大事儿,便让侍女们退下,又问:“石磐姑姑呢?” 石蜜的眼睛都在她腿上打转,见她真没事,这才松了口气,道:“好似况侯爷走时,姑姑就不见了。” “姑姑留话说,要去况侯那边善个后。”大燕看都没看微诤,只管先答了微飏的话,然后又恭敬问,“小娘子刚说要去细竹院用饭,是么?” “细竹院有什么好吃的?我就那么一说。哥哥跟我都回蕉叶堂吃饭。我们俩都没事儿,你去安排吧。”微飏看着小燕,满意一笑,夸了一句,“小燕历练出来了,看来我得想想怎么赏你了!” 小燕惊喜之余,忙收敛心神,抿嘴笑笑:“那奴婢也琢磨琢磨,跟小娘子讨些什么赏赐的好!” “嗯嗯,行,你自己想。去吧。”微飏看着她走了。 这才问石蜜:“我让你去找姑姑救我哥哥,怎么姑姑姗姗来迟,倒是况侯来了咱家?”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姑姑听奴婢说完,二话没说就出了院子——”石蜜说着,四下里看看没人,倒也没避讳微诤,小声告诉微飏:“是飞出去的!” 飞出去?! 轻功?! “你瞧见方向了么?”微飏眼睛一亮。 石蜜连连点头:“就是隔壁,嘉定侯府!” 所以说,嘉定侯竟是石磐请来的救兵?难怪小燕说,她去嘉定侯府善后了。只是这救兵究竟是怎么搬来的? 骗来的?求来的?还是假传皇帝爷爷的圣旨大剌剌喊来的? “阿芥,这个石磐姑姑……”微诤想想自己在国子监听到的流言,脸色怪异,“不是陛下送给你的打手吧?” 嗯?这个说法…… 微飏仰着脸想了半天,才勉强一点头:“一半吧!” “真是啊!?那我打架的时候有俩居然有护卫的,差点儿弄死我!我现在是不是能喊石磐姑姑去给我报仇了?!”微诤的胆气几乎是一瞬间便冲上了云霄。 微飏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旁边的石蜜已经好奇地指着微诤问她家小娘子:“小郎君刚才不是见过姑姑了?没说话吗?” 微诤下意识地察觉了不妥,问回去:“没顾上,怎么了?” “小郎若是跟姑姑说过话,就不会办出这样上赶着找练的事儿了。”石蜜想想自己晨起练功时的恐怖训练量,呲着牙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微诤从懵懂到惊恐,从石蜜看向微飏:“难道那位姑姑……” “姑姑原先是军中的斥候,手段最是神鬼莫测。”微飏只给了他一句话,然后换话题: “哥哥,我明天跟庄郡王、康郡王约了去桓郡王别院里玩,一早就走,回来也晚,难说会不会玩高兴了就住一宿。 “石磐姑姑肯定是要跟着我的,你再闯祸可没人救你。所以,你可千万好自为之啊!” 微诤先被那一串儿郡王说晕了一刻,接着便警醒地伸手拽住了微飏,大惊小怪:“我说,不是陛下真动了把你嫁给小庄郡王的心思了吧?” “……石蜜,替我揍他!”微飏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撕烂他那张臭嘴!” 石蜜歪头看了微诤一眼,挽袖子:“不然小郎君自己打自己吧,我可手重。” 微诤二话不说回手在自己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第六十四章 送上门的背锅侠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一天的后半段,微诤给微飏带来的唯一麻烦,就是他尝过了兔头的滋味之后,坚决要求骆妈妈给他做出一百个来,他要带去国子监孝敬司业大人。 微飏很坚决地将此事告状给了林氏,微诤便被揪着耳朵拎回了自己的院子读书写字背文章。 直到下午歇晌起来,微飏才看见石磐施施然从外头背着手溜溜达达回到了蕉叶堂。 “姑姑和嘉定侯有旧交?”微飏试探。 石磐居然立即点头:“我做斥候,便是在嘉定侯军前听用。军中同袍,情义与他人不同。” 微飏肃然起敬,点点头,不再往下问。 军中可托生死的交情,不是可以拿来谋算的东西。若是石磐不说,她必定不问。 但她不问,倒令石磐更为欣赏,告诉了她另一句:“陛下没空儿管和国公,又一向信重况侯,所以有旨意,以后和国公胡闹,就交给况侯。” “倒也真没想到,我们家跟况家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微飏在心里暗暗叹息。 前两世况家明哲保身,并没有想要拉和国公府一把,只怕两家之间,出过大龃龉。只是目前看来,尚未发生而已。 “和国公不慈,您那位庶长兄被逼着流落在外,况侯对这一点极为不满。如今边境只是轮戍,并无战事,没有军功,令长兄便不能衣锦还乡。” 石磐轻喟,“况侯心里极爱这个关门的小徒弟,每每提及,便纠结得很,说,又盼着别打仗,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又盼着来一场狠的,能让他显赫腾达。” “这样疼爱吗?倒不像师父,像儿子了!”微飏好奇,招手令小燕泡了好茶、拿了果脯来,且听故事。 石磐便坐下,喝口茶,把况府的事情讲给她听: “令长兄是个坚毅沉默的人,话不多,心里却有数。况家上下都信任他得很。况侯曾说,令长兄和他两个人说同一件事情,若有出入,全家,主子仆下都加起来,都会相信令长兄,而非况侯本人。 “况家老夫人和夫人,在我熟知的勋贵中,算得上是挑剔矫情一系的了——令长姐颇受了些教训。但是对令长兄,一个当了亲孙子,一个甚至比疼儿子都疼三分。” 说到这里,石磐忽然看了微飏一眼,有些犹豫。 微飏眨眨眼,看一眼把果品摆好便站在门口侍立的小燕。小燕心领神会,低头退了出去,甚至关上了屋门。 石磐这才轻声续道:“况家两个女儿,长女况之华已经十六岁,高夫人几番给她相看人家,她都抵死不从。” “呃?不会吧……”微飏撑着炕桌长跪而起。“我阿谟大兄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还不到十岁呢!” “正因为那时年幼,家里大人们才没往那处想。我也是有次‘路过’她的闺房,听见她梦里唤了令长兄的名字。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石磐说着,摇了摇头,低低叹道,“这情情爱爱的,有什么好?一个个要死要活的……” 微飏坐了回去,想一想,道:“我对阿谟大兄其实没什么印象了。他走时我还太小。但是我哥哥很敬佩大兄,常说男儿立世,他能做到大兄的一半,就心满意足。 “既然这位况家姐姐这样痴情……姑姑平日里若有机会,还是照应她一二。我若遇上,也会帮她。 “只是小娘子有了这种心思,若让人知道了,难保不会胡言乱语。此事便到这里,姑姑就不必报给陛下了。这等消息最易流转,我不想况家姐姐吃那些闲话。” 石磐深深点头,颇以为然:“陛下在这种事上也不是很欢喜。前次崔莹和邬喻肖想桓王殿下时,陛下便勃然大怒。” 那倒未必的哟~~ 微飏心里知道自家神仙老乡肯定跟自己一样爱听这种八卦。 只是如今的时代社会,很难讲这样的流言,给女子带来的是什么。也许就能因此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许就会因为一两个恶意的人,变成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她没那个本事做月老,自然更不愿意让自己变成伤害少女纯洁爱情的帮凶。 “况家其他人呢?可知此事?”微飏问道。 “况之华和胞妹况雨霏姐妹情深,似乎已经隐隐约约跟况雨霏暗示过。只是况家这位幼女心思单纯,还不大明白。倒是令长姐,见着些蛛丝马迹,心里有了三分谱子。 “再其他人就不知道了。”石磐说到这里,笑了笑,“况家的小二郎因令长兄更招家里人疼,心里还有些不忿。有一次在大妹跟前嘀咕,还被好生修理了一顿。 “那次我看了个整热闹,才知道况家两个女儿也都是习武的,功底居然还不错。”说着还斜睨了微飏一眼,“比你强不知道多少。” “哼。”微飏表示不服,伸手把果脯盘子拉到自己跟前。 话题结束。 转眼第二天一早。 一切收拾停当,微飏去见了林氏,又去细竹院看一眼已经开始站在院子里摇头晃脑背书的微诤,离开了家。 今次赶车的换成了尹叔,倒是与头次跟着出门的翠微相熟。 “怎么叫了翠微?谁起的名字?原先叫什么?”微飏跟还有一丝紧张的新侍女聊天。 翠微小心回答:“家里一直叫大妮儿二妮儿的。前年挑上来学规矩,蓝大娘子给那一回的侍女们起名字,奴婢叫了翠微,妹妹叫了青粲。” 原来是舅母起的。 “青粲如今在哪里?我娘院子里吗?” “是。妹妹才十二,不大懂事,进门便失手砸了个花瓶。大娘子说,让跟着再学几年规矩再说。”提到那个冒冒失失的妹妹,翠微便头疼。 微飏拍手笑道:“母亲身边都是太过懂事的人,有个不懂事的给她训教,倒也不错。你回去跟你妹妹说,不是大事儿,让她别害怕。” “是。谢小娘子宽厚。”翠微显然不敢把这话当真,垂眉顺目地谦恭答应。 石磐抱着胳膊肘哼了一声:“你别信她的。论闯祸,她才是二房的头一份。又怕她娘揍她。她得留着你妹妹以后给她背锅呢!” 翠微噎住,半晌才道:“我,奴婢,奴婢也可以的,不一定非要妹妹……” 尹叔在车辕上听着,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六十五章 仰慕我的人多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王别院的位置几乎算得上是京郊庄子里最好、面积最大的一个,除了皇庄。就是远。 “这就是终南山啊!”翠微先下车去接微飏时,忍不住抬头看着半山腰隐隐流荡的雾气,惊羡不已。 石磐也跳了下来,先看看四周看看山,再回头看看翠微,嘴角上扬:“以后会常来的,不用急,慢慢看。” “我腰都累断了,才不会再来!”微飏抱怨着下来,发式都换了——实在无聊,她索性在车上睡了一觉,这是刚才临下车翠微刚给她重新绑的倭堕髻,倒显得娇媚了三分。 尹叔笑了笑,看看面前大大庄院的门上架着匾额,上头只两个大字:梧桐。回头请示微飏:“小娘子,我去叫门?” “我去吧。”石磐脚步不停,走过去,只捏着门环一叩,刚要扬声说话,便被笑嘻嘻扑过来的微飏打断:“不要!姑姑,你带我翻墙进去!” 石磐哭笑不得,瞪着她斥道:“殿下别院里守卫的不是御赐的护卫,就是漠北带回来的近侍,小娘子不要闹事!” 就是说,桓王别院的武力装备是一级的。嗯,这样好。 微飏仰头看着门上的字,指着问:“怎么是这样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了?” “梧桐啊,看怎么说。梧桐引凤,可以寓意深远;梧桐夜雨,也可以清冷孤凄。极端得很。”微飏随口胡扯两句,再低头,却见门已经开了。 一身素衣的梁擎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正定定地看着她。 微飏的目光先被他脸上那一道无比敷衍的“伤疤”吸引了过去,顿时没好气起来,很不斯文地翻了个白眼:“你谁呀?” “桓王座前一个应门的人。”梁擎看着她瞬间变脸,眼中反而闪过灵动光芒,刁钻回话,牵一牵嘴角,算作笑过,侧身让开,单手肃客: “三位殿下久候多时,三小娘子里面请。” 微飏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怎么?那二位也这么早就来了?!” “昨晚便闹着来了。”梁擎看着她大步进门,摆臂撩袍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原本晨起还想等三小娘子用早饭的。桓王殿下好歹才劝了一些粥水果子下去。” 这话却提醒了微飏,忙指着身后的翠微:“带的两个罐子不要拿进去。”转向梁擎,“一罐等那俩回宫的时候,带去給陛下尝鲜。一罐你留起来,等小的走了,你和桓王拿着下酒。” 梁擎愣了愣:“是,菜?” “兔头。”微飏答了一句,便见梁擎的眉骨狠狠一跳。 微飏站住。 一行人都跟着站住。 这个时候,微飏才忽然发现,梁擎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侍女,身材——很好。 “桓王的?还是桓王送你的?”微飏神差鬼使,先指着那侍女问道。 “回三小娘子话,婢子是殿下专门拨来照看梁先生起居的,先生赐名红采。”侍女巧笑回话,欠身后直起腰来,看起来越发高挑。 微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飘过她被风吹起贴上了梁擎后襟的石榴裙裾,抿唇一笑:“红采兮骍衣,翠缥兮为裳。好名字。” 然后才再看梁擎:“你不爱吃兔兔吗?很好吃的哦!” “……”梁擎垂眸看向地面,“我又笨又懒,骨头难啃的都不大碰。兔肉自然是爱吃的,但兔头就……” 哼!居然还敢挑肥拣瘦!还敢暗示自己怕麻烦!? 啊呸! 微飏冷笑一声:“原也只是送给桓王殿下的,因想着到时候陪殿下吃酒的,该是先生无疑,我才会客气那一句。 “先生倒不必如此,一点子吃食而已,怎么倒似是我在强人所难呢?” 又指翠微:“把两个罐子都给这位红采姑娘。” 翠微答应了,直接伸手过去。 红采却不接,含笑点头,微微朝后一偏头:“来,先收起去,送到后厨,让人好生看看。” 两个仆役打扮的男子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闪出来,接过目瞪口呆的翠微手里的罐子,又再度迅疾不见。 看看?还好生?! 啧啧啧,真不错! 微飏的笑容更浓了三分,表情举动瞬间天真烂漫起来:“是要好生看着。串了味儿可不行。明儿我见着皇帝爷爷是要问的,他要是爱吃,我就教给司膳怎么做。” 看看,就这样被悄悄地偷换成了,看着。 石磐打量那红采两眼,面无表情。 “走吧!两位小殿下在哪里呢?我们去玩!”微飏双手提起裙子,笑嘻嘻地预备跑。 梁擎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双手都拢进宽大的裘袍袖中:“三位殿下都在后头。来鹤楼距此还有几步路,小娘子看是走过去还是坐轿?” “我自是走过去。不过先生伤后初愈,只怕病娇得很。你坐轿吧!”微飏挑挑眉,又一指尹叔和翠微:“记得把我的人安排好了。” 然后回手拉住石磐:“姑姑,来鹤楼在哪里?您带我去!” 石磐看了已经冷了脸的梁擎一眼,再看看他身后岿然不动的红采,点一点头:“小娘子跟我来。”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一个闲庭信步、一个蹦蹦跳跳,很快没了影子。 梁擎看着二人的背影,转头看向红采,笑容可掬:“殿下让我借着接人,先跟微小娘子谈谈,你听见了吧?” 红采怯生生抬头,惹人生怜:“我听见了呀……” “那你为什么要惹微小娘子不高兴呢?”梁擎的嘴角高高翘起,眼中却俱是不耐烦的寒意。 红采轻轻地咬住下唇,低头蹲身,一截白藕也似的颈项优雅地亮在梁擎眼前:“我只说了两句话,并没有……” “你当我是穷酸书生投奔桓王,虽有腾达之日,却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诱惑辖制只要趁早,便能攥在你的掌心里,对吧?”梁擎的声音越发轻软。 听得傻了眼的翠微只觉得都快克制不住自己眼皮的抽动了! 这个梁先生,怎么这么,吓人!? 红采彻底矮身下去,蹲跪在地上,抬起脸来,美丽的泪水顺着香腮滴下:“红采只是,仰慕先生,别无他意!” “仰慕我的人很多,你配吗?” 梁擎仍旧和声细语,笑容却寒意刺骨:“来人,捆了,去问问,背后有没有什么,别人。” 眼睁睁看着刚才还美丽优雅的高等侍女转眼就被捆成了个粽子抬走,翠微身子轻轻颤抖。尹叔的马鞭子敲了敲她。翠微惊觉,抬眸正碰上亲爹怒目瞪过来:没出息! “二位这边请。”又有人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身侧,彬彬有礼。 尹叔咳了一声,点点头:“只是我们小娘子身边离不得服侍的人,还请把这个侍女安排得离小娘子近些。” “放心。” 翠微有些浑噩地跟着人离开,下意识再往远处看时,那个一身素衣、脸上有疤的年轻男子,已经冉冉而去。 这个人,很,冷啊。 第六十六章 关于泡茶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两个小包子看到微飏身影的时候,冲上来的速度比她还快,几乎是同时,各自抓住了她的一只手:“阿芥姐姐跟我来!”“阿芥!跟我来!” “都规矩着!”桓王板了脸。 可惜没人怕他。 “阿芥,我哥哥给你准备了好多蜜饯,都很甜很好吃!” “阿芥姐姐,原来红薯烤着吃有那么好吃!我给你留了一个大个儿的!” “好了,放手!不然不带你们玩新游戏了!”微飏虎着脸,可比桓王管用多了。两个小皮蛋立即放了手,但还忘不了互相攻击。 “你先拽阿芥的!” “你比我晚放手!” “你们是兄弟!”微飏瞪着眼睛、踮着脚,一人脑门上敲个爆栗,“你们俩再这么吵吵闹闹不团结,我就让皇帝爷爷罚太子殿下和桓王殿下不教之罪,罚月钱、停差事、关禁闭!” 康王听见罚月钱便不服地闭上了嘴,庄王却转转眼珠儿不相信:“我爹是太子,皇祖父怎么会听你的罚太子呢?” “那你试试看啊!”微飏抱着肘抬了下巴看着他。 她这样自信,庄王便缩了回去。 “我今天早晨做完功课出来的,你们俩呢?”微飏的下巴又抬高了三寸。 庄王和康王傻眼。 “出来玩还用做功课吗?” “可是皇祖父让我们都听阿芥姐姐的……” 两小嘀嘀咕咕半天,终于议定了,冲着微飏挺胸抬头:“我们明天补!” “那今天的饭也别吃了,明天补。”微飏皱眉指着两个人,“今日事今日毕,这个规矩也没人教你们俩吗?!太傅怎么回事?!” 两小蔫儿了下去。 在一边看戏的桓王等来了素衣飘飘的梁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桓王惊讶地看向微飏。 “……那说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哪都不去。”微飏保证。 两小攥着小拳头发誓:“我俩一定很快做完!” “姑姑陪着吧。”微飏直接把差事派给了石磐。 换了旁人,这俩小皮蛋未必听话。 石磐笑一笑,冲着桓王欠一欠身,跟着两小离开。 微飏这才有闲心抬头打量站在楼前迎接她的桓王。 这是个举世少见的雅致少年,俊逸潇洒、秀丽无双,一笑时眉梢眼角俱是温柔,薄怒处唇直腮冷满溢煞寒。 十三岁便能出镇幽州,七年大治,生生将一个边境苦寒之地,变成了自己强大的后盾——如今的京城天下,“漠北是桓王的后院”,已是共识。 可是就在刚才,他却只是一个管不住幼弟的心软兄长。 微飏看着桓王温润的笑脸,知道这个人,必须得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对付:“桓王殿下,初次相见,臣女失礼了。” 初次相见? 桓王有些好笑。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梁擎,却发现口口声声、心心念念惦记着救命恩人的梁先生,已经先行转身上了楼。 嗯? 红采哪里去了?! “三小娘子委实……不必……太过紧张。我这里,还好。”桓王假装没有注意微飏根本没给自己行礼这件事,侧身指着,直接介绍起自己的小楼来: “别院是当年我先父从皇祖父手里得来的赏赐。我幼时喜闻鹤鸣,我母亲溺爱我,便在别院里养了许多鹤。 “这座小楼便是那时建的,来鹤楼三个字,也是皇祖父亲手给我题的。祖父的瘦金体独步天下,堪称一绝。” 微飏眼皮轻跳。 啊神仙老乡好不要脸! 偷了人家徽宗的字体,还给长孙灌输人家的千古名作瑞鹤图! 微飏皮笑肉不笑:“皇帝爷爷必定还题了诗词的!” “那倒没有。”桓王笑了笑,上到二楼,见梁擎正在轻声指挥着两个童儿烹茶,向微飏道,“小娘子可要吃茶?还是吃些饮子?” “茶。”微飏很直接地走到客席,端正跪坐好。眼珠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两个童儿的动作。 嗯,动作专业。 这是要点茶…… 碾子不错……噫,这水不对…… 微飏不错眼地看着茶童的样子,让桓王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没想过一个八岁的女童会真的传话让他和梁擎“一起听些事情”,而且,居然在只能短暂支开两个调皮蛋的情况下,并不着急说是什么事情。 他看向梁擎。 梁擎双手拢在袖中,站在茶室一角,靠窗的位置,远远向外望去。既没有看微飏,也没有看桓王,甚至好似今日之会,他只是个布景一般。 过了一时,茶好了。 茶童早就察觉了微飏的目光,红着脸越发卖力,端给微飏的那一碗茶,甚至画了一朵精致的牡丹花出来。 微飏极有兴味,看着问:“既然在来鹤楼上,你再给我画只鹤可好?” 茶童红着脸叉手:“诺。” 不多时,第二碗呈在了微飏面前,微飏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点头笑着赞叹:“手艺不错!这鹤栩栩如生。” 桓王不由也看了一眼,笑着点头:“停云又有长进,很好,下去领赏吧。” 茶童愣了一愣,忙低头答应,拽了烧水的童儿,一起躬身退了下去。 “三小娘子这可该放心了吧?”桓王对于微飏的警惕,只觉得十分好笑。 早已手痒多时的微飏耸耸肩,直接换了一席去坐——就是原来应该属于梁擎的座位,然后,自己摆开茶碗、水壶,解释一句:“我爱喝清茶。” “……微家先老夫人,令祖母,令堂,甚至令舅,我记得,都是更爱点茶的。清茶寡淡,小娘子便是去年,也弃如敝履,怎么如今,却爱上了清茶呢?” 桓王轻轻道来。 微飏正在洗茶的手顿住,紧接着再度流畅优雅地注水,含笑低语:“因为皇帝爷爷喜欢喝清茶啊!” 早已回过身来的梁擎仔细地看着她:细细的胳膊高高提起满是沸水的铁壶,热气蒸腾的一道水线,笔直地沿着茶碗的边沿慢慢浸满整只茶碗。 铁壶放下,小小的甚至还带着五个小梅花坑的嫩手,毫不在乎热度地抓起茶碗,食指摁住碗盖,清冽的茶香随着茶汤滤入公道,扑面而来。 这绝对不是遇到端方帝之后才开始学的泡茶手艺。 “尝尝我泡的茶。”微飏笑眯眯地给桓王分了一杯。 还有一杯,被神不知鬼不觉伸过来的梁擎那只手,端了去。 第六十七章 我知道你与众不同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茶不错。”桓王喝完,放下杯子,客气地夸了一句。 另一只杯子也被静悄悄地放了回来。 微飏笑眯眯地看向桓王:“这破茶还叫不错啊?” 屋里一静。 想了一会儿,桓王努力地找了一个理由:“很香。” “沸水猛浇,激的就是香气。可惜,只有这一道,也只有这点子烈香,虽然俗,欺负人却够了。”微飏一笑,直接将茶碗里的茶叶倒掉。 重新再拈了一块茶放在碗里,水壶不再加热,猛水洗茶已毕,手指抚过水壶壶嘴,收回来,暂时停下了动作。直直看向桓王。 “殿下应该听姑姑提过我前几天去了谁家吧?” 所以,这才是正事。 桓王正色:“是。姑姑说,小娘子去了郭家,偶遇了郭怀卿,并翻看了几个案件的卷宗。” “正是。”微飏扯一扯嘴角,伸手摆正茶碗公道茶杯,口中问道,“梁先生,请问您在巷子里,可曾醒来过?” “否。”梁擎淡淡地给了一个字。 微飏的肩膀塌了一线,吐了一口气出来,然后轻轻缓缓地说道:“就在那个时刻,隔壁惠和里,丢了两个女童。” 桓王和梁擎都凝住。 “那两个人贩子,之前是从我那个巷子里走的,甚至,曾在外头,跟你们擦肩而过。”微飏抬头看向桓王,“千山画了图,我已经请姑姑悄悄交给了郭怀卿。” 桓王悚然而惊:“跟我们擦肩而过!?” “我甚至怀疑,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绑了梁先生去那处,我才是会被他们拐走的人。”微飏轻轻说了这一句,手指再度抚过铁壶壶嘴上方,拎起壶,专心往茶碗中细细注水。 桓王看向梁擎。 梁擎的脸色已经阴寒如冰。 稍待几息,茶汤再次从茶碗中滤出,又分了两杯,一杯呈给桓王,一杯推在桌边。 可两个人都没动茶杯,各自沉思。 微飏给自己也分了一小杯,细细品了,绽开一个笑:“好了。试试!虽谈不上出色,也算个好喝了。” 桓王低头看看杯子,端起来,慢慢啜尽。 另一杯孤零零地在那里,热气慢慢腾腾。 “先喝茶。我还有话说,更要紧。”微飏终于抬头看了梁擎一眼。 梁擎没有看她,却还是依言,垂眸回了桌边,坐好,拈起杯子一饮而尽,不像品茶,倒像喝酒。 “类似的案子,只这三四年间,连绵不绝,已有数十件。”微飏轻声续道。 “然而人口失踪是常事,郭怀卿没往一起想。我请姑姑给他送图时,听说他已经快疯了,垒了满屋的卷宗,披头散发、胡子拉碴,几乎要泣血。” 桓王表情渐变。 微飏低头,继续泡茶,口中低低说道:“九成都是妇孺。” “这些人,最后的方向是哪里?”梁擎开口。 微飏摇摇头:“先生是想问贩往何处吧?郭怀卿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荒唐!”桓王轻轻地咬了牙,声音中隐有风雷,“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因为做这件事的人,太不一般了。”微飏连沏三道,看看汤色,嗅嗅香气,手指再度抚过壶嘴,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 桓王惊疑不定、梁擎目光凝重,正一同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我出了事,我舅舅自然要查。这是他跟到的线索,只是,我们惹不起罢了。” 微飏扯着嘴角,看向桓王,“梅会那天,我听说,殿下就要去宗正寺了。所以我想问问,这件案子,您愿不愿意查。” 桓王神情微动:“宗正寺?谁说的?皇祖父吗?” 慢慢地把梅会发生的事情、端方帝对太子的说法和对锦王的嘘寒问暖几个段落告诉了桓王,微飏再问一遍: “您愿不愿意去查这个案子?” 桓王剑眉一挑,杀气四溢:“若我有这个权力,我当然要查!而且,不论这里头牵着谁,我都必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且慢。”梁擎目光锐利,看向微飏,“这个案子,桓王不能碰。” “为什么?”微飏眼中闪过异彩。 “宗正寺管的是宗室皇亲。别的,即便是勋贵公侯,只要与皇家无涉,您就没资格去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案子,在没有证据明确证明跟皇室有干连之前,您不能主动过问。” 梁擎对着桓王说完,再度转向微飏:“令舅不过是个普通商贾,查到的东西再多,也不能翻到台面上来。 “咱们的关系,最好也不要引来各路窥测。” 话说得又缓又轻,却无比坚决。 桓王有些不安。 这应该算是,微飏在请自己帮忙。或者说,微飏在要求梁擎回报救命之恩,而自己既然将梁擎收在了王府,便有义务替梁擎、帮微飏、讨回这个公道! 何况又是这样一件令人发指的惨案! 这怎么能推辞呢?! 谁知,微飏看着梁擎,春花一笑:“这就对了!” 然后转向桓王,郑重说道:“这件事,我插手的部分,到此为止。之后,要请殿下去做的,也仅仅是将这个消息,找渠道,传到锦王耳朵里去。” 锦王?! 桓王有一瞬间的迷茫。 “从公:大殿下十三岁领差事,当牛做马到如今;二殿下既已娶妻生子,也算是长大成人了,自然该为朝廷出点儿力。 “从私:陛下刚刚为了他,跟皇后娘娘、俞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发了脾气,那锦王殿下就应该好生地替陛下分个忧,以作回报。 “从你我。这个案子就是个得罪人的案子,而且,牵连太广;甚至有可能会翻出二十年前的旧案,到时候,殿下怕是会进退两难。 “从锦王么……他该出头了。”微飏笑了笑,把最后一小杯茶喝尽,“他再不出头,可就再也别想出头了。” 从微飏开始说话,桓王就看着她。 而梁擎,低着头,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紧紧地互握着,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咬牙。 “我想了三天三夜!我觉得,锦王是办这件案子最合适的人选。”微飏深吸一口气,高高地昂起头,一张小脸上都是戾气: “皇后娘娘不是想欺负锦王么?我就给锦王这个机会,让他好生地欺负欺负太子! “贾颖不是想借着隋染的手欺负我么?那我就借着锦王的手,好好欺负欺负她那个衣冠禽兽的爹!” “此事,竟是计相……”桓王失声。 梁擎和微飏同时看向他。 桓王死死地咬住牙,半晌,低低地骂了一句:“个老瘪犊子!” “嗯?姑姑也是这么骂的!”微飏瞬间破功,瞪圆了眼睛看向桓王。 梁擎和桓王同时一愣,对视一眼。 原来这是石磐姑姑教给她的…… 桓王松了口气。 ——还是她想让我们认为这是石磐姑姑教她的? 梁擎的眼睛轻轻眯一眯,又一次低头看向自己抄在袖子里的双手。 我知道你与众不同,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 第六十八章 真正的茶道高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七岁的小男娃,即便是再强横的人拿着大棍子在旁边看着,只要棍子不真的落在身上,他们也是坐不住半个时辰的。 所以,这边三个阴谋家还没密谋完,那边石磐已经极为无奈地对着拉着手飞快跑远的两小背影,叉着腰跺着脚恨骂:“等你们俩满了十岁,我若不一天打你们三遍,我也就不算是战场上滚过的石魔王!” “那可难了。”中间被喊来帮忙的翠微拿着帕子擦汗,“您那巴掌连二位小爷的屁股都不舍得拍……” 石磐一个眼刀甩过去。 翠微双手举起,立时投降:“我还是赶着过去伺候吧。咱们小娘子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头还拆了人家的庄子呢!” 翠微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 一个中年的妇人讪讪地上前,给石磐递茶:“石磐姑姑请用。” “你是康王的奶母?”石磐满心气不顺,又横她一眼,不肯接茶:“你就惯着吧!这样不守规矩不知天高地厚,早晚吃了大亏!到时候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我改!我们都改!”妇人陪笑,“自幼奶大的,我怎么舍得让小爷吃亏?只是家里上上下下一向都疼小爷…… “一下子进京,已经拘得他狠了。连大爷都心疼,何况我们这些人。只好慢慢来吧。姑姑当初也是看着大爷长大的,哪里还不明白的呢?” 石磐噎住,狠狠地瞪了那妇人一眼。 想当初,全清思殿,最惯着桓王的,就是石磐。多少回淘气,把先孝恭皇后都气得拎起竹棍子要揍,都是往石磐背后一躲,连哭带求饶,事儿就过去了…… 茶,终究还是端过来吃了。 石磐坐在绣墩上,渐渐气平,慢慢地陷入了回忆。 手拉手跑到来鹤楼,两小累得呼哧带喘。 远远的,还有翠微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二位郡王爷,你们慢些!慢些!当心脚底下!” 楼上三个人都愣了。 “这是谁的声音?”桓王喃喃。 梁擎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微飏好笑起来:“看来桓王府的侍女们,桓王殿下都不大认得。” “能带了这里来的,我自是都认得的。”桓王否认。 梁擎又看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位王爷,直到今天来在微家这位阿芥小娘子跟前,他都是个极有谋算、手里拿得稳、心里端得住的人。 只是才露出那么一丁点儿的破绽,可就砸在了三小娘子的眼前。 这算是——一物降一物? “这是我的侍女。刚才让她去歇着了。看来是石磐姑姑一个人搞不定你那两个小兄弟,叫了来哄孩子的。”微飏笑嘻嘻。 桓王脸上有些窘,摸了摸鼻子,赶紧岔开话题,且去看梁擎:“红采呢?” 叹口气,梁擎递过去一个眼神:别提,别找死。 桓王读懂,瞬间起身,三步迈到窗口,往下看着开口:“你们两个的功课……” “对啊,红采姑娘呢?不是说是桓王殿下专门送给梁先生照顾起居的吗?”微飏一脸假笑,双手托腮,狠狠地盯着梁擎。 梁擎硬撑着,坐直了,伸手去摸茶杯,却发现连公道杯里都空了。 “三小娘子可知,这沸水冲泡的清饮之法,这带盖子的茶碗,这分茶的公道杯,还是陛下想出来的饮茶之道呢……”梁擎一本正经地评讲起了茶事。 微飏嗤笑一声:“谁告诉你的?!” 噔噔噔,脚步声响,两个小包子争先恐后地抢了上来:“阿芥阿芥!”“阿芥姐姐我们出去玩!” “茶圣在茶经里早就说到了清饮之法,煎茶煮茶加豆子调料,那都失却了茶叶的本味……”微飏提高了音量,试图压过两个小包子的唧唧哇哇。 梁擎愣愣地看着她。 “还有这些茶器……”微飏还在挣扎,却早被两个皮孩子一左一右抓住了胳膊:“阿芥阿芥,出去,外头好玩!这里有什么可待的?!” “桓王殿下这里的茶也不好!这种梗子茎子的,也就是熬个茶粥,别说清饮,便是点茶都费腕子……”微飏大声嚷嚷着,被两个小包子齐心合力地拽了出去! 梁擎和桓王愕然对视,半晌,失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微家这位小娘子,倒是个茶道高手。”桓王笑着摇摇头,回头看看一室狼藉,扬声叫了茶童来收拾。 梁擎也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且看着楼下嘻嘻哈哈往远处一溜烟儿跑过去的三个小猴儿,也微微笑了。 “红采……”桓王迟疑。 梁擎回头看看两个竖着耳朵的茶童,再看看桓王。 “怎么了?”桓王笑起来,“停云借月什么没听过?这倒要瞒着他们了?”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梁擎似笑非笑:“红采姑娘可是领了殿下的意思,来试探我和三小娘子的关系的?” 桓王大惊:“什么?!这,这,我可绝没有……” “我看停云就很好,我又钟爱饮茶。不如殿下把停云赐给我吧?”梁擎截口。 停云正在忙活的双手一顿。 “停云从来只管茶事,他不会照顾人。先生,要不我去照顾您吧?”另一个茶童借月奓着胆子怯怯开口。 梁擎看着桓王。 桓王又气又愧,脸上渐渐红了,叹口气,苦笑摇头:“我也是头一回被鹰打了眼。罢了,这俩都送你了。” “多谢殿下。”梁擎敷衍一句,转向二人:“你们俩先下去。” 停云借月对视一眼,停了动作,叉手欠身,出去,关上门。 “……你,高兴么?” “三小娘子很懂茶。” “啊?” “这茶的确不好点。” “呃……” “咱们跟着梁先生,以后是不是能经常点茶了?” “……梁先生倒是个省事的人,也挺好的。你说呢?” “嗯。回头我跟三小娘子求些她常用的茶饼,你说她会不会给我?” “停云。” “嗯?” “你改叫停茶得了。” “那不能够。梁先生爱喝茶。” “……闭嘴。” 桓王和梁擎站在窗前,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开始往树上蹿。树下一个侍女紧张地直接把裙子掖进了腰间,两只袖子都撸了上去。 “我始终不相信她才八岁。” “……” “当初我小姑姑,号称京城第一神童,八岁时也不过把诗经论语中庸都读完了而已。” “三小娘子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桓王的目光转向梁擎。 梁擎则一直看着三小那方。 “这世上唯一一个生而知之的人,是我皇祖父。” “她也是。”梁擎声音清淡,语气肯定,“殿下,请您一定不要怀疑这一点。” “——所以刚才那些话,不是石磐姑姑教她的。” “石磐姑姑教的是拳脚功夫。” “也对。十个石磐,论智计,也不是她的对手。” 第六十九章 太乱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三个小调皮蛋玩了个痛快,连午饭都没吃,只凭着随手几块点心打底。看看红日西斜,桓王逼着他们回来吃饭时,连一半都没吃完,仨人便倒了个横七竖八,睡着了。 扶额无奈。 桓王让人把三个各自抱了屋里去睡。 “算了,明天一早再走吧。”看着睡得呼呼的三小只,桓王哭笑不得,命人,“给东宫和国公府说一声去。” 天擦黑,送信的人纷纷回来。 面色怪异的桓王把梁擎叫了过来:“你听听和国公府的回话。” 送信的人低着头再说一遍:“林娘子当时脸色便不好看,问了地方远近,说:林家也有座园子,离这儿就几步路,三小娘子总闹着要去逛逛,不如今儿就过去。 “当时焦娘子也在,立即便拦了,说大晚上的不安全,让小娘子安心在这里住下,明儿也不急着走。 “说是,她即刻给隔壁嘉定侯府带话,让他们家大姑爷、嘉定侯的长子况陵亲自来接三小娘子回去。” 梁擎左边的眉毛渐渐抬了起来。 “林娘子接口便道:大姑爷还有差事在身,怎好麻烦?亲舅舅就在脚跟脚的地方,哪用得着外男去接?说明天一早林家舅爷会过来接人。焦娘子这才罢了。” 桓王便看梁擎:“微家还是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水至清则无鱼嘛。”梁擎表示很正常。 桓王苦笑一声,点头:“你再听听宫里的。” 梁擎才放下的眉毛再度挑起。 “东宫给桓王殿下道多谢,说庄王调皮,请他大哥哥不要留手,好好管管。 “蓬莱殿很不高兴,要派嬷嬷、内侍和禁军过来。陛下过去,把蓬莱殿正殿的琉璃如意,砸了。” 桓王长叹一声,带着三分轻松。 梁擎看着他,冷笑,转向带信的人:“你是不是没告诉殿下,东宫这个话,是谁说的?” 桓王讶然。 带信的人始终低着头:“这……庄郡王的事,自是禀报太子妃……” 梁擎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桓王,面无表情再看向带信的人:“下次一定把话说清楚,不然你们家殿下会误判。” 带信的人噗通一声跪倒。 “陛下可有旨意?”梁擎接着问。 “是。陛下说:既然这么好玩,让三个孩子在别院多玩几天,玩够了再回去。”带信的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梁擎看着他,歪歪头:“还有?” “小人出大殿时,护卫大首领千山将军叫住了小人,让跟殿下和石磐姑姑说一声:听说今天桓王殿下到别院闲游,善国公府的崔小娘子大约申时已经出了京城,直奔离此约二里之外的崔家庄子而来。另外,还有几位小娘子也……” 桓王的眉心紧紧皱起。 梁擎看戏一般,嘴角微翘:“那倒不是什么大事。” “小人临出城门,监门卫的一位将官追了上来,说,千山首领让再跟三小娘子禀一声: “微家那边,二小郎君明晚或者后天清早,就得回国子监了。听说妹妹今晚不回家,很不高兴,发了几句牢骚,被二郎君揍了一顿。 “另外,明儿个若是有人来别院聒噪,多半陛下会宣三小娘子进宫。让三小娘子不必顾忌什么,想怎么着便怎么着。” “后头这些话,是千山让你只跟三小娘子说的?”桓王惊奇。 送信的人再磕一个头,声音有些不稳:“是。之前小人没有都区分开,小人知罪。” 桓王沉下脸刚要开口,梁擎看着他摇了摇头。 桓王忍着气令那人退下。 “京城之事,芥细亦为巨椽。殿下自己没有足够的重视,便怪不得下头这些人轻忽。”梁擎敲一敲桌子,道: “譬如殿下身边这些人,有些是带回来的,有些是当初先太子、太子妃留下的,有多少能用的、多少不好用的,底细是从哪一年开始盘查的,这都是大事。” 桓王默然许久,方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殿下仍在漠北,这些人就都能用。毕竟,那样的您,对人家的威胁小,他们也乐得有人替他们保境安民,所以说不准还会助您一臂之力。 “但只要您进京,您就必然是众矢之的。很久以前跟随您的那些人,也就未必没有什么三亲六故冒出来,成了肘腋之患。” 梁擎悠悠地说着,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去。 两个人对坐沉思。 烛花轻爆。 两个人又同时惊醒。 看看天色,梁擎对桓王道:“不如把三小娘子叫醒吧,她得听听回话。” “嗯,顺便把那两个也叫醒,不然万一半夜三更醒来,只怕就要闹了。”桓王随口说完,却见梁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了出去。 愣一愣,桓王失笑,回手敲一敲自己的额角,笑骂:“今天这是吃了变傻的药么?怎么净做蠢事、说蠢话?” 因命人严令不得惊动两位小郡王,只把微家三小娘子叫醒,让她听“国公府传过来的话”。 一一听了回话,微飏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仰头先问石磐:“我真的是吃着吃着睡着的?” 石磐忍不住笑:“是。” “小娘子才喝了一碗汤吃了两个小包子而已。”翠微说着都心疼,“不然奴婢去厨下给您煮碗汤饼吧?” “凭什么啊?”微飏的眼睛瞪了起来,“我好容易来一趟桓王家,我还不吃点儿好的?一碗汤饼填肚子?!我干嘛要替他省钱?” 石磐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娘子所言甚是。我去告诉殿下,小娘子饿了,让他亲自给小娘子安排夜宴。” 哼! 这还差不多! 微飏撇小嘴儿,高高昂着小脑袋,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迈着方步去赴宴。旁边跟着拿手帕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的翠微。 席上自然有特意赶来作陪的桓王,和一脸勉强的梁擎,以及看着好酒好菜没忍住坐下来吃喝的石磐。 “听说三小娘子还给本王带了下酒的新鲜菜?”桓王见微飏吃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来:不如再跟这位小娘子多聊聊,兴许还能聊出其他的要紧话呢? 谁知微飏一口否定:“没有的事儿!那是打算请您捎给陛下的。” 桓王一愣:“不是两罐么?” “谁家送礼送单个的?好事成双啊!两罐都是给陛下的——您今天派人去宫里,竟没顺便送过去么?明儿可别忘了。”微飏吃饱了,一抹嘴,回屋。 石磐被留在席上,看了梁擎一眼,忍不住低头笑。 梁擎面无表情,起身告辞。 看着俩人都走了,石磐方笑着告诉桓王:“你是被梁先生连累了。” 桓王喝一口酒。没吭声。 心道:就因为他不吃,所以我就不配了么?! 第七十章 给自己挖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翌日清晨,微飏如常早起,跟石磐去练功。回房盥洗已毕,让翠微:“去问问早饭。” 一时翠微回来,一脸的迷茫:“说是,主子们都还没起身,说马上给您端来,请您自己先吃。” “你那是什么表情?”微飏好笑。 翠微蹙眉:“奴婢在家……在林家时,舅爷和娘子这辰光也已经起身了,怎么三位郡王……” “昨儿半夜两位小郡王醒了,非要出去玩。护卫们劝不住,只好禀报了桓王殿下。殿下生气,押着二位小郡王练了两个时辰的功。 “天亮了又都困了。如今三位郡王爷都回去补回笼觉了。”跟着她身后进来一个侍女,笑吟吟地讲了缘故,又给微飏行礼: “婢子名叫红袖。殿下知道石磐姑姑今天恐怕要去别院小佛堂里坐坐,因命婢子来帮着翠微姑娘伺候小娘子。” 原来如此。 翠微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红红的,后退了半步。 “哦。那早上吃什么?我饿了。”微飏抬着头看红袖。 红袖巧笑倩兮:“刚才跟石磐姑姑打听,才知道小娘子早上也少不得荤腥。他们原本只备了粥水,如今赶着去弄些适口的肉菜呢。婢子先给您端了盅鸡汤来,吊了大半宿的,鲜得很。” 说着让人进来,先摆了一碟子精巧的小点心和一小盅鸡汤。 微飏笑着夸她:“想得周到!”先喝了鸡汤,拈了一块规规矩矩的绿豆糕,咬了一口,“味儿不错,比皇帝爷爷那儿的强。” 然后看着红袖笑道,“我昨儿水喝的少,有些渴。你去跟停云要茶叶茶具,我先泡杯茶喝。” “这倒是预备了。”红袖笑道,“停云一早就巴巴地来找我,说把茶事都清理了一套。若是小娘子有话,一眨眼他就捧了来,只求您教他呢!” “哟!眼明心亮啊!”微飏眉开眼笑,“让他这就来!” 红袖答应着出去,果然,不一会儿,停云便两眼亮亮的跑了来,进门行个礼,立即便张罗让人搭了炉子进来,又小心地抱了四个小罐子一溜摆开: “微小娘子瞧瞧,哪个更好一些。这是我挑的殿下房里最好的几样子茶。这是阳羡茶,这是顾渚紫笋,蒙顶石花,蒙顶黄芽。” “这已经是当世最顶尖的四种了,你们王爷都有,可见陛下有多疼他。”微飏笑着一罐一罐地打开嗅嗅看看,最后挑了蒙顶黄芽。 她泡茶,停云不错眼地在旁边盯着。 瞧着他那馋样儿,微飏笑起来,第三道时递给了他一小杯。停云千恩万谢品了,眼睛亮得吓人:“怎么会如此甘甜?” “你心理作用。”微飏笑倒,“这样的茶叶,便打死我也泡不出甘甜啊!” “这还不甜吗?!”停云都快哭了。 早饭端上,微飏吃完洗手,然后吩咐红袖要出去玩。 一直都在外屋磨蹭着不肯走的停云借机探头问道:“小娘子可要再试试其他的茶?” 石磐不客气地瞪他:“这样的年纪,茶喝多了伤脾胃!滚回去当差,你还没完了呢!” “我下回跟皇帝爷爷说,让他给桓王殿下赐更好的茶来。包你有得玩。”微飏哄了停云开心地走掉,回头却对着红袖和石磐夸他: “看着也不过十来岁,却能做个正宗的茶痴,可见赤子之心。你们家桓王殿下心里果然是个极宽厚的主子。” 红袖带了她出去逛,走到山边池沼,还不忘说一句:“这边就是曾经养鹤之处。后来鹤没了。再回来时陛下还问过殿下要不要再养,殿下没要。” “养了干嘛?天天听风声鹤唳吗?”微飏耸了耸肩,“皇帝爷爷也是的,也不管管别人的心情,就乱对人好。” 红袖没敢作声,看了石磐一眼。 石磐却哼道:“这话说得好。你回头告诉殿下,陛下再敢提梧桐别院的鹤,就让殿下这么回他!” “还得加上一句是我说的,对吧?”微飏皱着鼻子也哼了石磐一声,红袖和翠微只得干笑。 正说着话,忽然一个护卫匆匆跑过来:“善国公家的崔小娘子、长公主府的西华女冠,还有小娘子的令兄微家二小郎君,正在别院门前下车。” “我哥哥?这么早来了?”微飏愣了愣,忙命那护卫:“加上我哥哥捣乱,我可糊弄不住那二位了。你快去叫桓王殿下和二位小殿下起身!” “已经去了人,也放了飞鸽传书进宫给陛下禀报。只是如今却不敢让那三位一起等着……”护卫为难得嘴里发苦。 可不吗?! 今儿凌晨桓王躺下的时候就说了,甭管谁来,爱谁谁。自己都被两个小家伙闹了个后半夜,睡着,不起。来了人就打发走。 可谁知道,微诤来了! 还这么早! 这可真是要了人的短儿了。护卫们只好一边去叫醒桓王,一边去禀告微飏。 微飏这边忙转身往外走,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自从过来,她一直最想念的,就是西华女冠。 她身子好不好?上一世她肠胃一直弱,还有眼睛也差些,还曾因为寒冬腊月不小心冻伤了手,还有她对奶制品过敏…… 心里越想越多,微飏只觉得自己去心似箭,手里一撩袍子,快步跑了起来! 所以,一身道姑打扮的西华女冠,好容易把自己看向坐立不安的崔莹的目光挪开时,迎面便见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娘子,从别院深处,飞快地跑了出来。 竟能跑这么快?这小娘子功夫不错啊…… 西华女冠一念未了,却见另一个人从斜刺里奔了过去,口中还在高兴地招呼:“阿芥!”两三步过去,便截住了小娘子,一男一女,一高一矮,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 西华女冠眉心微蹙。 “姑姑,她是不是特别不规矩?”崔莹撅着嘴凑了过来。 西华轻轻颔首:“嗯。” “她怎能穿男装?还那样粗鲁地跑来跑去?”崔莹接着抱怨。 西华:“嗯?” “而且,您看!她哥哥居然敢把她举起来!”崔莹惊叫一声,声音又羡又妒。 西华:“……” “姑姑,这可是在桓王别院,她在别人家里,哪怕跟自己的胞兄,也应该讲些礼节。这像什么样子!?”崔莹咬着嘴唇摔手。 西华叹口气,手里的拂尘敲敲崔莹的花冠:“记得在长公主和陛下面前,不要这么说。” “呃?” “那是她胞兄,她才八岁。这才是正经深厚的兄妹之情。你这么说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你欺负你兄弟的事情。” 西华语重心长地教她:“不要只图了一时痛快。要想想自己做过的事情,想想挖苦别人的话,会不会反而给自己挖了坑。” 崔莹撅着嘴不作声了。 那个过继来的崔集,也敢说是自己的兄弟?哼! 第七十一章 西华女冠疯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就因为啰啰嗦嗦的兄长,微飏觉得十几步之外的西华女冠,简直是咫尺天涯。 “哥,我从来没有一刻,有现在这么希望,你能像个正常的世家公子一样:讲文明懂礼貌,至少明白什么叫女士优先。” 微飏诚恳地说完,转身请那来报信的护卫:“请带我兄长去稍事休息,待桓王殿下醒了,领我兄长去见个礼……” “我不。”微诤鼓着嘴,钉子一样站在微飏身前三尺处,“阿娘说了,但凡没人拦着,你要不闯祸要不得罪人。阿娘让我寸步不离。” 这个—— 微飏默默地运气,给哥哥看自己的假笑:“哥,上回你被我砸晕是哪天来着?” “停!”微诤一手护俊脸、一手挡丹田,迅速往后跳了半步,“你干啥!?” “你走不走!”微飏瞪他,咬牙切齿,“你身后就是西华女冠和善国公府小娘子!就你这张破嘴!到底咱俩谁会把人得罪到死?!” “呃~”微诤讪讪收手,摸摸鼻子,“那什么……” “你到底走不走?!”微飏撸了撸袖子,两只眼瞪得溜圆,像极了小猫咪挥爪子的前一秒。 嗯,小猫咪到底有什么坏心眼、能做出什么样的坏事,只有日夜相伴的家里人才知道。 微诤干脆利落地转身招呼那护卫走了,临走甚至还彬彬有礼地,遥遥冲着西华女冠和崔莹,作了个长揖。以示打过招呼了。 西华很满意。 还不错。 妹妹知道遣走外男兄长。兄长也知礼退下,尤其是,并没有凑近了来跟年轻女子说话,而是遥遥致意便罢。 “微家这个小郎君,倒是个守礼的聪明人。多大了?”西华问崔莹。 崔莹哼一声,别开脸:“听说比崔集大五岁。” “比你大两岁。岁数上……” “姑姑!” “呃,咳咳,嗯。” 微飏大步走了过来。从她的步幅,人人都能看出来她有多急。 嗯? 石磐和红袖在她身后,都蹙起了眉。 只有翠微,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提着裙子跟着自家主子一股劲儿地往前冲。心里还在默默地想:原来贵家小娘子们是这样见礼的,这没点儿功夫还真要丢丑呢! “西华女冠!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何幸如之!”微飏根本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一眨眼皮便泪盈于睫。 还好她还记得西华其实最讲究礼节,所以还能勉强自己周全行礼、屈膝万福,垂眸忙擦了泪,这才抬头笑着看向“故人”。 然而她这个擦泪的举动,已经令众人都诧异起来。 “三小娘子,见过我?”西华莫名其妙。 微飏哽咽着挤个笑出来:“不曾。” 石磐和红袖也慢慢地走了过来。几个人彼此见过礼。便都看着微飏。 微飏努力地让自己开心起来,含笑看向崔莹:“那天在女学,崔姐姐第一个说话,我当时还惊讶,是谁的声音那样好听呢!” “你还说!不是为了你的事,害得我惹了伯祖母不高兴,直接从女学把我赶走了!”崔莹迫不及待地责备她。 还是之前那个性子,你强她便弱,你弱她定强。 “是是是!都是我错。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道胡闹,不知道收敛。崔姐姐教给我,我以后都知道了,保证再不惹祸,如何?”微飏好声好气地抿嘴笑着,温柔哄她。 崔莹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唉,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了,没见过极品的绿茶啊…… 西华和崔莹被让进了距离来鹤楼有好一段路的一个小院落,门匾上东倒西歪地两个字:醉月。 明显的,崔莹高兴了起来:“这里到了夜间,看终南山的山景最好。月出山坳,佐上一壶酒,足够玩赏大半夜的。” 可怜呐! 微飏怜悯地看着她。 这个话,自然是能够证明她在这里曾经赏月观景。然而,那必定是在桓王入京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桓王回来,不说再也不会让她这样的女客夜半留宿。就是听她这么说话,也会联想到自己在漠北艰辛惨烈的日子里,自己家的别院却被别人随随便便地这样进进出出——这让人家桓王情何以堪啊?! 可是,崔莹没有半点感觉。 也没人教她怎么跟她自己的心上人共个情…… 发现微飏的目光表情,西华心中微动,看看石磐走在后头,不由含笑低声问她:“三小娘子似是有所思?” 唉!这就是前世的默契吧? 微飏看着西华就很想一把抱过去,眼神依恋,口中答话便尽显真诚:“我只是在想:也不知桓王殿下是几时学会饮酒的? “他当初离开京城之前,有没有也跟先文惠太子一起,父子们拎着酒壶,在这小院里赏月?回来之后呢?还记不记得此处才是别院中看山景最好的所在?” 崔莹懵懵懂懂:“那时候他十三,大概应该已经会了吧……” 西华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心中不忍,脸上便流露出伤感。 看看崔莹还没明白,微飏只得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听康王说,他在漠北,爬树是最厉害的。他能爬上三丈高的老杨树,躲在丫杈里,观察敌军的动静。” 康王今年才七岁。 所以爬树观察敌情这等事,康王做的时候,也不过五六岁。 这些事,居然能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朝的皇孙去冒险? 七年来,这两个孩子在漠北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分明他们的父亲是被冤枉的,分明他们才是最应该被前呼后拥、娇生惯养的! 西华的眼前一片模糊,忙抬手拭泪。 “昨天让康王和庄王写完功课再玩,两个人中间却跑了。我听石磐姑姑说,是康王身边伺候的人放了水,说不忍心拘着他。好容易能这么开心,就由他吧。 “我正发愁,今儿皇帝爷爷听说了,会不会又要教导康王规矩。他在漠北没人管没人问习惯了的,如今只是板起脸来说,你是郡王你要如何如何,他怎么能服气?皇帝爷爷又不耐烦,又要打他了。” 微飏再叹一口气。 崔莹却听得眼睛亮了起来:“他就是要守规矩啊……” 话没说完便被西华一口截了回去:“你都不守规矩,凭什么要拘着他?!他才多大?那么一点点的孩子,日后又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他便淘气些,又有什么了不起? “别说你了,便是小庄郡王,我看那规矩礼节,往日里也没有那么严苛。做什么倒要人家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憋成一个提线的木偶? “我回去跟长公主说,请她老人家去跟陛下讲道理!从生下来,还没享过几天皇孙的福,倒要守着天大的规矩了,这简直是……简直是欺负老实人!” 说到最后,西华的眼圈儿红了个透。 崔莹傻眼了。 姑姑这是,这是……疯了么?! 第七十二章 善国公府的高端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唉,还是前世那个耳根子软、泪窝子浅的西华。 微飏跟着她掉泪,擦眼角,勉强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听石磐姑姑和人说这个事儿,我也是,想想就觉得伤心。 “我哥哥天天在家跟我祖父淘气,气得我祖父追着他打。可因为有我爹娘在,我哥哥如今跟以前一样淘气,半点儿没改。 “可是我听说,康王比刚进京时,已经不知道拘谨了多少倍。我就伤了心。皇帝爷爷还说我是姐姐,让我疼他。 “我算哪门子的姐姐?皇帝爷爷随口一说罢了。我连这院子里的奴仆们都不好说一个字的不是。我能怎么疼得起他? “看着您和崔姐姐来了。我心里真是高兴。您才是他们正经的姑姑,崔姐姐才是康王和庄王正经的姐姐呢!有您二位好好疼惜他们,那才是真疼!” 西华连连点头,连崔莹都挺直了后背、扬起了脸。 这话说的再也没错! 西华是长公主的义女,论起辈分来,大概已经是当朝皇孙们唯一的姑姑了。至于崔莹,同理,可不就是康王的姐姐? “哼!不用你说,我以后也会好好护着康王的!这天下能让康王叫姐姐的,也就是我一个人了!我不护着他谁护着他?!” 崔莹益发觉得脸上的光辉盛了起来。 几个人终于在醉月馆中坐了下来。无人作声。 崔莹看向微飏。 她就等着这一刻。只要微飏胆敢拿出主人的一丁点儿架势,譬如安排茶点之类的,立即便要出言呵斥、大加讽刺、挖苦责骂到她哭! 结果,屋里冷场二十息。 微飏脸上的茫然甚至比西华女冠还要过甚。 在屋外快要哭出来的红袖,还是被翠微使了个眼色,才反应过来,忙出门张罗,又进屋致歉:“婢子昏了头了……” 微飏眨巴着眼睛去看西华。 刚说了自己乃是桓王和康王的姑姑,西华只好表示宽宥:“罢了。无妨。”因忍不住又问:“怎么回事?桓王他们兄弟还不来?” 红袖这才又将凌晨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苦笑道:“女冠一进院子,奴婢们立即便去请殿下起身了……” “呀!桓王才睡下吗?那可……”崔莹顿时心虚起来,看了西华一眼,却收获一记“就你沉不住气”牌眼刀,只得讪讪地又闭上了嘴。 “三小娘子怎么起来这么早?”西华不动声色,笑吟吟地便转了话题。 微飏吐吐舌头:“我家武将出身,每一个都得早起练功。要不我兄长能这么远的路、这么早就到了?他也一样是寅正便须起身。” “我刚才远远看着,令兄相貌倒是周正得很。人家总说阿衍回来之后,锦王的这个锦字便要后退一射之地,我倒觉得,令兄也不遑多让啊!” 西华忍不住夸奖起微诤来。 微飏皱眉摆手:“女冠可别!就他?我娘常说不知道他随了谁。照说,人家得是自幼体弱的才能这么瘦,偏他,七岁之后便没病过。 “人家瘦的都个儿矮,偏他,瘦高瘦高的,还手长腿长。当初我舅母笑话他,生怕一阵风过来,把他打腰那儿吹断了! “再说长相。合家子所有长辈的好处,都长在了他一个人脸上,偏自己一身的懒骨头,从来不知道好生装束打扮。前儿我大伯娘还嫌弃他:快把自己穿成个叫花子了!” 几个人都笑。 西华也笑,嗔道:“你自己的亲胞兄,你干看着不管,还笑话他!你这妹妹做的,可不够格儿!” “上有我大伯娘公中的四季衣衫管着,下有我阿娘亲手做的鞋袜荷包供着,我一个当妹妹的,我横插一杠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沽名钓誉呢!” 微飏吐吐舌头,“我才不管呢!他自己邋遢就随他去!早晚惹急了我娘,狠狠地抽他一顿,他就好了!” “等成了……”看看眼前两个小娘子,西华赶紧把那个“亲”字咽了回去,掩唇轻笑,“成了大人,能自己出门了,多看了旁人怎么穿戴,他自己也就晓得了。” 崔莹半天插不上话,此刻忙跟着笑道:“可不是!我那个过继来的兄弟,别看长公主疼他,总是一股子乡下来的穷酸气洗不脱。 “从去年开始,承了太子的恩典,让他去了国子监读书,如今可好多了。也知道怎么讲究吃穿用度,也知道怎么恭维长辈了……” “西华姑姑来了?崔小娘子也在。”桓王的声音淡淡地在门外响起。 崔莹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声音顿时娇嗲起来:“阿衍哥哥!” “崔小娘子,我和我哥哥才从漠北回来,你是不是看着我们也是一身乡下来的洗不脱的穷酸气? “所以善国公分明是我们族舅,却从来没去过我家一次看望我和哥哥?是嫌弃我们穷酸么?”康王拉着桓王的手,一脸恼意,大声责问。 崔莹呆住,急忙辩解:“怎么可能?!你和阿衍哥哥是皇孙,是真龙血脉,谁敢说你们穷酸?我是说崔集!” “崔集是你家过继来承袭善国公之位的,名份上是你的兄弟,他日后才是善国公府的主人。 “你连你自家的未来家主都嫌弃。皇祖父十个皇孙呢,你们家嫌弃我和哥哥又有什么了不起?”康王的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气色也越来越难看: “刚才我听人说,你很知道我家这个别院的好处,哪里赏月哪里吃酒都一清二楚。你来这里,不是来拜见我哥哥的,你根本就是来察看我家的院子的! “你们家是不是趁我和哥哥不在家,还打着是我们舅家亲戚的名义,随意游逛过?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和哥哥占了这个院子,这个院子本来就该是你崔家的?!” 崔莹被他逼问得,只觉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急得放声大哭起来。就这样,还不忘突然回头推了微飏一把: “都怪你!好好的,在我一个小娘子跟前,你说你哥哥做什么?你就是想要害我! “我怎么就不能来逛了?谁没来过呢?我上次来还是因为邬喻看上了这个院子,那还是我拦下来的! “崔集就是个穷酸!他占了我的位置!我娘分了神去管他就不说了,祖父也疼他多过疼我!还有长公主! “他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从没听说过能真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养的!皇后娘娘都只疼自己的亲孙子,何况是……” “住口!”西华一个耳光刮了过去,狠狠地掴在崔莹脸上! 微飏被她推得后退两步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崔莹,呆呆地张大了嘴—— 这是,善国公府的高端黑吧?! 有仇?! 恨善国公不死?! 第七十三章 真正的毒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被一个耳光打愣住了的崔莹一声尖叫几乎要掀翻了整座梧桐别院。 “姑姑!从小到大,你连一根指头都没动过我!现在,就为了这个什么什么微飏,你打我!” “就是我自幼太过溺爱你……”西华女冠被她气得手里的拂尘都拿不住,浑身发抖。 原本还在地上装相的微飏心道不好,一骨碌爬起来,先一把扶住了西华,摁着她坐下,忙给她顺气: “女冠别生气!别生气!不妨事的!就这几个人,这些话传不出去!崔姐姐不会有事!” 说着话去握住了西华的手,却发现已经冰凉! 微飏大惊,连忙仔细去看西华的嘴唇,果然发现已经微微青紫! “女冠,你心口有没有憋闷?有没有喘不上来气?别急,别急!”微飏自己说着让西华别急,自己已经急得脸都黄了,回头大叫:“翠微,针!” 翠微一看便知不对,抢几步上前,直接从头上拔了银簪下来:“小娘子,这个行不行?” “扎她那只手的指尖!”微飏这才反应过来,忙也拔了自己的簪子下来,照着西华女冠左手的五个指尖狠狠地扎了下去。 崔莹还要说话,被桓王冷冷地一眼看过去,顿时咬住了下唇,怯怯地不敢作声了。 屋里安静如死。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疾步走了进来,在门口愣了一下,方低声道:“外头邬家、贾家和邢家……” “让他们滚。”庄王的声音恼怒地在外头响起。 接着便是微诤小声的劝说:“这么说太失身份了……回头太子殿下和皇上肯定要骂你的……” “哼!”庄王不高兴,“那怎么说?!” “就说,嗯,就说:别院招待一个崔小娘子已经快出人命了,那几位一来,怕这别院得炸喽!所以还是请她们躲您远点儿,回头雷劈坏人的时候,就不至于连累了您……” 原本郁气于胸的西华女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稳当!稳当些!女冠平平静静的就好。”抓着她的脉搏,发现急促的跳动慢慢缓了下来,微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也终于放松地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 “女冠,这些事……”微飏实在是忍不住,手指外头,甚至划过了一直冷淡站着的桓王和康王,还有面露胆怯的崔莹,软声劝道: “这些人、这些事,其实跟长公主没什么关系。所以,跟您也没什么关系。您二位是皇朝最超然的人,完全可以闲云野鹤过日子……” 西华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桓王等人也有些诧异。尤其是微诤,脸上皱成一团,手里拉着庄王走了进来,眼皮抽筋一样给微飏使着眼色。 “女冠,您身子并没有那么好……您冷不得、饿不得、气不得,也熬不得。您这身子,得安闲着、养着。”微飏苦口婆心。 西华女冠只觉得心头一阵暖流,笑着伸手去拍她的脑门:“三小娘子现在的样子,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倒像个八十八的唠叨老奶奶!” 得,白说。 微飏扶额,只好转头去看众人,扫了一圈,目光在崔莹和庄王之间逡巡。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示意谁来劝劝西华。 而崔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一怒之下哭喊了些什么东西,满面通红地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庄王松开了微诤的手,径直往前走过去,清晰地对西华女冠道:“女冠放心,您一向都尊重我祖母、我母亲,也对我很好。我不会乱说话的。” 说着,一转身,冷冷地看着崔莹,声音高了起来:“但是她要给我道歉。跪下,叩头,亲口说,是她污蔑我祖母,她错了!” 当着一屋子的人,崔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说错了话不该道歉吗?你朝着桓王兄乱发脾气,没头没脑地推倒了阿芥姐姐,气得西华姑姑险些不测,还污蔑我皇祖母! “就刚才这些事情传出去,别说你这条贱命,便是善国公府的爵位,也休想保住!我是看在长公主跟我祖母一向关系好的份儿上,才饶你一命,你还委屈上了?!” 庄王如今的模样,也绝对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微飏惊讶地张大了嘴看着庄王,直到被康王大步过去拉了手往外走,与庄王擦身而过时,才瞧见这小子冲着自己挤了挤眼。 走到院子里,微飏只觉得自己还没有从刚才的一团混乱中回过神来,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肩上: “还说我得罪人!?你看看你闯了多大的祸?!” 正是微诤。 “这与三小娘子无关。诤郎不要冤枉她。”桓王闲庭信步一般也跟着走了出来,且去问红袖:“怎么跟外头的人回的?” 红袖垂着头不敢看他:“小庄郡王吩咐,就照着微家二小郎君的话回的……” “哥哥!”微飏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跳起来一拳捣在微诤腮上,“你是不是嫌命长?那是三家子人!再带上崔家! “我人就在现场,被人家照着脸骂,可这半天你看我敢说崔莹一个不字吗?!你居然一口气连那三家都得罪干净了!回家我要不告诉阿娘打断你的腿……” “罢了罢了!”桓王笑着拦她,“诤郎就是听见那些,心里护着你,才在外头讥讽了几句。 “是驰儿小孩子家没轻没重,我这别院的下人们没有担当,才拿笑话去当了真。这有什么的?外头那几个果然闹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殿下回京后,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温和有礼。若说这种话是你说出来的,谁信?庄郡王年纪又小,那样阴阳怪气的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微飏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又往耷拉着脑袋的微诤腿上踹了一脚,“你等着,我回头就让舅舅送你走,扔到海上去,飘个三年再回京!” “那就说是我说的!”梁擎的声音懒懒洋洋又不耐烦地响了起来。 微飏忙回头去看,却见梁擎正倚在院门处,皱着眉抱着肘:“多大点儿事儿?就是桓王殿下新收的幕僚嘴巴刻毒,怎么着?让她们来咬我啊?” 微诤眉开眼笑,跳过去一把抱住梁擎的肩膀:“好兄弟!够意思!” “手拿开,谁跟你兄弟?我是不想我家殿下为难。”梁擎嫌弃地扒拉微诤,“你有空去好好擦个牙漱个口噙块儿香,人不大怪话不少,一看就是没挨过真正的毒打……” 微飏:“……” 桓王:“……” 微诤:“……呜呜呜!” 第七十四章 脸上笑嘻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梧桐别院门口的人并没有散去。尤其是听说崔莹和西华女冠已经进去的情况下。 领头的邬喻,事事都要跟崔莹争上一争。事关桓王,便更加顾不上,听了回话,连连冷笑,几乎就要喝令手下硬闯。 一群莺声燕语之中,马蹄声骤然响起。 众人一惊回头。 高头大马上的千山面无表情,冷冷扫过一众贵家小娘子。 邬喻睁圆了眼睛:“千山?!” “千山也是你能叫的?”一个绵软的女声从不知道何处远远飘过来,含含混混,不知是谁。 邬喻气红了脸,死死地咬住嘴唇。 自己凭什么不能叫?! 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便再加了将军衔、做了护卫大首领,那也是自己姑母的臣仆!君让臣死他就必须要死!不过是叫个名字而已! 可这些话,她很清楚:自己绝不能说。 邬喻又领头让开了路。 千山的目光就像是扫过一片狗尾巴草,根本没有任何波动,只管把缰绳丢给了开门的小厮,自己大步往里:“陛下宣两位小殿下和三小娘子进宫吃点心。” 吃,吃点心?! 这是多么——荒谬的理由! 还能比这个理由更敷衍、更胡闹的吗? 只有贾颖微微变了脸色,轻轻地拽一拽邬喻,低声问道:“邬姐姐,陛下怎么知道咱们来了?” “咱们才到了多久?陛下从哪里知道……”邬喻一顿,声音僵住,眼神跟着千山大步往里带起的大红斗篷飘忽许久,方低低地说道: “你是说,梧桐别院里养着直通大内的飞鸽……” 贾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颔首。 “桓王,竟有这么受宠……”邬喻喃喃自语,轻轻地挺直了后背,昂起了头,片刻,做了决定:“我们走。回京。进宫。我要见姑母。” 两个人草草跟在场的其他人说了一声,转身上了同一辆马车,径直走了。 马车摇摇。 邬喻在宽敞的车厢里,忽然举起手帕,掩住唇,热泪滚滚而下。 “邬姐姐!”贾颖顿时慌了,忙抱了她的肩膀,“怎么了?怎么了?!” “若是桓王真的受宠若此……”邬喻捂住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姑母一定不会让我嫁给他……” 贾颖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低声道:“也,未必呢……” 太子和桓王,是天然的对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借口都是现成的。必要说我和他,不是一个辈分……”邬喻哭倒在贾颖怀里。 呃,这倒,也是哈…… 贾颖的表情顿时有些发干。 梧桐别院里。 小口角已经解决。再无视掉院门外依旧在眼巴巴等着看桓王一眼的人,三位郡王和微诤微飏兄妹,甚至西华女冠带着崔莹,都纷纷上了车马,各自回家。 至于进宫“吃点心”一事,一俟进了城门,便有人上来告诉:两位小郡王的点心已经送了各自家里,自己回家去吃。只教微家小娘子一个人进宫去给陛下看看就是。 委委屈屈被侍卫们直接往东宫送的庄王,从马车窗口叽叽呱呱地叮嘱微飏:“阿芥姐姐,你要常进宫啊!我和七哥都过得好苦的……” 康王的马车上,窗帘高高挑着,听见这话,康王弓着背撅着嘴,可怜巴巴地看了微飏一眼。 “快闭嘴坐回去!”微飏瞪庄王。 庄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吐舌头,招招手,缩了回去。 桓王和梁擎交换了一个眼神。梁擎带马向前,护送着康王回王府。桓王则带着几个侍卫慢慢悠悠地往西市而去。 趴在马车窗口跟西华女冠挥手告别的微飏,目光一转,看见这一幕,轻轻弯一弯嘴角,很欣慰——正事儿第一,好样的。 这边微诤把妹妹送到宫门口,悲愤莫名:“陛下就不能顺便也看看我么?我长得还行!” 千山同情地看看满面嫌弃的微飏,憋住笑,对微诤道:“二小郎君不是后天就要考试了?还是先回家复习功课吧。以后觐见陛下的机会还多着呢。” 接到妹妹的死亡凝视,微诤落荒而逃。 意外收到两罐麻辣兔头的端方帝简直惊喜交加。当下便令人:“送两个去给画才人。” 画才人?是谁? 微飏好奇地看着端方帝。 端方帝得意洋洋:“一夜胡姬舞如狂啊!龟兹进贡的美人儿,那舞姿,啧啧啧!” “我也要看!”微飏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精光四射,一脸的垂涎三尺、悠然神往。 端方帝哈哈地笑,凑过来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接着却摆手,“今儿不合适,等我挑个日子,包你看个痛快!” 微飏不高兴,伸手去抢罐子:“兔头还我。今儿不合适,挑个日子再给你吃!” “哎别别别!我当初就没吃过这东西!”端方帝忙伸手护住,“味儿还正宗么?” “还行吧。”微飏哼了一声。 叫了甄三九进来把兔头拿下去:“热两个,烫壶酒。再给阿芥弄点儿新鲜菜来,要外头吃不着的那种,得好吃啊!光好看不行。” 三九笑着欠身:“自然的。” 又转向微飏,很体贴地问:“小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饿了。”微飏两只小手叠在胃上,可怜巴巴,“想先喝热热的羹汤。” “好!马上就来!”三九笑眯眯地快步走了。回来便先提了个食盒,端了一大碗鱼羹出来,给微飏和端方帝各盛了一小碗:“先垫垫。”然后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听说你去了郭家?”端方帝边喝鱼羹,边好奇地看她,“就为了梁生?他到底什么来头?” “哼!不告诉你!”微飏翻个白眼。 她的梁半朝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桓王的人——“我们殿下”四个字,当时差点儿把她的心戳漏了啊! “你不告诉我,那万一有人害他欺负他,我可不管啊!”端方帝吓唬她。 微飏撅撅嘴:“他如今已经是你孙子的人了。你护好了你孙子,他自然安全,才用不着我来求你!” “那可未必。”端方帝脸上笑嘻嘻,“要是有人想害我那孙子,我孙子不得已把他推出去挡刀呢?” “那我就弄死你孙子。”微飏一仰脖把碗里的鱼羹喝干净。 第七十五章 好父母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我这几个孙子怎么样?”端方帝涎着脸,掰着手指头给微飏数: “你看,你也见了不少了。老二已经成婚了就算了。老大桓王、老三景王、老四祺王、小七康王、小八庄王,你都觉得怎么样? “我跟你说啊,老大漂亮、待人绵软;老三傻实诚,好教;老四会玩,跟他过日子管保有趣。小七小八虽然比你小一岁,但养成啊!你想让他们长成什么样,他就能长成什么样!” 微飏木着脸,问:“话说,我记得竹林七贤里有一个能青白眼的,是谁来着?” “阮籍啊!”端方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讪讪地笑。 微飏白了他一眼,哼道:“庄王是你们家皇后娘娘的心头肉,是太子殿下的长子,未来皇位上的人。你是想让我给你打一辈子工吗?!” “哎呀呀,这怎么能叫打工?中宫皇后呢!我这不是怕我死了别人欺负你嘛?”端方帝烦恼地挠头。 微飏紧跟着一口呸出来:“那你还不好好保养?你万寿无疆,我就能横行霸道。你就为了我,也得好好活着!” “嗯嗯嗯!”端方帝乐呵呵地点头。 微飏接着便数落他:“看美人儿也有个节制,喝酒吃肉也要有个时令,跟人发脾气也得有个早晚。自己该吃吃、该睡睡。你有臣子有班底,别光累自己一个人知道不?” “行行行行行!”端方帝边笑边拧眉阻止她,“你这比八十八还唠叨!” “西华今天刚这么说我……”微飏不由感慨。 端方帝一愣:“你认得西华?” 微飏滞住,叹口气,低声透露一点给他:“前两世都是她护着我才活下来……” 两个人凑在一起,一边喝鱼羹,一边说悄悄话。 站在大殿后门亲自护卫的千山只觉得喉咙发干。后头的私语他是没听见,可是前头那些…… 陛下和这位三小娘子,真的,真的不是……不是……普通……人! 大冬天,千山只觉得自己的里衣再度湿透。 深吸一口气。 依着他今天在路上听石磐姑姑说过的那些事,看来——不行啊,还得再严厉一点嘱咐石磐,千万要听话,要乖顺,要心理强大,才能活得下去。 吃完喝完又歇完晌,微飏和石磐又带了一车东西回家。 临走前,微飏想了又想,提醒端方帝:“你那大孙子是一柄利刃不假。但你可用的刀剑却不止他一个。” 端方帝哈哈地笑,低声问他:“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他身边姓梁的那个?” “现在已经都一样了。”微飏愤愤,“得了便宜的人再卖乖,容易挨打!” 与此同时,邬喻在蓬莱殿,把在梧桐别院看到的一切都告诉邬皇后。 邬皇后十分欣慰:“喻姐儿真长大了,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事情了。” “姑姑……”邬喻低着头纠结衣带,“若是桓王没有现在这样的恩宠,若他只是个寻常的闲散王爷,我能不能……” 嫁给他? 邬皇后看着她额头细碎的刘海轻晃,眼中先是失望,接着伤心,最后变成了轻视,目光移开,看向前方,片刻,又换成了温柔宠溺: “千载而下,史书青册,太子也需要一个仁爱孝悌的名声。若是桓王真心臣服,你又能一心一意地站在姑姑这边,又有什么是绝对不能的呢?” “真的?!”邬喻又惊又喜,猛地抬起头看向邬皇后,口不择言地保证,“我一定可以的!我若是能嫁给他,我保证他会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我……” 邬皇后掩唇而笑,满眼戏谑:“哎哟哟!害不害臊啊?” 娇羞满面的邬喻忙站起来,娇嗔一句:“姑姑欺负我……”莲足轻顿,心满意足地飞快跑了出去。 “快,出去看着些。别让她真摔了。好好送她回府。”邬皇后含笑吩咐了宫女跟出去。 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邬皇后这才渐渐敛了笑容,漫声问:“昨天跟她出城的,只有贾家那个?” “是。” “那个,太聪明了。” “是。喻小娘子就是被她去告诉了,才知道崔莹跟着桓王的脚踪去了梧桐别院。但贾小娘子,似乎盯着的也不是桓王,而是微家那个。” 邬皇后一愣:“她跟微家那个,在女学那宗事之前,还有什么恩怨不成?” “没听说啊。” “那她是有什么毛病?人家救了她的命,她怎么还上赶着害人?这都什么人性?以后让喻姐儿离她远些!” “上回女学之事时,喻小娘子曾经在她的蛊惑下,丢下了那几个,自己先上了岸。如今那几个小娘子,都躲得远远的。也不怪喻小娘子跟她走得近……” 实在是现在已经没人愿意再跟邬喻一起玩了。 邬皇后眼中寒光一闪:“蠢货!” “只是如今太子倚重计相……” “姓贾的能教出这种女儿来,也不是什么清白人。你叫太子来。这种人,以后要防着些。” “是。” 晚间。 东宫,丽正殿。 太子慢慢从外头背着手踱步进来。太子妃正看着庄王写字,见他来了,母子俩忙站起来行礼。 看看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太子反而笑了,斥道:“看什么看?你娘管的对!就该对你严些!好生写字!” 这样明白直接的夸奖是极少见的。 太子妃隋氏微微一怔,忙吩咐乳母看着庄王,含笑请了太子到后殿去坐。 “殿下似是十分疲惫?”隋氏看着太子随便地斜倚在榻上,小心问了一句,“不然宽了大衣裳,躺一躺?臣妾叫医女过来给您揉一揉肩颈?” “不必了。我来跟你说说话。”太子温和地拉了她在身边坐下。 太子妃有些羞赧,螓首轻垂:“殿下有何吩咐?” “昨天驰儿留宿梧桐别院一事,你处置得极好。父皇今天为此还特意夸咱们,说知道谁是骨肉谁亲谁疏。驰儿这样得父皇的喜欢,你居功至伟。” “孩子都是看着父母。有殿下宽厚为怀,才有驰儿行事正大。臣妾可不敢贪天之功。”太子妃忙推脱。 “别谦逊了。”太子拍拍她,叹口气,躺得再舒服些,望天喃喃,“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好父母。” 第七十六章 东宫夜放花千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隋氏被他一句话说得脸色发白,急忙左右看看,轻轻地颤着声劝:“殿下,须防隔墙有耳……” “我省得。”太子拉了她的手,捏一捏,只觉绵软,慢慢把玩,低声道:“母后刚才叫我过去,让我疏远贾相。” “贾……”隋氏呐了一个字,便紧紧地闭上了嘴。 太子只遥遥看着不知何处,轻声抱怨:“父皇如今越来越懒,大事小事都丢给我处置。原本也是好事…… “可事事看去,哪里不是钱?须要倚重贾某之处,不知凡几。这个人若不是我的人,成了旁人的心腹,那我这个太子做事,岂不是举步维艰? “我还没当上太子,他就主动靠了过来。如今我成了太子,他跟着捞些好处,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他又没过分,这怕什么? “这个时候疏远他,丢弃他,那以后还有人敢靠过来吗?老爷子身康体健,今年越发会保养了。我这太子,早着呢……” 隋氏深深低着头,手渐渐地冰凉。 觉得手感不对,太子又捏两把,皱眉看向她:“怎么了?我说错了?” 隋氏忙生硬地挤出个笑容:“自然不是……” “你我夫妻敌体,祸福与共,难分彼此。你若有话,一定要告诉我。”太子紧紧地盯着隋氏。 隋氏迟疑片刻,方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臣妾是小见识。贾相,齐家上是不大行的。您想想他家那个女儿,再想想之前他那族亲在京兆府闹出来的事儿。至少,他在陛下跟前,已经隐隐约约挂了一号。 “何况,如今陛下宠爱微家三小娘子,谁不知道?那贾家女儿却视若无睹,又撺掇臣妾的侄女儿、又鼓动母后的侄女儿,只要跟那微小娘子过不去。这可不是个有远见的样子。 “原本这是小孩儿家之间的种种,不该单拎出来说。事关陛下好恶,贾相却并无一言教导自己的女儿。分明听说了永宁伯去郭、微两家道歉,他跟殿下可一个字的交代都没有……” 隋氏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轻轻软软地给了一句评断:“贾相这心思,可不大好说呢。” 太子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说,永宁伯去道歉了,他却没有动静?” 隋氏没作声。 “的确,这些日子,我们天天见面。他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起此事。”太子的脸色渐渐阴沉。 过了好一会儿,夫妻两个刚要再说话,一回头,却发现庄王正躲在殿门那里,好奇地看着他们。 “像什么话?进来!”太子看着儿子,就想起父亲今天对自己春天般温暖的态度,心里高兴,虎着脸,满眼中却都是笑意,招手叫他。 庄王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地进来,扑到父母中间,挤着坐住了,拿着写好的大字给父亲看,又问:“阿爹阿娘没吵架吧?” “你阿娘这样贤惠,怎会跟我吵架?”太子一副慈父口吻。 庄王嗯嗯地连连点头:“皇祖父和阿芥姐姐也都这样说!” “阿芥姐姐?”太子诧异。 隋氏含笑:“三小娘子小字阿芥,陛下让驰儿他们就喊阿芥姐姐。想是让孩子们别拘束,好生一起长大的意思。” 别拘束,一起长大。 太子听懂了这个暗示,惊讶地看向太子妃。 隋氏含笑颔首:“陛下很是宝爱三小娘子,一听说去梧桐别院的人多了,立即便派了千山将军飞马去接了三小娘子进宫。” “哼。皇祖父打着我和七哥的旗号,其实进了城就把我们俩都赶回了家,只叫了阿芥姐姐去吃好吃的。”庄王多少有些吃醋。 这样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姓贾的居然三番两次挑动自己家这边的女眷们去欺负她?! 太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贾某,是得离远些了。 当夜,太子留宿丽正殿。 枕上婉转,夫妻俩极为和谐。所以临睡之时,隋氏把自己心头萦绕的最要紧的一件事也尽情告诉了太子: “听得说,永宁伯去郭、微两家致歉那天,微家三小娘子也去了郭家看望郭小娘子。那个时辰,郭怀卿也在家。” 太子猛地坐了起来:“你说,那个微家阿芥,见了郭怀卿?” 隋氏柔顺答:“是……” 郭怀卿。计相。贾颖。微三。桓王。 京兆府。宗正寺。 原来……!!! 太子一把搂过太子妃,狠狠地在她脸上嘬了一口:“好媳妇!”翻身跳下床去,拽过衣衫,吩咐:“叫鸣善!” 鸣善!? 那不是东宫左卫率?专门给太子做——那些事的那一位? 隋氏心里狠狠一跳,忙起身,情不自禁出声叮嘱:“殿下!您请一定小心……” “放心,我会周全处置的。”太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宫人:“伺候太子妃好生歇息。” 穿戴整齐,大步往外走去。 内侍宫人快步跟上。 “天冷,好生照看太子妃。”太子随口吩咐,想想似乎有些潦草了,在大殿门口住了步子,犹豫片刻,又添了几句: “良媛不是要自己教养御郎?那就让她好好养孩子。别老是来聒噪太子妃。谁没养过孩子?驰儿难道是自己迎风长大的?!让她好好跟太子妃学学,省些事吧!天天唧唧歪歪的……” 宫人们听见这个吩咐都怔住了。 东宫这风向,看来要变啊! 听着太子一路靴子响,渐至无声。隋氏直瞪瞪地看着屋顶,过了一时,轻声问旁边的宫女:“驰儿怎样?” “睡得正香呢。” “好。明天早晨宫门一开,你就回家,告诉我哥哥:只要隋家不闯祸,我这里能保一世……平安。” 第二天一早,宫门才开,几个宫人,数匹快马,飞一样出了东宫。 端正帝照着大穿衣镜,甄三九一丝不苟地帮他整理冠冕,千山在旁边低声禀报。 “呵呵!唉!如今啊,阿芥进一趟宫,这风云便要卷舒一回。我是真想看看,这风起云涌,到底会闹出个什么结果。” 甄三九和千山都低着头屏住呼吸。 嗯,您老人家是看戏爱好者。这一条谁都知道。 但是您自己好像不清楚—— 您是那个一兴奋就亲自下场手撕一切的戏精祖宗啊! 一时,千山忽然咳了一声,轻轻接了一句话:“想必,三小娘子知道了,会很高兴地托着腮听热闹呢。” “啊,对!”端方帝哈哈一笑,拍手,眼睛一亮,“让石磐也跟她说一声!这种大戏,她肯定也爱看!” 甄三九看了千山一眼。 狗。 千山垂眉。 哎。 喊我啥事儿? 第七十七章 她想嫁祺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此时的微飏正在练武厅里一丝不苟地练拳。 石磐拿着一根才削好的半人高的细竹棍,站在旁边监督。 忽然,微诤一身劲装大步走了进来。 “哥?你干嘛?”微飏诧异。 微诤眼神里都发着狠:“我从不曾想到,你的处境有这么危险。我必须练功。当真手无缚鸡之力的话,日后我保护不了你。” 本来抱肘旁观的石磐,听到这里,不由得高高地挑起了眉,嘴角也翘了起来。顺手便抄起旁边的一杆包了枪头的大枪,直直地朝着微诤刺了过去! 险些反应不过来的微诤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整个身体往后弯下,一个铁板桥,将将躲过这恶狠狠的一戳。 “唔,蛮好。”微飏瞟了一眼,转过身去。 这年头,死道友不死贫道。亲爱的哥哥,请自求多福。 “啊啊,姑姑,等等等等等!我腰腰腰!我好久不练功了……啊……”扶着后腰瘫在地上又打了个滚儿的微诤呲牙咧嘴,被石磐一枪杆抽在了屁股上。 微飏充耳不闻。 石磐走到微诤身边蹲下,再往他后背肩胛上一拍,等他啊地一声叫抬起身来,又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揉捻一把,放手,站起来,满脸同情: “练练吧。强身健体,长命百岁,也挺好。” 微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张开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所谓根骨不佳不是练武的料子,但凡是个武功高强的人,都会这么说他。 全神贯注练拳的微飏根本就不搭理他。 “行了,别打扰你妹妹练拳。你也去锻炼锻炼,至少别以后还得让你妹妹保护你。”石磐踢了他一脚。 抽抽嗒嗒起身的微诤一边哭一边站桩。看得石磐长叹一声,细竹棍在手里转了两个花,咳一声:“站桩必须配合气息。呼吸错了,会挨揍。” 呜呜的风声听得微诤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集中精神,好好练功。 与微飏一起,跟着林氏用过了早饭,微诤急急忙忙赶往国子监。 见微飏要走,林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扬声道:“翠微去看看你妹妹青粲,昨儿又闯了祸,你也教教她。” 翠微眨眨眼,答应了一声站住。 石磐回头看她。 翠微点点头。 微飏早就蹦蹦跳跳地走远,石磐跟了上去。 “宫里来了故事,小娘子要不要听听?”两个人溜溜达达。 微飏憨笑:“自然了。” “昨天邬喻在咱们之前进了宫,见了皇后,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她走后,皇后叫了太子。 “魏良媛不是前些日子诞下了十皇孙吗?最近得太子宠爱,渐次有些凌驾于太子妃之上的迹象。 “然而太子昨晚却留宿丽正殿。夜半时分还曾急诏左卫率。今天一大早,宫门才开,东宫一口气出去了四匹马。 “正在坐月子的魏良媛,今天晨起,自生产之后,头一次,让人去给太子妃请了安。” 石磐简单地把东宫那边的故事脉络说了说。 脑补能力超强的微飏,听着听着,眉梢便挑了起来,呵呵轻笑:“太子不糊涂,这可是大秦之福。” “嗯?”石磐发愣, 微飏看看她,弯弯唇角,懒得解释:“后来呢?” “后来,宫里便没什么了。陛下正意兴盎然地等着看戏。”石磐耸耸肩,想一想,道:“隋家倒是发生了些事情。” 隋家? 永宁伯府? 微飏好奇:“永宁伯又要给太子妃找麻烦吗?” “那倒不是。”石磐把刚收到的消息从头告诉微飏。 原来,梅会之后,太子妃被邬皇后训斥,立即便命兄长将隋染先禁足在家中,不许她再跟邬喻、贾颖等人来往。 隋染居然没有半分反抗,乖乖地留在了家里,留心起女红和厨房事宜起来。永宁伯夫人只当孩子懂事了,开心得很,还特意让人跟太子妃炫耀了一番。 可是转过头来,隋染却开始悄悄央求母亲,她想嫁给四皇孙祺郡王! 听到这里,微飏张大了嘴,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哇!太子妃的内侄女,想嫁进三皇子家当儿媳妇!” 脑子一转想到邬喻对桓王的念头,微飏捂着嘴笑得几乎走不动路:“若是邬喻和隋染都梦想成真,皇后娘娘瞬间就收服了两个皇孙啊!多棒啊!兵不血刃呢!” 石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惜人家不这么想!” 原本永宁伯夫人还真有一丝动心,拿着此事去与永宁伯商议,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把隋染也一顿臭骂。 隋染觉得父亲不可理喻,跟永宁伯大吵了一架。 “听说还被永宁伯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昨天去女学考试时,她脸上那五道指痕,学里的女夫子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石磐淡淡叙述。 微飏听得睁圆了眼睛:“哇哦!这是要利用舆论造势啊!” “……”石磐没听懂。 “就是,你看,如果没有这个耳光,谁知道她钟情祺王呢?现在,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微飏幸灾乐祸起来,“这下子,永宁伯瞒都瞒不住了!” 石磐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屑地摇头:“真是所有的聪明,都耗在此处了。” “自古到如今,九成九的小娘子,一生事业,唯嫁人而已。”微飏笑一笑,“何况她以为自己是在替家族分忧,自然更加理直气壮、肆无忌惮一些。” 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蕉叶堂。 不一刻,翠微也快步回来,进门便求见微飏。 “怎样?我娘问你了?你怎么答的?”微飏盘膝坐在榻上,与石磐对坐饮茶。 翠微垂眉顺目:“婢子只陪着小娘子与两位小殿下在别院里爬了树、凿了冰、撞了拐马、打了弹弓,小娘子累坏了,饭吃了一半便睡了。 “昨天一早小娘子起身练功,后来西华女冠和崔娘子来了,小娘子陪着坐了一坐,便被陛下诏进了宫里说话,余事婢子不知。” 微飏和石磐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问:“那我竟不曾跟桓王殿下说话的?” “小娘子倒是跟桓王殿下一道吃了碗茶,才赞了两句便被小殿下们拽走去玩耍了。两位小殿下粘人得很,小娘子哪里来的空闲跟桓王殿下说什么呢?”翠微口齿清楚,轻描淡写。 微飏轻声笑起来,点头:“翠微很好。” 翠微听了,脸上红红的,松了口气,深深万福屈膝下去:“林家郎君吩咐过,咱们三家子人,都是来服侍小娘子的。” “这是明白人。”石磐轻笑一声,喝一口茶。 微飏想起来,笑着朝外叫小燕:“来,我想起赏你什么了。” 第七十八章 我要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给你改个名字吧。”微飏笑嘻嘻地看着小燕,“以后院子里,你和翠微算一等,石蜜和春辰算二等。 “骆妈妈虽然顶着掌事的名头,我看她也不爱管。你且肩一半的责任,我私账上再补你一份管事的月钱。 “以后这个院子,就交给你和骆妈妈了。” 小燕怔住:“婢子,婢子年纪还小……” “小什么?翠微也才比你大两岁而已。她身上有功夫,以后跟我出门的事儿,必得是她。家里我可不就得交给你? “你跟了我两年多了,府里上上下下你都熟。凡有雷,你就推给骆妈妈去顶。她占着个林字,没人敢真怎么着她。你也不用怕,她也轻省。” 微飏笑着看她,声音越发轻柔,“你是外头买来的,根底都在国公府。日后若是有好机缘,我可以放你出去,你自己当家主事,提前学一学如何管家,也有好处。 “若是你不想出去,愿意跟着我,我也的确需要个自幼一起长大的贴心人相伴到老。那你就更须得历练一番,这一个小小的院子,拿来练手正好。” 小燕的泪水夺眶而出。 旁边的翠微轻轻揽了她的肩,捏一捏胳膊,示意她点头。 “多谢小娘子替婢子打算这般长远……”小燕忙擦了泪,表情坚定,“婢子一定帮着骆妈妈,把蕉叶堂好好管起来。” “那就好。”微飏笑问,“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石磐吐出一枚梅子核,哼道:“她哪知道去?你想改什么就快改,一点子破事儿,磨叽死了。” 微飏倒也不反驳,笑一笑,道:“那跟着翠微,叫翠缥吧。” 石磐看了她一眼。 两个侍女含笑行礼,手拉手退了出去。 “姑姑看我干嘛?” “小娘子看着人家有红袖红采,就回来弄了个翠微翠缥,啧啧!你是对那个红采有多大的执念呐!” “……姑姑这么闲,不如陪我去郭家?” “那小娘子想不想知道红采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是能查出来,那就是小事。” “……” “姑姑?” “你去郭家。我去逛西市。” 微飏嘿嘿地笑。 石磐翻了个白眼,起身出门。 “我要一壶正宗的西域葡萄酒!” “知道了!” ———————— 锦王府。 外书房。 “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锦王一身轻薄绵暖的蜀锦长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金冠内,表情凝重。 梅会金銮殿偏殿内那个嬉笑纨绔的祺王殿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满面阴沉:“我在东市,有一个花鸟鱼虫的铺子。 “昨天晚上临关店的时候,听见隔壁牙行里的人说起,最近要小心,这么大的事儿,官府必定要挖地三尺地查。” “你说皇祖父属意大兄去查?有何凭证?”锦王原本坐得极为板正的身子,微微歪向另一侧,双眼紧紧盯住祺王。 祺王冷笑:“宗正寺卿这么要紧的位置,怎么可能真的说给他就给他?皇祖父必要找个好借口。现如今,还有什么比这件大案更合适的理由呢?” 锦王低头下去,沉吟起来。 “二哥,这件事不能落在他手里。”祺王轻轻地咬着牙,低声道,“若是用我的人,我父亲必定能查到。二哥,用你的人,把这个话传到我父亲耳朵里去!” “你是不想让他查这个案子,还是想让你父亲领这个差使?”锦王垂眸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微微发颤的手,然后慢慢地握成了拳。 祺王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哼了一声,道:“二哥,你可知道,就在昨天,京城忽然有了一个流言。” “什么流言?” “十皇孙,唯有长最贤;九郡王,王王不如桓。” 当今有十个皇孙,最小的那个还没满月。所以,民间只知道皇帝赐了名,还不知道随同旨意,郡王衔也已经赐下来了。 锦王淡淡抬眼:“等太子听见这个话,我倒很想看看他的表情。” “所以,差使落在谁手里都没关系。只要不是他。”祺王低头,自嘲一笑,“我太小了。太子肯定拿不到。除了我父亲,还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截了他的胡……” “我呢?”锦王平淡说道。 祺王讶然抬头:“二哥?” “我都快当父亲了,还不算成人吗?还不该领差做事吗?他十三岁就能替他自尽的父亲独领幽州牧,凭什么我都十八岁了,还要呆在府里,等着带孩子?” 锦王从桌子后头慢慢地站了起来,长身玉立,森冷凛然。 祺王却犹豫了一下,真诚地看着他,道:“二哥,这个案子,可不小!” “小案子,我就不争了。”锦王没有看他,慢慢地在屋里踱步,“我成婚才一年,她们就忍耐不住了。 “若说我妻子身体不好、生养困难,倒还真是个名正言顺往我府里塞人的借口。可分明我妻子已经有了身孕,她们还要继续。 “我当时就站在殿外。如果不是邱医正医者仁心,如果不是那位微家的三小娘子童言无忌,如果不是皇祖父疼惜我…… “我如果还不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当一个闲散王爷,不在皇祖父面前露头,不在朝廷里做事,没有人脉、没有朋友、没有权力,她们会—— “直接吃了我。” 祺王直直地看着锦王,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锦王回看过去,弯一弯嘴角:“四弟,你回去吧。我这就进宫去见皇祖父。” “您先别。”祺王摇头,“我把我听说的、查到的,所有边边角角可能有用的消息,都告诉你。今天我从这儿走了,此案期间,我可能就不能再来了。” 锦王眸色深沉。 “我跟三哥是双胎,他却比我长得高大、白净、帅气,家里上上下下,都只爱他,都看我不顺眼。二哥,只有你;全家那么多人,只有您一个人,从小疼我。” 祺王坐在那里没有动,抬头看着锦王,坦坦荡荡,“这辈子,到我死,这十个兄弟,我谁都不认,也认您。二哥,您就是我最亲的亲哥哥。 “这件案子,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数十起人口失踪,却无一人有丝毫察觉。蹊跷,重大,必定牵涉极广。 “您决意要办,好,我帮您。 “但是,不能明着帮。若是明摆着我在这件事上,在帮您的忙,那说不准,就有人会从我这儿,拖您的后腿。 “所以,从今天我出您的府门开始,到此案审结,我跟您,不会再明着来往。我会把一切其他的消息,放在西市我的一个小酒铺子里。您让您信得过的人,每天走一趟。” 锦王眼中喜意大盛:“好!!!” 第七十九章 先救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郭家此刻却是安静如死。 微飏大奇:“这是怎么了?” 鬓边的碎发都没顾得上抿好的郭云筠一脸疲惫:“别提了。出事儿了。” “再大的事儿也波及不到内宅吧?”微飏忙拉着她在窗边罗汉床坐下,见她房里一个面生的嬷嬷指挥若定,又有一个小侍女贴心地上前给郭云筠把手炉换了,知道她自幼服侍的心腹人都回来了,笑了一笑。 郭云筠叹着气靠在了迎枕上:“隋染为了想要嫁给祺王,跟家里大闹,被永宁伯打了一个耳光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从女学里传出来,满城都沸沸扬扬的,我自是听说了。”微飏颔首。 郭云筠朝着那嬷嬷使个眼色,嬷嬷会意,带着屋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郭云筠这才靠过去,低声道:“隋染前天考试完后,诳了家里人,说自己要跟着邬喻去东宫。” “邬喻前天没去女学!”微飏惊道。 郭云筠叹气:“是啊!可是隋家的家人不知道啊!结果,她一个人,偷偷跑去找祺王了!” 英雄!!! 微飏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双手的拇指高高地挑了起来。 “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郭云筠苦笑着摇头,“祺王哪会由着她胡闹?只在府门口一见,发现她竟是一个人来的,立即便命随从送她回府。” 微飏点头:“祺王知礼。” “可她却又不肯回去,在大街上闹起来,只要人家送她去小姐妹家。那随从拗不过她,又怕她嚷嚷得毁了自家郡王的名声,便依着她的话,送了她去贾家。” “可贾颖也不在家啊!”微飏心里咚地一跳。 “她说要等着贾颖回来,然后一起去东宫见太子妃。那随从自是要避嫌,便将她交给了贾家,走了。谁知贾家的下人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又不见了。” 郭云筠说到这里,声音表情都开始发苦,“往日里她便说风就是雨,这种事也常有。那贾家的下人也就没当回事。 “直到今天一早,她姐姐觉得不对,说往常她们去东宫,极少留宿。就算留宿,太子妃也定会跟伯府说一声,可这回妹妹进宫,两天了,太子妃竟没动静。几下里一对,这才发现,隋染——失踪了。” 微飏大惊失色:“失踪?!” “正是。今天早朝,我父亲才把那数十起人口失踪案写了奏章递上去。陛下大怒,跟二位相爷并刑部大理寺商议该怎么办。隋家便闯了来,说隋染失踪了,让我爹爹帮他们找人。” 郭云筠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疲惫说道:“冯夫人和隋彤在我这里哭了一个多时辰,闹得我没辙了,只好提醒她们,京兆府才几个人手,哪里比得上东宫?她们娘儿俩个这才慌慌张张地跑了。” “糟了!”微飏腾地跳了起来。 郭云筠被她吓得一抖:“怎么了?” “万一,隋染是落在了那些人手里,怎么办?”微飏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郭云筠一呆:“那,那……”强自按住惊慌的情绪,紧紧抓住了微飏的手,深呼吸,颤声道:“那些人必定是极有眼色的。 “隋染颐指气使多年,一身的威风总是有的。她又容易套话,那些人肯定能猜到她的身份。 “贩卖人口自是大罪,可比起戕害太子妃娘家侄女来,却又差了一层。他们说不定会……会把隋染弄晕了,丢在哪里?!” 微飏跟着脑子急转,一边点头:“对,对……说不定会如此……” 转念一想,脸色又是一变,声音也控制不住发起抖来:“可是陛下震怒,正召集了人商议人口失踪大案!若是这时候忽然雷厉风行起来……” “那,那些人定会……杀了隋染……灭口……”郭云筠双手颤抖,面无人色。 微飏只觉得头上一晕,一把抓住郭云筠:“云姐姐,你赶紧去告诉你爹,此案不能张扬!” “好!” “我这就进宫,跟陛下说,人口失踪案先摁下来,找到隋染再说!”微飏转身大步往外便跑! 没有了石磐跟从,微飏进宫的速度慢了许多。待宫门口的侍卫通传到千山耳朵里,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一听微飏竟然不待诏书、自己跑来叩阙求见,千山立即意识到怕是出了大事,忙令人先去告诉甄三九,自己则直接飞奔出去迎她。 “陛下在哪里?”急得团团乱转的微飏一见是他,不及寒暄,劈头便问。 千山不假思索,躬身答话:“跟几位相公和锦王殿下议事完毕,去了后宫。我已经让人通知三九,陛下马上就能出来。” “锦王?!陛下跟锦王议什么?”微飏脸色一变,伸手便抓住了千山的胳膊,停下飞快往里的步伐。 “这……”千山稍一踌躇,牙一咬,拉着微飏往里紧走几步,躲开宫门口侍卫们的惊讶目光,低声告诉她:“出了失踪人口的大案,锦王正好进宫求差,陛下便将此事派给了锦王!” “郭怀卿报上来的那个案子?!”微飏脸色发白。 “您知道?”千山讶然。 微飏急得跺脚:“我刚才去郭家玩,听郭家姐姐说的!还有一宗你们不知道的:隋染,就是太子妃那个不懂事的二侄女,今晨刚刚发现,也失踪了!” 千山大惊失色:“什么!?那岂不是……” “对呀!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地把这个案子嚷得全城皆知,隋染这条命,就完了!”微飏声音微哽,“她才十二,才十二啊!” 千山脑子急转,忙问:“此事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了么?” “怕是此刻也刚刚知道。”微飏当机立断,快速告诉千山:“你别带着我这个累赘了,赶紧回宫跟皇帝爷爷禀报此事。你跟我说,此案派在哪个衙门了?锦王的主要助手是谁?” “刑部!”千山灵光一闪,快速低声道,“刑部也要找京兆府拿卷宗,两衙合作才能办案。刑部尚书高抗乃是令堂姐婆母高氏的堂弟,小娘子可先往嘉定侯府走一趟!” “好!好极了!我刚才已经跟郭家姐姐说了,让她先去通知她父亲。那我先去找高抗,皇帝爷爷那里就交给你了!”微飏再不多说,双手提着裙子,大步跑出去,爬上马车,吩咐:“嘉定侯府!” 千山眼神一扫,忙高声问道:“石磐何在?” “我遣她去了西市。”微飏马车上帘子挑起,“正好,你的人脚程快,派人去寻她,让她到嘉定侯府等我!” “是。”千山躬身答应,旋即一个转身,喝令拉过一匹马来,飞身上马而去。 宫门口的侍卫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晌,方彼此对望: “刚才来的那个,是千山大将军?” “不是,先说,那个……刚才外头来的那个,是千山的祖宗么?!” “呃,让通传的是——和国公府三小娘子微……” “微小娘子!” “……” “……” “咱是不是瞎……” “微家三小娘子……陛下心尖尖上的……” “……” “瞎!” “还傻!!!” 第八十章 人命大于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嘉定侯府的门房觉得莫名其妙。 和国公府虽然跟自家是姻亲,但来往极少。尤其是女眷之间,几乎算得上是互相看不顺眼。两家做亲家两年多了,微家还没有人上过门呢。 怎么忽喇巴的,冒出来个大少奶奶的堂妹非要立马求见?眼瞧着冬至将至,谁家不递帖子就跑来做客?这不是给当家做事的娘子们添乱么? 门房很是犹豫了一会儿。 直到石磐匆匆赶了过来,见他们竟还在拖延,大怒:“叫嘉定侯出来见我!本官乃是宫中五品尚仪,来此为的是公务!尔等这样不知轻重,是嫌命长吗?!” 吓蒙了的侯府门房这才赶紧一拨去了内院通知微琅,一拨去外书房告知嘉定侯况素。 微飏叉着腰站在门口生气。 还是太小了。 八岁的年纪,除了神仙老乡、前世盟友和见识过自己聪明才智的朋友家人,几乎没人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唉,年龄是硬伤啊。 内宅听见是微飏上门,反而更重视些。高夫人立即便命人请进,又叮嘱微琅:“你三妹妹能得陛下青目,聪明必见于细微。她所求你若不明白,只管让人来报我。” 见婆母这样重视,原本还带着一丝不耐烦三分心不安的微琅也不免提起了心,身子端正地忙命人给自己重新梳妆。 这边嘉定侯听说是石磐发脾气,只觉好笑:“她吓唬你们的。带着三小娘子去见她长姐也就是了。石磐若觉得不解气,你们就让她骂几句,还不高兴,再带她来见我。” 家人们略略放了心,只恭敬请了微飏去见微琅。 看看长姐卧房里也放着账册,几个身着鲜亮的管事媳妇嬷嬷正从院子里出去,微飏便知道,看来嘉定侯府如今的家务事,微琅已经接过了大半。 有体面就好。 好说话,能办事。 彼此见了面,稍做寒暄,微飏直奔主题,只将前事大略交待,快速说道:“大姐姐,我需要去见高尚书,您帮我求高夫人一封手书可好?” 微琅奇怪地看着她:“此事与妹妹何干?” “这是条人命啊!”微飏愕然,“我既然知道了,又怎能不管?” “你只是恰逢其会,恰巧知道有这么回事,而已。这个人,与你不仅没交情,而且算得上有仇。 “她自有父母家人,她亲姑姑乃是当朝太子妃,她的死活,自有大群的人去管。关你什么事?” 微琅只觉得匪夷所思,摇头劝她:“这样的事,吃力不讨好不说,一个纰漏,还会让人家怨上你。你给我这就回家去,只当不知道。 “何况这么大的事,隋家一定会求到太子跟前,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自会知会京兆府和刑部留心。 “我晚上寻机会,跟婆母说一声,提醒高尚书做事时小心些。高家和侯府,都会领你这个人情,也就是了。” “不是!姐姐!隋染再怎样,也是一条鲜活性命……”微飏看着微琅,有些泄气地住了口,想一想,道:“我要见高夫人。” “三妹妹!”微琅叹气,还要再劝。 微飏抬手止住,摇头起身:“大姐姐,我不能在你这里浪费时间,若你想不明白,就请直接带我去见高夫人。若你不想沾这个事,我就通过石磐姑姑去见嘉定侯。” “我知道,你只有管得这样宽,才会得陛下喜爱。”微琅的脸色沉了下来,说话也变得生硬: “可是,你也要想想,你并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你参与的事情越多,外头树敌也越多。你有陛下护着,旁人呢?你焉知旁人不会被算计、被坑害? “你本可以凭着陛下这一点喜爱,温顺低调地寻一门好亲,平平静静过一辈子,为什么非要去管这个闲事、出这个风头?!” “如果陛下也不愿意多管闲事,那我早就死了。”微飏淡淡地看着她,“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平,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闲事,旁人去管就都是出风头。 “可是姐姐,我正是陛下‘管闲事’的受益者。我尝到了甜头,便要还出去一颗糖。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底线。” 微琅被她堵得无法反驳。低下头,叹口气,叫了门外下人:“去问问夫人,我妹妹想给她请个安,可有空?” 等回音的时候,姐妹两个都沉默着。 在外头廊下等着的翠微刚把去郭家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低声告诉了石磐。 石磐却深知其中利害,眉头紧皱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见嘉定侯。此事未必高夫人说话便好用。” 翠微迟疑了一下,低声问:“只是不知道小娘子会跟高夫人和高尚书把事情说到什么程度……” 被她一言提醒,石磐站住了脚。 这件事,别说桓王那边到底知道多少她并不清楚,就连郭家说了多少,微飏又让千山转告了端方帝多少,打算让高抗做什么,她统统没底。 还有刚才奉命到西市找到她的人传过来的千山那话:“以后寸步不能离开微小娘子,听话做事,不得走样半分”—— 所以,这是个更严厉了三分的警告吧? 犹豫片刻,石磐转身进屋,恰好看到两姐妹冷场的样子,索性上前,低声去问微飏:“小娘子,需要我去外书房请嘉定侯过来一起商议吗?” 微飏几乎是瞬间颔首:“那样最好!请况侯去高夫人那边吧。我这就过去拜见夫人。” 也就是说,不论高夫人愿意不愿意,微飏都要与之一会了。 微琅即便再不悦,也只好硬撑起笑容来,站起来,道:“既如此,我这就陪妹妹过去吧。” 两姐妹沉默地往高夫人院子去,侍女们跟在后头。 眼看着前头便到地方了,微飏轻轻喟出一口气,立住脚,转头看着微琅,轻声道:“我知道大姐姐是为了我好,为了咱们两家子好,不想沾惹这些麻烦。 “可是大姐姐,咱们生在这样的人家,是决然无法独善其身的。您只当我,因为听见陛下日常所说,愿意跟东宫,结个善缘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微琅还能如何?扯一扯嘴角,道:“随你。” 第八十一章 吓我一身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对于微飏的求见,高夫人可谓是又惊又喜,态度比之微琅,简直天壤之别。一口一句“我的儿”,又说“大冷的天”,赶紧命人换了刚烧好的手炉、铺了软软的厚垫子,让端上牛乳热饮子来,还仔细地叮嘱“饴糖不能少,少了没味儿;也不能多,不然坏了小娘子的牙”。 微飏一丝不苟地行了礼,抿嘴笑着客气:“多谢高伯母,您快别忙了。我这样就很好。” 微琅脸上也带着笑,谦虚:“阿家不要太宠她,这孩子皮实,何至于此呢?” “怎么想起来要过来瞧我?你姐姐欺负你啦?”高夫人笑得亲切,就差拉着微飏的手说话了。 微飏笑得两只眼弯成月牙:“应该先来给您请安的。这时候才过来,已经是我失礼了。伯母不怪我、还这样疼我,我都臊得慌。” 屋里人都呵呵地笑。一位老嬷嬷啧啧赞叹:“瞧瞧,要不怎么说亲家最会教导小娘子呢。三小娘子这气派,哪像个八岁的孩子?竟是个知书识礼的命妇模样呢!” “谬赞了。她惯是人小鬼大的。”微琅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微飏笑嘻嘻的,果然端了牛乳饮子呷了一口,赞一句“好喝”,这才探身过去,亲昵地冲着高夫人眨眼睛:“伯母,我想跟您说点儿私房话,行么?” “行!这有什么不行的?”高夫人连磕巴都不打,笑容不变,挥手令那嬷嬷:“你们都下去吧。” 目光看到微琅,顿了一顿,含笑道:“你不是说有东西要送回娘家?你妹妹在我这里玩儿一会儿。你且去收拾,一会儿她回去,正好带着。” 微琅起身,嘴角弯弯,行礼告退。 微飏跳下地来,欠身送微琅,等众人都退了出去,方才一转身,严肃了神情,对着高夫人屈膝道:“晚辈放肆了。” “快休如此。这个时候你急着来寻你姐姐,必定就是有事。跟她说了没一刻,便要见我,我就知道,这事儿怕是太大,她做不得主。你说吧。我听着。” 高夫人也收了刚才纯然内宅妇人的憨慈,脸上闪过郑重。 微飏弯一弯嘴角:“石磐姑姑已经去请况侯过来,伯母可否稍等?” “此事,须得侯爷才能办么?那,那要不要我回避?”高夫人有一瞬间的心怯。她实在是很担心,微飏此来,实际上是奉了什么“密旨”之类的东西。 微飏忙安慰她:“正是最要借重夫人呢。事关重大,晚辈拿不准主意,就是想来跟况侯和伯母商议……” 说着,尴尬揉揉鼻子,“此中种种,我连大姐姐都不大好尽情告诉。倒不是怕她不懂,只是怕她回家会告诉家父母和祖父。” 高夫人一愣:“不能跟你家里人说么?” “正要求伯母跟大姐姐说一声,万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家里。”微飏叹了口气,低头抠手: “我家大伯娘,跟高伯母可没得比。我家里,漏得跟筛子一样。这些事传回我家,基本上就等于站在大街上说了书了……” 高夫人被她的形容逗得噗嗤一笑,叹道:“好,回头我跟你姐姐说。” 正说着话,嘉定侯咳了一声,进了屋,身后还跟着石磐。 微飏忙见礼。高夫人也让了主位出来,笑着请况素坐下,低声解释:“小娘子要说大事,怕是要差遣我呢!” “若只是差遣你,又何必非让我过来?只怕不是小事。”况素温和笑着看微飏,道:“说吧?什么事办不了了?说出来,况伯伯给你帮忙。” 微飏松了口气,露出真心笑容,把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遍,哽咽道:“我那时若非遇见陛下,丢了性命都是小事……” 吸了吸鼻子,正色道:“我知道,大家都觉得隋染与我不睦。可她再怎样,也是庄王殿下的亲表姐,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这个案子,陛下震怒,要狠狠地查办,为的不就是人命吗?隋染的命也是命,怎么能不管呢? “可案子已经交到了锦王手里。我若此刻亲自去求陛下,请他下旨意给锦王,暂缓办案,说不得反倒让锦王觉得陛下听信幼童胡说,出尔反尔,引起他的反感,倒不好了。 “刚才他们告诉我,此事刑部尚书高大人乃是正管。所以我就想来求伯母,将此意转告高尚书,请他一定急事缓办,按下旗鼓,悄悄查访,先救隋染的性命要紧!” 高夫人听着,手帕子掩着口,惊恐地睁着眼,半晌方念了声佛,急得压低声音问:“数十起?!那岂不是跟二十年前……” “噤口!”况素沉声喝断,瞪了她一眼。 高夫人忙低下头去,不敢则声。 可没想到,微飏定定地看了况侯和高夫人一时,转开头垂下了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听说,案件细节,很像。” “你,你从何处听说?!”高夫人额角的汗都冒了出来,自己只觉得手脚发凉,紧紧地盯住了面前小娘子的脸。 况素的脸色也格外凝重起来。 微飏摇摇头,声音依旧轻轻的:“高大人那时已经在刑部了吧?越是大案,越要按得住性子,不然,就是这个……” 余毒! 高夫人伸手捂住胸口,只觉得心里砰砰地跳。 “此事,还是得我去说。你说不清楚他,他也未必肯听。”况素不过三两息,便拿定了主意,抬眼冷峻看向高夫人,“家里就交给你了。” 高夫人勉强平静下来,深深点头:“是。妾身会约束好家里人,阿芥来此的事情,一定会悄悄地掩过去。” “况伯伯!”微飏见他立即便站起了身,忙也起身,稍一踌躇,加了一句,“此事,桓王略知一二。” 况素一惊:“他怎么知道?他知道什么?” “他只知道有一个人口失踪的案子,别的都不知道。”微飏忙道,嘟一嘟嘴,嗫嚅,“我没敢跟他说这个案子跟二十年前有关……我觉得,他最好别知道,别碰,才好……” 况素长出一口气,苦笑着抹了一把额头给她看:“你吓得我一身汗!这样最好!” 说着,狠狠地瞪了旁边一直闭着嘴倾听的石磐一眼,哼道,“你们跟桓王府,少来往!” 石磐翻了个白眼,转开脸。 微飏眨眨眼,没吭声。 高夫人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来回转了一圈,心里莫名安定下来,抿了抿嘴,露出一丝笑意。 第八十二章 好消息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况素说走就走,大步去了。 见高夫人心事重重的样子,微飏也就起身告辞,高夫人自然也不甚留,勉强客气了几句,便命人送她们走。 从高夫人院子出来,翠微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微飏:“可要婢子去跟大小娘子辞个行?” 这个…… 微飏稍有些迟疑。 “事情都已经交待出去,小娘子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也就是回家等消息。不如亲自去一趟吧?”石磐迎着翠微的目光,勉为其难劝了一句。 毕竟是姐妹。 而且,嘉定侯府还是姻亲、世交、邻居。 可是微飏低下了头,想了许久,才摇了摇头:“算了。过一阵子吧。今天时机不对。” 石磐看了翠微一眼,抬抬下巴:“那你去吧。跟大小娘子说,年下外头乱,让她看好了两位小姑,别要出门。” 翠微看一眼微飏,见她点了头,松了口气,笑着请了送她们出门的侯府下人带路,两个人往微琅的院子去了。 嘉定侯府往外走的路并不算近。 微飏和石磐各自回思着此事,都轻松不起来,沉默地慢慢往外走。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从路边的树后露出了头,好奇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 “那是谁?”小姑娘悄悄地问自己的小跟班。 小侍女摸摸头,皱皱眉,眼睛一亮,低声道:“好像是大少奶奶的堂妹,微家的三小娘子。” 小姑娘立即便绽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知道她!姐姐说,她爹娘兄长都对阿谟哥哥很好!她还很得皇上的喜爱……” 说到后头,笑嘻嘻地就要跳出去招呼微飏,却被小跟班一把拽住。 “小娘子,你看她的表情……还有跟着她的那位,是不是就是皇上赐给她的那个五品尚仪?她们俩好像都不高兴的样子……又是刚从夫人的院子出来……” 小姑娘立马缩了回去,眨眨眼,低声道:“刚刚咱们还看见阿爹匆匆过去?” 小跟班紧闭双唇,严肃点头。 “那今天算了,改天再跟她一起玩吧!”小姑娘嘻嘻地笑,摸摸头,眼珠儿一转,“不然咱们俩溜出去?阿爹也出门了,咱们可以假装是跟着阿爹一起出去的!” “好呀!”小跟班眼睛大亮,拍着手表示同意。 两个小人儿躲躲藏藏地往外跑。 嘉定侯府角门处,尹叔老神在在地坐在车辕上等着。 侯府门房恭敬请了微飏和石磐出来。石磐还翻了个白眼给他们:“下回我们小娘子再来,你们再敢怠慢,我就请你们试试况侯的军棍!” 门房点头哈腰,赔罪不已。 微飏笑笑,摆摆手:“以后亲戚们常来常往,认得就好了。”回身告诉尹叔,“我这就回府,不出门了。几步路,我走回去。尹叔且先把车赶回去吧。” 答应一声,尹叔将车从角门处赶上了大路。 马车刚刚横过来,便听街上一阵扰攘,便有军士粗着喉咙厉声喝道:“京城出现不明歹徒,专门拐骗妇孺。有知道线索的,立即上衙门禀报,一旦采用,必有重赏!” 微飏和石磐相顾失色! 怎么会——还是晚了一步! “锦王的动作,太快了。”微飏咬牙。 石磐轻声叹息:“他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逮到出头的机会,自是迫不及待。” “可这样一来,隋染……怕是……”微飏低头沉默一瞬,立即抬头,“姑姑马上去一趟京兆府,再去一趟刑部,跟那二位都说一声,真正搜查时,手段温和些。” 石磐点头:“好。我马上就过去。”说着,转身便要走。 微飏咬咬牙,轻声又叫住她。 石磐回头,奇怪地看着满面犹豫的她:“小娘子?” “此事与……贾家有关。”微飏低低地将最关键的消息告诉她,“你想办法,通知相关人等,想一切办法,先救隋染!” 石磐震惊,一转念,反而松了口气,轻声道:“若是如此,小娘子倒不用担心了。贾家只要不想谋反,就不会动隋染小娘子。” “希望如此吧。”微飏摇摇头,低声道,“人心之恶,我实在无法揣测。我如今,只能尽人事,但求无愧了。” “对隋染小娘子来说,这算是好消息。”石磐甚至露了个微笑出来,安慰她一句,然后才快步走了。 看看尹叔向左,石磐向右,微飏一个人站在嘉定侯府门前,抬头看天,有些茫然。 前两世,这件案子都跟她没关系——那时候她正在家养病。所以,这件案子里到底涉及了谁的性命,她一无所知。 如今她知道了,也很努力地想要救人。 但事情还是失控了。 也许贾某真的只是求财,也许他对太子真的忠心耿耿,也许锦王真的能力出众,可以快速破了这个案子。 可是隋染……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微飏轻轻合上了眼睛。 只能祈祷这回隋染能聪明一次,留下线索,不跟绑匪大闹,安静地,让她自己能够悄悄地苟活下来。 “小娘子?您怎么自己站在这里?”翠微从侯府走了出来,见她仰头看着天空发怔,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微飏睁开眼,回头看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 目光一扫,却看见两个小姑娘,一主一仆的打扮,都是十来岁的年纪,正鬼鬼祟祟地从嘉定侯府角门闪身出来,撒腿就跑! “站住!翠微,截住她们!”微飏大惊失色,急忙大吼! 翠微头一偏,裙子一撩,一提气,家传的轻功使将出来,一转眼便扑到了两个小姑娘身后,一手一个,拽住了两个人的后领子! “哎哎哎!” “放手放手!” 两个小姑娘几乎要被拎起来,各自挥舞着双手哇哇直叫! 微飏跟着跑了过去,上下一打量,没好气地问:“是不是况家的二小娘子?” “是又怎样?我还不能出门去玩了吗?”况家二小娘子况雨霏撅起了嘴。 翠微忙放了手。 小跟班先拽了拽自己的领子,躲到了况雨霏的身后,却还不忘回头去瞪翠微。 翠微只担心得罪了侯府小娘子,哪里会怕她?冷冷地看回去,吓得小跟班瑟缩地低下了头。 “现在还真不能。”微飏歪头看她。 侯府门房听见动静,已经奔了出来,一眼看过去大惊失色:“二小娘子,出去不得!京城出了拐子,专抓妇孺呢!让夫人知道了,小的这性命可交待了!” 第八十三章 明天去逛庙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真的给别人当过家长的女生,微飏在小姐妹中是出了名的讲义气。 眼看着况雨霏要被家人出卖给高夫人,说不得就是一顿好骂,微飏下意识地拽住了小姑娘的手,回头对着侯府的门房道: “是我邀了雨霏姐姐去家里玩。正要让人去说一声呢,你来得正好,你去帮我们跟高夫人和我大姐姐说一声。” “嗯,对。我没要偷跑出去玩,我是要去和国公府。出这个门,进那个门,安全得很。”况雨霏顺着她说,正好把门房的话堵回去。 门房巴不得她们都安安生生的,闻言忙陪笑道:“那是那是。小人领差,这就去回禀夫人。” “走吧?”微飏连手都没松,直接拽着况雨霏回了自己家。 一听说嘉定侯府的二小娘子居然跟着微飏来了自家做客,焦氏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急急忙忙拽了微环过来给她打扮,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 “真不知道究竟是谁跟他们家做的亲?分明你亲姐姐才是她大嫂,怎的不跟你好,却去跟那个小……小混账玩呢? “就算,就算是我和你阿爹对你大兄不好,她一家子都向着你大兄,那你大兄也是你亲哥哥,不是二房的人啊! “前儿个我多想着他们家,尽力地张罗着让姑爷去桓王跟前露脸,结果,不还是二房一口回绝了?这真是,骨肉亲疏,我看嘉定侯府是一个人都不清醒的!” “前儿嘉定侯来咱们家,跟祖父又喝酒又聊天,不也一样也没见阿爹?他们家一直都不大看得上咱们家。 “上回姐姐来,不也是侯府高夫人让她来探阿芥的虚实的?如今霏霏肯跟阿芥玩,肯定又是高夫人想做什么。 “姐姐在那边,好好歹歹的,她自然会使人来跟咱们说。今儿霏霏过来,姐姐却没说,你有胡琢磨的,还不如赶紧使人去告诉她一声呢。” 微环皱着眉拒绝了焦氏的一支累金衔宝的金凤步摇,只捡了两朵市面上才流行的红绒虫草花插在双丫髻上,便起身往蕉叶堂去。 对于和国公府,况雨霏算得上是陌生。 她是二月的生日,转过年来满十岁。听她胞姐况之华说过,她极小的时候,三四岁时,曾经被高夫人抱着到和国公府玩耍过。那时国公夫人还在,家里两房媳妇也都还恭顺勤谨,看上去很是斯文体面。 “我听说,咱们两家定了婚事没几天,国公夫人就卧床不起了。病床前伺候的都是你娘。你们家大伯娘管了中馈,手忙脚乱的。” 况雨霏很不客气地拒绝了去拜见焦氏,而林氏恰好出门不在家,她便拉了微飏要求逛国公府的花园。 微飏只觉得奇怪,便问她:“咱们这样做着邻居,以前又是世交,怎么你没来我家花园玩过?” “我姐姐说,你祖母葬礼刚完,你大伯娘便公然去问你祖父,如果要分家,他老人家打算怎么分。 “你祖父更有意思,居然跑去我家问我父亲。还说小儿子媳妇嫁妆多,不用给产业。可若是不给,总该有个说辞,他让我父亲帮他想。 “当时便把我父亲气坏了,说这个家早晚让他败了,根本用不着分,就把他赶出去了。 “你祖母过了周年,照说,阿谟哥哥是长房长孙,该跟着你大伯爹爹一起服三年斩衰的孝。可你们家大房居然逼着阿谟哥哥摘了孝,这跟不认他这个长子有什么区别? “我爹当时险些气炸了,寻了你爹商议,这才又加紧给阿谟哥哥教了一年军中的本事。第三年便悄悄地让他改名换姓去了边境投军。” 况雨霏跟微飏说悄悄话,又笑,“我姐姐当年就说,你们家生反了,该你家是大房,大嫂家是二房,这日子就好办了。” 微飏跟着她想着那景象,失声笑了出来:“若我爹竟是兄长,依着他的性子,便是祖父再护着,有一百个大伯也被我爹爹打顺溜了!” “就是这个意思!”况雨霏拉着她笑作一团,脑子一转又沮丧道,“我姐姐明天要替我母亲和大嫂去庙里烧香,原说要带着我的。我今天来了你家,明天必不肯让我跟着了!” “她去不了了。”微飏把京城出了拐子的话跟况雨霏说了,又悄悄告诉她隋染也是失踪的事,“你娘今天还叮嘱我年节期间不许出门呢,又怎么会让你姐姐出去?她肯定去不了了。” 况雨霏摇头,叹道:“你不知道。每年这时候,我姐姐都会去庙里祈福,替我祖父上香。前年大嫂嫁过来,便是大嫂带着我姐姐和我一起去了。去年也是。 “今年这是大嫂开始接手家务,所以才又成了我姐姐带着我去。都去了四五年了,怎么会一下子就不去了?最多就是小心些。那些拐子也就只敢对落单的小娘子们下手。给他们个天做胆,也惹不起咱们这样的人家的。” 这倒也是。 微飏脑子一转,涎着脸笑嘻嘻地凑过去,拽了况雨霏的袖子,悄声问道:“你们一般去哪个庙?” “居德坊有个奉恩兴福寺,听说是前唐一个大将军宅邸舍的寺院,又简单又宽敞。我阿爹喜欢那里。我跟姐姐也觉得好,每常上香都在那里。” 况雨霏的眼睛亮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也嘻嘻地笑,“他们寺里的放生池跟别处不一样,只准放锦鲤和小乌龟,可漂亮了! “阿芥妹妹,你想不想去玩?我跟姐姐说定了明天去的,要不然,我跟你娘说,我请你一起去如何?” “嗯嗯嗯!我带上石磐姑姑一起,高伯母就更可以放心了!”微飏冲着她挤眼。 解决了所有心事的况雨霏拍着手笑,转身命她的小跟班:“小蓝,你回去一趟,跟我娘和我姐姐说一声。就说明儿请多备两份东西,我这里已经请下客了。 “还有明天几时出发,可有其他安排。都帮我跟姐姐问了来,也好让阿芥和林家婶婶这边心里有个谱。” 小蓝有些不大情愿,下意识溜了翠微一眼,忙挤了个笑容:“是!那我去去就回。” “我带小蓝姑娘去西角门吧,那边去侯府快些。”翠微笑眯眯地禀报微飏,“刚才石蜜过来报,午饭已经备好了。还有,环小娘子去了蕉叶堂,请您和况二小娘子回去叙话呢!” 微飏和况雨霏的脸同时垮了下来:“完了,这顿饭算是吃不好了……” 第八十四章 姐姐欺负妹妹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小姐妹十分默契地完全没有跟微环提及第二天去兴福寺上香。微飏也只是很郑重地交代微环出门在外一定不能落单,又把在街上听到的兵士告知说了,却没有跟她说起隋染失踪之事。 微环怀疑地打量况雨霏:“既是如此,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了?居然连你那两个小丫鬟都没带一个?你不会是偷跑出来被我三妹妹逮住了吧?” 不得不说,微环的智商,还行。 微飏忍不住想看看况雨霏和她的对比,所以,并不作声,转头看况雨霏。 况雨霏:“关你什么事?”并附赠白眼。 微飏苦笑。 看来这位二小娘子是况府的小霸王了。对人的好恶,丝毫不做掩饰,真真切切都写在脸上。 “我要在阿芥这里吃午饭,你回去吧。”况雨霏还很不礼貌地直接逐客。 当着微飏,微环的脸都气红了,瞪起眼睛,厉声道:“你是我姐姐的小姑,又来的是我们家,行动坐卧都是我姐姐的脸面!我不管你谁管你? “跟我去那边吃饭,吃完饭我便亲自送你回去!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出了纰漏谁担着?最后不都搬在我姐姐身上?跟我走!” 说着便要来拽况雨霏。 微飏却早就听石磐说过,况家姐妹都是习过武的,不禁有些担心:微环可是一直照着大家闺秀教养,肩不担担手不提篮,别说招数了,她连一搏的力量都没有! ——可别让微环在自己院子被况雨霏给揍了! 一念未了,那边况雨霏已经掐着微环的肩窝把她摁到了地上:“就凭你还想管我?今儿我让你管了我,明儿你娘就敢去我们家指手画脚!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微环倒也硬气,咬着嘴唇红了眼圈儿,却连个疼字都不肯叫,只管拼命地使劲儿挣扎。 这倒出乎微飏的意料,忙去拉了况雨霏的手劝:“霏姐姐你快放手!我二姐没练过功夫,她经不住你这一把的!” 况雨霏这才松了手。 又羞又气的微环狠狠地瞪了微飏一眼,咬着嘴唇才忍住了没迁怒。 “二姐姐,是我去了一趟侯府,邀了霏姐姐来家坐坐,已经禀报过高夫人的。她随身的侍女回侯府传句话,很快就回来了。 “我这里已经备好了午饭,二姐姐想留的话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霏姐姐回去时,我请石磐姑姑送她,二姐姐和大伯娘放心,必定安全的。” 微飏本着不惹事的宗旨,尽量详细解释。 可是微环并不领情,冷冷地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不必编了,我有自知之明,我这就走。”大步走了。 况雨霏指着她的背影,嘲笑微飏道:“你看看,就这种不识好歹的人,你对她和颜悦色根本就是折磨自己!” “可是好歹她没理由再继续吵闹下去了吧?”微飏擦擦汗,冲着况雨霏翻了个白眼,“更何况,你要是好好说话,她至于跟我翻脸么?” “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不都是看在你的面上?”况雨霏反唇相讥。 微飏郁闷地看着她。 请问这种姑娘,到底要怎么对付才能让胸口不那么发闷?! 整整过了十息,微飏忽然往榻上一倒,挥手舞脚,张着嘴哇哇哭嚎:“姐姐欺负妹妹啦!” 况雨霏睁圆了眼睛噎住。 片刻,微飏停。 两个人一个躺,一个坐,斜眼看着对方,然后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下回你再这么说话,我就当着你爹娘的面,在地上打着滚儿哭,还得捂着胳膊、腰喊疼。”微飏坐到桌边,端了茶喝,又吩咐外头屏息听着的石蜜:“来,传饭吧。” 况雨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嘻嘻地伸手去摸她的头:“你比所有我认得的小娘子都好玩,我可真喜欢你。” “你居然没有骂我装模做样,也是难得。”微飏一把打落她的手,翻个白眼,指指桌子,“吃饭,都是我爱吃的,看你口味怎样。” 这顿饭居然吃得格外顺利,两个人你争我抢,一桌五个菜一个汤两碗饭一扫而光。 吃完了,两个人都没模没样地瘫在榻上,哼唧着“好撑”。 已经赶回来的小蓝满面复杂地仰头看看翠微,磨蹭了一会儿,才小声道:“翠微姐姐,今儿午饭的菜单食谱,可能给我一份不?我们小娘子头一回吃这么香。” “没问题啊。明儿个去庙里,小点心我们带吧?请大小娘子也尝个鲜。”翠微笑眯眯的。 小蓝乖乖地道了一声“好”,安静得如同隐形。 午后林氏回来,听说况雨霏来了,自是意外。忙亲自去了蕉叶堂,见她两个唧唧呱呱地挤在一处拿着本书装样子,再看褥子底下横七竖八塞着两个弹弓,还不明白她宝贝女儿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小玩伴? 况雨霏接到微飏的眼色,小嘴儿跟抹了蜜一样,撒着娇说想让微飏翌日陪着去兴福寺上香:“往年大嫂也去给先国公夫人上香的,今年大嫂去不成,三妹妹正好替代。” 林氏一口答应。 况雨霏高兴得先抱着微飏跳着欢呼了三声,然后又扑进林氏的怀里,大赞她“最疼我们了,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无比开心的林氏一脸宠溺,一叠声地命人拿了林家送来的新鲜吃食,还有她藏起来的林朴送给外甥女的若干玩意儿,只嘱咐了“注意安全、不得出去”,让她俩放开玩耍,然后便体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两个人痛痛快快玩了一个下午,赶在晚饭之前,况雨霏依依不舍地回了侯府,临走还安慰微飏: “咱们俩要想长长久久地一起玩,就一定得守规矩。大人们都擅长欲加之罪,咱们不能给她们机会!” 微飏十分赞同:“小心驶得万年船!” 作为一个三辈子糊弄父母都没被抓包过的“高手”,她太知道守规矩、有底线的重要性了。 这方面的反面典型就是石磐。 三番两次地挑战她的底线,今天又不言不语地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一会儿的理由要是不能让她满意,她就要去跟神仙老乡换货! 第八十五章 她来等偶遇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老石,你还走不走?再不走关宫门了!”卫军值守处最稳重的一个队正,吊了井水上来洗了把脸,眼里的猩红稍褪,回头冲着正在吼着“幺二三”的小屋里喊道。 屋里响起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老石最近没外快,有点儿输不起了!” “陛下赏给三小娘子那么多好东西,随便来两件你不就有的输了?” “听说千山的薪俸又涨了,老石找他借去!” “前儿陛下又赏了老甄一把金如意,老石,摸过来啊!那至少能输十把!” 接着,桌子稀里哗啦被掀了。 伴着石磐半分日常稳当劲儿都没有的气急败坏:“滚!老娘用得着吗?再来!这回一把定输赢!” “哎哎哎!钱可以下回再输,你今儿出不去,明天陛下问起来,咱这个小场子可就要被端了!”队正眼中的红色完全褪去,走到门口不耐烦地催促。 半天,一身男装打扮、束起来的头发都毛了的石磐被人从里头推了出来,从脸到眼都是一片输急了的赤红。 队正看着她就笑:“老石,这么多年了,你还死性不改啊?我记得当年先皇后娘娘差点儿剁了你一只手?” “滚!”石磐抬着下巴呸他。 队正越发乐不可支,上前一把揽了石磐的肩膀,低声道:“我听说你现在那位主子虽然得了陛下喜爱,却得罪了太子?” “谁说的?她不过是得罪了姓贾的而已。”石磐白了那队正一眼。 队正且一声:“计相是太子的人!” “那太子妃的内侄女还能丢在贾家手里?”石磐且回去,哼道,“我就跟你打个赌,太子要不因为这件事跟姓贾的翻脸,你下个月输的钱我包了!” 队正讶然:“什么叫丢在贾家手里?不是说离开贾家了么?” “呵呵。”石磐再翻个白眼,扬长而去。 队正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许久,转身朝着小屋里喊了一声:“我去巡一趟,你们也差不多收了啊!” 众人参差答应。 队正匆匆而去。 当夜,锦王得到消息:人口失踪案或与贾某有关。太子听说太子妃内侄女丢在贾家附近,竟未曾责难,只令协助寻找。其中必有蹊跷。 赶在坊门关闭的头一刻,石磐回了蕉叶堂,进门就听说第二天要跟着况家姐妹一起去奉恩兴福寺,不由笑了一声。 进了门,先说自己终于把消息漏给了锦王,接着便问:“明天去兴福寺,可要提前安排什么?” “都等着你安排,黄花菜还凉了呢!”微飏哼了一声,然后教她:“你直接去菜市,去给锦王府送菜的那家子晃晃,模糊问一句贾家又不是京城的祖籍,怎么族亲们都簇在京郊庄子里不出门,是为了什么。 “自然就会有人把这个话传给锦王。他只要动了疑心,该怎么查都是他的事儿。你也没露了相。如今可好,倒成了咱们俩看着贾家不顺眼,特意在外头卖弄唇舌了。” 石磐摸了摸头,满脸嫌弃:“小娘子这内宅的弯绕心思,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呵呵!你要是有这个弯绕心思,就凭你先皇后老仆的身份,御前尚仪的品阶,过手所有消息的便利,这么多年,您早把多少案子都查清楚了。还拖得到我手里?”微飏狠狠一刀戳过去,噎得石磐拱手长揖悻悻而去。 转过天来一大早,微飏带着石磐和翠微悄悄地出了角门,尹叔备好了马车,一扬鞭便到了嘉定侯府角门。 微飏却不下车,掀起了车帘,笑吟吟地告诉门房:“我先去打个前站。你跟霏姐姐她们说一声。” 门房大惊失色:“您怎么这样早?我们两位小娘子才练好功,正用早饭呢!” “那大概是,我练得少?”微飏放了车帘,让尹叔出发。 到了兴福寺,有那趁着清晨来上香的人,正在陆陆续续往外走,看见贵家小娘子进来,不由得都好奇地看。 知客僧急忙上前见礼:“可是况家小娘子?” “你竟不认得况家小娘子?”微飏警惕地看着他。 知客僧一脸窘迫:“况家小娘子昨天遣人来说,原定的一间客房改成两间,还有亲朋一起前来游赏。却不曾通知小僧是哪位。是以小僧眼拙,虽则知道并非况家两位小娘子……” “哦!我姓微,和国公府的,行三。”微飏笑嘻嘻的,并不曾难为那僧人,左右看看,道,“无妨,我带着随从,倒也不怕。我玩我的,你忙你的去。过会儿况家姐姐们来了,你着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知客僧听她说话和气,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笑容和煦起来,合十道:“鄙寺前门处的放生池、观音阁后的大假山,倒都是来游玩的小娘子们喜爱的去处。” 微飏嗯嗯嗯地答应着,道了多谢,让他走了。 歪头看看她,石磐若有所悟:“小娘子打算先去哪里?听说兴福寺的观音很灵。” “那咱们就先去观音阁看看。”微飏从善如流,冲着石磐挤了挤眼,凑过去悄笑:“看来姑姑也知道要使什么手段了?” 石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吧,她不知道。 但是既然观音阁后有假山,那就有些曲折的文章可以做。 就依着微家这位“无事不搞”的三小娘子的脾气,白来一趟逛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不去观音阁又去哪儿呢? 一行人施施然让过了弥勒殿、大雄宝殿,直奔观音阁。 “果然不亏叫了大假山!”微飏看着那座墙一般横在观音阁和藏经阁之间的假山,张大了嘴。 这个规模,这哪里是景点,这根本就是让那些顽童们爬上蹿下锻炼身体的徒手攀岩山啊! 微飏一声欢呼,声音笑得山响,叽里呱啦地冲着石磐喊:“姑姑,你明儿进宫跟康王和庄王说,下回我们来这里玩,比赛谁爬的快!” 嘴里说着话,手里却已经掖起了裙子,手脚并用地往山上攀去! 翠微吓得脸都白了,喊一声“小娘子慢些”,袍子也掖在腰里,跟着便爬了上去。 在地上站着的石磐,又好气又好笑,叉着腰歪着头,看看微飏和翠微,再偏头看看殿角一闪而过的身影。 嗯,看来,小娘子就是来等着被什么人“偶遇”的! 不过,是谁呢? 第八十六章 解签这件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况家姐妹随后赶来。 这还是微飏头一回见况之华。这是个很明显极为柔韧的姑娘,笑容温柔得像春水一般,眼波流转,闪现的神采却稳重执着。 微飏很认真地给她行礼,在心里对她的爱情表达尊敬。 ——这年头,不论相信爱情的,还是坚持爱情的,都值得敬重。 况之华看着微飏的样子,有些诧异,回头看看自家全身都写着“不听话”的亲妹子,再看看微飏,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先回头点点妹妹的额角,再笑着对微飏道:“看来,我家这个淘气包是多了个军师了。微家三妹妹还请手下留情,别调皮太出了格就好。” 被一眼识破的微飏不好意思地笑,拉了况雨霏的手,半个身子躲在她背后,小声挣扎:“我可乖了,况大姐姐以后就知道了。” “对呀!我们俩都可乖了。”况雨霏大声反驳,直接暴露了淘气二人组的本质。 况之华才不跟她们争夺嘴上输赢,先含笑请知客僧带了她们去拈香。 况家老国公的牌位和微家老夫人的牌位离得不近。微飏先陪着况家姐妹给老国公上了香,又去自己祖母牌位前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叩拜。 况之华又带着她二人,一个殿一个殿地认识下来,待走到最后的观音阁时,况雨霏已经撅着嘴埋怨今次自己的膝盖都要跪疼了。 微飏却一本正经地拽她:“旁的潦草些也就算了,这一处是必要好好拜一拜的!” “这却是为何?”况雨霏好奇。 况之华也有趣地看着微飏,等她瞎掰。 “我来之前就听说了,兴福寺的观音最灵了——看姻缘最灵了!霏姐姐过不了两年就该寻人家了,怎能不好好拜拜?” 微飏挤着眼儿冲况雨霏笑。 况雨霏却十分坦荡,大大咧咧地歪了歪头,道:“我的亲事啊?我爹娘天天吵也没吵清楚,菩萨要能帮上忙,那敢情好!” 干脆利落地跪下好好磕了几个头。 微飏笑弯了腰。 况之华掩面。 这愣了吧唧的妹妹,没眼看。 “大小娘子不拜拜么?”悠哉地转了一大圈的石磐踱着方步过来,正赶上这一场,不由含笑出声。 微飏见况之华红了脸,忙又给三个人介绍,扯开话题。 “原来您便是石磐姑姑。听家父说起许多次,当初行军西夏,多得姑姑之力,彼此配合十分默契。”况之华很礼貌。 石磐摆手:“行了,不必瞎客气。你们玩吧。我只逛了半边,如今去逛那半边去。翠微有事喊一声。” 说完便又背着手悠悠地走了。 见况之华发愣,微飏笑:“石磐姑姑性子疏阔,很是懒得跟我们内宅小娘子打交道。不过是陛下遣她来,她不得已罢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去拜观音。 况之华拜得格外虔诚,甚至还去抽了个签。 解签的老僧觑着眼看了签文,道:“问什么?” “问……平安。”况之华的脸上微微地红。 老僧便觑着眼去看况之华,半晌,哦了一声,先问一句:“去年也是你吧?” 见况之华红着脸低下头,了然一笑,将签文递给她:“上上大吉,平安无恙,放心吧。” 况之华把签文珍而重之地收起来,道了谢,才要走,微飏却从一边冒了出来:“那归期呢?归期可能看见了?” 这话问到了况之华的心坎儿里,忙也看向老僧。 老僧呵呵轻笑,指一指况之华藏签文的袖子,道:“她抽的乃是仙机第一签,钟离成道。文曰: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若上此签非小可,人行忠正帝王宣。 “得此签者,诸事大吉。家宅安,自身福,婚姻成,行人至,寻人见。最是好兆头。 “只是她没问归期,却是你问的。这就不作数了。若你也想问,不如你去抽一个,老衲给你看看?” 一听这个解释,况之华和微飏齐齐地失望下去。 倒是况雨霏,眼睛一亮,自己也去巴巴地抽了个签,抢着塞给老僧,兴奋道:“师父看看我的!我要问明年能不能一年不挨揍!” 老僧忍了笑,装模作样看了一眼,还了签纸给她:“恐怕是不能的。” 微飏和况之华失声笑了起来。 “我也求了一签,还请师父为我解惑。”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声响了起来,一只莹润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捏着的竹签上赫然四个字:子仪封王。 老僧接签抬头,大惊,忙合十欠身:“善哉善哉!原来是锦王殿下前来拈香。” 锦王?! 三个小娘子面露惊讶,忙都侧身回头,看向来人。 很令人惊奇的是,锦王今天没有穿他那些名闻天下的锦袍,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银灰缎面长袍,外头系了一领玄色披风。 比况氏姐妹更先察觉的微飏,此刻却没有去看锦王,而是看向了锦王身后——也是一身银灰缎面襦裙,玄色大披风的,锦王妃。 微飏落落大方地行礼打招呼:“见过锦王、锦王妃!您二位也来拈香啊?” 况氏姐妹忙跟着行礼。 “嗯。王妃心里有些不踏实,想来上个香,本王自是相陪。”锦王含笑看着微飏点点头,再看向老僧,温和说道:“还请师父为我解签。” 老僧看了签文一眼,有些犹豫,低头道:“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嗯……”锦王回头看了温婉的锦王妃一眼,含笑道,“自是问问王妃的胎。” 老僧哦了一声,脸色顿时缓和下来,翻了签纸递给锦王:“王妃这一胎有些险,波折是有的,却也无妨。凡事守着旧规矩,不轻举妄动的,必有个好结果。” 锦王低头看签文,喃喃念道:“急水滩头放舟回,风云作浪欲何爲;若要平安求稳静,期待浪静道此危——这个兆头,似乎不是很好呢!师父别是安慰我的虚话吧?” 跟着他的旨意,锦王妃的脸色一点一点难看起来。 微飏忙笑着插嘴:“子仪嘛!郭子仪嘛!唐朝大将军,封了汾阳王,得了大善终的。我可听过,他八子七婿,人人显贵!若问子嗣,哪还有比这一签更好的了?锦王妃你说是不是?” 锦王妃顿时笑了出来,轻轻颔首:“阿芥小娘子说的极是。” 第八十七章 你们会高兴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说要去后头的藏经阁转转,知客僧连忙陪着去了。 锦王妃便被他直接托付给了微飏:“石磐姑姑想必就在左近,交给阿芥我是一万个放心的。” 很想表达一下自己也会帮忙照看锦王妃的况雨霏,被姐姐一把拉住。 况之华对锦王妃致歉道:“拈了香还要跪经,我们姐妹每年都要去,偷不得懒,就不陪王妃了。” “无妨。况家大小娘子温柔聪颖,二小娘子活泼可爱。等我出了月子,必要请你们去王府玩耍,还请一定要去。”锦王妃很满意况之华的识趣。 小姐儿两个快步走了。 锦王妃不肯去净室安坐饮茶,倒是看着大假山十分喜欢,一路仰头看着闲步,一路摸索着冰凉的石块:“这么大的假山,光成型的太湖石就得七八十块才堆叠得起来。我只在扬州见过这么大的,宫里都没有。” “嗯,从南方运过来,路上人力虚耗,劳民伤财的,别说宫里,就是各家各府,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出这个风头。” 微飏随口说着,也跟着她拍了拍石头,“我猜这个假山也不是最近来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佛家很少做。” “冒天下之大不韪?”锦王妃若有所思。 微飏笑嘻嘻的:“是啊!兴佛在前唐,灭佛也在前唐。所以如今他们才这般谨慎。 “譬如刚才解签,我敢说,若锦王殿下说一句他是在问如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人口案,只怕那老师父能吓晕过去!” 锦王妃忍不住跟着轻轻地笑,又摇头:“当今陛下深恶佛道,嘴上虽然不说,脸上的神情却是骗不了人的。如今的释道二家,哪敢惹事呢?” 顿一顿,轻轻软软、却单刀直入地,问微飏,“你不喜欢隋染和贾颖吧?” “她们欺负我,我为甚么要喜欢她们?”微飏老老实实地承认,顺便还皱了皱鼻子,表示的确十分不喜欢。 锦王妃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又放松了三分,笑一笑,伸手摸一摸小姑娘头上梳出来的双环,轻声问: “那现在我告诉你,隋染失踪了,你高兴吗?” 微飏站住了脚,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锦王妃。 这是个聪明人。 甚至可以说,这是个极为犀利的聪明女人。 她非常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助她的丈夫。 微飏几乎可以肯定:锦王此刻,已经在假山的另一面,静静地听。 “昨天我去郭姐姐家玩,她没心情陪我,坐了一会儿就把我赶出来了。就是因为隋染失踪了。” 微飏细声细气地小心回答:“我当时就想着,虽然她平常挺跋扈的,也欺负过我,可我还是不希望她出事。所以我想进宫去跟皇帝爷爷央求,救救她。 “但是皇帝爷爷那时好像正忙着,千山说,帮我转告,就让我回家了。我觉得心里闷闷的,才去了况家玩。” 她仔细地“解释”着自己的行踪,又道:“好好的一个人,就失踪了,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了,我怎么会高兴呢? “梅会的时候,还有后来去紫宸殿陛下跟前的时候,我虽然年纪小,可我也看得出来,锦王殿下和王妃您,必定都不喜欢皇后娘娘。 “那若是皇后娘娘失踪了,你们会高兴吗?” 当然,会的。 只是,谁敢说出来!? 锦王妃满面惶恐:“小小的年纪,怎么乱说?!谁说我和殿下不喜欢皇后娘娘了?娘娘照看我们多年,极为慈蔼。” “是吗?”微飏茫然地摸头,似乎是不甘心一般,还想接着往下问。 锦王妃连忙岔开话题:“那正好,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去郭家时,可听说了,隋染失踪前,曾去过贾家?就是贾颖家?” “听说了呀!”微飏立即点头,一双眼无辜又纯净,“不是说,她都进了贾家的门,后来才不见的? “不过贾家下人说,阿染姐姐常常一个人跑来跑去,所以他们以为她走了,就没管她。” 锦王妃的眉心紧紧地蹙了起来。 贾家写在京兆府的供词,可是“在门口外头”,而非“进了门之后”。这区别就大太多了! “是郭小娘子告诉你的吗?” “是的呀!郭姐姐说,是隋家的夫人和大小娘子去她那里哭的时候说的,那应该错不了。 “郭姐姐还说,那二位从她那里直接去东宫央求了呢。昨天我回到家,听见街上有兵士宣告,说京城有拐子了。可就是太子殿下命人去宣告的?” 锦王妃看着“天真的”微飏,露了一个微笑出来:“不是。那不是一回事。那是锦王殿下奉命彻查失踪人口案,所以令刑部去通告百姓的。” “哦。那也就是说,皇帝爷爷把营救阿染姐姐的差事交给锦王殿下了?没交给太子?”微飏一脸的似懂非懂。 锦王妃的笑意更盛,忍不住再次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顺手揽了她的肩,往旁边走去:“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知道。走吧,咱们去看放生池,听说兴福寺的放生池锦鲤极多,非常好看。” 一大一小,一个静女其姝,一个蹦蹦跳跳,相伴而去。 锦王从假山后慢慢地走了出来,身侧还跟着一个一身劲装黑衣的护卫。 “你说,是这丫头的话是真的,还是京兆府的供词是真的?”锦王的双眼眯了起来。 护卫不以为然:“隋家的女人们,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此刻她们不攀贾家,太子还能倾力帮忙。若是把太子这钱袋子攀下来,太子急了,还不定放弃哪头儿呢!” “你是说,这是隋家攀扯贾家?”锦王的双眼眯得越发厉害,一张俊脸竟带了三分煞气,“她们攀扯贾家做什么?难道,贾家真的可能牵涉其中?” 护卫语塞。 锦王慢慢地再度迈进观音阁,却见那解签的老僧已经无影无踪,不由失笑,低头走出来,站在大殿门口,轻声吩咐: “传话下去,彻查贾家。包括他家的铺子、庄子、各种下人陪嫁之类。 “千山之前曾跟着陛下,与那两个拐子擦肩而过,所以画了图,就在京兆府。令人好好地拿着那两张图,一一查访!” “不用,避讳么?”护卫犹豫,“若是逼得急了,万一那隋家小娘子真落在拐子手里,怕是会被……” “灭口?若真是贾家,那就肯定不会。”锦王笑了笑,“贾家怎么敢得罪太子妃?顶多也就是藏严实些罢了。” 第八十八章 一个小精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听说当初千山陪着陛下救了你的时候,曾见过两个拐子。这事儿你知道吗?”锦王妃还在套问微飏的话。 微飏蹲在放生池边大呼小叫地看着锦鲤,假装没听见。 这个套话也太直白了吧?! 欺负自己是小孩子吗?这种方式可太让人生气了! 不!理!她! “不是说就连那画图,都是石磐进宫找千山要的?”锦王妃轻描淡写地往放生池里撒着鱼食。 微飏的声音停了下来。 锦王妃她,竟知道这件事! 杨贤妃在宫里给锦王留了人手,这个可以理解。 但锦王居然肯将这样隐秘的消息都跟自己这位表妹妻子分享,可见锦王对她的信任倚重,以及对她的能力十分肯定。 这个人,不能轻视。 自己的思路,还是有些窄。而且,前世的十几年太后当下来,自己似乎,对于很多小节、细节,都太不小心了。 反省片刻,微飏抬起头来看她:“啊?王妃您说什么?” 所以,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装傻。 锦王妃明白了,好笑地看着她,忍俊不禁,欠身伸手摸她的头:“没说什么。问你来了多久,饿不饿?要不要随我去喝杯茶吃些点心?” “我倒是可以啦。”微飏嘻嘻地笑,“可是王妃现在状态不同,我听我娘说过,有了小娃娃的女子,是不能随便在外头吃喝的。” “倒也,没那么紧张。”锦王妃的手在腹上轻抚,脸上洋溢出身为母亲的骄傲和幸福。 微飏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站起来专心仰头看她,赞道:“王妃娘娘真是我见过的最清雅的女子了。像,嗯,像……十二花神里的水仙!” “十二花神?”锦王妃发怔。 呃。 微飏忍不住悄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 前唐刚出现了花朝节,到了明末时,袁宏道的《瓶史》才算将十二花神定了稿子…… “嗯嗯,就是,十二花神啊!一年十二个月,每月有一位花神主位。十二月便是水仙——江南那边传过来的说法,锦王妃不知道吗?” 微飏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演戏。 看来要赶紧请舅舅把十二花神的事儿悄悄传扬出去了。 “虽然没听说过,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比方。谢谢小阿芥了。”锦王妃笑着伸手去捏微飏婴儿肥的腮。 微飏哈哈笑着躲开跑远,招着手喊:“那我们去吃茶吃点心!”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锦王妃莞尔一笑,小心地慢慢踱步过去。身后两个侍女,亦步亦趋。 两个人在净室坐下,锦王府的随从们端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茶点,又特意拿了一个食盒打开了给微飏:“这些口味重,我们王妃吃不了,小娘子却是可以吃的。” 微飏笑着捏了一块蟹黄饼咬着吃,对着坐在上首的年轻女子道谢:“王妃真好,出来这么匆忙,却还想着我!” 锦王妃端着茶的手僵住。 正在此时,外头一个护卫轻轻叩门:“禀王妃,京兆府那边查到了线索,王爷先过去了。属下护送王妃回府吧?” 锦王妃立即便站了起来,笑道:“既然你爱吃,这些就都给你留着吧。等我出了月子……” “嗯嗯!等您出了月子,请况家姐姐们去玩时,我一定也要跟着!”微飏脆生生地截了她的话,算是催着她走了。 锦王妃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 况之华听说她安全出了寺,这才松了口气,去寻了微飏,不客气地在她额角上敲了一记:“你这小精怪!” “我怎么了?!”微飏叫起撞天屈。 况之华哼一声:“我怀疑你故意利用这趟行程,但我没有证据。可我即便没有证据,仍旧要警告你:下次再玩这种把戏,不许挂上我!” “可以挂我啊!”况雨霏兴奋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微飏,压低了声音叽叽咯咯地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锦王呢!他长得可真好看!” “他好看?!”微飏惊讶,“你是不是也没见过桓王?” “没有……”况雨霏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京城人都说,桓王进京之前,锦王殿下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也就是说,桓王殿下……” “桓王殿下是天下第一美少年!”微飏丝毫不打算替桓王谦逊,直接把大拇指竖到况雨霏的鼻子前面,“他比锦王都好看!我见了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少年!” “貌若潘安?”况雨霏激动得双手抓住微飏的大拇指。 “颜如宋玉!”微飏忙把手拽回来,贼贼地笑。 况雨霏双手一拍:“卫玠?!” 微飏挑眉摇头:“兰陵王!” “休要胡说!”况之华微微蹙眉,“高长恭的下场可不怎么样!” 微飏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想说,桓王殿下能文能武,还相貌昳丽……” “那就说他好看,却不能乱比。”况之华警告她,“他若是高长恭,谁是高纬?你这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微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是说,他真的那么好看吗?我也想看!”况雨霏两只眼睛都快变成星星了。 况之华伸手揪了她的耳朵,威胁:“你再这么大声,我就回家告诉爹爹,让他把你嫁到江南去,以后再也回不了京城,一个美少年都瞧不见!” “我舅舅说,江南盛产美人儿!”微飏急忙伸手去帮着况雨霏挣脱大姐姐的钳制,“哪儿都有美有丑!可是我舍不得霏姐姐离开京城! “回头我帮霏姐姐挑姐夫,我请皇帝爷爷帮着挑!华姐姐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况雨霏忙也哭着认错求饶。 况之华这才松了手,哼一声,虎着脸吓唬两个小的:“让外人听见你们胡说八道,别说你们俩,就是我、微环,都嫁不掉了!” 况雨霏顿时怯怯的。 微飏的眼神却怪异起来,左右看看并没有什么人,歪头看着况之华,低声问:“华姐姐,您到现在还没定亲,难道也是我们的缘故?!” 况之华顿时脸上一红,追着微飏就要拍她的屁股:“你这小精怪!” “啧啧啧!我回去就告诉高伯母,让她赶紧给大姐姐看人家!大姐姐恨嫁了!”微飏双手拢在嘴边“喊”,声音小小的,眼神却满溢着戏谑。 况之华住了手,腮上粉红,心里却咯噔一下: 自己的心事,连胞妹都似懂非懂,怎么这小妮子,竟似是知道三分?! 第八十九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心里存着事儿,也就不大张罗着玩耍。拿了自家做好的点心出来请了况家姐妹尝了新鲜,又陪着况雨霏撒了个欢儿,便示意石磐出面,提醒大家该回去了。 况之华倒无所谓,可况雨霏却是好不容易才出门放风,哼唧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被姐姐拽上了车。 眼看着嘉定侯府的马车进了角门,微飏轻轻地在车里顿一顿足。尹叔会意,就势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去桓王府。”微飏轻声吩咐。 翠微睁大了眼睛。 石磐看微飏。 微飏不做声。 马车停在了桓王府的后门,微飏吩咐尹叔:“去跟他们说,我来寻康王殿下玩耍。” 尹叔应声而去。 “康王殿下这个时辰应该在宫中。”石磐忍不住说道。 微飏垂眸:“我知道。” 一会儿,后门大开,去了门槛,尹叔直接将车赶进了桓王府。 来迎接微飏的是红袖。 一见是她,微飏的表情一下子松了下来,笑吟吟地搭着她的手从车上跳下来:“红袖姐姐好!” “可当不起小娘子这一声姐姐。”红袖受宠若惊,先冲着她和石磐屈膝行了礼,又冲着翠微点点头打了招呼,这才笑道: “殿下正跟梁先生梳理那件案子,有些地方正想不明白,两个人对着发愁,可巧小娘子便来了!” “是吗?”微飏挑挑眉,摇头笑,“那怎么可能?你哄我玩呢!” 红袖一边引路,一边笑着表示绝对不敢:“咱们殿下说了,您虽然年纪小,却宿慧天生,再三告诫我等,断断不可生了轻慢之心,吩咐咱们一定要小心服侍呢!” 呵呵,呵呵。 “这话必有不尽不实之处。然而从红袖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这么爱听。翠微,昨儿你才绣好的那个荷包呢?我夸了细致的那个?”微飏笑着指使自己的侍女,“送了你红袖姐姐,谢她开了我的心。” 翠微含笑从腰上现摘了一个簇新的豆青地绣粉色梅花的缎面荷包下来,双手捧了过去:“姐姐别嫌弃,将就赏人吧。” “赏人?那可不能。我们这些人的针线都一般,这样精致的荷包,我得好生挂着,羡慕死她们!”红袖说着便接过去,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地看,然后大大方方地直接挂在了腰间。 这一下,翠微对红袖便生了亲近之心。 微飏笑得两只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桓王府占地极广。他们从后门进去,一路行去,穿过了整个花园、后院,才到了前院桓王的书房:宣和书斋。 就在书斋的院子门口,红袖想了起来,往斜后方指了指:“梁先生住了泉室。那楼高,站在上头能瞧见整条曲江。 “后院还有一眼井,听说是跟山泉水通着的,比我们家其他井里的水都甘甜。梁先生素爱饮茶,停云便撺掇着先生跟殿下要了这所院子。” “说到停云……”微飏笑了起来,回头对翠微道:“你帮我记着些,下回见着舅舅,得跟他要些好茶来。” 翠微笑着答应。 微飏抬头看着书斋的名字:宣和,心头轻跳。 “嵇康《琴赋》有序,曰:余少好音声,长而翫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猒,而此不勌,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於音声也。 “我府中各样人等都有,唯缺抚琴的高手。所以这书斋的名字,倒要宣和一下情志,聊表我自嘲之意。” 桓王已经接了出来,看她仰头,不由笑着解释。 微飏撇撇嘴:“你有多少抑郁烦闷需要宣和的?刚才我跟况家两位姐姐去上香,说起你来,我说你可比兰陵王。 “况家大姐姐还呵斥我,说若你是高长恭,那杀了高长恭的高纬是哪个?你倒好,公然弄个书斋匾额来宣泄不满了。” 桓王语塞,摇头苦笑:“哪有这样多的说法?” 转身带着微飏往里走,却见书房门口,台阶之下,梁擎已经静静站在那里等了。见状,翻个白眼开口埋怨: “我早说让你改,你不听,非要她比出几个故事来,你才知道厉害。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便在此等细微之处。” “桓王殿下,您可要听梁先生的话。”微飏仰头看着桓王,笑得天真可爱,“他鬼心思多,最善于把人往坏处想。您现在不需要谁喜欢,只需要不得罪人,这一条上来说,他可是最合适的参赞了!” 梁擎僵硬。 桓王失声大笑,又忙收住,却又忍得辛苦,回头看看梁擎的眼神,终于放弃了表情管理,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我干嘛?你不是吗?”微飏斜他。 梁擎“呵”了一声,眼神从她脸上飘开,自语一般:“一个小毛丫头,嘴巴却这样毒辣,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说着话,拂袖转身,进了里屋,扬声叫了停云来点茶:“前儿那一碗打得好。” 听说微飏来访,停云早就激动得备好了茶器,巴不得这一声儿,脆脆答应了就去忙活。 这书房一看便是桓王的性子,阔大宽敞,一张足有五尺长的条案摆在书架橱柜之前,上头摆满了卷宗册纸。 微飏好奇地上前去翻看。 没有一个人阻止她。 一边翠微帮着红袖整理了长榻矮几,又摆上了干鲜果品、点心小食,便手拉着手悄悄退了出去。 石磐拽个椅子,抱了一盘果子边吃边看他们三个。 “前天夜里,太子曾经密诏东宫左卫率楚鸣善,还叫多添了四个火盆。有人曾见崇仁殿里冉冉黑烟。”桓王的声音轻轻慢慢。 所以,那时就在烧毁什么东西? 微飏轻轻皱一皱眉头,又松开。 此事,当与太子无关啊!他怎么反而先做出了这样令人生疑的动作? “你们兄弟可真是没一盏省油的灯。”微飏仍旧翻看着条案上的册纸,目光也只在字里行间逡巡,口中却笑着调侃: “大哥进京没半年,眼线已经安插进了东宫。二哥看着一心都在老婆孩子上,可那双手却早就伸进了皇宫。” 桓王和石磐的脸色一变。 梁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袍襟袖口:“先杨妃怎么可能不给他留人手?也正常。” “能知道千山画图是出自石磐要求,这人手可不简单呢。”微飏的目光落在了某个卷宗的一行字上,眼睛一亮,伸手把那个册子拽了出来:“这个,有意思!” 第九十章 拽一条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是什么?”桓王凑了过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巧地从微飏手中抽出了那张二指宽的小纸条。 “计相贾某之妻王氏,常以琅琊王氏后人自诩,其实不过浙东一小姓。永兴伯遗孀徐夫人与之亲善……” 梁擎垂眸细想。 “这一徐,与三皇子妃的那一徐,有关系罢?”微飏双手拄着桌子看他。 桓王颔首:“未出五服的堂姐妹。” “……二人亲善,而王夫人为了怕自己琅玡王氏后人的谎言被戳穿,常不肯令娘家人进京,所用者泰半为永兴伯旧属的家人。” 梁擎看着这张纸条上后半段,紧紧皱起了眉。 石磐也格外不以为然,插嘴道:“这简直无稽之谈!再怎样好,也不会用对方先夫的老下属的家人吧?这拐了多少道弯儿呢?” “可如果,其实他们几家子,都是一个主子呢?”微飏抬手,轻轻往西北方向指了指。 三皇子的信王府,正在那个方向。 桓王和梁擎的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贾某做这件事的动机。可贾某其实并不是太子的人,而是三皇子信王…… 桓王和梁擎面面相觑。 “锦王殿下,知道么?”梁擎冷静到可怕,“若他知道是这样,他还会一查到底么?” 微飏耸耸肩。 她现在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不用在这种事上说太多——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就是。 “这个消息,咱们得找渠道,放给锦王。”梁擎转向桓王,“那时没让殿下去碰这个案子,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丝后悔。” 桓王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从整体局面上来看,这件案子的确牵涉了太多的人,计相、太子、三皇子,说不定还会把他先父——先文惠太子扯进来。他不插手,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如果从查案的角度来说,案子交在锦王手里,他们这些知情人,会很担心:查不到底。 这种事,只要留有一丝余烬,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妖魔鬼怪,会死灰复燃。 “我记得上次梁先生曾经问过一次:这些失踪人口的流向是何方……”微飏接着在条案上翻找,低头乱看。 可是她没有料到的是,梁擎居然轻轻开口:“若这背后的主使真的是那一位,那主要的失踪人口,必定流向西边。” 西边? 西夏?! 微飏和桓王同时惊讶地看向他。 “我在西夏近十年,的确见到了许多的汉人,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我原以为,是边镇不力,所以曾经因此而气愤地沿着夏秦边境走过一整遍。” 梁擎坐到高背椅子上,整个人都瘫靠进去,头搁在椅背上头,两眼无神地看向屋顶,喃喃道, “可我发现,咱们的边军,跟西夏那边比起来,强得多了。 “当时我还在纳闷,既然如此,西夏从哪里掳去那么多汉人?原来如此……真是……没想到啊!” 桓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这跟信王有什么关系?” “信王的舅舅,在西边有一片地盘,固若金汤。”梁擎垂眉。 “这只是你们瞎猜。”石磐张口便道,“从全国诱拐人口,卖到西夏,这中间要打通多少关节?得有多少人搅进去? “若是贾某仍旧是太子的人,此事又只是这半年期间,我倒还能信三分。毕竟皇后娘娘这三年不是白做的。 “可若说此事乃是信王所为,我绝对不信!这个链条,即便当年先太子砍得急了些,没能把根儿挖出来,可毕竟因此杀了百十口子,算是一记重创。 “之后接二连三的大事,陛下待整个京城,都严厉得很。信王那时才多大?他若有那个本事把自己完全隐在幕后,那今日之太子,怎么也轮不到四皇子吧?” “可若是之前并不在三皇子手中,而是近些年才投过去的呢?”微飏反问。 桓王和梁擎的目光忽然同时一亮,对视一眼,低下头去,迅速在条案上翻找起来! 他们也想到了。 微飏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贾某这条线,不仅往上通着太子和信王,往下还通着买家和掮客。既然上头那条线动起来会令锦王投鼠忌器,那么下头的各位,尽可以大刀阔斧,狠狠地割过去! 有些人,即便藏得再深,此时怕也会被揪出来半截狐狸尾巴。 没有挖不松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锄头。 微飏坐了下来,在高背椅子上双脚一荡一晃,看向书房简洁到简陋的装饰,心中慢慢地往更远的未来——或者说,过去,联想。 前一世这个案子,连杀带贬,整个朝廷几乎被洗了个遍。 虽说那一位的势力不仅没动,反而有所增强,但新上位的官员们,心思都单纯了很多——纯坏,或者纯狗。 像贾某这种不深挖都看不出他到底是谁的人的,几乎没有了。 ——弄清敌方和我方,是所有斗争中最要紧的一步。 叛徒和眼线,太要人命了。 “我这就让人把消息放给锦王!”桓王兴奋地握着几张纸匆匆走了出去。 微飏歪头看着他几乎飞起来的背影,不由失笑:“他这是送功劳给人家呢,居然也不心疼的?” “桓王殿下虽然在漠北受了七年苦,但心地仍旧天真纯洁,就像一团火。”梁擎低声说话,声音中有浓浓的伤感。 微飏笑容一顿,抬头看向梁擎,却闭口不语。 屋里的气氛渐渐低落下来,安静如斯。 “咱们走么?我去叫翠微?”石磐站了起来。 她受不了这种安静的尴尬。 “好,我吃一盏停云的茶,就来。”微飏答应。 隔间里早就打好了三盏茶的停云兴高采烈就要端出去,却被借月死命地堵着嘴摁住:“你等会儿!有没有点儿眼色?!” 屋里只剩了梁擎和微飏。 “你要留在这里了?这里可不安全。”微飏眼巴巴地看向梁擎。 她很担心她的梁半朝会被裹挟到那些未知的危险中去。 为一个两世都早夭的皇长孙殚精竭虑,除非最后荣耀万方,否则,下场岂止是悲惨?! 梁擎抬眼看她:“不然呢?十个皇孙,小娘子见了有一半了吧?有谁比得上桓王殿下?除了他,谁配?!” 谁配让我为之驱策?! 微飏噎住,直直地看了梁擎半晌,方悻悻放弃: “茅坑里的石头,臭硬臭硬的!” 第九十一章 瞒不瞒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还有一件事。”微飏郑重看着梁擎。 终于不装相了? 梁擎有些紧张,挺直了后背,庄重地看着微飏,等她开口。 “若贾某等人真是信王一系,那隋染的性命,可就堪忧了。我不确定锦王会不会顾忌她。 “这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我想请你跟桓王殿下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能救她。” 微飏说着,见梁擎似乎有些失望,甚至露出了狐疑之色,忙又道,“只要你救她的命,我救你的事情,就算扯平了,怎样?” 梁擎十分不解:“隋家很重要?还是这位小娘子很重要?” “你说呢?”微飏叹了口气。 梁擎再看她一眼,忽有所悟:“嗯,人命很重要。” “停云,茶呢?”微飏开心地笑了出来。 能听懂,就是也想得到。就还是她前世的那个梁半朝。 停云含着一丝委端了茶出来:“已是微凉,不好吃了。” “嗯,我看看。”微飏欠身看了看绵密的泡沫上那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山水画,笑了笑,“明儿我送茶叶过来,你可得仔细收好。” 停云大喜,用力点头。 梁擎在旁边扬起了嘴角。 等微飏离开,桓王也走了回来,梁擎当着他夸奖:“借月机灵,停云纯净,真是极好。殿下能否把这两个孩子正式送我?” 咦?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心情这么好? 桓王愣了愣,笑着答应:“回头便把身契都给了先生。”又问,“阿芥小娘子可是又有什么话说?” 梁擎皱了皱眉:“殿下怎么也叫起了她的乳名?” “在梅会上被皇祖父叫开了,如今大家都这么称呼。”桓王摊手笑道,“我也是入乡随俗!” 梁擎顿时对端方帝表示不满:“哪怕是直接喊了闺名呢!也总比这样四处宣扬人家的乳名强。” 牢骚一番,又把微飏的请求说了,一双丹凤眼笑成了一条线:“爱惜人命这一条上,小娘子和殿下倒是不谋而合。” “天下凋敝久矣。”桓王叹了一声,先让借月:“叫雁翎来。”然后才对梁擎道: “我才到漠北时,幽州守第一件事便跟我诉苦,说人太少,都给北狄抢了去了。可不论是垦田、植桑、纺织、经商,没有人,就什么都是空话。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不论是什么好处、多少财富,都抵不上你手里有人。只有人在,其他的才有实现的可能。 “皇祖父定鼎之前,天下经历了前朝接连六个昏君、近百年的搜刮,所以才能区区数十年便成功改换了朝代。 “我记得端方三年第一次全国查询结束时,户数不过三百多万,人口也才八百多万(注)。 “那时候皇祖父拿着那结果,叹息了半天,说,国朝五十年内,必须与民休息,否则,天下再乱就在眼前。 “可如今才不过三十年,朝廷和宗亲,竟然已经不拿人命、人口当回事了,这简直是,自毁!” 桓王说到这里,痛惜之色,溢于言表。 梁擎默默地听着,轻轻颔首。 “此案,不论锦王查到什么地步,我都要跟在后头,暗中,查到底!”桓王低低地说着,坚定无比。 梁擎抬眸看他,笑着重重点头。 一个面目普通、衣着低调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了书斋,站在房门口拱手弯腰:“属下环首来见,请殿下吩咐。” “你去找那个叫隋染的小姑娘,救她的命。”桓王简单吩咐了,想一想,又道,“但不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 真正觉得自己无事一身轻了的微飏哼着小曲儿回和国公府。 马车上,石磐奇怪地看着她:“昨天把隋染的事情托付给陛下,小娘子都没现在这么轻松,怎么?桓王比陛下还信得过?” 说到最后,石磐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微飏白她:“当然不是!陛下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没有之一! “可是陛下又不会亲自去做事,他总要吩咐谁去,然后他吩咐的这个人说不定又会吩咐谁,最后这件事落在谁的手里,陛下根本就控制不了。 “这转来转去的人里头,谁家的三亲六故、同窗战友、酒肉兄弟,谁知道会牵扯着什么狗头猪脸的关系?” 微飏边说边掰手指头,又撅撅嘴,手撒开一摊:“可是桓王就不一样了!他吩咐的都是他的人,他的人直接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尤其是那些从漠北跟来的人,京城里一身一口,都依附在桓王这杆旗下。不客气地说,对他们来说,旁人,甚至包括陛下和我,那都是敌我莫测的。 “我把事情托付给桓王,自然是比托付给陛下更容易接近我的目的。这个跟信不信得过是两回事!” “亏得您是这么说,不然陛下要伤心坏了。”千山带着笑的声音忽然响起,车门上轻轻一叩,“小娘子,小人就坐在前头车辕上。 “陛下让问问您:如今为了这宗案子和隋家那丫头,宫里宫外都乱着。您除了想救那孩子一命之外,可还有其他的要紧事?” “千山,你以后再这么神神鬼鬼地偷听我说话,我就让陛下发配你去西夏做卧底,十年之内你休想回来!” 微飏先凶狠地警告了一句,然后才换了声气:“旁的事情就没有了。你既然听见了,就替我跟陛下说一声吧。” 千山等了一会儿,疑惑地问:“呃,小人要怎么说呢?” “怎么听的怎么说啊!这有什么的?”微飏眨眼皱眉,看向石磐,“他往日里也这么欺上瞒下?陛下知道吗?” 石磐扶额:“小娘子,千山是好心……” “他是陛下的将军,又不是我的。他什么都不该瞒的那个人是陛下,又不是我。你居然还替他说话!?你们是不是有好多事儿都瞒着陛下?”微飏起了疑心,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石磐。 石磐苦笑,连连摇头。 “这个,小娘子,何官无私,何水无鱼?许多事,本来就是瞒上不瞒下的。”千山迟疑着解释: “陛下曾经说过,他眼里不揉砂子。所以有些事儿,该不该报给他,怎么报给他,让我们自己划线。” “这话倒也对。”微飏托腮想了想,道:“不过我不一样。 “告诉我了,什么都能商量。可若是瞒着我,事后却又被我知道了,那就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石磐和千山,甚至还有旁边坐着的翠微和车辕上的尹叔,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第九十二章 漫长的一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回到家、躺倒在蕉叶堂自己的卧室床上,微飏只觉得从头到脚都疲倦得在呻吟。 可还没等她合上眼,一个陌生小丫头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活活泼泼的样子,话是对翠缥说的: “娘子说,破天荒头一遭,侯府小娘子亲手给咱们小娘子下的帖子,来的又是高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她怎能不亲自见见?让咱们小娘子便再累,也必须出去一趟。” “不去不去就不去。”微飏躺在床上闭着眼发脾气。 翠微忙进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累得翻个身抱着被子拱进床帐深处的样子,不由得便是一阵心疼,转身走了出去,张口便道: “娘子让你传个话,你还真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拿腔拿调的!不就是个妈妈?又不是高夫人亲自来了!闭嘴!等着!” 微飏在床上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睁圆了眼睛:“哇!翠微威武!今儿来的这是她妹妹青粲吧?她居然能凶成这样?” “哟?一有热闹看,你就精神了?翠微还打算求我跑一趟呢,看来是用不着了?”石磐靠在门框上,抱肘睨着她笑。 微飏吐吐舌头,从床上跳下来,照照镜子,嘀咕一声:“好在头发没弄乱。”大步走了出去。 果然,院子里一个机灵淘气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规矩着!谁准你四处乱瞟了?”微飏故意虎了脸。 小姑娘吓一跳,忙规规矩矩站好,眼睛看着地上,屈膝行礼,口中辩解:“婢子头次来蕉叶堂,怕冲撞了小娘子,想早些摸清环境……” 站在微飏身后的翠微脸上一黑:“摸清?还早些?你是谁家的眼线卧底吗?你摸清这些做什么?蕉叶堂关你什么事?你这是哪来的心思?在家里时你学的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院子角上有棵大槐树,耳房窗下有棵桔子树。你们看着她,先在槐树底下罚站半个时辰,再在桔子树下罚站半个时辰。” 微飏哼哼地笑,指指一张圆脸上偏生着一张樱桃小口的淘气丫头,“叫青粲是吧?早晚是我的人,今儿先给你立立规矩!” “小娘子,她在家里被我爹一罚就是顶着铜盆跪一个时辰,这就站一会儿,太轻省了!”翠微狠狠地瞪青粲。 “大冬天的,就先这么着。且看改不改得过来,改不过来,回头我再想法子收拾。”微飏笑眯眯,“你还不相信你家小娘子我么?” 翠微这才松口气。 出了院子,身边没了旁人,翠微又低声替妹子说话:“……她小,管不严就闯祸。但心思最单纯,只一个爱热闹。求小娘子当她是个不懂事的猫儿,多管管就好了。”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也不过是打翻些东西、偷吃些好的、撒个娇耍个赖呗。看在它可爱的份儿上,只要还记得本职工作是抓老鼠,我就都能原谅。”微飏轻飘飘给翠微交了个底,快步往林氏的院子里去。 高夫人对况家姐妹在兴福寺偶遇锦王夫妇又进退有度,且微飏并没有过多在外停留的事情,极为得意和满意。特意遣人来夸奖微飏,又让送来一份况雨霏的帖子。 “霏姐姐让我冬至过后挑一天,或者我去她们家、或者她来我们家、或者我们出门,不带况大姐姐,去玩一天。”微飏很直白地当着侯府管事妈妈,将帖子递给了林氏。 林氏满面堆笑:“霏霏最乖了!你看看,她心里想着你,却又不肯给两家大人和你添麻烦,所以只说约着一起玩,却没规定死了日子,怕咱家有安排。真是想得周到的好孩子。” 管事妈妈原本因听见“不带况大姐姐”这句话而僵硬的脸,一下子被林氏说得笑容温软起来:“我们二小娘子虽说淘气,可该循的礼节还是会循的。” 微飏托着腮,两只脚在椅子上晃荡了两下,笑嘻嘻:“冬至是大事,等——都忙过再说吧。我让石磐姑姑也进宫问问,若没什么别的安排,我再给霏姐姐回话。” 迎着那管事妈妈惊讶的脸,笑道,“妈妈回去跟高夫人说,我可喜欢霏姐姐了,请夫人放心,我们俩一定好好玩!” 那管事走了。 林氏有心想问问女儿今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看看微飏累得都打蔫儿的样子,便开不了口,忙让翠微:“叫了软兜抬她回去。” “奴婢背着回去吧?等软兜弄来了,怕小娘子就睡着了。”翠微笑着一哈腰便把微飏背了起来,大步出门。 临出院子,荀阿嬷追了出来:“青粲呢?” “回去放下小娘子,我再回来跟阿嬷说罢?”翠微极为识趣。 荀阿嬷含笑颔首。 “做得好。”微飏模糊地在翠微背上夸了一句,便放心睡了过去。 嘉定侯府的管事妈妈回到府中,脚下生风,急急去回高夫人的话,又胆战心惊地问:“这位三小娘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高夫人惊喜交加,眼里顿时涌上泪来,拿了帕子去擦:“她是说,她要问问陛下,如果陛下点头,她会带着霏姐儿去见驾!” “去见驾?!不用大人们带着?”管事妈妈张口结舌,“三小娘子在陛下跟前,有这个体面?!” “你懂什么?”高夫人嗔她一眼,“如今这小阿芥乃是陛下跟前的第一红人!她实际上,就是个没名分的公主!陛下的心头肉!” 说着,叹口气,又拭泪道,“如今,我这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有了这一层关系,别说华姐儿、霏姐儿,便是瞻哥儿的前程婚姻,咱们就都不用愁了!” 屋里站着的两三个妈妈侍女,不由得对视一眼,相顾骇然。 “哦对了,老夫人是不是又叫了大郎媳妇去立规矩?快去,叫回来,说我有差事让她去做。”高夫人想起来,忙吩咐道: “等离了老夫人那里,让她去厨房打个转儿,自己看看爱吃什么菜,晚上让厨房做了,然后就回自己院子去歇着吧。 “晚上我去服侍老夫人,让她在家等着大郎。如今年节,大郎虽是个散差,却也累得慌,让她多体贴体贴她丈夫。 “她是个老实听话的好孩子,我这个婆母啊,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这个长媳,我可是娶着了呢!” 高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下人们听得合不上嘴。 今儿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九十三章 骗子名叫徐云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到蕉叶堂,微飏晚饭都没吃,有气无力吩咐众人看好了那个满脸机灵的青粲,自己便一头倒在床上,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早起。 微飏睁开眼,摸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先要了一碟子绿豆饼,连吞三块,喝杯水缓了一会儿,才去了练武厅。 今天国子监考试。微诤早就传了消息回来,今儿的午饭回家吃,还点了一桌子菜,还说要带一个外地的同窗回家。 对于最后这一条通告,微飏十分不满,请了石磐一定把这厮的那个所谓同窗好友的底细都查回来。而且,结果必须在微诤回家前告诉自己。 所以,早饭后,石磐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便带了一个信封交给微飏:“还真让您猜着了,这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 微飏愕然:“我还以为是个纨绔帮闲,怎么还弄了个骗子?”接过来细看。 “令兄这脑子啊,身边真得有几个聪明人看着。”石磐觉得好笑,靠在窗下榻上,翘了脚枕了手,心闲地唠叨起来: “那监生的来历还没查到。但他却绝对不是什么阳瓜州主簿的儿子——” 阳瓜州? 那是哪? 微飏听得一脸懵。 “阳瓜州就是,靠近吐蕃和南蛮的一处才归顺过来十来年的羁縻州。肯去那边做官的都是附近的人,否则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朝中认得他们的人少之又少。”石磐解释道。 “哦,云南!”微飏恍然大悟。 “对对!”石磐点头。 微飏笑了起来:“这人倒聪明,他只说他是当地的人,不通咱们的言语风俗,光装傻就能装上半年。之后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那就无所谓了。” 翻看那两张纸的资料,念那名字,“徐云客。” 皱了眉头:“姓徐?” “对。永兴伯夫人、三皇子妃的那个徐。”石磐玩味地笑了笑。 微飏低头看那资料: 阳瓜州主簿徐旺,三皇子妃族亲,中举后在本乡为恶。永兴伯夫人献计,令其远赴云边为吏,勒令只不许逼反百姓,其他可由其自便。 徐旺至阳瓜州三年,富贵无极。生子徐超。 徐超年初赴京,途中染病回转。后随从暗害之,顶替其行往京城。未几过山,遇匪,留其于山寨。 此子三日后负徐超行囊现于山匪近处县城,详绘进出山寨图纸,助其县剿匪,大胜。仆死于其役,而匪尽斩首。 入京进学,此子拜永兴伯府,言语颠倒,伯夫人徐氏不悦,仅令其入国子监,而再无往来。乃求司业赐表字云客,自此以徐云客行世。 此子言语宽厚,极精滑。酷爱杏林方术,常有鬼神之论。 友崔集。数次欲近刑部高尚书子,不得。 自小二郎入国子监,常在其面前温柔以待路遇之商贩幼女,并极口表示若家有小妹,当宝爱如命。小二郎乃主动与之结交…… “一个宠妹人设就搞定了,我这哥哥……”微飏愁眉托腮,半晌,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来得早点儿娶个嫂子来管着他才行!” 石磐笑。 “不过,这人既然自己是个赝品,怎么还拼命往刑部尚书的儿子身边凑啊?”微飏说完这话,自己便是一愣,狐疑道: “他接近我哥哥,不会也为的是混到高尚书跟前去吧?” 尤其是自己刚刚走通了嘉定侯和高尚书这条路…… “他接近令兄自然是为了小娘子你。”石磐嘲笑她,“小娘子难道没听说?令伯母今天早上巴巴地给令堂送了一笼子活野鸡和一笼子活兔子,说是自己娘家送来的,给小娘子或玩或吃,还说让别嫌弃呢!” 微飏稍一思索,哂然一笑:“高夫人得了我的好处,自是拼命对我大姐姐好。这倒是应该的了。” “其实这样的人,当面拆穿也没什么不行。不过令兄怕是没法子因这件事有什么长进。” 石磐眉飞色舞出主意,“最近小娘子恰好也没什么大事儿了,不如让令兄陪着多玩玩?想必那位徐云客也乐意得很。” “快算了吧!大冬至节的,我再给家里招了不痛快来!”微飏十分想过个安生年,一转念,自己又嘿嘿地笑: “姑姑这个主意好!哥哥有同窗在,祖父和大伯他们恐怕都得收敛着些!咱们这日子消停了!” 微飏拍着手笑,令石蜜:“快,趁着哥哥还没回来,赶紧叫你娘来一趟!” 听着石蜜蹬蹬蹬跑远,石磐挑眉:“你还想安插奸细了?” “什么叫安插奸细?!这是我家!我吩咐他们好好款待客人,这是我当主人的本分!”微飏强词夺理,自己也笑: “上回我看田妈妈收拾哥哥院子里的几个家伙,那手段阴柔狠毒的!石蜜的两个哥哥如今都在细竹院。 “不过,听说哥哥原先那两个小厮哭着喊着不肯走,我哥心软就又留下了。这回正好,借着这个人,正好把那俩憨货换了。” 一时田妈妈来了,微飏眼泛精光恶狠狠地细细暗授机宜。 眼瞧着午时将至,林氏那边令人来告诉她:“你哥哥怕是路上有耽搁,你别饿着,先吃吧。” “我不!我要等哥哥!”微飏索性直接去了林氏的院子,跟着林氏一起坐等。 直到午错时分,微诤带着一个年轻清瘦的后生,两个人鼻青脸肿地进了和国公府。 巧的是今天和国公听说嘉定侯高夫人对微琅表达了喜爱之情,立即便跑去找况侯蹭酒饭,并不在家。微家大郎也出了门。 焦氏虽说看着两个大孩子狼狈的样子好笑,却想着自己刚刚对林氏示好,竟不嘲讽,只满面笑意地吩咐微诤: “去见你娘吧。一会儿有话好好跟你娘说,别自找不痛快啊!” 果然一旦进了林氏的院子,原本还有一丝怯色的微诤顿时抖起来了,撇着嘴跟被他搭着肩膀的谦恭少年显摆:“放心!我娘最疼我了!没事儿!” “哥。”微飏站在林氏里屋的榻上,推开了窗子,探出头来,目闪寒光地看着微诤,“你又闯什么祸了?!” 林氏一听,原本坐在桌边,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一看微诤的模样,一双柳眉倒竖起来: “微诤!你给我过来!跪下!把嘴闭上!跟着他的拨儿、弦儿呢?给我死过来!!!” 第九十四章 小人还踹了他两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诤几乎是本能下意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院子里。 跟着他的年轻人往前迈了一步,刚要开口,忽然身边倏然多了一个人,胳膊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 耳边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恭敬轻缓地响起:“这位徐监生,我们娘子管教儿子,您先随小人去歇歇?” 年轻人身子一僵。 他记得很清楚,微二往家传信的时候,只说了要带一个同窗回家过假期,并没有说自己姓徐。 所以,是回来传话的小厮多话。 徐云客缓缓地放松了自己的肩膀和后背,乃至全身,含笑偏头,看着发话的那个仆从打扮的人,低声道:“说清就是,何必动粗?” 那仆从随即松手,叉手欠身:“得罪先生了。” 徐云客大袖款款,跟着那仆从,慢慢地走到了厢房,有人开了门,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先生先歇歇,我们娘子教训小郎,没有半个时辰完不了,何况还有小娘子在。” 虽然很想看看微家是如何训子的,但此刻所有的选择只能是保持微笑听安排。 徐云客慢条斯理地迈步进了厢房,然后被关住了门。 两个童儿和两个媳妇迎了上来:“屋里预备了我们二小郎君和先生的洗澡物事,还有换的衣衫,不知先生可要先沐浴?” 这勋贵人家,竟对自己这等穷酸书生,是这样的待客方式? 徐云客只稍一踌躇,便微微笑了笑:“这个样子,委实也是见不得林娘子。那便洗洗换换吧。” 居然便泰然自若地宽衣解带,一身细白皮肉地进了大浴桶,舒舒服服地泡着澡,目光所及,正是蜀锦所制的全新衣袍。 蜀锦。 一两蜀锦十两金。 这该是微诤的衣裳。 可国公府刚见着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地放在这儿了。 真……真他娘的有钱啊! 徐云客滑进了浴桶,闭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正房。 厢房的门一关,微诤便被拎进了正房。连带战战兢兢的拨儿和弦儿。 “微诤你给我闭嘴,敢说话我就绑了你堵上嘴!”林氏气急败坏,先一声断喝,接着冲着拨儿弦儿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闯祸还带着旁人?!” “是……是……”弦儿很想说清楚,但在林氏的目光下,舌头发硬,实在是说不出来。 拨儿立即抢话道:“是我们刚出了国子监,回来的路上,旁边几个人高谈阔论的,说咱们三小娘子的坏话!” 微飏的眼睛轻轻一眯。 林氏一愣,疑惑起来:“阿芥有什么坏话让他们说的?” “说,说……”拨儿偷眼看看微飏,垂下头去。 这时候,弦儿却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稳稳答道:“有人说小娘子小小年纪、多智近妖,有人应和,说小娘子妖孽现世、迷惑君王……” 林氏脸色一白,呆呆地看向微飏。 却见微飏神情淡然,端凝正坐。 “然后呢?”不知何时出现的石磐双手抱肘,脸色沉得锅底一般,死死地盯着地下跪着的三个人。 “徐小郎坐在马车里就高喊了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妖言惑众!咱们小郎就忍不住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弦儿叹口气,继续低声续道: “那边马上,一个是靖安侯家的小郎,一个是礼部尚书家的独子。” 礼部……礼部那个一根筋的老头子就算了。 可是冯家!? 微飏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冯家啊!女学里,不就是因为他家的女儿过生日,才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么?” 众人惊觉。 对啊! 就是因为冯橙的生日,搅进去了被众人孤立了的邬喻、因此而对自家小娘子下了狠手的贾家小娘子和隋家二小娘子、甚至还波及了的被长公主殿下直接从女学退回善国公府的崔莹。 荀阿嬷,甚至林氏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微飏。 小姑娘昂首挺胸,高高在上,目光却瞄向了门外窗外的远方。 “后来小人听着那声音,发现,说咱们小娘子年少智广的,是礼部家那位;说妖孽惑君的,是冯家的。” 弦儿根本没看见微飏的样子,自顾自低头絮絮,“小郎君下了马车喝问时,礼部之子只管讲道理,那冯家的却是一拳就挥在了徐监生的脸上。 “后来就乱了。等到被大家拉开时,四位的脸上都不好看。小人想着,这番模样回了家,想必四位小郎谁都讨不了好去。 “所以小人留心了一下那二位。分开时冯家那位过去关切礼部家的,似乎还想跟着一起走。 “礼部家那位十分礼貌,只作了一个深揖,然后就自己走了。后来看着冯家那位上车的时候,好似摔了一下袖子。” 微飏的目光轻轻地落到了弦儿的身上,凝视片刻,转向目瞪口呆的拨儿,轻轻笑了笑,看了看林氏。 早就听呆了的林氏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直了直腰,问道:“怎么着?竟都是小郎的事儿,你们两个就木头一样,半个字都没有、拦都没拦一下的?” “拦了拦了!我们拦了!没拦住啊!”拨儿急了,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微飏一个眼风飘去旁边。 石蜜二话不说,一步跨上去一个嘴巴抡起来抽在了猝不及防的拨儿脸上!啪地一声!几乎要响彻了整个院子! 厢房里几乎要在浴桶里睡着的徐云客瞬间惊醒! “怎么了?” “哦,想必是咱们娘子在管教人呢。” “水温了。” “您再泡会儿么?小人再给您加点儿热的?” “嗯——不了吧。” “那需要小人帮您搓些澡豆吗?后背您搓不到的。” “……好。” 正房。 拨儿的牙被打掉了两颗。 “娘子在说话,你喊什么?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微飏偏着头看着他问。 拨儿和弦儿同时瑟缩了下去。 “说吧。谁拉了?为什么没拉住?” “小人拉了。”弦儿低着头,声音中有一丝委屈,还有一丝愤懑,“可是冯家那位张嘴就喊,说咱们国公爷的爵位是懒驴打滚泥浆里硬沾来的! “他说,说咱家那根传世的朱缨大枪根本就没一个人能举得起来!说小郎君也就是在国子监里混混日子罢了!还说小娘子不过八岁就懂得了狐媚惑主! “小人听到这里,就没拦着小郎。还狠狠地在那……那位公子的肋下腹上踹了两脚……” 弦儿的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跪在一旁的微诤惊讶地看着他,喜上眉梢的样子,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行啊你小子!干得漂亮!” 第九十五章 年节玩骗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样惹是生非,你还夸他?!”林氏狠狠瞪了微诤一眼。 微诤忙收了手低下头去。 “弦儿拖出去,打十板子、扣三个月月钱,好生重学一遍规矩!一个月内,不许出门!”林氏沉声宣布。 弦儿松了口气,沉默着,咚地一声,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 旁边拨儿抬起头来,目露希冀。 “拨儿的老子娘前儿刚求了我,要去城外庄子里养老。你回来的正好,这就回去,搬家过去,好生奉养你父母晚年吧!”林氏端坐,眼神冷冷。 拨儿惊恐地直着身子:“不,不!小的自幼服侍小郎……小的一心一意就为了小郎……” “下去。”林氏可不负责给这些人解惑。 微飏则笑得更意味深长,告诉荀阿嬷:“您去帮着搭把手,顺便问问他一家子,最近有没有碰上什么好心人之类的。” “不……”拨儿脸色惨白,直接瘫在了地上。 所以,看来真有。 “哪儿说哪儿了。你只要能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我就饶你一命,也不为难你的父母家人。”微飏仍旧微微笑着,眼中却闪过寒光。 “是,是大郎君。咱们小郎说定了要去国子监,大郎君当夜就找到了小人家里,让小的引着咱们小郎胡闹,多多地得罪人……” 拨儿偷着觑了微飏一眼,见她面露不信,忙指天誓日:“大郎还给了小的父母二十亩地!给了小的五百贯钱!地契就在家里!” “是,大伯父亲自给你的?”微飏冷冷地看着他。 拨儿哭丧着脸:“是。小的实在是,不敢违逆大郎君。大郎君说,这国公府,早晚是他的……” “好。我知道了。你跟你父母去庄子上吧。好好活着,不得离开。”微飏盯着他,一字一顿。 拨儿打个寒颤,战战兢兢地缩着肩膀答应。 “跟弦儿一起拖出去。打断他的腿。”林氏几乎要咬碎了牙。 微诤则完全怔住,坐在自己的脚上,愣呵呵一言不发。 拨儿和弦儿被带了下去。 荀阿嬷忙要上前去搀扶微诤。 “不要扶他。他以后的路,只能自己走。谁都扶不住。”微飏轻声开口。 林氏看了她一眼,心疼地看向儿子,狠狠心,别开脸,咬牙命人:“去跪祠堂。跪到你爹回来,自己去跟你爹认错!” 旁边荀阿嬷连忙给下人使眼色。 两个管事媳妇走过来,一左一右扶起了他,推着他转身。 微诤忽然回头:“娘,我知道错了。这回我真的知道了。我去跪祠堂。您别伤心,以后我做事,一定会多想想。” “那就好。”林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微诤去跪祠堂了。 微飏则陪着林氏客气地见了徐云客一面。 先致歉,再请他自己用饭,说明女眷不便相陪。最后安排了细竹院的小厮相陪。 “六合和白蜡都是老实孩子,徐监生有事但请吩咐他们就好。”林氏慈蔼极了。 微飏俏生生地坐在林氏身边,隔着细纱帘,歪头笑道:“徐监生可是我哥哥头一个带回家来玩的朋友呢!” “正是。还请不要客气,拿这儿当自己的家。我们诤哥儿混帐得很,进家先管教也是常事,徐监生还请别放在心上。 “晚间他父亲回来,再跟徐监生叙话。”林氏和气地说完,便命人带着徐云客去细竹院安顿、用饭、歇息。 徐云客也不多话,谢了款待,安静出去。 人一走,林氏便叹气:“人家这么老实的孩子,可别被你哥哥连累了才好。” “那不能!”微飏笑一笑,“他是三皇子妃和永兴伯夫人的远亲,背后这么大一座山,他自己不肯去靠而已。” 林氏惊讶。 微飏嘻嘻笑着嚷饿,让人装了食盒,提着公然去了祠堂,就陪着罚跪的微诤吃了午饭,跟他说了对徐云客的安排,这才回自己的院子。 翠缥给她漱口盥手,低低地禀报:“……那位徐监生很是泰然自若。眼看着便知许多吃食不曾用过,却丝毫没有露怯。 “六合说,他抓徐监生那一把,用了五分力,那位竟没生气,极难得。 “刚才让六合去送了一封信到吉祥客栈,交给一个姓段的。六合背了人拆开看了,是一封家书,报平安的。还埋怨两位徐氏都看不起他,自己结交权贵手头紧张之类的。” “六合去了?”微飏的手一顿。 翠缥点头:“我让他仔细看看,回来一定说一声。” 这个徐云客简直是胆大包天! 自己明明是个赝品,居然还有那个胆子跟被顶替者的父亲要钱! 微飏越想越觉得好笑,让人请了石磐来,饶有兴趣:“这个骗子太有意思了。便挖地三尺,姑姑也请一定把他的来历查出来。” 说到这里,石磐悻悻地挠了挠脸:“此事陛下已经听说了。在宫里大发雷霆,把千山臭骂了一顿。还说要罚我。” “啊?”微飏愣住。 “那人来历不明,云贵又多少数民族——这个词儿是陛下说的,就是,说是会用毒的蛮子多。”石磐的眼神落在旁边,明显地不安, “陛下说,若是因这个人,让小娘子伤了一根汗毛,就要剁碎了我……” 微飏失笑,心头温暖,吐吐舌头笑道:“你跟陛下说,咱们就是年节无聊,碰上个玩意儿,所以逗个趣儿。 “他若是不放心,便让人赶紧把这厮的底细查清楚了,我没了兴趣,自然就赶这骗子走了。” “……陛下还说,知道小娘子是承袭了家乡‘年节玩骗子’的旧俗,可也要注分寸。毕竟外头如今还乱着,万一玩砸了,牵累着自己,就不好了。” 石磐好奇地看着微飏:“小娘子的家乡不就是太原?太原有这样的旧俗?我怎么不知道?” 微飏从一听到这个旧俗就笑软在椅子上,摇着头喘不过气来,半晌才笑着给端方帝圆谎: “就跟京城流行看踏摇娘参军戏一样,我们那边旧时曾有段儿评话书,正题我都忘了,俗称叫‘年节玩骗子’。 “说的是一个骗子在年节间行骗反而被骗的故事。故事老得很,如今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难为陛下,只听我说过一回,竟能拿来揶揄我。” “不过,”石磐想想自己也笑,“这个玩法挺好。喜庆热闹,也痛快。” 第九十六章 二重“揍”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这边若无其事,可林氏心里则开了锅一样难受。 原本以为,大房不过就是占占自家的便宜就算了,如今竟摊出来这等丑恶心思! 自己女儿竟然还为了他的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地就去结交侯府长辈,还打算着去陛下跟前替他们家的亲家说好话! 这种事,但一深思,林氏只觉得眼前发黑头上发晕,气得下午嘴唇上便起了两三个泡。 微隐回府,一看林氏的模样便笑了出来:“怎么?这是趁着我不在家,偷吃了什么好的不成?还装了幌子出来!” 林氏一看他就想起微家大郎,恼得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帘子一摔自己进了卧室。 荀阿嬷忍着气上来,低声把午间发生的事情都报给了微隐。 微隐铁青着脸,抬手就把桌上的茶壶茶碗都砸了地上:“服侍你娘子,不要出去!” 抬腿去了正院。 和国公从嘉定侯府回来,喝得开开心心,吃得嘴角流油,连往日里怎么挑怎么有毛病的小儿子都看着顺眼了三分: “嗯!你况家哥哥说得对,还是你会教孩子!阿芥才八岁就知道帮衬亲戚了。当然,皇上阿哥赏的那个女官也不错,阿芥已经好些日子没来气我了……嗝……” “父亲可知道,大哥给了诤哥儿小厮五百贯钱二十亩地,让他勾引着诤哥儿在国子监打架胡闹,得罪越多的人越好?”微隐面无表情,直话直说。 和国公眼也不睁:“你放屁!大郎最孝顺!” “父亲,诤儿在国子监已经打了无数架,今天考试回家的路上,还跟礼部谈家和靖安侯冯家的两个儿子打了一架。” 这样得罪人的事情,微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和国公瞬间醒酒:“哟呵!臭小子出息了啊!怎么样,一对二,赢了没有?!” 微隐被噎得眼冒金星。 “哎呀!打个架而已,什么大事儿?靖安侯他们家老的,当初跟我也打过不止一架啊!赢过吗?就说他赢过我吗?哼!” 和国公说到这里,得意地直拍胸脯! 微隐深吸一口气,心里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要生气,这是亲生的爹。然后才再度压着火气,道:“父亲,您没听清楚我的话。 “我是说,是大哥给了诤哥儿小厮好处,让那小厮引着诤哥儿往得罪人的道儿上走。诤哥儿得罪人,父亲,就等着咱们全家得罪人。 “父亲您到底明不明白?这比把诤哥儿往勾栏赌场里引诱,还要蠢,还要坏!父亲,大哥毁掉的不仅是咱们家的血脉,还可能是咱们全家!” 说到最后,微隐终于忍不住,紧紧攥着拳头吼了出来。 和国公被他吓得呆住,眨着眼没说话。 外头周管家的声音忽然响起:“大郎君,您别干站在门口啊,您请进,国公爷和二郎君都在里头呢!大郎君您别走啊!” 微隐满面愤怒,一跃而起,大步跨过去,一脚踹开门,冲着外头被周管家拽住的微佑一声吼:“大哥!你给我进来!” 一个时辰后,和国公府紧急请跌打损伤大夫进府,临走的时候重重给了酬金。大夫淡定出门,抹一把汗,摇头叹息:“能打成这样,也是高手啊!” 蕉叶堂里,微飏得到消息:“大郎君被国公爷和二郎君一起打了一顿,脸上身上都是伤,倒没动骨头。只是整个年节,怕是出不了门了。” “他大房不是想要儿子吗?年节不出门不是正好?”微飏冷笑一声,命人去告诉荀阿嬷: “以父亲的名义,给大伯父多多地送些黄精鹿茸去,厨房里也吩咐下去,每天必要给大伯父上枸杞韭菜!” 荀阿嬷目瞪口呆:“小娘子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翠微气定神闲:“石磐姑姑教的。” 蕉叶堂里,石磐在自己的房间,好好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看看门窗:“关得挺严实,没着凉啊!” 一时六合回来,听说微飏正等着回信,索性直接来给小娘子磕头:“林家大郎交代过,让听小娘子吩咐。” “你们田家教的好。石蜜也很好,我也很喜欢。”微飏看看身边的小侍女,一脸的笑。 自从六合进了院子,好容易这两天才像个小大人一样的石蜜,瞬间变成了小娃娃,几乎要钻到她哥的怀里去了。还是被六合瞪了一眼,才规规矩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那都是林家大郎教规矩时,看小人一家子惫懒,格外严格些。”六合自谦了一句,然后干脆利落地进入正题: “那位徐监生让小人去寻的姓段的,极好找。说是往来京城和云贵的一位大客商。每回进京都住在吉祥客栈。 “这段客商听说小人是替徐监生送信,满面堆笑地接了过去,十分熟稔。又嘘寒问暖,还说在阳瓜州时便与徐家相熟。 “小人试探着描述了一下徐监生的模样,那段客商只感慨了一句京城居大不易,说徐监生瘦了,怕是徐主簿要心疼了。 “那段客商还赏了小人一百个大钱的赏钱。还说他明天就启程回乡,年后回了京城,若是徐主簿有回信,就送来咱们府上。” 微飏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姓段的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不成?怎么这么顺当就赖上了自己家一样? “小人推脱说那该送去国子监。国子监正月初八便开学了,徐监生在咱们家怎也住不到姓段的回来。他这才尴尬地笑了笑不说了。 “出来后我到对面酒馆儿里去问,倒都说那姓段的的确是个往来云贵的客商,已经做了十几年生意了。 “若不是小娘子早就查到姓徐的是个骗子。小人打探到这个地步,恐怕也是深信不疑的。 “小人便追问那酒馆的伙计,这姓段的是做什么生意的。那伙计支支吾吾的,小人把那一百个大钱都塞给他说是茶钱,他才悄悄地告诉小人说:是个什么生意都敢做的,而且,常年在京城,只年节才回云贵。” 什么生意都敢做。 这话说得可够大的! 微飏一声嗤笑还没完全出口,忽然脑子里一念闪过,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客栈?” 第九十七章 做个木头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吉祥客栈。” “那酒馆呢?” “吉祥酒馆。说是跟对面客栈是一家的本钱。” 吉祥酒馆。 这就是前两世,她的梁半朝被绑架的地方。 这么个地方,居然跟徐云客有关系!?还牵扯到一个姓段的客商,以及徐云客与三皇子妃敌友不分的关系…… 微飏神情冷峻,挥手令六合回去:“没事了,以后也绕着那个地方走,省得人家认出你曾打听,让姓徐的听说了,不大好。” 眼看着她的表情不对,满院子的人都收敛了三分呼吸。六合更是缩了缩肩,心里暗叫糟糕。 可眼看着小娘子不对劲了,现在肯定不是追问的好时机。罢了罢了,只能等机会,让妹子帮忙探问探问了。 转过身,微飏却直接回房去写了一封信,令石磐:“姑姑,烦你现在就送去桓王府,给梁擎。” “怎么这样严肃起来?”石磐上下打量微飏,“不就是个客商么?” “姑姑,你知道什么叫‘什么生意都做’么?”微飏指指她手里的信,“跟这位什么生意都做的段姓客商有往来的,不是徐云客,而是徐家。” 石磐瞪圆了眼睛,一抱拳,拿着信飞快地去了。 ———————— 从祠堂里被放出来的微诤得到了父亲的一席长谈,习惯性恐惧半个多时辰之后,才被母亲解救出来。 当晚微隐和煦地款待了同样带着熊猫眼的徐云客。 瞧着父亲越来越喜欢这个同窗,微诤不由得也开心了起来。 可是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一回头,见母亲从舅舅家新要来的小厮六合,双眼紧紧地盯着徐云客的一举一动时,微诤心里也轻轻动了一动。 自己在国子监打架无数,一开始自然是拨儿挑唆,自己又冲动压不住火儿。可是后来呢? 不知道从哪天起,自己不论晃荡到哪儿,都能碰上这个号称自己驽钝其实举一反三极为聪慧的同窗。 再然后,自己打的架里,十有八九他都在旁边帮忙…… 微诤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碟。 自己的妹妹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国子监自然有很多人往自己跟前凑,夸妹妹的,故意骂妹妹博得自己关注的,还有特意来寻自己打架然后企图再握手言和的。 那些人都被自己不屑地赶走了。 唯有面前的这一位。分明是三皇子妃家的远亲,却说自己不想仗势欺人,所以从来不曾在别人跟前炫耀过。 还说他也有个妹子,自己自幼疼爱入骨,可惜四年前夭折了,思念至今。所以才看着谁家有妹妹的都格外亲近,街上哪怕遇见陌生的三四岁的小姑娘,也会温言软语地关切。 这些,会不会是另一种接近自己的套路呢? 可是皇子妃的远亲,哪里还用得着接近自己?他接近自己,难道能得到比依靠他的亲戚更多的好处不成? 还是说,他是替他的亲戚,通过自己,接近妹妹,进而达到拉拢国公府的目的,顺便还能在陛下跟前刷一波好感? 微诤吃力地思索着,不知不觉便喝得有些过量。 “诤哥儿,徐贤侄的学问可比你好得多了。你快敬他一杯酒,以后要好生与他切磋,也好长长见识,日后考个好名次。” 微隐勉励儿子,也是提醒儿子,不要光自己吃喝,也要注意待客之道。 可微诤却醉醺醺地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我有妹子,他有远房姑姑,我俩谁都不用考试。 “学问见识这种东西,爹啊,俗语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刚被亲人陷害被奴才背弃,我就长了一层见识。 “我回头,回头,嗝,还得被朋友出卖被知己诱骗,我才算是,把世上的见识,都,都见全了……” 微诤滑到了桌子底下。 微隐一脸的怒其不争。 徐云客则绰着酒杯,若有所思。 翌日醒过来的微诤早就忘了头天晚上的事,清晨起来去练了功,回到细竹院,见徐云客已经起身,还笑着问他怎么不多睡会儿。 又兴致勃勃地问徐云客要不要去京城各处游玩,还一一列举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地方,甚至还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和妹妹一起去一趟林家的铺子玩。 好在徐云客还算理智,指指自己和他的熊猫眼:“顶着这些?那不是去满京城地丢人么?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微诤这才反应过来,乖乖留在家里敷药养伤。顺便练功读书。 三天后便是冬至大节。 冬至头天下午,微飏故意去问微诤:“眼看着该祭祖了,怎么,徐先生还不去三皇子妃或者永兴伯府吗?” 微诤漫不经心地回一句:“那两家子又不祭祀姓徐的。云客已经出发了,去了终南山。他明天就在那边的寺里住一宿,后天才回来。听说约了去跪经。” 自从前唐有了“终南捷径”这个成语,终南山最多的便是装模作样的修道隐士。好在后来这层不要脸的窗户纸被捅破,假道士们纷纷抱头鼠窜而去。 可这一场闹剧,却帮着道士们占下了许多好地方做观堂修行。是以渐渐的,山中景色好的地方都成了道观,寺庙反而渐渐被挤出了山。 如今终南山最有名的一座寺庙,便是终南山麓的观音寺。 “那地方女客居多吧?”微飏顺嘴调侃。 微诤板起了脸:“虽说观音如今渐次女相,但在唐之前,称观世音,现大丈夫相,最宝相庄严有求必应的。 “当初祖母拜观世音时,常念叨说,菩萨现女相,是为了女信众们方便,你倒拿来说笑了!你心中可还有敬畏?!” “哥哥……”微飏张口结舌,一个虎扑过去,跳着过去摸他的额头,“你还好吗?何时信了佛教了?” “我没信。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前提也是要敬的。你这张嘴便调侃的毛病,得改。”微诤一本正经。 微飏怀疑地看了他半晌,问:“哥哥,你没中邪吧?” “没有。”微诤昂头挺胸地走开,“我要做爹爹那样的人。” “那你信不信我和娘联手可以把你的腿打断?” “……为什么?” “家里有一个木头人,我已经够了,我已经够够的了!再多一个,我就劈了它,烧火,炖汤! 第九十八章 让他们看见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冬至。 端方帝打点精神走所有流程。 但是鉴于实在无聊,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甄三九有些着急。 千山在另一边,悄悄往端方帝那边挪了两步,低声道:“小娘子昨天下午给桓王府送了封信,但不是给桓王的,是给那个梁生的。” “什么!?”端方帝顿时精神百倍,斜了千山一眼。 千山低下头,低声道:“似乎跟梁生被迷晕的那个客栈,有些联系。所以小娘子让梁生自己决定,要不要查。” “自然要查。他不查朕也要查。”端方帝沉了脸,嘴唇轻轻蠕动,“先完了这里的事。回头你细细地告诉朕。” 千山答应一声,不动声色地又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甄三九轻轻松了口气。 待大朝会散了,左右相和几位尚书奇异地窃窃私语:“怎么陛下今年可比前两年注意力集中多了?” 甄三九听见,嗤笑一声。立即便被拽住:“甄总管,给透个信儿?是不是今年外邦进贡的宝物有陛下极喜欢的?” “还是刚才太子端酒时说的祝祷词陛下爱听?” “还是十位皇孙哄了陛下开心了?” 甄三九扫视了众人一圈儿,低声笑道:“陛下今年心爱的儿孙都在身边,自然是开心的。 “不过,明年各位大人若是能让陛下把心爱的孙女儿也诏到身边来,想必会发现大家的日子会更好过。” 说完,手里的拂尘一甩,跺着方步走了。 孙女儿?! 几个半大老头儿捋着花白胡子皱着眉,一边慢慢跟着端方帝往麟德殿领宴,一边互相探询着琢磨: “东宫又有喜事儿了?没听说啊!难道是三皇子的后院儿?” 忽然,礼部谈尚书反应过来,羞愧地抬袖遮了遮脸:“不是不是。三九总管是在说和国公府家那位。” 几个老头儿相顾挑眉,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谈尚书与之相熟?” “咳!我家那不懂事的小儿,前两天人云亦云,说微家那八岁的小娘子的坏话,甚至还提到了君上!老夫简直是汗颜无地!” 谈尚书说着,老脸通红,连连摆手,“惭愧惭愧!” “后来呢?”众老头儿一个比一个八卦脸。 谈尚书尴尬地摸鼻子:“我回家一看,那小孽障被微家二小郎君打得鼻青脸肿的。我家那妇人还心疼。我听说了事情原委,气得抓着又打了一顿。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微家那孩子竟还被罚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真是令我惭愧无地!” “微家二郎的教养是极好的,当起差来也勤谨得很。听太常说,自去了,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到今天还不曾出过一回错呢。” 左相说完,若有所思,转头看看右相,两个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对谈尚书道:“这样的人,其实倒挺适合礼部的。” 谈尚书一愣。 右相则转向刑部尚书高成,笑道:“说起来,老高,你跟和国公还有些转折亲?” “此事再议吧。”刑部高尚书本来不打算开口,此刻也只好帮着圆场,“微家二郎是个板正的死心眼儿,未必能做得来礼部。” “今日乃是冬至大礼,这种事儿,还是等吏部考功的时候再说吧!”终于听不下去了的计相贾泯冷冷地发话。 众人互相看看,默契地不再吭声,且转了话题,闲谈着往前行去。 那边端方帝去换大礼服。 千山轻轻把石磐所知的都告诉了端方帝。 端方帝沉默了下去。 原来此事关联到了老三…… “算了,朕不管了。让阿衍决定吧。”端方帝示意甄三九给他更衣。 “那……要不要告诉锦王殿下呢?”千山想了想,还是替石磐问了出来。 端方帝没作声。 千山意欲再说,被甄三九一眼瞪了回去。 唉,看来陛下真的是,一概都不想管了。 他们却不知道,昨天下午刚刚拿到消息,梁擎便当机立断,直接将消息放给了锦王。 今晨入朝观礼已毕,锦王立即便告假走了。 他得赶紧去核实这件事! “四弟那边怎么说?” “说绝无关系。” “看来此事他一无所知……” “这种事,信王即便是说,也是告诉景王,不会跟祺王说的。” “太子那边呢?” “只有些银钱往来,人口之事没找到证据。” “不是说,太子在东宫,曾经深夜烧过往来信件?” “咱们在东宫,没有人手。” “……抓紧布置吧。这一回,只好……算了。” 锦王的牙咬得紧紧的。 “贾某那边的直接证据找到了吗?” “画像上的两个人,都在城外贾某的庄子里,已经查实。地方远近勘查好了,请殿下下令,是今日动手,还是明天?” “若想措手不及,自然是立即动手!你去安排吧!记得要干净些。”锦王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把往三皇子那边的线,砍断。” 护卫猛一抬头,讶然看他:“殿下!” “我的目标本来是太子。拿下贾某,就已经斩下了太子的一条臂膀。这就算是大获全胜了。” 锦王端坐在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悠悠地看向天边,轻声道:“若是再把三皇子扯进来,只怕我马上就要面临两位皇叔的联手打压。 “更何况,万一真的挖断了三叔的根,那我岂不是真真正正地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反倒帮了太子的大忙? “四弟跟前,以后,我也不好说话了。” 护卫缓缓点头,勾一勾唇角:“还是殿下思虑周详。” “我出来,是不得不出来,是为了要让皇祖父看得见我,更是为了让朝廷众臣知道,二皇子一脉,还是有人的。” 锦王说着,笑了笑,回头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声音温柔下来:“王妃和继儿今天怎样?” “王妃在府中自是一切都好。出麟德殿时,小人见甄总管已经把六殿下叫到陛下身边去,跟着桓王和康王在一处。殿中还有四殿下照应着,想必也不会有问题。” “这就好!”锦王挥鞭,狠狠地打在自己的马臀上,“走!我们出城!” 后头一队护卫,催马跟上,顿时烟尘滚滚,飞驰而去! 第九十九章 虎毒不食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陛下大宴群臣之际,锦王殿下率兵围了贾家的所有庄子,里头正跟着祭祖的那两个人,都被抓住了。” 跟着忙乱了大半天,微飏也累得够呛,刚倒在床上想歇一歇,石磐便趋近前来,凝重地禀报事情最新动向。 微飏翻身坐起,紧张地看着石磐:“那找到那两个丢了的孩子没有?还有隋染?” 石磐沉重极了,缓缓摇头:“锦王有些急,正在刑求。” 微飏腾地一下跳下了床,破口大骂:“合着他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就傻啦吧唧去抓人了!?他刑求!他算个屁他刑求?就算是真审,也该交给刑部!” “是。刑部高尚书听见消息,当时脸色就变了,急急求去。 “陛下直接下令拿下贾某,命高尚书去主持审讯,命郭怀卿去拘禁贾府家人,查找那些失踪人口的线索。” 石磐顿一顿,轻声道:“陛下让桓王殿下去帮高尚书,让千山去帮郭怀卿,令端王去照看锦王……” 让案子最大的得利者三皇子,去照看案件的主持勘查者二皇孙。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方勉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除了这当叔叔的能管得住亲侄儿,其他人去了也没用。” “陛下就是这么说的。又叮嘱了不许让锦王轻易涉险,若有差池让端王小心着,之类的。”石磐也跟着叹了口气。 正随手扯了一支紫竹不求人在手里摆弄的微飏,忽然用力地把不求人摔在了被子上,低声怒吼:“这都叫什么破事儿!” “小娘子,陛下也是没办法……今天是冬至大朝,外邦使臣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家丑怎可外扬?”石磐努力地转述着甄三九让人传出来的话。 微飏闷不吭声,过了一时,道:“我去跟阿娘说一声,让哥哥带我出去走走。咱们去贾府。” “好。”石磐利落地命石蜜去细竹院先告诉微诤:“让你那两个哥哥都跟着小郎君一起去,顺便去偷偷跟荀阿嬷说一声,让青粲也跟着。” 石蜜满脸兴奋:“我也去吗?” “你不去。你太小,留下看家。” “……是。” 收拾好,脸上还隐约青紫的微诤骑了马,陪着妹妹出门。 “怎么今年宫中赐宴这么久?祖父和爹爹还不回啦?一会儿他们回来,却瞧着咱们俩出府来玩,会不会又训斥我? “大冬至节的跪祠堂,传出去可不好听。还好云客不在,不然我出门肯定得带着他,就没法陪着妹妹了。 “不过妹妹,咱们从四更天起就没闲着,陪着大人们祭祖行礼,你又陪着阿娘忙活善后。你不累吗?怎么还要出门?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微诤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别说微诤、石磐,就连赶车的尹叔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赶车的鞭子甩了个花儿出来,鞭梢险险在微诤马鼻子前头一晃! 那马顿时吓得四蹄立住,仰头歪脸,躲避鞭子。 “哎哎哎!你这!我才几个月不骑你就不认得我了?好好的好好的!吁吁,规矩着,好好的啊!”微诤的注意力立即全转移到了马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缰绳,开始跟马儿聊闲天、套近乎。 这一路上,众人默默地听着他从“今儿早起吃的什么草料”“最近出没出门去了哪里”,聊到了“家里的母的你看上了哪匹”“大街上不许瞎看别人家的马”。 “就我哥哥这性子,我忽然很同情徐监生。”微飏只觉得自己愤懑的情绪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或者说,对象发生了改变。 石磐赞同地点头:“若换成是我,我早打得你哥哥再也不敢跟我打招呼。” 马车到了贾府后门附近,便再也过不去了。 大批的禁军将这一片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芥,咱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不许下车,别出来!直接回家,回家!”微诤生怕妹妹被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挤到,堵在马车边上,看着微飏要掀帘儿下车,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微飏安抚他:“若不是为了来这里,我做什么要把六合白蜡、翠微青粲都带上?哥哥,放心,里头主事的郭府尹和千山将军,我都认得。” “是吗?那正好,我也跟着见见世面。”微诤一听妹妹准备充分,立即便让开了路,跳下马来。 石磐只拍了拍一个贾府后门外持刀警戒的侍卫的肩膀,那人警惕回头,一看是石磐,便惊讶地让开了一条路。再一看走在后头拉着微诤手的微飏,立即便又恭敬了三分,叉手欠身后退三步。 “你这威风够大的啊!”微诤眼瞧着明显是禁卫军打扮的众兵士对着微飏一个个都低头叉手,咂舌不已。 微飏白他一眼:“他们哪儿是对我?我这是纯粹的狐假虎威。他们冲的是陛下对我的疼爱。” 微诤失笑:“你倒是清醒。” 进了院子,千山和郭怀卿得了侍卫的传话,都奔了过来。 “三小娘子来得正好!”郭怀卿满脸是汗,慌慌张张。 千山也难看着一张脸,沉痛地走了过来:“小娘子,麻烦大了。” “别急,慢慢说。”微飏晃一晃哥哥的手,介绍给他们认识:“这是京兆府尹郭大人,这是禁卫大首领千山将军。 “这是我家那个张嘴就闯祸的傻哥哥。如今街面上乱,我哥哥国子监放了假,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就跟过来了。” “好说好说。”郭怀卿胡乱一点头。 千山却是见过微诤一面的,硬挤出个笑容来点点头:“小郎君请便,想四处走走看看,都不妨事。” 乖觉的微诤冲着二人拱拱手,并不多事多话,只安静地站在微飏背后看着。 看看郭怀卿那一脸的惶急,微飏转向千山:“出什么事了?” “我们进府扣人,却没找到贾家的那位小娘子贾颖。王夫人说,前天她不在家时,贾氏祖籍来了封信,让带着孩子们回去一趟。 “说是贾家老祖宗身子不大痛快,想见晚辈。贾相当天便让贾颖走了。王夫人说,连她都没赶上送一程。” 千山说到这里,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是,我们刚才搜查院子,在后院的一口枯井中,找到了贾颖。” “什么!?”微飏还没吭声,微诤先惊叫出来。 千山迎着兄妹二人匪夷所思的目光,硬挤出个笑:“还活着。只是,惊恐交加,呆痴了……连王夫人,都不认得了……” 第一百章 假痴作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去看看吧。”微飏叹了口气。 贾颖若是连王氏都不认得了,那千山和郭怀卿两个外男,就更问不出来什么了。 千山连忙带路:“先关在厢房了,也让家里下人烧了水,稍稍给她擦洗了一下。她的侍女还算得用,哭哭啼啼的,手脚倒麻利。” “你是说,她乖顺地洗了澡?”微飏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千山呃了一声,看了微飏一眼,有些不安地又看了看后面跟着一脸茫然的微诤,再瞟一眼正狠狠地瞪着他的石磐,努力地琢磨了一会儿措辞,最后道: “被绑了手脚堵了嘴,旁的倒没什么。应该只是又怕又饿。时间长了才变成这个样子了。” 微飏不再说话,冷了脸进了院子,看看厢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知道贾颖就在那边,大步走了过去。 从来都是挂着谦和面具、智珠在握站在别人身后的贾颖,这时候就像个神魂离体的傀儡一样,呆呆地看着头上的屋顶,由着身边哭天抹泪的侍女帮她梳头装扮。 微飏站在门口看了她许久。 贾颖一直痴痴地看着屋顶,丝毫没有往微飏这边给过半分注意。 “从来都是摆布别人的贾家姐姐,如今却已经任人摆布了。”微飏的声音悠悠远远地,轻飘飘地,飘进了贾颖的耳朵里。 贾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接着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向微飏。 “贾家姐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微飏。我在家中姐妹里行三,长公主殿下叫我微三。陛下宠爱我,只叫我的乳名,阿芥。 “所以很多跟我套近乎的人,都叫我阿芥小娘子。比如桓王殿下,比如千山将军,比如京兆府郭大人。” 微飏慢慢地走进去,在贾颖的面前蹲了下来,仰起头来看着她,露出一个可恶的微笑:“贾家姐姐,你还记得吗?你曾经撺掇着隋家阿染想要毁我的容。 “后来庄王殿下去了陛下跟前告了状,陛下从此看着你父亲不顺眼。我听说那之后,陛下驳了你父亲好几个条陈。 “太子殿下也在公开场合跟你父亲发了两回脾气,甚至拂袖而去。起因都是因为你想仗势欺人,却不自量力地欺到我的头上。 “嗯,这么多事儿,你肯定都假装忘了。不然,你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岂不是都是拜你所赐? “你父亲被罢了官,你母亲被充了官婢,心里怨恨的,肯定都是你。你被送去的地方人家,肯定也会常常地拿着这件事挖苦你……” “你知道是谁把我绑起来推进井里的吗?” 原本呆呆痴痴的贾颖,忽然开了口,眼皮一眨,双目便恢复了往日的灵动沉稳,以及高傲睥睨。 早就被微飏的一系列举动惊呆的郭怀卿等人屏息站在窗外,个个都咬着牙安静地听着。待听到贾颖忽然回应,几个人震惊地对视。 这个贾家小娘子,竟然有这般急智! 竟在离开枯井的瞬间,立即便判断出了当下贾府的情景,假装成了呆痴! 一个呆痴的小娘子,谁会注意?! 到时候只要甩掉贴身的侍女,就可以趁乱跑出去……以她的本领,那还不是海阔凭鱼跃?! 众人的脸色登时千奇百怪。 “现在的小娘子,都是这么可怕的吗?”微诤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和小腿肚都在不停地抖。 石磐懒得理他。 郭怀卿也觉得这个小郎君好生奇怪,挑高了眉毛打量了打量,却不肯对初次见面的人做出什么评价。 只有千山,习惯性地安慰:“在下倒见过不少女子,内外命妇、宫女小娘子们,厚道老实的居多。像贾小娘子这样聪明又狠辣的,绝无仅有。小郎君倒不必担心。” “哦?以贾家姐姐的聪慧,有谁能暗算得了你?”微飏微微笑了笑,站了起来,正好与端坐在椅子上的贾颖平平对视。 贾颖带着一丝轻蔑,目光从微飏的脸上毫不流连地掠过,淡淡开口:“我哪比得了你?稚童可爱,冰雪聪明,不过一面,就成了陛下最心爱的小娘子。” “不过,我更想不通的是,你是为了什么,被推进了枯井?”微飏自然不会被她带着走,张嘴就把话题拽了回来。 贾颖带着一丝不确定看向微飏:“就算我告诉你,你会在乎?” “我如果不在乎,你便呆痴了,也一样可以一辈子被关在掖庭做粗使宫婢。我又何苦来看你?”微飏微微笑了笑。 掖庭,宫婢。 为什么,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贾颖的心思往外飘了飘,又拽了回来,看向微飏,开始讨价还价:“我若告诉你,你能保证跟陛下求情,宽赦了我被牵连之罪,并发还家产……” “你爱说不说。”微飏不等她说完,站起来就走。 “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死不死、病不病,旁人的清白、性命,根本就不在你的心上!小小的年纪,城府深沉、心机狠毒……”贾颖的话又急又快,却不乱。 微飏根本就不听她说话,直接迈步出去。 “微飏!你回来!”贾颖的声音都变了。 微飏却懒得再进去,直接往外头,回手指了指里头,对千山道:“你去问吧,问什么说什么。 “不说就告诉她,西市卖人时,让她睁大了眼睛瞧瞧都是谁去买她。” 千山已经呆住了。 石磐从后头踹了他一脚:“问她隋染!” “哦,哦哦!”千山恍然大悟,但还带着一丝疑惑,“小娘子如何不亲自问问,心里也好踏实?” “我说她要是说瞎话我就把她卖去最脏污下贱的地方去,她能信我吗?”微飏指指里头,“你去吧。” “是!”千山服了气,忙躬身答应,抬手一抹脸,冷厉凶煞,手里扶着长剑,端起满身甲胄,大步迈进了房门。 郭怀卿满脸敬佩,忙上前步,低声问道:“小娘子,贾家实在找不到失踪之人暂存之地的线索,怎么办?”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微飏愁色上脸:“此事锦王做得实在是太急了。” “小娘子的意思,高尚书那边,应该知情?”郭怀卿松了口气。 微飏顿了顿,迟疑地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按说,应该是的。贾府里,应该只有人口进出的账目。” 郭怀卿的脸重新苦了下来。 账目!? 这更难找! 第一百零一章 好可怜好无辜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个可以问贾颖,也可以问王夫人,还有府中的小厮管家之流。未必都要你亲自去翻。”微飏斜睨郭怀卿一眼。 石磐跟着她的话尾哼了一声:“我们小娘子才八岁,帮着哄哄往日的同窗还行,要再帮着你们翻找证据,那成了什么了?” 这话可就有点儿听头了。 郭怀卿四顾看看,见众多禁军并府衙差役们,看似目不斜视,可一个个的脖子梗着,耳朵伸得老长,一看便知是在等着听八卦。 果然是不能在此地借重三小娘子了。 郭怀卿心里暗暗惋惜,却也只得慢慢地引着微飏往前院走,又问:“小娘子可还想要看些什么?” “我等一等千山。”微飏轻轻地长出了口气,“隋染到底怎么样了,我想看看贾颖到底知不知道。” 郭怀卿退后一步,郑重地朝着微飏长揖到地:“小娘子心胸宽广,实在令人佩服。” “她还是个孩子,谈不上。郭府尹去忙吧。”石磐皱着眉赶他走。她不喜欢微飏小小的年纪被人议论,哪怕是传颂称扬,她都觉得最好不要。 石磐发了话,郭怀卿知道自己不好再舔着脸求助,只好拱拱手告退。且带着自己的府衙差役们去搜。 过了好一会儿,千山才从厢房出来,满脸通红满脑门都是汗。 看着他这一身狼狈,原本刚才相信他所说的微诤,顿时再度两股战战:“千山将军,您还好吧?” “这贾家小娘子,实在是厉害。”千山擦了把脸,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叹道,“大约也就是阿芥小娘子能让她吃个闷亏了。” 微飏看着他。 石磐上去就是一脚:“快说!结果!?” “隋染是从她家走了的,后来被人迷晕掳了。可是拐子里有人认了出来这是太子妃的内侄女,那些人怕了,又送进了贾府,问该怎么办。 “可偏偏这么巧,她那几天无论如何再也无法见到邬喻,联系前些日子在桓王别院的事情,她觉得事有蹊跷,便想跟她父亲说。 “前天听说她爹回了府,她就匆匆过来找她爹,没让人通报,直接闯了她爹的书房。带着侍女,窗下偷听了这些话。 “他爹当时就让人把隋染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任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那些人把隋染拖出来的时候,她的侍女没躲利索,自己被抓了不算,还指望她能救命,供出了她。 “她爹当即下令把侍女带出城,又让把她推入枯井……” 微诤倒吸一口凉气。 几个人看了他一眼。 微诤急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还告诉那些人说,过不了几天,府中会传出小娘子病重不治的消息。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贾颖当时便想大喊,以惊动王夫人,谁知被敲晕了过去,等醒来就已经在枯井里了。” 说完,千山忍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独生女儿,千娇万宠到这么大,居然说害就害,竟还要生生把她饿死…… “她的意思是,她爹爹做的那些事情,她不知道,她母亲也不知道。而隋染的下落,其实不仅她不知道,连她爹爹也不知道。都是那些下头做事的人的错。”微飏忽然慢慢地将千山所述再度解读了一番。 千山一滞。 “两天两夜,没冻病没冻死。真是好无辜好可怜、又好坚强好有福气的一个大家闺秀啊。”微飏冷冷地给了个结论,转身吩咐: “六合、白蜡、翠微、青粲,还有姑姑,你们去帮着府衙的差役找账目。 “那东西绝对不少,所以藏的地方,不是密室机关,就是夹墙暗格。去查问府里的下人,姓贾的平常最喜欢在何处独处。然后,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微飏动了真怒。 熟悉妹妹的微诤一眼看了出来,瞧着千山和石磐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赶紧冲着他二人紧打眼色,让他们照做便是。 几个人转身走时,满面兴奋的青粲忍不住悄悄拉了姐姐翠微的手问:“阿姐,是不是咱们平常玩的那种藏藏找找的游戏?这次是找什么?” “找账册,就是,许多写满了进出数字的本子。” “哦。账册,那不应该在账房?” “不是,是秘帐。应该藏得很严实。” 微飏耳朵里听着,忽然一怔,忙叫住青粲:“你刚才说什么?” “婢子说,婢子……婢子说,账册应该在账房。”青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微飏的思绪一定,用力一点头:“千山跟郭怀卿说一声,找人清查贾家的账房,遇见看不懂的账册,都挑出来。 “还有书房书架上的书,也都细细地看一看,若有颠三倒四或者圈圈点点的,也挑出来。千万不要翻乱!兴许青粲的话,就是那个答案!” 千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大步走了。 一个时辰之后,几乎要把贾家拆碎了的石磐等人重新聚齐。再看看彼此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由彼此苦笑。谁知一回头,就发现连微飏和微诤也不遑多让。 甚至微诤的新锦袍还被挂破了一个大口子,蹭了不少绿苔雪泥。 “小郎君和小娘子这是去翻了哪里?”石磐愕然。 千山一脸无奈:“小娘子非要去贾颖被推进去的枯井看看。小郎君哪里放心,必要跟着下去,所以……就这样了。” 微飏毫不在意,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摊开,上头一个小小的蜡丸。 “这,这是什么?”千山和石磐都愣住了。 “我刚才去看贾颖,发现她竟是安然无恙的。既没有撞伤了腿脚手肘,也没有磕到脸上任意部位。 “这就说明,所谓推入枯井,应该是有人把她安安全全地放了下去,留在了里头。 “只是,枯井实在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贾某做父亲的,就算是想要害死女儿,也轻易不会想到枯井那种阴冷脏污、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总觉得,他会不会是下意识会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和最要紧的秘密,放在了同一个地方?也许那个枯井里,还有什么别的蹊跷? “我就试着下去瞧瞧。果然,在井下的一道裂缝里,被我发现了这个。” 第一百零二章 买家姓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千山忙命人叫了郭怀卿过来。 几个人围着这个蜡丸。 郭怀卿当仁不让,捏碎了蜡丸,里头是一个小小的纸条,打开了,是两行字,第一行:乙三四十二十七二六三九四一六七七六九二九三;第二行:一上二六二中四八三下下一五二五二七四。 微飏看着这两行字,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微诤好奇地看她:“笑什么呢?” “各处东西翻找的时候,没翻乱吧?”微飏抬头看向郭怀卿。 郭怀卿忙答:“原本都乱了的,但是刚才小娘子吩咐了,我让人照着他们记得的原样,又都摆了回去。” 话未说完,眼睛一亮,双手一拍,拿着纸条,撩袍便跑。 账目找到了。 一部分在账房,一部分在贾某平日里最喜欢去静坐的小书房。 整整齐齐十九本。 微飏打开翻了翻,没有事项的数字,和圈圈点点的闲书。 “我刚才草草对了对,都能对上,这就让人去对着誊出来。”郭怀卿极为兴奋。 接下来就是那些被拐走的人口的藏身之处了。 微飏抬头问千山:“贾家的庄子上,没找到?” “没有,锦王几乎把那几个庄子翻了过来,找不到。”千山叹了口气,摇头低声道,“陛下很生气。临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陛下手里的金杯都捏变了形。” 微飏低下头,没作声。 石磐看着千山,轻轻摇了摇头。 “走吧,天色已晚,咱们回去了。”微诤看了看现场有些微妙的气氛,决心开溜。 微飏点一点头。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两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欸哟喂!终于找到了!” 石磐和千山对视一眼。 微诤诧异地看向他们。 两个小内侍争先恐后:“三小娘子容禀!” “大朝会已经结束。陛下说,今天大节,三小娘子想必在家里圈的慌……” “陛下宣小娘子入宫!这就走!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 “陛下还说,令石磐好生服侍着,一眨眼都别让小娘子落单!” “知道了。”微飏瞬间笑得和婉,并不为难他们,笑着指指外头:“我就来,小公公们请外头稍等我一下。” 宫中的内侍,哪一个不是眉眼挑通的?立即答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微飏转向微诤:“哥哥,你也听见了。这么大的案子,这么烦,陛下心里肯定不痛快。我去看看,就回来。你跟爹爹和阿娘就说是路上碰见了,可别说露馅。” “我知道。告诉他们,不过平白多了人担心而已。妹妹也小心点说话,陛下若是不高兴,还得身边人才宽慰得了。你就逗逗陛下开心,就得了,啊!”微诤冲着妹妹挤眉弄眼。 微飏先被他逗笑了,吩咐翠微:“你们跟着我哥哥回去,记着不要多话。” “是,小娘子放心,我都明白的。”翠微会意,轻轻地摸了摸妹妹青粲的头。青粲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她。 冬至大朝加上赐宴,宫里忙得人仰马翻,现在满处都是匆匆来去收拾东西得宫人内侍。 微飏目不斜视地坐在端方帝御赐的软轿上,对于诧异看过来的目光,丝毫没有感觉。 她心里很不痛快。 想必端方帝也是如此。 果然。 端方帝正在看画美人跳舞。而且,是节奏最激烈的曲子,速度最迅疾的舞步。 大冬天的,画美人的脸上已经见了汗。 “陛下,三小娘子来了。”三九进殿禀报,并看了画美人一眼,犹豫道,“这……也不知道这个舞,小娘子爱不爱看。” “这个时候,她肯定不爱看这些。退下吧。辛苦了,赐狐皮暖帽一只。”端方帝心里装着事儿,懒得多说,挥挥手便让人都退下去。 卖了半天力气的画美人有些不大高兴,行了出门,恰好看见微飏站在外头,发着愣等。 “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微家三小娘子?”画美人忍不住酸溜溜。 微飏醒过神来,定睛看去,却是一个深眼窝高鼻梁、颇有异域风情的美人,哦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道: “你就是西域进贡来的?很会跳舞?被陛下封了美人的?今天冬至,你们那边今年进贡些什么?有没有会弹大忽雷的?拉火不思的?” 画美人脸色一变,哼了一声,也不答话,高傲地抬着下巴走了。 三九在她身后看着,同情地摇了摇头。 “甄总管,你那是什么表情?”微飏一边往里走,一边哼他。 三九呵呵轻笑,侧身引着路,低声道:“往日里陛下和小娘子都和善,好说话,便被这些人口口相传,成了最好欺哄的。 “偏她今儿倒霉。赶上这么大的事儿,陛下心里不痛快,小娘子也不高兴。她还偏上赶着找茬儿。 “刚才陛下本来赐了狐皮暖帽,见她一脸不懂事,恼了,刚吩咐我换成狗皮的。她还不知道呢。 “出来又跟小娘子泼醋,这不两句话就被小娘子兜脸啐回去了?老奴就说,她这接下来的日子,可好不了喽!” “得了吧!能进宫讨生活的,谁又比谁单纯多少?那真什么都不懂的,坟头上草都三尺高了。像她还能混成个美人,不错了!” 微飏心情不好,逮谁收拾谁。 甄三九也明白,笑着打躬不已:“是是是!老奴一时糊涂!” 端方帝在御案上无聊地摆跳棋,冲着下头招手:“来,阿芥,咱们下棋。” 他没有戴冠。 白发似乎比前几天相见时,更多了一些。 微飏的心里一软,兴师问罪的念头便浅了三分。 爬到御案前头,跪坐在三九准备好的大软垫子上,微飏开始陪着端方帝下棋。 甄三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以前,有这个案子吗?” “有。” “哪一世?” “好像两世都有。” “什么人做的?” “那个我可不知道。那时我年纪又小,整天被关在家里。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过有这么档子事儿。” “那关于这个案子,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这正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话:这个案子,已经绵延近百年。而最大的买家,始终都是:西夏李家。” 端方帝手里的棋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第一百零三章 我的长项:骂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西夏,皇朝姓李。 也就是说,这个人口贩子输送的方向,是大秦的敌人。 “这是,资敌!”端方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微飏屁股一歪盘膝坐在了垫子上,抬头看他,摇摇头:“至少我现在看着,他们应该是谁都不知道那边其实只有一个买家。” “也就是说,未必锦王能挖到这个根底?”端方帝脑子一转就知道微飏刚进来的时候在气什么了。 微飏轻轻点点头:“我刚才听说,他连被拐卖的人藏在哪里都还没找到。” “你觉得他能找到么?”端方帝眯了眯眼。 微飏迟疑了一瞬,塌了肩膀叹口气:“如果由着他找,他也能找到。只是找到的未必都活着罢了。” “果然如此,我大秦朝廷颜面何存!?”端方帝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猛地直起身来,高声喝道:“来人,传旨!” 殿门开了,三九疾步跑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急诏,令川滇巡查使班某,即刻回京,不得有误!”端方帝沉声道。 甄三九愣了一愣:“令班大人年后回京的旨意才传过去没几天……” “半个月前京里也没乱成这个样子!快去!用信鸽!多催几道!那厮一出京就不想回来。说严重些也无妨。”端方帝极不耐烦,胡乱摆手令三九快走。 甄三九只得欠身拱手,然后又疾步跑了出去。 “班某?是谁?”微飏觉得自己前世似乎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此人也不认得?”端方帝满面狐疑地看她,“可为什么事情你却都听说过?” 微飏双手托腮皱了眉:“我也觉得奇怪呢。不过,前两世此时我都被关在家里,要不养病,要不学规矩。又没人跟我说这些细节,我不知道也是常事。” 她随口敷衍了个理由。 前世她打定主意,既然非进宫不可,那就得好生搅风搅雨。所以对这些大事格外留心。虽然这个案子她的确所知不多,但因此而崛起的几个人,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其中,绝对没有一个是姓班的。 所以这个姓班的,要不然,跟自家神仙老乡和自己一样,都是系统bug;要不然,他就是死得早,所以没有在那个平行历史里留下姓名。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留步!请容臣先去通禀!”殿外甄三九的声音忽然大得出奇。 微飏看了端方帝一眼,端方帝脸上闪过厌烦,垂眸捡起那粒滚到不该去的位置的水晶子,不轻不重地丢进一个小洞。 那是一个必须有子的桥的位置。 “要我帮你出口气么?”微飏低声问了一句。 端方帝犹豫了一下。 “让开!”大殿的门被咚地一声大力推开。 端方帝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微飏看着,唇角弯了弯,整个人都放松地跪着挂在了御案的边沿,两只小脚丫一错一蹬,残存着雪泥的鹿皮厚底小快靴歪斜着,大剌剌地倒在了御用的明黄杭绸绣九龙舞天纹样的厚垫子上。 邬皇后进来时,就看见这个景象: 一个没品没级、家常裙袄、双丫鬟上简简单单绑了两条大红缎带的小丫头片子,正趴在崇高尊贵无比、象征着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御案上,跟六十七岁的当朝天子,下那个什么……跳棋。 这盛宠……不成体统! 深吸一口气,邬皇后庄严了神情,拿出了前唐长孙皇后劝谏千古明君李世民的劲头儿,挺胸抬头,迈着方步,慢慢走向前去。 “……皇帝爷爷耍赖!这颗子你已经走过了!你多走了一步!” “没有啊!哪儿走过了?该我了,我走了这颗子,这不挺对的?” “不对不对不对!您耍赖!”小丫头片子的声音噌地一下高了起来:“玩不起就别别玩啊! “这跳棋新玩法是我创的,这棋盘棋子是我做出来的,我送了您带着您玩儿,是我对您好。您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玩游戏哪不是有输有赢?看着快输了就耍赖,您跟那要不到糖就打滚儿哭闹的孩子、得不着好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妇道人家有什么区别了? “一国之君呐,您好歹要要脸皮啵?!哼哼!” 端方帝听着这痛快的骂街,笑得胡子都抖了,忙低下头,还觉得有点儿明显,又扭开脸,假装不好意思拿袖子遮了脸: “哎呀呀,这这这!你这小嘴儿,也忒刻薄了!” “这还刻薄?这哪句话错了?前儿,就我大伯娘,听着邻居夸了我娘一句能干,转身就把我臭骂了一顿,什么没规矩没教养,就差骂我不守妇道了。 “我才八岁,我守的哪门子的妇道妇德?我娘都懒得跟她讲道理,转身告诉我,这种人就是,没占便宜就算是吃了大亏了。 “不信您在您后宫里瞧瞧,肯定有那看着谁都不顺眼、全天下就她一个人是圣母大菩萨的美人儿!” “咄!大胆!好好说话!嘲讽朕两句就算了,毕竟朕赖了你的棋,怎么连朕的后宫也褒贬起来了?”端方帝故意板了脸。 “嗐!别说您的后宫,谁家的后院,甚至我们女学,朝廷上下,哪儿没有这种人?林子大了,啥鸟儿没有? “就说布谷鸟吧。又叫子规,杜鹃。什么望帝春心托杜鹃啦,什么一叫一回肠一断啦,是不是听起来可惹人怜爱了? “可它是什么好鸟儿?从来自己不筑巢,把人家窝里的蛋丢出去,把自己的蛋下在人家窝里,让人家帮它孵蛋、养小鸟。它捡现成的。 “捡了现成的也就算了,雏鸟还要欺负人家自己家的小幼鸟们。杜鹃个儿大、又凶,那原家里的小鸟,多有被它抢食太多饿死的,别提多可怜了。” 微飏说到这里,气愤愤地双手抱肘,跪坐在自己的小脚丫上,脆生生的童音大声骂道:“要不老话儿怎么说呢?窝对蛋对鸟不对,嘴甜面善心全黑!” “呸!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书没读过两本,一肚子的散话歪理!”端方帝只觉得从里到外的痛快,捻着胡子放声大笑。 第一百零四章 吓破尔的狗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听着上头一老一小旁若无人地唧唧歪歪,邬皇后简直要憋炸了! 上头坐的是大秦开国皇帝,这个国家定什么规矩、什么律法,他想怎么治理、怎么行事,这世上只能是他说了算。 自己不过是被封了皇后,说到底不过是这位皇帝陛下愿意赏赐给自己的恩典,如果自己再不知足地要这要那,那就是——得寸进尺! 至于自己来此的原因,若说是为了什么贾某,那就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贾某做的坏事若是与太子无关,那她敢提起,就是自取其辱。 所以从端方帝的角度上来说,这根本就是自己看着先元后的血脉桓王和先杨贤妃的血脉锦王开始出头做事,怕他们得了民心帝宠,所以要横加拦阻! 这是什么? 这就是杜鹃那种最可恨的鸟! 占了人家的巢,吃了人家的食,还要把人家的孩子从窝里挤出去摔死! 这小丫头片子看似胡扯八道、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一句一句都像耳光一样,打得她脸上生疼、眼前直冒金星! 离着御阶还有五步远,邬皇后站住了,只觉得自己刚刚硬生生咽下去一口鲜血,深吸一口气,定了半天,才平静了情绪,低头,肃然屈膝,认真行礼: “臣妾邬氏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嗯,哟?皇后来了。家常呢,行什么大礼?我总说,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随意些。不然咱们这像什么夫妻? “如果没有夫妻情分,只论君臣,朕选你做皇后干嘛?朕把丞相或者大将军的女儿纳一个进宫多好? “你没当皇后的时候可温柔可爱,最善解人意,对人最亲热和气,也最疼孩子们,我最喜欢去你那里歇着。 “现在你看看你,当了皇后就全完了。我但凡抬头看过去,你那表情根本就不是我媳妇,那比我娘都像我婆婆……” 突然变身唠叨老头儿,端方帝嘴碎地不停说着,却忙站起来,下了御阶,扶起了邬皇后,又携着她的手,上了御阶,拉着她一起挤坐在了龙椅上。 微飏一瞬间瞪圆了眼睛,忙又眨眨眼,惊讶表情收了个一干二净,仍旧一副笑嘻嘻、天真可爱的样子。 神仙老乡真是,神默契! 对付这种野心家,不按理出牌才是最对路的招数! ——要说闹妖,这个架空朝代的人,哪有他们集齐了上下五千年胡闹精髓的网络新人类孽气冲天!? 所以,该演就要演,该婊就要婊! 上天入地唯我独尊才最痛快! 哦耶! 微飏没忍住,剪刀手伸到眉边,朝着端方帝就歪头出声:“噗呲噗呲哧克哧克啵欸啊!” 卧槽BBOX都上了!? 端方帝一眼瞪回去。 找死呢!? 闹得哪门子的妖?! 微飏嘻嘻地笑。 一边邬皇后已经看傻了眼,更何况,坐在,龙椅上?!前唐武曌殷鉴不远,她可不想死! 战战兢兢之下,她下意识地只当这是微飏跟端方帝在对暗号,忙转过头去看端方帝,发现刚才还像个普通唠叨老头儿的皇帝,眼底精光四射,心头更是添了惧意。 邬皇后忙强笑着推脱:“臣妾如何能坐在这里?” “小阿芥都能趴在御案上跟朕下跳棋,你是朕的妻子,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坐着观战了?别说话,看着!啊!听话!” 端方帝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小狗一般,摸了摸邬皇后的头、后颈,甚至在她大椎穴附近摩挲两下,然后把胳膊收回去,招呼微飏: “来来,别愣着,继续继续!朕就不耍赖,也一样赢你!” “那可未必。”微飏一脸的得意洋洋,“规则既然是我制定的,我怎么可能让旁人赢了去?” 邬皇后心头又是一跳。 端方帝反唇相讥:“天下就没有能算计得了朕的人!管你是谁?朕不过是看着你讨朕的欢心,让你三分,也让你高兴高兴罢了。 “朕如果真想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有几个能是真龙天子的对手?!让你欺瞒了去,那朕这横扫天下的本事,难道竟是假的?” 微飏冲着他做鬼脸:“为何天上牛在飞?因为地上您在吹!” 邬皇后却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 “哦对了,皇后来此何事啊?”端方帝一边把自己的棋子长驱直入送入微飏的大后方,一边随口问道。 邬皇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画美人去了臣妾那里,说三小娘子欺负她……” 端方帝和微飏同时顿住,一起诧异地看向邬皇后。 一个成年女子,去皇后那里告状,说一个无品无级的八岁小娘子欺负她——而这位皇后,天下之母,居然就顺势来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了?! 当谁是傻子? 还是说,她自己是傻子?! 邬皇后后悔得真想回手抽自己一下子狠的! 怎么张嘴就把自己的眼线给卖了?! 忙挤出个笑容,慌慌补救:“西域女子没见识,臣妾自然没当回事。只是听说陛下和三小娘子在一处,想必并无军国大事要处置,所以才走了过来。 “听说冬至大朝上,陛下当着天下官员的面儿拿下了计相。太子寻常最倚重贾某,臣妾又没听说有什么着实的不轨证据,所以想来请问陛下,到底是……” 极为顺口地说到这里,邬皇后忽然发现: 自己居然把之前计划拿来质问并逼着端方帝暂缓扣押贾某的话,全都顺溜地背诵了出来! 对,一字一句,都被微飏和端方帝预先反驳过的那个版本! 自己怎么还敢说!? 邬皇后急急住了口,险些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端方帝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微飏原本好奇的目光却渐渐变得促狭,小脑袋也歪到了一边,灵透闪亮的黑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戏一般看着她。 邬皇后轻轻地闭了闭眼,拼命让自己冷静。 悄悄深呼吸。 努力挺直了后背,睁开眼,温婉柔顺:“臣妾和太子,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得上忙? “贾某的行止,太子最熟。若是有什么不妥,让桓王和锦王尽可以去找太子比对,总比旁的人证物证确凿。 “好好歹歹的,他是孩子们的亲四叔呢,总要照看侄儿们的。” 看着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皇后,端方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好,很好。这就好啊!” 第一百零五章 薅羊毛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离开紫宸殿,回到蓬莱宫,邬皇后精神恍惚。 她不明白,为什么二十余年来她都能欺之以方的端方帝、那个已经年近七旬的老不死,忽然之间变得胡搅蛮缠、不好对付了。 她不明白,凭什么一个才跟端方帝见了不过三五面的八岁小娘子,竟然有了那样的默契——就好像,他们才是在一起了一辈子的知音一般? 她最不明白的是,自己涵养了多少年的后宫养气功夫,以及三年为天下母才端出来的气魄,到了那插科打诨般的一老一小面前,竟支撑不了半个回合? 这不合常理! 终于在自己的寝殿深处自自在在地坐定了,邬皇后才算是彻底缓过神来。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继续奋斗! 抬头问自己的心腹宫女: “太子在哪里?太子妃呢?还有隋家那个小丫头,找到了没有?” “回娘娘,太子晚上要替陛下宴请外邦使臣,听说刚才叫了鸿胪寺、礼部和兵部一起去了政事堂。 “太子妃在东宫,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一切如常。至于隋家的二小娘子,并没有找到。永宁伯夫人病倒了,隋家的大小娘子在侍疾。” 所以,所有人都按照既定轨迹。很好,自家这边,并没有乱了阵脚。 “那两个呢?”邬皇后的声音又低又阴。 宫女低下了头:“忙得很……” “本宫问的是他们走到哪一步了!” 宫女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给两位都赐了暗卫,咱们的人还没走到跟前便被盘查,实在是……插不进手……” 邬皇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你们这些话只好去骗鬼!是不是太子不让你们去查?还是查到了不许你们告诉我?!” “娘娘恕罪……”宫女瑟瑟发抖,伏在地上,“殿下说,这时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是了。 邬皇后疲惫地靠在了迎枕上,闭上了眼。 冬至大朝上一系列旨意,无一不在说明端方帝对太子的疑心。贾某在太子身边站得太久了,没人认为太子在碰上贾某的案子时,还会公正无私。 所以,端方帝既然暗示了太子和自己不要碰这件事,那么,哪怕是惺惺作态,这个时候也必要装出个霁月光风的姿势来。 不闻不问。 ——可这让她怎么甘心?! “此事太大……若是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成个瞎子聋子,岂不是要被急死?!”邬皇后有一丝动气。 宫女膝行两步,几乎要贴上了邬皇后的腿,声音压得低低的:“太子殿下说,贾某之事,得太子妃提醒,他预先已经做了些铺垫…… “贾某多年前在外埠,有一件风流韵事,留下了一个外室子……那母子俩,已经在太子手中。贾某,不敢如何……” 原来如此。 邬皇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地倒在了榻上,闭上了眼:“闹了一天,本宫也乏得很。你听着陛下那边的消息,有事儿再叫我吧。” 原本冬至大节,白日里行朝廷大礼,到了晚间,该阖家团圆,郁家自己人关起门来吃顿团圆饭的。 可是锦王“忧心国事心切”,非要在今天去抓人,捅破这个惊天大案。谁还有心思吃饭呢? 宫中的冬至家宴被悄无声息地取消了。 紫宸殿里,晃荡着脚丫的微飏和瘫在龙椅上的端方帝早就没了下棋的兴致。尤其是端方帝,看着大殿里的盘龙柱失了神。 微飏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絮絮地说着外头不知情的百姓们的热闹红火,又说起来参加大朝的各方势力给大皇帝陛下进贡的礼物。 端方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叫了三九进来:“她快吵死我了。你去,把今儿那些东西,还没收起来的,让她自己去挑两件,带走。” 咦?今天有羊毛可以薅? 微飏毫不客气地趿上鞋子,从御阶上跳了下来:“我要三件!啊不!四件!康王和庄王回头一人一件。我刚交好了嘉定侯府的霏姐姐,我要给她也带一件!” “随你随你!别在这里烦我就行了!”端方帝轰苍蝇一样。 微飏回头点着下眼睑吐舌头做鬼脸:“随我?那您可别肉疼!我可有本事把您的库都昧下呢!” 端方帝呸了一声,却也笑了出来,喝命一声:“你给我注意分寸!”还是冲着三九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微飏出去了。 冬至大朝,百官、皇子龙孙以及番邦进贡,自是早就分门别类整理好了,专等入库。 甄三九带了微飏在琳琅满目的宝物间穿行。 “东夷靠近漠北的位置,有个小国叫安夷的,进贡了一对八宝弯刀。两柄刀相差不过三寸,却说是什么雄雌。 “陛下看着好看,还比划着说什么大漠鹰飞、圆月弯刀,老奴也听不懂。反正很是心爱的样子。” 甄三九说着,打开一个“朴实无华”的纯黄金打造的盒子,里头闪闪发光躺着两柄镶满了各色拇指大小宝石的弯刀匕首。 这个送给那两个熊孩子,倒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微飏挑了挑眉,连碰都没碰,命人:“拿上。” 甄三九呵呵地笑,再往前走,拍了拍一个木箱子:“这是江南道进贡的一箱子什锦布料,绫罗绸缎什么都有。陛下笑骂他们敷衍。 “江南道今次派来朝贺的倒是个妙人,说什么这是今年江南道最顶尖的成果,一并送来给陛下瞧瞧。来年想穿什么料子,也好照着样儿点。只当是酒楼精心制了套水牌儿给陛下了。 “陛下听了是极高兴的,当下就赏了那人一金樽的御酒。” 微飏听了也忍不住笑:“果然是个妙人。”回头说一声:“那这个归我了。” 见她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甄三九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姑奶奶不是真的要横挑蛮捡,那就惹不了祸,就是自己这些人的福气了。 “小娘子再来瞧瞧这个。这是最有趣的。”甄三九掀开了一个螺钿匣子,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尚未雕琢的和田玉,“这是云南那边一个叫阳瓜州的刺史,彝族人,献上来的。” 阳瓜州。 微飏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哦?有趣在哪里?” “那刺史说,他来的匆忙。临出门从他婆娘的柜子最深处刨出来个匣子,肯定是他们家最贵重的东西。所以拿了来,敬献给陛下。” 甄三九笑着看微飏。 微飏眉骨轻跳。 这还真是,太有趣了。 第一百零六章 筛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然而微飏并没有把那个匣子直接抱走,而是从其中挑了两块大些的原玉,手里掂了掂,觉得应该够了。 甄三九回去给端方帝覆命。 端方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自己一样都没挑?” 甄三九愣了愣:“没……” 端方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甄三九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自己今天竟办错了不成?陛下心里,其实是真心想让三小娘子拿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的? “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轻巧的小玩意儿,尤其是西域来的,带着什么机关巧括的。弄一箱子,给她送家里去。” 端方帝捏捏眉心,一脸烦恼,“她这点子始终见外的礼数,真不知道是哪个榆木脑袋教出来的!朕疼她就是疼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甄三九缩了缩脖子,答应了,赶紧跑。 没错,就是他办错了。 转过天来,微飏便令人约况雨霏。 高夫人一听就知道只怕见驾是不可能了,心里失望了一瞬,便又安慰自己“来日方长”。重又高高兴兴地安排小女儿和微飏出去游玩的事情来。 微飏这边提议的乃是崇业坊的玄都观。况雨霏听说了不由乐不可支:“如今大冬天的,怎么想起来去那里?要去也该是春天去啊!” 况之华手里的书册直接敲在她头上,笑骂:“促狭!你还想学学前朝刘郎不成?” 况雨霏两只手捂着嘴笑。 和国公府自然乐见两家小娘子多多走动。只是焦氏听说又没有微环的份儿,不免十分不忿,又去跟和国公嘀咕。 和国公也觉得想不通,直接叫了微飏去问:“你怎么能总是撇下姐姐自己跑出去玩呢?” “那以前环姐姐出去玩,有几次是带着我的?”微飏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这段时间因为嘉定侯打定了主意要多多提点和国公,所以和国公几乎是侯府、国公府两边跑,也便就风言风语听过不少侯府看不上自家大郎一家子的话。 再得了微飏这句话,想了半天,挠着胡子告诉焦氏:“她不带你们家玩,你们家也别带他们家玩,就得了呗!公平就行。” 焦氏险些被气个倒仰,真心话脱口而出:“皇上给咱们家阿芥的宠爱,凭什么便宜了嘉定侯家,反而没我们环儿的份儿呢?” 和国公这才听明白了,睁大眼睛打量她,兜脸一口呸回去:“你算个屁啊?还想跟玄鲸争?!他教出来的孩子,你比得上人家一个小脚趾头吗? “再说,你闺女日后就是况家的当家夫人。什么叫便宜了况家?便宜了他们家就是便宜了你闺女! “头发长见识短的泼妇!还不快离了我这里!滚!” 越想越生气,跳起来让周管家:“拿军棍!去大郎院子!我看前儿那顿打还是不够!他前脚算计完人家儿子,后脚还想算计人家闺女!糟心玩意儿!” 焦氏吓得跪着磕头认错,哭着喊:“大郎已经只有半条命了!都是儿媳的错!儿媳贪心了!儿媳以后都改!” “滚滚滚滚滚滚滚!”和国公一脚踢飞一个脚踏。 焦氏连滚带爬,抱头鼠窜。 合家都听说了此事,个个都目瞪口呆。 主子们装聋作哑,底下的下人们却都悄悄地凑在一起,低低地议论:老国公居然不糊涂了?那二房是不是要抖起来了?大房会不会完了? 刚才从终南山回来的徐云客,一身疲惫进了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冬至大节锦王兵围贾府庄子的大热闹。 可没想到饭后散个步的功夫,溜达一圈儿,便将国公府的热闹好生听了个全本。 这样的和国公府,居然也能被陛下宠上天? 徐云客的脸色有些阴郁。 不过,这位三小娘子要和嘉定侯府的小娘子去玄都观?这应该是个机会吧? 徐云客想了想,慢慢地走回细竹院。 刚才从林氏院子回来的微诤看见他悠悠闲闲地回来,笑了笑:“怎样?我家景致可还好?” “哦?”徐云客做个愕然的表情出来,然后不自然地笑笑,“我在想些事情,倒没注意。” “怎么了?”微诤好奇。 徐云客苦笑了笑:“刚才听见贵府下人们说,三小娘子约了令亲嘉定侯府二小娘子明天去玄都观。 “前唐诗家最多,家父唯爱刘梦得。小弟离家日久,听见玄都观,不免愈发挂念老父。” “啊!这——”微诤张大了嘴,忽然拧眉,“刚才我娘怎么没告诉我此事?大年下,外头乱糟糟的,怎能让阿芥一个人出门? “恰好去的是玄都观。徐兄必定也想去看看的。不知可愿明天陪我一起,护送我妹妹走一趟?” “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徐云客踌躇,“我是外男……” “外什么男?!”微诤一巴掌拍在徐云客的肩上,大大咧咧:“其实说白了,我是邀着徐兄陪我一起去带孩子。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徐云客越发苦笑摇头:“我要说不去,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阿诤必定不肯让我有一刻安闲。我去,肯定去!” 微诤哈哈大笑。 六合站在后头看着自家小郎君,无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不用像,就是。”微飏听说此事,双手捂眼——简直没脸见人。 石磐嗤地一声笑。 “算了。本来此事也是我拿来试探那姓徐的。”微飏有些悻悻,挥手让石蜜去给六合送赏赐。 石磐翻个白眼:“您先管管自己家吧!主子们的事儿,在您家里就跟茶馆一样,东角门说完,不到一炷香,西角门就听说了。您还有心思管外头?” “所以我的事儿,只有我想让外头知道的,才会让家里知道。”微飏笑一笑:“至于大房,还没到收拾的时候,我心里有数。” 石磐警告她:“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姑姑看看这两把小弯刀怎么样?我借花献佛,拿去给康王和庄王当新年礼物怎样?”微飏岔开话题。 石磐神色不善地伸手接了刀,拔开。 呃?!还没开刃!? “合适!特别合适!”安全才是最好的。 翠缥涨红着脸进来问微飏:“小娘子,那箱子绸缎,太贵重了。奴婢不知道该怎么上账……” 第一百零七章 又想让我做苦工?免谈!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就是布料啊!”微飏莫名其妙,“再贵重也是布料,明儿我做衣裳使的啊!有适合男装的料子,顺便孝敬陛下一套便装就是了呗。这有什么难上账的?” “云锦!蜀锦!妆花缎!都是贵比黄金的料子!”翠缥都快爆发了。 微飏托腮好奇:“比皇后娘娘赏的还要好?!” 翠缥噎住。 石磐噗嗤一声笑出来,起身说:“算了,我去看看,哪儿就至于了,把我们翠缥吓成这样?” 微飏张了张嘴,还是没阻拦。 等她二人出去了,微飏忍不住冷了眼神。 她听着甄三九恭维自己说“那些人口口相传还以为陛下和小娘子好欺哄”,还以为这厮摸到了三分自己的脾性。 却原来,不外如是。 一时石磐回来,满面惊讶:“你还真别说,江南道这回看来真不是送贡品,这是来告状的。” 微飏哼笑了一声,懒懒地翻了个身,打个呵欠。 见她如此,石磐明白这是不想管的意思,耸了耸肩。 “明儿出门,我哥哥和徐云客也要跟着,翠微和你两个人,未必能够用。姑姑觉得,再带上石蜜怎样?” “她还早着呢。我让千山拨个人来罢了。”石磐觉得,微飏拒绝管江南这档子事儿的这个情况,她还是知会宫里一声为好。 微飏不置可否,只管歪了头摆弄端方帝后赶着让人送来的一个西域犀角杯看。 石磐去了。 微飏也不抬头,叫:“翠微。” “小娘子有何吩咐?”翠微迅捷利落。 微飏歪歪头:“你去一趟我舅舅那里,问他今年川滇巡查使里,是不是有个姓班的。如果有,让舅舅给写一份详细的事迹来。记住啊,我要最详细的,多小的事儿都行。” 翠微低头答应,多半个字都不问,去了。 所以,还是自己的人使着顺手啊…… 微飏斜靠在榻上,有些心烦地捏了捏眉心。 明天去玄都观。她是要给别人接近的机会不假,而且,这个别人,她也有心瞧瞧,究竟都会是什么神鬼面目凑上来。 可这个查探,她一个人两只眼,只怕是看不过来的。 石磐还好。 这位姑姑有些呆性。如今既然已经认了自己为主,多半不会相瞒。 可从千山手里临时借来的人—— “我缺人手啊!太缺了!”微飏滑倒在榻上,仰面看天,喃喃自语。 石蜜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好奇地出现在她眼前:“小娘子,你这是在练什么功哪?这个姿势,腰力使的好难。” “哦这个叫卧鱼儿。”微飏看看自己的样子,顺便在腮边翘个兰花指,肩膀再在榻上垫平些,姿势标标准准。 石蜜双手撑着榻沿儿仔细观察了一番,原地坐下先盘了个半莲花,然后拧腰,松肩,嘴里“噫噫噫”地叫唤:“真练腰!” 微飏哈哈大笑,跳起来,拉着她告诉:“双脚分开,肩宽就行,转,转对,再转,坐,再转,两只手一前一后,对!” 两个人就这样在屋里玩了起来。 翠缥好容易擦着汗小心翼翼地把微飏从宫里顺回来的东西都上了帐,锁好了库门,藏好钥匙。回来就看见一主一仆嘻嘻哈哈笑着转两圈倒在地上,起身,再转两圈倒下。 扶额。 熊孩子。 “小娘子的衣衫就罢了,年下新衣裳多,您糟蹋了也就是挨上咱们娘子一顿说。 “可,石蜜,你这一套是今儿才上身的,让田妈妈知道你就这么穿法,我管保你明年所有的衣裳都超不过二十个大钱!” 翠缥平心静气。 石蜜怪叫一声,一跃而起。微飏倒在地上咯咯笑得软了腿起不来,哎哟哎哟地又笑又叫。 小丫头春辰忙过来扶了她起身,帮她拍拍裙裳,仔细看看,又扭脸看看石蜜的裙子,笑着宽慰: “都不曾脏。烧着地龙,娘子怕小娘子嗓子疼,特意吩咐了一天擦三遍地。午错才擦过的,干净着呢。” 石蜜这才松口气。 “就你会哄她们开心!”翠缥瞪了春辰一眼。 春辰吐吐舌头:“我去给小娘子打水洗手。”冲着石蜜使眼色。石蜜会意,忙道:“我去洗手。”两个十岁的小丫头脚底抹油瞬间溜了。 翠缥跺脚恨骂。 微飏被她们闹了一场,心情反而好了起来。 翠缥这才上来轻声禀报:“小娘子昨日带回来两柄弯刀、一块和田玉,已经俱各单装。和田玉只装了一个玉色丝缎荷包。弯刀各装了一个檀木盒子。 “余者一箱玩器摆件共三十七件。一箱什锦布料共十六种,各两匹。小娘子这些东西,可要跟大娘子禀报?” 这个大娘子指的是林氏。 微飏笑着点头:“行,算你聪明!我带这些东西回来,还真是打算着就着它们过新年的。 “跟我娘说一声。我行动就点人的眼,我就不挪了。明儿我跟我娘说,让荀阿嬷过来挑几件给舅舅家送去当我的新年礼物。你仔细着,别让旁人乱瞧。” 翠缥放下心来,笑着答应了。 正说着话,石磐回来了。翠缥告退出去。 “千山派了他师弟和小徒弟。两个都是他最得意的。满口地央告我,让我一定转致小娘子: “这两个,一个早年间伤了一只眼。禁军是要模样的,他只能回了家,寻常走走镖,钱又少,也憋闷,正缺个好差事使劲儿。 “另一个小猴儿,才十三,年纪太小,还进不得卫军。想求索性卖卖脸,求小娘子收留他们,赏口饭吃。” 石磐边说边皱眉,顿一顿,给微飏出主意:“这一只眼的,说实话,太容易让人记住,小娘子不好带在身边的。搁在外头帮忙看个铺子庄子倒合适。 “至于那个小的,正好跑去千山那里赖皮要钱。我看着不大好,机灵得过分了。这样的小娃娃不定性,万一惹麻烦呢?小娘子不如细看看再说?” 微飏呀地一声,哈哈地笑:“瞌睡有人送枕头。我正缺人呢!千山送来的,这还有什么说的?我当然是立马留下! “至于怎么用,那都是后话。你赶紧先给了千山准话儿。告诉他:既说了给我,可不带后悔的!” 她对千山,可比对甄三九信任,也比对石磐更放心。 第一百零八章 察相,班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个表态令石磐意外到诧异。 上次千山不是刚被面前的三小娘子狠狠敲打了一顿吗?难道小娘子并没有真的对他不满?而是——另一种看重欣赏?! 石磐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真的不够用。 ——尤其是面对微飏的时候。 “姑姑,昨天我听陛下和甄总管说到川滇巡查使班某,那是谁?”微飏端了热茶抓起瓜子,一副打算好了听长故事的架势。 石磐眼看着春辰等她一回来就摆了满满一桌子东西,还有点儿懵,一听微飏这话,不由噗嗤笑了出来。 索性自己也在榻上舒服坐好,喝口茶润润嗓子,一本正经:“话说延和十三年——” “延和十三年……我记得先太子出事儿是在延和十一年?”微飏想确认一下这个姓班的跟先太子一系有没有关系。 “对。”石磐的状态瞬间低落。 微飏忙伸手拍他:“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提这个,您接着说。” 看她一眼,石磐长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延和十三年,舞弊案后第一科出了头名状元,姓班名信字不疑,太原人氏,时年三十有四。此子学识渊博、正直果决,陛下甚为欣赏,令其在翰林待诏。 “那年崔贵妃娘娘所出大公主刚刚及笄。某一日去见陛下,恰遇班某,寥寥数语,便倾心于他。 “可他比公主大二十岁,陛下和贵妃都有些犹豫。 “然而公主却放了话,非班某不嫁,甚至于闹到绝食。贵妃想了想,亲自考试,回来后竟对班某的学识人品大加赞赏。力劝陛下赐婚。陛下只得答应。 “所以,这班某,算起来,乃是当朝的驸马。” 石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朝中如今除了长公主,可连个郡主都没有…… 微飏赶紧亲手给她续了杯玫瑰花茶。 “赐婚的旨意下了,公主极高兴。陛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委屈谁也不肯委屈了她。当年是停了帝陵的修建,先去赶公主府的工程。 “可是公主府还没修好,婚期尚有三个月,公主就病了。肺痨。发现就已经咳了血。班某当即请旨,立即完婚。” “好!有情有义!”微飏拍着炕桌竖起大拇指。 石磐苦笑一声,摇摇头:“朝中却有人阴阳怪气,说班某是生怕这个皇亲国戚的驸马之位跑了。 “公主虽然年幼,却极懂事。又兼着对班某用情至深,生怕误了他终身,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马上成亲。 “陛下和贵妃都犹豫。班某再三请旨。公主便狠心说,自己成不成亲都无所谓,得先保命。成了亲就要出府,哪有宫里亲娘照看的好?” “你们公主也是个好姑娘。”微飏轻轻叹息。 “班某无奈,便告诉公主:无论如何,他都等着公主下嫁。可公主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拖到原定的吉期当日,溘然长逝。” 说到这里,便是悄悄凑进来站在门口听故事的石蜜和春辰,都双手一把捂住了嘴,面露惊痛。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低低问道:“那班某现在,可娶了妻了?” “陛下和贵妃都给他张罗过,他不肯。”石磐说到这里,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人因为这件事,很得陛下信重。陛下一向……很热心,甚至骗过他去相亲。他一旦发觉,竟跳墙跑了。 “因为外头开始传言说班某克妻,后来贵妃也见过班某几次,耳提面命让他赶紧娶妻,回击传言。班某却说,庸脂俗粉实在入不了眼。 “这下得罪了整个京城,别说小娘子,便是乡亲旧邻、同窗同科、朝中同僚等等,俱都开始传说他孤傲刻薄。 “我记得公主过世不久,陛下曾放了他外任,在京畿道的一个县里做县令。他做着做着忽然上了瘾,回来述职时,又一时最快得罪了那些人,索性便跟陛下说,要转武职。” 说到这里,石磐面上真正露出激赏,“陛下虽也准了,还赐了平级的军职,可贵妃一听便不肯了。 “——自从公主走后,贵妃拿着班某便真当了半子,虽然不过大班某五六岁,说话行事却比母亲还严厉。 “一听陛下竟要让班某从军,贵妃当即去找陛下吵架。可这二位的架还没吵完,班某便已经拿了符绶,一马直奔西边,成了军中一员。” “哇!这就是投笔从戎吧?对吧?”石蜜眼睛亮亮的,满面钦敬。 石磐和微飏被逗笑了,看她一眼。 “照姑姑这么说,这位班某竟是文武全才么?”微飏笑了笑。 她已经猜到她家神仙老乡要给班某什么职位了。 “何止!?你听我说。 “他在军中三年,很是尝了些铁血味道。大前年贵妃生了场大病,几乎不治。他听说了,飞马回京探望。贵妃听说,却立时好转,将他大骂了一顿。 “陛下喜悦,论了军功,让他统领卫军。他又懒散,只嫌京城憋闷,数次请旨要出外。陛下无法,便索性赐他各省巡查。 “前年他去了两广,去年在黔鄂,今年便去了川滇。他头上顶着十二卫副总管的职衔,调动当地的军队很顺手,所以办起案子来又快又准又狠。 “陛下常说,班某乃是我朝第一个全才。幸亏了是当朝驸马,又没名利之心,否则,还不定被怎么为难呢。” 石磐说到这里,终于说完,一口气喝光了被子里的茶,自己又倒了一杯,赞了声“好喝”。 “若无名利之念,他又何必入仕?在家乡隐居不好吗?”微飏好奇。 石磐哈哈地笑:“班信极聪明能干,原先在家乡务农,不知道多少人找他的麻烦,都想笼在麾下让他当牛做马。 “班信便生了气: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要真想怎么着,我用得着托庇于你们这些蠢货?他就来考状元了。” 微飏几乎要被呛到。 所以,就是为了躲开家乡的麻烦,就来京城找麻烦了?居然还找了个最大的麻烦?! “他一生只爱游山玩水,再多便是养了一院子的飞禽走兽。别的,连个癖好都没有。多少人想拉拢他,或者陷害他,都无从下手。” 石磐极口称赞。 微飏的眉尾高高挑起。 就这种人,察相之位,舍他其谁?! 第一百零九章 明天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不过,小娘子,陛下怎么会跟三九在您面前提到了他呢?”石磐问道。 微飏伸着食指,嘟着嘴在自己莹润如玉的小下巴上点了点,道:“陛下让三九立即诏班某入京。 “我猜着,大约是这个案子办得有些不顺当,偏又要紧得很。所以才要把姑姑说的这个很擅长查案子的班某弄回来吧。” 被拐的人找不到,是最大的要紧事。 可是,等班某回来找?! 他也得能飞回来啊! 石磐觉得,事情绝对不像微飏说的这么简单明了。 “两个偷懒的小混账,去厨下,跟骆妈妈说,我晚饭要吃点儿清淡的。嗯,微微酸的,不油腻的,不甜的。” 微飏挥手把两个直眉瞪眼听着的小丫头赶出去,然后才问石磐正事儿:“姑姑,外头的案子到什么地步了?” “千山的那个小徒弟,我刚才索性派了他的差,让他跑一趟刑部。”石磐笑一笑,“找桓王殿下问问情形。也看看这孩子办事如何。” “这个好。”微飏连连点头。 石磐接着说道:“锦王那边原本有些无头苍蝇一般,听说端王殿下去后,倒好了很多。已经拿了贾某的产业单子,一家一家在抄查。” “……”微飏无语。 这么笨的办法,居然还叫“好了很多”?那之前到底是有多没章法?! “贾府已经封了。他本人早押在刑部,妻子女儿听说直接送去了掖庭。”石磐撇了撇嘴。 微飏的眉心轻轻一跳。 掖庭。 “姑姑,掖庭也是宫里。你猜,以贾颖的手段,进了宫墙之内,她会变成什么样?”微飏捧着脸,歪头笑着看石磐。 石磐呵呵冷笑:“自然是开始做那前唐武氏的梦!” “武曌被赶出宫廷,在感业寺出家。看起来是死路一条。可是呢,感业寺再怎样也是皇家寺院。” 微飏手指在茶碗旁边画着圈圈,笑嘻嘻,“但不同的是,贾小娘子一家算是开罪了太子的。她不死在掖庭,就算太子宽厚了。” 这个却未必。 石磐心里想着太子的自负,倒不以为然。 两个人且吃茶说闲话。没一会儿,翠缥果然面露怪异地进来禀报:“外头有个叫虞小四的,说是石磐姑姑给小娘子买的小厮,带了包袱,来给小娘子磕头。” 买的?小厮?! 石磐傻眼地张大了嘴。 微飏笑得两眼弯弯:“哟,这就赖上我了?行,让他先去给我娘磕个头,把身契交上去,然后再来见我。” 翠缥满腹狐疑地去了。 这边石磐气得只拍桌子:“这牛皮糖!竟还甩不脱了!” “无妨无妨!挺好挺好!”微飏心情很好。 做人嘛,该不要脸的时候一定得不要脸。 微飏越想越笑:“我就喜欢这种死皮赖脸的小混蛋,只要收服了,做什么都好使得很。” 想当年,她身边可是颇有几个小内侍是这种人,拿来对付那个沉默寡言又智谋百出的梁擎,简直是无上利器。 不过一刻钟,翠缥还真的带了一个瘦小机灵的小厮进了蕉叶堂正房。 微飏在正屋见他。 小赖皮穿了一身最寻常的短褐,一双不合比例的大脚上竟还套着一双草鞋,腰间系着的也是最廉价的布带子。 一张小脸瘦瘦尖尖,鼻梁有点儿塌,嘴唇儿有点儿厚。最出色的便是一双大眼,机灵地转来转去,看着就透着“坏”。 “说说吧。”微飏身姿端正,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交叠,虚掩在腹前,俨然就是一个最合格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虞小四看着她的样子,一脸恭敬,声音却稳稳当当丝毫不惧:“明面儿上,小人是个孤儿,自幼在京城胡同里混大。 “身契上也写得明白,祖籍山东,户籍京城。今年一十三岁,单身独口,自愿投身,与和国公府三小娘子为奴。” “嗯。继续。”微飏看他一顿,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这个借口。 虞小四看着她文风不动,眼泛异彩,轻轻弯弯嘴角,继续说道:“实际上,小人是千山将军的亲侄儿和徒弟。” 石磐讶然看着他。 “千山将军这个名字,乃是进入暗卫之后,陛下亲口赐的名字。他原名虞连山,乃是小人的亲叔叔。 “小人父母早亡,自幼便由叔叔抚养长大。叔叔收了四个徒弟,小人最小。自幼便是三位师兄轮流照看长大。 “只是小人性子跳脱,规矩上差些。叔叔一直发愁,说小人当不了官差。听说小娘子这里需要人,叔叔说,这是小人唯一的机缘,若不珍惜,必会天打雷劈。 “小人的身契虽然也算是有些瞎话,但投靠为奴却不是假的。若有背主等事,依律,小娘子也是可以一顿棍子打杀了小人的。” 这就是说,身份是假的,但名字和人都是真的。 真心投靠。 微飏点头,不赞他,却赞千山:“你叔叔很是个拎得清的人。” 虞小四低下头,双手举起,把自己的身契呈了上来:“林娘子说,既是石磐姑姑买来给小娘子的,身契就直接请小娘子收下。” “好。”微飏也不多说,命翠缥:“去知会周管家一声。回来再带他去安置。” 翠缥出门。 屋里只剩了石磐和微飏。 “吩咐你的事呢?办得怎样了?”石磐道。 “桓王殿下和高尚书正在问贾某的话,没见着。殿下身边有一位梁先生,脸上有一道长疤的,出来问了小人,让小人转告小娘子:事情进展不大好。” “怎么个不好法?”微飏的眉梢动了动。 这小子倒是运气好,竟然见到了梁擎。若是桓王身边其他的人,未必肯告诉他详情呢。 “梁先生说,如今查到那些人藏身的地方未必很难。难的是,贾某一口咬定,他本人不知情,全是族亲胡来,他顶多是个失察。各种证据都无法直接证实贾某本人参与。 “梁先生的原话是:这种禽兽不如的祸害,若不能一举钉死,以后必是大患。”虞小四口齿清楚,条理明晰。 微飏听到这里,沉吟片刻,抬头看他:“梁先生有没有提到吉祥酒馆和悦来客栈?” “没有提到名字,只说,酒馆和客栈那边的证据,不扎实。”虞小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微飏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梁先生说,正想跟小娘子当面商议。既然小娘子明天要去玄都观,他会前往一见。” 第一百一十章 打个样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很好。 当面商量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微飏其实也很不喜欢让人在中间传来传去的传话。毕竟很多话,倒手多了,容易出事。 “嗯。还有别的吗?”微飏问虞小四。 虞小四看着才八岁的小娘子像个三十八岁的诰命夫人一般,一脸平静的样子,心头觉得极是怪异: “梁先生问了小人的出身,然后打量了小人半天,说小人有福气。然后才放了小人走。” 有福气? 微飏挑了挑眉,哼了一声。 就会说这种虚话。 他既然觉得虞小四有福气,干嘛不肯离开桓王府来跟着自己谋事呢? 见翠缥回来,也不再多说,让虞小四跟着她下去安置,又悠悠吩咐:“明儿干净些,别丢了我的人。” 虞小四以为她在说自己的草鞋,低头看看脚,想解释:“小人……” “小娘子说的是你的行事。”翠缥截口说话,“少废话,跟我来吧。” 被训愣了的虞小四乖乖地闭上嘴跟着翠缥走了。 微飏请石磐自便。 “翠微哪里躲懒去了?一下午就看翠缥一个人忙活!”石磐左右看看,抱怨了一句才走了。 微飏笑笑没说话。 直到晚饭时分,翠微才回到了蕉叶堂。进门便换衣洗手,让别人都出去,自己留下伺候微飏吃饭。 “怎么说?”微飏边吃饭边问道。 翠微从怀里拿了厚厚一叠纸出来,苦笑一声:“这位的事迹太勇猛了。不如小娘子好好吃饭,吃完了,当话本子看吧?” “这么多?”微飏笑了起来。 她家神仙老乡和她一个脾性,不是有故事的人,都不屑于用。 “好吧。”微飏示意翠微把那叠子纸收起来,又问:“舅舅可好?” “舅爷忙得很。奴婢临出来,大掌柜手里拿了十七八张纸,迫不及待奔着舅爷就去了。看来就是这一下午堆出来的事儿。” 翠微说着,手下还不忘给微飏布菜,省的她挑食,“哦,还有,舅爷问起小郎君。奴婢自作主张,把那位徐监生的事情告诉了舅爷。” “哦?”微飏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奴婢说小郎君带了位同窗回家,舅爷问清了姓名,当即就要让人去查。奴婢怕舅爷打草惊蛇,只好说了。”翠微有些忐忑。 微飏却又开始细细吃饭:“嗯。舅舅怎么说?” “舅爷还是不放心,问到了吉祥酒馆和阳瓜州,安排了人去看。奴婢没拦住。”翠微说到这里,更加不安。 微飏笑着看她:“你现在知道闯祸了吧?舅舅心里,我和哥哥比天都大。有人居心叵测来打我们兄妹俩的主意,他按捺得住才有鬼了。” 翠微苦笑着点头。 “不过,倒也怨不得你。舅舅问起哥哥,难道你还能瞒着不成?我又没有额外叮嘱。”微飏安抚她,说完却也高兴了三分,“舅舅查查更好。” “是。舅爷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查事的法子跟卫军肯定不同。让奴婢禀告小娘子,请您放心,就算成不了事,也一定不会出错。”翠微终于露了个笑容出来。 微飏吃饱了,漱口盥手,然后拿了那叠纸去看,顺便命人:“都退下吧。石蜜守着门就好。” 林朴所知的有关班信的消息,跟石磐说得并没有多少出入。只是把此人当初在家乡和京城得罪过的人、说过的狂话,七七八八列出来了不少。 “光得罪的人,连头衔带名字,就能填满一张纸。”微飏喃喃自语,好笑得不行。 再有,便是此人若干的爱好。 石磐还说他没有癖好!? 微飏只觉得匪夷所思。 好吃甜食,好酒无量,酷爱骑马、御车、乘船、甚至坐轿,以及,爱看戏。 微飏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合着是个又馋又懒又爱玩的——天生纨绔。 最后一张纸上,却被微飏看到了最触目惊心的三句话:“嫉恶如仇,心狠手辣。曾因御下某奸杀案犯拒捕,亲手剁掉凶犯双臂双腿。” 卧槽…… 杀人不眨眼。 微飏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愧是在军中待过,看来也是个经历过血海刀山的主儿。 这样的人,做锦衣卫。 铁血有余,圆滑不足,怕是—— 微飏轻轻地自己推翻了自己之前做出的“舍他其谁”的结论。 想一想,微飏找了个信封把那叠纸装了起来。 她打算明天让虞小四去找千山,托他把这个递到御前。一则是稍稍给端方帝即将建立的特务组织打个样儿,二来,就是想提醒端方帝一下,他这个察相人选,其实是个很有七情六欲的主儿。 察相可以统筹三法司,却未必能把锦衣卫这种特务组织做得合格了。 毕竟,需要专业训练,也需要隐藏手段。心狠手黑脸皮厚,狼心狗肺笑面虎,哪一样都缺不得。 满心琢磨着这些事,微飏夜里睡得都不算踏实。 第二天一早,微飏正点儿起身去练武。意外发现,石磐竟把虞小四也揪了来,让他给微诤当陪练。 这个人选简直不能再恰当。 微飏哑然失笑。 “你要出门还得我从别处听说!下回再这样,你看我揍不揍你!”微诤气呼呼的。 微飏不露痕迹地瞟了一眼虞小四。 小猴儿的拳脚顿时刁钻了三分。微诤一个不留神,险些被一记扫堂腿扫出去:“哎哟我*!你扫实着我腿就断了!” 再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来老老实实跟虞小四过招。 啊,整个世界清净了。 早饭过后,微飏带着石磐翠微和虞小四,上了尹叔的马车。 微诤和徐云客却比她们出发得早。按照微诤的话说:“我去玄都观打个前站,瞧瞧有没有什么麻烦。” 况雨霏早就兴奋地在嘉定侯府角门外等着了。 见微飏的马车来了,毫不客气地爬上来,把翠微和石磐都赶出去:“我现在就要跟阿芥一起!” 石磐无奈,自己坐在外头,让翠微和虞小四去另一辆车上坐。 虞小四转转眼珠儿,跳下来,却不去那辆车,而是走在国公府的马车一侧。 微飏挑开窗帘看他:“走着?” “是!小人脚程快,正好给小娘子瞧瞧这点子小本事。”虞小四叉手笑道。 微飏指指他的脚:“油嘴。你今儿穿着新鞋,当心磨脚。明儿跟尹叔说,再出门给你多备一匹马。” 虞小四大喜:“是!多谢小娘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揍我这样的,十八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玄都观最有名的就是前唐刘禹锡极口讽刺的桃花。 黑红也是红。 所以,玄都观后来索性把观中只是养来做桃木剑、桃木符的小片旧桃林种成了满观桃花开。原本最该在道观里占主导地位的紫薇都被挤得没了多少地方。 只是如今乃是寒冬,观中只剩了长青的松柏和几株正盛放的老梅仍旧生机勃勃。 况雨霏原本打算狠狠疯玩的心思此刻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惊骇地边走边看自己手里的那个荷包,拉着微飏小声问: “阿芥,这块玉比我的拳头还大呢!我能用它来干嘛!?你吓死我算了!” “贡品嘛!能不大?”微飏嘻嘻地笑,又叫她的小跟班:“替你小娘子把荷包收了去。” 小蓝战战兢兢双手抖着去接。 嘉定侯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家,这块玉说实话也算不得大事,可这是陛下赏下来的贡品啊! 就这样轻轻易易地装在个寻常荷包里,随手递给了自己!? “陛下赏我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啊?”况雨霏心里七上八下。 微飏竖着手指在唇上,嘘了一声:“你回家就跟你娘说,这是我去宫里跟陛下提起你,陛下让我带给你的。” “你别瞎说啊!”况雨霏瞪她。 微飏嘻嘻笑着摸鼻子:“其实真不是瞎说。陛下要给我赏赐,我说我替你也要一件。 “甄三九就拿了一匣子玉让我挑两块。 “我留了一块,给你一块。 “所以,说是陛下赏你的,也没错啊!大过年的,你就当尽孝了,哄你娘高兴高兴呗!” 况雨霏偏头想想,也对,放松地笑起来:“这么说,陛下知道我了?” “对呀!最近过年,又加上那个案子太烦人了,不然我就请陛下跟咱们一起出来玩了。” 微飏和况雨霏手拉手进了玄都观,一路走一路玩,啧啧称奇:“到了春天,这里肯定特别漂亮!” “好阿芥,明年桃花开了,咱们再来吧?”况雨霏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微飏猛点头。 两个人嘻嘻哈哈往里走。迎面看见正站在钟楼旁边等着她们的微诤和徐云客。 两边忙见礼。 “阿诤哥哥好。阿谟哥哥以前常说你待妹妹们最好了。我今天可要享受一回。”况雨霏落落大方。 微诤头一回被人这么夸,当即笑开了傻脸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今儿况家妹妹的花销我包了!” 还行,只说花销,没说闯的祸也也背了。 微飏松了口气。 “这是我的同窗,姓徐名超字云客。他家在云南那边,回不去。我邀了他来家过年,今天一起来逛逛。 “刚才我们已经把里头大概查看过了,没有什么不妥的闲杂人等。你们俩玩放心你们的,我和徐兄就在你们身后远远看着。” 微诤大略给徐云客和况雨霏互通一下身份,便让微飏两个人往前去。 徐云客也很礼貌地只是冲着两个小娘子作个揖行了个平礼,便安静地站在微诤身后,并不往前凑半步。 但其实,这甚至他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微飏的脸。 毕竟是外男,况雨霏只客气了一句,便与微飏携手往前去了。石磐、翠微和小蓝,并虞小四围在二人左右。 微诤和徐云客果然隔了十几步跟在后头。 “令堂和侯府还真是放心,竟真就这几个人便让两位小娘子出门了?我们那边县令家出门的小娘子,排场都比她们俩大。”徐云客忍不住感慨。 微诤轻笑:“原本也是至少带着十来个的。不过,”抬抬下巴指指石磐,“那位是宫里的五品女官尚仪姑姑,并没有卸任的。碰上不开眼的,这个身份亮出来也就够了。” “万一遇到贼呢?那些人可不管你们什么官衔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总得有些男仆才好!” 徐云客说完,似是后悔失言,忙又补救,“当然,我们那边穷山恶水民风彪悍,京城自是不同的。” “你看啊,拿我当例子吧,我挨个儿告诉你。”微诤一条胳膊揽住他的肩,一只手往前数: “我妹,跟我,大概可以打个平手。 “况家二小娘子,揍我,玩儿似的。 “我妹的侍女,揍我这样的,四个。 “我妹的小厮,八个。 “那位姑姑,十八个!” 徐云客吓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问道:“那个侯府的小侍女,你没数的,难道竟是绝顶高手?” “哦,那个我不认识,不知道。”微诤说完,也不看徐云客被噎青了的脸,又往后一伸大拇指,“还有跟着我的这俩长随,揍我十个,拳头都不带觉得疼的。” 徐云客不由得掩面苦笑:“所以,贵府出门看似单单薄薄三五个人,其实相当于一队卫军?” “那比不了。只不过自保绝无问题。”微诤呵呵地笑,“是以我出门相陪,除了怕她们被人欺负,还得防着她们欺负人。”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有人横出一步,冲着微飏和况雨霏撞了过去! “嘿!还真有那不长眼的嘿!”微诤瞪圆了眼,甩开徐云客,撩袍便往前跑。 而微飏这里,早看见撞过来的人脸上凶色肘间寒光,眉毛高高挑起。 身后石磐跨上前一步,伸臂拦住小娘子们,抬起一脚便踹了出去! 那汉子痛呼一声被踢了丈余远,抱着肚子蜷成了个虾米,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当啷一声。 况雨霏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了微飏前面:“阿芥不要看!” “这怕什么?”微飏歪头,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看看地上那个人,再往四围去看。 果然,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瞧见这个情景,一愣之下面露惊慌,忙的就往后退,各各混进了人群。 微飏看了不知何时退到了旁边树下的虞小四一眼,微一颔首。 虞小四目露精光,也一点头,侧身也跟着混进了人群,左一步右一闪,便在人群中挨挨挤挤地跟着那几个人不见了踪影。 前头石磐早就一脚踩在了倒在地上那人的胸口,抬头懒懒地命慌张跑来的几个道士:“绑起来,堵住嘴,直接送去京兆府。就说,石磐让交给千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偶遇”一回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大年下,热热闹闹的,打架斗殴也算常事。很快就水过无痕。 观中游人不过看着微飏一行人窃窃私语几句,便又自己游赏上香去了。 况雨霏却已经完全没心情玩了,拉着微飏逼问:“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连逛个庙都会有人想杀你? “——你别糊弄我,我可不瞎,那匕首寒光闪闪,那是正经会捅死人的。” “好姐姐,你问我,我从哪里知道去?”微飏笑着讨饶,又逗她,“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冲我来的?万一是冲你呢?” 况雨霏被她问得一愣。 石磐好笑地瞪了微飏一眼,解围:“大约是我当年的仇家派来的。与你们不相干,安心玩吧。” 况雨霏半信半疑。 “其实啊,也就是仗着游人多。不然,一院子的桃树枯枝,到了晚上,影影憧憧的,还怪吓人呢!”翠微及时开口,就像是在跟小蓝闲聊一样。 况雨霏立即被这话吸引过去了注意力,四处乱看一番,同意地点头:“说的可是呢!看看这枝干,张牙舞爪的。” 几个人的话题被拽开。 旁边却有人笑着搭茬儿:“小娘子说的极是。前儿才有个借住的书生被树影吓得摔断了腿。小道正发愁呢。” 几个人歪头一看,刚令人把那刺客送走的道士走在她们身边,稽首行礼,满面笑容。 “道长是?”微飏好奇地看他。 道士乐呵呵地点头:“小道俗家姓张,如今这玄都观,正由小道处置些杂务。” 微飏笑道:“原来是观主。” 两下里才寒暄了两句,就见三清殿里出来一个人,看着微飏轻轻地笑了起来: “啊呀呀,这不是三小娘子么?这可真巧了。” 正是锦王妃。 “王妃安好。”微飏只一愣,便笑着叉手欠身问好。 她身边的况雨霏傻了眼:“王、王妃?” 怎么会又“偶遇”了?! “怎么?只看得见王妃,看不见本王么?”锦王一身锦袍,从锦王妃身后转了出来,一脸笑意。 况雨霏更懵了。 微飏和石磐却泰然自若,只微微露了个惊讶的表情,便低头行礼:“见过锦王殿下。” “罢了。”锦王含笑抬手。 况雨霏忙也跟着行了礼,懵懵懂懂:“殿下和王妃怎么又信了道?上回不是去寺里求签么?” “就你来得?王妃就来不得?逛嘛,哪儿不是逛?”微飏忙拉她。 锦王体贴地扶了锦王妃的胳膊,温声笑道:“别说道观,前些日子,我连袄祠都陪着去过!” “殿下!”锦王妃红了脸,仰头一个娇嗔。 所谓病笃乱投医。 锦王妃这是怀着身孕,心里不踏实,所以才逢神便拜。 况雨霏自认为明白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正经屈膝给锦王妃道歉:“是我没想到。王妃多出来走走散心,倒是好事呢。” “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懂这些?”锦王妃笑得温柔。 锦王却歪头看着她们身后:“那两位是?” “哦对了。”微飏忙回头把探头探脑的傻哥哥叫过来,给他介绍。 锦王笑得格外和煦:“原来是微家二小郎君。这两个月国子监听说最多的就是二小郎君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这两个月,听说最多!? 微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瞪着微诤。 微诤狼狈不堪,陪笑道:“初见锦王殿下,您就给我告状,可见殿下厉害。学生以后保证遵纪守法,再不胡闹了。” “呵呵,这个走着瞧吧。”锦王笑了笑,转向徐云客,挑挑眉,“这位监生,就是二小郎君打架便陪着的?” 徐云客举袖拱手遮面:“学生惭愧。” “哈哈哈!这有什么惭愧的?他家老国公才进京时几乎每天打一架。他那是家学渊源。你与他交好,想不打架都难。” 锦王两句话便与微诤二人亲热起来,笑着告诉锦王妃:“咱们也逛得差不多了。你和三小娘子再玩一会儿,可就自己回家吧。我就去办差了。” 锦王妃温柔答应。 众人忙跟锦王道别。 出人意料的,锦王却招手叫微诤和徐云客:“你们俩送我。我考考你们。” 两个人冒着冷汗,只得相送。 微飏拉着况雨霏在后头看着,不由笑弯了腰:“这个景儿可难得,我家去一定要告诉我爹!” 跟在微诤身后的六合回头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眨了眨眼。 六合面无表情追着微诤去了。 锦王妃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拉了微飏问道:“这乱哄哄的,你怎么又乱跑?我听说,前儿不仅去了贾府,还进了趟宫?” “我哥呗,非要看热闹。结果瞧见郭伯伯和千山了,只好过去行个礼。”微飏直接甩锅,然后笑嘻嘻地跟锦王妃说起了进宫: “要说皇帝爷爷,那是真疼我。不是我炫耀,王妃那里自然有杨扬州送来的各色绫罗。前儿我去宫里,皇帝爷爷竟也送了我一箱。 “您知道吗?我舅舅是做生意的。他瞧见了那箱子料子,跟我说,那都是贡品,街上绝见不着那么好的。他可羡慕了。 “我回家就跟拿着跟当初皇后娘娘她们赏我的料子比——我悄悄告诉您,比那都好!” 微飏笑嘻嘻,扬眉叉腰撇了小嘴儿,“我估摸着,您都未必有那么好的料子!” 杨孟公乃是扬州刺史,江南道第一个富庶的州府。江南进上的织品,多一半出自扬州。 若说锦王妃手里的东西不及微飏的那箱布料,几乎不可能。 所以,微飏这个话,绝不只是在说锦王妃,而是在说皇后娘娘。 锦王妃的脸色登时一变,忙又掩下,含笑摇头,亲昵地伸手点一点微飏的小鼻子,道:“你这么乖,多好的东西送给你,都是应该的!我可一点儿都不嫉妒!怎么样,失算了吧?” 不是放了话不管么? 怎么又把消息露给这样一个利益紧密相关的人? 石磐心头轻轻跳了跳,再看向微飏的目光中便含了三分戏谑。 啧啧啧。 这个耐不住什么闲事都想管的性子,既不像微隐微二郎,也不像林氏,倒是跟陛下的行事一模一样! 要不怎么这一老一小这样投缘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急不急?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再说两句,锦王妃便蹙着眉抚了抚小腹。身后跟着的侍女吓得扑上来扶她:“王妃!” “无妨。”锦王妃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看着她脸色发白,微飏明明白白叹了口气,劝道:“您自己也说,大年下,乱哄哄的,您还是回府歇着吧。 “求神拜佛也不该这时候,明年开春也来得及哪!” 锦王妃微低着头,顿了顿,方叹道:“殿下差事办得不顺当,焦心得很。我当妻子的,自然跟着忐忑。倒跟出不出来没什么干系。” 焦心? 微飏心中微动。 这一回相遇,锦王甚至有心情调侃兄长和那姓徐的…… 姓徐的。 锦王把姓徐的和哥哥一起叫走了…… 微飏觉得心头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抓住。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还是以这个孩子为重。这才是尽了忠孝。”锦王妃见她发呆,反而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自己圆了场,也就道别。 况雨霏忙道:“不然我们送王妃出去吧?” “那倒不必。殿下给我留了护卫。”锦王妃婉拒。 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的石磐忽然出声:“今天跟兴福寺不同,闲杂人等太多。我送王妃上车。” “就该如此。王妃万不可推辞。”微飏反应过来,连忙坚持,“不然我们也不逛了,就跟王妃一起家去。” 锦王妃只得含笑应了。 刚才屏息半天没敢说话的张道士见锦王夫妻都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擦汗不已。 微飏和况雨霏看着他的怂样儿,笑作一团。 张道士发了囧,忙找个话题说道:“小娘子们刚才说的那桃树枯枝影子吓人的事,小道正为此发愁呢!小娘子们可有什么主意否?”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后头懒懒响起:“这有何难?你们道士多画些符箓,坠些祈福的字纸,挂上去就好。” “呃?”张道士一愣。 微飏笑嘻嘻接口:“可以让信众自己祈福啊。每年从下元节挂到三月三蟠桃会,就挂在桃树上。甚至可以剪成桃花桃叶桃子的形状。” 顿一顿,回头看向那个年轻男子——梁擎,呲牙一乐:“可以,请香就送,也可以,卖一卖哦。” “哇!”况雨霏眼睛一亮,拍着双手叫好:“这样一来,又热闹又辟邪!大家还多个祈福的法子,添点儿吉利气儿!” 张道士惊喜交加,顺便还红了眼睛:“此计大妙!” 梁擎哼了一声别开脸,低声道:“就知道钱!” 一句话气得况雨霏沉了脸色就要回骂,却被微飏笑着拉住:“梁先生,世上无钱,寸步难行。 “人家玄都观种花锄草,敲磬诵经,道士们也是要吃饭的。没了来钱的路子,可就没这座观了。您逛过来荒冢一堆,难道才好么?” 梁擎又哼一声,摸摸鼻子,不说话。 况雨霏惊讶:“阿芥,你们认识?” 微飏微笑着点头。 “小道这里还有今年窖的桃花茶、酿的桃花酒、渍的桃花酱,还请小娘子、小郎君不要嫌弃,带回去尝尝!” 张道士心眼俱开,马上便想到了礼物,殷勤地请梁擎和微飏等人去吃茶。 这可真是,恰正好的提议。 微飏和梁擎对视一眼,笑着点头答应。 要说聪明,微飏觉得,她所有的侍女随从里头,最聪明的就是翠微了。 所以,当她看见翠微“一不小心”把张道士才端上来的桃花茶洒在了况雨霏的裙子上时,立马愧疚地替翠微道歉,然后举手发誓: “我回去就赔给你两条裙子!管保比这个漂亮!最好的料子!” “那说好了啊!就你刚才跟锦王妃炫耀的料子!”况雨霏如今已经知道她豪富了,半分也不与她客气。 微飏猛点头:“没问题!” 翠微讪讪地低着头陪况雨霏到另一间净室去换衣服,小蓝则赶紧飞快去自家马车上取备换的衣衫来。 眉眼挑通的张道士自然等她们走了,才又“临时有事”退了出去——让了空间给显然需要密谈的微飏和梁擎。 其实这还是这两个人头一回单独相处。 微飏很习惯。 前世他二人密谋的时候太多了。 但是梁擎却有些不自在。 而且,这种不自在被他发现之后,令他格外不自在——自己跟一个八岁的毛丫头独处一室,算得什么大事? 想当初自己那个最小的堂妹,也还比微飏大一岁呢! 他甚至还有一个堂侄,跟微飏同岁。 “梁先生想要跟我商量什么?”小娘子甜脆的声音响起。 梁擎头也不抬,机械答道:“在下早就将悦来和吉祥的事情搁到了锦王面前。可为什么锦王却不肯将此事端出来呢?小娘子可有头绪?” “本来没有。”微飏脑中灵光一闪,弯了弯唇角,松了口气,点头:“但从今天锦王居然又跑来偶遇我,我大概就能猜到了。” 梁擎挑眉:“嗯?” 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坐着的小姑娘。发现她并没有思考,而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粉嫩莹润的小嘴唇一张一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你,急么?” 梁擎的脸色变了。 “我可没忘,你在悦来被弄晕之前,是去替人去俞府投书的。 “哪怕是你自己,恐怕也不确定,你遇险,到底跟俞家、也就是三皇子的母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所以,你急不急?查三皇子?”微飏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怜惜。 梁擎轻轻地闭上了眼。 她真的是,太聪明了。 “其实想当初不让桓王碰这个案子,我就是有种感觉,万一这个案子跟三皇子有关联,只怕我自己会先不理智起来。” 梁擎低声说着,算是承认了。 前世…… 他可是一辈子都没认! 微飏惊讶地看着他,心头一阵狂跳。 怎么?比起前世的一国太后,他竟然更信任今世的自己?一个八岁的国公府小娘子? “小娘子问我急不急,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锦王竟然不想顺便也把三皇子拉下来么?”梁擎的目光冰寒。 微飏叹了口气,问他:“贾某已经落马,太子一系元气大伤。这个时候,你说呢?锦王会不会再去碰三皇子?” 梁擎的身体,僵住。 他还是,太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摸摸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梁擎的懊恼自然被微飏都看在眼里,笑一笑,她开始自嘲: “刚才锦王和锦王妃出现,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两口子是再次来‘偶遇’我的,还自作聪明地端了个贡品绸缎的线头儿给人家。 “可是刚才我才想通,人家压根不是来找我的。人家是来找那位徐云客的。” 梁擎的思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再度挑高了眉:“那个阳瓜州的骗子?” “咱们知道他是骗子,是因为我打眼就觉得他有问题,所以拼了老命请了好几拨人去恶狠狠地挥了好几记洛阳铲。” 微飏冷笑,“可在旁人眼里,尤其是锦王那里,此人还是徐家的族亲,不仅与三皇子妃有亲,还跟永兴伯夫人有亲。 “他若是不想动到三皇子头上,却一定要把人口案办成,就不得不碰到一个徐。这个徐云客,或者说,永兴伯夫人那个寡妇,岂不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洛阳铲?”梁擎听不懂。 洛阳何时出铲子了?很好用吗?没听说过啊…… “呃!” 洛阳铲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发明出来用于盗墓…… 微飏暗悔,只得强词夺理:“你不知道么?当年三国曹孟德手下的摸金校尉去盗墓时,用的最多就是洛阳铲啊!” “哦……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梁擎表示长知识了:“看来锦王要动手了?” “我前天进宫,陛下已经将此案与二十年前先太子办的那一桩联系了起来。 “他老人家信不过锦王,也信不过其他各位。所以当即下旨,诏川滇巡查使班信立即回京。” 微飏嗤笑一声,“若是锦王还想不出四角周全的法子,既不得罪三皇子,又能钉死贾某。那他就等着把这桩功劳直接拱手让给班某吧!” “班……驸马?”梁擎若有所思。 微飏露出好奇:“梁先生知道这位?” “奇人。”梁擎点头,忍不住加一句,“就是得罪的人太多了。多如牛毛。” “那他这样被急诏回京,又值京城多事之秋,那就未必有几个人愿意看到了……”微飏眨眨眼。 梁擎只一转念,立即点头:“我请桓王殿下派人去迎一迎。”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微飏只来得及再嘱咐最后一句话:“不要抢锦王的功劳,全都让给他。” “放心,我们不会沾的。”梁擎低声急加一句,却又愣了愣。 他跟个八岁的小孩子说话,为什么这么谨慎小心?为什么反而很像跟长辈说话一般?! 他犹豫地看向微飏,迟疑了一瞬。 “阿芥,你们在里面吗?”微诤在外头叩门。 微飏挑挑眉,扬声道:“哥哥进来吧!这里有张观主的好桃花茶,快来尝尝!” 梁擎站了起来。 门开了,微诤和徐云客站在门口,看见梁擎,都是一愣。 外男。 孤男寡女。 徐云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接着便是不解。 虽然只有八岁,但她的兄长已经不放心让她独自出门了,却为什么她居然肯跟这个人独处? “梁先生?!”微诤又惊又喜,还带着三分牙疼。 徐云客眉梢一动。 梁擎打量了一打量徐云客,原本往外迈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所以,这是,想让对方知道他是谁? 微飏含笑道:“哥哥给二位先生介绍介绍。我给你们倒茶。” “我不用了。”梁擎回头看了看微飏,轻轻摇头,“殿下那里正忙,我不为亡母上香,也不会走这一趟。” “令堂?”微诤讶然。 梁擎颔首:“明日乃是亡母诞辰。她生前笃信三清,我明天不得空,便今天过来上炷香。” 说着话,眼神转向徐云客。 微诤忙道:“这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姓徐名超字云客,乃是阳瓜州主簿之子,与永兴伯夫人及三皇子妃乃是族亲。 “这位梁先生,乃是桓王殿下的幕僚。我和妹妹在桓王府曾与先生有一面之缘。” 梁擎了然点头:“阳瓜州远在云南,徐监生来回殊为不易。京城年节热闹得很,倒值得好生赏玩一番。” “多谢梁先生。”徐云客对面前人的身份极为惊诧,忙拱手弯腰。 梁擎侧身避开,就便告辞。 微诤忙又送了出来。 徐云客尚未反应过来,那边梁擎已经拉住了微诤的手,朝前快走了几步。 所以,这位梁先生是在等微诤,不是来见微家小娘子的。 徐云客的脚步慢了下来。 人家要说私话,自己自然不好上前硬去打扰。 “锦王刚才跟你们说了什么?”梁擎低声问微诤。 微诤愣了愣,下意识地也压低了声音,一股脑说道:“试探了我们俩谁先接近的谁,还问了徐兄的家世,尤其是家里的财货多少,还有他跟伯夫人、端王妃的关系……” 所以,锦王此来,果然是为了这个徐。 梁擎眯了眯眼:“你这同窗表现如何?” “很镇静。”微诤脱口而出。 镇静? 这个词儿放在这里,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梁擎若有所悟:“你对他,并不信任?” “哪有……”微诤支支吾吾。 “行,冬至没白过,终于长大了一点。”梁擎伸手,抬高,揉了揉微诤的头。 被揉傻了的微诤直到梁擎的身影摇摇摆摆消失在人群里,才被徐云客一巴掌拍回了神。 微诤回头,看见徐云客忍俊不禁的笑脸。 “徐兄笑什么?”微诤有些尴尬。 他刚刚才被梁擎喝破心思,说自己其实并不信任面前此人。结果转脸就看见此人活生生亲热热站在自己身边。 徐云客却万万都没往那里想,而是好笑地比一比微诤的身高,再比一比刚走的梁擎:“阿诤,那位梁先生比你矮一头呢。看着他揉你的脑袋,居然还挺顺手。” 而你,居然还就乖乖地让他揉?! 微诤顿时红了脸,硬撑着强词夺理:“桓王殿下雅量高致,我以兄事之。这位梁先生名为幕僚,实则与殿下朋友相交。 “我在他面前,可不就是个小兄弟么?哪怕是给桓王殿下面子,他喜欢摸我的脑袋,摸了也就摸了呗!” 想一想,翻徐云客的白眼,“锦王殿下比你可年轻多了,我看他教导指点时,你也挺恭顺的啊!我笑你了吗?哼!” 徐云客噎住,苦笑,抹汗:“我没事儿招你做什么?真是找不痛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所谓果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况雨霏也回来了。见他们三个在里头品茶,问起:“刚才那个人呢?” “走了。”微飏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便笑嘻嘻地招手叫她来尝尝:“这个桃花酱有点儿意思,咱们一会儿拿些走。” “是吗?”况雨霏过去抿了一点,咂摸着道:“桃花瓣,饴糖,蜂蜜,还有……好像有些桑葚?” 微飏连连点头:“我吃着好似还杂了一些玫瑰花和红花进去。” “玫瑰花么?”况雨霏诧异,又抿了一点,不大拿得准,便往外张望:“那个观主呢?咱们问问他。” “要些走就是了,何必问他?”微飏笑了起来。 况雨霏摇头道:“他出家人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好得的?乱世才平,当今陛下又不好佛道,他们日子过得难着呢。 “这些茶酒酱,他说不定得拿来讨好多少有钱的施主。我们又不缺这点子东西,不如问了方子,自己家去弄着吃。又方便,又安心。” 微飏吐吐舌头:“好吧。我本来是打算买他一些的。不过霏霏姐说得也对。留着让他讨好旁人吧。” 微诤和徐云客交换个目光,低头吃茶。 四个人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继续玩赏。 微诤搭着徐云客的肩膀,长出一口气,低声笑问:“你听得懂么?” “听得懂是听得懂,不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杂。”徐云客低声笑回,“我们那边的人最讲究吃花儿。你们这边,吃得拘谨,没意思。” 况雨霏和微飏分明听见,两个人诧异对视,不由得同时回头看向徐云客。 “呃?”微、徐两个吓一跳。 “你们那边都怎么吃?”况雨霏紧盯着徐云客问。 “那可多了……”徐云客有些脸红,结结巴巴,“汤羹饭肴,茶酒点心。借颜色的、借香气的、借味道借药用的,怎么都能吃啊……” 微飏恍然:“对哦!云南四季如春,不知道有多少种鲜花、结出多少种果子呢。你们怕是寻常都拿来当菜当饭的吧?” 徐云客放松下来,笑着点头:“三小娘子所见不差。” “果子?果子做果脯就完了,还能怎么吃?”况雨霏顿时来了精神。 微飏看向徐云客。 徐云客尴尬地笑笑:“煎炒烹炸,凉拌热煮,都行。” “比如呢?”况雨霏紧追不舍。 “比如……”徐云客想了想,道,“我们云南有一种果子,叫芒果。寻常汉人过去了,都当果子吃。在我们当地,则会炒菜或者凉拌。” 微飏笑着告诉似懂非懂的况雨霏:“就如同咱们吃樱桃,要浇了乳酪吃,才算讲究。他们却是觉得果子拿来当菜,才是正理。” “那就不同了。我们是为了果腹……”徐云客顺口说了半句,忙停了下来,脸上甚至闪过一丝怯色。 他这么一说,况雨霏一下子明白过来:“我听家里长辈提过,早年间闹饥荒时,花果都是饭。于你们那边,花果常见,自然就是寻常吃食了。” 徐云客轻叹着点了点头。 况雨霏看着他,目露好感:“你这个人,虽是端王妃和伯夫人族亲,却肯去云南那边远之地若许年。 “料想着你们家在那边的日子必是富贵的。可又肯上进,来京里刻苦读书,还不曾听说你仗着王妃的势欺负人的。 “这就算难得了,竟还能不忘云南当地旧俗,心怀悲悯。难怪能跟阿诤哥哥做了好友,还被他邀了在微家过年。 “明儿闲了,让阿诤哥哥带你去我们家走走,也见见我爹爹。他当年行军走南闯北,说不准你们更有话说呢!” 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把桥搭在了徐云客的眼前。 微飏含笑看着徐云客,轻轻地攥住了况雨霏的手。 “若得况侯青眼,倒比跟着我胡闹强。”微诤不由得真心说了一句,郑重冲着况雨霏拱手欠身,“多谢况二妹妹了。” 徐云客有些手足无措,通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也不啰嗦,只跟着微诤也冲着况雨霏,长揖到地:“多谢二小娘子。” “这有什么的?况侯和我祖父都算闲散着。其实霏姐姐的舅舅高大人,那才是实职的正三品大员。”微飏轻轻再说一句。 微诤的目光跟着这句话,落在了徐云客脸上。 徐云客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阿芥,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我说的是况侯智谋深远,可以指点徐兄。你扯到哪儿去了?”微诤少见地呵斥了微飏一句。 微飏啊了一声,面露茫然。 徐云客的脸色已经迅速恢复了正常,反而笑着拦他:“三小娘子才八岁,她哪里懂这些?你不要苛责妹妹。” 况雨霏眨了眨眼。 “我们去那边看看。”微诤被徐云客拉走了。 况雨霏这才小心地问毫无愧色的微飏:“我没给我爹闯祸吧?” “差点儿。”微飏捂着嘴笑。 况雨霏大惊失色:“啊?这徐生竟是个坏人不成?” “现在还不知道。看看再说吧!”微飏笑嘻嘻的拉了她往另一个方向去。 小蓝很慌张,惊惧不已,下意识地拽住了翠微的袖角。 翠微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儿的。你把看见的都悄悄告诉侯爷,也就是了。” “告诉侯爷?不是夫人?”小蓝越发战战兢兢。 翠微肯定地点头:“嗯,侯爷。” “翠微又有长进。”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回来的石磐,出现在她们身后。 回府分手时,况雨霏忍不住悄悄趴在微飏的耳边问:“那个姓徐的,到底是什么人呀?” “嗯,我也还不知道。但至少,是个比我哥哥聪明十倍的,有本事的人。就不知道这本事是用在哪里罢了。”微飏笑着让她回去。 回到院子,又命翠微拿了一薄一厚两匹颜色轻俏的绸缎给况雨霏送去。 翠微回来,抿着嘴笑:“高夫人激动得都坐不住,就差让人把那块玉供起来了。满院子的下人,对奴婢不知道多热情。” “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微飏敷衍一句,问石磐,“小四呢?” “跟那个刺客的同党去了,听说他那个一只眼的师叔,跟了锦王去了。”石磐叹口气,“咱们自己的人手还是有点儿少。” 微飏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指,笑了笑:“慢慢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破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虞小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小的师叔就在府外,不知小娘子可要见?”虞小四一脸倦色,今儿新上脚的布鞋竟已经磨得鞋边都毛了一圈,一看就是跑了不少路。 微飏一眼扫过去,并不提及,只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又命人去叫石磐。 千山的师弟、虞小四的师叔,却是个看起来年岁比千山还要大些的中年人,用了一只黑色的眼罩蒙住了那只失明了的眼睛。眼角鱼尾、唇边法令,纹路都似刀刻一般深长。 “小人韩易,见过三小娘子。” 韩易跪拜得极干脆。 微飏含笑点头,让他站起来说话。 刚挑门帘进来的石磐一眼看见他,惊奇地张大了嘴:“老韩?千山说的师弟,是你?!” “怎么着?不行啊?”韩易一个大白眼翻给她,然后恭敬对微飏禀报: “锦王先去了刑部,打了个转,盏茶工夫就出来了。然后直奔京兆府。 “那边比较好办,小人就跟了进去。锦王进门便去跟郭府尹要了前阵子查的牙行的汇总。郭府尹问缘故,锦王敷衍了两句便走了。 “其间原本能跟千山将军碰一面,锦王却似乎等不及一般,走得很快。小人见了见千山将军,就赶紧出来了。 “小人中间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没跟住。因要查失踪那些人的下落,锦王执意把自己每日办差的地点定在了贾府。所以小人直接去了贾府。 “小人抵达时,锦王刚刚进府,端王听说一早便去了。守卫贾府的如今已经换成了锦王和端王的亲卫,小人进不去。 “守到下午未时,锦王和端王分两路,各带了二百兵卫,出门而去。小人因只有一个人,便只跟了锦王。” 微飏有些遗憾,点了点头:“做得好。继续说。” “是。锦王拿了本册子,直奔城南的悦来客栈。因京城有两家悦来客栈,小人想了想,便在街上喊了一个小乞丐,去了另一个悦来客栈看了一眼,果然端王带人去的便是了。” 韩易低着头,不急不慌,慢慢道来。 微飏面露欣赏,微微笑了笑,没有打断。 “锦王坐镇悦来客栈时,看得出,十分从容。大概搜了有多半个时辰,兵卫们发现了两个地窖,抬出来十七八个奄奄一息的人,妇孺都有。” 韩易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六具尸首。” “可找到隋染?!”微飏直起了后背,紧张地问。 韩易摇摇头:“没有。我想着小娘子兴许会问此事,临回来时特意打探了一下:端王那边找到了二十一个活人、四具尸首,却也没有寻到隋家小娘子。 “外头现在正在乱着。锦王已经宣布,悦来客栈东家,也就是永兴伯夫人徐氏,她名下的所有产业也都要查一遍。” 所以,此案,就这样,算是破了。 微飏轻轻塌了肩膀。 “哼!让端王去查端王妃族亲的产业!陛下知道么?”石磐忍不住抱怨。 微飏漫声道:“查抄的是永兴伯夫人的所有产业,不论是锦王还是端王,都没有这个权力。自然是报给了陛下的。” 说完,抬头看向虞小四。 悄悄在外屋门口蹲坐了一会儿的虞小四已经缓过来不少了,见状忙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欠身道: “小的跟着那几个泼皮走了一段。那几个显然是想到了只怕会有人跟,颇在城里饶了几圈。最后才重又凑在了西市西南角的一个小庙里。 “那庙只有两个老僧存身。小人怕打草惊蛇,也没敢多问,只装着歇脚,舍了几个大钱,讨了碗水喝。 “那几个泼皮在后头聚齐了,自己发自己的脾气,说竟把老大折进去了。又说这钱拿得烫手,难保不会有人随后灭口,商量着要跑。 “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剩下的人里的头儿,说:刚听了一耳朵,京里今儿肯定乱。这个时候出城查得严,往外跑必要撞在网上。不如藏了。 “几个人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切口,小的没听清楚。但大概能听明白,他们是要分散了躲起来。 “既然那个老大已经被送了京兆府千山将军那里,小人心里落了实,便没怎么跟他们。那群人都散了出去,那个出主意的并没走。 “小的后来跟旁人打听,听说是两个老僧带着一个头陀守着此庙,日常化缘出入都是那头陀。看来那个出主意的便是那个假冒的头陀了。 “小的就往宫门附近打了个转,拿了千山将军的一封回书,寻了韩师叔,一起回来了。” 虞小四说完,双手抬起,呈上一封密封得好好的信。 微飏接了信,啧啧赞叹,实在是忍不住,笑话石磐:“跟这二位比起来,姑姑可见是个女子了。” “小娘子不就是想说我懒?”石磐泰然自若:“我当年虽是斥候,可早早就进了宫,只陪着先皇后。 “这小猴子我不知道,但他师门第一就是练追踪。老韩后来单管训练军中的斥候——不是,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嗐,小兔崽子们犯混蛋,失手。”韩易显然不想多说,斜了石磐一眼。 微飏笑眯眯的,耳朵里听着他们说话,手里拆了信,一目十行看完,笑一声,当着几个人,连信带信封都丢进炭盆。 翠微神情不动。 虞小四则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被翠微一眼瞪了回来。 韩易脸上闪过一丝笑影,晃晃脑袋。 唯有石磐,皱了皱眉。 “班某明天就能进京了。”微飏扬起一个满溢着嘲讽的笑脸,长长地呼了口气出来:“真是毫无底线啊!” 满室寂静。 “翠微带着小四和韩叔去歇着吧,照看周到些。”微飏也有些疲惫,让他们先走。 石磐没有动。 人都走了,石磐才低声道:“若是老韩下来了,那一向只肯跟着他的那三五个人,若是还在世,就都可以招过来用。” “还有?”微飏抬眼,皱起了眉,“怎么会有这么多没处安置的老兵?朝廷不管么?” “依例自然是管的。陛下登基就下了明旨:只要不是因为违法,凡兵卫们,退出军队时,每人两亩地、二十两银子是必有的。” 石磐叹了口气,低下头,“只是此事执行起来……总是种种不尽人意吧……” 微飏心中一沉。 克扣。 有那黑了心肝的,居然连兵士们的卖命钱,都要克扣! “等咱们腾出手来吧。” 夜风寒彻,炉火轻暖。 石磐沉声答应:“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聪明人的命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一点一点地用食指拂过那长长的单子。 “悦来……吉祥……永安……如意……丰瑞……徐记……” 年过三旬、三绺美髯的端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只手的中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把手。 “三叔,若非抄家,我可真想不到,平素里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永兴伯府,只有寡母幼女的家里,竟如此豪富!” 锦王似笑非笑地看向端王,“看来,俞妃娘娘给您选了徐家婶娘为妻,怕也是看中了徐氏这经营手段吧?” “此徐非彼徐。其实两家子早就出了五服了,除了年节,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跟永兴伯府还有什么来往。 “我也曾经问过你三婶,她说,虽说不亲近,但好歹是朝廷的诰命。她们家又没了男人,只有母女三个相依为命的。 “若是她要借着我们端王府的名头去震慑宵小,于我们无损,又于她们有利,也就随她们去吧。这是你婶娘的一点善心。 “谁知道她背后居然这么恶贯满盈,作死!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果然查出来我们家有那不开眼的也跟着掺和的,只管法办!” 端王慷慨大方,十分坦荡。 锦王笑着点头:“俞妃娘娘是个热心肠,替三叔选婶娘,也选了个热心肠,倒是五百年的一家子。” 热心肠…… 这是在说往锦王府塞人的梅会。 端王捋了捋长髯,不以为然地哂笑:“我母亲其实是个规矩人,甚至有些冷心冷肺。只不过是神仙有命,小鬼做事罢了。 “我常劝她老人家没事儿安闲,她倒是满口答应。我们家那口子也是心拙口笨,帮不上忙光添乱。唉,没辙。” 所以,一推六二五。 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旁人都是遭了池鱼之殃。 锦王心里冷笑,面上温和:“我看三弟四弟都孝顺,叔叔婶婶和俞妃娘娘有福。” “说起你们兄弟,我看着也就是阿衍跟你有些出息了,旁的都还贤愚不辨呢。”端王的坐姿越发歪斜,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锦王。 锦王丝毫没有躲闪地看向端王。 眼神的交流从复杂难言,慢慢变成了心领神会。 锦王慢慢开口,脸上带笑:“长兄和我都不过是给自己寻口饭吃。要说出息,那还得是太子四叔家的八弟庄王。 “看看如今皇祖父的架势,只冲着八弟一个人,便能多忍四叔四神几场气呢。” 琢磨桓王做什么,不如好生琢磨琢磨太子。 对于这个表态,端王简直赞同到了十分,呵呵地笑:“父母疼幺儿。我那四个儿子,我也都看着寻常。 “唯有最小的,软软和和抱在怀里,咿咿呀呀什么都还不不会说,反而更疼他些。” 端王的幼子才两岁,名绍,乃是个无名氏婢女所生,养在侧妃名下,皇帝赐了个安郡王。 前头三个嫡子都放在了一旁,却说心爱的是庶幼子。 看来端王与端王妃的感情真如传言所说,格外疏远冷淡。 所以,哪怕这端王妃徐氏果然因永兴伯夫人闹出来的这一场事有个什么长短,端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吧? 锦王心里嗟呀叹息,脸上笑一笑,还是替景王祺王说了两句好话:“我跟三弟四弟都相处得好,可见三叔嘴上说寻常,心里还是管得很好的。” 端王对这些话题并不耐烦,起身告辞:“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你审吧。若是那些人嘴硬,就交给高某。 “郭怀卿看着脾气硬,其实手软得很。高某却正相反,半辈子在刑部,脸上笑呵呵地绵软,办起事来果断狠辣。 “昨天我回去得晚,我那小儿子闹了半宿,有些着凉。我答应了今儿要多陪陪他。我先走了。” 锦王笑着拱手送他。 出了贾府,端王上马,环顾四周,见仍旧是几百护卫团团围着,不由皱眉道: “大差不差就得了,这样扰民,大年下的,多难看。跟锦王说,留几个守门的,剩下的撤了吧。” 护卫们答应了。 大队人马慢慢回到王府,端王并未进后宅去看望他那“着了凉”的幼子,而是进了自己的书房。 里头等着两个人。 一个是常养在府里的清客名叫郝圭的,另一个,则是靖安侯冯峰。 “殿下回来了。”冯峰站起身来,欠了欠身。 端王嗯了一声,丝毫没有与他客套,自己转到后头,小厮服侍着换了家常衣服,才在书桌后坐下。 “锦王怎么说?”冯峰又问。 端王眼中闪过杀机:“我倒没料到,小二郎有这样聪明。他的意思,不要动桓王,先把太子拉下来才是正理。” 哦? 冯峰和郝圭对视了一眼,呵呵地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聪明?如今朝中,明面上看起来是太子一家独大,其实咱们的联络也不少。 “若说这长、次二位皇孙,不过是刚刚会飞的雏鸟而已。拉下来太子,上位的难道还能是他们不成? “若果然聪明,锦王此时就该要求先剪除桓王。朝中成了三足之势,他才有那么一线机会嘛!” 冯峰笑着摇头,“这样自作聪明的孩子,留着也挺好。” 端王轻轻摇头,冷笑一声:“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我若果真与太子火拼,势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那时候他再出来收拾残局。他背后有杨孟公,又在京里经营这十来年,怎么也比离了漠北、孤身入京的阿衍强。” 冯峰和郝圭相顾失色。 郝圭迟疑:“不过十六七罢了,锦王哪来的这样玲珑心思?殿下是不是太高看了他?” “宁杀错,勿放过。” 端王冷哼一声,靠在椅子上,杀意渐浓。 “这件事,该出手时丝毫不迟疑,该拖延时也不怕四方势力介入,说要办,找个由头就办了。 “不仅一举钉死了贾某,折了太子一条臂膀,还能借着一个徐字,既暗地里威胁了我,还千里迢迢去挂了挂和国公府—— “这个阿执,在他跟前,脸面生死都不算什么,只要最后的好处!” 冯峰的脸色凝重起来:“心狠手黑脸皮厚,做大事的人啊!” “吩咐下去,做准备。”端王咬着后槽牙,恶狠狠。 冯峰举手答应,转身出去。 端王府角门处,冯峰利落上马,拐了个弯,从后门巷子里绕到大街上,打马离开。 一个衣着寻常的人隐蔽在端王府斜对面的大树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冯峰的背影,揉了揉眼睛,悄悄离开,一口气跑回了锦王府。 第一百一十八掌 想多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哦?靖安侯居然是三皇叔的人?”锦王愣住。 护卫九郎笑了笑:“真是想不到。靖安侯的妹妹不就是太子妃的亲嫂子?太子殿下的正经姻亲,居然是端王殿下的心腹!” “这是多好的事儿啊!”锦王呵呵轻笑,“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殿下,咱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子?” “别急,过阵子。这个案子还有的查呢。先让他们俩打这件事。” 一件一件的,慢慢来。 锦王的嘴角弯起来,长身玉立,志得意满。 书房门上轻叩,外头锦王妃的声音温柔响起:“殿下,妾身来给您送茶点。” 九郎回头看锦王。 锦王微微颔首。 锦王妃走了进来,身后的侍女端着茶点。 锦王妃嘴角含笑:“从玄都观回来,妾身觉得阿芥那孩子真是不错。所以想着,赏她些什么。 “结果,翻了半天,发现最拿得出手的,居然只是绸缎布料。偏偏她从陛下那里已经抱了一箱子最好的贡品回去。 “那箱子贡品,听说比皇后娘娘赏她的还要好。那我那些,可就真不好说拿不拿得出手了。” “哦?这是三小娘子今天告诉你的?”锦王的眼睛眯了起来。 九郎愣住:“那一位不是跟桓王交好吗?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了咱们……” “阿芥才八岁。她哪儿知道跟谁交好不交好的?”锦王妃笑得温柔,“她们家又没有明白人。所以,陛下让她怎么办,她就会怎么办。” 陛下?! 九郎闭上了嘴,看向锦王。 锦王垂下了眼帘。半晌,道:“王妃最近多写几封家书罢。江南,是咱们的根。” 锦王妃屈膝称是,退了出去。 九郎看着锦王慢慢地坐回了椅子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殿下?” “这个时候让人传这个消息给我。皇祖父这是……在敲打我……”锦王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敲打? 案子还没办完,敲打一说从何而来? 难道是警告殿下不要太出风头、太得意? 九郎心里涌上来一阵不舒服,还有,不服。 “殿下办的是朝廷的案子,稳的是自家的江山,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陛下能高高兴兴的?这有什么可敲打的?!” 九郎越说越怒,“先杨妃娘娘,咱们王爷、王妃,哪一位的死不蹊跷、不意外?怎么就没人提没人管?如今殿下一件事还没做完,就……” “好了。”锦王无奈地睁开眼,看着他,“我算不错了。你再看看桓王,知足吧。” 九郎哼了一声,到底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桓王什么都没干,还有个宗正卿等着呢!咱们可什么都没得着!” “桓王正是受的委屈够多,才有一个宗正卿作为补偿。至于我,大概在皇祖父眼里,日子过得还不错……”锦王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紫宸殿后殿。 端方帝好好地打了个喷嚏。 甄三九偷眼看看端方帝。 从昨天下午三小娘子送了一份班信的资料进来,他就在挨骂。 端方帝简直是一肚皮的闷气。 找了个借口,千山回了一趟宫,不仅送来了调查贾府诸人的供词汇总,还有微飏让人送进来的这个东西。 找到了暗语本子,秘帐里的信息也就无所遁形。再对照贾府庄子上的账本和来往信件,终于有了个大概差不离的数字。 三年,八百万。 端方帝简直想要碎剐了姓贾的! 这个数字是总数,姓贾的拿三成,永兴伯夫人徐氏拿四成,剩下的三成归做事的人分。 可是,即便是大秦这几年算是已经缓过来了,每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三百万两而已! 他们靠着这一宗“买卖”,竟然比朝廷挣得还多! 尤其是…… 这背后,肯定不止一个永兴伯夫人! 就她平常入宫的穿戴、府中的吃穿用度、两个女儿在女学里的头面打扮,怎么都不可能是个年入百万的人家! 可端方帝知道,靠着锦王和端王,他到死也查不出来这件案子背后最大的那棵树是谁。 他只能等班信回来。 可班信…… 端方帝又忍不住看了放在多宝阁上的那个厚信封一眼。 那是微飏所说的“林家舅舅一下午的时间收集到”的关于班信的信息。 比自己手里被石磐和甄三九这些年汇总的,都多! 最可恨的是微飏令千山传过来的那句话“给未来的锦衣卫打个样儿”。 这哪儿是打样儿?这是打老子的脸! 端方帝郁闷的无以复加。 好想骂街! 出了宫的石磐躲了过去,可甄三九就完蛋了,从昨天晚上被骂到了现在——谁让他接替了石磐,正在做送进宫的消息汇总甄选呢? “陛下,班某已经下了船,正往京城来。照他的脚程,约摸着今儿晚间便能进京。”甄三九小心翼翼地看着端方帝的脸色。 端方帝哼了一声。 瞪他一眼,又长叹,冲着他胡乱摆手:“算了算了,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连石磐都做得懵懂,你就更不要说了。 “等班信回来,交给他就是了。” 甄三九想了想,实在没忍住,小声道:“班驸马,也未必……” “那怎么办?!难道让刑部来做?还是让御史台来做!?终不成朕让阿芥给你们这群三四十岁的朝廷命官做特务培训吧?!” 端方帝气得两只手拍着桌子骂街。 甄三九委屈地低下头,带着哭腔道:“那位林某,世代经商,最是需要根人打交道的。他查人跟我们查人本就不一样。 “何况班驸马几乎算得上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行走了这么多年。委实是想不起来打听他的好恶恩仇……” “你看!你看看你看看!你打听人,连他的好恶恩仇都想不起来打听! “那朕问你,他的出身之地,他的乡邻族老,他幼年有无恋慕之人,他在外头行走六七年,出没出过意外,身上哪处伤哪处痛,战场上有没有救命之人,有没有吃过冷箭,会不会因此信了神佛,只怕你们也统统不知道吧!?” 端方帝指着已经跪在跟前的甄三九的鼻子骂,“你要就这么点儿心机,朕把这座皇宫交给你,可就算是委错了人了!” “陛下恕罪!奴婢,奴婢都改!”甄三九脸色惨白,“奴婢去寻阿芥小娘子,奴婢学!”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深意切地顶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当晚,班信悄悄回京。 端方帝让甄三九亲自去传旨:“休息一下,看看京里最近的事情。明天下午递信儿进宫,后天上午去见贵妃,午饭在宫里跟朕一起吃。” 转过天来的早上,石磐将此事告诉微飏。 微飏只管练功,直到吃早饭时,才问了一句:“东宫、端王和锦王都什么反应?” “都没反应。 “但是昨夜四更,被关在掖庭的贾某的妻子王氏和独生女儿贾某,吞了金,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 “五更时,永兴伯府的下人,发现永兴伯夫人徐氏悬梁自尽,留了两个账本、一封遗书和一份遗折。” 石磐脸色极难看。 微飏看着手里的饭碗,只觉得咽不下去,把碗放下,抬头看向石磐:“遗书说什么?” “还不清楚。当时就封了直接送进了宫。千山说,让小娘子稍待。”石磐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陛下还说,明天请小娘子进宫。” “让我进宫做什么?”微飏板着脸发脾气。 石磐看她。 “哼,明天就看他怎么哄我了!”微飏哼了一声,抄起碗来吃饭。 石磐看着她的样子,松了口气。 外头石蜜进来:“姑姑,府外有人寻你。” 石磐看一眼微飏,见她点头,转身出去。一时回来,满面的匪夷所思:“梁先生派人来说:刺杀小娘子的人,他知道。请你暂时息怒,这件事,他以后再给你找场子。” “他知道?他从哪儿知道去?不是说是买凶吗?”微飏诧异。 石磐表示更不懂了。 吃完早饭,微飏去林氏那边请安,见微诤也在,却愁眉苦脸的。 “哥哥这是怎么了?”微飏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微诤叹气:“一大早,京兆府来人,把徐兄‘请’走了。说是,他家那个族亲永兴伯夫人徐氏,乃是京城人口失踪大案的主使,怀疑他父亲帮着销赃。” 云南阳瓜州主簿,帮着京城的失踪人口销赃? 这可真亏了锦王能想得出来—— 嗯? 微飏若有所思:“哥,昨儿锦王跟你们说话,是不是问了你那同窗跟徐氏的关系?” “是问了。徐兄从进京就触怒了那位徐夫人,后来再无来往。听说为这个,他家里很是跟他生了些气……”微诤忽然住了口,震惊地看着微飏。 微飏轻轻叹了口气:“所以,锦王其实是看着哥哥那同窗可惜,昨儿算是尽力帮他了。端看他的运气罢。” 微诤顿时更发愁了。 可是,此人若是被京兆府的人以那个名义弄走,会不会就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冒名身份呢? 微飏想了想,扬声叫了翠微进来:“你去一趟郭家,给郭家姐姐送一匹贡缎去,顺便问问,那徐生怎样了。” “是。要等回音么?”翠微垂首。 微飏满意地看着她笑:“真好丫头!要等!不仅要等,而且要等郭大人确切的回音。” 翠微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微诤大惊:“你何时跟京兆府尹都有来往了?” “吃你的果子!”林氏瞪他,“你根本就一丁点儿都不关心你妹妹!她在女学就交了一个朋友,就是郭府尹的女儿。 “你当亲哥哥的都不知道。外头万一碰上,我看你连个招呼不懂得跟郭府尹客气一句!还天天疼妹妹,你哪儿疼了?我看你是欠打!” 一顿训七八不靠。 微诤窘得差点儿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看着他的样子,微飏咯咯地笑:“哥哥用心读书是好事。阿娘饶了他罢。” “还用心读书?前儿回来说自己在国子监打了六架云云,我还认了真了。谁知昨儿人家徐贤侄陪我聊天,一不小心说漏了——” 林氏的素手几乎要把微诤的脑袋戳个洞出来,“他一共去了国子监俩月,打了何止十六七架?简直是打遍国子监! “要不是老祭酒收了你舅舅悄悄送去的若干汤药费和一尊汉朝时的孔子铜像,你以为他能站着从国子监出来!?” 微飏笑得几乎软在榻上,就连微诤也听傻了眼:“我怎么不知道?” “娘,前儿我得的那箱料子,原不是说挑些送去舅舅家吗?不如这样吧。那料子都是一样两匹的,索性分一半给舅舅拿去做样子罢?” 微飏笑着转移林氏注意力,“您挑给舅舅家送年礼时送去,遮掩着些。我给舅舅再带封信。” 林氏一听就知道只怕又有大事,忙提心吊胆地问:“可不会牵扯到咱们家买卖吧?” “若牵涉到买卖,那就大家都一样。咱们家也不能免俗。所以我才给舅舅提前透个信儿呢。”微飏笑嘻嘻的,也不避着微诤。 这下真把微诤给听愣了:“阿芥……你到底……” “你再那么多问题,就给我滚回自己院子去背书!”林氏横眉。 微诤默默地站起来,冲着母亲和妹妹长揖到地,干脆利落地回自己院子。 所以还是有很多问题? 微飏微微笑,跟着他从母亲处告辞,追了上去。 这个兄长,要说好哄,也好哄。可万一他较真,却也委实不大好糊弄。 只哄微诤这一件事,微飏活活地用了一整个上午。 等她中午回到蕉叶堂时,已经嘴角起泡双唇爆皮,吓得骆妈妈赶紧端了菊花茶过来给她败火润燥。 “小四拿了遗书和遗折的抄件回来。”石磐看着她一口气灌下去半壶茶,这才送了两叠纸给她,“两个账本是三年来的所有相关账目,来途去路,清清楚楚。” 微飏黯淡了脸色,拿过来看。 遗书是给一双女儿的,道歉,说做娘的一时财迷心窍,所以令她们父亲蒙羞了,求女儿原谅,让女儿们隐姓埋名,远离京城,去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遗折自然是给端方帝的。里头详尽说明了自己的难处—— 永兴伯旧部遗属,太多。都求到她跟前来,她只好仗着与贾某的妻子王氏亲密,分了一些过去。谁知那几个便比旁人都富裕起来。 都是死了顶梁柱的孤儿寡妇,谁都不比谁好过,谁都想让孩子不受欺负地长大。渐渐的,从她到那些人,就都错了主意。 “……可惜妾身掩耳盗铃,终究成了欺世盗名。如今悔之晚矣。唯以一死谢罪,求陛下宽宥无知稚子……” 微飏冷冷地捏着那两叠纸,松手。 一行行黑墨像最丑陋的蚯蚓一般,扭曲着躺在苍白的纸上,成了一幅模糊的画。 “替人顶罪,还这么情真意切。恶心。” 微飏低低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小聪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单凭着一个永兴伯夫人,没男人、没差事、没官身,唯一可以凭恃的就是皇帝陛下对老臣的一点怜悯。 人口失踪案从先文惠太子办理开始,迄今就已经是小二十年过去了。怎么可能是她来做的这个主使? 哪怕是再想掩耳盗铃的办案之人,都不敢把这个结论囫囵地写上去。 永兴伯夫人这是明摆着替人顶罪,好换来女儿们的性命和……平安余生。 可惜,看起来似乎在忏悔,其实却把责任至少推了一半给朝廷:老兵及遗属安置不妥。 “错,朝廷肯定有。但在遗折上提这种事说这种话,其心可诛!”端方帝重重地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沉了脸。 坐在桌边的锦王也放下筷子,恭谨开口:“徐氏留下来的这些东西里,虽然竭力表示她便是主使,把她的地方、人手和想当年在边军的老关系都晾了出来。 “但是孙儿看到的,却是在这个生意里,她付出的基本上都是苦力和日后顶罪的事项。 “反观贾某,除了十几个负责进出人口的族亲,他轻轻松松负责着所有账目分配,甚至包括所谓的做事的人分的那三成,竟都是从贾某手里走。 “所以孙儿觉得,这三成,未必就是他们两边都默契招认的什么‘做事的人’所得。而是背后还有什么人! “贾某的妻女被拘押在掖庭,永兴伯夫人则被软禁在她府中。这样严密的看管之下,这三个女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一夜之间全部‘自尽’,这等势力手段,寻常人,可做不到。 “所以,永兴伯夫人遗书遗折里这些转移视线的说辞,皇祖父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幕后真正主使之人的恶毒手段罢了。 “如今大秦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开朝即盛世,这实在是千古未有之功德。皇祖父甚为辛苦,还请善自珍重,莫要中了那居心叵测之人的奸计。” 锦王一席话,渐渐地说得端方帝平了气。 可待他听完最后一句,又哼了一声,瞟了锦王一眼,斥道:“才办第一件差事,别的还没学到,先学着拍我的马屁! “你爹爹当年出了名的正直,生平最不会说的就是漂亮话。你旁人都不要看,给我好好地只看着你爹爹!” 锦王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 端方帝捏了长长的干净筷子,探身过去敲他的金冠:“好生着!朕跟你说正事儿呢!” 锦王连忙坐正,恭敬听话。 “案子办得不错,还算是有些章法。然而走了你先大伯父的老路,办得急了。 “这个案子至少绵延了二三十年,最是沉疴难起。这等大案急事,必要缓办细问。你毛躁了。 “这是一。 “第二条,你年纪轻,朝中的人头儿还认不全,就自己一愣脑子地去冲,这是个孤家寡人的做派。不可取。 “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想把朝廷的事情办好,单靠着一腔孤勇,早晚会倒在半路上。 “听取不同方向的声音,综合不同派系的意见,从民生江山出发,最后拿出来的那个解决方法,才是合适的方法。 “你大兄才从外头回来,他在京城没什么朋友。加上你先大伯父当初的故旧们,颇有些没必要的顾忌,不敢跟他过从太密,所以他才总是独来独往。 “你跟他不一样,你长在京城,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一天一天长成如今这个漂亮模样的。大家都乐意亲近你。你这个时候端架子逞孤勇,那是犯傻! “最后一条,祖父只教你这一次:永远不要用自己的爱好去挑战旁人的专业。在问案子这件事上,你居然不向刑部借人、不跟京兆府要差役,我很震惊。” 端方帝语重心长、谆谆教导。 锦王听得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一边擦一边用力点头:“是。祖父说得对,我都记住了。” “你还小,别着急。”端方帝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叹气:“祖父还硬朗,还能好生教你们几年,别急。” 锦王哭着告退。 出了大殿还在哽咽,甚至有嚎啕放声的迹象。甄三九只好劝慰:“皇上亲口教导是多好的事儿,您就别难过了。” “我长了今年一十七岁,祖父这样的教导,还是第一次听见。我心里既感激又心酸,实在是忍不住。”锦王捂着眼睛哭。 甄三九呵呵地笑:“别说您是第一次被这么教,咱家服侍了陛下十几年,陛下还是第一次这么教人,还就教了您。 “您可欢欢喜喜的罢!让人瞧见,该说您小孩儿心性啦!” 锦王止了泪,略带着羞涩地诚挚谢过甄三九,小小地意思了一个荷包,这才飒然去了。 甄三九捏捏荷包里硬硬的金锭,看着锦王的背影叹了口气。 殿中端方帝揉着肠胃让送些山楂丸来。 “您吃得并不多,不算积食。还是喝一碗理中气滞汤罢。”甄三九劝。 端方帝塌了肩,哼了一声,双手一拍:“小聪明耍到朕跟前来了。这个孩子,我原说根儿上良善,不用怎么管。现在看来,竟暗地里长歪了。 “前儿我还跟阿芥说,他和阿衍能处得来的。阿芥说绝对不可能。我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呵呵!早早晚晚!” 甄三九只得装傻:“锦王并不是耍小聪明,只是看不透罢了……” “什么看不透?他话里话外你听不懂?那就是在说,贾某是太子的人,妻女是被太子灭了口,那所谓的给办事人的三成,其实也都在太子那里! “只有太子之尊,才能连掖庭带永兴伯府,甚至包括边军等地,一股脑全部打通,才能有这个生意。 “我是老了,可我还没老糊涂!太子什么册立的?贾某什么时候正式成了计相?永兴伯什么时候死的?这个案子的起头儿在哪儿?跟他们这仨能有半吊钱的关系吗?!” 端方帝气得直拍桌子。 甄三九只好不作声。 “阿芥看了遗折怎么说?”端方帝又问。 “情真意切地顶罪,恶心。”甄三九低声禀报。 端方帝舒了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往外指:“听听人家孩子说的话,再听听他的!气死我算了!” “谁能比得上阿芥小娘子呢?”甄三九生硬地拍了一记马屁。 端方帝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幸灾乐祸:“这话明儿你自己当面跟她说。我等着看她啐你一脸!”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冒名顶官者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眼巴巴地盼着微飏进宫,可微飏的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情不愿。 从郭府回来,翠微的脸色有些微妙。 她手里拿的回信竟不是郭怀卿的,而是徐云客直接点名请郭怀卿转交微家三小娘子的。 微飏也一脸诧异。 “郭府尹说,他问徐生过往来历,又问他家乡人物,还问他父母亲族,徐生皆沉默,只求纸笔,写了这一封信。 “因听说了头一天徐生见过锦王殿下,他本以为这信是交给锦王的。谁知徐生却说,是请他转交小娘子的。 “郭府尹当场变了脸,斥责徐生妄想诓骗孩童、惊扰圣上。徐生苦笑,说自己原本也以为能指上锦王或者二小郎君。 “可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竟无丝毫动静,可见这二位都是指不上的。那就只有赌一把,请三小娘子酌情处置了。” 翠微眨着眼道:“我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没跟小娘子禀报过,奴婢都想走一趟京兆府牢房,亲眼见一见这位徐生了。 “昨儿还看不出来他待小娘子不同,今儿这是听见了什么,竟然就敢赌到小娘子跟前了呢?” 微飏看着她,只觉得舒心畅意,笑道:“下回再有这种事,你就去看。” “是!”翠微也高兴起来,屈了屈膝,下去了。 微飏展开信件,却又见厚厚一叠。 刚被永兴伯夫人的遗折恶心着,微飏看着这种东西就心烦,回手丢在桌上。自己则回身坐到窗下的榻上,斜倚在凭几上发呆。 石磐看看她的脸色,叹口气,上前一步,拿了那叠纸,仔细看去—— “小娘子,又一桩无头大案。” 微飏抬起头。 石磐脸色凝重,递了那叠纸过来:“他说他父亲才是当年那个被朝廷点名上任的阳瓜州刺史。现在的那位,是徐旺在当地寻的傀儡。” “那怎么可能?!”微飏惊讶,“羁縻州的刺史都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头人,阳瓜州的那位可是彝族人……” “所以,为了冒充他父亲,徐旺伙同当地驻军,直接屠了他家的寨子,全寨四百余口,除了他和几个幼童被大人们藏起来活了下来……” 石磐坐在椅子上,双拳紧握,闭上双眼:“若他说的话属实,阳瓜州现在危如累卵。” “那你可想多了。”微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羁縻州的刺史都是终身制。这位刺史已经上任十来年。阳瓜州早已是铁桶一只,徐某的天下了。 “你还记得你拿回来的徐生的资料么?当初那徐旺去阳瓜州做主簿,徐氏给他的说法是什么?” “只要不激起民变,随便他做什么……”石磐怒极,后槽牙咬得格格响。 微飏冷笑一声:“如今,没有民变,安静如死。甚至,还能在大朝会上,随随便便从婆娘的柜子里拿上一匣子和田玉做贡品。” “所以,这个案子哪怕拿到朝廷重臣们案头,也未必就会有人替一个孤身的彝族人出头。” 石磐低声说道,“甚至还会把这徐生扣下,圈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用他来威胁徐旺乃至端王妃,以求一己私利。” “敲诈。”微飏点点头。 石磐抬头看她,迟疑问道:“那陛下……” “陛下……”微飏的手指在凭几上轻轻敲了敲,“陛下的性子,一定会管。但是现在,陛下不能管。” 终于拿定了主意,微飏从榻上跳了下来,直奔自己的书桌,提笔,写回信,交给石磐:“你去见见徐生,把我的回信给他。 “他一定会问到陛下。姑姑告诉他,用不着陛下,这事儿我就能办。” “小娘子……”石磐只觉得胸中憋闷。 微飏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姑姑,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的。 “你看看,失踪人口案咱们推得多么用力,结果呢,气得人肝儿疼。 “不仅如此,还牵出来老兵和遗属的安置和徐生这个冒名顶官、屠杀平民的案子。 “我进宫见了陛下一面,就又端了一件江南织贡案回来。 “若是想要一口气雷厉风行都办了,您猜猜,就京城现在这些脏心烂肺的一起子混账,皇帝爷爷还能得了善终么?” “小娘子,我怎么心里这么堵得慌?!”石磐简直痛心疾首。 说到这里,微飏就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要不怎么我之前一直怀疑姑姑到底是不是陛下驾前做情报汇总分析的? “就您这承受能力,您到底是见没见过脏事儿啊?” “我还一直疑惑呢,小娘子今年才八岁,您是从哪儿见了那么多脏事儿,连朝堂上的波谲云诡都一清二楚呢?”石磐这是真疑惑。 看着石磐“单纯”的双眼,微飏只觉得万般无语。 她怎么就不能当个千山第二呢? 她怎么就这么多问题呢?! 曲了手指用力在桌上敲一敲,喝道:“问事,回话!听话,做事!你再这么多话,就回紫宸殿去!” 石磐低着头摸着鼻子走了。 才松了一口气,外头又有动静。 “我想睡一会儿,不要让人打扰我!”微飏负气。 外头说话声悠悠传来:“阿芥,你说,父亲今天晚上回来,要是听说了徐兄被抓进京兆府,他会不会亲自去救啊? “还有,你说他在太常寺,会不会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已经托人去想办法了呢?” 是微诤。 微飏双手捂住了脸。 她还真把微隐那边给忘了。 不过,林氏应该不会忘。 这事儿,挂不上国公府。 一念未了,石蜜轻手轻脚地溜了进来,趴在微飏的耳边悄悄告诉她:“娘子已经让人告诉二郎君不要管了。还有国公爷和大郎君那边,都装聋作哑呢。 “小娘子别被小郎君吓着。他就是听说了翠微姐姐回府,却打听不着徐监生的消息,所以才来咱们院子里闹的。” “好丫头!又聪明又乖觉。”微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也悄悄地吩咐她:“你假装着,偷偷地去告诉我哥哥一声去。 “就说,翠微打听了,事儿不小,郭府尹做不了主。所以我让石磐姑姑出去走动走动。这时候他若添乱,那徐生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石蜜连连点头,笑弯了眼,蹑手蹑脚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降好事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诤算是被赶出蕉叶堂的。 林氏听说,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半天气,想一想,派了微诤的差事:“明儿个一早去给你舅舅外公送节礼。” 一想到自己在国子监胡闹的烂摊子都是林仆给收拾的,微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不怕舅舅,但是他怕舅母。 缩在自己书房里琢磨明天见了舅舅舅母要怎么说,微诤自言自语了大半天,连晚饭都吃得不香了。 六合见状,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上有老下有小,但在林家的掌家郎君林仆心里,唯有这一双外甥外甥女才是最要命的逆鳞。 一向见事通透的蓝氏又怎么会在些许小事上,跟微诤这个上门问候的外甥表达任何不满呢? 只是这话却不该他这个新来的仆下说。 六合想了想,去寻了被关在家里反省的弦儿,旁敲侧击问他为什么微诤会怕蓝氏。 “哦,蓝娘子刚进门时,有一回小郎君淘气,在林家上树掏鸟窝,谁都哄不下来。当时情形很是怕人。 “蓝娘子就站在树下,竖了三根手指,说:我数三声,你还不下来,我就打得你三天起不来床。不信你就试试。 “院子里一见新妇说话,顿时都闭了嘴。一院子寂静,小郎君就吓坏了,自己赶着忙着从树上溜下来,还险些摔着。自此就记住了。” 弦儿憨憨地笑:“咱们娘子听了直念佛,说林家有个能让小郎君怕的人,简直是上天庇佑。所以直到今天,我们谁都没开解过小郎此事。” 原来如此。 亏得自己没有贸然开口。 六合诚心诚意地谢了弦儿,又直白将微诤的状态说了,请教该怎么办。 “不办。就让小郎惴惴这一宿,往后在外头,他行事倒能多思量思量了。”弦儿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六合答应了,道了谢,回府去见林娘子,将以上事情都说了,恭敬请示:“小人们新来乍到,许多前因不明。 “弦儿虽然有错,可我看着他伤好得差不多了,似乎也不大会自我反省。娘子能不能开恩放他早些回来伺候小郎?” 对于弦儿的表现,林氏倒也十分满意。然而她很坚持不能朝令夕改。所以眉眼不动:“你下去吧。” 垂头答应,出了院子,六合感觉有点儿想不通,便去见自家娘亲。 田妈妈正看着人收拾好了厨房,便让儿子陪着自己一起巡夜,听完了事情经过,轻轻笑了一声: “你做的很对。遇事自己动脑子,得了结果禀报娘子。然而事情究竟如何,你的眼光只在细竹院,娘子却得看在国公府和林家两处。 “若是搁到小娘子跟前,说不得还要往各家各府、学里同窗,甚至小郎在石磐姑姑和陛下跟前会有什么影响上考虑。” 六合这才明白过来,满脸通红:“我眼孔太小了。” “地位不同,行事自然不同。还有一条,你不能忘了。林家郎君的话说的是:咱们三家人,是送来给小娘子使的。 “小娘子既然早有指令,让你好生看住小郎,你便只管看住。万一有什么,你觉得不对头了,最后找的人也该是小娘子。” 田妈妈看着儿子越发羞愧,笑了笑,“你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独当一面,这样算不得大错。我也只提醒你这一样:咱们家的主子,是小娘子。” “我这就去一趟蕉叶堂。”六合擦着汗低声道。 田妈妈笑着点头,看他快步去了,方继续细细巡看细竹院。 这边微飏得了六合回话,笑道:“有你们几个在哥哥身边,我可真能放心了。不过弦儿还不急着回来。 “我明天要进宫,回来的时候肯定给哥哥带了功课回来。你放心吧,他这年节别想再出门了。” 六合低着头,对自家那个傻乎乎的小郎君满心同情。 第二天早上,早朝刚散,千山便亲自到和国公府来接微飏。 “怎么是你来?还有旁的事情吗?”微飏在马车里坐定了,诧异地挑起车帘,看向穿着寻常禁卫军服、坐在车辕上的千山。 千山陪着笑脸,偏头说道:“是小人想在宫外求小娘子一件事……” 车厢里的石磐抱肘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呃……”千山顿了一顿,才又小心地问:“请问小娘子,韩易和小四,用着可还顺手?” “极好。要多谢你。”微飏挑了挑眉。 千山大喜,忙笑道:“小人这里还有几个人……” “几个?”微飏打断他。 千山小心翼翼:“六个……” “行。明儿一早,你让他们去府里找六合,拿了我哥哥的印鉴,以我哥哥的名义在外头开两个铺子,先把人都找个身份安顿下来。 “其他的,等我有了空,亲眼看看人,咱们再说都要做些什么好。”微飏一口答应,甚至最后又加了一句,“若你那边还有,都给我,我都要。” 千山迟疑:“加上这六个,如今我敢往小娘子跟前带的,都是光棍儿。其实还有几家子,都是拖家带口的。娘子年纪还小,我担心……” “我有个好舅舅。”微飏笑了起来,“所以你放心吧。” 千山眼中晃过泪花,咳了一声,方低声道:“我们做近卫的,总有些不可说的差事。偶有兄弟们殉职,依律倒不愁生计。 “只是天灾人祸,家中有重病的、兄弟们有不争气的,总有那么几个,只能靠着大家的救济过日子。 “我能养几家子,却养不了十几家、几十家。原本我还想着,先凑合着,慢慢也许能好起来。可是徐氏的遗折,实在是吓着我了。 “不瞒小娘子,我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一定得给他们都找到谋生的法子。再拖下去,万一有那被逼着作奸犯科的,我怕我到了地下,没脸见兄弟。” “投身文书拿来,我自然能给了他们本钱种田织布做生意。这件事今天我在皇帝爷爷跟前也会过个明路。 “你自己差事忙,也没那个精力去管这些人。我这里,不仅我娘有陪嫁庄子铺子,我舅舅那边也缺机灵勤快的伙计,我更缺各种各样心腹的人手。 “所以,凡你觉得管不过来的,都给我。不是帮你,而是我很用得着!”微飏笑,“倒该我多谢你了,千山将军!”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爱看戏的状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作为元后的亲族妹,崔贵妃的所有供应,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品级规矩,只要她想,只要宫里有,都可以。 若论这一条,就连邬皇后都比不上她。 然而宫里宫外,并没有什么人因此弹劾她的兄弟善国公,也没有人指责她妖妃祸国。 因为崔贵妃一生不耐烦与俗人较短长。尤其没有子嗣瞄准着帝位觊觎争夺。唯有一点骨血,还是一位早逝的公主。 若说她还有什么软肋可以被人拿捏一把的,那就是虽然没能最后写入玉牒宗谱、却一直拿她当岳母敬重照看的“女婿”:班信。 早年间班信还颇惹了不少事,如今却是长久出外,京中便越发忘怀了宫里还有一位崔氏贵妃。 至于班信,每次回京,当天睡觉,第二天休整,第三天一定进宫给崔贵妃请安,说说外头的风物,顺便捎点儿稀奇古怪的特产。 ——其实只要他在京中,隔半个月,就一定会请见崔贵妃。哪怕只是坐坐,说说闲话,或者陪着吃顿饭。 所以一旦长久不见班信进宫,崔贵妃一腔当娘的恼怒失落便会涌上心头,那时候就是谁碰上就活该谁倒霉了。 微飏迈进紫宸殿时,就正听见端方帝跟人告崔贵妃的状:“……三个月前,我正好好地喝着茶,她非说我给她带的茶点不合适。 “不合适换就是了。她偏又说,我是因为看不上她点茶的手艺。我正没处诉苦,还是她的侍女告诉我,那天吃的茶乃是你带回来的,茶点却不是当时的茶点。” 一个浑厚的声音呵呵轻笑:“娘娘迁怒,陛下算在臣身上也就是了。” 接着,便听崔贵妃漫不经心地问:“你午膳在哪里吃?” 微飏回头看着石磐,挑了挑眉。 就这样直接说崔贵妃是迁怒?崔贵妃竟不恼的? 石磐笑了笑。 这可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陛下,三小娘子来了。”甄三九陪笑着上前禀报。 “哦哦,让她来。正好。”端方帝忙叫进。 微飏进去,只见崔贵妃穿了极家常的半旧裙裳坐在端方帝身边,除了眉眼锋利,整个人都带上了三分烟火气。 坐在下首的,则是一个略显富态的高大男子。 仔细看去,男子虽然面相柔和,从贵妃转向自己的眼神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疏离冷漠,甚至还有一丝微微的敌意。 微飏心中微动。 今日不过初见,自己年仅八岁,这位班驸马却已近四旬,年纪几乎比得上自家父辈。他这敌意从何而来? “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微飏规矩行礼。 端方帝眉开眼笑,招手叫她过去,先喊了人赐座,笑指着那男子道:“这是川滇巡查使班信……” 话音未落,崔贵妃便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午饭来我宫里用。”自顾自地便走了。 班信和微飏都站起来欠身叉手相送。因恰好站在端方帝一左一右,两个人的叉手姿势、欠身幅度,居然看起来一模一样。 恰好回头示意班信免礼的崔贵妃一眼滑过去,不由皱了皱眉。 “这是和国公家二郎微隐的女儿,名叫微飏,小字阿芥。”等贵妃走了,端方帝迫不及待地给两个人互相介绍。 “班大人。”微飏仍旧规规矩矩。 班信也礼貌客气:“三小娘子。” 看着他二人的互动,端方帝只觉得出乎意料,伸手拉了微飏,郑重地告诉班信:“这个孩子,你当她是我的小女儿,亲女儿。” “这却使不得。”班信退后一步,脸上的表情换了极度抵制,“小娘子不过稚龄,想必皇孙都没几个比她更年幼的。 “陛下这样心爱小娘子,臣僭越,就索性认个孙女多好?外头人说起话来,也少些胡猜。” “有人胡猜?猜什么?”端方帝瞬间便被他带走了注意力。 班信笑了笑,直起腰,在端方帝抬手示意下,微微欠身,然后坐了回去,从容自若:“自从陛下救了三小娘子,便格外宠爱。 “臣才回来,家里的人就跟臣唠叨。说陛下大约是要亲手给皇太孙寻太孙妃了。臣十分惊讶,忙问端的,才知道这话京中已经越传越盛。” 端方帝噎住,很是忐忑地看向微飏。 微飏皮笑肉不笑。 “所以朕才说,这是朕的小女儿。孙女儿中间还隔着儿媳妇,阿芥跟朕,却谁都隔不开。 “班信,你在朕心里,就是朕的大驸马。你一日不娶亲,朕便一日当你是半子。 “所以班信,你心里,必要当她是你亲妹妹,才行。” 端方帝郑重说道。 班信垂下了眼帘,干巴巴地答了一声:“是。” “陛下,你好好地干嘛非要班大人认我做公主?”微飏一脸好笑,自己爬到端方帝令人端来的另一张椅子上坐好,双手搭在扶手上,笑眯眯地眨眨眼,“当什么不吃饭啊?” “朕令你回京做什么,你心里有数了么?”端方帝看向班信。 既然谈正事,班信便换了姿势神情,端端正正地抬头答道:“陛下是需要臣查探人口失踪案么?” “不仅仅是。”端方帝沉声道,“自从阿衍回来,京里的风向就不对。太子的心思不够,手段也跟不上。朕若出面,风雨则恐怕会更烈。” 说到这里,端方帝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班信。 班信本来笃定,此刻却又有些拿不准了,犹豫着问了一句:“陛下除了查案,还需要臣……查什么?” 想了想,端方帝打开身边的一个盒子,把一叠纸递了过去。 微飏靠在椅背上正怡然看戏,忽然发现那叠纸有些眼熟! “这个……”班信讶然,翻看了一遍,终于有所悟,“臣明白了……” “这是阿芥令人查的。”端正帝示意他把那叠纸转递给石磐。 一直拿自己当隐形人的石磐惊醒过来一般,有些无措,先接在手里,细细一看,睁大了眼睛:“怎么比我们集得还详尽?” “可有出入?”端方帝含笑看向班信。 想想最后一条,高大的汉子耳廓上可疑地红了一红:“臣所爱好,不仅是戏,曲词评话,臣都爱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开窍这种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笑容满面。 微飏则双手十指交叉,微微笑着,仔细观察班信。 曾经的状元郎、边塞军将、禁卫军副统领、巡查使只数息便恢复了正常面色,看似顺手一般,从石磐手里接回了那叠纸,折好,塞进自己怀里。 然后才认真地对端方帝说道:“臣现在明白了。” “原本这件事是卫军在做,先归总到石磐手里,现在是三九,千山帮着些忙。可是术业有专攻。他们都不行。” 端方帝叹口气,解释道,“阿芥的舅舅是生意人。生意人么,打听事情都仔细。朕想看看跟卫军会有多大出入,就让她去打听了打听你。 “朕这里,自幼认识你的,当初奉命去打听你的,都有。可是,竟没这个详尽。所以朕只想警示你一句:不要自大。” 这句话不仅郑重,而且严重。 班信忙站起来恭谨听了,欠身答是。 “阿芥还有什么要说的?”端方帝自然而然扭脸去看微飏。 微飏笑了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只要班大人能善始善终,这件事不论怎么做,都行。” 比端方帝还一针见血。 就连石磐听了,都有些心虚,偷偷地看了微飏一眼,以确认她并不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班信尚未坐下,听了这句话,下意识一转身,再欠一欠身:“我会记得。” 看着他对微飏的态度改变,端方帝欣慰地笑了起来,捋一捋花白的胡须,先对微飏亲切道:“我该跟他说说岗位指责了,你且去玩。” 指了指左配殿:“康王和庄王都在呢!去哄着他们玩会儿!午饭跟他们一起吃。我吃完饭回来,咱们再聊。” 微飏跳下来,笑道:“正好。我上回挑的两柄刀,前几天刚给他们俩送去。今天正好讨回礼!” 端方帝哈哈大笑:“拿着我的东向西,送给我的孙儿,然后再从他们那里要回礼!亏你说得出口!” “心狠手黑脸皮厚,没这全挂的武艺,也敢在御前混?!”微飏下巴指天走了出去。 就连班信,都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你别笑。她这个话,可是大实话。你说对不对?”端方帝定了眼神去看班信。 身子微僵的状元郎低了一会儿头,才重新直起腰来,坦然用力点头:“何止御前!” 端方帝拍拍手,笑了出来:“好。这咱们就能接着往下说了。” 才出了暖阁,微飏迎面看见卑微谄媚的甄三九:“小娘子安好!” “甄总管好。”微飏笑眯眯地回礼。 甄三九只觉得头皮发麻,看看她旁边只有一个幸灾乐祸抱肘看戏的石磐,索性哭丧了脸:“求小娘子教我!” “教你什么?”微飏仍旧笑着。 石磐实在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小娘子,您那笑容只怕连廊下的鹦鹉都觉得假!您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不论您怎么罚,三九都活该。” “难得石磐姑姑都说这种话。看来甄总管早就觉得自己做得有点儿太过了?”微飏这回终于收起了假笑,换成冷笑。 门外的卫军都发现了这边的热闹,一个个忽然站得笔直,尤其是脖子伸得老长,竖着耳朵准备听笑话。 耳聪目明的甄三九发现了这些,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道歉:“小人犯了糊涂,把您当二十八岁的朝臣了……” 这一记马屁拍得结实。 微飏心里舒坦了三分,再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不再提此事,转而又问:“你刚才说让我教你,教什么?” “哦!就是那个,您收集里头班大人的消息,还有虞小四和韩易的用法,还有那个千山说的那些人您说都能安置,还求之不得……”甄三九有些激动,音量便要往高升。 微飏伸手抢了他的拂尘,瞪他一眼:“要不要站到大殿御阶上去喊给整个政事堂的人听!?” “小人……小人失态了……”甄三九陪笑。 微飏看看四周,哼了一声,看看石磐,再看看他,低声传授心得:“其实呢,你只要看着周围没一个好人,你就知道该怎么查人、怎么用人、怎么找线索了。” 两个人激灵灵打个冷战。 微飏撇嘴:“瞧你俩这点儿出息!” 接着便问:“庄王和康王呢?” 径直去找两个孩子玩儿了。 看着她的背影,甄三九梦呓一般:“石磐,她真的,才八岁” “过完年就该算是九岁了。”石磐眼神复杂,低声道,“千山有没有跟你说过,要你拿小娘子,当陛下一般……” “噤声!”甄三九又是一哆嗦,厉声喝止。 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彼此避开对方的目光。 “我去看看二位殿下和小娘子。” “我去知会一声皇后娘娘,庄王今天该会在紫宸殿用午膳了。” 两个人错身走开。 快步急行的甄三九走过紫宸殿后门的夹道,才停了下来。仰起脸来,深深呼吸了一口干燥寒冷的空气,咬了咬牙,沉声叫人:“冯几。” “是,总管。”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小内侍闪了出来。 甄三九再吸一口气,吐出来,低声问道:“各宫最近可该补人了?” “宫里天天都在人来人往。尤其是东宫那边。”叫冯几的小内侍垂眸看着自己小到看起来都有些秀气的靴子。 “掖庭的人如今谁管着?是你那个混账师父么?”甄三九沉声问。 冯几猛地抬头,脸上有一丝愤恨:“总管终于想管管了么?” “你回去一趟,问问你那几个师弟,看看最近你师父有没有什么横财。”甄三九的脸色阴沉。 冯几冷冷地抬起头:“若是没有呢?” “怎么会没有?”甄三九慢慢说话,挺直了背,慢慢地往前走去。 冯几难掩惊喜,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 从夹道到蓬莱殿的几百步路,甄三九身边换了三个小内侍。每一个离开的时候,都满身阴鸷、两眼杀气! 直到进了蓬莱殿传完了话,邬皇后还忍不住多看了甄三九两眼,笑道:“三九今天这是怎么了?冻着了?怎么满身寒气?” 再抬头,甄三九的笑容比往日里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要不怎么说皇后娘娘乃是天下之母呢?小人今天事儿多,整在外头跑来跑去一个时辰,还真是,冻透了我了!” 说着,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邬皇后顿时笑开了花。 所以说开窍这种事,有时候是不行,有时候,是不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身和人性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午饭后,庄王回东宫,康王回桓王府,微飏则由甄三九和石磐陪着到外头散步,等着端方帝回来。 接到甄三九的眼神,石磐慢下脚步,顺便看着周围。 “小娘子,小人有件事,想请小娘子帮忙。”甄三九的气质又恢复成了殿中省大总管。 微飏随意地点点头:“说说看。” 明天就是腊八,今年不然在自己家里泡个腊八蒜罢?等初一吃完饺子,拿来捉弄一下那个傻哥哥…… 微飏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甄三九低着头,假装没发现——不然,他怕他就没勇气说了。 “小人的出身,想必小娘子曾经听说过一点。” “嗯,也是当年被拐卖了的。” “是。原本小人并不当这是件大事儿。可仔细想想,若是这个案子背后有大隐情,小人又在陛下身边服侍,那小人的出身就是事儿了。 “小人想请小娘子帮忙,查一查小人的出身。不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小人只想知道真相。” 甄三九说到后来,声音有点儿飘忽。 微飏偏头看看弯着腰的年轻总管,笑了笑:“怎么?怕自己是别人拿捏住了全家的奸细?” 甄三九双肩一抖。 “别怕。没事儿。我也懒得查。陛下当年不是让杨孟公帮你找过?不是也没找到?如果你父母家人是疼惜你的好人家,当年就应该找到了。” 微飏顿一顿,加一句:“或者当年就已经被扣下了。” 甄三九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就算是被扣下,他们也应该已经成了对方的人。你别琢磨了。没好处。”微飏轻飘飘的给了个结论。 甄三九深深低着头,答应了一声。 看看他的样子,微飏眉梢轻挑。再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来看向宫城檐角上的石兽雕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来自西夏。” 甄三九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微飏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已经满脸冷汗的甄三九:“你说,你万一是西夏人,比如说,还是西夏王室,是个皇子什么的,怎么办?” “小娘子莫要玩笑……”甄三九颤声道。 微飏的笑容收了起来:“我没有玩笑,我说的是真话。你万一是西夏皇子,你想怎么办?” 甄三九呆呆地看着她,半天,嘴一瘪,眼泪掉了下来,自己抬了袖子去擦,抽抽嗒嗒:“那我就求陛下赐我去北狄前线。我去那边杀北狄人……” “那万一你是西夏皇子跟北狄公主的私生子呢?”微飏截口。 甄三九哇地一声嚎啕大哭:“那我就不活了!” “笨!”微飏又伸手抢了他的拂尘,轻轻地抽在他胳膊上,“那你就直接跟陛下要三千甲兵! “回去母国问问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当初害你,你就把他也喀嚓了!顺便抢到母国的龙椅,给他们当皇上! “到时候,你外有陛下给你做奥援,内有凄惨身世可以博得百姓同情。再跟咱们大秦商量出个‘两国永好,天下太平’,多美的日子啊! “我还巴不得你是个西夏皇子或者北狄王孙呢!” 都快哭出大鼻涕来的甄三九傻了眼,咂咂嘴,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行了,埋汰的,快擦了。”微飏嫌弃地把拂尘丢还给他,“你在陛下身边长大,陛下用你,也疼你。谁敢在你身上打主意,也不怕陛下屠了他满门! “踏实把心放肚子里,好生办差。哪天觉得累了怕了不平衡了,请辞就是!陛下那样通透的人,还能把你怎么着了?!” 说完,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回紫宸殿。 端方帝回来了,看着微飏香香甜甜睡午觉,旁边甄三九臊眉耷眼的德行,就觉得不对。 叫了甄三九出去问怎么回事,听完了,端方帝呵呵大笑:“活该!庸人自扰说的就是你了!” 且让微飏睡着,令甄三九:“你亲自跑一趟,去跟刑部传朕的口谕:结案罢。卷宗归总赶紧做好。明儿朕还有别的用。” 甄三九一惊:“这就不查了?!” “查啊!不过不能让他们查了。”端方帝怡然自得,“朕马上就有可靠的人用了。” 甄三九会意,笑着躬身先恭喜了端方帝“得获良材”,这才走了。 外头高尚书接到口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下去。 跟在一旁的桓王忍不住问甄三九同样的问题:“这就,不查了?” 甄三九瞟过桓王,决定疑似假传一次圣旨:“桓王殿下有多久没进宫看望陛下了?” “臣,领旨。”高尚书朝着代表皇帝的甄三九深施一礼直起身来,看着低落的桓王,温和说道: “我知道,殿下审问这几天,人间惨事看的有些多了。只是人世间莫不如此,您在漠北,大约只会看到更惨的。” 漠北,对面就是草原,就是北狄,就是烧杀劫掠的敌人。 桓王怔忡着,似乎是想起了漠北的种种,表情变幻,过了一时,站起身来,对高尚书揖手道: “结案前,我想跟皇祖父聊聊关于兵士们遗属安置的事情。高尚书先办别的罢。这一款回来咱们再议。” 高尚书笑着点头。 梁擎在后堂,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皱了皱眉,端了旁边的茶,抿一口,再皱皱眉,放了回去。 所以这次进宫,到底算是陛下宣召、还是他们家殿下自投罗网? 桓王跟甄三九一起回宫。 微飏睡醒了,净了面、梳了头,正跟端方帝一起喝茶。 “你们家这个驸马,心里有点儿执念。你得想办法给他整整。”微飏喝着茶不错,顺便就讨。 端方帝令人去给她装二斤,叹道:“刚才在贵妃宫里,他自己也说:他自幼便没人对他无条件、死心塌地的好。唯一的一个,就是我那可怜的女儿。所以他心里就有份儿执念。 “贵妃催他成亲,他不愿意,倒也不完全是为了我女儿。他看人,常常第一眼就看到人心幽暗处,所以他不喜欢看人。他府里养了许多珍禽异兽,他说他看那些比人可爱。 “大千世界,各型各色。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设立锦衣卫,倒有多一半,是因为我知道他能把此事好好地掌管起来。” “人性啊,复杂着呢。”微飏喝了半天茶,才幽幽地感慨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旧的忘年交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王来时,端方帝跟微飏已经换了话题,端了一屋子的玉石、摆件,挨个儿品鉴。 “这是琥珀?” “嗯,这个是蜜蜡。” “红宝、蓝宝、祖母绿、珍珠、绿松、玛瑙、鸡血、水晶、青金、玉髓!对吧?” “嗯嗯,都对!” “其实我最喜欢白玉。” “小姑娘家家的,你应该喜欢粉晶这类东西才对!” “咦?这一盒子是猫眼?” “——你怎么总看这些老气的东西?” 想到自己来见端方帝的目的,再看看紫宸殿地上摆满的玉石,桓王只觉得如鲠在喉。 “桓王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微飏凑到他眼前来看他的表情。 甄三九垂着眸,半分都不替桓王遮掩:“殿下是来跟陛下讨论军中遗属之事的。” 长长地哦了一声,微飏一句话给桓王解了心事:“泱泱大国,那是里子,这些是面子。咱们肯定里子面子都得要。” 端方帝那边令人把满地的东西都收了,唯有一盒五颜六色的水晶珠子,都给了微飏:“你孝敬我的跳棋,用的就是这个罢?” “是。不过没这些好。”微飏也不客气,揭开盖子看了看,放在了一边,顺便对端方帝道,“说到遗属,千山还托了我几家子呢。” 端方帝点头:“我听过一耳朵。千山一年也做不了一件新衣裳,俸禄都拿去养他同袍的家人了。 “朝廷有制度,只能依法办事。个别情况太多,都要照顾,就又要闹妖蛾子了。朕是国君,不敢说知道,只好装聋作哑,时常找借口多给千山些赏赐。 “你要是有地方、有法子安置,就帮他一把。需要跟什么人打招呼,就让三九去狐假虎威。” “有您这话就行。”微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回头灿烂地对着石磐挥手笑道,“姑姑快去跟千山说,这就把单子开出来!我都管了!” 桓王一愣。 “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端方帝和颜悦色让他坐下,叹口气,道,“当武将的,但凡心里软和一点的,家里就没有有钱的。 “不为别的,就为这些没了命的同袍,都会倾尽所有。你是个心软的孩子,自然见不得那些人的日子。这是你的好处。 “可是阿衍,你和祖父都是站在这个国家最高处的人。咱们的眼睛,要看到这些,但,不能死盯着这些。 “寻常百姓的日子,其实是跟他们一样苦的。朕现在能做的,就是轻徭薄役,与民生息。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他们自然也就好了。” 微飏在旁边托着腮听,好奇插嘴:“现在军中遗属是什么政策?” “给钱、给地,家里若是只剩了鳏寡孤独,当地要奉养。尤其是孩子,一定让读书。”端方帝简单总结。 微飏点头:“这就好。其实大家寻常生活,奔的也就是这些了。” 一句话都没说的桓王长长出了口气,顺势转开话题,问:“都说完了吧?我能说了吗?” 端方帝和微飏看着他。 “此案中的遗属,还有永兴伯的两个女儿。徐氏说要让她们过寻常百姓的生活,若按朝廷律例,就是安置的当地还要养着她们。 “她们的身份特殊。不论搁在哪儿,都是只有惹祸的份儿。 “而且,永兴伯的祖父是开国功臣不假,可她们的母亲触犯刑律,照理是应该把她们没入掖庭为奴、或者送入教坊为妓的。 “可贾家母女刚刚在掖庭‘自尽’,这姐妹两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送进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判?高大人为这个,头发都快揪秃了。” 桓王摊开两只手,坦然看着端方帝,“皇祖父,我毕竟在漠北待了七年。我心软也是分人的。” 微飏笑得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端方帝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这件事啊……恒国公倒是为这两个孩子特意来见过我。 “永兴伯一系,除了这个徐夫人,其他人实在没什么错。所以恒国公求情,说愿意收养。 “他说:搁在外头庄子上,安静地长大,然后冒个远方亲戚的名,远远嫁人生子也就是了。” 说着,犹豫地看向微飏,再看看桓王:“你们觉得呢?” 孰料,桓王和微飏对视片刻,同时眨了眨眼:“挺好的。” “那就这么办。”端方帝松口气,又问桓王,“你小姑父回来了,你要不要见见?” 桓王扬眉:“班姑父?他何时回来的?不是说去巡川滇了?这回回来待多久?下一站去哪儿?” 说着便站了起来,笑了笑,“他是不是在崔贵妃宫里呢?我现在过去可还赶得及?” 端方帝捋须轻笑:“应该赶得及,快去吧!” 桓王冲着微飏点点头,转身大步跑了。 “他们竟很要好么?”微飏诧异。 端方帝很感慨:“阿衍终于有个知疼知热的亲人了……” 甄三九在旁,轻声细语地给微飏解释:“先安宁大公主与桓王殿下年岁离得最近,又同在宫里长大,感情极好。 “后来大公主选婿,谁都还不知道呢,第一个先告诉的桓王殿下。 “殿下听说,去偷看了班某一次,当时就不同意,还找了个机会,悄悄打过班某一顿……” 微飏放声大笑。 端方帝想起以往,不由得莞尔,轻轻喟叹,流露出一丝感伤。 “先太子知道了,又按着桓王殿下打了一顿。先皇后娘娘和贵妃都哭笑不得。贵妃这才亲眼去看了看班某,定下了公主的亲事。 “后来公主病重,身边除了寸步不离的驸马,就只有每天必去的桓王殿下。自那以后,殿下便管班某叫小姑父,两个人成了忘年交。 “先太子出事儿的时候,班某正在外地。等他听见消息星夜赶回来,殿下已经去了漠北。那一次大概是班某唯一一次跟贵妃娘娘都生了气。 “听说班某那次再出京时,先去了漠北一趟,待了大半年才走。朝中为此还有人弹劾他罔顾法纪。 “班某大怒,半个月连上了十道书,把那个弹劾的人直接骂得辞官回了老家闭门读书,五年后才回来……” 甄三九娓娓道来。 微飏听得悠然神往,不由笑问:“那人现在哪里?” “正在国子监做司业。”甄三九抿着嘴笑。 微飏哈哈哈地笑出声来:“这回可没有敢回嘴的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徐云客,汤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当天,微飏少见地没有多出来几辆车跟着,只是抱了一匣子水晶珠子回家。连焦氏听说,都忍不住指使微环来打听:“你是要失宠了么?” 微飏笑得打跌,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是呢!陛下今天把我丢在紫宸殿小一个时辰没理我。这珠子也是先前我孝敬了他老人家的玩意儿,他老人家还我的。” “连孝敬都不收你的了?!”微环不由得也有些惊慌,“那以后你在陛下跟前说话还管用吗?” 微飏严肃地摇头:“我从来也没说话管用过!” “那我搭理你干嘛?”微环翻个白眼,抬头挺胸大步流星走了。 刚洗了一盘果子往里端的翠微,看着她的背影失笑:“二小娘子这个利索劲儿倒跟咱们小娘子有点子姐儿俩的意思了!” 微飏笑倒在榻上,且哼着歌儿吃果子。 当天晚饭前,徐云客毫发无伤,回了和国公府。微诤大喜,忙令人又烧热水又找柚子叶。 才吃过晚饭,石蜜蹦跳着进屋,禀报:“小娘子,徐监生想请您去细竹院喝茶。您去不去?” “嗯,去看看。”微飏想了想,顺便让翠微去告诉林氏一声:“就说我去陛下跟前替徐生求了个情。让她不要多想,也别多问。” 石蜜眨着大眼看看翠微,又看看微飏。 微飏察觉,笑问:“怎么了?” “就这么跟娘子说吗?不得把娘子吓坏了?”石蜜想得天真。 微飏笑起来,指指翠微:“我说的是个意思,你翠微姐姐自然会选了合适的说法禀报我娘。你要是好奇,就跟去听听,就当学习了。” 石蜜忙不迭点头,跟着翠微去了。 因在家里,微飏也没再叫人跟着,自己溜溜达达去了细竹院。 洗换一新的徐云客见了她便绷了脸长揖到地:“多谢小娘子。” “别谢我。”微飏侧身避开,先叹了口气。 徐云客听她叹气,便全明白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你本名叫什么?”微飏看着他问。 一直愣愣的微诤这个时候才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徐云客抬起头来看着微飏,哑了嗓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想有,就会有。如果你不在意,也的确没有。” 微飏带着稚气的甜脆嗓音缓缓说道,“徐旺和当地驻军,这一次,因着人口失踪案,都会拿下。 “别说你,就是原先那个徐超本人,想来这些事情,也都是不知情的。所以,我可以去陛下跟前讨这个人情,把你从中间摘出去。 “只是,从此以后,你徐超这个身份,就不能再用了。 “我问你的本名,就是想问你,想不想重新用自己的名字行走于世。如果你想,我就去给你办了。” 微诤张大了嘴,脑子转了三圈儿,才想明白,颤声问:“阿芥,徐兄的事,你没跟陛下说?!” “阳瓜州位置特别,乱不得。人,可以抓可以杀,但事情的真相,不能这个时候掀出来。会激起民变。” 微飏叹口气,看着额头青筋暴起的徐云客,站起来,深深屈膝:“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不能尽快还你家人的公道,让你站在阳光之下,是我的私心作祟。 “陛下年纪大了。京里现在风云乍乱,若是因你这件事,再把三皇子一系全都拖下水,我很担心,会祸起萧墙。 “你的寨子被屠了,这是彻骨的仇。但其他的寨子里,未必就没有你的亲朋故旧。我不希望因为这件案子,闹得朝廷跟他们也要刀兵相见。 “我答应你,你这件事,五年之内,我一定给你办了。办清,办好,办干净。” “五年!?”徐云客挑一挑眉,讥诮一笑,“小娘子有陛下恩宠,才有这样说话的底气。可是,陛下今年已经六十有七,他还活得了五年么?” 此言一出,微诤大惊失色,急忙断喝:“徐兄不要胡说!陛下千秋万岁!” “皇上戎马半生,如今身体的确不大好。”微飏却神色如常,“然而,若无意外,他老人家再活个十年八年是没问题的。” 徐云客垂下眸去,过了很久,才又站起来,庄重举袖,冲着微飏行了个大礼:“求小娘子给我雪冤!” 微飏起身,伸手准备扶了他的小臂一把,托了他起身,问:“你身上有功夫吗?” 徐云客迟疑片刻,咬了咬牙:“有一点。谈不上顶尖,但是够用。” “我问过爹爹和哥哥,你的学问也是够用的。我这里有三个身份,你挑一个。明天我会让人带你去见一个人。估摸着后天,你会再去见第二个人。 “然后你就离开京城,专心考试。明年此事未冷,京中恐怕会有人认识你,你不要来。后年正值大比,你进京来考进士。 “咱们那时再见。” 微飏说着,已经在茶几上一字排开三张纸。 ——这是她借着安置千山托付的十几家人的机会,要来的几个假身份。在甄三九那里也都打了招呼。 所以,徐超这个人物,接下来,就要暂时消失在人海之中了。 徐云客迟疑地低头看去,过了一时,挑了一张出来:汤轶,年十八,山东菏泽人,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性格古怪,饱受族人乡邻欺凌。 自幼读书,得中举人后搬到济南,旋即入京赶考,一试不第。因回乡途中酷暑食冰,腹痛而死。熟人莫知。 “好。”微飏收起了另外两张纸,站起身来,道,“明天卯正,你乔装改扮一下,越不起眼越好。我会让人来带你从后门出去。” 徐云客有些犹豫:“去见什么人?” “你仇人的仇人。” 徐云客眼中精光大盛,脸上杀气闪过。 微飏看看他的表情,笑了笑,转身出门,想了一想,在门口站住,回头看着他道: “皇上是个值得所有人敬重的人。你的案子,是我不肯告诉他,不是他不肯管。你心里可以埋怨我,但不可以埋怨他。” 徐云客叉手低头:“是。刚才我口出不敬,是我错。” “不是那个意思。”微飏纠正他,“陛下是个好人。我们再怎么愤怒,都不可以诅咒一个好人。不论他是不是皇帝。” 徐云客愣了愣,又答一句:“是。” 微飏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只怕还不大明白,叹口气,放弃。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从林氏院子里回来的石蜜满脸都是对翠微的崇拜。 看得微飏呵呵大笑:“来,说说,你翠微姐姐说了点儿什么,竟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小娘子不知道!我们过去,正好赶上郎君回来了!”石蜜一惊一乍的。 这下倒是令微飏一愣。 微隐回来了? 那岂不是要问起徐生的事情? 微飏下意识地看向翠微,却见自己的一等侍女笑得从容又矜持。 看来是办得不错? “郎君瞧见我们去了,不等咱们开口,就问:徐生的事情是阿芥去陛下跟前提的?”石蜜粗着嗓子模仿微隐。 正在内间铺床的翠缥噗嗤一声笑。 石蜜顿时急了:“我在学话!给小娘子学话,可不就得把当时的情景一字不差地学出来?不然,传错了话,不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翠缥姐姐是惊讶于你学得竟这般相像!绝不是笑话你。快接着说吧!”微飏忙笑着圆场。 石蜜这才继续绘声绘色地学:“翠微姐姐不慌不忙,就说了一声:是。 “郎君皱了半天眉头,捋着胡子发愁,说:阿芥上午进宫,陛下中午就传令刑部结案,下午郭府尹便将徐生放了出来。外头影影绰绰把这三件事连在一起说,对阿芥的名声怕不是好事。 “娘子听了也有些不安,便看了翠微姐姐一眼。翠微姐姐便笑道:这些陛下也知道。 “郎君和娘子顿时就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时,郎君才小心翼翼地问:那陛下怎么说? “翠微姐姐便摇头: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明儿个让带着徐生去见桓王身边的一个幕僚。 “郎君又吃一吓,忙问:怎么还有桓王的事儿?问完了自己又若有所悟,又问:桓王和阿芥,是一起在陛下跟前说话么? “翠微姐姐就疑惑地看着郎君答:对呀! “然后郎君便什么都不问了,长出一口气,还去宽慰咱们娘子:受了陛下的恩宠,自然是要替陛下分忧的!陛下也是没法子,咱们多担待罢。” 石蜜说到这里,啧啧赞叹:“翠微姐姐一句假话没说,可字字句句都被郎君理解成了旁的意思!真是太厉害了!” 何止厉害?! 简直高明! 微飏笑着回头叫翠缥:“你开了匣子,拿只镯子给翠微。这可省了我的大事了!这样一来,外头一旦哄起来,俺爹一定会帮我跟祖父和大伯父解释。” 翠微双手接过翠缥递给她的一只羊脂玉包金镯子,屈膝道谢,又笑道:“石蜜当时表情太丰富,后来被荀阿嬷叫出去了。 “郎君又问了一句,还有没有旁的事情。我想了想,跟郎君说:听小娘子说,一个姓班的大人从川滇回来了,陛下午间让小娘子跟庄王、康王一起吃饭,自己却跟那位大人吃的。” 微飏拍手,晃着头笑赞:“这就圆满了!明儿班某的封赏下来,阿爹就能把这整件事补全,一丁点儿都不会认为我在中间做了什么了!” “明儿?”这次轮到翠微惊讶。 微飏肯定地点头:“陛下性子急。” 果然,翌日早朝,端方帝便传下旨意: “班信忠贞,乃朕之腹心股肱。赐巽侯,食万户,封为察相,总理法司,核天下案。” 简简单单,就把班信横在了朝上。 高尚书和郭府尹当时就明白了:原来自己那被催着赶紧整理好的案卷资料们,都是为了给这位爷准备的。 就连锦王都变了脸色! 原来不是皇祖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把这个案子囫囵过去,而是他找到了另外的人、给了另外的权限、要做另外的调查! 不过,端方帝倒也给众人都留了面子。 对锦王极口赞扬、大加勉励,还赐了一个右骁卫大将军的虚衔,并让他去兵部从头学习,特意指定了兵部侍郎郭某教导,亲口嘱咐:“好生仔细教他,不可敷衍。” 锦王大喜,连连谢恩。 又夸了三皇子端王有叔叔样,耐心照看侄儿,当庭赏了锦缎金珠等。 还赏了千山一副金甲、高尚书一只金玉如意。 至于郭怀卿,则亲口许诺:“你丧妻多年,女儿失恃。当年朕也问及你家事,你心绪未平。倘若何时肯续弦了,朕给你赐婚。” 这是个热闹的喜事,众臣都放松地跟着笑。 紧接着,端方帝便顺理成章一般,宣布桓王用心国事,赐封宗正寺正卿。 几乎是接着他的话尾,便有御史台的侍御史出来反对:“桓王殿下太过年轻……” “他是长房长孙,我郁氏一族的族长就该是他。国家大事朕自然跟你们商议,可我郁氏的私事,似乎还轮不到你们唧唧歪歪罢?” 端方帝面无表情,沉了眼神看向众人,“朕年纪大了,疼晚辈。这要是都碍着你们了,那朕这个皇帝,就他娘的不做了!” 说完,大手啪地一声拍在御案上,拂袖而去。 众臣面面相觑。 甄三九站在御阶上头,慢条斯理一甩拂尘:“退朝!” 顿一顿,又高声道:“宣巽侯班信、桓郡王、刑部尚书高成,觐见。” 三个人低着头离开人群,跟着甄三九往后殿走去。 端王笑呵呵地揽了锦王的肩膀,低声笑道:“瞧瞧,咱们叔侄什么时候都是添头。人家才是长房长孙。” “瞧三叔说的!”锦王也笑,眼神却往勉强堆了笑容、僵直地往外走的太子飘了过去,低声笑道,“他不一样不是长房?” “人家不是长,可人家是嫡。”端王目光拂过太子,停都没停。 锦王高高挑眉,斯文地翻了个白眼:“呵呵。” 叔侄两个相对大笑,相携着走了出去。 太子遥遥瞥见,面沉似水。 至于进了后殿的班、高和桓王,简直是完全想不到端方帝的出牌意图: “高卿,锦王参你查案的时候出令迟缓,以至于隋家那个孩子到现在都找不到。太子给你说情,说也是为了孩子的性命着想,锦王给驳了。 “正好,江南有个案子需要查一查。你准备准备,过了年就出京。江南是国库的根基,不能让蠹虫们啃个千疮百孔朕再管。 “至于人口失踪这个案子,班信,朕直接告诉你,最大的买家应该是西夏李氏。你照着这个方向去查。 “别看朕,朕没有证据。朕也是风闻。但这个结论,朕觉得没错。 “阿衍,你去了宗正寺,朕什么都放心,就不放心一条:你这孩子,心软。 “朕给你一道口谕:宗正寺的前七件事,你必须见血。就这么多。” 一口气说完,挥手便将他们又都赶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请你喝酒,你帮我打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二天一大早,照着约定,石磐亲自到细竹院找到换了装的徐云客,领着他出了国公府后门。 知道这位姑姑乃是宫中五品尚仪,徐云客颇有些战战兢兢。 他从心里地认为,皇家有八成概率,会为了阳瓜州的稳定局面,直接把他灭了口扔到乱葬岗了事。 不过,石磐却懒得同他叽歪,出了后门上了马车,一路直奔桓王府后门,马车赶进去,人才从车厢里出来。 红袖早就等在那里,温文尔雅地嫣然笑着,先给微飏遥行了礼,再给石磐恭敬问了好,然后亲切告知:“梁先生今天起得早,已经吃茶等着了。” 石磐随意地点点头,指指红袖:“徐监生跟着她去吧。”打声招呼,自己转身走了。 见到脸上没有刀疤的梁擎,徐云客恍然大悟,顿时激动起来:“梁先生?这么说,此处竟是桓王府?” 再一冷静,忽然从脸到背,一路冷汗都冒了出来:“三小娘子说我仇人的仇人,难道是桓王殿下?三皇子跟桓王能有什么仇?难道当年先太子的案子,是三皇子的手段不成!?” 梁擎刚入口的一杯茶一不留神呛进了气管! 惊天动地咳嗽了半刻钟,才停了下来,满面红涨,又气又笑:“她说的那个人是我!桓王乃是我的东主,而已!” 徐云客这才擦了汗,老老实实地跪坐好了,等着接受梁擎的详细盘查。 “徐监生怎么看和国公府?府中众人,可有能托付大事的?”梁擎悠悠开口。 徐云客放心下来。 这位梁先生是个规矩人,行事都按正常程序,这就让人感觉安全了不少。 “国公府看似庸常,却藏龙伏虎。尤其是三小娘子,八岁便有如海心计,实乃天降神童。”徐云客找了个最不得罪人的角度。 梁擎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晦暗:“徐监生觉得,若是三小娘子将来入宫,可好?” 我的……顿巴神! 徐云客觉得自己没有吃早饭是犯了大错了。 他快要晕过去了。 但是! 不能倒,要坚强!你还要替全寨报屠灭之仇! 徐云客努力坐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那就要看龙椅上坐的是什么人了。” 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梁擎勉强点了点头,起身:“殿下已经散朝回来了。跟我来吧。” 所以,今天要见的第二个人,是桓王殿下! 徐云客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发木。 然而,并不是。 桓王只简单问了问他的身份来历,便问红袖:“马车好了?” 示意徐云客跟着他一起走。 梁擎却并不跟着。 徐云客表示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懵的。 马车摇摇晃晃去了平康坊,公主府。 对,这是班信的住址。 “公主府……公主不是……”徐云客很有些接受无能。 大秦唯一的公主年少故去。倒是长公主还健旺得很。难不成这是长公主的宅子? “知道班驸马么?”桓王淡淡地问。 徐云客小心回答:“听说过。很——厉害的一个人。” “今天朝上赐了巽侯、封了察相,专管天下案。”桓王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耐心地教他,“今天只是见见,不要急。” 徐云客的热血却早就伴随着“专管天下案”五个字,全都冲上了头顶! 所以,这才是小娘子说的,要让自己见到的那个人。 可这个人是今天早朝刚封的官职,小娘子怎会未卜先知?! 难道是昨天在宫中,陛下跟桓王、班侯讨论这件事,都没有避开小娘子? 那么小娘子跟自己说的,让自己领了另一个身份、去济南苦读、然后回来考进士,就意味着,她并不会让自己今天就跟这位班侯要求彻查家里的案子。 公主府的外书房就在眼前时,徐云客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桓王看着他从激动到僵硬再到自如最后变得沉稳默然,不过从府门口到书房这一小段路而已,满意地笑了笑。 “经历过生死苦难,就是不一样。”班信听完徐云客的经历,轻轻地慨叹一声,又问他未来打算。 桓王替他答了:“阿芥跟千山要了几个空身份,给了他一个山东举子。我打算明天就悄悄送他出京,过几年再回来。” 换了便服的班信显得越发高壮,唇角撇下来,露出两道法令纹,轻叹了一声:“陛下身边最信任、最能说得上话的,竟然是个八岁的小娘子……” 徐云客悚然而惊! 三小娘子的本事,竟然有这么大!? “……这都是我等不孝!”班信沉沉说道。 桓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人,我见过了。事情,也如那位小娘子所说,一时半刻办起来费劲。我都记住了。放心吧。”班信起身送客。 桓王却不肯走,少见地露出个有些赖皮的笑容:“且让人先送徐生走吧。我还有事跟小姑父说。” “我忙。”班信现在满脑子都是案子。 桓王笑:“我帮忙。” 班信一愣。 桓王冲着他挤了挤眼。 看看徐云客,再想想微飏,班信讶然看向桓王:“这件事你早知道?” 桓王笑而不语。 听了半天哑谜的徐云客满头雾水又被送出了公主府,直接回到了和国公府。 进了细竹院,徐云客呆呆地坐在榻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微诤听说,忙忙过来,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难过起来,挨着他坐下,揽了他的肩膀,声音哽咽: “好兄弟,别这样。你家的事儿,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一定会报仇的!” “我明天就要走了。”徐云客木木地转头看向微诤,“徐云客这个人,就要消失了。” 微诤的眼泪哗地一下落了下来:“我知道。但不叫这个名字,就是另一片锦绣前程。 “好兄弟,咱们肯定会再见的。到时候,咱们反过来,我帮你打架,你请我喝酒!” 徐云客的眼珠儿终于转了一转,整个人恢复了一丝生气。 他看着微诤笑了起来。 除了那些庸碌的人,以及那几个云端上的神仙,眼前这个自己打算拿来利用的同窗兄弟,几乎成了他生命最鲜活灿烂的阳光。 “好!到时候,我请你喝酒,你帮我打架!” 第一百三十章 腊八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跟往年比起来,光和元年的腊八显得敷衍又潦草。 前有人口失踪案尚未最后审结,后有朝廷巨震局面大变。不论是后宫、太子,还是勋贵官员,都多多少少感受到了皇帝的失望和冷淡。 还有谁在这个当口张罗着过节? 答案:平民百姓。 长安城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无权无势的人家,反而高高兴兴地熬了腊八粥,做了各色点心菜肴,祭拜祖宗。各个寺庙也都是满满当当,挤着的都是等着舍粥的穷苦人。 还有就是各大药铺医馆,细心地选取了若干驱寒扶正的药材,也煮在粥里,免费送给附近的邻居,和街上的乞丐等人。 旁人家也就算了。 况家和微家是姻亲,又住邻居,自是上午便各自送了粥过来。 焦氏看着高夫人令人送来的香糯粘稠、用料十足的粥,满面笑容,忙又打听:“你们家往高大人府上可也送了粥?” 况府的下人含笑低头:“自是送了的。大过节的,礼数总不能缺了。” 领了这个话,焦氏顿时又有了底气,立即命人:“旁的我先看看单子,我们家和林家的粥,赶紧去送了。” 听说她这个举动时,微飏正在林氏院子里喝林家送来的八宝粥,闻言笑了起来:“大伯娘这回可聪明了!” “又说怪话!”林氏笑嗔了她一句,忙命人:“去跟大娘子说,国子监祭酒、司业,还有太常寺、太傅府里,若是她忙不过来,我便令人送去。” 微飏捂着嘴嘿嘿地笑。 焦氏怎么肯让林氏出这种风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微,果然让二房单独出面人情走动,她刚刚接回来的中馈,怕是又要再交给林氏了。 原本敷衍潦草的腊八节,终于从和国公府和嘉定侯府开始,慢慢地悄悄地蔓延开去。 直到宫里反应了过来,端方帝忍不住黑了脸让甄三九去敲打邬皇后:“她要是病了,朕就让崔贵妃协理六宫。” 满心里都是“端王带着桓王锦王要来欺负太子”的邬皇后终于想起来今天是腊八节,一声糟糕,忙命人往各府去赐粥。 预备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但动身的确是比往年都晚了两个时辰。 太子听说,恨铁不成钢,对着太子妃发牢骚:“正经自己该做的做不好,杂七杂八的偏管得宽!若是你,便出不了她这样纰漏!” 吓得太子妃扑上去掩住他的口:“您小点声!” 太子垂头丧气:“这件案子里,给我留面子的只有高成和郭怀卿。可三哥和小二郎一直咬着,父皇只得照着他们不功不过来。我一句话都说不上。” “殿下,这却未必。”隋氏温言软语开解他,“陛下是重赏了端王和锦王不假,可那都是为了顺便把早就跟您说过的桓王的宗正卿封下去。 “而且后来还封了察相,又叫了高某一起密议。这摆明了就是对锦王主查的这个案子状况不满意。 “若是端王果然有本事,肯真心帮着锦王,陛下为什么对他们不满意? “臣妾觉着,陛下的心思,看赏赐是未必看得出来的。且看年节都过完了,陛下找什么机会,怎么罚人,这才是正经。” 太子细想,只觉大有道理,顿时雨过天晴,笑着赞她:“太子妃越来越聪明了。”接着又忙叹息,“只是阿染……” 隋氏垂眸下去,脸上不辨喜怒:“三小娘子的奔走,高大人和郭大人的心思,臣妾都记在心里了。 “至于我们阿染……三小娘子托了郭小娘子给臣妾送来一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太子若有所思:“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至少,还没找到阿染的尸首,就说明,她也许,还活着……”隋氏抬袖,沾了沾眼角。 太子嗯了一声,又安慰她几句,离开。 走出丽正殿,太子想了想,又命人叫了永宁伯隋某来,好言好语地问了他如今隋染失踪之事的进展。 永宁伯隋荣虽然发愁,却跟旁人愁的不是一回事: “臣如今正令人抓紧时间寻找。阿染没福就算了。我如今就祈祷她干干净净地来了,就能干干净净地走。我就算是能对得起隋家世代清白的名声了。” “嗯,舅兄说到孤的心坎里了。如今家里怎样了?”太子紧皱的眉间舒展了三分。 隋荣苦笑着叹气:“拙荆就是个纸糊的。天天只会以泪洗面,病倒在床上,也理不了事。 “好在还有阿彤懂事。一边在她母亲床前侍疾,一边约束着内宅。家里好歹还没乱吧。” 顿一顿,声音放低了一些,“等过阵子,家里都接受现实了,也就好了。” 太子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问:“靖安侯怎么却没什么动静?从阿染出事,孤总共也没听过他几次。他的亲外甥女,他没管么?” “此事……冯氏每天跟靖安侯通信,听说也是在帮忙寻找的。只是他动用的是自己门下的庄客护卫,所以不大显眼罢了。” 隋荣低着头说。 太子看他低着头,眼中飞快地闪过怀疑,接着变成了鄙夷。 只会压榨自己的亲妹子,却对妻子娘家无能为力。 就这种人,竟然是自己的舅兄。 若不是因为太子妃实在贤惠聪颖,他简直都想舍掉这一门外戚了——除了添乱,什么都做不来! “锦王说自己是从贾府的账簿、牙行的往来和徐家的生意上查到了勾连端倪。我觉得这个说法十分牵强。锦王必是早就知道贾、徐的关系。” 太子勉强选择说正事,毕竟,有些事,他连谋士都不敢用,只敢用这位舅兄。 “贾某做这件事,利用了徐氏手中的种种,唯有一头一尾全捏在自己手里。这种情形,连咱们都是从王氏嘴里扣出来的,他锦王是怎么想到的呢? “臣总不信是他是查到的。三处的账簿加起来何止千册,他便是个神仙也不可能七天之内就查了个清楚明白! “除非……”隋荣抬眼看看太子,声音放轻。 “除非什么?” “除非端王根本就与此事有涉!如今舍卒保帅,主动把徐氏送到了锦王面前!” 若是微飏听见这个话,肯定会感慨:不论过程如何,大家猜测出来的结论,总是会无限接近真相!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阶段性结案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案子结了。 高成当面从端方帝口中领了旨意,事情做得飞快,且周全好看。 不过三天,端方帝案头便摆上了他整理完全的卷宗,以及对各个人犯的处置建议。 只扫了一眼,端方帝就高兴了起来,忍不住呵呵地笑,对着甄三九谑道:“瞧瞧!这厮倒乖觉,一个都不杀!哪怕是该剐了的,也写了秋决。” 甄三九象征性地伸长脖子往那奏章上瞟了一眼,凑趣笑道:“这不得等着班大人好生再审一审再杀么?这会儿都杀了,班大人审谁去?” “叫班相!”端方帝虎了脸。 甄三九立即弯了腰,小意陪笑:“奴婢习惯了叫驸马,刚才紧咬着舌尖才改了班大人,出了口才发觉还是错了。” “嗯。”端方帝并没有真生气,看着高成的奏章又露出了笑容,手指在上头敲了敲:“这是个没有私心的官。” 想想高兴,道:“你记得提醒朕,元日赏赐的时候,给高成多些体面。” “是。”甄三九答话不知道怎么的,慢了一瞬。 端方帝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了?” “奴婢想着,三小娘子好似从陛下这儿给高尚书的外甥女要了块玉石去呢。近些日子也没听高尚书提起,看来是有日子没回家了。还真是用心国事。” “让你说的,朕倒是忘了这件事。”端方帝笑了笑,“前几天阿芥还从驰儿那里哄走了好大一颗红宝,也不知道她是要镶在哪里的。” 甄三九也跟着笑。 两个人若无其事,谁都不再提起高成。 失踪人口案的判决批了下来,门下省告示了出去。 微飏也拿到了一份。 这件事离完结还早着,微飏自然是知道的。 她还知道处置隋染的那两个人,早在锦王围攻贾某庄子的时候,就因拒捕被乱箭射死了。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托了郭云筠去安慰太子妃。 至于旁的,微飏只打听到惠和里被掳走的女童最后也找了回来,其他的,她就不关心了。 “还是陛下想得周全。之前我还琢磨,徐家的那些铺子位置极好,要不要盘两间过来咱们用。可又觉得毕竟出过那么难堪的事儿。 “这下好了,陛下明旨,那几间客栈铺子,全都推平,修建庙宇,为逝者祈福。听说有那脑子灵透的僧道,已经去营缮司挂号了。” 石磐想想就觉得端方帝英明。 微飏也不吭声。 她对这个阶段性的解读根本不感兴趣,她想看班信是怎样审其他枝节的。 “小娘子在想什么?石磐谈兴正浓。 微飏只得敷衍她:“在想……徐、哦,现在叫汤轶。在想,汤轶不是从桓王殿下那里带走了一个女子一个小童吗?也不知道这几天,那两个人将息得如何了。” “早上传来消息,原本汤轶想出了京之后,找个地方先住几天,给他们治伤养息。可那女子却吓破了胆,哀求着一定要先离开京畿道。 “汤轶也觉得有道理,快马加鞭,昨天晚上已经进了济南地面了。小娘子就放心吧。”石磐一口气说道,又赞叹: “桓王殿下真是历练出来了。这种时候还能想到汤轶孤身一人来回,只怕回了济南会让人疑惑。 “那些人里,除了掳来的,还有些买来的。那女子年近三旬,却是被赌鬼丈夫一吊钱便卖掉了。那小童也是,父母没了饭吃,留着弟弟,卖掉了他。 “这正好,一个厨娘一个书童,汤轶这个读书人的架势,倒还真像了三分……” 微飏只听得头疼,忙又岔开话题:“除了那几个铺子,徐、贾两家的产业都怎么处置了?” “充公呗。哦,陛下当场便赏了锦王两个、千山两个。千山说要送一个给小娘子,被三九拦了。”石磐忙道。 微飏意外地笑了笑:“千山这脑子什么时候能赶上甄总管,他就能再晋一级。” “可不是!他一个禁卫大将军,跟小娘子公然交好。外头那些人,不定怎么胡思乱想呢!”石磐接声道。 微飏失笑:“哪儿是为了这个?我得陛下的宠爱,千山跟我常见面,我们要好,这多正常? “我也知道,他给我这个庄子,是为了让我安置那些他托付给我的人家。 “可那些人绝不能搁在明处。他给我的庄子,之前又都是贾某的,有心人必定会紧紧地盯着。那岂不是把这几家人直接卖了? “我要这些人,可不仅仅是为了白养着他们的。我有大用。 “这一条,我没告诉甄总管,他却瞧出来了。我分明都跟千山说了,他却没往心里去。” 石磐这才明白,忍不住探问:“那几家人已经送去了林家,小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安排他们?” “明年吧。”微飏勾了勾嘴角。 ——那些已经被千山白养了许久的人,不得甄别么?不得训练么?不得好好立立规矩么? 这一切如今却用不着她亲自忙活。 她有个好舅舅。 林家。 林朴已经忙得要脚打后脑勺了。 便是蓝氏,也忍不住悄悄跟心腹的陪嫁抱怨了一回:“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阿芥也是,等过了年不好吗?” 陪嫁便笑:“那您怎么不劝姑爷先搁着那些人,等年后再安排?” “那怎么行?!外头来的人,进门的第一天、第一刻,便得让他们知道轻重缓急、知道这个家的规矩! “若不然,哪怕只拖一两天,他们也会觉得你家未必有那么严苛。又都是禁卫的遗属,来在咱们这种商贾之家,难保不生了轻视之心。 “我就这还嫌管事们说话太和软了呢。这些人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你绕了弯子,他们听不懂,只会不耐烦……” 蓝氏说一半,见陪嫁抿着嘴笑,自己也忍不住红着脸笑,“好了,知道了!我不抱怨了!” 又问,“阿芥让来立威的是谁?” “是骆妈妈。” “那个做饭极好吃的厨娘?”蓝氏一愣。 陪嫁噗嗤一笑:“是。厨娘是最惹不起的。” 蓝氏恍然大悟。 可不是么! 规矩学得好、态度正确,吃食便能入口、能吃饱,说不定还有加餐的酒菜。 可若是敢生了轻慢之心,那吃到嘴里的就不定是什么了。 ——甚至,还未必有的吃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论老人的心到底能有多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朝中又低落了几天,终于正式进入过年模式。 礼部等战战兢兢地准备着除夕祭祀和元日大朝,后宫妃嫔的家人开始频繁请旨入宫,有带着大笔赏赐出来的,还有夹带大笔贴补进去的。 而微诤微飏,则被林氏严严实实地拘在家里读书的读书、习武的习武——对,微诤放出话去:谁再让她做女红,她就进宫告御状。 无奈之下,林氏也不指望她能多安心地读什么《女训》《女则》《烈女传》,索性请石磐多督促她习武罢了。 端方帝得了消息,整个人笑得打跌。甚至还欺负人,凑着林氏的趣,让太医院给微飏送了好几瓶跌打损伤的药膏药油去。 气哼哼的微飏也送了还礼,却是一副大约到了北宋才会出现的象棋。端方帝大喜,隔三岔五便宣闲着的桓王或锦王入宫,学会了,陪他下棋。 宫妃们自然不乐意,也说可以学。却被端方帝嫌弃地轰走:“就你们一个个标榜的‘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抡得动这大个儿的棋子么?” 有美人被骂得失去理智,便去邬皇后那里告状,说这微家三小娘子净出妖孽主意,必是要勾着陛下再也不进后宫了。 正被太子的冷淡疏远弄得心慌意乱的邬皇后自然没有好话,指着脸骂回去:“陛下如今六十有八,正该保养,下棋饮茶,难道不比对着你这妖精强? “自己想男人了不觉得羞耻,还往一个八岁的小娘子身上泼脏水,你也不怕遭报应?!” 美人被骂得脸色青白,回去就告病,直到第二年年中才敢渐渐出现在人前,这是后话。 此事传到端方帝耳朵里,倒令老皇帝看着皇后顺眼了三分。再碰上跟中宫和东宫相关的事情,不免又偏了过去。 就连俞妃娘娘有一回说话不小心捎带上了皇后,都被端方帝翻脸斥责:“那是国母!便一万年也轮不到你去臧否她!” 还连累得端王好几天被端方帝横挑鼻子竖挑眼。 众臣原看着桓王和锦王得宠,还以为皇帝对皇后和太子有所不满,说不准储位就要动摇。谁知还没几天,皇帝便又站到皇后一边。 “陛下这心思一天三变,谁受得了啊?”左相便偷偷找了甄三九试探。 甄三九心里明白,故意放水:“哪是为了那个?”齐头故事讲完,倒过来替端方帝抱怨: “大过年的,还不许老人家想松泛松泛?上回您几位还说,因着今年人齐,陛下高兴。那外头那帮人还瞎猜个什么劲儿?” 左相恍然大悟:“桓王也有七年不在京城过年了。锦王……眼看着要给陛下生重孙了!” 所以并不是因为对太子不满才宠爱这两个皇孙,而是因为老人家隔辈儿亲! 甄三九用力一点头:“对喽!您还不知道吧?陛下跟二位郡王下棋时,十回有八回,那怀里都是抱着庄王殿下的!” 嗐!那还有什么可闹的? 左相一甩袖子也回家疼孙子去了。 自然,顺便的,也把端方帝因为皇后娘娘替微家三小娘子主持公道了,所以格外给皇后娘娘面子的事儿,往外传扬了几句。 不几天,和国公府便开始收到正月年酒的请帖。 焦氏一看就慌了,忙去见和国公:“比往年多了十倍!” “嗯?!”和国公也吓一跳,忙自己要过去看时,却见朝中多少文官竟然也给自家送了帖子。 不过,仔细看看,却大部分都是两张:一张自己的,一张微隐的。 和国公拧了眉。 两张帖子,自然应该是自己和长子的,怎么反而是次子的? 帖子留下,焦氏赶走:“我去问问。” 焦氏发懵:问?自家的事儿,您老最大了,这还能问谁?祠堂问祖宗不成? 一转身,便看见和国公拎了一包袱帖子去了嘉定侯府。 自家的事情,又送去了她亲家跟前。 焦氏有些泄气地回了房。 待到第二天她再去请安,和国公胸有成竹地告诉她:“这都是奔着阿芥来的!你出去吃酒时,就装傻就行。” 想起女儿前些日子刚从微飏口中问来的话,焦氏心头一阵发紧,勉强笑道:“阿芥在陛下跟前,竟半分错儿都没犯过,真是难得。” “嗐!皇帝阿哥疼阿芥,就跟普通老人家疼孩子一样!什么错儿不错儿的?气半个时辰就都忘了!”和国公大大咧咧地笑。 焦氏再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往年咱们摆年酒,不过请个两三桌。今年若是接了这些帖子,岂不是也要还这么多?那媳妇可忙不过来。” “那有什么?”和国公胡子朝天,得意洋洋,“既然都是冲着阿芥的,你就都交给林氏去忙活!钱也让他们家出!反正皇帝阿哥赏了阿芥那么多东西,她有钱!” 焦氏张口结舌。 心里简直是五体投地地佩服:自己便再怎么抠门,也抠不过自家公爹! 不过,年酒的差事,倒还真让她甩给了林氏。 毕竟,她是真没应酬过那么多的朝廷官员的场面,她怵。她都想好了,当天她要索性去别人家吃年酒,不、在、家! 林氏看着那一大沓子回复“初六必来”的帖子,只觉得头疼。转脸又听说焦氏竟然还要出门,简直是哭笑不得。 然而还没等她去找焦氏再商议,微飏便听说了,直接过来拦住她:“您就自己办。我正想让您今年出去亮个相呢。这倒不错,瞌睡有人送枕头!” “让我亮相?做什么?”林氏好奇。 微飏摆手不令她问:“您只办好这件事就行。” 一边又让人去林朴那里提前打招呼:“若有珍稀的菜肴,求舅舅给留些。我们家请年酒,要用。” 林朴听说姐姐今年竟要代表和国公府张罗这样大的事,二话不说,拍着胸脯应下: “交给我了!月明楼、山海居是咱自家的,自是随叫随到。我这就去把雪阁和东山楼的大厨也定下来。 “前儿我刚听说他们要回乡过年,今年必没有其他预定差事的。我这就去把人留住了!让我姐姐踏实住了,必出不了半分纰漏!” 听见这个话,林氏越发不好过:“哪至于是这个阵仗?!” 微飏微笑:“万一陛下偷着跑出来咱们家微服私访呢?” 林氏额头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前朝余孽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眼瞧着过年,该忙的忙,该闲的闲。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朝廷封印,皇帝封笔。读书习武都停了下来,专心过年。 和国公府的人情往来比哪年都多,上到国公,下到微诤,各种各样的宴饮层出不穷。 而焦氏原本想看林氏的笑话,却发现林氏这边年酒的准备工作可比自己主持的自家过年工作还要顺当。心里恼怒之余,却生出了该让女儿去偷师的念头。 对于林氏来说,只要不使坏,让她教教微环怎么处置大宗的往来家务,倒也不是不行。悄悄让微飏敲打了微环几句,便把微环带在了身边,教她如何管仆人、如何看账本、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家子最闲的便是微飏。 不过,她也有她自己的小私事。 早在三天前,她便通过石磐开始跟端方帝隔空商量去哪里耍,端方帝从宫里送出消息:去千山的新庄子。 顺便通知她:自己是悄悄出门的,让她也不要嚷嚷得天下皆知。 微飏自然明白,只晚间跟林氏撒个娇,说了一声,连微隐都没告诉。 腊月二十四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城门一开,微飏便出了安化门,拐了个弯,往西去,直奔端方帝刚赏给千山的庄子。 “远吗?”微飏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翠微怀里抱着的两个罐子。 那是端方帝百般要吃的兔头。林朴绞尽脑汁,才从各家酒楼里高价收购来的“原料”。 尹叔乐呵呵地在前头答:“不远不远,也就半个时辰的路。” 也对,太远的话,端方帝怕是瞒不住宫里。 微飏放了心,且问石磐:“爷爷怎么想起来出城?我还以为就城里找个清净地方吃吃喝喝就完了呢。” “陛下今天打算自己跟您说的。”石磐叹了口气,“前儿晚上,班侯把案子审结了。” “这么快?!”微飏大吃一惊,“那样庞大复杂的案子,再快再快,我以为也得查三两个月呢!” “桓王怕那些人趁机跑了,把他们手里所有的资料信息都给了班侯。”石磐轻轻喟叹,摇头道,“我们家这位殿下,真是一分的私心都没有。” 那就难怪了…… 只是如此一来,悦来客栈和梁擎的关系,是否也已经摊得明明白白了呢?如果是,那自己反而成了外人了?! 微飏多少有点儿不高兴。沉默着看向窗外。 前几天刚又下了场大雪。马车外头正是一片银装素裹,远远近近的枯树和冒着炊烟的村庄穿插错落,恰像一副水墨画一般。 “这远处若再来一两枝红梅,必能够让翰林院国子监那帮人涂出上百首诗来!”微飏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好转。 毕竟,端方帝这次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散心来的。 千山新到手的两个庄子只隔了一大片上好的田地。甄三九他们听说了,索性跟石磐又凑了点儿钱,帮他把这片田也买了下来: “有些不合适跟着三小娘子的,你就安置在自己庄子上,种田就是。” 如果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携家带口迁了过来住下。庄子里头也都草草收拾了一遍。听说端方帝要来闲逛,忙得把最好的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微飏还觉得自己来得早,待到了,才发现端方帝正在吃早饭。微飏笑得不行:“您是什么时候出的城?” “你肯定不知道今天开远门早开了半刻钟。”端方帝大口喝着单纯的玉米碴子粥,满脸的幸福。 微飏笑着坐下。看着那粥便觉得有食欲,忍不住请旁边拘束的妇人也给自己盛一碗,然后伸手拿了煮熟的鸡蛋,磕裂了,熟练地剥皮: “您来一个?” “好。”端方帝把碗伸过去。 微飏把剥好的给他放进去,再剥一个,看着粥来了,自己也吃起来。 一老一小就像是顶顶普通的爷孙俩一般,香香甜甜、自自在在地吃了一顿早饭。 “我出门早,胡乱塞了个小包子就吃不下了。幸亏有这一顿。”微飏吃饱了,指指旁边的罐子:“兔头。” 端方帝眉开眼笑。 外头千山已经看好了庄子远近风景,回来带着一老一小出去玩。 走了一圈儿,微飏便张罗:“有没有地方烤肉吃酒?” 千山捂眼。 “肯定有。贾某肯定比你会享受。去找去!”微飏看着他那德行就不爽,上去踢了他一脚。 端方帝在旁边乐呵呵看热闹。 千山讪讪地跑了。 不一刻果然惊喜地跑了回来:“有一处暖阁,已经捅开地龙烧起来了。”又颠颠儿地陪笑着禀报端方帝,“三小娘子连烤肉的器具和肉都带了来,咱们就跟着吃现成的就行。” “呸!什么咱们?谁跟你咱们?那是我们!我们俩!有你什么事儿?”端方帝翻他的白眼。 微飏便笑:“千山留下陪着我们。让姑姑带着尹叔翠微还有其他护卫们去周遭看看。若还能从雪窝里扒拉出个兔子狐狸什么的,你们就也有的吃了。” 众人大喜,一哄都出去玩了。 千山会意,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人在庄子上闲逛。 “案子查完了?”微飏轻声问。 端方帝长吁短叹,低声道:“我都不想提!这叫什么破事儿啊!” “没查到根儿?”微飏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端方帝摇头:“班信心狠手辣。该查的都查出来了。 “他先审贾某。什么刑不上大夫之类的话,在他那儿都没用。贾某只熬刑三天,就想寻死。班信专门炖了人参鸡汤给他补,想死都死不了。 “最后用一杯毒酒换了贾某招出了两个拐子和两个买家。贾某自己是真不知道买家去向的。 “班信找到了两个拐子,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临死被他救了,又用了两天,竟然供出了一个三十年前我刚登基时的拐子头儿。 “那人显然已经有了准备,全家散去,只自己留在那里等着班信。” 微飏的眉梢高高扬起:“嚯!这么嚣张?死志坚决啊!” “何止!?本来还打算拉着班信同归于尽呢!幸亏班信那家伙名信却谁都信不过,早早就做了准备。 “那人打圈儿挖出来十斤炸药!若炸了,那方圆几里地的人都别想活。班信进去看着他的姿势,二话不说先把他手脚筋挑断了。” “什么人这么大本事?”微飏讶然。 “前朝余孽。”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换三件宝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的眉心紧紧皱起来:“这个筐有意思!什么都能装。” “怎么?你不相信?”端方帝显然开始琢磨怎么说服她对班信放下疑心。 微飏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这个前朝余孽找到得太容易了。” “班信也这么说。所以,那人痛痛快快招认了自己曾经拐卖过成千上万的人口。接着,要求非得面见我,才肯说出来本朝最大的渔利者是谁时,班信直接一刀结果了他。” 端方帝苦笑,“那人必是要来我面前搬弄是非。说出来的名字,不用想必定是我最信任的臣子,或者索性就是我的儿孙。”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气:“就算他被杀了,没机会说话,您也开始疑心了不是吗?” “是啊!至少,心里有了一根刺了。”端方帝十分低落。 微飏同情地看着他:“作为皇帝的活该,您终于开始享受了。” 呃!? 端方帝一噎,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 他被呛住了。 千山在背后,吓得脸色煞白,即便听见端方帝咳嗽,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搀扶拍背。 还是微飏,上前两步,体贴地给他捶背:“您老登基为帝那天就该明白了啊!人性自私,考验不得。身为帝王,孤家寡人。” “你他妈给我滚!”端方帝好容易喘匀了气,伸手一把推开微飏。 微飏顺势踉跄两步,站得离他两臂远,双手背后,歪头看他:“我再走了,您可就真的一个人了。” 端方帝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微飏,忽然伸手撩袍,大步过去,伸手就要揪她的耳朵。小人儿忙往旁边躲:“别别别!” 端方帝这次却不肯饶她,胡乱伸手,朝着最顺当的地方抓去,直接薅住了小丫头的单螺髻,用力一拽,咬牙骂道: “你个牙尖嘴利毒心毒舌的混账小王八蛋!你看我今天不揍你一顿狠的!”说着话,直接席地坐倒,一把将微飏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抬手,落下!啪! “你你你!”微飏连羞带气,“打屁股这事儿是大仇!你信不信我烧了你的胡子!” 想想也是不妥,端方帝并不撒手,顺势便揪着她的头发仰起头来,露出了洁白的小脑门。 哼哼! 屈指,哈气,崩! 狠狠一指弹过去,一个脑瓜崩弹在了她的额头上! 噔地一声闷响! 白皙的额头上瞬间便出现了一个红印! 行! 一看这架势,明儿个准青。 憋在心里的这口气终于散了一半,端方帝松了手,爬起来,拍拍后襟上的雪,哼一声,仰着头背着手往回走。 “跟上来!小混蛋!” 头发被抓散、衣裳被拖脏、屁屁上挨了一巴掌、脑门上还疼得要命,微飏跳起来,恶狠狠地看着端方帝的背影。 决定:有仇必报!绝不过夜! 伸手抄起一把雪,三团两捏便是个雪球。 嗖!啪! 雪球正中端方帝的脖子! “嘶!” 好冷! 端方帝唰地转过身来,吃人一样盯着微飏,咬牙恨道:“行啊!小混蛋!看来这俩月的功夫没白练啊!准头劲头都不错! “不过!”说着,端方帝弯腰也抄起了一捧雪,“你爷爷还是你爷爷!想当初老子打遍天下,最准的就是飞镖!” 话音未落,雪团咻地飞过去,不轻不重正砸在微飏的脸上! 蓬头鬼变成了女小丑! 微飏气得哇哇大叫:“我可手下留着情呢!” “我要不留情,你已经瞎了!”端方帝双手叉腰,大声喊回去。 一老一小再不讲情面,雪球开始在空中坚定而频繁地乱飞! 在旁边看着的千山早就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什么,鬼!? 直到微飏渐渐退到了他的身边,端方帝一个雪球丢过来,正砸进他的嘴里! 咳咳咳! 呸呸呸!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千山蹲下咳嗽,心里懊恼怎么不躲远些? 可是微飏已经发现了这个掩体实在好用,哪里肯放他? 不一刻,千山已经被端方帝的雪球砸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雪人! “咦?!”微飏挑出来,歪头看看千山的样子,忽然手一拍,满脸的天真可爱,“咱们堆雪人吧!?” 正累得气喘吁吁的端方帝也出够了气,顺坡下驴,嗯一声点头:“看看庄子上有没有小娃子想一起玩的。这个最适合冬天玩了!” 哭兮兮的千山忙去照办,顺便给端方帝准备干净衣裳换。 “班侯是个当机立断的。这个手段,做锦衣卫正好。”微飏体贴地扶了端方帝,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端方帝颔首,低声道:“我已经悄悄吩咐他去各卫军挑人了。干这行,既要聪明,又得不要脸。并不容易找。” “从卫军挑?那不是大家都知道?那可做不了暗桩。”微飏一愣。 端方帝哼她一声:“明面儿上一个人不挑,却能成立一个衙门。你当朝臣们是傻子啊?暗桩有暗桩的来路,明白的衙门也得有。” 这倒是。 微飏不说话了。 端方帝却斜睨她一眼:“你到底给了梁生多少消息?怎么班信说,桓王给了他一大堆的资料线索?” “没有啊!我可没给他们消息!”微飏矢口否认。 看着端方帝一脸责备的不信表情,只得讪讪解释:“他们自己弄了好多消息,我就帮着,挑了几个有用的。” 端方帝了然点头,低声叮嘱:“你别把自己的身份弄漏了。到时候吓得我那傻孙子上奏折,让我杀妖人以安天下,你就惨了。” “那怎么可能?”微飏嘿嘿地笑,“他要真发现我是妖孽,我就哄他说,让他供奉我,我帮他抢皇位!” 端方帝听得又是咬牙又是大笑,顺手再敲她额角一记:“口没遮拦的!” “打了三次了啊!”微飏警告地瞪着端方帝,伸了三根手指到他眼前,低声道:“明儿得送我三件宝贝!不然我跟你没完!” 满胸郁气已经散尽,端方帝听了这话,想起第一个弹指自己委实没有留力,忙伸手拂开微飏的刘海,一看脑门,果然青紫了一小块。 “呀呀!”端方帝顿时心疼起来,后悔得不行,一叠声答应:“三十件都行!回头你进宫,随你挑!” 迎面快步走来的翠微和石磐恰好听见最后这一句,不由得一起白了微飏一眼:又讹陛下了!就没见过这么贪财的小娘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资敌皆可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心有忐忑是现在锦王基本的心理状态。 尤其是听说了班信在封印的前一天晚上将人口失踪案最大的内幕给挖了出来。他只知道班信进宫呈报结果,却不知道这个结果究竟是什么。 这令他不安。 想来想去,锦王决定冒个险,约一约班信,当面问问。 ——这也符合他初涉朝政、光风霁月的形象。 所以他给班信下了帖子,问他想不想去他被新赐的庄子上看看。班信想了想,答应了。 锦王想要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想试探锦王? “桓王还是老样子。端王和太子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大变化。如今京城唯一新冒出来的变数,就是这位锦王。” 班信这趟出来,带的是一只猎鹰。什么都没栓没绑,只在自己左肩上垫了一块硬皮甲,那鹰就站在上面。 班信就跟那鹰闲聊。 身后的随从一脸幽怨。 他们家主子永远都跟家里的这些小动物聊天,从来不爱搭理他们。 难不成那扁毛畜生还真能听懂主子的话不成?! “我这份差事不容易。做得好,封赏而已。做不好,骂名千载。看见《史记》里的酷吏列传没有?那就是给我这个差事的人准备的。” 班信悠悠地跟猎鹰耳语。 “别的地儿先不想,怎么着也得把京城的各大势力摸个差不离吧?锦王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去,岂不是傻子?你说对不对?” 班信说着话,看了看四周——已经出城,人迹罕见——于是他歪了歪头,顶了顶猎鹰的肩膀。 猎鹰低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班信的脸。 班信笑得一脸温柔。 随从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您有对这些畜生好的,您娶个媳妇生个娃不好么?您家祖上还等您传宗接代呢! 锦王头一晚就到了庄子上。 锦王妃做事周全细致,早就安排得温暖舒适。 一大早起身,吃过早饭,看看天色,锦王命人去迎一迎班信:“大雪地里,这附近庄子又不少,别走去千山那边。” 九郎笑道:“千山那边天天陆陆续续来人,倒还真没准儿。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锦王好奇:“千山也有那么多亲戚么?” “并不是。千山最早领的是陛下暗卫一部,所以人死了都不能声张。遗属们的日子过得苦,就去求千山。 “这事儿想必陛下都知道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借口给千山大笔赏赐。这庄子想必就是了。属下猜着,如今迁过来的,应该就是那些遗属。” 九郎答道。 锦王若有所思,轻轻颔首,想想,又问:“那些人,好用么?” “不好用。”九郎直言相告,“他们家里人就是因为各种事儿殉职的,还没有好安置,其实心里都是有怨气的。 “如今不论再为谁卖命,恐怕最先存下的就是反叛的心思。所以就千山这样,弄块田让他们种地,再有个地方住着,已经是最稳妥的了。” 锦王轻轻拍桌子,长叹:“可惜了。” 班信只带着一个随从一只鹰,来得快。九郎只迎出去半里地,就遥遥地看他坐在马上,悠闲地欣赏着田园风光晃了过来。 “班侯一路可还平安?这鹰真漂亮,可谓神俊!”九郎忙上前,马上抱拳,又让开路,自己小心走在侧前方。 班信呵呵地笑:“你夸我我没感觉,你夸我这鹰,我可是开心了!” 九郎跟着笑:“小人也曾在军中操练过两年,看见鹰马就挪不动步子。刚才都没顾得上提一句您驾着鹰的姿势……也甚英武!” “这话我爱听!很爱听!”班信哈哈大笑,显然心情不知好了多少倍。 笑着进了庄子,锦王得了通传,忙出来看时,目光也先被猎鹰吸引过去,喝一声彩:“好俊的鹰!” 人一多,鹰便有些紧张。 班信先不管锦王,且一抖肩膀,喝一声:“自己去玩吧!” 那鹰一声啼叫,双翅一扇,腾空而起! 在班信头上转了一圈,看班信摆摆手,顿时横张双翼,直冲云霄! “我这是只猎鹰,一会儿天下掉兔子、野鸡之类的东西,殿下跟下人说一声,别吓着!”班信笑容可掬。 锦王仰着头看那鹰盘旋,啧啧赞叹,万般羡慕:“好。” 直到那鹰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陪着小心一般问班信:“小姑父,这鹰可有幼崽?” “尚无。”班信笑看他,“你不适合玩鹰。这个一定要在主人的手中肩上长大,才会亲近。明儿我给你弄几条细犬,那个也好。” 锦王大喜,连连道谢。 两个人坐在石亭里看雪景。 “锦王找我来……”班信开口。 锦王苦笑截话:“小姑父叫大兄都喊阿衍,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封号?我没名字么?” 班信笑了:“你父亲是个最正直的人,生平没有说过半句谎话。所以给你起了个我最不爱听的名字,执。执着的执,固执的执。我叫一次,心里就别扭一次。” 锦王无奈地看着他。 班信笑着摇头,无奈道:“好!叫阿锦,这总行了吧?” 锦王扶额。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你把我叫到这么远的地方,有什么事?”班信直来直去。 锦王早就在听他不肯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明白今天的谈话最好不绕弯子,便直言道: “人口失踪案我查了,可显然没查到底,祖父便不让我往下查了。我本来以为,祖父心里有顾忌。 “可是后来案子却交给了小姑父,甚至还特意给了小姑父一个相爷的位置。想必这案子太大,我查反而有掣肘。 “昨天祭灶时,听太子四叔呐了一句,说小姑父已经把案子结了。我就想问问,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朝一个老东西,祖祖辈辈经营这个事儿,到如今其实已经绵延百年了。”班信叹道,“贾某和徐氏都不知道这一层,以为不过是这几年新兴的挣钱法子,所以掉进去了。” 锦王目瞪口呆:“百年!?” “正是。而且,最大的买家,一直都是西夏皇室。”班信淡淡的一个眼神飘过去,“所以,陛下不让你继续查,是怕吓着你。” 锦王的脸色唰地惨白,双手发抖:“他们,他们这是,资敌……” 瞬间就想到了!这样聪明? 班信的眉头微跳,深深地看了锦王一眼。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怕了吧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察觉到班信的目光中意味不明,锦王垂下眼帘,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声音微弱地说道: “我果然是分量不够。若是让我去查,即便查到这一层,我都不敢信。” “你只是不敢想。”班信的笑容浅淡,“从宫中到朝中,这些手段,你能想到的脏污,永远比不上真相脏污。你能想到的荒诞,永远比不上真相荒诞。” “人心难测。”锦王讷讷。 班信点头:“就是这个话。”转头看着锦王,温声道:“我回来后,听说因为一起查案,端王倒是对你关切了不少。太子对你可还好?” 锦王不假思索地点头,声情并茂:“两位叔叔对我一直都爱护有加,便当亲生儿子一般。我一直感激涕零……” 班信的手啪地一下拍在他肩上。 锦王蓦地一顿。停住了口。低下头,半天,才嗫嚅道:“都,还好……” “唉!”班信一声长叹。 “那些人,查到底了么?皇祖父说了怎么处置?”话题又被锦王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也很好看。 班信的心里顿时冷了三分。目光投向窗外冰雪,口中道:“你也说了,这是资敌。既是资敌,哪有容情?自然格杀勿论。” 清清淡淡一句话,锦王听得心头突突直跳,脸上不免变了颜色。 班信发现,微笑着又拍他一记:“怕了?” “呃?”锦王一时收不回恐惧,身子一抖,忙强挤出个笑容,“我也不是没见过血,当日围攻这几个庄子,我也在现场的。 “更何况,国仇不比内怨,明正典刑,该杀该剐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班信赞同地颔首,眼中厉色闪过:“我在边境待过几年。兵士们打生打死,就为了朝廷威严、百姓平安。 “若是自己人反而做出出卖他们的肮脏事,那无论如何,至少从我、从陛下那里,都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说着,又笑一笑,“此事虽然已经查断了根,但边边角角的,还会有些漏网之鱼。你既然去了兵部,那就也留心着些。” 锦王恭顺答应。 “那帮二百五可不管你是谁。你对他们好、对国家好,他们就敬着你。 “一旦你打算利用他们做点儿别的,那可千万别让他们发现。否则,一把火把你家烧成平地,都是轻的。” 班信嘴里说着最狠的话,脸上却露出一丝宠溺的笑。似乎看着自己的兵去杀人放火,他很开心、很欣慰的样子。 锦王激灵灵打个冷战,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惹谁都不惹军方! 两个人再说几句,九郎过来请去吃午饭。 席面简单实在,有酒有肉。 锦王笑着亲手执壶,给班信倒酒。 班信抬手止住:“我在外头从不饮酒。我酒品不行,要喝的话,回头到我家去喝。” 半分客套都没有。 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锦王不以为忤,谈笑风生,和和煦煦地跟班信一起吃了顿实在饭。然后又邀他去散步。 庄子不小。因已经收拾过了,倒也显得干净规矩。 班信却只往隐秘处看。路过一个小小的院子时,班信只扫了一眼,便问:“这个院子的地窖大的不像样,你看没看过里头?” 锦王一愣。 九郎忙上前道:“查过的。原本应该是拘押人的地方,但我们来时是空的。后来大家都觉得心里不舒服,索性就把那个地窖给填了。” “都填了?”班信问。 回过神来的锦王答道:“凡发现拘押过人的地方,都填了。 “庄子深处、靠山脚的地方,原还有一排几个屋子也是干这个的。祖父还没把庄子赏给我时,我就看着那地方别扭,就让他们都推平了。 “现在想想倒有些后悔,也许当时仔细查查,还能查到些有用的线索也不一定。” 班信点点头,没作声。 “小姑父是怎么查到的那个前朝余孽?也教教我?”锦王试探。 班信看他一眼,顿一顿,含笑摇摇头:“我的手段与众不同,你学不来的。刑狱之事不适合你——” 想一想,终究摇摇头,“其实就连兵部都不适合你。明儿我跟陛下提一句,让你去吏部或者户部学习。” 原本听他说自己不适合这个不适合那个,锦王眼中便闪过不耐。但一听后头的吏部户部,顿时又换了温润表情,自己不好意思地敲敲额角: “小姑父算是看透了我了。不愧是皇祖父亲自任命的察相,体察毫末的本事,真不一般!” 班信连看都不用看,一边的嘴角一翘,原本就有些歪的嘴顿时显得更歪了。且不说话,仰头朝天,撮唇一声长哨。 那只始终不见踪影的雄鹰不过片刻,先回一声尖唳,接着身影在天上出现。不过两个眨眼间,呼啦一声,巨大的翅膀缓缓收翼,便再度站在了班信肩上。 “抱歉了。这孩子今天犯懒,竟连只兔子都不肯猎。”班信敷衍一句,便告辞,“陛下今天还要见我,我得走了。” 锦王只觉得心头又是一跳。忙堆出笑来:“都封了印了,皇祖父还找您做什么?” “我倒是习惯孤身只影。陛下年纪大了,心里总不踏实。过年嘛,多见我两面,也是老人家的好意思。” 班信随口直回去,“听说这阵子你和桓王也常被叫进宫去跟陛下下棋?你看,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锦王讪讪:“是,皇祖父疼孩子。” 说着话,自己也跨了马,恭恭敬敬送到庄子出口。 忽然九郎面色怪异地从后头奔过来,紧盯着班信,轻轻在锦王耳边说了几句。 锦王的眉梢高高挑起,失笑,看着班信,埋怨道:“小姑父如何瞒得这样紧?祖父就在千山庄子上,听得说还带上了和国公府的三小娘子。 “就这么点儿路,小姑父莫非以为我的护卫都是天聋地哑不成?还是压根儿没打算带着我一起去?” 陛下竟然真在附近?! 原本随口扯个谎,打算回城后去宫里打个转就得,谁料竟真撞上了?! 班信不动声色,笑了笑:“我正要看看你的护卫是不是得用。果然,很得用。”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一场落花流水的雪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和班信进庄的时候,因为那顿很饱的早饭还不太饿的端方帝和微飏,正组织了庄子上的娃娃们一起打雪仗。 鉴于微飏实在是太赖皮了,动不动就拿着千山石磐当掩体,甚至逼着护卫拿了破桌子挡出个战壕来。 端方帝一怒之下,竟拿出当年打仗时的手段,指挥着自己手下的五个小娃子迂回的迂回,掩护的掩护,自己则负责吸引大部分火力。 两个人被坏心眼的千山引进了战场。 微飏和端方帝遥遥一对眼神,各自大呼小叫、心领神会,十几个小娃无数个雪球咻咻地直奔着两个人身上招呼! 千山早就溜了。 班信肩膀上的猎鹰也吓了一跳,振翅到了半空,九郎倒是吓一跳,赶紧舞起手里的长刀,替锦王挡住了大部分雪球。 可班信身上就不好看了。 一坨一块的,都是雪渣渣。 端方帝和微飏带着孩子们拍手大笑。 班信苦笑着摊开双手,摇摇头,冲着端方帝道:“臣可没带换洗的衣衫!” “来了千山的庄子,还怕少你一件衣服不成?来来来,接着玩!你带一队,我和阿芥带一队,那才有意思!”端方帝老小孩一般,兴致勃勃。 微飏飞快地否决:“不要!我要跟班侯一队,锦王殿下归您!还有那个护卫,不许他上场!顶没意思的就是他们了!跟千山一样!” “顶没意思”的千山乐呵呵地招手叫了尴尬的九郎:“你离远些!不然活该挨打!” 九郎看一眼锦王,见他颔首,忙跟着千山远远走开。 “我带一个去偷袭,班侯在这里指挥剩下的。陛下看不见我,肯定会去堵我,你最好分两个人去拦他们!”微飏蹲在破桌子后面,小声跟班信交待。 班信费力地挤着肚子也蹲下,认真地问:“怎么算赢呐?” 一句话,顿时把微飏问愣了,半天答不上来,撅嘴皱眉,抬头扬声往另一侧问:“爷爷,怎么算赢啊?” “哪来的输赢?你打雪仗有过输赢吗?”端方帝很不耐烦,他正布置战略呐! 微飏皱皱眉,喊:“有啊!受不了的会投降啊!” “那你会投降吗?”端方帝气呼呼地站起来,叉着腰看向微飏。 微飏也站起来,扒着桌子大声喊:“死都不降!” “我也一样!”端方帝冲着她吹胡子瞪眼睛。 可就在此时,锦王偷偷地捏了个雪球,朝着对面空处——对,不是对准微飏,而是空处,忽地扔了过去! “好啊!不宣而战!”微飏噌地蹲下,气急败坏,“今儿说准了,锦王的金冠和班侯的玉簪,谁丢了就算谁输了!” 班信和锦王各自僵住! 端方帝哈哈大笑:“好!” 战况激烈。 眼看着一老一小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九郎和千山等人只得各自下场,帮着主子们把一场小小的顽童游戏,打成了一个小规模的阻击战。 最后还是班信摸了摸微飏的小手,发现已经冻成了小冰坨子,叹口气。 让她再坚持片刻,自己脱了外袍,翻过来,白底冲外,连头脸都裹住,悄悄摸远,再从另一侧抄到端方帝一队后侧。 微飏会意,在这边和千山壮怀激烈满面严肃地频频出击、吸引注意力,班信则直接把九郎放倒,一雪球直接砸在锦王的金冠上,宣布: “我们赢了!” 微飏一声尖叫,抱着己方的小娃们又蹦又跳,手一挥,豪气万千:“今儿我戴来的所有首饰,都奖励给你们了!一人一个!拿去换钱!” “你个小混球!”端方帝在这边输了本来就没好气,闻言大骂:“你今天只系了几根头绳,玉佩禁步半样儿都没挂!你打算怎么奖?” 微飏茫然:“啊?我没戴吗?” 翠微忍着笑上来一把把她抱起来,道:“是没戴。不过奴婢出门时揣了一荷包金豆荚,可以给大家分分。” 这还差不多。 端方帝哼哼地看了翠微一眼,指着微飏道:“算你有个好丫头。饶你了。”说完,自去更衣净面泡脚换鞋。 这边微飏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翠微一边服侍着她换衣服,一边小声唠叨:“您是带了换的衣裳鞋子,可姑姑没带啊!还有千山将军他们,奴婢看着都没带。 “万一一会儿让陛下穿着庄子上人的衣衫出来,那可就笑话了!小娘子玩是玩闹是闹,可也别太过了啊! “这又当着锦王和察相。这要是传扬出去……” “陛下刚夸你了。”微飏歪着头看翠微,“你再唠叨我一句,我就求陛下给你赐婚!” 翠微立即紧紧地闭住了嘴,直到换好衣服出门,再没说一个字、出一丁点儿声。 微飏小下巴朝天:“哼!我还治不了你了!” 果然,除了有所准备的微飏和翠微,其他所有人,都临时找了庄户人家的衣服来穿。好在锦王的庄子不远,忙给端方帝和锦王送了衣服过来。 班信则更出人意料,哎哟哎哟:“九郎功夫不错,我许久没跟人动手,刚才那一下子,把脚崴了。千山,我今晚可能要借宿在你这里了。” 众人愣一愣,忽然都放声大笑起来。 唯有微飏努力绷着脸,指着他们斥道:“你们不厚道!大年下的,班侯伤了!还不是你们都不肯放水?打个雪仗,都不肯让着我!跟我一个八岁的孩子较劲,你们好意思么!” “是是是!我们错!”端方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推锦王,“你看看你,你是哥哥,你都不让着她!” “啊呸!还不是您带头儿?现在都推到孙子身上!”微飏说着说着,自己也撑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又忙憋住,正经八百地谢班信: “还是班侯疼我。本来也就随便玩玩,是班侯摸着我手凉,怕我冻出个好歹来,所以才亲自去偷袭。 “这伤归我管了!”又朝端方帝翻个白眼,“前儿陛下赏了我好多跌打损伤的药油药膏,很好用。我让人送家去。” “不用不用。送这里来。”班信摆手,笑对千山道,“我很喜欢这里。我住几天,可使得?” 几天? 班信竟是要在此处过年? 微飏眨了眨眼,忍不住去看锦王。 这孩子干啥了?竟然把一个堂堂的察相闹得过年都要来个病遁?!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家有女,适合养猫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被她这无意的一眼一看,端方帝若有所觉,锦王尴尬无地。 “翠微,咱们带来的铁架子铁丝网呢?我要吃烤肉!”微飏却岿然不动,笑嘻嘻直接进入午饭程序。 端方帝眼睛也亮了,拍手道:“这个必要就酒才好!” 满眼希冀地看着千山:“你这里有酒吧?” 千山怂到微飏身边,深深弯腰:“这,没有……” “我那里……”锦王开口。 “我也带啦!”微飏同时笑着嚷。 班信凑趣,皱着眉头摸肚子:“我和锦王刚刚吃过饭……早知道就不吃了!” “我们走时,把这套器具给您留下,然后明儿我让人给您送狍子麂子羊肉鹿肉来,顺便调料也给您配齐。 “正好!您这脚需要活血。吃吃喝喝的,说不准年前就能好呢!”微飏笑着答话,一脸的自来熟。 端方帝瞧着两个人终于和睦相处、亲近起来,眉开眼笑,看着肉端上来,连忙张罗着要自己烤:“自己烤着吃香!” “嗯,待会儿再燎了胡子,皇后娘娘管保再也不许我进宫了。”微飏自己却拿了长长的筷子,夹了四块挨着放在铁丝网上,等着翠微撒调料。 “您也给我吧。再烫着手。”翠微看看端方帝一脸的不开心,赶紧把微飏手里的筷子也接了过来。 石磐看着有趣,转头问千山有没有猎着什么。 班信哈哈一笑,急忙拐着脚爬到窗口,冲着外头猛打一声唿哨! 不一时,凶猛的猎鹰从院子里滑翔而过,顺便扔下了一只已经被抓断了脖子的野兔! “快,拿去收拾了!咱们烤野兔吃!”端方帝大喜。 微飏却对那只猎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羡慕地也跟着爬到窗口,仰头往外看:“班侯,您这只鹰,叫什么名字?” “阳关。”班信弯弯嘴角,跟着她一起往天上看,一脸骄傲。 “真威风啊!”微飏小声嘀咕,“我刚才瞧见,都没敢提。可想摸一把了。可这肯定是您从小养大的,不一定肯让我摸。” 班信笑笑,拍拍她的头:“一会儿它玩累了,我让它乖一点,给你摸一把。” “还是不要了。干嘛非要委屈它?我看看就行。”微飏也笑,没有躲避班信的手。 端方帝越看两个人越开心,自己连着喝了两杯酒。 锦王忙拦阻:“您还没吃东西呢!空腹饮酒容易醉。” 说着话,笑嘻嘻看一眼微飏,跟端方帝悄声耳语:“这孩子真可爱!” 端方帝得意不已:“是吧?!” 锦王连连点头,笑得意味深长。 这个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油腻感,令微飏极不舒服,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僵硬。 班信轻轻抓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小心,不要压了我的脚。”其实却是把她拦在了自己的身后,躲开了锦王的目光。 端方帝也觉出不对,疑惑地看着锦王:“嗯?你笑什么?” “是这样。”锦王笑眯眯的,继续跟皇帝耳语,“小三郎和小四郎都看这孩子好…… “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各自偷背着对方,跑来问我:若是给和国公府送年礼,什么东西更能让三小娘子喜欢……” 景王和祺王要给和国公府送年礼。 而自己一无所知。 耳朵灵透的微飏看了石磐一眼。 石磐面色如常,站起来往外走,似乎是要去拾掇那只兔子。可人一出屋,满面阴霾。 那边端方帝一听,却开心得很:“我们阿芥就有这么好!便是你们兄弟都给她家送年礼,我都不稀奇呀!” “阿芥才八岁。”班信拧了眉,护犊子一般,先白了锦王一眼,又露出满脸不赞同给端方帝看。 “你个老光棍儿你懂什么?!”端方帝一眼瞪回去,且笑着问锦王:“那你觉得小三小四,谁更好些?” 锦王再看一眼低着头撅着嘴躲在班信身后的微飏,笑道:“我也觉得小姑父说得对。三郎四郎,都老了!” 噗! 端方帝一口酒喷出去,气得哇哇大叫:“谁老!?” “我是说,祖父要真有心,该琢磨琢磨三叔家的小五庚儿,和我们家的小六平儿。”锦王笑道。 端方帝摇摇头:“怎么?小七小八不好吗?” “毕竟比阿芥小一岁呢。阿芥玉雪聪明,跟他们俩在一处,那就是哄孩子。她这个心性,哄一时还好,哄一辈子,我是怕她不耐烦!”锦王呵呵笑。 班信哼一声,挪挪身子,把微飏挡得更严实一些,伸手去够空酒杯,自己也倒一杯酒:“我看啊,锦王这是想替自己的亲弟弟提亲吧?” 六皇孙郁平,乃是锦王的胞弟,今年十岁,两三年前京城盛传他乃是神童。直到太子的嫡长子庄王开蒙,这件事便渐渐地没人再提了。 可是班信刚一说完,锦王还没开口,微飏便从他身后露出一张脸来看着端方帝:“爷爷,我要吃八宝饭。” 端方帝一愣:“这,这荒郊野岭的,哪里给你去弄八宝饭?” “我还要吃小黄瓜!小萝卜!” “大冬天的!” “我不管!”微飏跳起来,双手叉腰,“变也要给我变出来!否则我就躺在地上打滚了!” 端方帝明白了过来,连忙摆手:“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吃肉喝酒!喝酒吃肉!” “我家里才生了一窝小猫,阿芥喜欢么?”班信跟微飏说笑。 微飏眼睛一亮,想一想,依依不舍:“喜欢,可我没耐心养。我能要一只送给我的好朋友吗?” “你要送给谁?况家那丫头整天舞刀弄枪的,可不会好好养猫!”端方帝急忙加入话题。 微飏顺势跟他和好:“我想送给郭家姐姐。她娘没了,爹又不肯续弦,她又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天天在家里,好无聊的。” “郭?”班信茫然。 锦王眉梢一动:“敢是京兆府尹郭怀卿家的小娘子?阿芥在女学里,救的就是她吧?” “哦!要是那个丫头,倒合适。”端方帝点头,又吃肉喝酒,笑道,“听说那丫头又温和又细心,就是有点儿绵软。养猫正合适。” 京兆府尹? 班信愣一愣神,再看看微飏。 似乎看到小姑娘朝着他挤了挤眼,似乎又没看到。 然而…… 很适合。 的确,非常合适。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吃货相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到底端方帝还是吃得有些醉了。 千山忙张罗了地方,让他歇个午觉。 原本翠微也打算催着自家小娘子去睡一会儿,可微飏却粘着班信,一忽儿要听他在边境时打仗的故事,一忽儿问他那传说中一院子的珍稀异兽都有什么,一忽儿又拉了他到院子里逗那只猎鹰飞上飞下。 连班信都觉得聒噪了:“你再闹下去,阳关烦了,扇你一脸雪泥,你可别哭!” 小鬼头瞬间藏到班信身后,嘻嘻地笑。 锦王在旁边也笑着看。时不时和班信闲聊两句。 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过了一个来时辰,端方帝终于睡醒了。 锦王听说,忙进去看着内侍如何服侍端方帝更衣喝茶,说说笑笑。 爷孙两个从屋里携手出来时,微飏只听见端方帝笑呵呵地点头:“就是这个话!再过个五六年,你那几个弟弟,总有那好的,兴许能配上阿芥!” 到底还是没打消包办自己婚姻的念头! 微飏只觉得怒火蹭蹭地往上冒! 一回头,翠微正在跟一个护卫交割那两罐兔头。微飏二话不说奔过去,上手就抢:“这是我特意给皇帝爷爷做的……” 然后“手滑”,两个罐子都顺顺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脆脆地“咣当咣当”两声,滚落一地兔头。 锦王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端方帝欲哭无泪:“朕的兔头……” “啊呀呀!这可怎么办?我好容易才收集到这么多兔头,如今寒天冻地的,又是大年下,可哪里再去找兔子呢?” 微飏满面无辜,格外敷衍,“爷爷,这可没辙了。明年下半年兔子长肥了再说吧!” 这边端方帝和锦王刚要搭话,班信已经极为默契地接上了微飏的话:“哎?我在川滇吃这种东西最多。 “阿芥若是家里有多余的兔子肉,倒可以用这种做法帮我制一些!”顿一顿,又笑,“劳烦了你的厨娘,我必有赏。” 微飏一口答应,甚至还把端方帝和锦王等人都排除在外:“班侯既然在川滇往来日久,那必定对香茅、折耳根和花椒等口味不排斥?” “极爱!”班信的眼睛都亮了。 微飏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晚上回去就做,明儿必给班侯送来!” 一听香茅、折耳根,端方帝的脸都苦成了一团。 锦王莫名,轻声问:“祖父?那都是什么?” “极难吃的调料……”端方帝哭丧着脸,非常清楚明白微飏对他的所有提亲都表达了严词拒绝。 微飏提前了一刻钟,跟端方帝错开行程,头也不回地打道回府。 班信则以“崴了脚”为理由,赖在千山的庄子上不走了。 想来想去,端方帝决定来跟他问计:“阿芥那里……” “阿芥一丁点儿嫁入皇室的意思都没有,陛下您最好永远别再提了。”班信直率地告诉他。 端方帝叹了口气,只得点头,接着又愁眉:“那我的兔头……” “明儿您找人悄悄地去一趟和国公府,哄几句,再把原料什么的补上,不就得了?”班信笑着建议,往千山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端方帝拍手:“好!他和石磐有交情,必定能成!” 高高兴兴地在锦王的陪伴下回城。 独自留下的班信好言好语让庄子里缩手缩脚的人们都各自去忙,眼看着人群散去,脸色一变! 肃然吩咐随从:“你立即回去,带三条细犬过来!两大一小,最好是母子。临走留一条小的给锦王,大的,我要用。” 已经憋屈一整天的随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瞬间变成领取作战任务模式:“是!必是鼻子最好用的!” 班信满意颔首。 随从疾速去了。 一会儿庄子上的人来帮他看茶看炭盆,班信亲切随和,问起家中老小和往日艰难,笑着赞千山: “我跟他认识六七年了。那真是个少见的谨慎人。我一直还说他怎么不成家不娶妻,敢情是为了这个。 “往年也就算了。如今我比他的俸禄多了,你们若有不方便找他的,尽管往公主府给我送信儿。我也不认你们谁是谁,我只当给我兄弟帮帮场子。” 最后这句终于感动了那人的心肠,揉着眼睛感慨:“我们跟班侯一样的,只认千山一个人。” 班信挑挑眉,笑:“千山忙得很。过两天我脚好了,我把附近都转转——我最不耐烦人情往来,我就在这儿过年了。 “想来你们也知道,京里敢惹我的没几个。万一这几处庄子发现了什么不妥,我帮你们平了就是。” 这人顿时喜出望外,忙道:“那您一定保养好了。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一定开口。” 班信含笑颔首。 成了! 回到家的微飏心里毫无波澜。 其实她也很笃定端方帝不会真的逼她嫁给某个特定的人。只是,当着锦王和班信,她一定得把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亮出来。 尤其是班信。 所有的锦衣卫,眼睛盯得最紧的,一定是党争,或者说,夺嫡参与者。 她得离这件事,远远的。 “今儿倒是意外收获。”微飏最开心的是赢得了班信的维护和信任。 啊,还有! 吃货的乐趣只有吃货才能透彻地懂得! 微飏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骆妈妈叫到跟前,仔仔细细地吩咐:“拆下来的兔肉,切丁,腌好。照着先前做兔头的法子。火候一定不能大了,肉柴了可就吃不得了!” 骆妈妈满脸发懵:“您什么时候要?” “明儿一早!我开单子,你拿去大厨房,单子上的东西要齐。跟着您这兔丁,开城门就让尹叔送出去!”微飏一边在内室换衣服,一边高声说道。 翠微笑着探出头来,温声添一句:“小娘子今儿已经答应了人家了,骆妈妈可别误了。” 原来如此。 那必是贵人了! 骆妈妈刚觉得紧张起来,又听微飏在里头喊:“香茅和花椒多放些!若城里能找到折耳根,就再舂个鸡脚!” 众人都茫然:“舂……鸡脚?” 微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看看众人的表情,叹口气:“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吃货的悲哀啊! 就是料不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崔莹的婚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到宫中,洗了澡更了衣,端方帝先想起来就是给甄三九下令:“去看看还能凑多少生兔头,都预备出来,明儿让千山送了国公府去。” “陛下还带预定的呢?”甄三九早就听说了两个罐子落地的故事,打趣一句,又道,“贵妃今天来了一趟,好似是又有赏赐给班侯。” 崔贵妃对待班信就像是当娘的看儿子,别说一天一回,就是每天早晚都来给她请安,她都不带嫌多的。 何况自从进京见过那一回之后,班信立即就着手调查案子,就再没进宫来看她。跟这些年但凡在京、半月请见一次的习惯截然不同。贵妃便先有些不习惯了。 端方帝深知其意,打个呵欠,敷衍道:“跟她说,班信图清净,已经寻着了借口,打算在城外庄子上过年了。她赏就赏,班信肯定不会进宫就是。” 这就是实话了。 甄三九想了想,让人服侍端方帝小憩,自己亲自跑了一趟,把事情真真假假地说了: “……班侯陪着陛下出城放鹰……偶遇上了锦王,就不耐烦……这不就假说自己崴了脚,连年节跟诸位大人的来往都预先婉拒了……” 这倒是班信的性子。 崔贵妃放了心,回头令人:“那赏赐的单子我再看看,得改改。给他送些吃的喝的去。” 也就丢下不提了。 甄三九松了口气,才要告退,却听崔贵妃又问:“听说长公主正给崔莹寻亲事?西华上次竟求到了我跟前,想劝长公主再缓缓。你听说了没有?” “奴婢不曾得知。崔小娘子不是明年才及笄?这急什么呢?”甄三九满脸稀奇。 崔贵妃摆手令他走:“我也是这个话。早就惯坏了的孩子,不如等到十七八,长大些,凡事也知道个轻重缓急了,再说嫁人不迟。” 这个话,崔贵妃能说,甄三九就不好附和了,笑一笑,告退。 等他走了,崔贵妃皱了皱眉。 宫女体贴了递了一盏热茶:“娘娘怎么了?咱们崔家的小娘子,何曾愁嫁过?” “我惊讶的是,陛下竟然真的对崔家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甚至长公主一个多月不进宫,他都不在乎了……”崔贵妃若有所思。 宫女抿唇笑道:“女学那边,陛下亲口让太傅去挨个儿查看女教师,这是摆明了对长公主管出来的女学不满了。姐儿两个早就在暗地里较劲了呢。” “你懂什么?”崔贵妃白了她一眼。 女学虽然是陛下当初号称想让女孩儿们日子好过些的产物,其实因为这些年早就不伦不类,所以已经被陛下放弃许久了。 这一回突然出声,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他心爱的微家小姑娘莫再受委屈。 至于女学究竟何去何从…… “哼,那种地方,不破不立。现在最好直接关掉。过个十年,趁着如今学里的小丫头们都嫁了人、孩子却还没长大时,再开,那才是最好的。” 崔贵妃说起曾经被自己霍霍了数年的女学,压根面无愧色,甚至,依稀仿佛二十年前的风流韵致,微露峥嵘。 消息传回善国公府,善国公叹息不已,崔莹悲从中来,一头扑在西华女冠的怀里放声痛哭: “西华姑姑,我不嫁!除了桓王殿下,我谁都不嫁!” 西华女冠扶额叹息:“莹莹不要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况,别院、王府,你也硬闯了几趟了。从康王到桓王,那兄弟俩对你甚至连基本的礼貌都快维持不住了,你怎么嫁得进去? “咱们家只是善国公府,长公主也不过是桓王隔辈的姑祖母。以陛下对桓王的珍爱,绝无可能勉强他娶一个他没感觉的姑娘。” 这都是再直白不过的大实话。 崔莹也知道。 所以她哭得越发伤心,肝肠寸断。 长公主在窗外听得多时,火冒三丈,转身就走。 自幼伺候西华女冠的一个婆子急忙跟在后头,转过抄手游廊,才开口劝道: “小娘子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也不过就是想要个步摇没到手,所以反而格外惦记那步摇,似的,罢了。” 虽然形容得刻薄,但细想想,似乎还真是那么个道理。 长公主梗在喉头的一口气终于咽了下去,长长呼了口气,想一想,转身去寻善国公。 善国公也觉得其实崔莹不着急。蛮可以等崔集再长大些,看看哪个方向、哪个人家愿意也能够给崔集提供帮助,再考虑婚事不迟。 长公主叹气,连连摇头:“我老了!” 一句话,三个字,道尽了长公主的曲折心思! 善国公悚然而惊! 对崔集和崔莹来说,长公主不过是伯祖母。她薨逝,论守孝可能没几天;然而对他们在端方帝跟前的体面、在一众朝臣勋贵面前的分量,却是有着无法衡量的影响! “所以,你把道理给她讲讲透。”长公主现在说多了话都觉得气短,所以看到善国公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赘言。 ——跟小叔子讨论自己的死亡即将给全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便再心大,也实在是做不来。 善国公忙恭敬送了长公主出去,又加了平常十倍周到地叮嘱了服侍的人半天“仔细照看,有事一定要报我知道”。 之后,这件事的讨论便渐渐传开,甚至连微飏都知道了。 这是后话。 此刻的微飏收拾清爽了自己,便让人给郭云筠送些玩意儿过去,问她愿不愿意养猫。 头一回以掌家小娘子的身份打理自家过年事宜的郭云筠正战战兢兢苦不堪言,哪里还顾得上养猫?不由便跟来送玩意儿的翠微诉苦: “我年纪小,又从未管过这些,真是被那些人难为死了——也不好事事都去找爹爹吧? “前儿我还真照着你们小娘子给我出过的馊主意,略跟我爹提了提给他续弦的事情,结果倒跟我翻脸了。说我不念亲娘的生恩,就是不孝。” 说到这个,郭云筠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些话翠微却不好答言,便不痛不痒地含笑泛泛劝了几句,然后告辞。 郭云筠恹恹的:“你去吧。跟你们小娘子说,若是猫,就过完年再送来。若是她自己,几时来都使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宅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在家待着也无聊的微飏,还真带上了骆妈妈去了一趟郭家。美其名曰:跟掌家的郭家姐姐学习学习。 其实去了之后,反倒是收起了笑容的骆妈妈站在二人身后,令郭家上下打算糊弄郭云筠的下人们都安生了许多。 听得说女儿艰难到要请微飏来帮忙坐镇,臊得郭怀卿关在书斋不敢出来。偏微飏还不肯放过他,直说上回在他书房看见一本好书,却忘了书名,今天要再去认真看看。 郭怀卿落荒而逃。 看着摊在桌子上连墨都没干的卷宗公文,微飏和郭云筠笑成一团。 “也就是你能整治得了我爹了。”郭云筠叹道。 微飏也叹气道:“这可不行。你爹这一根筋,油盐不进。不然你寻个长辈亲戚来家里帮帮你呢?” “哪有那么容易?前些年,连我亲姑姑帮忙看着我家内院,都能跟我爹打起来,何况是旁人?”郭云筠摇头愁眉。 这一句话却提醒了微飏,问起了她姑侄两个的感情:“听说你姑姑管你也严?” “那都是谣传!”郭云筠忙笑道:“我姑姑家有一个妹妹,淘气无比。我和她在一处,每每都是她欺负我。 “姑姑恼了,便罚她。每回罚她,还必要我在旁边看着,还不许求情。一来二去,不知怎么传成了姑姑罚我。其实是罚我那表妹。” 微飏了然点头:“看来你姑姑是个公正的人。” “公正?我觉得姑姑一直都偏心我……”郭云筠不好意思地笑。 倒也正常。 嫡亲的侄女,又没了亲娘,又摊上个情种直男爹。她若不偏疼三分,就该是个坏姑姑了。 微飏心里有了数,笑着推郭云筠且去忙:“趁着我们骆妈妈和石磐姑姑都在旁边,你手里那些重大的事情、难缠的下人,赶紧发落了。 “我就在这里玩。不然你还得老惦记着招呼我。我必等到天擦黑才走呢。你别紧张啊。” 郭云筠也知道她的兴趣不在内宅,只含蓄提醒了一句:“看天色暗了就别看书了,当心坏眼睛。” 自己去忙了。 微飏便拿着郭怀卿带回家来的旧案卷宗消闲了一整天。 直等到天黑到家,虞小四才小心地上前来问:“小娘子明儿还出门么?” “不了。怎么?”微飏惊奇。 虞小四陪笑:“原本我师父今儿要来的,结果您又出了门,溜溜地等了一天。因想着得跟您说几句话,便让我问问,您明儿在不在家。” 原来如此。 微飏点头:“明儿我在。让他来吧。” 大约是商量那些人的安置问题。 想了想,微飏打发了石蜜去问她哥哥六合:“我舅舅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儿么?” 石蜜回来禀报:“挺好的。今儿恰好我哥去了一趟,说是那帮人都念叨着骆妈妈什么时候再去呢!” 这就是说,心里接受了,且有亲近之意了。 一切顺利。 微飏翘了翘嘴角。 “舅爷还背了人悄悄让我哥转告小娘子,说:别心疼钱。咱们家的钱够花。让小娘子放心。” 石蜜嘻嘻地笑,“听说蓝娘子已经穿上了咱们送去的贡缎做的新衣裳,正待客,又排场又尊贵。蓝娘子可高兴了。” “是吗?舅母喜欢就好了。”微飏听得也开心起来,转身琢磨,“不然过年让我娘也做几身新的吧?” 翠缥抿着嘴笑:“还用得着您想这些?早了就明儿个,最迟到二十八,您和娘子的新衣裳,准保都整整齐齐地搁在床头。 “前儿还听娘子说,要穿着贡缎做的新衣裳去吃今年别府请的年酒呢!” 众人听了都笑,凑趣道:“咱们娘子不定怎么欣慰呢!才八岁的闺女,会给她挣衣裳首饰了!” 微飏跟着众人笑,一下子又想起来,问翠缥:“各府送来的年礼是谁管着呢?我娘还是大伯娘?” “自是在大房那边。回礼也一样啊。”翠缥奇怪地看着她。 微飏挑眉:“这么说,礼单咱们都是见不着的?” “恐怕是的……”翠缥眨眨眼,“不过小娘子若是想看,奴婢可以想想办法。” “要你想什么办法?我直接去问祖父。”微飏挥挥手,“明儿早上饭后,我去给祖父请安,正好说说这事儿。” 所以,是正事儿,且不小。 翠缥了然,不再追问。 第二天早上,果然练完功吃完饭,微飏去找和国公,直接说起前两天见到端方帝,听说有郡王府要给自家送年礼。 和国公一惊,又听是三皇子家的那一对根本长得就不像的双胞胎,不由得拧起了眉:“殿下们送礼,不要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可以回礼。照着他们送的,值多少钱,就回一样的。若是家里没有,就跟我说,我去我娘库里翻。”微飏直接给主意,连磕巴都不打。 和国公当即点头:“好!”扬声叫人:“找大娘子要年礼的单子来。” 单子拿来了,焦氏也跟着进来了,满面怀疑地打量微飏:“是阿芥要看,还是二郎媳妇要看?” “是老子要看!”和国公沉了脸,劈手夺过礼单,草草翻一翻,看着那些物件名字便眼晕,顺手往微飏手里一塞:“念给我听。” 焦氏满心不信,索性往旁边一坐,端看这祖孙俩要玩什么花样。 微飏一张一张翻过,只挑了几张最奇异的出来,余下的都放在一边:“大伯娘不妨将所有送过礼的人家、大略价值和某一两样出色的礼物,列一张详单出来。 “以后祖父、大伯父和我们家在外头行走,若能一口道出人家用了心的好意思,岂不是锦上添花?” 和国公立即点头:“这话说得很是。这些你拿去做详单去。” 焦氏的眼睛只觑着微飏手里的那几张:“那这些呢?” “这些?这些的礼品还请大伯娘都送到祖父院子里来,回礼也要祖父这边点了头。”微飏毫不客气。 焦氏还以为她要把这些好东西都弄到二房去,听说放在和国公正院,倒也放了心。但是听说回礼的事,多少又生了点儿不甘心出来,哼了一声: “就知道又想捏我的错儿!不过是年礼回礼,难道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这三张单子都是昨天刚收下的,这两张是前天的,请问大伯娘,回礼都备下了么?已经送出去了没有?” 既然有人把脸送到她巴掌跟前,那微飏就没有理由不挥上这一把。 第一百四十章 年礼和回礼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单子自然已经拟好了,下头正在准备。这两家的今天就要送出去,那三家的最迟明天也就送了。怎样?还不够及时么?”焦氏理直气壮。 微飏看一眼和国公,道:“那请大伯娘把还礼单子拿了来,请祖父过个目。若果然都合适,那就只要祖父知道就好。若不合适了,那咱们再商量。” “咱们?!”焦氏嗤笑一声,哼道:“就算是需要再议,那也是我和你祖父。你一个小娘子,我们需要跟你商量个什么?” “你懂个屁!”和国公都不等微飏开口,就替她骂了回去,“那么贵的东西,咱们又不能转送不能卖! “跟你商量,你肯用公中的钱买差不离的东西,还是有陪嫁的好货能堵得上这个窟窿?! “阿芥她娘来,你又要说你弟媳妇要抢你的差事。阿芥肯拿自己的私库填补,你还唧唧歪歪? “占了便宜还卖乖!连个八岁的孩子都要生疑!脏心烂肺的婆娘,我往年怎么竟没看出来?!” 一顿臭骂,根本半点儿面子都不给焦氏留。 偏焦氏也惯了,听了这话,登时起身,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那一堆放在旁边的礼单,陪笑对和国公道: “那我先回去,让人把还礼的单子拿过来。若是有不妥,阿爹便和阿芥商量着来,不用理我。 “我这就把这些详单整理出来,让他们抄了给阿爹和二郎那边送过去!阿芥辛苦了啊!回头伯娘给你买糖吃。”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要说能屈能伸识时务,这位焦大娘子委实是把好手! 这边微飏与和国公这才看剩下的五张单子:景王府、祺王府、锦王府、恒国公府、永宁伯府。 和国公皱眉道:“三位王府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永宁伯,估摸着是太子让他跟咱们家示个好。但是恒国公……” 微飏心中明白,这只怕是听说了桓王和自己都在端方帝面前同意了他帮着永兴伯两个女儿的求情,但是嘴上却不肯说出来,只问: “祖父跟恒国公不是一起打天下的吗?怎么看起来好似关系一般的样子?” “哼!天天酸文假醋,动不动就要不战屈人之兵。偏做出来的事情又都是最不光明的手段。皇帝阿哥老夸他三十六计使得最好,我就看不上。” 和国公大大咧咧地抬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抄了茶壶喝茶,又道,“封国公那会儿,他一听我也有份儿,还私下里鼓动老权—— “就是慎国公,让人家去跟皇帝阿哥说,什么耻于与我为伍之类的话。老权人多老实啊,自然跟皇帝阿哥实话实说。” 说到这里,和国公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问微飏:“你知道当时皇帝阿哥是怎么跟恒国公说的吗?” 微飏好奇地看着他:“怎么说的?” “皇帝阿哥说:头一宗,功高莫过救驾,微高山不知道救了我多少回,别说一个国公,异姓王他都当得! “第二条,微姓罕见高古。当初微子为纣王兄,封在微,其后人以国为姓,方有微氏。如今微氏都是这一支。 “所以说,和国公虽然本人未有机会读书,骨子里却流着上古贤人的血脉,不可不敬。” 从说第二条起,和国公便似背书一般,一字一顿地都说完了,快乐得胡子一翘一翘,嘿嘿怪笑: “后来,况玄鲸他爹私下里悄悄告诉我这些,特意嘱咐我,让我离姓卢得远些。他心里就看不起我,加上皇帝阿哥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必要恨我的。” “原来如此。”微飏这才知道自家跟恒国公还有这样一段公案,了然颔首,“那恒国公这莫名其妙送来的观音像,还真是得好生还回去了。” 和国公拧着眉问:“可他到底为什么送呢?我得找人打听清楚,不然我得天天琢磨,觉都睡不踏实。” “过几天除夕大宴的时候,您当面儿问他不就得了?”微飏笑嘻嘻。 和国公一愣:“不是说这些话,不兴当众直说么?” “只这一回。您平常就直率,大家都知道您没坏心眼。所以您直接问了,他兴许还就顺口告诉您了呢。”微飏笑着给祖父出主意使坏。 和国公连连笑着点头:“好好好!” 一时焦氏让人送了回礼的单子来,果然只是这五家的十分之一左右价值。 这下子连和国公都恼了,当着下人的脸把单子摔过去:“这传出去满京城都得笑话我抠门儿!她还有脸来质问阿芥!?” 微飏笑了笑,伸手跟那羞惭的下人要了单子过来,每张单子上各填了一个玉摆件、一个金塑像,都是半尺高矮的。 然后又给和国公看:“祖父瞧这个可使得?” “给老卢的这个,一个玉如意、一个金财神?!”和国公愕然。 微飏抿着嘴微微笑:“可不是!咱们家这么俗,这个就够了。” 和国公把五张单子都看过了,不由得肉疼起来:“这得多少钱啊!?玉佛玉山的,还有金寿星!我怎么觉得比送来的还贵呢?” “回礼要稍微多一点点的呀!”微飏笑眯眯。 她得了端方帝多少赏赐,这几位都是心里有数的。若是不吐出去一半,只怕有些人是一定不会平衡的。 和国公悻悻地哼了一声,把单子扔给了那人:“那就这样吧。” “给大伯娘看了,然后去我娘院子里,找荀阿嬷要东西。”微飏交待了下人两句,也就从和国公处离开。 可还没等她回到蕉叶堂,焦氏的人追着来找她:“桓王的年礼也来了。说是随后有一位先生送了礼单过来,还要请见二小郎君呢。” 微飏心中一动:“那先生可是姓梁?” “是是是!” “哦,他们认识。你去跟我哥哥说吧。礼单来了送来我这里。”微飏表示这个礼也由她来回。 那下人松了口气,走了。 回到蕉叶堂,却见虞小四也在,众下人们都屏气凝神,笔直地站在正房外头,列阵似的。 微飏挑挑眉:“谁来了?” “是我师父。石磐姑姑请了他在自己屋里喝茶。”虞小四恭敬禀报。 微飏哦了一声,慢了脚步。 随着她说话的声音响起,石磐住处的门帘跳开,千山满面堆笑走了出来:“小娘子安好。” “来说什么事?”微飏直言问话。 ——赶紧把这个人打发走,她一会儿还得去细竹院见梁擎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朝廷的脸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陛下要吃兔头…… 千山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那几户托付给她的人家,而是为了那个馋嘴胡闹的端方帝。 微飏很没好气,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陛下有没有让你给我带别的话?” 如果端方帝肯为他那些妄想道歉,而且还带了兔头过来,那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是——千山一脸迷茫:“啊?没有啊!” 那就行了。 微飏干脆地一点头:“石磐姑姑很久很久都没有跟千山将军切磋过了吧?我家练武厅很不错的。二位不如去那边走走。” 然后自己回了房,“翠缥翠微进来,石蜜跟着去,服侍你师父。” 千山和石磐二脸懵懂地被石蜜推到了练武厅。 终于反应过来的石磐有些不自在地问石蜜:“你说,我要是放个水……” “那除非您回宫过年,否则您就等着小娘子折腾您吧!”石蜜同情地看着她,“刚才听说锦王、景王、祺王、恒国公府和永宁伯府的回礼,得从咱们库里走,如今底下正为谁去送互相推呢。” 她可不想去那几个伪君子家里看他们虚情假意的嘴脸! 石磐二话不说,伸手摘了两杆大枪,丢了其中一杆给千山:“恐怕你也很久不曾练马上兵器了吧?” 枪头都用布包了,杆身都是硬杨木,这种本就是自己人对练用的。 千山放松了一些,还笑了笑:“您是跟小娘子提过手痒了吗?那我就陪您走几趟。” 石磐叹口气,闭了闭眼。 算了,揍吧。 大枪舞开,呼呼风声。不过七八个回合,千山“啊”地一声惨叫! 石蜜在旁边迅速抬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双眼。 啧啧,惨! 太惨了! 刚才师父那一枪,好像直接朝着千山将军的屁股上抽的! 听着带起来的风声都疼! —————— “这位,先生,是替桓王殿下送礼单的?”焦氏现在看见举子就觉得稀奇。 尤其是上回号称是微诤国子监同窗的那位云南举子,忽然就被京兆府抓走了,又忽然就回来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走的。 她曾见过那监生的模样,眉目温润,清瘦秀美,要是能给自己当上门女婿,那才是最好不过…… 如今这一个——可惜了,若没脸上那道长疤就好了。 破了相的人,无论如何,只怕也做不成官的。 梁擎知道面前这个蠢气外露的妇人就是和国公府的中馈娘子焦氏、微飏的大伯娘,故而还算客气地叉手抬袖,欠身垂眸: “是。学生替桓王殿下来请和国公安,并致年礼。另外,因曾与二小郎君相识,还请赐一见。” 不知为何,满心里想要跟这人打探一番桓王与微飏究竟是个什么样交情的焦氏,但凡看梁擎一眼,便觉心怯三分。 等梁擎清清淡淡的话说完了,焦氏竟连半点留难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放他走人: “国公爷疲乏,刚歇下了。诤郎听说先生来,很是高兴,已经在细竹院备了茶。我这就让人带先生过去。” 微诤见到梁擎时,也很明白,他来一定不是要来见自己的。所以连坐都没坐,先拉着他出门: “听说千山将军来了,还去了练武厅。走,咱们这就去看看。” 他的概念里,千山去了,那必是微飏带着去的。 梁擎自然是从善如流,跟着微诤一路闲逛过去:“往那边是我祖父的正院,这边是花园。 “过了这道门,往那头儿是我大伯娘和二妹妹院子,另一头儿是我娘的院子,后头才是阿芥的院子。 “咱们不进去,往前走几步,右手边顺着围墙绕几步,在花园的侧门外,就是练武厅。” 眼看着快到练武厅了,微诤眼尖,远远瞧见了石蜜,先笑一笑:“那个小侍女跟阿芥差不多大,平常只在家里跑腿,是跟着我的六合的妹子。” 回头让六合:“你去看看,是不是阿芥在那边,问问她放不方便梁先生过去瞧瞧。” 这一句话,不仅六合,就连梁擎都刮目相看:“二小郎君开窍了?” 微诤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羞涩一笑:“我怕冒失了,在家里,阿芥会直接跟我娘告状。我娘可不管当着谁,想揍我的时候丁点儿不带手软的!” “哦!我知道!听说过!徐生就赶上了。”梁擎表示十分理解。 微诤的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 梁擎双手一摊:“你说呢?” “微!飏!”微诤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他的糗事儿凭什么都宣扬到桓王跟前去了!?那岂不是说陛下也知道了!? 这还让他怎么考试、做官?! 六合奔了回来,憋着笑:“小娘子不在那边。是石磐姑姑许久没跟千山将军切磋,所以,借咱们家练武厅解一解手痒。” “手、手痒?”微诤表示完全不明白,“他们不是前天刚去京郊玩了一圈么?打雪仗猎兔子烤肉喝酒——还手痒?” 六合实在忍不住笑,只得低下头:“是,石蜜是这么说的。” “那我得去看看。”微诤抬腿想走,可是看看梁擎,总觉得于礼不合。可是这样显然是个大热闹的场子,他如果错过了,那晚上一定抓心挠肝地难受! “这个这个——”梁擎善解人意地摸了摸鼻子,“我与千山将军倒也有数面之缘。既然在此碰上了,不去打个招呼倒是有些失礼了……” 微诤大喜:“先生说的正是!请,请这边走!” 两个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加快了三分。 六合在后头看着二人襟袖飘飞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合着一个两个都是爱凑热闹的主儿! 练武厅里,千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一边躲避,一边倒吸冷气:“石尚仪!我这究竟是错在哪儿了?您这怎么,怎么性命相扑呢?!我可要还手了啊!” 一身普通玄色锦袍倒是看不出什么,唯有一瘸一拐的腿、眼瞧着就要抬不起来的胳膊,以及破了的嘴角、歪了的鼻子和青了的眼眶,昭示着刚才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打斗! 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位威风凛凛的禁卫大首领、千山将军,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狼狈样子,微诤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我滴妈呀!这神马情况?被群殴了吗?还是想不开了光挨打不还手?您可是陛下的亲卫、朝廷的脸面……” 石磐一个眼刀狠狠地甩过来,微诤瞬间闭紧了嘴。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朝廷做栋梁,为陛下解细忧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行了,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石磐拍拍手,回身看见梁擎,愣一愣,点个头,扬长而去。 呲牙咧嘴的千山扶着腰捂着腮,一瘸一拐追着喊:“那兔头?!” “您拿了来的生的,就算是还了上回小娘子带过去的原料了。” 石蜜心平气和地接话,再看一眼梁擎,眼珠儿一转,假笑道,“咱们小娘子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给桓王殿下回年礼。 “这下好了,早就说也想焖一锅给殿下尝尝,总没得机会。陛下送来的这些,倒是解了我们小娘子的燃眉之急呢!” 说着,竟冲着梁擎屈膝低头行了个礼,然后再不卑不亢、后背挺直地转向千山:“将军就请回去吧。奴婢送您出门。” 也就是说,这兔头是死活都不会给陛下吃了。 不仅如此,还把送来的那一大筐原料给扣下了! 千山简直欲哭无泪! 可是—— “这位先生可就是,那位,梁先生?”千山有些恍惚。 自从那天在银钩赌坊后巷见过,他只在调查人口失踪案时,偶尔跟桓王碰面,遥遥看见过,有个年轻书生跟在皇长孙身后不远处。 可是因为当着许多人,又都有正紧差事在身,他才没细问。 怎么?这都开始代表桓王走动各府了? 而且—— “我怎么记得先生脸上,没有受伤啊?”千山疑惑地看上看下。 梁擎垂一垂眸,再抬脸时,含笑:“我也记得,千山将军虽然年过三旬,两个月前,仍旧面目英俊似少年。” 你都被揍成这样的还惦记别的脸,要不要老子弄面镜子来让你自己照照?! 微诤踮脚遥遥看看已经远得看不见的石磐的背影,转过头来,小声问千山:“将军,您是怎么得罪尚仪姑姑了? “瞅瞅把您揍得,我天我在国子监打了十六七架也没把谁打成这个德行过啊!” “哪儿是我得罪了石磐姑姑?分明是陛下得罪了阿芥小娘子——”千山才苦着脸抱怨了一句,慌忙噎住,四下里乱看。 一眼瞧见瞪圆了眼睛的石蜜,再看看面露惊骇的六合,千山的脸便如吞了黄连一般,苦汁直流! 这时候的微诤却端出了主子架子,先瞪了石蜜一眼:“站远点儿,不许长耳朵!” 接着回头伸手指着六合的鼻子:“管不好你妹子的嘴,我就陷害你偷钱!” 六合兄妹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开。 这也是当主子的说得出来的话! 然而还是乖乖地往后退了三步,各自转过身,低下头。 微诤得意地看着千山,盯住了他,低声问道:“你主子怎么欺负我妹妹了?说说呗!” 说着话,缓缓伸手,牢牢地抱住了千山的一条胳膊。 梁擎十分满意微诤的表现,大大地露出了个笑容,和煦如春风——倒春寒的风,曼声细语: “说说。我们都知道了,也好替主子们分忧,好生开解开解!毕竟,三小娘子跟我家殿下也算有三分交情,学生也能说得上两句话。” 无语至极的千山看看摆明了自己不说就不放自己走的微诤,还有隐隐约约似乎是在拿桓王威胁自己的梁生,挠挠鬓角,道: “就是,前天,锦王和陛下聊起来,景王和祺王都觉得小娘子好……后来又说到过个五六年看看哪位皇孙有福……” 刚说到这里,千山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有要断的趋势,而自己的脸也有要被两道寒冰冻伤的危险,急忙一口气说完: “班侯替小娘子全堵了回去!小娘子因此生了气,还亲手砸了原本说好了要给陛下做的两罐兔头!这不陛下让我再送了生的兔头来,请小娘子……” “哎呀呀!大过年的,吃这个支支棱棱的扎嘴东西做什么?御膳房尚膳司哪一位不憋着劲儿就打算过年的时候显弄? “陛下这个时候若是真只吃小娘子做的兔头,那岂不是把敌人都给小娘子竖进了宫?还是算了吧! “年后!天儿暖了,该饮酒了,不怕吃冷食了,再吃不迟嘛!小娘子是好意,千山将军回去可别说滑了嘴。” 梁擎含笑说话,字字句句都那么顺耳,只在最最后,小小地警告了千山一下下,而已。 微诤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是他看懂了梁擎看向他的眼神。 “嗯嗯,梁先生说的对极了。千山将军可别记错了哟!”亲切地说着话,微诤还顺便帮着千山把衣衫拉了拉整齐。 千山来回看看两个人,惊魂未定。 过了一时,才期期艾艾地说道:“陛下回宫后,跟三九总管闲聊,说……” 两个人扬着嘴角抿着双唇,假笑,并带着杀人眼神,看着他。 快他*地说! “阿芥小娘子的心思难猜得很。陛下说要吃好睡好锻炼好,至少活个长命百岁,好让阿芥小娘子事事都称心如意了,再……不迟。” 千山把那个“死”字含糊了过去。 端方帝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身边只有甄三九一个人——至于他千山,正在后殿门处守卫。就像平常一样。 所以,这个话必定是皇帝陛下最真心的话,听着让人都这么伤感。 复述完了,千山有些瑟缩,低声嗫嚅:“这个话,可不能外传……” “这句话,您没跟小娘子说吧?”梁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千山一滞:“呃,这话是我……偷听……” 原来如此。 梁擎了然点头,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容顿时真诚了三分:“学生一会儿会转达小娘子的。” 顿一顿,笑道:“兔头么,既然有人说了要往桓王那里送,那学生就替桓王殿下跟千山将军说一声。过一两日,恳求陛下诏桓王殿下进一趟宫。” 千山大喜,长揖到地,口中称谢不已。 另一边微诤感动了心肠,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我妹妹最疼我……我一直以为我也是最疼她的,可如今看来,陛下才是最疼阿芥的。 “千山将军请转呈陛下,我微家肝脑涂地,难报陛下关爱之万一。 “我这个人,如今还是百无一用。可日后我定然好生读书,不敢说给朝廷做栋梁,但求能为陛下解细忧,就是我的造化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乱象将至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句话大概是我哥哥这辈子说的水平最高的一句话了。” 微飏坐在细竹院里,一边泡茶,一边笑语。 坐在她左手边的微诤到现在还没从那个感动的劲儿里出来,时不时还哽咽一声:“陛下待你多好啊!这样的皇帝简直是千古明君。” “对我好就是千古明君?”微飏嗤笑一声。 梁擎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的手,只见公道里倾出一杯茶放到了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先端起来饮了,这才回味着长出一口气,微笑道: “小娘子之心性举止,即便是嫡亲家人,也须得十分宠溺才容得下。陛下能容小娘子,如何称不得千古明君?” 微飏气得鼓起双眼:“我心性怎么了?举止又有哪里不妥?凭什么就容不下我?” 梁擎长长地叹一口气:“在下只问一句:若是小娘子自己有个妹妹,或者女儿,您愿意她是您如今这般举动么? “不读书、不学女红、不学琴棋书画,整日里只琢磨怎么吃、怎么玩、怎么坑人、怎么打人……” 说到这里,看看微飏已经两腮都鼓起,就快变身青蛙了,叹口气,伸手把公道拿过来,悠悠闲闲给自己再倒一杯茶,喝了,方道: “依我看,哪怕是陛下自己,若果然有这么个女儿,怕也是要找了十个八个女夫子,从头到脚好生管教几年的!” 话说到这里,连微诤都跟着点头、猛点头、连连点头:“梁先生说的对!” “哥!我要告诉娘,你嫌弃我!”微飏转而恶行恶状地吼微诤。 微诤眨眨眼:“娘肯定早就盼着人能说一句这个话,然后就真的照做呢!” “我,我告诉舅舅!”微飏急了。 梁擎和微诤对视一眼,各自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低下头去喝茶。 微飏泄气地软了下去,撅着嘴想了一会儿,哼唧道:“是不是太不像个小娘子了?” “那倒不是。”微诤否认,然后皱着眉挠头。 他只觉得自家妹子不对劲儿,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他还没想明白。 梁擎慢条斯理地把公道里的茶喝净,把公道还回去,放在微飏跟前,又伸手指一指水壶,示意她继续泡茶,口中悠然说道: “只是不像个八岁的小娘子罢了。” 对。 微飏现在才八岁。 以一个八岁小娘子的标准来说,她不仅有些过分聪明,而且,近妖。 微诤目光复杂地看着妹子,真心实意地劝:“你正常一点儿,该学的都装模作样学一下,别再乱跑了。 “不然哪天万一有人想弄死你……我都能想到那得多容易—— “找个钦天监的人上门,一句多智近妖,莫须有的罪名当场就能烧死你啊我的妹妹!” 微飏险些被烫了手,茶滤到一半,手一抖,慌忙先放了碗。 深呼吸,平静片刻,微飏才再次拿起茶碗,慢慢地往公道里滤茶: “我早慧。 “这个谁不知道? “想当初,陛下和长公主、皇后娘娘都说过,我早慧。” 微诤张了张嘴,还想劝。 梁擎垂着眸,慢条斯理地开口:“大秦乱象已现。小娘子宜韬光养晦。” 茶碗被当啷一声,滑落在茶台上,细细的白瓷禁不住这一磕,究竟还是裂成了两半。 “先生是怎么跟桓王殿下说的?”微飏把那一公道滤出来的茶都递给梁擎。 自己则用重新稳定下来的手,轻轻地收拾着也陷入了微乱的茶台。 梁擎并没有马上饮茶,两只眼珠儿跟着她的手指移动,轻声道:“一模一样的话。” “先生怎么知道的呢?” “人口失踪案如今算是最后结案了。虽然封了印,但御史台弹劾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本章还是递了上去。 “而陛下,并没有驳回。” 梁擎轻轻吸了口气,眼看着微飏妥当地收拾净了茶台,低头自己倒了杯茶,饮尽。 “延和九年,老军叛国案;延和十年,科场舞弊案。两次大案,先伤了武将的羽翼,后伤了士子的心神。 “加上先文惠太子因此自尽,太子妃产子而死,皇长孙远谪漠北。也令宗亲重臣们,生了惴惴之意。 “陛下原本雄心勃勃想要变革天下,那之后也开始畏惧,大刀阔斧变成了囫囵修补。 “说直白一点,陛下开始有些,怠政。” 梁擎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微飏,犹豫一下,目露询问:“小娘子听得懂么?” 微飏不假思索:“您接着说。” 她听得懂。 她连这些都知道!都听得懂! 微诤的脸色开始发白。 连他都听着吃力的议论,自己这个八岁的妹妹,都毫无压力! 幸亏屋里没有旁人! 梁擎定定地看着微飏,过了一时,转开目光,看向微诤,忽然一笑: “小二郎,你这个妹妹啊,不用别人猜疑了。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就是个妖孽!” “妖孽怎么了?再妖孽也是我的亲妹妹。”微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梁擎再笑一笑,点点头:“那就好。” 再度转向微飏,神情肃然:“如今,八年即将过去,朝政已有积弊,而且……” “积重难返。必须破立。”微飏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时,她也笑了笑:“所以呢?还请先生直说。” “而且,陛下似乎是从遇见小娘子之后,忽然对朝政有了比以往更为奇特的关切方式。” 梁擎意味深长地看着微飏,“譬如察相,譬如监国。” 监国!? 微飏心中一紧,脸上色变:“陛下要让太子监国了?” 梁擎摇摇头:“我猜的。” 兄妹两个都噎住了。 这种事也能猜吗!? “九月间,陛下还在亲自过问国库和吏部,尤其是冗官和税务。 “可是到了十月中旬以后,陛下渐渐只点出问题,却让太子去具体解决。 “人口失踪案,虽然因为贾某与太子亲近,所以太子当避嫌。但陛下既然启用锦王,按说就没有必要再让端王插手,可陛下偏偏就让了。 “与此同时,陛下却设立了察相。一个凌驾于三法司之上,权力和自由大过所有衙门,甚至还有调动卫军权力的,准驸马。 “至此,陛下已经完全改变了朝廷的局面。” 梁擎吁了一口气出来,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我只有一个感觉,陛下不想再修补了。 “他想先看。 “看看这些人还能做出什么倒行逆施、有悖伦常的事情来。 “然后再决定,手里的刀,要削掉哪一片头颅。” 微飏看着他。 满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对桓王殿下滔滔不绝的敬佩! 您到底是对这个人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闷葫芦,变成了一只如此巨大的——话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买凶的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确实。 “只要再找些理由渠道,把当年投置闲散的功臣勋贵及其子弟再给了出仕的机会。 “大秦朝中,便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置身于漩涡之外的了。 “陛下这盘棋,不动声色地就下成了这样。” 微飏轻轻地笑了出来。 她竟然之前还敢小瞧她们家神仙老乡,还说玩阴谋手段,他比不上她?! 好打脸! 啪啪疼! “正是如此。”梁擎的眼睛又亮了一亮,想一想,道:“我回去就跟殿下说,请他上疏,朝廷当再选俊彦,务必令野无遗贤。” 微飏白他一眼:“你就是觉得这局面不够乱。” “既然知道是迟早的事儿,我们先卖个空头人情给大家,有何不可呢?我先替我们殿下,多谢小娘子提醒了。”梁擎端端正正举了茶,向她敬了一杯。 微飏悻悻挥手,表示算了吧。 “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 梁擎再把话题他绕回来,道:“陛下如今已经动了要敲打三法司的心思,尤其是在察相刚刚设立的情况下。” 努力许久终于有一丢丢跟上了他们的思路的微诤插嘴:“先生是说,陛下会把三法司的弹劾本章都交给班侯去查勘?” “孺子可教!”梁擎老气横秋地拍拍微诤,笑一笑,对微飏道: “班侯与桓王殿下乃是忘年挚友,又极维护小娘子,这对我们来说,是大好事。” “呸!”微飏翻他的白眼,“陛下就是冲着这一条,才选的班侯。” 梁擎冷笑:“他若没有这个经历这个本事,便是桓王殿下肚子里的蛔虫,也休想拿到这个职位。” “弹劾即便都是真的,落马一大片,只怕上去的也不会是什么特别合适的人选。” 微飏不想跟他抬杠。 前世试过,杠不过,太累。 “所以,我估计,到时候陛下会索性让太子监国。 “他在旁边,只用班侯去看着所有事情不要真的大乱,也就是了。” 梁擎出了口气,真诚地建议微飏:“接下来的至少两三年内,都不要再出风头了。谁出风头,谁死。我保证。” 许久之后,微飏轻轻地“嗯”了一声。 梁擎告辞。 微飏起身要送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问他:“那天在玄都观,用那么粗糙的手段去刺杀我的人,是谁?你说你知道是谁?” “呃。”梁擎正要潇洒离去的步子顿时一僵。 要不要……跑?! 可惜,他跑不过这兄妹俩。 微诤和微飏一左一右走到了他身边。 “这个……杀手,我见过一面。他的老大,曾经帮过我的忙。”梁擎老老实实地交待: “我才入京时,借住瓦官寺。寺里荒芜,人少,反而牛鬼蛇神多。有人帮过我大忙。后来我有一夜出门赏月,看见了那人正吩咐杀手做事。” 微飏双手抱肘,眯眼看他。 梁擎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当时的情形……他之前帮了我,那算是我撞破他的身份秘密,他却没有灭我的口。 “我在大秦和西夏之间行走,多少次死里逃生,都不及那一次万念俱灰。他经营十数年,才有了一番事业。 “我听他说,这世上除了他手下最亲近的几个兄弟,只有我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知道他最常用的一个掩护身份。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这个人的心,不黑。”微飏叹了口气。 易地而处,她也会尽自己的所能帮那家伙一把。 “就是这个话了。”梁擎自嘲地笑笑,“只是可笑了我。我本来以为非得我出手才能帮他这个兄弟逃过一劫。 “谁知道,我前脚跟小娘子求了情;后脚就发现,那个人已经在狱里,莫名暴毙。” 灭口了!? 微飏手一紧。 自己可刚夸完! 梁擎看着她的表情,忙道:“我觉得不是他出手灭口。因为尸体早就扔去了乱葬岗,根本找不到哪一具是那人了。” 所以,是通了手段进京兆府的监狱,把那个人换了出去,或者说,救了出去! “好本事!”微飏眼中冷色一闪,笑了起来,“不过,正好撞进我手里。郭怀卿只是单纯,却不蠢。他只要想查,还是能查到点儿什么的。” 呵呵一声,微飏故做了个狰狞的表情出来:“更何况,我会借几个得力的人给他!” 梁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小娘子不能装糊涂么?” “不能。”微飏挑眉,“照你所说,十数年经营,这个人的事业必定不小。即便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一无所知!” 不得不承认,梁擎也是这样想的。 “而且,究竟是谁买凶买到了这些人的手里,我总得弄清楚吧?”微飏抬了下巴看梁擎。 他要是敢说他连她的命都不在乎,她就立时、马上、现在,直接弄死他! “这个自然……”梁擎犹豫了片刻。 微飏盯着他:“嗯?” “小娘子要保证,即便知道了买凶之人,也不可冲动行事。还有小二郎,也要保证。”梁擎认真严肃。 微诤哼了一声:“那我还真不能保证。” “你竟然,已经知道了?!”微飏眯着眼。 梁擎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我还没开始周旋,但他却不知从哪个渠道得知了我的打算。 “显然,为了还小娘子和在下这个人情,他直接把买凶之人留给了我。” 当杀手的,不出卖客户信息,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准则么?! 微飏心头一阵无比怪异的感觉。 “我趁着小年大家都忙,悄悄去了一趟瓦官寺。在当初我住的客房烛台下头,发现用细香灰画了一个字:隋。” 梁擎勾了勾唇,说是苦笑,可其中又有着隐约的骄傲,“可见我当日的行踪他了如指掌。那个字必是在我进屋前数息画好的。” 因为寒冬破寺窗边烛台下,细香灰画成的不论是什么,都会很快被吹散。 微飏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才是第一流的追踪。” 这个人,这股势力,好诱人! 不过—— 隋? “太子、太子妃、永宁伯想要杀我,似乎用不着找这样的江湖杀手吧?”微飏满面奇怪。 梁擎点点头:“我认为,应该是隋彤,也就是隋染的姐姐。” 手里无人可用,无势力可借。大概唯一的置自己于死地的办法,就是买凶了。 微飏了然点头。笑一笑:“小丫头片子!我才懒得理。” 梁擎松了口气,放心告辞。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投案自首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送走了梁擎,微诤到蕉叶堂去找微飏:“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那个叫隋彤的?” 微飏冷笑一声:“我做什么要自己出面?不是反倒暴露了梁擎跟那边的关系?” “那你……”微诤看着她的笑容,由不得发怵,转回头又劝,“不然算了吧?梁先生让你韬光养晦,我觉得这是好话。” “是好话,我也保证我会听。但这件事上什么都不做,肯定不是我的风格。我如果跟平时不一样了,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微飏笑着让石蜜“请”了微诤出去,立即命翠微:“你现在就去一趟郭家,找郭怀卿,就说我让你去问,要杀我的那个刺客怎样了。” “小娘子是说玄都观那个人。”翠微语气肯定。 “对。那个人我得到了消息,其实已经号称暴毙,被扔去乱葬岗了。但是我需要你去给郭怀卿施压。”微飏很满意,把意图交待给了她。 翠微微微一怔,想了想,试探着分析:“暴毙的话,应该是假的。所以,那个刺客已经脱身了。 “小娘子给郭大人施压,其实是为了让外头的人知道,即便是过年,您也不肯轻易放过这件事。 “您不放过,其实就等于陛下不放过。班大人又刚刚回来,查完了那件大案,还很是维护您。 “若是那边不想让您继续查下去,那就必须要给您一个交待!” 说到最后,翠微的眼睛都亮了! 微飏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双手狠狠一拍,哈地一声:“我们家翠微简直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子!” 窗外,石磐郁卒地蹲了下来。 刚从院子外头回来的石蜜见状跟着好奇地蹲了下来,小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天生就不是干这行的料子。”石磐闷闷地答道。 石蜜嘟着嘴,侧了侧身,做个鬼脸:“千山将军和二小郎君也不是。” 石磐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翠微这一趟去得便有些久,直到下午才回来。 “奴婢先去了郭家,跟郭大人说完了。郭大人很是羞愧,便亲自带着奴婢去了一趟京兆府的牢狱。 “那人住的那间牢房,隔壁就是死囚牢。听说前些日子又抬出去几个。 “郭大人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勃然大怒,直接告诉牢头儿,年后要给他换个干净差事。” 翠微含笑道,“奴婢见那牢头儿不服气,便帮着问了几句。那牢头儿听了奴婢的身份,狠狠地盯了奴婢几眼,却没敢再说什么。 “等我告辞的时候,郭大人正让人去捕头家里叫人,嚷着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微飏拍手:“干得好!让你这一闹,这个消息只怕此刻已经传到了该直到的人的耳朵里了!咱们接下来,就等着看戏吧!” 翠微矜持地笑着答应,垂头退下。 外屋里,春辰羡慕地上前,低声问:“好姐姐,您胆子真大,太厉害了。您能教教我么?” “咱们差事不一样,你不用胆子大。心细就行。”翠微亲切地抚一抚她的头,“你该跟着你翠缥姐姐学才对路。石蜜以后才是接我班的那个。” 春辰眨眨眼,呀了一声,悄笑道:“我说我和石蜜都比姐姐们小六七岁呢!这就是等着姐姐们嫁人了,好让我们接上呢!” “小机灵鬼!都精成这样了!你还用学什么?!”翠微跟她说笑着,携手出门去了。 而外头,果然如为微飏所料,消息很快传开。 瓦官寺外,一位“老”僧和两个头陀,有些不舍地再看了寺门一眼,同时合掌行礼,然后缓缓离开。 “冥爷,接下来呢?” “安身的地方有的是。我去一趟那边府里,看看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爷,咱们还真要跟了那府里啊……” “不然呢?老四露了相,我又被人缀上了尾巴,买主也不小心让人家知道了——” “其实梁……” “住口!” “爷,我也觉得还是大的好。这一位,有点儿邪气。” “可是大的光风霁月,你就不怕他不仅不会用咱们,反而会把咱们一锅端了都废掉?!好了!此事早就定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是。” “行吧……那您加小心,别真跟他托了底……” “废话忒多!” 第二天一早,忽然便有人去了京兆府自首,老老实实地交待:那刺杀微家小娘子、暴毙在狱里的,是自己的老大。 自己等人都是别人花钱雇来的。自己就是个寻常泼皮,只负责望风。那天瞧见老大被一脚踹飞,才知道厉害。 听说京兆府竟然又要重新追查,想想自己也逃不掉,索性投案,省得再被那买凶之人杀了灭口——就为那百十两银子,不值当。 郭怀卿讶异无比,忙问那买凶之人是谁。 那泼皮却梗着脖子不肯说,什么江湖道义,又是什么烂命一条。 郭怀卿大怒,立即命动刑。 那泼皮却滚刀肉一般,地上一躺,大叫自己有哮喘的旧病,一上刑准死。 气得郭怀卿从座位上跳起来冲上堂去亲手打了那泼皮两个大嘴巴! 然后令找大夫来看,大夫战战兢兢表示,这厮还真有哮喘旧症,而且很严重,便多活,也不过就这几年罢了。 郭怀卿又气又急,可已经封印,连审案都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总不好大过年的为这个事儿去叩阙吧? 堂下的幕僚便出主意:“不是说现在凡案子都归班侯管?听说班侯正在京郊千山将军的庄子上闲住。” 郭怀卿立即便带着那泼皮,直奔京郊。 班信该多精明?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就笑了出来:“行,你就说吧,你想要什么?” 泼皮到了他跟前,莫名便规矩了七分,当下毕恭毕敬答道:“小人流放都行,但求不受刑。” “那行。流一千里。说吧。”班信笑着看他。 泼皮张嘴便报:“隋彤。永宁伯府的大小娘子,隋彤。” 班信弯一弯嘴角:“好!痛快!” 对着目瞪口呆的郭怀卿颔首:“郭府尹忠心国事,很好。 “如今封印期间,不要聒噪陛下。你且将此人收监。年后我亲自去跟陛下说。” 郭怀卿咬着牙赌咒发誓:“下官一定好生看管!必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形!” “你放心,他出不了事儿!”班信哈哈大笑。 泼皮忙低了头。 郭怀卿愣个神,想明白了,一脸郁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永宁伯府,完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紧接着,太子便得到了另外一个渠道的消息:靖安侯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中立的一派,而是端王的人! 隋彤刺杀微飏,太子妃最亲近的姻亲竟是端王的人。 也就是说,自己还不知道有多少消息,曾经从自己的大舅子那里,有意无意地泄露给了端王! 气疯了的太子当天晚上便寻衅把太子妃母子各斥骂了一顿,甚至还想要打庄王一顿,太子妃跪下来哭着请罪,才一甩袖子去了太子良媛处。 第二天一早,便令人去给邬皇后送信:“太子妃病了,过年不宜出来。 “小八也大了,该学着给他母亲侍疾。 “今年皇后娘娘想抱孙子,就把御儿抱去吧!” 邬皇后也听说了这些事,正气得胸口疼,听了儿子的传信,立即命人去安慰,顺便表示:坚决站在儿子一边,就这么办! 丽正殿因病封宫。 消息传到永宁伯府。 永宁伯呆呆地坐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急忙往东宫去求见太子。却被侍卫们冷冷拦住: “太子有令:永宁伯不得再进东宫。” 没理由,没斥骂,甚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不得再进东宫。 永宁伯只觉得眼前发黑。 瞬间衰老了十倍一般,佝偻着背颤颤巍巍上了马,摇摇晃晃回了自己家。 当天夜里,永宁伯府一片哭声:冯氏“病逝”了,连大小娘子隋彤,都因为经受不住丧母失妹的打击,小小年纪咳了血。 翌日清晨,城门一开,隋彤便被送出城去,庄子上“休养”。 靖安侯得到消息已经是中午,当即暴跳如雷:“我胞妹病逝、甥女病重,竟然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怒冲冲直接一头撞进永宁伯,迎面却见永宁伯一夜白头。 不及细想,靖安侯先发脾气,又要追问冯氏死因。 永宁伯疲惫地直直看着他:“舅兄问我?舅兄何不去问端王?去问太子? “我妹妹的丽正殿都封了,下一步便是被废。舅兄是不是觉得甚为满意啊?” 靖安侯脸色大变。 永宁伯砸了茶碗:“送客!” 两家正式决裂。 京城里,沸沸扬扬。 便有那不长眼的,居然苦口婆心地去劝微隐和林氏:“小娘子们打打闹闹,毕竟都是孩子。 “即便是隋家大小娘子错了,也请看在她妹妹失踪的份儿上,原谅她吧。 “你看看现在一个永宁伯府,一个丽正殿,一个靖安侯府,大过年的,愁云惨雾—— “倒让人说你们家刻薄、不让人、睚眦必报,就不好了。” 两个人都听懵了:“他家的事跟我家有什么相干?” 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夫妻两个一模一样地额头暴起青筋,冷笑一声:“原来我八岁的女儿被人买凶刺杀,没死成,倒不好了。 “不如咱们就去陛下跟前,直接让我女儿死在刺客剑下。是否就遂了你们的心愿了?!” 两夫妻气得直接掀了桌子回家,双双去了蕉叶堂,厉声让微飏跪下,喝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家里? 微飏鼓着嘴不说话。 微诤讪讪地想劝,却想到了妹妹那句“什么都不做肯定不是我的风格”,不由得打个寒噤,惊恐地看着微飏,一个字都说不出。 林氏见状,更加生气,抄起手边的拂尘,没头没脑地就要抽上去:“连你哥哥都不告诉!你这胆大包天的孩子!你看我打不打你……” “娘!娘不行!”微诤大惊,扑过去一把抱住妹妹。 拂尘柄狠狠地抽在他肩膀上! 疼得微诤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一看儿子的表情,微隐就知道这两下子到底有多重,自己一肚子的恼怒登时烟消云散。忙咳了一声,拦住妻子: “先都跪好!诤郎平常不关心管束妹妹,替妹妹挨打,也是应该的。 “阿芥这胆子,也是要好生收敛一下!” 但是说到这里,看一眼怒气犹存的妻子,话风又一转:“可是外头竟然往受害人头上泼脏水! “这种事,我们当父母的,自然不能助纣为虐! “今天之事,不许出这个院子!诤郎尤其要嘴紧! “阿芥在元宵节之前,都不许出去了!安安静静在家里想想,你到底错在哪儿了!” 所以,这么大的事,竟然只是禁足?! 林氏惊讶地看着微隐,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能在孩子们面前驳了他的面子,当时咬紧了牙,转身就走。 伸手狠狠地在微飏的头上敲了一记,又点一点微诤,丢下一句:“看好你妹妹。”微隐忙忙地去追媳妇了。 屋里的两小委顿在地。 微飏松口气,想了起来,忙直起身来去扶哥哥:“你的肩膀!” “快,拿了药来!”翠微帮着她去搀微诤,口中吩咐石蜜。 石蜜飞跑去翻柜子。 小心地揭开衣领,却见微诤瘦骨嶙峋的肩膀上,深深的两道红痕。 石磐凑过来,眨眨眼,啧啧:“这手劲儿够意思!” 微飏瞪她:“刚才也不见姑姑帮我讲情,这会儿却来说风凉话!” “林娘子的脾气,你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她回头还不定想出什么辙来收拾你们兄妹呢! “当娘的打孩子,我还以为再怎么狠也不过就轻轻几巴掌,谁想到能成了这样……” 石磐唧唧歪歪的话音未落,门帘掀开,荀阿嬷急急走了进来:“小二郎怎样了?” 正疼得呲牙咧嘴的微诤抬起头来,顿时眼泪汪汪:“阿嬷……” 待亲眼看见伤痕,荀阿嬷心疼地边哭边念佛:“这是疯了心了!自己的孩子,也能下这么狠的手!” 说到这个,微诤倒不哭了,叹气看一眼微飏,哼道:“这幸亏是我。这两下子要是落在阿芥身上,可是能抽烂了她!” 荀阿嬷早接了翠缥手里的药,且给微诤上药,听到这里,气得头一扭: “便天塌下来!我们孩子一没偷二没抢,外头分明已经受了大委屈了!二郎君那话,家里也不该再欺负孩子! “竟这么打人!我明儿就告诉舅爷! “不然我就去老太爷跟前哭去!哪有这样当娘的!我今儿不回去了!我陪着小二郎回细竹院!”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禁足的过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从和国公和微隐,直到林朴荀阿嬷,无不认为林氏对微飏兄妹要求太苛。尤其是微飏,她一个小孩子,竟被人行刺。这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今林氏这个当娘的,不说好生安慰女儿,甚至没提半个字要替她去端方帝跟前告状,反而打算严厉惩罚她。 ——这究竟是不是亲娘?! 可林氏的脾气轻易不发,发了就敢一直硬下去,谁也拗不回来。 眼巴巴等到初二回娘家。 林老太爷又是摆当爹的架子又是卖隔辈疼孩子的惨,林氏就咬紧牙关一句话:“再不管教,她敢上天!” 陪着蓝氏回娘家的林朴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吃过了午饭,早早地便回了自己家。一进门,果然没看见微飏,只有一个耷拉着一边肩膀的微诤。 林氏一看兄弟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手一抬止住:“你说也没用。什么大过年的,什么还是个孩子。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她现在哪一件事做的是孩子的事?你们甥舅好,我自然乐见,但你不能无底线地纵容他!” 这些话却不能当着林老太爷和蓝氏说。 林朴忙把微隐安排给林老太爷,自己则拉着姐姐去了账房。 “你别说话!” 但凡回到林家,林氏这个长姐的气场顿时暴涨两丈八,直接指着林朴的鼻子,喝道: “你敢说这次永宁伯府的事儿,她真没掺和吗? “锦王接手这个案子当天,她不仅进了趟宫,还去了一趟嘉定侯府。 “贾家抄家那天,她骗她哥哥带着她出去玩。 “锦王查抄客栈前一天,她去了玄都观。 “如今案子刚在班侯手里结了,她就去了一趟京郊,跟陛下出去玩,却‘偶遇’了班侯和锦王。 “桓王殿下的年礼刚送来,她就往郭怀卿府里派人去问案子。然后永宁伯府就呼啦啦出来这么多事儿,一败涂地!” 林氏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林朴:“我要真是个能让你们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的傻子,我也就生不出这个小混账了!” 林朴张口结舌。 他完全没想到,他和微飏心里目光短浅、只盯着内宅的林氏,能迅速地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 “国公爷是个莽撞人,他大伯是个傻子,他爹是个憨子,这个家没有能撑得起来的男人! “我也愿意孩子能混得风生水起威风八面,可那得家里的人都靠得住。如今这个家里,谁能靠得住? “她现在这样闹腾,全仗着陛下偏宠。可陛下能宠她一辈子吗?陛下今年高寿六十有八,还能宠她几年?! “这个时候若不好生管她,你以为陛下大行之后,她会有个什么好下场!? “我自己的女儿,我不知道疼吗?你们都由着她,那到底是不是帮她,你们自己去好好想!” 林氏摔门而去。 林朴跌坐在椅子里,苦笑一声。 这真是,亲母女。 都聪明地让人头疼。 就这样,微飏被一口气关到了初六。 这一天是和国公府请年酒的日子。府里人来人往、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凡来赴宴的夫人娘子们,都想见一见微飏:“你家的小宝贝疙瘩呢?早就听说玉雪聪明,快叫了出来我们瞧瞧!” 林氏便笑:“一个小混账,成天就知道淘气。前儿刚砸了我一个翠镯子,还顶嘴。气得她爹禁了她的足。这会儿正跪祠堂呢。” 大过年的,跪祠堂?! 众人面面相觑。 但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不好再说了。 唯有嘉定侯夫人高氏听了,满面讶然。看看没人注意,悄悄起身,跟着林氏离开大席,抓住她转了个僻静地方,急切地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把阿芥关起来了?这个时候跪祠堂,消息传出去,你也不怕坏了我们孩子的名声!” “高姐姐……”林氏亲热地叫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低低把前儿听人问的那些话转述了,哽咽道: “这话说的,简直是要逼死阿芥! “您说说,但凡有一个人今儿个直直地把那些话问到阿芥脸上,她一个小娘子,她知道什么?她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岂不是千夫所指? “我们原本就跟太子妃娘家不算和睦。太子妃大度不追究。可如今那些话若是传出去,永宁伯府又一败涂地,谁敢说太子妃不会把这些话当了真? “阿芥只是个孩子,可若真成了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这当娘的就算是粉身碎骨,怕也护不住她了! “今天便是天塌下来,我也绝不敢让她出来。那是我的命根子啊!” 林氏说着话,失声哭了出来。 高氏听得又惊又怕,忙伸手抱住林氏的肩膀,扶着她离众人再远些,低声劝道:“别怕别怕! “你做得对!但是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干被人泼脏水。这些话,自然也是可以换个说法的。 “回头我跟我们侯爷商议了,一定好好把这个场子给咱们阿芥翻过来!” 林氏忙擦泪,深深屈膝谢她:“多谢您高义!” “别说外道话。咱们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阿芥怎么事事想着我们霏姐儿呢?孩子叫我一声伯娘,我就一定不会不管她。” 高氏亲亲密密地说着话,看看林氏红红的眼睛,又道:“我们亲家不在,外头都靠你一个人可支应不过来。 “你这哭的,胭脂也沾了,前襟也湿了。快回去换件衣裳!前头有我,一刻半刻的,我还看得住。你放心。” 林氏深谢她不迭,忙去净面。 高氏看着她的背影,自觉今天的任务完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换个喜兴的笑脸,寒暄招呼着客人们走了进去: “这不是郭夫人?慎国公还好?您可真是贵客! “这位瞧着却面生……哦,可是年前才调了民部的罗郎中家的朱娘子?哎呀,我早闻贤名,今儿可真是荣幸,竟是初会! “郑夫人……啊哟,您可真给我们亲家体面!竟然亲自来了!真是稀客上门,蓬荜生辉!” 便有人善意地笑她,替她凑趣:“又不是你们家!什么蓬荜,隔壁吧?” 众人知道她和微家住隔壁又是姻亲,不由得都跟着哄笑。 高氏也大笑:“我们两亲家走得可近!不信你去看前院,我们侯爷正跟国公爷一起待客呢!这个你可挑拨不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印第一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的禁足一直持续到了元宵。 普通小娘子的元宵节是万万不能被禁足的。因为每年能出去夜游的,只有这一夜而已。 可是微飏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她巴不得过年的时候没人没事儿来烦她呢! 和石磐、翠微、石蜜结结实实地在院子里练了半个多月的功夫,连力气都长了一个。 连石磐都忍不住背着她跟千山称赞:“真没见过那么耐得烦、坐得住、站得稳的小娘子!” 好容易歇了一个年,千山的心也有些懒了,闻言笑道:“果然大家都能这么省事,陛下都能念佛。” “这话说的!”石磐瞪他,“什么好形容?!” 千山愣了愣,自己也觉得好笑,摸摸自己的头发:“陛下不是说要把那些地方都推了建小庙? “前儿锦王进宫,说也想捐一个。 “说是:一来过手那个案子,却没查到底,对不住死去的冤魂。二来也想替陛下那未出世的曾长孙积一积功德。 “陛下自是开心的,已经准了。 “这事儿我觉得稀奇,就给记住了。” “多大点儿的年纪,怎么这么信这些?前儿我们去兴福寺、去玄都观游玩,也都碰见锦王夫妻。”石磐随口八卦。 千山笑着问石磐要兔头。 石磐只觉得无奈:“吃点儿别的不好么?小娘子会做那么多东西呢!” “这回倒不是陛下要。是我,光听说,一个都没摸到过。所以,求姑姑给弄两个,我尝尝味儿。”千山涎着脸拜托。 石磐只得答应。 回来一长一短告诉微飏,把微飏笑得直拍桌子:“姑姑真是可爱啊!” 石磐一脸懵。 “千山这是在告诉我:锦王已经开始往那些位置四通八达的地方伸手了。”微飏满面含笑。 而且,她想得更多的是—— 梁擎遇到那个人,是在破庙。 虞小四追踪杀手,也跟到破庙。 如今,锦王也把主意打到了小庙上,是不是因为他手里有若干现成的和尚呢?! 千山的这个消息,来得太棒了! 微飏扬声叫翠微:“跟骆妈妈说,焖一坛子兔头,让小四给千山送去!” 翠微答应。 “再加一坛子熏鱼。给咱们千山将军多添一个下酒!”微飏显得十分高兴。 石磐横了她一眼,下巴指天走了。 翠微抿着嘴笑,跟在她后头出去。 微飏兴奋得直搓手。 虽然锦王也个玩弄心机的人,可是跟正位东宫的太子,和叶茂根深的端王比,他不过是个挥舞着四十米大长刀的三岁稚童而已。 这股京城里隐秘的江湖力量,只要没落在那二位手里,就是好事! “小娘子,二郎君和咱们娘子传了话来,问您明天想不想去走百病?”石蜜看着几乎要飞起来的微飏,又递了一个她往日里最喜欢的消息来。 可是,微飏却犹豫了。 太子、端王、桓王,现在又异军突起一位锦王,京城局势的确如梁擎年前所说,乱相已现。 她又不真是个呆不住的小丫头片子,何苦要在这种情况下出去给人当靶子? “不了吧。你去禀报我娘,就说我忽然迷上了女红……” 石蜜的大眼顿时瞪得溜圆:“女红?!” “呃,不是,是一套刀法。说姑姑刚教了个开头,我迷上了。别的都没兴趣。”微飏及时改口。 石蜜笑嘻嘻:“嗯嗯!这个听起来还像真的。” 也不怕微飏吼她,蹦蹦跳跳地去了。 等到晚间,虞小四送了吃食回来,又带来另一个消息: “隋家大小娘子,说是心中愧悔,病重不肯吃药,前天,没了。” 微飏默然下去。 “今儿开印,班侯亲自把那杀手的证词呈给陛下,陛下连看都不看,让他直接封给永宁伯。 “下晌的时候,永宁伯便上书,要送了他亡妻、女儿的灵柩回祖籍安葬。顺便给亡妻守孝。” 给亡妻守孝? 正端了碗兔头回来当茶点啃的石磐只觉得嘴里的兔头忽然不香了。 虽然,前唐之后,家里媳妇死了,男人也有守一年的规矩,但毕竟很少有人真的把“孝”字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所以,永宁伯这是随口找了个理由,要离开朝堂?”石磐犹疑地问微飏。 这还是她头一遭这样用了真心实意的请教口气,跟微飏问朝堂上的正经事。 微飏叹口气,点点头:“他家里越惨,越黯然失色,皇后和太子对太子妃的恶感越低。 “他们家,只要太子妃不倒,那庄王就不会失去应有的地位。隋家就还有复起的那一天。” “可是永宁伯只有两个女儿……”石磐噎住。 一个失踪,一个“病逝”。 “隋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隋家。不是说了,是回祖籍么?”微飏看了她一眼。 这个以退为进、卖惨博同情的做法,一丁点儿都不稀奇。 或者在祖籍上纳个妾,甚至续个弦,安安全全地生儿子。 或者索性就在族里挑一个出色的,直接过继到自己名下。 哪怕不承继伯爵之位,假假日后庄王也要叫一声表弟的。就足够了。 “陛下怎么说?”微飏问虞小四。 小四答道:“说是陛下犹豫到刚才。小人给千山将军的熏鱼兔头递了进去,里头就传出消息:陛下准了。” 神仙老乡这是想到隋家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就生了气了。直接让永宁伯这种不识时务的,滚蛋。 微飏又叹了口气。挥手让虞小四下去。 当天晚上,她就正经跟石磐提出来,要学一套刀法,或者匕首,甚至峨眉刺之类的,可以近身肉搏的,都行。 石磐很高兴,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教习姑姑终于算是要办正事儿了。 先丢了一本双手短刀的刀法册子给她温习。自己则立即出门去亲自给她张罗短刀了。 微飏心里挂念端方帝,怕他生气,想了半天,画了个自己可用拿来疏通经络的手柄滚轮,和一个可以放在地上双足踏上去的足底按摩滚轮。 让人第二天一早便拿去送给林朴,抓紧时间做一套暖玉的出来。然后给端方帝送进了宫。 看着这套东西,端方帝直皱眉:“她是在嘲讽我没有贴心的人可用么?还是暗示太医院敝帚自珍,连推拿按摩的手艺都不教给你们?” 甄三九郁闷的整张脸都是苦瓜的样子。 ——或者说,很像那个滚轮。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不了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自然,这都是已经办完大事之后的笑话。 但是端方帝心里,还有一根刺没有拔出来。 那就是那个该死的前朝余孽口口声声要告诉他却被班信一刀砍掉的秘密:贩卖人口这件事上,最后得利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皇帝想要把周围看的再仔细一些。 所以,翻过年来,十四岁的三皇孙景郡王和四皇孙祺郡王,被分别安排进了工部和刑部。 而五六七八四个皇孙,则被皇帝直接安排在了紫宸殿后头的一个院子里读书。 每天卯时三刻开始上课,申时三刻放学,晚上还有作业。中午就跟着端方帝一起吃饭,说不定吃完之后还有功课考校。 每六天休沐一天——微飏得知后吁了口气:比国子监强。 至于住,原本都跟着爹娘兄长住在外头的四个孩子,被直接都留在了宫里——原本该留给公主的千秋殿,直接给了这四位。 太子心里有点不满,说话的时候略问了问,端方帝板起脸来答道:“你长兄幼时,我在征战四方;你们兄弟幼时,我在稳定天下。 “后来有了闲心,便教了教阿衍。你们自己的孩子,就都让你们自己教了。 “现在看看,还是阿衍更出色。漠北七年大治,他的理事才能、周全周到,丝毫不比你这个当太子的差。 “再看看剩下的几个,哼,还是我自己教吧。我教出来的,我也安心些。” 所以,其实是想教庄王吧?! 太子听了眉开眼笑。 当爹的嫌弃儿子,小意思。 可若是皇祖父肯手把手地教导嫡皇孙——日后庄王到底是不是接大位的料子放一边,只说自己的东宫,不就意味着稳稳当当了!? 太子欢欢喜喜地去了。 端王跟靖安侯商议时,却又是一个念头:后悔。 他因为厌恶徐氏,所以老早就递了奏章,让他那两个双胞胎儿子开府别居了,还美其名曰:早日独立,也好早些懂事。 “若他们俩还跟我一起住着,父皇会不会连他们也接进宫去一起教导?” 靖安侯自己胞妹刚死,心绪还有些乱,听了这话,知道端王对自己的这一对儿子其实还是有着三分慈父心肠的。 只得尽力找了理由劝道:“这么大了,果然是在宫里跟着陛下,只怕会直接听政。那样岂不是戳了太子的肺管子?倒要闹出事端来。” 清客郝圭点头附和:“正是呢。如今说是去部里学习,其实不还是在您的眼皮底下?您亲自指导实务,两位小殿下成才的才更快呢!” 顿了顿,拽开端王的视线,“其实,倒是该替二位小殿下打算婚事了才对。 “今年十四,挑一挑,定下,再教一教小娘子,差不多两年,十六,就该成亲了呢!” “成亲?”端王冷笑一声,“他二人的亲事,可是皇后和母妃角力的大题目。我是插不上手的。” 提到宫里的俞妃娘娘,靖安侯和郝圭对视了一眼。 你多的什么话?! 是,我嘴欠了。 “还是早些打算吧。景王殿下心思太干净,莫要被旁的人带歪了才好。”靖安侯长叹一声。 他那两个女儿,长女是个花痴,卯着劲儿想要嫁给锦王做侧妃。他几次三番痛骂,都改不过来。 幼女是个蠢货,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借了隋家的梯子去接近庄王。她也不想想,她比庄王大三岁,太子妃又没疯了,满天下的小娘子不选,要选她?! ——太子妃在家时就跟冯氏不大和睦。 “听说,去年的年礼,二位小殿下都私自往和国公府送了一份。甚至前两天国子监开学,他们还一起去偶遇了一下微家的二小郎君。” 靖安侯看看端王,有些同情。 他这两个儿子,大的太单纯,小的不贴心。 自家的爹爹到底雄心壮志到什么程度,两个傻小子一概不知。 只会添乱。 听到这里,端王挑了挑眉,笑一笑:“人家跟桓王府走得近,跟锦王妃也相交颇好。即便她想嫁进我端王府,只怕那二位也不会坐观其成的。 “放心吧。没戏。” 靖安侯没再说话。 心里却想起了自己刚刚又被禁足的长女。 “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别让我出去!我剪了头发当道士、当姑子,我饿死,我也不嫁给别人!” 妻子气急败坏地嚷:“那个锦王,除了一张脸,他还有什么?! “他有本事就不必姓班的替他收拾烂摊子! “他有圣宠就不会蹭着人家进宗正寺他才进兵部! “他说着好听有个杨孟公在背后,可人家那是他媳妇的正经祖父!他只能算个搭头!” “我就冲着他那张脸了!怎么着吧?!”长女的尖叫让他心烦意乱。 唉,到底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儿啊? 端王看着他,目光闪烁:“冯侯似乎不仅仅是在担心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靖安侯愣一愣,回神苦笑:“臣走神了,想起了家中不懂事的女儿。” 端王没有说话。 冯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傻。 他知道靖安侯本人没有攀附自家孩子的心思,可是这种事,他觉得自己管不着。 倒是郝圭,适时地笑着安慰:“小娘子们都娇贵。不过您毕竟是男子,管教起来隔着一层。我看尊夫人极好的,必能理得清内宅。” “郝先生又在睁眼说瞎话了。我夫人是个棒槌,多少年前王爷和您不就知道?” 靖安侯苦笑,顿一顿,索性把实话告诉了端王:“阿樨看上了锦王,闹生闹死了这几年,非他不嫁。还说什么侧妃什么妾都行。 “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讲了。我真是恨不得抓来一顿打死算了! “阿橙虽说蠢,肖想的是庄王,可好歹不是冲着一张脸皮就发了疯。 “唉,我也是命苦,当年怎么就娶了那么个东西?但凡有一丁点儿成算,我冯家也沦落不成这样!” 看着心腹牢骚满腹的样子,端王想起自己的后院,不由得也是胸口一阵闷气。 “我记得你院子里有几个女人的。你先多生几个儿子闺女,后头大不了换个人来教养就是。” 就跟我一样。 端王对自己推荐的这个对策,还算满意。 靖安侯也用力地点头下去:“正是!” 郝圭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了两圈儿,垂下眼帘。 好……狠…… 第一百五十章 皇孙们(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几位皇孙都进了朝廷办事。衙门里的风气忽然间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以至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练功的微飏都感受到了这种诡异。 ——焦氏开始遮遮掩掩地往娘家倒腾东西! 和国公是个多抠门的人,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但是,他看不懂账本。 所以跟了他半辈子的周管家才受到极为隆重的信任——因为周管家跟焦氏不大对付,且看得懂账本。 可是最近,周管家竟然因为吃坏了肚子,以致于险些成了痢疾,躺在自家十来天起不了床。 于是焦氏开始有了小动作。 头一个发现的是虞小四。 微家的伙食好,小伙子能撒开来吃,不到三个月,他不仅个头长了,连脚都大了一号。 他想去领一身新衣裳、一双新鞋。 结果三天没找到周管家。却发现寻常周管家才能进去的一个屋子,锁被换了。 虞小四琢磨着不对劲儿,一打听,那屋里放的是历年的账册,还有国公府的印章。 有了这个印章,可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虞小四转头把这个事儿告诉了微飏。 微飏当即赏了他一把金豆子:“去成衣铺里给自己买衣裳鞋子,顺便看看我大伯娘的娘家到底是怎么了。” 虞小四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憋不住地笑:“几位郡王殿下,快把六部九卿搅和疯了!” “啊?怎么了?说说!”微飏眼睛一亮,正要去练功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春辰眼尖手快,片刻就在桌上备好了茶水瓜子,甚至还加了一碟子才下来的桃花饼。 “景王最勤恳老实,工部上上下下的活儿都看了个遍。问得又细,追得又急,偏还不是坏心眼儿想拿捏谁。就是事儿,就事论事。 “工部老尚书当了多少年吉祥物儿了,这回两位侍郎都顶不住,把他老人家都搬出来了。 “听说如今景王就天天跟在宋老尚书身边儿,整理全工部上下所有的图册、账目。工部所有吃拿卡要过的,如今都咬牙切齿地恨呢。” 虞小四笑。 微飏也笑。 那个景王,倒是个出了名的单纯认真的主儿。又善良又温柔。听梁擎说,全天下,除了他皇祖父,就只崇拜他大堂兄桓王殿下一个人。 “最狠的听说是桓王殿下。进了宗正寺,说是管皇家宗亲的事务,可是咱们皇家人口简单,便加上外戚,也不过五六家子。 “先前又刚闹出永宁伯府的事儿,大家如今都夹着尾巴做人。桓王殿下又不傻,自然不会去找茬儿。 “他便开始查访前朝的陵寝,和京城乃至京畿道的寺庙道观。” 虞小四说到这里,忍不住嘬牙花子,“听说一口气查出来三个道观六个寺庙犯戒不说,还……迷惑信众什么的。 “就昨儿,刚判了十个斩六个流放,和两个剐。” “剐?!”微飏惊讶地张大了嘴。 虞小四叹口气:“和尚庙,供的是送子观音,还灵验得很。这不剐了等什么?” 春辰听得有些发懵。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石磐一巴掌拍过去:“出去!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听这个!” 春辰一下子反应过来,红着脸跑了出去,口中却忍不住咬着牙骂:“缺了大德的贼秃,就该千刀万剐!” “还有么?”微飏看看石磐,接着问虞小四。 虞小四垂眸道:“祺王殿下在刑部,倒是被交口称赞。刑部高尚书前几天启程去了江南,现在祺王殿下跟着甄侍郎在学习。” “甄侍郎前天刚递了告老的奏章。”石磐皱皱眉,“高尚书走了,甄侍郎再告老,刑部这是要空啊。” “就热闹在这件事上。祺王殿下早就知道甄侍郎要告老,他直接便替自己的外祖父徐琅求这个职位。” 虞小四垂眸说道,“徐某如今在淮南道做刺史,徐氏一案,因都是一族,总有些干碍,他便被停了差事待查。 “祺王殿下便写了一个长长的奏章,列举了徐某在外任时查过的离奇案子。听说比话本评话还热闹。” 微飏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听说这位是个最喜欢吃喝玩乐的纨绔?” “是,走马斗鸡都是高手。去年秋天爱上了玩虫儿。正月里买一只蝈蝈,花了六百银子。被端王听说了,大怒,砸了他的虫房,还赏了一顿棍子。 “听说祺王殿下为了这件事,在锦王府里哭了三天三夜。陛下听说,召进宫看了他,这才下旨让景王和他都进部里学习。 “还有那四位皇孙也被拘进宫里读书,大概也是陛下生怕那几个小的学了他吧。”石磐忍不住笑了笑。 微飏听了也笑:“那这位去刑部倒还真对了。班侯也好这些——” 石磐看她。 微飏恍然大悟:“陛下就是打算让班侯带他……” 可惜端方帝小看了班信的脾气。 他看不上的人,你便杀了他,也甭想让他对那人好半分。更何况班信那不是纨绔,不是花钱玩儿,而是真心喜欢动物。 就祺王这种玩法,班信只怕是一万个看不上。 “祺王这奏章上去了吗?陛下怎么说?”微飏把话题再拽回来。 石磐又笑了笑:“陛下也笑,说真是孩子话。转头却让吏部把徐某的履历拿来看了,命徐某进京述职。” 难不成还真给这厮一个刑部侍郎不成? “算是平调吧。品级倒差不离。”石磐又加一句。 虞小四抬眼看了看微飏。他也觉得陛下应该不会这么儿戏。 微飏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若是陛下真对徐家生了心思,那让徐某进京,这是最好的一个借口。” 对徐家生心思,为什么? 石磐茫然。 虞小四也眨眼,吃力地想。 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微飏又好气又好笑:“我举另一个例子你们就明白了:杨孟公。 “陛下永远都不会让杨孟公回京入部。除非拜相。” 只有信任的人,才会放在外头,替自己牧守一方。既不怕他苛待生民,也不怕他自成一国。 而像徐家那样的人,顶好别放在地方上糟蹋百姓。毕竟山高皇帝远,管不过来。 可若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哪一天找着茬儿,说一声拘拿,连夜都不用过,就可以杀他满门! 石磐明白了过来,心头一紧。 虞小四竟也想到了,脸色微变,然而立即便又恢复了正常,带着一丝敬仰点了点头:“小娘子真是聪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孙们(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那边怎样?”微飏往下问。 这回,虞小四抬起了头,稍作踌躇,方道:“锦王殿下在兵部很受排挤。 “就一开始!一开始很受排挤! “但是从陛下宣布景王祺王进工部刑部历练学习之后,兵部立即换了一副脸孔。整个兵部都对着锦王殿下打开了大门。 “可是锦王只笑吟吟地进去看了一天,第二天就只是在兵部大堂喝了杯茶。然后就借口锦王妃不大舒服,就走了。 “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微飏皱起了眉。 难道兵部真的有脏事儿?而且,还被锦王看到了?! 兵部不至于这么菜啊—— 可是,兵部那帮杀才,最擅长的就是简单粗暴。 我给你看了,你看见了,可是,你敢动吗?! 锦王如今的表达,就是:不,我一点儿都不敢动。 可锦王真的是这种人吗? 不是。 微飏的脸色沉了下去:“小四,你安排一下,盯几天锦王。要远,要不停变换人。宁可跟不住,不许露相。” 虞小四愣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低了头。 “我问的是我伯娘的娘家有什么麻烦你,你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跟我说所有的皇孙,最后才告诉我锦王进了兵部。” 微飏苦笑了一声,“你这不是明着告诉我,锦王只怕是要在兵部搞事。而我伯娘的父亲就是库部主事,所以才会慌了么?” 果然,在小娘子跟前玩心眼,自己还有点儿嫩。 虞小四牙疼一般咧了咧嘴,抱拳弯腰,低声请罪:“小人,小人自作聪明了……” “这些消息只怕不是你一个人搜罗来的吧?”微飏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虞小四再也不敢弄鬼,老老实实地说:“韩爷说,小娘子韬光养晦,咱们却不能就这样吃白饭。 “年后,外头的事情一波又一波,都是私底下,各方交手也是稍碰即撤。 “韩爷说这样的状态最不寻常,所以已经把他那几个老兄弟都用了起来。 “这些消息就是韩爷拿到的汇总。今天原本便想求见了,见我出去,便索性让我进来都禀报了。” “跟我说的时候绕弯子,这个事儿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微飏有些不客气地敲了敲桌子。 虞小四不安地眼光乱晃:“我听了吓一跳,问韩爷要不要缓着点儿告诉您,韩爷让我滚蛋……” “你放心。这世上,能吓着我的事儿,不大多。”微飏笑了笑,算是宽宥了虞小四这头一番的小心思。 “是。那小人出去跟韩爷商量着安排去。”这回,虞小四彻底老实了。甚至知道这种大事,必须要跟老鸟儿请教,再也不能自作主张。 微飏点头,让他走了。 旁边已经努力想明白了这件事背后意义的石磐,脸色有些难看:“兵部,不干净?” “而且,小不了。”微飏嘲讽地一笑,眼皮一撩,“姑姑还记得老兵和遗属安置的事儿么?” 就是徐氏遗书上抱怨的。 石磐脸色一沉。 “徐氏的遗书遗折,朝中重臣,无一不知。可是陛下手里缺人。 “班侯刚解决了人口失踪案,连杀带抓,却只动了那几个徐氏交待出来的老关系,和阳瓜州当地驻军的几个人,而已。 “更何况班侯在军中待过,三五分的香火情必是要顾的。一时半刻,照常理,他不会往兵部伸手。 “桓王殿下倒是拔刀见血,却是僧道这种日常琐碎。 “至于其他人——大理寺正卿一向都是个好好先生,不然郭怀卿的日子也不会过的这么难。 “郭怀卿的才能一般,仅够一个京兆府。 “刑部没了一个高成,又告老一个甄侍郎。就是姑姑那话,空了。” 微飏冷笑,“所以,当锦王殿下这个连人口失踪案都得旁人帮忙收拾摊子的年轻人去了兵部,你猜他们会怕么? “若锦王的性子不硬气,又有先前的失败经历时,您说,当他发现了兵部的脏污,他又没人又没权,他会怎么做?” “装聋作哑。”石磐揉了揉太阳穴。 或者呢? 微飏眯了眯眼睛: “我知道了! “祺王被派进了刑部,他还是看似跟班侯是同一个犬马声色的性子,他还跟锦王极好! “若这个时候兵部再难为锦王,焉知他不会走祺王的路子,一股脑子把这件事捅到班信眼前?! “祺王可不一样。祺王身边有景王,背后是端王。 “咱们这位端亲王可不是什么没权没势的闲散王爷、善男信女! “与其到时候要跟祺王、端王、班侯三方势力打交道、谈筹码,还不如直接把事情圈在自己和锦王的地盘上。” 这才是兵部直接把肚皮里的脏货掀给锦王看的最根本的原因! 如今,锦王,至少看起来,已经如了他们所愿,很乖顺地开始绕路而行。 但如果锦王一直都只是彬彬有礼地在旁边袖手看着,既不离开、也不下场分一杯羹,兵部只会如鲠在喉。 ——万一这位郡王爷口蜜腹剑,打算着收拾好了证据,再去皇帝面前告他们的状呢?! 所以,兵部一定会献一个替罪羊出来的。 这个人选…… 微飏冷冷地看了西南方向一眼。 ——那是焦氏的院子。 焦某真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和国公的亲家。 嘉定侯的姻亲,自己不能不管的亲戚。 可他只是个主事,只怕是背不动这么大的一口黑锅。 “兵部如今都有谁?”微飏问石磐。 “尚书苗威苗孝义,前些年在东南带着水军打海匪,陛下赞他兵法得当、护佑海防,所以升的快。 “侍郎郭茂郭盛安,是慎国公世子的舅兄,一身横练功夫罕遇敌手,且性烈如火。解决问题从来不讲道理,只论拳头。” 石磐叹了口气,“原本这两个都是正经被陛下从军中拔擢起来的,很吃过些行军打仗的苦。先前出徐氏那事,我都不敢相信,他们俩能苛待军卒……” “就要这样的人,才好说是被奸猾的胥吏耍弄手段、蒙蔽视听了呢!”微飏一声冷笑。 如今河清海晏,水军赋闲,苗尚书肚子里那点儿弯弯绕,就都放在了这些事情上吗?! 那这水深九丈的京城,可就要让他失望一回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后宅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二天一早,虞小四就匆匆来报: “锦王只在自己府邸和祺王府,其他的哪儿都没去。 “可是,韩爷发现还有两拨人在跟着锦王。 “韩爷说,咱们若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打算掺和的话,此时就最好不要上前,以免被误伤。” “不。 “这件事虽然最开始的目标肯定不是我,但既然把我伯娘的父亲算计了进去,那咱们就躲不掉了。” 微飏腰背挺得笔直,盘膝坐在榻上。 前两世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家忽然就失了圣上的心。 尤其让她措手不及的是,两世的时间点和朝廷局势,截然不同。 这一世恐怕更是如此。 和国公府的长房,跟兵部贪腐案,密切相关。 那么,哪怕是再疼爱自己,端方帝只怕也不好意思把整个国公府都从泥潭里拔出来了。 所以首先,她要弄明白,焦某,到底参与多少,知道多少,打算怎样。 还有就是——她这一次,借重谁的力量,才最合适,且最不会打草惊蛇。 焦某如果出问题,除了她家之外,影响最大的是嘉定侯。 而焦某之所以能混进兵部,就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家祖父的命,所以结了亲。 和国公去求了嘉定侯,嘉定侯走了郭茂的路子——他和慎国公是好友。 嗯,慎国公…… 前阵子她跟和国公聊天时听说了此公,转身便去问了问,倒是让她发现了大秦朝的一股清流。 慎国公姓权名略字伯宗,乃是鲜卑族人。因是异族,所以行事一向小心。这也是端方帝给他赐了个慎字的缘故。 开国的老将军们,现如今基本上都卸了任赋闲在家。至于后辈,除了自家那位隐姓埋名的大兄微谟,就只有慎国公的长子权斐还驻守在西南边陲。 权斐一去十年,妻子郭氏在府中主持中馈、孝敬公婆、照顾儿女,京中的名声是第一等的贤良人。 哦,这位贤良人,前些日子还到自家吃过年酒…… 微飏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 清清楚楚三条线,都不短,都不浅,都不乱。 很好。 就这位吧。 “这位郭侍郎,和他妹妹的关系如何?”微飏想先跟石磐打听个大概。 ——万一跟永宁伯、靖安侯那两对兄妹似的,这个人倒未必是个好人选了。 “还好吧?寻常兄妹。没听说怎么特别好,可也没听说过闹别扭。”石磐想了想,续道: “慎国公不爱出门,他老妻比他还不爱出门凑热闹。世子又常年镇守边陲,郭夫人便不大抛头露面。 “这是一家子谨慎人。只是这二年,他家儿子女儿年纪渐渐大了,总要说亲的。所以郭夫人才渐渐出来走动。 “但也就是几家中等人家。皇室宗亲家是不去的,朝廷重臣家是不去的,热灶的外戚家就更不去了。” 眼看着石磐扳着手指数的正经样子,微飏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不由得松了下来,笑道: “那要这么说,郭夫人还真没几家可去的了。” 既然他兄妹之间并无大嫌隙,想来不太来往是因为慎国公府家规严整的缘故了。 微飏想了想,吩咐虞小四:“你先去再探探他兄妹二人的关系。” 虞小四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个要怎么探? 石磐姑姑不是说了么?来往不多啊! 一边正在候着回话的翠微不由得弯唇笑了起来:“这种要从内宅来往中见真章的事儿,小娘子委错人了。还是我跟舅爷说一声,让那边去查吧?” “那你就现在告诉他,该怎么查。我手里都有了人了,总不能老是麻烦舅舅吧?”微飏嘴上平心静气。 翠微笑了笑,看向有些羞赧的虞小四,温和说道:“你们不走动后宅,想不到也是有的。 “看兄妹姐弟的关系如何,尤其又是出门子十几二十年的,光看他二人的日常走动是看不大明白的。 “你去查两家孩子相处怎样。比如共同出现的场合多不多,那种情况下,有无口角;果然遇事,彼此有无帮衬,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再有就是姑嫂的光景。四时八节的礼物,谁先送,什么时候送,比旁人早还是晚,若是能打听到一两个礼单,那才是好呢。 “若是姑嫂、表兄弟姐妹之间都和睦亲热,那不用说,兄妹的关系必是极好的。若是这些都中规中矩冷冰冰,那就不过是面子情了。” 虞小四细细地寻思了,果断一点头:“前儿才从林家回来的祖婆婆,那一家子女人都是跟人闲搭讪的高手。 “韩爷刚说这碎嘴的婆娘不知道该派什么用,如今可不就是用上了?我这就让她们去!” “祖……婆婆?”微飏惊愕地睁大了眼。 这姓的,走遍天下的大辈儿啊! 翠微也噗嗤一声笑。 虞小四嘿嘿地摸头:“姓祖。就为这个姓,可难嫁了。最后急了,隔了百十里,嫁了个也姓祖的。” 微飏和石磐哑然失笑,对视了一眼,示意虞小四往下说。 “她家老头子老兄弟仨,都是打天下的时候没的,作战极勇猛,陛下都喝彩的。 “唯有她们家娶了妻生了子,俩儿子早先都在禁卫——陛下不肯放出去边境,让给老哥儿仨留个后。 “可谁知那年平叛,两兄弟又撂下了一个。只剩了兄弟。陛下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他,逼着回了家奉养母亲。 “也是个巧事儿,这兄弟庙里捡了个濒死的流民,女的,也姓祖。 “祖婆婆是个敞亮人。说既然姓祖的不好嫁,那就问问这姑娘愿不愿意索性留在他们家,给她当儿媳。 “这不就成了一家子都姓祖的了?”虞小四笑着摊开手。 微飏呵呵地笑:“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可是这一家子,我听着,精干得很啊,怎么会来投了我呢?” 虞小四叹气:“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了。我师父先前跟您说,有那天灾人祸的,就说的是他家。 “连生了俩小娘子,倒也没什么。可这兄弟不知怎的,染了肺痨。 “本来是个等死的病。可祖婆婆和祖嫂子都是那不信命的,说什么都要治好了他。这不就把一个家给拖垮了。 “前年没了。祖婆婆心神耗了这四五年,一旦松懈,便又酿了一场大病。 “实在过不下去了,来寻我师父。偏赶上那年我师父也难,没帮上忙。祖婆婆病得狠了,瞎了一双眼。 “为这个,我师父心存愧悔。所以小娘子一说是遗属就都要,我师父头一笔便写了她们家。”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一样的母亲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件事倒提醒了微飏。 既然手里有这样的眼生人可用,那就该用到十分才对。 “祖家的两个女儿多大了?” “大的十二,小的九岁。”虞小四吁了口气,“都孝顺懂事。早年间她们爹病着的时候,大姐儿甚至还问过,要不要卖了她。” 微飏的手顿时一紧。 “若是卖个好人家,凭着她那机灵劲儿,还真不准说能混成第二个翠缥姐姐。可万一碰上个恶毒的主家呢?” 虞小四说到这里便一脸敬佩,“祖婆婆就说,一家人,凭双手吃饭,再难再苦,生在一处,死在一处。万没有卖孩子的道理。” “好!”微飏和石磐同时喝彩。 片刻,石磐又觉得惋惜:“我本来还说,她家两个女娃娃,可以来你这里帮帮忙呢!” “在外头做事,不一样都是帮我?”微飏笑了笑,吩咐小四,“我们家大伯娘的娘家,听说有两个兄弟,婆媳都不和睦。 “你让祖家去晃晃,看看能不能探出些什么来。不要靠得太近。焦家人大多不大在乎身份体面,别让他们识破了讹咱们。” 虞小四答应了,见微飏再无其他吩咐,才自己下去了。 微飏看翠微:“什么事?” 翠微上前一步:“郭家小娘子说,家里有大喜事,要请您过去吃酒庆贺。问问您想不想出门,若是想的话,明天给您下帖子。” “大喜事?”石磐一愣,“她爹肯娶亲了?” 微飏笑了笑:“铁树要能开花倒好了呢!” 看向翠微,笑道:“云姐姐倒是越来越精明了,知道让人直接找你。省得让不相干的人来回乱传话。 “你让人回:我被关了两三个月了,谢她解救我。让她给我下帖子吧,我一准儿去。” 转过天来,接了郭家的帖子,林氏十分不想让她跟郭家来往,强笑着婉拒: “多谢你们家小娘子。只是我们那个……前儿贪嘴,多吃了几口,有些积食。这两天一动就说肚子疼,先不出门吧!” 连借口都恶狠狠地给她栽赃! 微飏扶额。 想了半天,她亲自去跟林氏求饶:“娘,是真有事儿。而且,不是我管闲事儿,是咱们自己家的事儿。” “那你跟我说是什么事儿?”林氏满脸写着: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瞎掰。 微飏吐了口气,试着跟林氏说了说焦家敏感的地位和蹊跷的举动:“怕,我自然是不怕的。 “上有陛下桓王,下有班侯郭府。对我来说,这世上委实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我总想着,还是要占个先机。但凡能把咱们家先摘干净,是不是风雨就干脆洒不到咱们头上了?” 可惜,林氏除了听着吃力,还不大想相信。 “娘,我真没胡说。”微飏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叹着气塌了腰: “我知道您生气是因为我之前没把事情告诉您,您事后回想觉得我胆大妄为。 “可是我为什么不告诉您? “您看,我现在说了这么多,您都能听懂吧?可是,您信么?您不信。 “您不信,您就不肯让我插手。 “那事情一旦发作出来,我再想补救,就来不及了。 “郭家那边叫我过去,的确就是为了想让我散心。可我答应出门,也的确不是要去郭家,而是要去别处。” 微飏看着欲言又止的林氏,满面无奈,“娘,我知道您又想阻止我。可是如果不从桓王府绕过去,那班侯就不会真的当回事地管。 “那我就不能借着这个风声,把话递到嘉定侯跟前。嘉定侯不出手,我就没法让焦家那位吐露实情——” 林氏额上的青筋几乎要暴起来:“你还想支使嘉定侯了?!你是不是疯了?” “那这样,娘,我跟您打个赌。 “若是我今天出去这一趟,三天内,嘉定侯不亲自找我,我就以后都循规蹈矩,做个最呆愣的小娘子。 “每件事都听您的,相夫教子,一辈子不出大门。” 微飏说道。 林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不然您是什么意思?您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微飏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小小女娃脸上平静的表情,陡然之间,林氏心里涌上来一股巨大的愤怒,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和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羞愧无力: “我说不清楚。但你就是不许这么做!” “阿娘,您一定认为,您对我已经很开明了。 “譬如说,您从不明说您想让我做什么。可一旦,我做出来了,您又不肯理解、也不肯认同。 “其实说到底,您心里模模糊糊有一个模板,有一条已经规定好了的路。 “如果我走上了这条路,您会说这是我自己选的。可若我不走这条路,您便会说我是错的,是自寻死路。” 微飏看着林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住了口,想一想,把话题拽回来: “我刚才说的那件事,您赌不赌?” “……” 林氏沉默了下去。 她还沉浸在女儿关于自己心思的分析里。 自己,原来已经想好了让孩子做什么了? ——小娘子家家的,有什么可想的?自然是好样貌、好名声、好教养之后,听从大人们的安排,安安静静,或者赫赫扬扬地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就像自己一样。 或者,像嘉定侯高夫人一样。 像慎国公世子郭夫人一样。 甚至,像焦氏一样,都行。 林氏闭上了眼睛。 是。 这就是一条最普通寻常的路。 可这条路难道不好吗? 林氏的脑海中闪过林朴送给微飏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现在已经习惯了站在微飏身后半步的石磐的漠然的脸…… 高夫人那因为谈论到微飏而兴奋中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那回进宫带回来的那一箱子“布料”…… 还有刚抱回来就直接送到她手里让她打首饰戴的那匣子晶莹剔透的各色水晶珠子…… 女儿的路,其实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自己的拦阻,大概只会真的拖了她的后腿吧? 林氏在心里无力地承认:自己的确,在失去了对女儿的掌控能力之后,开始慌了。 “好。我跟你赌。 “如果这件事真的到了最后,能证明不是你主动挑起事端,我就再也不限制你的行动。 “你想干嘛干嘛,爱干嘛干嘛。都与我无关。”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听谁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郭云筠开心得整个人都是飘着的,眼睛亮了,腮上粉了,说话的声音又脆又急,走路时更是轻盈得即将飞了起来。 微飏笑吟吟地把一只小小的三花奶猫递给她:“都四个月了,才把答应你的小猫送来。别见怪。” 这个时候的郭云筠看什么都是好的。 小小的奶萌猫,更变成了天下第一可爱萌物。 闪着眼睛惊喜地哎呀呀喊着,郭云筠小心翼翼地双手把小猫举了起来,满脸开心:“它太漂亮了!好可爱!” “也很会撒娇。”微飏笑了起来。 她从班侯手上接过来开始,这小东西就谄媚地冲着她喵喵叫。 叫得她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很想索性留在自己身边算了。 “哎呀呀,它舔我的手指呢!”郭云筠的脸都红了,开心地轻声叫着,笑声如银铃般好听。 直到两个小姐妹进了内室坐好,郭云筠还抱着小猫爱不释手。 “说说吧,什么大喜事?竟然约我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出来吃酒庆贺?”微飏笑眯眯地看着她。 听到这个问题,郭云筠再次兴奋的想要跳一般,直接把小猫递给侍女,双手拉住微飏的手,亲热地问: “你上次问我姑姑待我好不好的话,是不是就是想跟陛下求恳,调我姑父回京?” 微飏的眉梢高高挑起:“怎么?陛下这么快就办了?” “是啊!我姑姑来信说,姑父接到密旨,让他即刻回京,有委任。今天便听说,这一次跟着端王岳父一起回京述职的人里,有我姑父呢!” 郭云筠笑得甜甜蜜蜜。 最疼自己的姑姑就要回来了,而且,看样子回来之后,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给你姑父的是什么职位?”微飏好奇。 这个郭云筠却不大在乎:“什么都好。都比在外头强。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对于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小女孩来说,大概最大的执念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吧? 微飏弯着嘴角表示赞同。 这顿所谓的酒,其实也不过就是两个小娘子一起喝了点果汁吃了顿饭。 然后微飏告辞。 郭云筠立即表示十分惊讶:“你今天不等我爹爹回来了吗?” 呃!? “我,我是说,你今天,嗯,不去外书房,看你喜欢的那本书了吗?”郭云筠自己光速纠正。 只要我改口的速度够快,别人就听不见我先前说过的实话! 微飏脆脆地笑:“谁不想过太平年月?安安静静的,吃个小酒逗个猫,多好!” 挥挥手,离开了郭府。 然后吩咐:“桓王府。” 看似平静地做着自己计划好的所有事情,但微飏觉得自己的情绪一直有着些微地不在状态。 办完所有正事,提出告辞的时候,梁擎忽然看着她拦了一拦: “小娘子许久没有出门了,不知可想泡一壶茶?” 其实,如果现在回去,自己还能补练个功…… “好。”微飏看了满脸克制不住的兴奋的停云一眼,不由得笑了笑,“把刚才我带来的茶拿一点来。” 所以,小姑娘这是,碰上事儿了? 可还从未见过梁某留客呢。 桓王左右看看,头往后仰,去问坐在窗前的石磐:“姑姑,小娘子在家,受气了?” “也,谈不上吧。”石磐有些艰难地措了措辞,“就是,当娘的受不了闺女比她不凡?” 不凡。 这个词用得……极好…… 梁擎看着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全神贯注泡茶的微飏,点了点头,轻叹:“唯有圣明宽宏如陛下,才能平心静气地接受小娘子的不凡。” 旁人接受不了,很正常。 哪怕那人是小娘子的生身父母。 ——可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接受起来,就很自然呢? 还有桓王殿下…… 梁擎垂下了眼帘,陷入沉默。 直到一杯茶被推到自己面前,才下意识地端了杯子含入口中。 嗯?! 梁擎的眼睛一亮:“此茶妙绝!” “是吗?”微飏轻轻笑了笑,“这是我在陛下那里喝到的,就求了一点回来。 “不过,已经是陈茶,口感差远了。我跟陛下说了,今年的新茶照着我说的做,做好了,让他们给我留一点。 “再过两个月吧,我泡新茶给你喝。那才是口齿噙香、回味无穷呢。” 两个人悠悠闲闲地说起了茶饮。 桓王跟着吃了两杯茶,还是惦记着事情,站起了身:“我要先去安排安排。小娘子不急着回去,就多坐一会儿。” 微飏笑一笑,点头:“好。” 最不耐烦她和梁擎打哑谜似的相处方式,石磐连敷衍都懒得,直接跟着桓王出了茶室。 微飏垂眸,继续泡茶。 第二泡,最甘甜的一道,微飏喊了停云进来:“尝尝。” 停云幸福得两只眼都眯了起来。 然后微飏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泡这种散绿茶,不厌其烦,耐心细致。 梁擎在旁边一边饮茶,一边也认真地听着。 茶过四道,微飏换了茶叶。 借月进来,端了两小碟糕饼,然后冲着停云使个眼色,两小都退了出去。 只剩了梁擎和微飏。 “这次你忍不住,不怨你。毕竟中间牵涉着国公府。”梁擎温声开口。 微飏奇怪地看着他。 这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劝慰人了?还这么主动? “桓王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药进去?你这性子,根本就不似……以前那般清冷,都快要变成个婆妈了。” “……”梁擎噎住了半天。 好。 一腔好意,算爷都喂了狗了! “倒也不是。一则陛下,二则小娘子,在梁某心中,都是谪仙一流的贤圣降世。 “谁知不过林娘子三两句气话,便能令小娘子心烦意乱若此。梁某实在是难得一见。” 梁擎从容饮茶。 微飏沉了脸,手里的水流便不控制,猛地砸进壶中,再焖上十几息,方不动声色地滤出来,给梁擎倒了一杯过去: “我才八岁,不听我娘的听谁的?这就难得?那先生真是没见过几个小娘子了。” “在下祖辈经营金店,怎么会没见过几个小娘子……”梁擎哼哈着跟微飏抬杠,一杯茶倒进口中。 噫! 又苦又涩! 好难喝!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怕!搞定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事实证明,微飏是不识好歹的。 至少在梁擎面前是的。 所以微飏这次离开桓王府的时候,只有红袖憋着笑送她。 “他还吃了我的茶呢!”微飏口不择言。 石磐一巴掌拍在她头上。 红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微飏这才想起来,古时聘礼也称茶礼。当下强撑着若无其事一般,飞速上了马车,密密放下车帘。 眼看着马车去了,红袖拿手帕子捂着嘴,一路笑回去。 梁擎见着,悻悻地发脾气:“有什么好笑的!” 眼看着桓王茫然地抬头看自己,红袖笑嘻嘻地将刚才的话小声学了。连桓王带在旁伺候的停云都失声笑出来。 “八岁的娃娃,她懂个屁。”梁擎翻个白眼,丝毫不为所动,“何况,以茶礼代聘礼,也就是这些年才兴起来。算不得什么。” 转身问桓王:“军需这件事,殿下要管?” “这是大事,虽则为了把阿芥摘出来,得从郭茂那入手,但这件事不能再交给旁人了。” 未尽之意,自然是觉得人口失踪案办成那个鬼样子,他实在是不满意。 梁擎明白他的意思,点一点头:“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年前我虽劝了殿下和小娘子该当韬光养晦,但此事关系重大,轻忽不得。殿下自是当仁不让。” 桓王听他这样说,拍手展眉:“说得好!我正想着要怎样跟祖父和小姑父讨这个案子过来,这么说就正好!” “此事怕是锦王并不想交给班侯,所以才悄无声息。”梁擎沉吟,“可是年前偏他又特意接触过班侯,示过好……” “不如我带你去见见班侯吧?你当面请教,总比我转述的清楚。”桓王说着便站了起来。 梁擎略作迟疑,咬了咬牙:“也好。” 班侯—— 太精明了。 梁擎实在是有些不敢见他。怕盘问之下,自己的底会漏个精光。 班侯可不是桓王,既不君子,也不年少。 ———— 微飏还是不太想回家,看看天色尚早,又命尹叔:“去林家。” “小娘子,再怎样,以后也是要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的,您能躲到几时?”石磐叹气。 “那是亲娘……”翠微也跟着劝,“郎君和小郎怎都跟您隔着男女,您不跟亲娘好,日后再有什么,可跟谁说呢?” 微飏捂住额头闭上眼,不说话。 林氏于原身,是依靠,是根基,是心理上最不可或缺的支柱。 于自己,除了帮手,还是什么呢? 你爱一个人,是给她一筐梨,还是两个苹果,难道不是应该要问她需要什么吗? 替原身尽孝,她可以做到。 但把自己搭进去,她不可以。 “皇帝爷爷找过我爹,我娘也没说什么。虽说我没完全跟她说实话,但这种事,我觉得,应该早就心照不宣了。” 微飏坐直了身子,口吻坚定,“我没法指责她说话不算数。但这头一回的顶牛,我不能退。我退一次,这辈子就都翻不了身了。” 嗯,如果这一次她妥协了,那林氏一定会慢慢地用自己的生活状态,覆盖掉她的人生。 “得寸进尺是人之常情……”石磐顺嘴说了半句,顿住。 得,把实话说出来了。 微飏看着她,笑了出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 马车摇摇,进了林家。 除了把最近的事情通报一声,微飏今天来,顺便也看了看送来“培训”的几家子人。 “可有能用的?”微飏问林朴。 “人无不可用的,但看用在哪里罢了。”林朴笑着揉一揉她的脑袋。 因为林氏的牛脾气,他已经近四个月没有见到阿芥了,今次阿芥出门,能想到来这边转一圈,林朴觉得心里很是熨帖。 “这两家子手眼嘴都跟得上,也好出风头,我拨了两个铺子给他们,一个绸缎庄,一个首饰铺子。 “这两家子最老实巴交,我把你娘的陪嫁庄子换了一个果树园子,旁边挨着恒国公的一个小园子的。送了他们去学着管。” “有几个妇道人家,瞧着就厚道勤谨,教了些规矩,我让她们去咱们家酒楼先学厨去了。 “这几个最油嘴滑舌调皮捣蛋的,实在是搁哪儿都闯祸的料子。我前儿正好跟牙行的人吃饭,他们倒看着好,特意跟我要了去了。” 林朴指指点点,把正在院子里学怎么站怎么坐怎么笑怎么行礼的一群人,都数了个遍。 “这些人,以后都可以慢慢打散,再挪合适的地方。如今最要紧的是规矩。” 林朴抬头远远看看正陪着石磐恭敬跟蓝氏说话的翠微,问微飏:“那几家子的规矩还好吧?” “他们的规矩都没得说。”微飏闷闷地用脚尖点着才从地里冒出来不高的新草,“现在是我娘,嫌我没规矩,发着狠地要把我关起来。” 今天一早就听说了微飏和她娘的冲突,林朴也觉得这事儿棘手:“你娘当家作主惯了…… “咱们家的事儿就一向都是她说了算。自然,出嫁后,她轻易不对家里的事情指手画脚。但只要她说了,我一般都不驳她的面子。 “你们家更是如此。除非她打算让人家三分,否则的话,你自己想想,她想办的事儿,哪怕是绕上十七八个弯,哪一件没办成? “她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 “忽然间冒出个你来,你又聪明,又有奇遇,走的路全都在她够不着的地方。你说说,她怎能不慌? “能挣扎着忍了两三个月,你闹出大事来,她才发作,只怕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说着,林朴拍拍微飏的头,叹气,低声道:“别怪你娘,说到底,见识的事儿。 “你大伯娘没有你娘见识得多,你娘没有我见识得多,我……应该是没有你见识得多罢!” 林氏,即便出自商贾大家,掌管过一家中馈…… 也不过是个深宅妇人罢了。 她的见识有限,咱得,原谅她。 微飏仰头看舅舅,满脸惊讶地崇拜。 这个劝说的角度,既准确,又——清奇。 “嗯,舅舅说得对!” 微飏肯定地点头,然后握紧小拳头,绽开一个笑容: “所以,不怕!” 林朴欣慰地弯起嘴角。 “搞定她!” 林朴僵住。 “我一定可以!” 林朴扶额。 好吧,果然是什么娘什么闺女!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赌注?斗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王的消息走得很快。 而且,石磐来告诉微飏:“消息是班侯放出去的,郭茂已经收到了,放心,管保查不到咱们这边来。” 班侯? “这案子,桓王究竟是想自己亲自出面亲自动手,还是想交给班侯,他在幕后?”微飏脑子一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石磐挠挠脸,皱皱鼻子:“输了。” “什么输了?” “来时跟梁先生打赌,他说小娘子只要听见班侯两个字,便能猜到殿下的意图。我不信,便赌了一只好斗鸡。” 微飏眨眨眼:“斗鸡?你们赌斗鸡做什么?那个阴险的书生,是不是想去算计人家祺王了?” 一句话险些把石磐问呛了,怒目而视:“清明节自是要斗鸡的!跟祺王有什么关系?!” 微飏歪头。 清明节传新火、踏青、祭祀,她都知道,怎么不知道竟然还有一个斗鸡的习俗? “朝廷也要休沐七天呢!不得找些玩的?”石磐嘀咕着,转身出门,“阿蜜!走,找小四去,咱们出门逛去!” 这样啊。 微飏也觉得稀奇,忙从窗口朝外喊:“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去?在家等着!已经第二天了!”石磐动作快得很,一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到了院门外。 听着“第二天”三个字飘渺着传回来,余音绕梁,微飏悻悻地倒了回去。 啊啊啊! 不能出门玩的滋味太难受了。 “冬天还好,憋着也就憋着了。如今春光大盛,还只许在屋里闷着。便是当年不曾遇见陛下时,也没这个规矩。” 翠缥替她打抱不平,一边端了各种新制的糕点来,一边埋怨。 微飏伸手捏捏自己越发胖嘟嘟的脸,唉,美食也要节制,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主仆两个正郁闷,外头青粲活泼的声音响起来:“小娘子在么?” “在!进来!”微飏顿时高兴起来。 过了个安生肥年,蕉叶堂几个小的几乎都蹿了个儿。青粲却还是那个个头儿,小小巧巧的,眨着大眼嘻嘻地笑:“给小娘子问安。” “什么事儿?”微飏也笑。 青粲已经规矩多了,叉手答道:“嘉定侯府来人说,况家二小娘子请您过去一道用午膳。要是得空,请您这就动身。” “好!我这就去!”微飏拍着手笑,从榻上跳了下来,扬声叫:“翠微呢?跟我去侯府!” 青粲涎着脸往前凑:“小娘子这回也带上我罢?” “这回不行。”微飏嘿嘿地笑,“这回是正事儿。下回去玩的时候,再带你。” 翠微挑帘子进来,手脚麻利地帮着微飏换出门的衣裳,又把懒散随便的双垂髻梳成利落的双鬟,插上一支小小的镂金蝴蝶钗。 口中却不闲着:“整天就知道玩!前儿回家,阿爹说你又偷懒没练功。 “虽则林郎君说了,咱们三家子是板上钉钉给小娘子的人。可小娘子身边却不养废人! “如今我能在小娘子左右跟进跟出,可不为我是那出色的。而是现下小娘子身边没有会功夫的侍女。矮子里头拔将军罢了。 “等明儿我岁数大了,小娘子使不着我了。那肯定多的是有功夫的丫头给小娘子挑——你当林家那一院子的人都是废物么? “到时候你还这么只知道贪玩,你看小娘子用不用你?若果然不用你,你等着阿爹捶扁了你!” “你唠叨不唠叨?!”微飏听得实在耐不得了,镜子里冲着翠微哼了一声。 翠微正好完活儿,歪头端详了端详,道:“好了。小娘子起身穿衣裳罢。 “——都是奴婢的错,下回肯定不当着您的面儿教导她了。等我回家再仔细跟她聊。” 可青粲一看就是被唠叨得多了,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是憨笑,丝毫不见羞愧。 微飏和她姐妹一起往林氏那边走,笑道:“什么大事儿?往后叫青粲早起跟我一起练功便是。” 这个主意说得翠微眼睛一亮。 青粲却缩了缩脖子,面露苦色。 合家都知道,微飏每天早起练功,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即便是当天要进宫,早起也先练了功再说。 就这份儿毅力,连和国公那么爱挑刺儿的人,都指着微家大郎的鼻子骂过:“你但凡有阿芥五分坚持,今儿也不是这个烂样儿!” “说定了。我一会儿就跟荀阿嬷说。”微飏笑着进了林氏的院子,端庄地跟林氏请了安,然后告辞。 由嘉定侯府的来人引了路,从和国公府的角门出去,进了嘉定侯府的角门,直奔况侯的书房。 嘉定侯正坐不住,在屋里踱步。 人报:“微家三小娘子来了。” “快请。”嘉定侯自己都下意识地往外迎了几步。 “况伯伯安好。”微飏假模假式地给嘉定侯行礼。 看见她沉静的样子,原本满腔浮躁的嘉定侯也稳了稳神,含笑让她坐下,令人上了酸酪饮子和小坚果。 这才让闲人退下,问起了微飏:“最近跟锦王桓王他们可有联系?” “昨儿才去了一趟桓王府喝茶。”微飏一脸乖乖的样子。 嘉定侯心头一喜,脸上便放松了三分,手指屈起,敲了敲桌案,亲切笑问:“康王在宫里读书,你又没有玩伴,可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呀。就是喝茶。”微飏鼓起了腮,“我娘嫌我多管闲事,已经关了我好几个月了。我再不敢问别的了。” 呃?! 嘉定侯有一丝尴尬。 朝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套话,似乎……不大好。尤其是人家的娘亲还明摆着不乐意的情况下。 可是,这件事,毕竟关系着两府。 不,是三个府邸! 若是真闹出来,岂不是正好给了朝廷削掉三个爵位的借口?! 皇帝再念旧情,抵不住还有太子,还有皇后,还有皇子、皇孙们—— 一念及此,嘉定侯再也按捺不住,笑得越发亲热,把一碟子蜜煎核桃往她跟前推了推,道: “其实也不是我问。 “你知道慎国公么?他当初对先文惠太子最忠心,如今桓王回来,他满心想亲近,却又怕犯了太子忌讳。 “昨儿我们一处吃酒,是他问的。你跟我说说,我也好跟老友有个答话。怎么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沟里翻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嗯……………… 微飏歪头看天很久,才说了一句话出来,险些噎死嘉定侯: “不然况伯伯您就告诉我,您到底想知道什么,然后我来跟您说,我知道多少,您看怎么样?” 深呼吸。 拳头不能硬。 这只是个八岁的小娘子。 熊孩子,而已。 “好吧。你大伯父的岳父,现在兵部任库部主事的那个,手里似乎不大干净。”嘉定侯试探着说道。 微飏伸手在坚果碟子上空指了一圈儿:“天下的乌鸦,竟然不是一般黑的吗?” 这个! 嘉定侯叹了口气,双手撑住了膝盖,想了一会儿,直话直说:“这件事其实,搅进去的人,有点儿多。 “你们家,你伯父的岳父,是绕不过去的一个。 “当初他进兵部,是我托慎国公跟他儿媳的兄长郭茂,也就是现在那位兵部侍郎,打了声招呼。 “如今,那位郭侍郎,也绕进去了。 “我听说,兴许,整个兵部,就没几个干净的。” 微飏看着他,眨眨眼:“如果贪的不多,那就吐出来,自首。如果贪得很多,这个时候再说这种话,当天下兵将们是什么?白痴吗?” 说着,眯了眼歪头看嘉定侯,“石磐姑姑跟我说,侯爷您爱兵如子?!” 嘉定侯顿时老脸通红。 深吸一口气,脸上热意褪去,沉声道:“我再找郭茂谈一次……” “这事儿慎国公知道吗?”微飏截声问道。 嘉定侯愣了一愣:“这……郭茂直接找了我……” “他找您做什么?拿焦某威胁您?让您帮着探听内幕?通过,我?!”微飏的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嘉定侯的脸色顿时一变。 微飏在他脸色变色的时候便往后靠在了椅子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况伯伯,真是天下承平太久,您这脑子,锈住了罢?”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小河沟里,还翻不了我况某的船!”嘉定侯铁青着脸,袖子一摔,蹭地站起,就要出门。 微飏哼一声:“您这是急着去跟人家对质,顺便把我卖了吗?” 嘉定侯一僵。 见已经劝住了他,微飏心下安定了,再哼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出门:“去找霏姐姐玩咯!” 门外,几个小厮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翠微则站在另一边,含笑抿唇,腰背挺直。 一个小厮见她自己拉门出来,忙看了一眼屋里的嘉定侯,然后笑着欠身:“那小人送您到二门前。” 陪着微飏往里走,翠微慢慢地跟在后头。 “你们侯爷最近脾气不大好罢?”微飏跟小厮闲搭话。 小厮不敢说,只陪笑:“春日肝火都盛。八成是最近小人的手艺不好,侯爷菊花茶喝少了。” “劝劝。有什么可气可急的?天又塌不下来。”微飏漫不经心、嘻嘻哈哈。 进了内宅,高夫人正发愣。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外书房传话进来说,一会儿阿芥小娘子要来跟霏姐儿一道用午饭,让她搞一桌丰盛的。 微飏上门,自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是,又出事儿了? 上回那事儿,自家霏姐儿得了脸面,而自己的族弟却受了牵连。娘家那边可是阴阳怪气了一回。 然则,高成自己却说这是个好机会。除了中规中矩的年礼,甚至连前儿三月三,都大老远从江南捎了些新笋回来。专门送了自己这里,“请姐姐姐夫尝个鲜”。 所以,这是事儿,还是,又一个机会? 富贵险中求! 原本应该二月初赶回祖籍、给先老夫人做五周年的和国公府,今年却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是要赶清明节? 可惜一直都没能找个人问准了信儿…… 高夫人正胡思乱想,微飏已经进了院子,欢快地喊:“高伯母在吗?我来请安啦!” 一听这个喜庆的声音,高夫人便不自觉绽开了一个笑容:“在在在!快进来!” 微飏跳进了屋,标标准准行了个万福大礼,笑道:“就给您拜年时见了您一面,这都三个多月了,我可想您啦!” “哎哟,这小嘴儿甜的哟!”高夫人笑开了花,忙欠身一把拉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看又捏: “瘦了!可也结实了!跟我们家那俩差不多!开始练功了是这样的!你等着,抽条儿可也快了呢!明年再看,保准你长高一头!” 说着,又笑让人叫了况之华和况雨霏姐妹来,想了想,又让人去请微琅:“你们姐妹也许久不见了罢?” “嗯,我娘禁了我的足,连大姐姐回家都不让我见的。”微飏拉着高夫人撒娇,“您帮我跟我娘说说,以后别拦着我出门了。 “就今天我来侯府,还得是侯爷亲自让人去找我,立等着带我一起出来。我娘抹不开面子,才答应的。” 高夫人叹气,摸摸她头上的小金蝴蝶:“你娘也是为了你好。安生在家呆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实在憋不住了,就悄悄从角门来我们家找霏姐儿玩。或者让她过去陪你,也使得。” 哟?自家这位精明的母亲,竟然这么早就打通了联合战线?! 微飏心里不由得又反省了一回。 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原身的这位亲娘。 “哦,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娘一声,你们老太太的五周年,是怎么做的?”高夫人索性跟微飏打听。 微飏乖巧地笑一笑:“我不是禁足吗?就给祖母抄经。” “你?抄经?”高夫人睁大了眼睛。 微飏点头:“地藏经和法华经,完完整整地,各抄了一遍。我娘拿去供了大慈恩寺,做了一场法会。” 顿一顿,添了一句,“大伯娘年后就忙,祖父让我娘操持的。听说大姐姐来家知道了,跟大伯娘发了脾气。” 这是在自己面前丢了好大的面子,又羞又气,所以才没告诉自己。 高夫人了然点头。 微飏眨眨眼,接着又道:“不过,我昨天听见我爹和我娘商量,在京城做了法会也觉得心里不安。 “眼前就是清明节,到时候国子监休沐十日。想让我和哥哥趁那个时间回去一趟呢。” “果然如此,那就让你大姐姐大姐夫跟你们一道回去。”高夫人接口便道。 微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倒想让大姐姐同行。不过,我爹说,他走不开,大伯父却没什么差事。 “说不准会让我大伯一家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回去。”说着往旁边一倒接着撒娇,“哎呀,这些事我哪知道?! “您让大姐姐回家去跟大伯娘商量嘛!她们母女,说什么不好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阴险狡诈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就这么一推六二五了? 高夫人看着这条小狐狸就想笑。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好了。 一时微琅和况家姐妹来了,彼此见了礼。 况之华跟高夫人一模一样,过来比比微飏的个头儿,又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小腿儿,笑了点头: “行,是下了真功夫了。这就好。” 微琅抿着嘴笑:“我瞧着大妹这架势,倒跟阿娘像了个十足十。” “我正想说呢!我刚进来,高伯母就这样,这样,一样一样的!可见是亲母女了。” 微飏跟着大惊小怪,然后冲着况雨霏挤眼,“霏姐姐,你是不是抱来的?怎么你就不像高伯母?” “你这小坏蛋!一朝不犯坏,你就过不了日子是不是?”况雨霏才不跟她废话,知道她练了功结实了,上来直接把她摁倒在榻上一顿揉搓。 微飏被她挠得笑岔了气。 高夫人看着她们小姐妹亲密,开心得拍手大笑,又忙命人拽开了:“我们霏姐儿随她爹,倒真是像我像得少。”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吃茶,一会儿又一起用了午饭。 高夫人留了微琅说“家务”,况家姐妹便跟微飏出来,且去花园子玩。 微琅走在后头,侧脸打量一打量翠微,笑了笑,问她名字,又问年纪来历,见她说话清晰、不急不徐,便向微飏夸奖: “你这侍女好。又从容又稳重。可见服侍的人都随主子。” 目光一溜小蓝,没再往下说。 小蓝只觉得嘴里发苦。 大小娘子是真不知道这个叫翠微的侍女到底是有多凶残! 她才不稳重呢! 微飏嘻嘻哈哈:“我出门多,又常淘气,我舅舅才给我找了这么个侍女周全我。 “像华姐姐和霏姐姐,一出外都是循规蹈矩的,哪里像我这么费事?自然听话伶俐就够了。” 这倒也对。 况之华轻易地便被洗了脑。 三个人在花园散了食,况之华便自己回了房,让了两小自己去玩,又叮嘱:“万一有事先问我。我解决不了咱们再去聒噪母亲。” 况雨霏巴不得一声儿,赶紧拉着微飏回了自己那。 进门便翻箱倒柜,先拿了一套新做的春衫给她看:“你给我的料子,我和姐姐一人做了一条裙子!” 哦,原来是那匹折枝花鸟纹的绯红锦,又轻又软,色彩艳丽,纹理细腻,图案清晰,行动间显得格外活泼靓丽。 “这个花样你穿正好。”微飏笑着看翠微,“我当时还怕老气,翠微却说必是好看的。” 况雨霏随手拿了梳妆台上一对珍珠耳坠塞给翠微:“谢你替我挑了匹好料子!” 翠微红着脸道谢。 “你还没见呢!我姐姐穿着才叫真好看。我娘当时眼睛都亮了! “前儿三月三,天还有点儿冷呢,我娘就逼着我姐姐穿那个出去踏青。 “还说,这颜色,到了青山绿水之间,最鲜活的。”况雨霏撇撇嘴,“又说不让我跟着,显见得是要给我姐姐相亲。” 微飏一愣。 糟,大嫂要飞! 忙问:“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我姐转天就病了,三月三压根没出门。她才刚好起来。从新裙子做好,你还是她见的第一个外客呢。” 况雨霏有些惋惜地摸了摸那裙子,命放起来,依依不舍:“又没出门的机会,我也舍不得穿。” “别放啊,赶明儿你长高了,穿不得了,岂不更可惜?”微飏忙笑,“春光正好,华姐姐又没事儿了,让高伯母赶紧带你们出去玩啊!” 况雨霏接着撇嘴:“我娘说,等寒食清明罢。还嘟囔说:倒是正日子。 “我娘一门心思要给我姐相看,我姐又不想去。到时候有了不是,都搬在我身上,我才不去填限呢。” 可若是你不去,你姐姐就要受罪了。 微飏想了想,趴在她耳边悄声问她:“华姐姐为什么不肯去相亲?” 况雨霏愣住。 她不知道。 “嗯,回头我问问。” 要是阿芥不说,她都没想到这里。 对呀,姐姐转过年来已经十五岁了,眼看着就要行及笄礼了,为什么会不肯相看呢? 这可是大事儿,得问! 两个小人儿默契地换了话题,谈谈说说,又正经地卸了裙子换了短褐较量一番。最后竟打了个平手。 况雨霏的胜负欲被激发了,立时发誓:“打明儿开始,我也要每天早起练功!” 各自盥洗了,再坐下来时,外头有人来请微飏:“侯爷说,得了饼好茶,听说阿芥小娘子擅茶道,请往书房一试。” 况雨霏一听就知道有事儿,立即表示:我不吵,走你的。 微飏歉意地笑一笑,跟着到了外书房。 嘉定侯脸色铁青:“原来是锦王已经开始查他们,他们坐不住了。 “打量着法不责众,又琢磨先二皇子诚王殿下一辈子不会说谎,他那儿子未必投靠得住。 “所以才怂恿了我,想让桓王殿下把这个案子接过去,又因中间干碍着你、你们家和我们家,说不准便会不了了之。” 这个想法,倒是跟自己的推测出入不大。 “那他们到底贪了多少呢?”微飏微微笑着,看着嘉定侯那张越发阴沉的脸。 嘉定侯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双拳紧握放在桌案上,身子僵硬得像石像:“他说,太久了,记不住了……” “那就是,不计其数。”微飏轻笑一声,如山泉石上,冷意十足。 嘉定侯哼了一声:“打得一手好算盘,自是要比旁人再多挣些!” 又正色对微飏道:“此事是我上当,险些稀里糊涂地将阿芥拖下水,是况伯伯欠你一个大人情。” “况伯伯不欠我,是我家拖累了您。如今此事,您看,该怎么办才好?”微飏显然有些无措。 指点旁人时智计百出,轮到自家事手脚惊慌。 嘉定侯看着微飏的目光终于流露出一丝有趣:“你莫管了。” 嗯?! “有人出手了?”微飏情不自禁地瞪圆了眼睛。 这是谁这么虎? 大家都在彼此试探着呢,怎么就开始正式搞事了?! 嘉定侯犹豫了一瞬,还是告诉了微飏:“我刚听说,班侯请旨入宫,请见崔贵妃。” 所谓的请见崔贵妃,说不好就是要跟皇帝告小状了。 大概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微飏哼笑一声。 阴险狡诈的梁半朝! 你胆子够肥的,居然连班信都敢利用,你等他回过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回乡祭祖去喽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事情进展得极快。 第二天下午,班信刚出宫,崔贵妃极为少见地请长公主进宫一叙。 等长公主出宫,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向京城宣布,长公主府要办今年得第一场花会了,遍邀京城的小娘子、小郎君一聚。 第二件事,便是去了善国公府。紧接着,崔莹的母亲申氏急派了心腹婆子回了趟娘家。 所以,这是要给崔小娘子说亲了? 班侯不会连这种事都管了罢? “大约只是跟班侯闲聊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早逝的女儿,连带着想起了崔小娘子,而已。”这是微飏拿来糊弄微环的。 如今是三月中,如果真要清明回乡祭祖,此时开始准备已经有些晚了。 为了跟林氏表达清楚自己并不是热衷于掺和京城这些隐私乱事儿,微飏从嘉定侯府回到家里,就把自己跟高夫人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林氏: “高夫人当即便留了大姐姐说话,想必是要问究竟是谁陪着我和哥哥回乡祭祖更妥当些。” “自然是你大伯父、大伯娘陪着你们更妥当。”林氏张口便道。 如果女儿肯躲开这个是非之时、是非之地,她自然是千肯万肯。别说只是回乡祭祖,哪怕是微飏说出要跟着林家的商队全国走一圈,她都同意! “可是大姐姐十分思念祖母,说不准会回来跟大伯娘闹腾。”微飏叹口气,“当然,顶好是都走……” 说完,微飏告辞。 林氏透过窗子,眼睁睁看着她慢慢地走出自己的院子,低下了头。 荀阿嬷和软着劝:“小娘子就是早慧,年纪小,心眼多,陛下又手把手地教,自然见地不凡。 “早年间我听过一句话,娘子细想:您想把她养成个兔儿,可旁人却当她是猛虎。 “果然有朝一日有人拿着对付猛虎的招数来对付她,她却只是个兔儿,那还能有个好下场吗?” 林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手帕堵住嘴,呜呜地闷声哭了起来。 “娘子,这是好事啊……”荀阿嬷无奈地叹气。 人家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偏她们家娘子与众不同,死活不想让女儿出色。便出色了,也想打压回去。 这哪儿是说变庸常就能够变庸常的事儿啊! 上头还有位开国的皇帝虎视眈眈看着呢! 他老人家看中的小娘子,你竟敢心心念念只想把她藏起来?你这不是跟天子对着干吗? 都说是牛不吃水不会强按头,可实际上呢?你不吃试试! 荀阿嬷看看倒在榻上默默流泪的林氏,再叹一口气。 她家娘子啊,自幼就执拗,让她拐过这个弯儿来,难着呢。 微飏回了蕉叶堂,让人打听着外头的消息。 到了晚间,果然石蜜一溜烟儿跑进来,神神鬼鬼地跟她咬耳朵:“大小娘子回来问祭祖的事儿,焦大娘子不想去。 “可大郎君说,若是他们夫妻不回去,那就等于是让咱们二小郎君代表和国公这一支了。他不肯。 “一家子吵起来了。二小娘子也不劝,问准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跟去,就回屋研究琴棋书画去了。 “国公爷听见了吵闹,让他们都去正房,还把咱们郎君娘子也都叫了去了呢。” 微飏眼睛发亮,赞一句:“好!再探!” 石蜜一溜烟儿又跑了。 正巧石磐进门,两个人错身而过。 “这丫头,什么事儿这么兴奋?小脸儿都红了。”石磐嘀咕一句。 微飏笑着看她,扯开话题:“说起来,石蜜最近打听事儿的功夫可是见长。敢是姑姑一身的斥候本领,教了她了?” “我那点儿微末功夫,早就撂下了。”说到这个,石磐多少有些不自在,“何况,我只是个兵,听话做事而已。” 微飏只要她不追究石蜜去做什么,对她这个状态倒不在意,笑着问:“姑姑出去逛了一下午,怎样,韩易他们有话往回传么?” “并没有。如今他们的消息都走小四那条线。”说到这个石磐就翻白眼,“以前,宫里的消息都是给我。 “现在倒好,只要千山手里的东西,几乎全都从小四那边走了。” 微飏挑了挑眉。 舅舅那边正在训练的人,恐怕消息也要从韩易和虞小四那边走,看来石磐姑姑有些寂寞了。 得给她找事儿干啊,不然她就该出去找事儿了。 “姑姑,我早就有一件事想要烦你去做,当时咱们是缺人手,后来是没空。现在终于腾出手来了,我可就正经跟您说了。” 微飏一脸认真。 石磐忙也认真倾听。 “您还记得大燕么?” “记得。她被抓住的那天晚上,我瞧见了府上四个人的异动。”石磐点头。 微飏道:“对,就是这个事儿。” 石磐立即点头起身:“我明白了。你病着还被大燕撺掇着出门这件事儿,咱们一直都搁着,一则是因为人手不够,二来是实在没有方向。 “如今我有空了,外头也有了能帮上忙的人手。那些人只怕一直也都对和国公府没安好心。 “我这就去查。你放心。” “还有!姑姑别忙。”微飏看她转身就要走,忙叫住她,“我家里怕是最近要回乡祭祖一趟,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你想让我去吗?想的话我就跟着,不想的话,我正好留下帮您查这件事。”石磐坦率地看着她。 微飏想了想,道:“这样吧。如果我回乡的事情宣布了,那四个人里有跟着我的,那您就也跟着。如果他们竟都留下了,那您也留下,可好?” “好!这样最好!”石磐痛快地点头,去了。 微飏松了口气。 前世诓自己出门的是大伯父。 这一世是大燕。 若只是大伯父,大燕怕不会被拿住了家里人威胁。 所以,只怕即便是大伯父的身后,也一样站着什么人。 这个人,跟焦家,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微飏想着,扬声叫翠缥进来,让她去打听:“去年冬天,我出事之前,家里可有什么关于家里大人的流言?” “关于什么的呢?”翠缥有些发懵,“老公爷的爵位是给大郎君还是二郎君的流言一直都没断过。 “您说的是这个,还是旁的什么?” “嗯……那我和二姐姐的婚事呢?” “那个啊……奴婢去打听。” 第一百六十章 不如釜底抽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临睡时,石蜜终于回来了。 微飏迎着她问:“定了?” “定了。大郎君大娘子带着大小娘子和姑爷、二小娘子、二小郎君和您,一起回去。” 石蜜擦着汗,眼睛亮亮的,“小娘子,您去太原,带着我罢?您看,我可管用了!” 微飏笑倒:“好,肯定带你。” 第二天一早,练功完毕,微飏就接到了林氏的通知:收拾东西罢。 午后微隐回来,命微飏去书房见他。 自从端方帝找微隐在外头谈过那一次之后,这位钢铁直男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里的小女儿,所以竟许久都没有单独跟微飏说过话。 这回却是郑重其事地将此次回乡祭祖的事情托付给了她: “你大伯一家,不消说,不闹些歪的邪的简直就过不了日子。 “你大姐夫倒是个明白人,可又不是咱们家人,上头再顶着岳父岳母都在场,他等闲不会轻易开口。 “你哥哥就是个傻子。 “阿芥,爹爹就都指望你了。 “你带着尚仪姑姑,既是天家给你和咱们家的体面,关键时刻也能借着这个品级官衔压住你大伯他们。 “我跟你祖父说好了,老周管家跟着你们一道回去。家里的人头事体风俗习惯他都熟悉,你有不确定的,只问他就好。” 微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祖母五周年的正日子咱们没回去,就已经不好再大张旗鼓。这一趟咱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正是!”微隐松了口气。 聪慧的小女儿不想搞事情,那可真是太好了! 微飏歪着头看他,娇憨问道:“清明休假,您在衙门也已经稳当了,再多请上几天假,咱们家一起回去不好吗?” 既然知道微佑一家回去必定闹妖,干嘛不索性自己回去呢? 微隐无奈地笑一笑,摇摇头,没作声。 “您不说我也知道。大伯父必定是怕您回乡祭祖,在族里就显得您才是咱们家这一支的话事人了。” 微飏哼一声,两只已经有了些力气的小手从笔筒里抽了一根新开不久的大楷狼毫,一根一根往下拽毛。 微隐忙从她手里抢救下来那支新笔——湖笔,贵得很——瞪了她一眼,才小声喝了一句:“知道还问!” 微飏捂着嘴笑。 “行了!明儿我跟你况伯伯说,咱们家这边没什么得力的人手,让大姑爷多带几个随从。 “我知道你那有几个机灵能干的侍女,都是你舅舅送来的。你都带上。回头她们也能看住了……咳咳。” 微隐自以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意思是:你懂得! 乐不可支的微飏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懂得!” 回到蕉叶堂,微飏手一挥,宣布:“翠缥翠微、石蜜春辰,再去我娘院子里叫上青粲,收拾行李,都去!” 待到消息传开,石磐来告诉她:“马房的那个要跟着。” 微飏笑一笑。 这就对了。 “姑姑去跟嘉定侯打声招呼吧。咱们的人要扮成客商跟着,请大姐夫不要驱赶。” 石磐疑惑:“那为何不索性令他们扮成嘉定侯府的家将?” “我怕大姐夫眼馋。”微飏做个鬼脸。 石磐一口呸过来:“我当初在侯爷手下,不过是个数不上的小兵。不过因为是个女子,所以有些事情比旁人方便,才混了个名声。 “千山弄过来的人里,也就是老韩他们几个算是拿得出手。不过那几个人老成精,你们家大姑爷还未必能看出来。 “其他的,你白给人家,人家都得琢磨养着亏不亏!” 微飏哈哈地笑:“那行,姑姑去说一声,让韩叔带上十个人,跟着咱们出门。要好手。” “一趟祭祖而已。侯府还带着人,还有我,还要好手做什么?”石磐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要去太原搞事情吧?!” “姑姑难道没问过桓王他们是怎么回京的?”微飏奇怪地看着石磐。 石磐下意识地回答:“从幽州,先到云州朔州巡边,然后去五台山礼佛,再到太原……” “红袖跟我说过,桓王殿下从太原往京城这一路,可算不上平安无事。若不是带上了五百铁甲护卫,他和七殿下都未必回得来啊!” 微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伸手敲敲桌子,“姑姑竟不知道?那,陛下也不知道!?” 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的石磐转身,一个踉跄。自己扶住了门框,定了一定,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微飏挑了挑眉。 emmmmm……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啦! 小毛贼自然是有的,山匪也是有的。 尤其桓王殿下不知是不是为了卖惨,还带着他的五百布衣护卫,特意沿着吕梁山脉一路往南。 沿途真不知到底剿了多少匪、练了多少兵。 可惜,他幽州牧带回来的骄兵悍将实在赫赫善战,五百人都快到渭南了还个个生龙活虎的。 桓王殿下这才只好化整为零,只带了百十人,臊眉耷眼地进了京城。 所以这一路上的事情,在端方帝跟前都含糊了过去,没敢多提。 如今却被微飏靠着从红袖口中掏出来的这些零散故事串了起来,故意扭曲成了另一个惊心动魄的回京之路。 也把实心眼的石磐姑姑狠狠地吓了一跳。 丝毫没有半分愧意的微飏叫了翠缥来问前日让她打听事情的进展。 翠缥的打听没有结果。 这也在意料之中。 微飏没有追究。 总之,这件事必定是跟端方帝泄露了要将自己嫁给桓王的打算之后,才令人起了意的。 且看焦家罢。 她从几边使劲儿,竭力促成这次微家的出京之行,就是给焦某留了个空子,现在就看他懂不懂得往里钻了。 和国公丝毫没感觉这是自家的大事,还是该干嘛干嘛。 倒是嘉定侯听说之后,大吃一惊,忙亲自来了国公府,美其名曰找微隐说话,实则直接拎了微飏出来责问: “事到临头,你怎么跑了?!” “我跑不跑的算什么?我把大伯娘一家子都带走,焦某就再没了可以哭诉耍赖的地方。案子闹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 微飏睁大眼睛,“难不成您还认为我会留下来帮着他遮掩求情不成?” 嘉定侯语塞。 倒还真是。 只要微飏不在京城,哪怕是和国公念着儿女亲家的情分,想要求情,他也不敢直接去找陛下!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微飏耸耸肩,“他们想要用焦某拿捏我们家,我门缝儿都不给他们留!” 听得满脸振奋的嘉定侯丝毫都没察觉,微飏正在忽悠他。 唉。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只要不作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启程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二 长公主府的花会则定了在三月二十一。 况雨霏挺无语地来送微飏:“你可真会躲!我还想着,寒食踏青的时候,叫上你跟我和姐姐一起,我娘就不好意思给我姐相亲了呢。” “得了吧!那种热闹我要是敢凑,我娘能抽死我。”微飏嘻嘻哈哈,又答应给她带太原的特产。 而石磐匆匆来去了几天,终于在临出发前三天直瞪瞪坐到微飏面前,虎着脸,敲桌子:“道歉!” “啊,姑姑对不起。”微飏怂得连磕巴都不打。 酝酿了整夜的石磐一股劲儿顿时泄了个无影无踪,哭笑不得:“小娘子,下官的险些被你吓出心疾来!” “放心吧,不会的。”微飏体贴地拍拍她左胸口,“心疾这东西,要不然就是天生的,要不然就是各种作息不规律、生活不健康造成的。 “姑姑自从跟了我,再也没有担惊受怕,基本上每天就是练练功喝喝酒,断不会病变出个心疾来的。” 石磐彻底认输。 接着桓王和班侯都要给微飏践行,约的日子还撞了车,索性一起坐坐。 “要给你派几个人吗?”桓王问,班信也跟着看她。 微飏摇头,笑道:“收了你们的人,陛下明儿叫我进宫,也派人,我是不是还得收?那我这排场,简直比公主都大了。” 让她一提醒,桓王忽然想起来,不由得悻悻往后一靠:“明天长公主府的花会,你定是不去了的。” “怎么?你要去?”微飏讶然,然后咯地一声大笑起来,伸手抓住了班信的肥胳膊: “您好好地进宫说话,怎么招惹出来这么件子破事儿?看把咱们桓王殿下给愁的!” 班信不以为然地劝桓王:“你都快行冠礼了,也该定下来个妻房了。小七还小,你不能让他在一个女人都没有的家里长大。 “何况,你爹娘也在天上看着。延续他们血脉的事儿,你祖父也不会允许你拖太久的。” “小姑父,我父母在天上看着,您父母怕是看得更久了罢?您怎么不成亲呢?不如明天你陪我一道去?!”桓王恶狠狠地看着班信。 微飏看着他两个对催婚,笑得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哎哎!”梁擎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泡茶泡茶!偷懒可不成!快着,我等着喝呢。” 班信一个眼刀瞬间丢了过来:“自己泡!支使一个八岁的孩子,你可真有本事!” “九岁。翻过年来了,她九岁了。”梁擎还想争取一下,“琴棋书画诗酒茶,她只会这一样。 “再不给她机会练练,她连这个也不会了。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她不用!”班信和桓王异口同声。 梁擎皱了眉,来回看看两个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回头看托着腮笑吟吟的微飏,哼一声:“看什么看?泡茶!” “好。”微飏笑得一嘴白牙都露出来,换到茶台后头坐好,招手叫班侯,“还没给您泡过茶呢,您来试试就知道了。” 班侯半信半疑,却见桓王已经自动自觉地走过去在微飏对面坐定,也变跟着过去。 自然,一轮茶喝下来,班信立即表示:“我这就让人给四川那边带信儿,让他们送好茶来。” “还有杭州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跟他们说,我要芽尖、嫩叶,散茶,不要梗子更不要压团。”微飏立即仔细提要求。 梁擎眼巴巴地看着班信:“侯爷一定照着她说的去要。” 班信认真点头:“必定会的。” 践行成了品茶会。 说说笑笑,班信随意地告诉他们:“听说善国公已经进宫两趟了,一趟去见了贵妃,一趟去请见了陛下。” “皇祖父跟我提了一句,还感慨说善国公宝刀未老,眼睛跟以前一样,不揉沙子。”桓王弯了晚嘴角。 班信心怀大畅,往后靠到椅子里,小口啜饮金黄的茶汤,笑道:“成了。” “这才开始。”桓王看一眼微飏,“真不用帮忙?” 微飏正注水。屏息静气,双唇紧闭,眼睛盯住茶碗。 铁壶沸水细细一条线,精准无比只滑入茶碗内壁的某一个点处,碗内的茶叶慢慢浮起,丝毫不见翻滚之意。 水八分,停。 微飏这才取盖篦汤,口中缓道:“不用。人多,会打草惊蛇。” “还有,我手里暂时没有得用的人,你那边,还得盯着点儿锦王。他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变数。”班信嘱咐桓王。 梁擎慢条斯理开口,恰好抢在桓王之前:“我们不盯。这件事跟咱们谁都没关系。咱们谁都不盯。” 微飏撩起眼皮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梁擎挑眉,满眼警告:“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如班侯阴险。” 看在前世盟友的份儿上,不拆穿你了。 微飏端起公道杯,给他三个人挨个儿分茶:“你没懂侯爷的意思。 “他说锦王是变数,盯着他不是保护他,而是万一他想跳出来坏事,就一砖拍晕他。” 班信歪着嘴闭着嘴笑,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夸微飏见事比梁生还明白。 梁擎放了心,但还是瞪了微飏一眼。 微飏笑着转向班信:“可班侯也杞人忧天了。 “锦王当初能直接堵住贾某那一大片庄子,又查出关押人的酒馆客栈,并不完全是桓王殿下放给他的消息。 “他根底上是个极敏锐极能干的人。不然,兵部的这个案子,也不会从他眼里被瞧漏了。 “以他的本事,只要不作死,自保是完全没问题的。 “梁先生说咱们最好别露了行迹,是因为但凡让这位殿下揪住一丁点儿消息,他可绝对不会给咱们留空。 “我跟你打个赌,他但凡知道这件事之中有桓王殿下的影子,他第一时间,必会通知太子。” 微飏笑得冷气森森,“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咱们既然不打算站到台前让人惦记,那就一定别为了中山狼,把自己给献祭了。” 班信沉吟片刻,叹口气,点点头:“我在千山庄子上住着的时候,顺便查看了他的庄子附近,发现很多啊。” 三个人都看他。 班信顿住,想了想,还是没仔细说,只暗示了一句:“就是阿芥的话,只要不作死,他自保是足足够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御赐小金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四个人最后的一致决定:不管锦王,爱咋咋。 临散去,班信和桓王一递一个地嘱咐微飏:“旁的都是虚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再大的事儿都是小事儿,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万一遇险,你谁也别管,找地方躲好。我们肯定会去找你。” “不要轻易信人,也不要轻易用人。石磐肯定没问题。但其他人……” “你舅舅给你的人都要留三分心眼儿,记住了没?” 应付完了那两个,微飏满眼恐惧地看着迎面走上来的梁擎。 一伸手,一个小小的市卖宝蓝绣金丝如意的荷包。 “玄都观老张听说你要出门,给你画了一道护身符。”梁擎把荷包丢进微飏怀里,嫌弃地看她一眼,“早点儿回来。” 走了。 他最近果然在跟僧道打交道。 所以才警告众人不要去盯锦王。 否则,太容易被发觉,反而会打草惊蛇,是这个意思? 微飏看看手里的荷包,勾了勾嘴角。 然后把荷包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脖子上。 上了马车,微飏吩咐尹叔:“把我送到西市的茶楼,然后让韩易来一趟。” 石磐挑眉:“你现在出门肯定有人盯梢。不怕老韩他们被发现?” “家里有四个呢。该发现的早就发现了。”微飏莞尔一笑。 何况,有些话,她觉得在家里说,别扭。 茶楼上的雅间安静又舒服。 石磐看着屏风后头那个可以随便横躺的大床,觉得的确还是在外头谈事儿的好。 微飏看着她舒服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简直要笑倒。 “奴婢还不知道原来石磐姑姑这样有趣。”翠微看着店伙计上了茶点,惊异地小声跟微飏说笑。 微飏也笑:“姑姑其实很是天真烂漫。先皇后娘娘把她保护得很好。” “不是应该姑姑保护先皇后娘娘……”翠微脱口而出,忙又噎住。 石磐懒洋洋的声音在里头响起:“小丫头片子们,又偷偷说我小话是不是?!” 正说着,外头有人叩门。 一长两短。 翠微笑着上前:“何人?” “在下。”韩易的声音。 翠微打开门:“韩爷请。” “加上我一共是十一个人,已经分批进了嘉定侯府。侯爷避嫌没有见我们。世子是个敞亮人,见了我们一面,赞叹了几句,就走了。” 韩易先回禀正事,然后才叉手问:“不知小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让你们跟着究竟做什么的,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记着。” 微飏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做事的时候,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大姐姐发现了,求了我大姐夫来说情,你……” “世子爷是个明白人,他不会的。”韩易恭敬地看着地面,打断她的话,“我们虽然没打过交道,却知道侯爷治军的规矩。 “世子爷再没上过战场,这些规矩也不会不守。小娘子只管吩咐事情便好,其他的腌臜过程,您不用管。” 微飏定定地看着他。 韩易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千山吩咐过,小娘子看似英明睿智,其实心软多思。 “我们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刀头舔血过了小半辈子,我们自有我们的手段。您不要问,也不用知道。 “您才八岁……” 说到这里,韩易有点儿说不下去了,抬头看了微飏一眼,目光中不知不觉含上了一丝怜悯。 是啊。 她才八岁。 “八岁也是主子。韩爷,你把小娘子的话听完再驳。”翠微在旁边轻轻地点了一句。 韩易一惊,忙又重新低下头去:“是。听小娘子吩咐。” “你就把大姐夫捆好了堵住嘴,让他在旁边听着看着。” 韩易愕然抬头:“呃?!” 这自然是微飏临时改的口。 “韩爷虑的是,我以后不会事事都插手了。”微飏眉眼带笑,“还有我家那个二姐,她的鬼心思多。你们要重点防着她些。” 韩易低头答应。 “咱们出发前,况侯一定会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爹爹。等咱们回程后,况侯和我爹一定会趁着我没稳下神,突然叫了你去问话。” 微飏看着他的头顶,“知道怎么答么?” “临时发现,小娘子迫不得已,紧急决断。我等劝了,因有石磐姑姑在侧想帮,劝不住。”韩易简单地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 和国公府著名黑锅帝石磐在屏风后头的大床上懒洋洋翻个身:“翠微,去给我点一份最贵的酥油鲍螺来!” 翠微抿着嘴笑:“是。”看了微飏一眼,果然出去点了两份。 “要告诉我爹和况侯,我家大伯父和大伯娘,早就知道。但大姐姐和大姐夫都是蒙在鼓里的。”微飏缓缓说道。 所以,不论是否真的如此,都要这么说——?! 韩易低头答是。 “就这些了。翠微点了两份鲍螺,韩叔下去拿上一份,回去给小孩子们打打牙祭罢。”微飏表示就这么多。 韩易告退而去。 石磐这才在里头出声问道:“小娘子想借着此事,做什么?” “我要国公府。”微飏抬头看向窗外。 攘外必先安内。 如果后院里总是埋着一颗雷,虽然未必能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终归让人心里不舒坦。 端方帝听说国公府大队人马回乡祭祖,沉吟半晌,摇头叹气,却没有让微飏进宫,只是命千山亲自去送了些礼物,又给了微飏一柄小金刀: “是朕随身的物件,旧的。嘉定侯认识。万一有不长眼的聒噪你,拿了出来,如朕亲临。” 临出发,嘉定侯看见那柄被微飏堂而皇之佩在腰际的小金刀,果然大吃一惊:“这不是陛下……” “正是陛下御赐。 怕我遇上麻烦,让我拿来震慑不开眼的泼货们。”微飏笑盈盈的,大大方方摘下来单手擎给嘉定侯看。 石磐见他真的情不自禁要伸手去接,咳了一声:“陛下有口谕:此刀御赐,如朕亲临。” 嘉定侯手一抖,急忙路边就要跪倒。 见他如此作势,吓得众人忙都要跟着跪。 微飏便急着乱挥手:“好了呀!皇帝爷爷就是给我防万一的!这跪来跪去的,还走不走了?” 众人这才惊魂暂定。 微飏泰然自若地把刀佩回去,笑一笑:“阿爹阿娘保重,我们走了!”钻进马车。 林氏站在微隐身后,手里扯着帕子,心情复杂。 是。 她的女儿已经是头猛虎,再也变不成小白兔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怕了,盼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佑带着女婿况瞻和侄儿微诤,还有周管家骑马,微琅、焦氏带着微环、微飏和石磐,共三辆车,加上各家的婆子丫头共三辆车,随从护卫们各自骑马,加上驮着行李的叫驴骡子和看护的马夫们,迤逦近百人,浩浩荡荡上了路。 才出了京城不远,焦氏就嚷嚷头疼:“环儿去你姐姐车上坐着去!我要躺一躺。” 微环只得换了地方待。 正好微琅一个坐车无聊,正琢磨是叫微环还是叫微飏过来陪自己,自家妹子就嘟嘟囔囔爬了上来,顿时笑开了:“我正想你呢,你就来了。” “阿娘说头疼,嫌我吵。坐马车不腰疼,头疼,真是的。”微环抱怨,“本来还说我必不用来的,结果忽然就变成必须来了。” “你不来,祭祖这一辈举香的时候,底下站着的就只有二房的两个了。爹怎么甘心?”微琅笑着安抚她。 微环哼道:“不是还有大姐姐?” “我已经是外嫁女,只能观礼。”微琅有些伤感,“咱们家自从搬到京城,唯有二叔娶新妇和生长子时,他们回去过。 “咱们大房竟从未回去过一趟。你和阿芥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上族谱。这一趟你若再不来,又是二房家的两个,怕是族里也会说话。 “太原城富庶得很。咱们回去办完了事儿,马上就送你到太原城里玩。好不好?” 微环想了想,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粘着微琅:“姐,我可想你了。娘糊涂,我在家里都没个可以说话的人。” “你不是说跟三妹妹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缓和,又不是要好。再说,人家多忙啊……” “她不是被禁足了整整三个月?我听说还多?上回去侯府,说是她头一天放出来呢!” “哼!不为了要回去祭祖,二婶才不会放她呢!每天都在闯祸的死丫头……” “不许那么说你妹妹。” 姐妹们一路闲聊。 微飏这边,石磐从帘子缝里往外看,瞧见微环换地方,又瞧见一个婆子上了焦氏的马车,笑了笑:“您猜的一点儿都不错。” “再远两天罢。”微飏懒懒地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姑姑,明儿个叫我哥哥上马车来坐着,咱们去骑马罢?” 石磐认真思考了一下,问她:“嘉定侯世子会不会训斥小娘子?” “我觉得不会。”微飏也认真的回答,“我换男装,顺便把陛下赐的金刀挂上。我就不信这群人谁不怕死——被我整死。” 石磐正色点头:“那好。明儿个咱们去跑马。”然后撩车帘出去,“我去跟你们家大郎君和世子打声招呼。” 顺便还叫了翠缥和翠微过来服侍。 微飏愕然。 姑姑这就是名正言顺地出去跑马了!?先?不带自己? 奸诈! 好气! 翠缥看着微飏恶狠狠地咬、嚼带来的绿豆饼,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您想去就去呗,谁敢说什么呢?” “不行。至少今儿不行。会被大姐姐骂。”微飏撇撇嘴。 这一行人里,她唯一有点儿惧意的,还真是只有微琅一个人。 ——这大约是唯一一个,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对她有一定“管辖权”的、一定程度上“为了她好”的人。 微佑在马上慢慢往前晃,一边跟难得一见的女婿端一端岳父大人的架子,颇为怡然自得。 微诤却不停地往后回头。 “小郎在看什么?”周管家慈祥地笑着问。 微诤愣愣地答:“阿芥居然一整天没闹事儿,我觉得不正常。周爷爷,您今儿瞧见她了么?” “您是怕她惹事儿,还是盼着她惹事儿?”周管家反问,多少有点儿没好气。 在周管家眼里,阿芥小娘子一直都是家里最懂事的小主子,比眼前这位说话气死人不偿命的小郎可爱多了——多出去一万多倍! 果然,微诤发愁地摸摸鼻子:“盼着。 “早出事儿早完事儿。不然你老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搞。毕竟她一闹就小不了。” 周管家头一扭,问身边的随从前边可有什么情况。 老人家在用自己的后脑勺对微诤明确表达不满! 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的微诤不放心地再远远看看妹妹的马车,长叹。 临出门,林氏悄悄把他拉到一边,细细叮嘱:“你妹妹做事从没随手的,这回回老家祭祖,也是她随口提起,你父亲才起了心。 “这一路上,你可好生看着她些。遇事多跟周管家商议,他老人家毕竟见多识广,这条路又比你们都熟。 “还有啊,这是在路上、外头,不比在京城、家里,有陛下和你舅舅给阿芥撑腰。 “万一有事,你一定要拉住了她,实在不行打晕了丢给尚仪姑姑都行。可不能帮着她胡闹!” 母亲的叮咛显然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却没有提前告诉他! 微诤又生气有发愁——早说啊!早说他好早做准备! **在旁看着他,又转头去看弦儿:“小郎这是……” “跟自己较劲呢。别管。过会儿他就又能把自己宽慰好了。”弦儿根本就不当回事。 第一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大家都倒头就睡。 第二天,第三天。 终于到了第三天午后,微佑令人传话下去:“今晚歇在安邑,大家辛苦着,走快些。” “安邑?那可还远着呢。得入夜才能到了吧?大伯,我看伯娘和姐姐妹妹们都累了,不如今天就宿在永乐……” 微诤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沉下脸来的微佑骂道:“你当这一趟是吃喝玩乐呢?咱们是回乡祭祖!你有学业,我们姑爷有差事,睁开眼哪不是事儿?就想着玩!” 微诤鼓着嘴,刚要抗辩,弦儿从后头马上站起来,小声说了一句:“小娘子让您闭嘴!” 得。 就是今儿。 就是那儿了,安邑。 微诤长长地呼了口气出来,也不知道是叹气,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 “怎么是安邑?”石磐有些想不通。 微飏令翠缥把她的头发再绑紧一点,一会儿骑马省得颠散了,一边笑道:“因为过了安邑,就该往北拐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安邑(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紧赶慢赶,赶在安邑关城门之前最后一刻,大队人马进了城。 一眼看去呼啦啦这么多人,城上的守卫战战兢兢,几乎要架着刀枪来问:“什么人?” 况瞻忙带着微诤上前:“和国公府大郎君带着家里人,回乡祭祖。” 吓一跳。 守卫看看这百来人,有些为难:“驿站地方再大,怕也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况瞻礼貌地笑笑:“我们不是公差,乃是私事,哪有住官驿的道理?请兄弟指点一下城中最大的客栈也就是了。” “哦,顺着这条路往北,第一个路口往东拐,走不远有个平安客栈,便是城里最大的了。” 守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微佑咳了一声。 他这个表字起得不好,都怪他那个没读过书的爹,叫什么不好,非要字“平安”。 这倒好,远路旅人住得最多的就是平安客栈。 况瞻也有些尴尬。 嗯,岳父这个表字,还是自家祖父给起的。好在和国公善于抢这类无关紧要的小功劳。不然天天都要看岳父那幽怨的小眼神儿,他可受不了。 平安客栈果然极大。 这两天买卖稀,正空着,一眼看见这么多人,简直喜出望外。客栈掌柜的狗颠儿地跑上跑下亲自忙活。 待听说竟然还有国公府和侯府的两位继承人都在,惊喜得简直屁滚尿流,不知道该怎么奉承才好了。 微诤好奇地看着他点头哈腰,伸了一根手指头戳戳他的肩膀:“哎,你腰有问题啊?伸不直?有病得早治,不然容易早死。” 旁边众人各自憋笑。 连周管家都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 他们家小郎这张嘴,若是用在外头这些讨厌的人身上,倒也不是那么气人了,反而有些招人喜欢。 正被掌柜的一顿马屁拍得飘飘然的微佑惊觉,看看尴尬的掌柜,再看看面带笑容的女婿,哼了一声: “乏了。弄些吃的,烧热水。都早些睡吧。” 抬脚上楼。 焦氏等人跟在他后头也上楼去。 路过微诤时,微飏俏生生地笑着,往自家哥哥眼前竖了竖大拇指。 “所以我刚才说错话了?”微诤回头悄声问六合。 六合愣住:“小娘子夸您呢!”说着,学了个大拇指的姿势。 微诤连连摇头,小声道:“她要是骂我,那没准儿我还做对了。但她要是夸我,百分之百,我准错了,没跑儿。” 韩易正带着人帮忙往里搬行李,一字不漏听见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遭嘉定侯府的众随从侍卫,都跟着低低地笑出了声。 微诤郁闷地瞪他们,扯着破了音的奶嗓儿跳脚:“笑什么笑?搬行李!干活儿!吃你们的饭睡你们的觉去!” 众人哄地一声作鸟兽散。 唯有韩易,不怕死地凑过来,小声跟微诤说笑:“小郎君,小人是伺候三小娘子的。不然,这趟差完了,小人跟小娘子说,我跟着你罢?” “eng?!”微诤瞪圆了眼睛看他,“为啥?” “我觉得,跟着您,人生有乐趣。我一天能多笑十七八回,能多活好几年!”韩易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微诤。 反应了半天,微诤终于回过味儿来:“你当我说相声的!?”一拳挥过去! 韩易弯腰矮身,再往旁边一跨,撒丫子跑了。 “这个,这个!”微诤气得原地蹦高,指着韩易的背影说不出整话来。 六合忙一把抱住他:“小郎疏散够了腿脚,上楼盥洗,吃饭去罢!热汤热水的多舒服呢!” 站在楼梯上看了个整热闹的微飏笑得直不起腰来。 石磐也笑:“有这一场,我还真觉得都不大累了!” 一行人上楼,说说笑笑梳洗吃饭。 饭毕,微飏伸个懒腰,问:“都预备好了?估摸着就是今儿了。” “好了。老韩他们敢闹这一场,大概也是觉得到时候了放松了,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呢。”石磐在屋里踱着步子散食。 翠微站在旁边,肉眼可见的紧张。 “翠微姐姐,你整个人,都这样了!”石蜜在旁边伸着两只手一高一矮地比划,“路上瞧见的木头人一样!” 大家都笑。 翠微也不好意思地软了软腰腿。 “行了,散散食儿,赶紧吹灯睡觉。明儿还得赶路呢。” 众人散去。 更鼓三响,客栈里明明灭灭,不剩了几盏灯。后院里大通铺,更是鼾声四起,雷鸣一般。 今天比往日里赶路更多,都累坏了。 早已熄了火的厨房,后门忽然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扇。 吱呀~ 声音有些响。 不过,在满院的鼾声中,十分不明显。 一个人影闪进了厨房,手里还提着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 从柜橱到锅台,那人翻了个遍。 找出来的烤饼肉醢酱菜,都摆在地上铺好的包袱皮里。 “这么大一个客栈,怎么才这么点儿东西?!”一个尖细的嗓音忍不住低低地牢骚。 紧接着一个粗豪的声音闷声答道:“咱们百十口子大老爷们儿,人家这灶都差点儿让咱们吃喽,您还想着有剩?” 那灯顿时一歪! “哟哟哟!您小心着点儿,再烧着了。这旁边就是油,别把人厨下给人点喽!”又一个年轻的男子接着调侃。 人影颤颤地回头。 灯光下,一身老妇人的裙袄,却是一张老男人的脸,尖嘴猴腮,两条老鼠胡子,索索直抖。 “焦主事,您老,好啊?!”一只眼的韩易蹲了下来,笑呵呵地跟那人脸对着脸。 “谁,谁谁谁……你,你别胡叫!我……”从人到声音都哆嗦的拾不成个儿。 韩易依旧满面堆笑:“您是焦大娘子的父亲,和国公的亲家,兵部库部主事,姓焦名全,殷城人,今年您高寿六十八。您常跟人说您跟陛下同岁,对不对?” 焦全呆滞了。 “爷们儿贼了您整整一个月了。您以为我们是侯府的人?国公府的人?都不是!”韩易嘿嘿邪笑,“您猜猜,我们今儿是来干嘛来了?” **一样一蹲,甚至伸手横打鼻梁,吸吸鼻子,清了清嗓子。 焦全的汗哗地一下冒了出来:“你们……不是我!不是我!我一个小小的主事,我克扣不到你们头上!我都是听主官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邑(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哦?!那是哪位上官哪?齐郎中?郭侍郎?还是苗尚书?抑或是,后头还有更大的官儿?” 韩易作势一拍膝盖,“难不成,您想说,是皇帝陛下指使着,克扣了我们的血汗钱?” 嗖地一声,旁边的年轻人从怀里掣出一把尖刀来,明晃晃寒湛湛,紧紧地贴住了焦全的脖子: “阿哥,跟他废的什么话?他既然想跑,肯定就是知道内情的!这样的人,杀一百个我都嫌少!” “你都说了我是知道内情的!你还杀我!你想不想知道内情是什么样的了?!”焦全僵着脖子,颤颤的尖着嗓子求饶。 厨房外又有人影晃动。 焦全大喜,豁出去嚷了一声:“救命!” 外头的人晃进来,不耐烦地问:“一个男扮女装的糟老头子,怎么这么费事?快着!” 焦全表情凝住,脸上的汗哗哗地往下落。 “外头?”韩易偏了一下头,目露疑问看着来人。 一个大块头络腮胡子皱着眉:“比你利索!快点儿!就等你们了!”说完,撤步出去。 焦全这才发现,外头的鼾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这客栈,刚进来时,虽说看起来空空的,可好歹后院还有两拨儿一共七个走商的,有四匹马两辆车。人都在大通铺上,不可能看见杀人连半点儿动静都不出! 除非…… 除非是也被一起做掉了…… 焦全的全身重新抖了起来。 “快说吧!我们也就是证实一下。”韩易还在耐着性子催。 年轻人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提起腿来,下死力气踢了焦全一脚:“快点儿!我们得走了!” 走!? 这就是说,其实不论说不说,他们都会杀了自己…… 焦全上下牙开始打架,咯咯咯,咯咯咯! 可若是自己提供的消息对这些人来说有价值,是不是自己就不用死了!? “京里锦王殿下正在查这件案子,你们把我送过去,我是证人!保证你们会有大笔的赏银!”焦全现在只想拖得一刻是一刻。 年轻人冷笑一声,伸了手里的尖刀给他看,金光灿灿:“瞧见没有?这是你们国公府小娘子的御赐金刀。 “我连这个都拿了,我还琢磨什么赏银?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们一家子的仇人究竟是谁? “你好好说了,我给你个痛快!否则的话,我告诉你,我娘我舅舅,祖祖辈辈都是做刽子手的,剐刑我也熟!一百单八刀之后,爷爷我包你还活着!” 焦全一下子便如泄了气的皮球,委顿在地。 连三小娘子的御赐小金刀都拿到了手里,说明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顾忌了…… “是我们尚书大人,还有侍郎,郎中,员外郎……兵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在此事上分杯羹的……”焦全喃喃。 韩易和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的眼角都在颤。 “放屁!十个手指伸出来还有短长呢!你这些话,只好去哄傻子!爷知道你不想死,可这么拖人下水,也有点儿太不厚道了吧?”韩易狠狠一拳捣在他腹部! 焦全闷叫一声,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浑身直冒冷汗:“我,我听说的就是这样的!郭侍郎告诉我的!尚书大人就在屏风那边……” “果然如此,算是你受了上官的胁迫。那你肯不肯签字画押?”年轻人惊喜之余,连忙又装了凶神恶煞的模样,狠狠逼问。 可这“签字画押”四个字说出来,焦全的表情就变了。 韩易扼腕。 急了。 太急躁了。 伸手不轻不重拍在焦全的脸上,啪啪啪:“你不是想让我们去血洗兵部吗?我们又不傻。 “你敢拿了供词出来,我们就敢丢进御书房。别琢磨别的,放心吧,我包你活不成。” “那就杀了我吧。”焦全闭上了眼。 他在赌。 这就是在诈他! 韩易看了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满面通红。 功亏一篑。 “还没说?”大块头又伸头进来,皱眉,“真废物!” 年轻人站起身,老老实实把金刀还鞘,递了过去:“张爷,我玩砸了。” “滚。”张爷走了进来,年轻人走了出去。 焦全闭着眼,眼皮不停地颤。 张爷和韩易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点一点头。 张爷倏地伸手,抓住了焦全的两腮,用力一捏,不等焦全反应过来,一团布已经狠狠塞了进去。 “行,出不了声儿了就行。”这边韩易早就扒肩头拢二臂,将他的两只手牢牢地捆了起来。 “嗯!唔!”焦全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着两个人。 两个人呲着牙冲他笑。 一个还顺便去绑上了他的双脚。 “刑部知道罢?”张爷的大拇指冲着自己的鼻子指了指,“牢里那帮小猢狲,见着我都叫爷爷!” 歪着一边嘴角一笑,伸手从后腰上捏了一把钳子出来:“焦主事,您说,我是拔您的手指甲好呢?还是拔您的脚趾甲好?” 焦全恐惧地“大声”叫,浑身乱扭,妄图挣脱。 韩易皱着眉,再来一拳,狠狠地再次砸在他小肚子上:“别动了。我再打,万一避不开你的肝脾,你可就死这儿了。” 内脏被震碎,就只有呕血而死一条路,没一个大夫能救得活。 焦全毕竟出身战场,知道这个常识,顿时忍着疼再不乱动。 “来,我问问你:这件事儿,你干了多少年了?”张爷手里还带着旧血铁锈味儿的钳子在焦全眼前一晃。 焦全只觉得眼前发黑,嘴往前伸:“唔……” “我摘了,你要喊,我就拔你四个指甲——手脚各一啊。还有,万一有人察觉,为了不让大家难看,我会直接杀了你。你看行吧?” 张爷笑眯眯地问。 焦全全身早就脱了力,此时只能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塞口的布被取了下来。 “此事都有谁知道?” “你亲眼见过谁拿钱?” “你一共拿了多少?” “你所知的,库部的亏空有多少?有账本吗?” “你家里谁知道?” “你女儿知道吗?姑爷呢?” 张爷深深地看着他,弯弯嘴角:“你亲家知道吗?” 外头万籁俱寂。 焦全心头一片恐惧!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到底想要问什么?!同行那么多人,为什么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说,是必定要说的了…… 不然—— 焦全看着时不时在自己眼前晃过的带血的钳子,吓破了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等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似已经问什么说什么的焦全,其实在交代的过程中,还是留了三分心眼的。 比如,说到部里都谁参与了的,他会努力多说几个人;而说到家里谁知道时,他就会努力少说几个人。 尤其是当对方问到“亲家”的时候,焦全惶急摇头:“国公府除了我女儿女婿谁都不知道,侯府没一个人知道!” “呵呵,就嘉定侯那条铁门闩,你这种的进都进不去,你还想跟人家攀亲家呢?” “我,我是说,此事重大,我特意嘱咐过女儿,一定不能告诉第四个人去!我外孙女他们,是一丁点儿都没听说过的!” “这个你说了可就不算了。得去问你女儿女婿。” 看着张爷那阴恻恻的脸,焦全猛然睁圆了眼睛,失声道:“你是侍郎大人的人!你们心心念念,还是要把国公府拖下水!你根本就不是来问事的,你是来栽赃灭口的!” “得了吧!就和国公那个老糊涂,我拖他下水又有什么好处?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张爷轻蔑地嗤笑,站起来,伸个懒腰:“天儿还早,时辰够,把那两口子也提来,一起问了吧。省得回头费事。” 韩易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焦全急了,仰脸看着那小山一样的块头,低声快速道:“我在京城还找了地方藏了些东西,可以把兵部几位上官都定罪的! “我也不管您究竟是谁的人了,只要您别动我女儿,我就都告诉你!你想做什么随你的便!” “哟呵!看不出来还是个慈父呐?不过你这话里话外,就只打算把你女儿摘出去,没打算留着你女婿跟和国公啊?” 张爷居高临下,抱了胳膊,有趣地看着他。 焦全咬了咬牙,低声道:“和国公不过是我借来过河的桥,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女儿好容易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我不能毁了!” “也对。你救过他的命,他给你一个官儿,算扯平了。 “可人家还娶了你闺女当儿媳,以后说不准还能做下一任国公,至不济也是个侯爷,你怎么就不念他的恩呐?” 张爷有些好奇,接着又问,“而且,我看和国公待你并不亲热,跟隔壁嘉定侯差远了。你这个救命恩人,当的够窝囊的啊!” 焦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一声冷冷的狞笑听着让人怎么那么凉滑不舒服:“他看不起我泥腿子没见识,可我看他,也不过是个傻子。 “当年救他的人早就不知道埋骨何方了。我躲在远处看了个大概而已。他自己的狼狈相,他不愿意人知道,自然是要远着我。 “正好,我也做个不图回报的架势来。这么多年他虽然不亲近我,但只要我说话,他再不高兴也一定会照办。” 焦全抬起眼,淬了毒一样的目光中透着不顾一切的狠,“若是你们还想让他做点儿什么出来,就放我回京。我保证……” “张哥,男的吓尿了,女的拎来了,搁哪儿?”韩易打断他的话,从外头伸头问张爷。 张爷回头看了韩易一眼,仍旧抱着胳膊,摇摇头:“先扔外头,让她听着她爹都说了点儿啥。” 焦全睚眦欲裂:“你们不许动我女儿!” 咬着牙,濒死的鱼一般扑腾。 “我们多少人家的儿子女儿,就因为你们不干人事儿,死的死卖的卖。你女儿怎么就那么金贵?” 张爷回头,“来,先剁个小手指头给焦主事醒醒脑!” 他说着话,那年轻人走了进来,焦全还没来得及喊,嘴里已经塞进了一团布。 外头只听见女人的声音挣扎,然后是痛哼,接着是惨嚎,却因为也是被堵住了嘴,根本就发不出真正的声音来。 噗。 一根带着血的细白的小手指头,还戴着一个小小的金戒指,被丢在了焦全面前。 焦氏炫耀,临出京时刚在左手小指上也套了个细细的镂花金戒指。 这就是那枚了。 焦全几乎要晕了过去,痛彻心脾的样子,两眼的泪都飚了出来。 “行了,别废话了。把我刚才的问题,再从头答一遍。”张爷踢了他一脚,示意年轻人摘了他口中的布。 “我让人记下来,一会儿你要签字画押。你好好的,我留着你女儿的命,你乱来,她身边就是井。 “坚贞刚烈,以为遭了匪,唯恐受辱,不辨敌友就投井自尽。这事儿搁你女儿身上,合适。” 焦全老泪纵横,迟缓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看了张爷一眼,这才上前摘了他口中的布,蹲在旁边,翻身拿出笔墨,开始录证词。 折腾一番,东方发白。 张爷看了证词和红手印,点点头,折起来递给韩易:“你送上去吧。我陪焦主事。” “求您,让我看一眼女儿!她受了伤,得赶紧包扎!”焦全哀求。 年轻人又看张爷一眼,迅雷不及掩耳,又把焦全的嘴堵了起来,一个手刀砍晕,拿了早就准备好的麻袋,把他套了进去。 “行,装车吧。咱们这就先走。回京。”张爷在麻袋上踩了两脚。 外头一片干干净净。 丝毫没有过杀人防火剁手指的痕迹。 吃完早饭,平安无事的众人都开始准备出发。 唯有焦氏和微佑有些心神不定,找了各种借口说“再等一下”。 微飏冷眼看着。 直到况瞻都忍不住了,客气地问微佑:“究竟出了什么事?” 微飏才对着石磐轻轻颔首。 “这边说话。”石磐连礼貌都懒得跟他们摆出来,示意微佑夫妻和况瞻到楼上微飏的房间聚齐。 微琅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也想跟上去,却被石磐站在二楼冷冷顶过来的一个眼神止住了步子。 “大姐,咱们等等吧。他们肯定有大事儿。商量完了,会告诉咱们的。”微诤上前体贴地劝慰。 微琅责备地看着微诤:“诤儿,你才是二房长子。怎么什么事都听你妹妹的调停?你长她八岁呢,让她支使得团团转,你也不难受的?” 微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那五品尚仪是赐给阿芥的,如朕亲临的小金刀也是赐给阿芥的,我一个国子监的学生,难道让她听我的? “也就是您,大姐姐,国子监说这种挑拨离间的白话的人,都被我打得起不来床了。 “大姐姐,我们家阿芥没办过坏事儿没害过人。你看她不顺眼不过是因为她比你威风,但这个威风也是我们阿芥自己挣来的,没沾旁人的光。 “大姐姐,你说我说的对嘛?” 微诤干干净净的目光带着三分天真三分认真四分气死人不偿命,歪头看着微琅。 微环斜了自家胞姐一眼,忽然觉得她也不过如此。 周管家装聋作哑转开脸,喝命众人:“备好了车马,等着!主子有命,你们就听着,哪儿那么多怪话?!”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四个黑衣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半个时辰后,况瞻铁青着脸从房里出来,对众人宣布:“京中有急事,大郎君夫妻要和阿芥立即回去。咱们四个按照原计划启程。” 另一边,微飏亲自下来,塞给微环一个布袋子:“这个原是我想给祖母花的钱,如今我去不了,二姐姐帮我花了吧。” 又附耳告诉她:“大姐姐出的钱,再多都姓况。二姐姐出的钱,才是咱们微家的钱。 “我还有三个侍女,都跟了姐姐一起去,给姐姐充门面。” 微环诧异地打开看,竟是满满一袋的小金锞子!又见青粲、石蜜、春辰三个侍女也都挎着包袱,乖顺地站到自己身边。 顿时气场便壮了起来:“我就说,我只绿枝一个,到了老家怎么够使?这还差不多!” 微诤眼巴巴地看着妹妹。 微飏却不近前,只冲他招了招手:“哥哥记得要听大姐夫和周爷爷的话。” 这就要分道扬镳了? 翠缥那边早就悄悄地靠过去,将一应事情都快速告诉了周管家。 心里有了底,老管家不动声色,乐呵呵地请问况瞻:“大姑爷,那咱们就早些动身吧?” 况瞻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嗯了一声点点头。捏了捏妻子的手,轻声道:“一会儿跟你细说。”转身出门,上马,吆喝众人起行。 一肚子不高兴的微诤也只好上马跟上。 出了安邑城,况瞻下了马,钻进马车去跟妻子说话。 这边**轻轻一带微诤的马,两个人往前跑了一小段,离开众人有十几步距离了,才轻轻地把事情都说了。 “什么?!焦家还敢干出这种事来!?”微诤简直要从马上跳起来。 **叹口气,低声道:“我的小郎,您没听清。石蜜清清楚楚告诉我:焦主事,根本就不是咱国公爷的救命恩人。 “跟焦家的这门亲,算是焦家骗来的!那您说,大郎君究竟是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大小娘子呢?二小娘子呢?” “大伯未必,但大姐姐和二妹妹肯定不知道。”微诤满脸都是对姐妹的信任。 **心中感动:自家小郎真是个少见的良善实诚人! “她俩要知道自己是这个身世,那肯定得心虚。吼我吼阿芥的时候,一准儿没现在那么足的底气! “你刚才没看见吗?大姐姐刚还骂我呢!二妹妹还只顾着她的侍女排场呢!” 微诤认真地说,“她们俩这么蠢,大伯娘肯定不能告诉她们这么重大的秘密!” **哑口无言。 好的,良善什么的,是我想多了!!! ---------------------- 即便人再少,来时用了三天,回程也得两天半。 微佑和焦氏灰败了脸色、弯了腰,在石磐手持御赐金刀的亲自看管下,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 只到了夜里,两口子关上门,压抑不住的声音会一直吵到四更以后。 反正白天他们也被关在马车里,睡一路,不困。 第二天住进客栈,石磐抽空来问微飏:“怎样?” “韩叔说,应该是今晚。”微飏点头。 石磐多少有点不放心,看看翠微,再看看翠缥,有些踌躇:“你,行吗?” “哼!”隔壁传来重重的不满的哼声。 石磐立即道歉:“张爷在就没问题。我先走。” 夜幕深沉。 微飏的房间只有平稳缓慢的呼吸声——小娘子和她随身的两个侍女都睡得正香。 一根俗套的竹管戳进了窗棂,接着是一股迷烟。 再过了一刻钟,门才被轻轻推开,两个人影闪了进来。 小小的微飏和衣而卧,显然是在黑甜梦里,嘴角弯弯,正在微笑。 两个侍女一个在床边铺盖上值夜,一个在外间的榻上守门。 一个人影冲上去冲着一个侍女扬起了手里的匕首! “行了,两个摆设而已。石磐和韩易都不是省油的灯,血腥气惊动了他们,咱们可跑不远。”另一个低喝一声,往里屋摸去。 微飏被粗鲁地用布缠了几道,塞进了一个大布袋,口子扎紧。 “金刀?” “不用找了,在石磐那。那个先算了吧。” 两个人走到窗边,小声朝外:“布谷!” “布谷布谷~”外头应和。 布袋被慢慢地吊了下去。 另外两个黑衣人接过了微飏,冲着楼上两个人招招手,转身迅速跑了。 “我去偷供词。你先走。” “……说好了我去的!” “你跑得慢。供词在姓张的那里,实在难拿,搞不好就得撂下。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哥!说好了的!万一我撂下,您帮我照看她们娘俩!” “别废话了。赶紧走!不用等我!” 两个人黑衣人悄声争执起来。 “那就都别走了。”翠微平静地从榻上坐直了,手还在面前扇了扇,“多少年前的老手段,还使!” 火折子一闪,里屋翠缥端着烛火走了出来:“石磐姑姑的解药真管用。就是不知道小娘子……” 两个悚然而惊的黑衣人听到这里,一声狞笑:“行啊!艺高人胆大啊!可那小娘子不过是个八岁的女娃娃……” “九岁。”翠微平静地纠正。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惨叫! 是男子的声音。 两个黑衣人惊恐地对视。 片刻间,整个客栈灯火通明。 房门重新打开,微飏手里把玩着那柄御赐的小金刀走了进来,还回头跟人说笑: “姑姑教我的这套身法,果然是配上小刀威风八面!您说实话,陛下给我这柄刀,是不是就是您替我要的?” 身后石磐背着手进来,一左一右绕进来两个大汉,抢在微飏之前,先把两个呆若木鸡的黑衣人摁倒,捆好,拽下蒙面的黑巾。 “哟,这不是马房的何叔吗?听说大伯父出门,都是你跟着?好心腹啊!”微飏蹲下,看着其中一个。 翠微在旁边,加了一句:“刚才就是他想杀我。” “你怎么他了?”微飏仰头看翠微。 翠微适时蹲下来,让微飏能够平视:“他勾引着我爹去赌场,被我撞见,他就赶紧跑了。他还打老婆。被我抓住当着他老婆的面儿打过一回。”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怎么在外头这么横行霸道的?人家屋里的事你也管!” 微飏惋惜地摇着头,叹道:“你没听见么?人家刚才可是很惦记老婆孩子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银钩后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何马夫的眼中闪过一丝活的渴望。 “不过我最讨厌打女人的人。”微飏站了起来。 翠微跟着站起,还毕恭毕敬地扶了她的胳膊,恭顺地问她要不要洗手换衣服:“您身上有血腥气。” “不了。”微飏闻了闻自己的手,面无表情,“人都杀过了,还矫情这个?!” 两个黑衣人均是浑身一颤。 八岁——九岁的女娃娃,杀个人,居然面不改色! “说说吧,你们是谁的人?”微飏自顾自走到椅子跟前坐下,回头看着那两个人。 两个人一阵踌躇。 “其实不问我也知道,你们是三皇子端王殿下的人。” 微飏依旧平平淡淡的,甚至垂着眸。 可翠微、石磐,甚至刚刚进来的韩易和张爷,八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这二人。 何马夫先是一惊,忽然之间,之前炽热的求生欲望一扫而光,整个人都变得更像一个高手。 韩易和张爷的眼睛同时轻轻一眯。 而另一个黑衣人,有些茫然,接着却眼睛一亮,一抹喜色挂上了眉梢。 微飏仍旧低着头,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和手里的金刀:“你们家王爷心大,先文惠太子出了事,他就开始在各府塞人。 “我们家除了何叔,内宅应该也有吧?哦对了,上回被我送走的大燕,应该就是何叔你威胁收买的吧? “只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二房小娘子,外家是商贾,父亲那时尚未入流,我碍着他什么了?他竟想弄死我?!” 何叔的嘴闭得紧紧的。 另一个黑衣人却抢着开口,哼道:“既然知道我们是王爷的人,你就该明白,兵部这件事,你不该掺和!” “你闭嘴。我跟何叔说话,轮得到你搭茬么?”微飏歪头看着何马夫,再看一眼韩易,恍然大悟,对着两人笑道: “哟,我竟不知道,你们俩竟然还不是一个主子?何叔,你不会是个双料的眼线吧?” 双手一拍,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分析起来: “明面上,你投向的是兵部,郭侍郎的概率更大些。毕竟他到兵部得早。可暗地里,你却是端王的人。 “端王原本的目的,自然是想让你同时把兵部、焦主事和我们家,都看起来。 “可一旦出事,他自然就会指使你,帮着兵部的这些人,把我们家搅合散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两件事。” 微飏看了张爷一眼。 张爷闷不吭声走上前来,忽然出手,捏住何马夫的两腮,往他嘴里先堵上个木球,然后双手往他的琵琶骨上一捏。 “这是我们张爷最拿手的分筋错骨,审讯最佳伴侣。用在你个小喽啰身上,有些暴殄天物。 “可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奉行‘招不在多管用就行’。所以,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微飏微微笑着,也不叫停,只眼看着何马夫疼得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发间不停地往外冒,瞬间便蒸出一股汗气! “端王殿下也从兵部贪腐这一张饼上,切了一块走。对不对?”微飏笑着看何马夫。 何马夫极快地摇头,满眼恐惧。 “那么,端王殿下想杀我,是因为皇帝爷爷那段时间正好异想天开,想让桓王殿下回京后娶了我。对不对?” 微飏甚至有心情冲着何马夫眨了眨眼。 何马夫猛烈地急速摇头,甚至连身体都在颤抖。 “啧啧!你听,这个闷在胸腔和鼻腔里的惨叫,哎呀呀,我还是头一次听,好吓人。” 微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转向另一个早已软成一滩泥的黑衣人。 嫌弃地挥挥手:“来,把这个怂包拉到隔壁去问。” 先前给焦全录口供的年轻人走出来,跟另一个人一起,拖了那个早就吓得站不起来的黑衣人去了隔壁。 屋里也静悄悄地退下了很多人。 留下的,只有微飏、石磐、韩易和张爷,以及何马夫。 翠缥翠微则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外,牢牢守住。 木球被从何马夫的口中拿了出来。 “说吧。”微飏扬起两边的嘴角,眼中殊无笑意。 “是,是。”何马夫喘着粗气,强忍住浑身的疼痛,闭了闭眼,哑声道:“兵部之事,殿下有没有参与,我地位低微,不得而知,不敢乱说。” 微飏缓缓点头:“说你知道的。” “但是,郭侍郎的确在吩咐我做事的时候,暗示过我,如果发现身边还有旁的监视和国公府的人,要小心些,尤其不可提及端王。” 何马夫终于喘匀了气。 微飏颔首:“这是对的。他知道我家有端王的人,但不知道是谁。” “是。我猜也是如此。可见他们之间有联络,但到底到什么程度,委实不是我能够得上打听的。” 何马夫此时已经知无不言,“至于小娘子病着还被国公爷带去赌坊一事,却是郭侍郎为了讨好三皇子,私下里吩咐小人做的。 “小人便去讨好焦全,又通过他变成焦大娘子的心腹。等某一天二小娘子发狠时,便主动请缨。 “也只是说要教训三小娘子一顿,让您躺半年。” 何马夫偷眼看看微飏,小心说道:“便是郭侍郎,也并没有想要小娘子的命。只是打算着,或者坏了您的名声,或者坏了您的身子……” 一句话没说完,石磐没头没脑的一脚已经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脸上! 咚地一声,何马夫整个人被砸在了地上! 鼻子嘴巴都往外冒着血! 张爷嫌弃地看了石磐一眼,哼一声:“脏不脏?” “接着说。”韩易木然看着挣扎着爬起来的何马夫,不肯再让微飏跟他说话。 何马夫畏惧地看一眼几个人,咽一口吐沫,续道:“我,我是说,那天冰天雪地,冻着了,肯定会伤身。 “到时候,病病歪歪的,跟桓王的婚事,不也就能告吹了么……” “所以,端王并没有明确表示,他排斥我和桓王的亲事。而是郭侍郎妄自揣测的?”微飏还是出了声。 何马夫低下头:“是。小人事后跟殿下回禀的时候,殿下说:都是无所谓的事,办了也就办了。” “那郭侍郎和你,是怎么知道那天会有人口贩子要去银钩后巷的?”微飏深深地看着他,嘴角扬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有好地儿等着你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个……”何马夫畏畏缩缩地看着微飏,期期艾艾不敢说话。 “说吧,是你知道,还是郭侍郎知道,还是三皇子知道?”微飏手里的金刀轻轻地拔出了一半。 刀身摩擦刀鞘,一阵缓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何马夫又咽了一口吐沫,低下头去:“是,是郭侍郎吩咐我的……西北往外卖人的那几个关口,听说都有他的股……” 微飏哼笑一声,指了指他,回头看着石磐,道:“你听见了?这话若是让陛下知道,你说陛下会不会被气死?” “那岂不是便宜了……”石磐生生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恶狠狠地盯着何马夫,厉声问道:“和国公府还有几个人是你的同伙?” “只我一个!哦,还有焦氏身边的两个婆子、微大郎的一个长随,是我买通了的。”何马夫老老实实地说道。 张爷一个嘴巴毫无预警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地一声闷响! 何马夫咚地一声又砸在了地上,张嘴吐出了两颗后槽牙,痛咳两声,一口血水! “国公府还有几个外人,我查过,也知道都是谁。你只要告诉我,他们跟你都是什么关系就行。”微飏心平气和。 何马夫再次爬起来,吃力地跪好了,颤颤地回答:“厨下的赵妈是靖安侯送进来的。 “靖安侯虽是端王殿下的心腹,可殿下不愿意让他知道太多,小人和赵妈便没有来往。 “使役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焦全的人,我假意跟他极好。 “还有一个我不认得。他来得晚,跟我们都不是一个路数,手面很大,挺明显的眼线。 “只是他出门绕的弯子都多,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跟紧过。” 这就完整了。 微飏看一眼石磐。 石磐再看看张爷。 张爷一伸手,把木球递过去:“含上。自己去隔壁写供词,摁手印。” “兵部的写细致了。”微飏悠悠地补上一句。 石磐和韩易都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个意思? 竟然要放过三皇子不成? “嗯?”微飏淡淡的一眼瞥过去。 张爷也不吭声,伸手拎起了何马夫,粗暴地半拖半拽弄了出去。 翠微翠缥在门口,各自对着张爷欠身叉手,退后半步。 “这位张爷真是好手段。他不去刑部可惜了。”微飏笑着赞。 两个侍女进来,张罗着要热水、准备干净衣衫。 “老张没名字,弟兄十几个,他家里最小,我们就叫他张幺。 “他家是祖传的刑讯手艺。但家里长辈在刑部的时候,还是前朝。皇上当年的老部下,落过几个在刑部,他家长辈动过手。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老张心里膈应,就不肯再去刑部。他上头十几个哥哥,有参军的,有逃难的,反正陆陆续续都没了。 “他一个人,得供养着瘫在床上的老叔,还有伯娘婶子一大堆。手最紧的时候,他还给人家做过屠宰。” 韩易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但是他这底子,穿不了官衣。但凡知道他家长辈刑求过陛下的同袍,谁敢用他?” 微飏的脑子里一下闪出班信那张胖脸,笑了笑:“先在我身边委屈两年。我以后有好地儿给他待,管保他这一身的本事荒废不了。” 告诉翠缥,“回到家,先拿二百银子给张伯。赶紧寻亲事,生娃娃。跟着我,事儿闲。等去了好地儿忙起来,我怕他连娶妻生子都没空。” 韩易听得眼皮直跳。 石磐见翠缥已经准备好了衣裳热水,哼韩易:“出去!小娘子要睡了。” 脑袋有些嗡嗡的韩易老脸一红赶紧退了出去。 想来想去到隔壁张望一眼,见张幺已经闲了下来,招手叫他出来。 两个人一起巡了后院关押焦全和四个黑衣人的地方,又从黑灯瞎火大气不敢出的微佑夫妇门外走过。最后到了客栈后厨,弄点儿新鲜蚕豆盐水煮了,且吃小酒消乏。 韩易把刚才微飏的话说了,感慨不已:“我是真没想到千山能给咱们找这么好的地儿养老。” “我呸你个养老!”张幺翻个白眼,“往前多无聊?穷,饿,病了就只能等死。 “如今多好?!五天,只为了钓这几条肥鱼,一个小娘子,敢糊弄着百十人来回跑几百里路。刺激! “我多少年都想过这么刺激的日子,可惜,没人敢用我!现在她敢用我。她只要敢用我,我老张就敢把这点子手艺都卖给她!” 张幺没忍住,狠狠地在自己胸脯上擂了一拳。 韩易嘿嘿地笑着看他,摇摇头:“这些年,你是憋坏了。” “嗯!不过,她一个小娘子家家的,干嘛张罗着让我娶媳妇生娃?她又不是我娘,她怎么连这个都管?”张幺拧着脸问韩易。 韩易也不知道,哼哈着让他喝酒。 忽然飘来一阵烧鸡的香。 两个人耸着鼻子回头,一看,是石磐端着个盆走了进来。 石磐也不吭声,先伸脚勾个板凳坐下,然后就在盆里,把整只烧鸡撕开,擦了手,自己也拿个酒碗,跟他们俩闷头儿喝。 一口酒一口肉,烧鸡只剩了鸡头鸡脖子鸡爪子了,石磐才开了口: “小娘子让我跟你们俩说,都是好手,以后有好地儿等着你们。 “但那地儿的规矩跟别处肯定不一样。人家都是要表面光的,底子干净面上圣贤;阿芥说的这个地方,得要心里干净手里染血。 “以后的活儿,说不准也是随时随地都会丢了命的,让你们赶紧成家,有一个考虑是让你们留个后,省得临死后悔。 “还有更要紧的,就是:有了家了,有了女人了,就别往外头野去了!” 说到这里,韩易和张幺明白了过来,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个男人都懂的暧昧眼神,嘎嘎地乐。 石磐瞪他们一眼,警告他们:“阿芥的规矩,比皇上还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们俩别以为她是小娘子就好说话!” “这哪儿用你说?”韩易和张幺看着她笑,“我们俩又不是头一天替小娘子办差!” 张幺悠然神往,又叹一声:“便是当年先皇后娘娘,跟着陛下也走了不少战场惨地,可也没有这么镇定的。 “九岁的小娘子,头回杀人,谈笑风生。眼瞧着我老张对着人用刑啊,她居然还能见缝插针问出话来!” 竖了竖大拇指,“厉害!” “不是头回了。”石磐补了一句,垂眸下去。 既然这么说……那刚才小娘子对着洗手的大铜盆连苦水都呕出来的事儿,就不用告诉他们了。 第一百七十章 伤,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三天晚上,微飏一行赶回了京城。 一进城门,微飏直接让韩易带人送了所有人犯和证人去嘉定侯府:“亲手交给侯爷,一会儿就会有人去提。” 城门卫一个年轻的兵丁上下打量微飏一眼,再看看坐在旁边冷眉冷眼的石磐,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可是和国公府三小娘子?” 一行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张幺直接站到了马车边,手按在腰间,满眼警惕:“官爷有什么交代?” 官爷?! 这个称呼够稀奇。 和国公府哪个不比自己大? 年轻守卫连忙摆手说一句不敢当,然后道:“您才回来,小人跟您回禀一个最近的消息。” “说。”微飏早就觉得城门处气氛不对——太阳才刚西沉,城门口竟然没有百姓来往,这不科学! 年轻守卫叉手欠身,低声道:“前天下晌,锦王殿下出城时遇刺,重伤昏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各自惊惧对看! 微飏原本半挑起的车帘唰地一声被高高撩起:“什么!?锦王现在伤势如何?” “今天午时前后听说醒了,但是一双腿……怕是废了。”年轻守卫叹了口气,轻声又道: “还有更惨的。锦王遇刺伤重的消息传回来,听说锦王妃当时便晕了,动了胎气。偏府里当时没有个主事的……” “然后呢!?你这大喘气!可急死我了!”石磐恨不得给这小子一刀,拍着大腿喊。 “锦王妃,血崩,没了。一尸两命。”年轻守卫声音愈低,耷拉着脑袋,说完了,退后一步,再无他话。 现场一片寂静。 “进宫。”微飏疲惫地靠在马车上,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翠缥见状,轻声让翠微和尹叔跟着微飏、石磐,自己则带了其他人和韩易一起往回走。 大队人马慢慢走远。 “我去一趟锦王府。”石磐忽然掀开车帘,飞身而去。 翠微看看缩在马车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微飏,心中不安,扣一扣车门,轻声催促尹叔:“爹,走快些。” 马车嶙嶙,很快到了宫门口。 这次的禁卫终于长了眼,一听是微家三小娘子,忙分了人带她进去:“宫门马上就该下钥了,亏您早来一刻。”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等他们拉马来的工夫,低声问:“陛下怎么样?” “唉!您听说了?陛下当时便吐了口血……邱太医领着两三位太医,两天没出宫了。” 微飏嗯了一声,看看马来,翻身上去,由人领着,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后殿。 端方帝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头顶的承尘,还有描龙画凤的墙壁,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阵急促轻巧的脚步声,甄三九微微带着气喘出现他床边:“陛下!三小娘子赶回来了!就快到殿门口啦!” “谁?”端方帝有一瞬间的迟钝。 “三小娘子……阿芥,阿芥小娘子回来了!”三九的声音又轻又急又心疼。 端方帝忙伸了手出去,撑着三九,努力地坐了起来:“阿芥回来了?啊?是不是真的?” 说着话,已经带了哭腔。 这时候微飏已经从冲进殿门,提着裙子大步跑了过来:“陛下!爷爷!” “阿芥!阿芥!”端方帝坐在床上,冲她伸出手,下颌上胡子都打着颤,“阿芥!我的阿执,我可怜的阿执,废了!他的孩子也没了,他连个孩子都没能保住!阿芥!我那苦命的阿执啊!” 端方帝一把抱住微飏,放声痛哭! “爷爷!爷爷!还能治的!你是皇帝,你找天下最好的大夫!只要活着,就不怕,肯定能治的!” 微飏泪如泉涌,抱着数日不见就苍老了十倍的端方帝,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后背。 端方帝一边大哭,一边不住口地倾诉:“都怪我!我要是不放手,就狠狠地拉着他不许他碰这些事…… “我要是就把他摁在府里不让他出来参政,他没名声没权力,就没人当他是威胁,他也就没有今天这个下场…… “都怪我!都怪我当皇帝当得迷了心窍了!” 说着,一个巴掌就要往自己的脸上打! 微飏一把抱住他的手,泪流满面:“早就知道会这样不是吗?身在帝王家就是这个命数不是吗? “你怪自己有什么用?又不是你让他们争斗的!自古权势迷人眼,龙椅更是让人疯狂! “你已经努力做个慈父、做个好祖父、做个好兄弟好战友好皇帝了!他们不懂我都懂!不要怪自己,错不在你!” 端方帝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 微飏陪着他,哭得肝肠寸断。 甄三九慢慢地退后,招招手,示意寝殿里守着的太医、内侍和宫人们,全都迅疾安静地,退了出去。 临关殿门,三九遥遥看了看正在抱头痛哭的祖孙两个。 到了外间,邱太医只觉得一阵头晕。 眼尖的甄三九忙扶了他,摸到一把椅子。邱太医放松地坐了下去,抹抹额头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您看……”甄三九小心地问,目光示意一下后殿。 邱太医缓缓颔首,叹道:“这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陛下这两天,是肝火顶着心火……我这个害怕啊……” 甄三九跟着就念了声佛。想一想,叫了两个内侍,一个往邬皇后、一个往崔贵妃,去送信说一声。 “这一老一小,也是前世的缘分。有阿芥小娘子管着陛下,我真是放一半的心。”邱太医叹道。 “阿芥回来了?!” 甄三九抬头,却见大殿门外走来一人,正是班信。 因端方帝身体不适,特诏他入宫,暂领皇宫宿卫。京城卫军及城门卫,则暂时交给了慎国公。 班信惊讶:“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是进了城就听守卫说了此事,小娘子便没回府,直接进了宫。” 甄三九说着话,自己也伸手去擦泪,“好在她回来了。从出了事到现在,陛下一直都直瞪瞪地不说话。我真怕他老人家憋坏了。” 班信无言颔首,一声长叹,背着手站在紫宸殿外高高的台阶上,看向天边细细的一勾残月,喃喃道: “她半路返京,带回来的,可未必是什么好消息。” 也不知道陛下听说了,受不受得住…… 第一百七十二章 跟谁有关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哭得累极了的端方帝在后半夜终于沉沉睡去。 微飏伏在他的床边。 甄三九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把微飏叫走。 寅正。 微飏醒来,手脚都是麻的。 再看看端方帝,蹙着眉,睡得并不踏实。 微飏努力让自己跪起来,伸长胳膊去摸端方帝的额头。汗津津的。但是不烫。 还好,没发烧。 “小娘子醒了?饿不饿?”甄三九的声音轻轻悄悄。 微飏并不看他,两只眼睛只牢牢地盯着端方帝,摇摇头,并不说话。 “奴婢陪陛下一会儿,小娘子去梳洗一下吧?奴婢让人给您备点儿吃的。”甄三九轻声劝道,“别陛下好起来了,您又累倒了,陛下会心疼的。” 微飏心中迟疑,脸上却没有表情。过了许久,才吃力地站起来,冲着甄三九微微蹲身:“辛苦三九公公。” 甄三九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娘子,您别吓我!您骂我,损我,哪怕踹我一脚呢!您别这样……” “……”微飏有些无语。 算了,自己这样郑重谢他,跟平常比起来,还真有些崩人设…… “热热地弄一碗鸡茸青菜粥来。”微飏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拉他,低声道,“滚香一些,顶好能把陛下馋醒……” 甄三九有些发愣,顺着微飏的手下意识地站起来,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忙欠身点头答应,先急步跑出去吩咐了。 大殿里又没了旁人。 微飏往前走了两步,想想再度折了回来,趴在了端方帝的耳边,轻声道:“锦王想把兵部端了,所以才会被他们反噬。我已经把证据拿到了。等您醒了,就能给他报仇!” 端方帝一动不动。 微飏站起来走了出去。 端方帝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 大概梳洗一下,微飏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这边还有谁守着?不能光甄大总管一个人吧?千山呢?”微飏随便问一个宫女。 宫女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回答:“陛下前天就宣了班侯进宫总领宫卫。千山将军被陛下派到锦王府去了。” 微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宫人抬了一个小小的食案进来。上头是一个正在小小烧着的小碳炉,炉子上架了一个粗陶的砂锅。 里头咕嘟咕嘟正在熬煮着一锅鸡茸青菜粥,而且,显然还特意剁了两刀姜末进去,飘出来的香味里都窜着微微的辣。 大冬天的,这样鲜香的味道,是最勾食欲的。 甄三九在内殿,龙床后头,悄悄地直着脖子去看躺在那里的端方帝脸上的表情。 “嗯!”端方帝发出了一声不大高兴的轻哼。 甄三九又惊又喜:“陛下!您醒了?” “嗯。阿芥呢?”端方帝垂着眼帘,动了动身体,在甄三九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小娘子在外头梳洗,吃点儿东西。陛下起身吗?”甄三九轻声问道。 “叫阿芥进来吧。”端方帝揉了揉额角,“我刷个牙,跟她一起吃。——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所以,这就是,陛下的伤心已经过去大半,要打点精神处置政事了?! 甄三九喜极而泣:“是!是!” 急忙擦着泪踉跄着跑出去,哽咽着告诉了微飏,又让人赶紧进去服侍端方帝。 微飏再进到内殿时,端方帝已经洗了手脸、擦了牙、简单束了头发,穿了便服,坐到了窗前的榻上。 一老一小再度对视,却都有了一丝近乡情怯一般的不自然。 粥端了上来,甄三九给他们盛好粥,偷眼看看忽然不说话了的两个人。 “你也去歇会儿吧。”端方帝吩咐三九,“叫班信来守门。然后告诉皇后,让她中午的时候把太子和驰儿叫来,跟朕一起吃午饭。” 听到后头,微飏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赞同。 “要安抚一下的。”端方帝解释了一句,挥手让甄三九退下。 所以没事的。 甄三九松了口气,弯下腰,退了出去。 后殿门被关上。 甄三九看着外间眼巴巴等着的内侍宫人,三天内头一回轻松的笑了笑:“陛下一会儿吃完了要沐浴。去准备吧。” 众人轻轻低低地欢呼了一声:陛下好了! “邱太医呢?”甄三九脸上堆着笑,声音中透着温柔亲切。 一个小内侍忙答:“几位太医都累坏了,在值房睡得正香。” “让他们多睡会儿。等醒了,来给陛下请个脉。陛下毕竟伤了心,还是得调理一阵子。大家辛苦罢。” 甄三九的目光在众内侍众逡巡了一阵,指了一个:“陛下吩咐,令班侯守卫此门。赵歙,你陪着。” 一个中年白皙内侍一愣,随即竭力抑制住满腔的激动,上前一大步,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应了声:“是。” 甄三九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他得亲自去跟皇后传那个话。 邬皇后果然面色不虞:“昨晚便不让我去,今天已经起身了,还不让我去,直接推到了中午。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一向喜洁。他老人家浑噩了这两三天,一旦醒过神来,自然要沐浴整理。” 甄三九陪笑道,“三小娘子回来了,他们一老一小对脾气。陛下一肚子闷气,让小娘子磨一磨也好。您说呢?” “微三不是说回乡祭祖,怎么就回来了?她在京里留的眼线够多的啊!”邬皇后的话里除了酸还有算计。 甄三九笑了笑,往前半步,轻声道:“小人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听说,小娘子巧遇了些事情。偏跟人口失踪案有关,所以就赶着回来了。等进了京,才知道竟然跟锦王那事儿也有关……” 邬皇后脸色一变:“什么?!” “所以才没走,要等陛下回过神来,好生说道说道。”甄三九笑吟吟地看了邬皇后一眼,然后才再次低下了头。 “此事,跟谁有关?”邬皇后满腹狐疑。 甄三九面露为难,想了想,轻声道:“跟谁有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跟咱们太子爷没关系,就行。” 这个意思是…… 邬皇后心思急转,忽然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问:“你说跟人口失踪案和锦王案都有关系?” “是。”甄三九低着头。 “但是跟太子没有关系!?”邬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 “是。”甄三九仍旧低着头。 “好!本宫知道了!你是个忠心的好臣子!”邬皇后笑开了花,“你帮本宫回禀陛下,请他缓缓来,我午间带着孩子们去看他!”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玉带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和端方帝边喝粥,边低低地说话。 把自己的谋划、实施过程和效果轻轻地都告诉了端方帝,只隐去跟三皇子的关联,顺便轻轻地翻了端方帝一个白眼: “我要出远门,你都不宣我进宫告个别!” “我哪知道你回乡祭个祖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端方帝哼了一声,又问,“你走的头一天,听说见了阿衍和班信?没安排点儿什么?” “他们都猜着了我要搞事,想替我安排来着,我没让。再说,我家里的事情,真让外人预先插手,我怕回来我爹娘尴尬。” 微飏喝完一碗,又盛了一碗。 端方帝慢慢喝完大半碗,便站了起来,慢慢在殿里踱步,低头伤心: “兵部,竟然全烂了……” “虽说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但真的有证据全翻出来,还是很郁闷的。”微飏也跟着叹气,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现在最要紧不是感慨过去,而是此事必要快刀斩乱麻。您得赶紧准备好继任的人选,还得是那种一上任就能让兵部顺利转起来的人。” “你唠叨得比太后都唠叨!”端方帝瞪了她一眼。 微飏吃完了,放下碗:“想问问您有没有人选。” “难不成你有人选了?!”端方帝惊讶地看着她。 微飏摇头:“没有。”顿一顿,道,“但是如果您有,我这趟正好带了名单出去,让大家在朝上帮忙提一提。” “嗯。这个主意好。我想想。”端方帝转转腰,喊人进来去洗澡。 等他走了,微飏这才又问宫女:“我也想洗洗。” 宫女笑得甜美:“石磐姑姑进宫来了,听说您只洗了把脸,立即便命我们准备好了,您请跟我来。” “姑姑来了?在那里?”微飏急着知道锦王的情况。 “正在偏殿吃茶。”宫女带了她去偏殿。 微飏转到屏风里头泡进大浴桶,石磐便坐在外头跟她说话。 浴桶里不仅有热度正好的水,还掺进去了香喷喷的牛乳。 微飏整个人都浸入浴桶里,水面上只露着头。 “锦王整个人都颓败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跟当年刚听说二皇子死讯的杨氏,一模一样。”石磐低低说道。 微飏轻声问:“有没有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寻了锦王的侍卫九郎,仔仔细细问了半宿。 “一行人说是出去打猎,其实是再度去了被赏下来的那个庄子。那边一个当年藏人的地窖里,角落土里找到一个断掉的玉带钩。 “他们便去搜寻附近的山地里。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石磐低声道,“结果,在不远处,发现了另一半。他们便觉得蹊跷。锦王的侍卫九郎当下便劝锦王回去,至少多带些人。 “锦王带的几个人都是江湖人,九郎说当时还觉得信不过他们。可锦王却一定要趁热打铁。 “再往前走,又发现一个跟那带钩相配的一条皮带。就这样,越走越远……便中了埋伏。” 微飏摇了摇头,叹道:“江湖人想不到排兵布阵上……” “说是几个江湖人劝过,可锦王那天却一意孤行。”石磐迟疑半天,声音压得低低的,悄道:“说是那个带钩,跟三皇子平素用过的一个,极为相似。” 锦王这是疯魔了…… 微飏低低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几个江湖人拼死才把锦王抢回来。九郎当时昏迷过去,是后头的人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 石磐接着说道,“一听他伤了,祺王当时就飞奔了过去。可惜,进门只赶上了锦王妃咽气。 “听说,祺王没在乎那些礼数,哭着给锦王妃亲手合上的眼。” 微飏想起梅会,轻声道:“他们兄弟的感情是真好。” “一个没爹没妈,一个,呵呵,跟没爹没妈没什么区别……”石磐叹口气,“我去的时候,祺王正抱着锦王痛哭,咬牙切齿一定要给他报仇雪恨。” “姑姑跟他们说了兵部的事吗?”微飏心中一动。 “没有。”石磐又犹豫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他们猜到了。祺王看见我,愣了一愣便问:他们必不能让小娘子一个人回来,是大郎君护送的么?” “……”微飏听见这个思路,多少有点儿不爽,直接岔开话题,“那个带钩,祺王怎么说?” “自然不是。就是为了引锦王上钩的。”石磐不以为然。 “带钩现在哪里?还有那个皮带?”微飏忍不住在浴桶里坐了起来,趴在了桶边。 石磐愣住:“说是已经交给了刑部。小娘子想看?我下午去问问?” 刑部现在乱哄哄的,那东西不论真假,现在都会已经变成假的了。 微飏的肩塌了下来:“算了,陛下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摆着没那么强悍,回头再说吧。” “那东西既然说了像三皇子的,那就必定不是三皇子的。用不着看吧?”石磐觉得自己的思路没错。 微飏摇摇头:“这种事,说不准。” 靖安侯和永宁伯翻脸,端王和太子的矛盾实际上已经摊到了明面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二人不论是谁都会有先剪除其他弱小力量的可能。今天这个圈套是给锦王的,说不准明天就有另一个圈套是给桓王的。 所以,如果刺杀锦王、陷害三皇子一事做得这么明显,那么,反而太子的嫌疑倒小了许多——他是太明显的受益之人了。 “先审兵部吧。也许是那位郭侍郎,先想拉和国公府和嘉定侯府下水不成,三皇子又不肯帮他脱罪,所以才下了这个毒手。” 微飏漫不经心地说道。 石磐沉默。 虽然先杨妃罪无可赦,但锦王却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跟桓王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 不论是皇家的哪一位对锦王动了手,这都是她觉得无法接受的事情。 “小娘子,奴婢进来,给您换水、洗头?”外头宫女叩门,小心翼翼地问。 “嗯?”微飏还没回神。 石磐觉得奇怪:“这才泡了多一会儿?你急什么?” “已经有好几拨人来过,班侯在外头挡着。说陛下无妨,但让我来催催小娘子,让您在宫里盘桓不要太久。家里林娘子怕会挂念呢。” 微飏哦了一声:“那你进来吧。” 宫女进来帮她收拾。 微飏的目光落在衣衫上放着的那个系着红绳的平安符上,心中微动:“姑姑,一会儿出宫,咱们先去趟玄都观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场法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桃花树下桃花仙,又摘桃花换酒钱。 天才蒙蒙亮,微飏和石磐就到了玄都观。 “我本来都忘了今年春天要来这边看桃花。”微飏看着一片开的如火如荼的花海,有些走神。 石磐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张道士得了消息,疾步出来迎接:“小道倒是想着或许会有熟人过来,再没想到竟然是小娘子。” “那我来做什么你也知道了?”微飏对于张道士的机敏比他自己还有信心。 张道士瞬间便露出戚色,再三叹气:“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道简直不敢相信!” “做场法事吧。”微飏慢慢走进三清殿。 张道士看看石磐,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可是石磐不看他,直接去了茶室喝茶吃点心休息。 算了,不问了。 微飏坐在大殿的蒲团上出神。 “小娘子今天过来,应该不只是给先锦王妃做法事吧?”过了一刻,张道士过来陪着聊天。 微飏嗯了一声,依旧出神,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一样,从脖子里拽出那个平安符:“这是你画的?” “哦?哦哦,是!前些日子梁先生匆匆来了一趟,让小道画了这个。”张道士笑得两只眼都弯起来,“梁先生当时急得很,进门就嚷,让小道立即就画,拿了就走,一阵风似的。” “猜着就是。”微飏咕哝了一句,又把平安符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张道士见她又没了下文,轻声又问:“小娘子这场法事,大约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吧?” “嗯。”微飏托着腮,出神地看着殿内的三清像。 这回张道士彻底明白了过来,起身走了出去,一时回来,拎了个炭炉,一个壶,两个碗。 “莫嫌弃,是麦茶。”张道士倒了一碗,递给她,“不怕煮。” 微飏又嗯了一声,接过来,呷一口,放下。 “法事做几天?三天?七天?不然做七天罢?小道不张扬。”张道士有一搭没一搭地寻了话题跟微飏聊。 微飏也随口答话:“好。” 就这样,大半天过去,红日西沉。 微飏发现天色不早,起身,出大殿,慢慢走到山门,站在台阶上,目光迷茫地看向四周。 暮色四合,人迹稀疏。 直到此刻,微飏似乎才刚刚把胸中的郁气散了一口出来,含笑问张道士:“春天不应该是最忙的时候?怎么今天一个游客都没有?” 张道士欠身:“您来得早。小道这两天正觉得心里不痛快,借着您这个由头,今天便没开门放旁人进来。” 真是个再知情识趣不过的服务行业人员呐。 微飏点点头,也不说别的,带着石磐,上了马车,走了。 旁边小徒弟小心地上来问张道士:“师父,这也没香火钱,也不说法事要花多少银子,咱们今天一天的收成,提也不提……” “短视!”张道士沉了脸,狠狠地瞪他。 小徒弟缩着脖子往后退。 眼看着马车没了影子,张道士转身回观。 “七天的法事做下来,你以为真的没人知道么?不张扬,不等于瞒着。便是和国公府没有赏赐,你以为锦王府没有么? “这种时候若是在这等事上惹了贵人不高兴,只怕观没事儿,可这个观的观主,就得换人了!” ------------------- 回到蕉叶堂,早就听翠缥等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个清楚的和国公等人,没有一个再在这件事上聒噪微飏的。 甚至在翠微和石磐的暗示下,只有林氏在临睡前过来了一趟。 一样也是什么都没问,只看着她盥洗了,破天荒地亲手抱了女儿半个时辰。哼着幼时的催眠曲,看着她睡熟了,掖好被角,轻轻地走了出去。 “姑姑多陪陪她。”林氏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给石磐郑重行了个礼。 石磐忙侧身避开,叉手低头:“下官份内事。” 看着林氏走远,翠微轻轻上前,低声跟石磐说道: “今天听说,兵部上下,从堂官到胥吏,都拿下了。还有府里大郎君,也没放回来。” “一场血雨腥风啊……”石磐叹了口气,摇摇头,回身看着内室,轻声道,“只盼着别再有这种事了!” 翠微踌躇片刻,轻声问道:“姑姑,明天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给小娘子瞧瞧?” 石磐犹豫很久,点了点头:“要。” 翌日,微飏果然起了热,整个人都昏沉着,时不时还有几句呓语。 邱太医得了消息,急忙亲自来了。 看看微飏烧得通红的小脸,邱太医不由得深深叹气,对石磐发牢骚:“老夫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一丁点儿的年纪,奔波几百里路不算,还得经历大悲大痛,偏为了安抚陛下,还半点儿不敢露出来。不憋病了才怪了。” 石磐翻个白眼:“您老有胆量,把这话说给陛下去听去!” “呵呵,老夫没胆量。也只敢跟姑姑说这个话。”邱太医回她个白眼。 到了外间,看见坐立不安的微隐,忙露了个笑容出来:“小孩子家,累着了,不妨事。好在前头在家里养了一冬,身子结实了不少。 “我开个方子,先退了热,然后就在家里好生养着吧。即便是陛下宣召,端午前也莫要放她出门。” 所以这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微隐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微飏再度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小娘子快把咱们吓死了。”翠缥急忙命人去通知林氏,“娘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舅爷气得去了一趟桓王府,不好对桓王怎么样,抓着梁先生二话不说打了一顿……” 微飏原本浑身无力、面无表情,听到这里失声笑了:“舅舅最会挑了,这个软柿子捏得好!” 翠缥小心翼翼地抱扶她起来,端了水喂她,轻声道:“陛下险些亲自出宫来看您,被甄总管和千山将军死活拦住了。 “……生了气,特意在朝上下旨,让主审案子的桓王和班侯,一律从重从严。” 微飏一怔:“这就审完了?” “嗯,雷厉风行……”翠缥轻叹,“血流成河。” 微飏沉默下去。 窗外脚步声杂乱响起,还夹着林氏的哭声。 “应该的。”微飏低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肃侯,长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兵部苗某郭某等,贪扣军饷杀伤人命,更谋害皇孙,罪同谋逆,属十恶。各判剐刑,并牵连三族。 兵部郎中员外郎等,协同犯案,罪大恶极,立斩不赦。 主事以下等官吏,知情不报,亦不可赦,着流放,各往军前为奴。 一个赦免的都没有。 朝上众臣,惊恐的惊恐,头疼的头疼。 整个兵部啊,就此空了! “此事嘉定侯做得好,深得朕心。兵部你来领罢,需要什么人,同左相商量。”端方帝板着脸宣布。 御史台的人条件反射一般张了张嘴,忙又闭上。 今天的皇帝陛下已经杀红了眼,谁往外跳谁死。 “臣启陛下。”桓王躬身要求说话。 端方帝和缓了脸色:“说罢。” “此案中,善国公乃第一个请求陛下严查兵部贪腐的,祈陛下旌赏。”桓王理直气壮。 御史台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出列:“善国公乃是桓王外家,桓王殿下举荐时,还是应该避忌一下的。” “善国公的确该赏。可朕生着气,忘了。御史台,还有给事中,你们难道不该提醒朕么?你们失职,竟还指责别人多话,是这个意思吗?” 端方帝冷冷地看着御史大夫,伸手去摸御案上的砚台。 “臣等不敢。”御史台秒怂。 端方帝哼了一声,偏头想一想:“桓王说的有道理。虽说那个姓焦的主事很配合,但毕竟算是嘉定侯的亲戚。 “这样吧,善国公任尚书,嘉定侯做侍郎。兵部你们俩商量着来吧?” 两个人忙躬身称是。 端王抬眼看了看上头,斟酌片刻,也出列:“其实与此事没有半点牵涉的,还有恒国公与靖安侯。父皇何不择他二人中的一位去兵部帮忙呢?” “恒国公年事已高,算了吧。朕记得两家的小郎君都长起来了?朕的孙儿们都出来学习了,你等家中的小郎君就别一个个的混吃等死了。 “老权,十二卫中找找,差不多的地方,给你们几家子的孩子们都安排安排!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帮了朕,你们的儿孙们也出来,帮帮朕的儿孙。” 端方帝定了个基调。 慎国公忙出列,躬身道:“臣正想跟陛下请辞。一时半刻的,臣帮帮忙还行。长久地领京畿卫军,臣老迈,这精力实在跟不上了。还请陛下另择贤能。” “好。朕记着。你先管着。等过阵子,朕挑着合适的人,就放你回家含饴弄孙。”端方帝明明白白地上了拖字诀。 微隐站在后头角落里,抬头看了看站在前头闷不吭声的父亲,舒了口气。 还好,没添乱。 回到家,微隐想了想,把朝上的一应决议都告诉了微飏,叹道:“兵部卫军,我看陛下手里缺人得很。” “去年年底到现在,永兴伯府,抄了;永宁伯,回原籍了;慎国公,其实是牵扯进这个案子了。 “余下的,咱们家比慎国公府还不如,靖安侯也算是正式跟亲家翻了脸。陛下绝不会用他。” 微飏屈指计数,“如今还闲着能用的,其实就只有恒国公一位了。偏陛下似乎又不待见他。可不没人了!” 顿一顿,微飏问父亲:“大伯他们……” 打从知道焦某竟是假冒自己的救命恩人几十年,和国公便暴跳如雷。尤其再听说自己的大儿子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是完全不知情,老头儿简直想要一枪捅死这不孝子。 好在有嘉定侯摁着,和国公只是马上给端方帝上书:“我没教好孩子,国公的爵位我不要了,我要回老家种田!” 端方帝留中不发。 所以到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处置完了,只有和国公府的这几位到底怎么办,端方帝还没发话。 “听说,班侯和桓王拟的是发回原籍。”微隐轻叹,“应该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咱们家的事儿,他们不肯说话。” “包庇罪犯,该怎么判怎么判,有什么不好说的?”微飏皱眉。 “若是判了你大伯大伯娘,你琅姐怎么办?阿谟呢?在边关打生打死,难道莫名其妙,又受这对爹娘的连累?”微隐表示头疼。 微飏语塞。 这些事,端方帝比她想得还多。所以和国公的奏章他并没有批。而是让人私下里来问微飏: “这件事,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微飏二话不说:“听你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端方帝得了她的回话,这才放心大胆地传旨到和国公府:“和国公心地纯良世外仙风,可代朕出家。赐封为高山真人,于玄都观清修。 “长子微佑长媳焦氏,虽为亲隐,却犯国法,罪不可饶。着发回原籍,一生务农,遇赦不赦! “次子微隐,忠直耿介,可承其父功业。封肃侯。 “肃侯女微氏,聪慧贤达,深明大义。朕心甚喜,认为义女,封长安郡主,赐华亭县为汤沐邑。” 顺便还把微飏的名分定了下来,是义女——比桓王等都长一辈。 消息传开,桓王摸着鼻子郁闷。 倒是梁擎,鼻青脸肿,还开心地笑:“陛下为了替小娘子堵住那几个动歪脑筋的小殿下,也是够拼的。” 众臣听了,长出一口气。 对和国公府的处理,都在他们意料之中。唯有这位三小娘子,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生怕皇帝陛下一个冲动就赐婚给了谁。 毕竟,陛下对她太宠爱了,几乎可以说:赐婚给哪位皇子皇孙,那就必定是想让哪位继承大位。 如今这明明白白说是义女,就把跟皇室的名分定了下来。 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在她和皇孙之间乱做揣测了! 多好的事儿啊! 唯有皇后娘娘,服侍端方帝的时候,察言观色地试探:“陛下这么一来,京城的小郎君们可要打破头地求娶了,倒教阿芥作难。” “老微被我发去修道,她家是她爹做主了。她爹那就是个铁憨憨,谁敢到他跟前乱说话试试!敢拿着大秦律砸死!” 端方帝终于把这件案子全都收了尾,心情也算松了松,“邱太医说朕得调养一阵子。 “阿芥这回也伤着了。朕带她去终南山行宫住一阵子,让太子监国罢。” 邬皇后又惊又喜:“太子一个人怕是不行!” “无妨。有左相他们呢。”端方帝摆了摆手。 第一百七十五章 辈分不同了,你我不一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一声令下,点了桓王和微飏随行,恒国公伴驾,又让锦王跟着一起去养伤。其他人都留在了京里,尤其提点太子: “宫卫交给班信,朕还放心些。兵部不要急,让善国公和嘉定侯慢慢挑人,宁可慢,一定不能再乱了。” 太子虽然暗地里怨念不能大肆往兵部塞人,可对于自己能够正式监国一事,终究还是满心欢喜的。 于是对端方帝格外体贴,又张罗着一定要给锦王带上最贴心的服侍的人,又命太子良娣亲自登门去看望微飏。 偏微飏对这位矫揉造作的良娣格外看不顺眼,冷冷淡淡说几句话,还都是敲打:“太子妃年前跟我前后脚养病,我都好了,她还没好。 “听说太子良娣最温柔体贴会服饰人,怎么你主母病着,你还有心思跑来看我?还是早些回去,替我给太子妃好生请安罢。” 便送了客。 太子良娣气得脸都白了,回去哭哭啼啼地跟太子告状:“才封了郡主几天?她就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她算什么东西?!” 太子若有所思。 良娣牵着太子的衣袖撒娇撒痴:“殿下!您要帮臣妾出气!” “孤还没监国呢。”太子一把甩开她,不耐烦,“狗肉上不了大席。你以后少出门,丢人现眼。” 扔下羞愤欲死的美人儿,直接去了丽正殿。 太子妃隋氏战战兢兢地跪迎。 太子一把扶起:“驰儿送去紫宸殿读书,你一个人天天闷在宫里,也不怕憋坏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隋氏傻傻地被太子拉起来,满眼是泪:“殿下宽宥臣妾了?” “其实你兄长也没错,孤当时只是一时气急了。至于你,孤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贤惠的。” 太子和颜悦色,“父皇要去终南别宫休养。孤要监国,后宫里若都交给母后,怕累坏了她老人家。 “父皇吩咐了,驰儿他们小兄弟们要继续在紫宸殿偏殿读书。还是你出面照应,孤更放心些。” 这个意思就是说:皇后娘娘实在是太能闯祸,还是需要太子妃出来制衡一下。 自己还是有用的!这就好! 太子妃喜极而泣。 太子当夜留宿丽正殿。 第二天,端方帝赞许地夸太子:“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儿齐家一事上,做得好。接下来治国,也要小心谨慎。” “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儿臣定当牢记在心。”太子高兴得声音都颤了。 邬皇后听说了,有些不高兴,可又说不出来,索性命自己的侄女邬喻也去看望微飏:“如今你俩是正经的平辈了,你却交好一下。” 邬喻虽然最听不得的就是自己的辈分问题,但忽然间发现微飏居然也因为辈分问题跟桓王再没了机会,顿时便放了心。 去看望微飏时,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东西,还真心诚意地为她着想,给她出主意: “终南别宫我去过一次,又寒酸又空旷,除非不出门,否则就一定不能步行。你最好自己预备一个担子,带上脚夫。 “或者你要会骑马,就自己带上马匹鞍鞯。毕竟上了山,再给你现做也得工夫不是?”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微飏便也真心诚意地谢她,顺便安慰她:“先时都是贾家那个出了坏主意,姐姐单纯,受了她蒙蔽。 “如今坏人都伏法了。等女学再开学,姐姐还是放开怀抱,跟同窗们多加亲近才是。” 这是递到脚底下的梯子啊! 邬喻完全没想到微飏竟帮着她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隐患,开心地含了泪谢她:“多亏了妹妹心宽不跟我计较!” 两个人彼此客客气气亲亲热热地道了别。 “小娘子为什么要给她好脸色?”石磐简直诧异。 微飏无奈地看着她叹气:“咱们一走,京城就是太子的天下。她上门示好,姿态又放得这样低,我若不接着,她不是要气疯了? “到时候我一走也就算了,留在京里的我这几个好友怎么办?霏姐儿一点就炸,云姐姐性子绵软,不要被她都迁怒个正好?” “嘉定侯才领了兵部侍郎。郭姐儿的姑父窦谨前儿进了京下了马就接了大理寺正卿的印。个个都是圣眷正隆的,怕她做甚?” 石磐不以为然。 微飏见解释不通,也就懒得说,翻个身且去看书。 谁知,邬喻从她这里得了好话走的消息,不到半天,一股风传遍了京城。长公主立即便命西华女冠带着崔莹上门也来看她。 微飏捧着头喊疼。 石磐哼哼地冷笑,张嘴喊人曰:“快请!” ——你不是顾全大局么?这回让你都顾到了! 崔莹自然是得寸进尺的:“你一个人上终南山多寂寞?我陪着你去罢?” “行啊!”微飏一口答应,“我正懒得搭理桓王。崔小娘子陪着我和陛下,那就用不着他了。我跟陛下说,让桓王留下帮着善国公!” 崔莹立即改口:“郡主说的我都惭愧了。我也留下照顾祖父罢。” “哦。也对,你照顾你祖父,他照看他祖父。看来我还是不该拦着他伴驾的。”微飏也改口。 崔莹再张嘴时,微飏便看西华女冠:“西华,你再不管,我可就不给善国公留面子了!” 一句话把崔莹羞了个面红耳赤,沉了脸站起来扬长而去。 西华女冠扶额叹气,刚想跟着走,却被微飏一把拽住,轻轻问她:“听说长公主张罗着给崔小娘子议亲?” “正是呢。不然她也不能拜佛拜到你门前来。”西华看着她便觉得亲切,索性也不瞒她,“你已经比桓王他们长了一辈了,不然……” 微飏连连摆手:“桓王日子难过,崔小娘子丁点儿帮不上忙不说,只怕还会添乱。你一定别掺和。长公主心里有数着呢!” 西华女冠愣住。 微飏奇怪地看她:“怎么了?” “我是在想……”西华女冠看着她,露出个不是滋味的笑容来,“你竟跟我一个辈分了! “而且,才领了郡主衔,说话做事,便老气横秋起来。怎么听着倒似是比我还年长一般!” 微飏脸色一变,忙一头扑到西华怀里撒娇:“你不带着崔小娘子来欺负我,我就会教训她了?你还笑话我!你气人不气人?” 西华女冠顿时释怀,呵呵地笑,轻轻地拍着微飏的背,温柔宠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锦亲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一百七十六章锦亲王 锦王府。 一片白漫漫。 早已醒来的锦王始终不肯睁眼。任凭是谁来看望、谁在身边哭泣,都只是微微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侍卫九郎只等自己伤势稍有起色,便一定要守在他身边。 先锦王妃的贴身侍女,名叫次娘的,待锦王妃过了大殓、成了服,再安排妥当了灵堂,也每天含着泪来照顾锦王。 端方帝才听见消息晕倒的那三天,千山被指了来在锦王府巡查。祺王又日日夜夜守在锦王床前。府里的下人们提心吊胆,自是一个个分外殷勤。 待后头端方帝起身开始审案,千山见九郎能撑着主事了,就回了宫。 祺王也从每天守着变成了每天来一趟。 府里的下人们便渐渐有些疏懒起来。 于是有一天,祺王直到进了内室,才见九郎瘸着一条腿、次娘红着脸咬着嘴唇,两个人满头大汗地帮着锦王翻身、擦洗、换衣裳。 祺王一愣:“怎么就你们俩?” 次娘眼圈儿一红眼泪便扑簌簌往下落,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 九郎也只给祺王行礼:“祺王殿下来了?还请外头坐坐,小人先给我们殿下收拾好了,就来。” 目光一扫,祺王心里这才明白过来,勃然大怒,一声不吭,转身便出了正房。 大步流星到了外间院子里,扬声:“锦郡王府椽、属都在哪里?侍卫统领、内侍总管、掌事女官,都在哪?叫来见我!” 话音未落,次娘奔了出来,急得脸红,拽着祺王的袍襟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殿下!嚷不得!” “你们管不了,还不让我管?那谁来管?我二哥自幼那么光风霁月、金尊玉贵的人,你让他受这种委屈!?”祺王的牙都要咬碎了,眼睛红得像吃人的虎,“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次娘嘴唇咬出了血,拼命摇头,半晌才止住喉间的呜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样的奴才,随他们去!我们殿下用不着!” 祺王气得额头青筋都暴起来,跳起来一拳一脚呼呼地带着风往旁边的大树打去! 他自己的侍卫自然不能看着他空手去砸树,扑上去抱住他:“殿下息怒!您且把话听完!” 祺王半晌才把粗气喘匀,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次娘,你说!” “求殿下进趟宫!先杨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奉春嬷嬷,听说如今在宫正司做七品典正。 “原本我们殿下不想跟内宫再有牵扯,便从未去惊动。如今我们殿下这般模样,求祺王殿下帮我们把奉春嬷嬷请来府里主持事务!” 次娘的两眼闪着寒光,咬着牙,狠声道:“我们用不着这么多人!不愿意待的,就都走好了!” “好!我这就去!”祺王把跟在身边的四个护卫留下来三个帮忙,自己带着一个护士,飞一样进了宫。 等到外头再听到此事相关时,便是端方帝直接下旨,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当活死人的锦郡王,直接册了亲王衔。 原锦郡王府一府的下人,除了忠心耿耿的九郎和次娘之外,全都发去了祺王的别庄为奴。 至于祺王怎么“安置”他们,那就是祺王自己的事情了,旁人是没有资格置喙的——毕竟,是“为奴”。 亲王有亲王的规矩,有傅、友、椽、属、六曹参军、亲王卫。 至于府里后院的事情,则直接从宫里送了一位名叫杨奉春的五品宫正出来。九郎和次娘,更是各自赏了七品衔,有官服、有印信。 祺王回来,拉着锦王的手哭:“二哥,祖父是疼你的!那些害你的人,祖父都剐了他们,坐了三族。帮凶们也都砍了头,都没等秋决。 “二哥,你别这样!你要觉得心里还不痛快,你说你想怎么做!你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二哥,你得活过来!不然岂不是如了那些人的意?!二哥!二哥!” 祺王哭得死去活来,直到晕过去。 奉春嬷嬷擦着泪命祺王府的侍卫带他回去:“我们殿下得缓些日子。回头我们去府上,给祺王殿下磕头。” 祺王府的侍卫们叹着气,告辞而去。 没了外人,奉春嬷嬷把一动不动的锦王抱在怀里,边掉泪边絮叨:“……皇后娘娘趁了愿,美得在宫里翻册子给陛下挑美人儿。也不怕陛下啐她一脸! “东宫那边一股子明天就要当家做主的架势。俞妃连着往宫外送了十七八封信,据说还不是同一个方向。 “就大前天,宫正还在我耳边阴阳怪气,说让我不如出来照顾您,也顺便养老。我当时就应了。 “我说我巴不得出宫来伺候小主子。她要是有那个脸面,就去帮我跟皇后娘娘或者陛下去说,我谢谢她全家! “看看,怎样?!次娘不亏是咱们杨家的人,立即便跟老奴想到了一处。 “临出宫,老奴去给陛下磕头。陛下说了,太医院的人没辙,不等于全天下的大夫都没辙。 “等咱们到了终南别宫,第一件事,陛下就要把皇榜贴出去。谁能治好您的腿,就赏谁黄金万两! “殿下别着急,别着慌。咱们慢慢来。日子长着,您想干什么,咱们都能干成!” 锦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奉春嬷嬷看着那只手,死死地咬着嘴唇,泪如雨下。 ------------- 终于,四月初一,端方帝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了京,慢慢地直奔终南山。 班信来送行。 遮遮掩掩递给了一把小小的袖箭给微飏:“未必随行的都是好人。自己加小心。” 石磐翻他白眼:“班侯这是当我是死人?”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班侯遥遥看看锦王的马车,叹气摇头,“那么多人护着他,他也不那样了?” 过来凑热闹的桓王皱起了眉。 梁擎则直接冲着地上呸呸呸:“您这什么比量?!阿芥好好的!病倒了也只是因为伤心!” “我不说严重点儿,你们会当回事儿么?”班信指指梁擎,“说起来,你还不如阿芥! “她如今好歹有个郡主衔,是个人都知道她是陛下的心头肉,没人敢动。你呢? “你一个白身,没名没姓的。果然被杀了、失踪了,想给你报仇都没那么名正言顺,你倒是好生保重着些罢!” 气得梁擎转身就走。 微飏笑弯了腰,谢了班信,告辞。 待大队人马上路,虞小四匆匆去了桓王车上,双手呈了那袖箭给梁擎: “小娘子说,班侯说的有道理,您多练练准头儿。回头小人就去跟我们林家舅爷说,照着样儿多给您打箭来。” 梁擎单手接过来,得意洋洋:“嗯。去吧。” 还不忘了瞟一眼桓王,得瑟得快上了天:“殿下的这位小姑姑真是个贴心人呢!” 桓王翻个白眼,重重地哼。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想不想做皇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等人一走,京城便油然而生一种放松的感觉。 太子和皇后自是觉得如今已是万事亨通。至于旁人,经历过端方帝的大开杀戒,如今看着太子和皇后的态度,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因着锦王妃一尸两命、锦王殿下大约永远再站不起来,宗室中人都还稍作收敛。 可其他府邸的各位,只等着停灵一个月后,锦王妃的棺椁被运到帝陵陪陵中落了葬,便一头扎进了享受初夏的欢乐海洋。 尤其是一众小娘子们。 长公主殿下从年初开始便身体不适,国子监那边又没有陛下再度发话,女学重开之日尚无定论。 各家各户索性开始安排着小娘子们赏花、游湖、马球、蹴鞠。 寒食清明浴佛节,传灯茶会换新衫。 各大园林寺庙熙熙攘攘,各府的小娘子们倾巢而出。 这其中,玩得最疯的自是马上就要办及笄礼的崔莹和邬喻。 两个人都对桓王有意,两个人的长辈都咬紧牙关不许她二人跟桓王扯上关系。 于是,经常在不同地方碰面的二人,一冲一撞、一长一短,不停地发生龃龉。 而不经意间同在现场的小娘子们,开始被逼着站队。 唯有微飏的两个朋友:况雨霏和郭云筠,每次一旦碰上,都是飞快地表示自己还有其他的事,告辞! 崔莹和邬喻都很生气,不约而同地很想趁着微飏不在京城,狠狠地针对她二人。 可郭云筠身边多了一位姑表妹:窦宓,新任大理寺正卿窦谨的女儿。 窦宓的性子跟郭云筠截然不同,既会说、又敢说、还都懂。尤其是大秦律信手拈来,条条精通。最可气的是还很会装无辜,大眼一眨,谁都不相信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崔莹和邬喻折在她手中三四回,终于也消停了下去。 而终于发现修道也是可以偷着喝酒吃肉的原和国公、现高山真人则十分满足,索性在玄都观后园单圈出来一个小院儿。 两个小道士加上服侍自己的小厮,四个人时不常推个牌九,博个输赢,然后练练刀枪、学学打坐、甚至还听会了几段经书,倒也惬意。 反正只要不出院子、不大吆小喝让游人听见,张道士实在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在韩易代表微飏送了一包金子过来之后。 唯有一件事,令高山真人十分头疼。 ——况瞻、微琅、微诤、微环和周管家,祭祖归来。 得知剧变,微琅自是哭得废寝忘食。 而微环,一则为了父母再也别想来京城享福,二则为了锦王竟然残了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简直是魂飞魄散——当即便一头栽倒! 等苏醒过来,立即去寻长姐,先问父母可还有救。没了?!好吧。 第二件事便是:我要嫁给锦王! 微琅气得一个耳光刮过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件事!?” “我替外祖父赎罪!”微环梗着脖子喊,“哪怕做妾室做通房做侍女,我都要跟他一辈子!” 微琅都快气疯了,抓起门闩没头没脑地打过去:“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好在况之华和况雨霏奉命来劝,恰恰赶到,忙拦住了夺下门闩:“嫂嫂好好说,莫要动手!” “我不管!我就要嫁给锦王!”微环铁了心,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死都不改口。 况之华温和劝她:“陛下带了锦王和阿芥去终南别宫休养去了。你也千里迢迢刚回来,不如先歇歇。等他们回京,再从长计议不迟。” 微环这才不闹了。 况雨霏回头看看微琅气得已经要爆炸的样子,赶忙拽起微环送她回家,交给林氏:“婶子多开导罢。我大嫂如今怒急攻心,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了。” 毕竟是姓微的女儿,林氏臊得脸通红,忙强笑着让微环回自己的院子。 微环却觉得况家姐妹才是知心人,拉住了况雨霏不许她走。 况雨霏无奈,只好陪她回院子坐一坐。 微环哭得哽咽难言:“我从小就喜欢锦王。阿芥去年还许给我,但凡是锦王府进侧妃,一定让我去。如今怎么就不行了呢?” “嗐!之前的锦王玉人一般,全京城十停小娘子,想嫁给他的有八停。可如今他都废了,两条腿连知觉都没有……” 况雨霏口无遮拦,却也算是推心置腹,“你现在进锦王府,真不能叫嫁,真的就是去给他当使唤丫头去了! “即便是你外祖父犯了罪,父母也有错,可关你什么事?!你是肃侯微家正经的小娘子,你还是能寻个好人家当正头娘子、做恩爱夫妻的呀! “做什么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拴在他身上?何况他又不喜欢你!” 没一个字不是实情。 微环听出了况雨霏的诚挚,再不跟她耍性子犯矫情,而是哭着说心里话:“我一想到他在受罪,我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别说他只是腿废了,他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不,哪怕是他死了!我便是嫁给他的牌位,我也愿意!我只要自己死后,能埋在他身边,就行!” 况雨霏目瞪口呆。 回到家里,况雨霏呆呆地想了大半夜。小蓝催她好几次去睡,她却索性起身,给微飏写信。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吩咐人:“立即送去终南别宫。” 拿到信,微飏看得直苦笑。 石磐看着她的模样,好奇:“怎么了?” 微飏也不说话,把信直接递给她。 看完了,石磐挑挑眉,耸耸肩,拿着信转身就出了门。 “哎!姑姑!你回来!” 微飏想去追,被翠微摁住:“这事儿您管不了。姑姑拿去让陛下做主,正好。” 微飏急得跳:“我就怕陛下一感动,乱点鸳鸯谱!”赶紧换了衣服,去寻端方帝。 可待她赶到端方帝寝宫,她家神仙老乡已经去了锦王住的院子。 “你自己看罢,然后自己决定。祖父也希望你院子里有个心甘情愿替你打点的人。但这个人,还得你自己选。” 端方帝也是直接把信递给了奉春嬷嬷,让她念给如今肯睁开眼、却依旧不肯说话的锦王听。 “当初,你大兄经历那样惨的事,也活回来了,还养大了你七弟。 “你大兄是祖父的心头肉,你也是祖父的心头肉。你出事,祖父悔不当初,真恨不得从未许过你出来做事。 “祖父想看着你也活过来。祖父年纪也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临死前,你总得让你祖父能闭上这双眼罢? “你这个样子,祖父怎么去见你的祖母和爹娘啊?!”端方帝掩面痛哭,蹒跚而去。 锦王慢慢转头,伸手从奉春嬷嬷手里要了信来,一目十行看完,自嘲一笑,手一松,信纸落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奉春嬷嬷擦着泪来见端方帝:“殿下答应了,愿意纳微氏二小娘子为侧妃。” 端方帝老泪纵横。 微飏正在旁边,满心复杂难言。 三天后,京城。 祺王拿过封了火漆的信,满面疑惑地看着护卫:“二哥给我的?” “是!” “阅后即焚?” “是!” 祺王迟疑着展开,脸色大变:“你想不想做皇帝?我帮你。” (第二卷终)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完,又说漏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光和二年三月,锦王遇刺,双腿尽废。帝愠,严惩涉事者,大变朝堂。乃令太子监国,自领锦王、长安郡主等休养终南别宫逾半载。十月,帝回京,改元凤至。时人皆谓因长安郡主之册也。——《东秦纪*太祖端方皇帝》 凤至五年。 肃侯府。 “小娘子回来了!”侍女们陪笑着,进了正房禀报林氏。 林氏正气得脸红脖子粗,堂前跪着依旧瘦高清俊的微诤,听了这话,指着门外冲儿子吼:“你自己去跟你妹妹说!我就不信,她这回还能护着你了!?” “那,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微诤哼哼唧唧,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就想往后坐。 林氏看着他这个惫懒模样就恨不得一脚踹死,厉声喝道:“跪好了!” 院外一阵扰攘,接着便是轻快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俏丽少女。 少女梳着时下重新流行起来的倭堕髻,青鸦鸦的秀发间,只斜斜插了一把白玉镶金流云如意梳,耳上戴了明月珰。 身上是最简洁的玉色上襦、朱樱色齐胸长罗裙,臂上缠了一条长长的缭绫披帛,脚上则是一双玄青福字履。 正是初夏时最普通的京城富贵人家小娘子装扮。 少女身材玲珑,五官秀雅,只一双杏眼乌溜溜灵动有加,笑容满面时格外清澈讨喜,嗔目薄怒时又满蕴着寒意森森。 正是刚刚年满十四的微飏。 “娘?这是?”一眼瞧见地上跪着的微诤,微飏又好气又好笑,“哥哥又闯祸了?” “你问问他今次犯的错可恕不可恕!”林氏恼得捶着桌子告状: “口口声声要考进士给你妹妹撑腰,结果呢?考了三年了,年年名落孙山! “平日里吹拉弹唱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你妹妹护着,你爹爹不管,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天倒好!跟徐家抢歌伎!徐家那是谁?那是三皇子的岳父!你跟皇子抢歌伎,你是不是疯了?! “皇上是不大爱搭理三皇子,可他一万年也是亲父子!人家跪一跪哭两声,比你全家掉脑袋,都让人家爹心疼!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跟人家争抢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姓什么人家姓什么了?!” 听了这话,刚刚落座的微飏安安静静地站了起来,垂首屈膝:“母亲这话不是教训哥哥,是在敲打我。” 林氏一愣。 满堂皆静。 自从当今皇帝、本朝太祖端方帝,在冬日的小巷里救了微飏一条小命之后,便对她宠爱有加。 给赏赐、认义女、封郡主、赐食邑,甚至连她的婚事都一推再推,凭你是玉树临风、才华满腹,都只说:“我们阿芥还小,过几年再提。” 只要是微飏开口,便天大的事,也都言听计从、没有一个字的驳回。 好在微飏本分,小撒娇小任性,从来无伤大雅,所以封了长安郡主五年,倒还没有什么御史台谏上书弹劾罢了。 可即便如此,她若是一不小心踩进了皇子龙孙之间的争斗,尤其是明里暗里剑指龙椅的争夺中,那可就未必还有如今的安稳尊荣了…… 听见林氏那隐有所指的话,能听懂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林氏的脸色。 林氏——只过了一瞬便气得再度捶桌子:“我一说他你就往自己身上揽!他跟人家抢歌伎他还有理了?! “你再这么动不动就把皇上扯进来护着他,我就直接进宫请旨免了你这个郡主!” 得,没奏效。 微飏吐了吐舌头,偏头看看地上跪着的微诤,先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到座位上坐好,这才细问: “是个什么歌伎?跟徐家的谁抢的?怎么抢的?伤了人没有?” “那不是歌伎!是个酒店的跑堂,一把嗓子亮的!阿芥我跟你说,我就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黄莺出谷一样!给他个谱子让他唱,纯净得呀,那九月的晴空都未必……” 一听微诤这个形容,林氏只觉得胸口只发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啪”地一声! 微飏忙喝道:“说重点!” “呃,那个……那掌柜的,说那跑堂的是他邻居,父母都没了,孤身一口没饭吃,就在他店里帮忙。 “掌柜的听着我问,就问我要不要买那孩子,说实在是养不起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饭量特别大…… “啊啊啊重点重点!就,我就答应了。结果隔壁桌,刑部侍郎徐登的孙子,那个叫徐铭的,就过来跟我抢! “娘,不是我跟他抢,是他跟我抢!”微诤忍不住又辩解一句。 微飏不等林氏发飙,抢着问:“后来呢?!你打人了?!” “我一开始没想打人!这事儿是我占着理,我干嘛打人?是他先拿着他爷爷压我,看我不买账,又搬出端王来!我就生气了。 “别说你端王了,就算是太子殿下,那也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就不让!我们就跟掌柜的抢身契,就把身契撕两半儿了……” 说到这儿,微诤偷眼看了看林氏。 林氏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恶狠狠地瞪他:“看我干嘛?你接着说!” 微飏知道这后头的才是戏肉,深吸一口气,露出个假笑来:“说罢。” “我趁人不注意,先让六合拿了我手里那三分之一、掌柜的手里那三分之一,先去了京兆府,找了郭府尹,我就先补了一张完整的。” 微诤冲着微飏眨眨眼,卖个萌,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 微飏仍旧微微笑着看他,眼神里却已经冒出丝丝冷意:“然后呢?” “然后那姓徐的大吵大闹,还说到咱们家,什么爷不爷孙不孙,父不父子不子。我一听就恼了,我就揍了他一顿……”微诤撅了撅嘴,低下头抠手。 微飏仍旧笑眯眯的:“我看哥哥并没受伤。所以,你所谓的揍了他一顿,是谁动的手啊?六合去京兆府了,那就是白蜡?还是弦儿?” 微诤缩了缩脖子:“是,是是我动的手!就是我!我功夫好了……” “哥哥,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那心爱的小歌手送进宫去。当内侍。专门给皇上娘娘唱歌,你一辈子也甭想再听他的唱了。” 微飏笑眯眯地蹲下来,抱着胳膊看他,“汤轶这小王八蛋,前天刚升了锦衣卫同知,今儿就带着你闯祸,对吧?我一会儿就去班侯府上喂猫,我好好跟他聊聊!” 微诤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我今儿就是给老汤贺喜……” 一句话说完,闭上了嘴,满面绝望。 完,又说漏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兴师问罪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此事既然与旁人有关,林氏就不好再多追究了。 一声利落的“滚”,把兄妹两个一起赶了出来。 “我进来之前,听说哥哥说,这是救人一命?什么意思?”微飏如今的耳报神极多,只有她不想知道的,没有她知道不了的。 微诤打着蔫儿道:“姓徐的为人暴戾,府里的下人动不动就被抬出来直接送义庄烧了……” “这个话是汤轶告诉你的罢?!”微飏直错牙。 大夏天的,连走在二人身后的春辰都感觉到了微飏散发出来的寒气。 “不是……”微诤微弱地反抗。 微飏的声音陡然间拔高了八度:“那你从哪里知道这种事情去?你万事过耳不过心! “你连舅母生的老二是个姑娘你都记不住,你能记得住人家的私隐?!你还能在那一瞬间想得起来这个? “你考个试连赵钱孙李都写错!”说着说着,微飏没忍住,恨恨地拎起裙子踹了微诤一脚! 喝道:“你少跟他混!他掌着西半边所有的信息往来,眼前过的肚里存的干净事儿加起来不超过十件! “你跟他混,早晚把你也染黑了!就你这种实心眼儿,跟谁来都能把你卖个妥当的!” 说着,气得自己揉太阳穴,摇头叹气,“我刚才就不该救你,就该让娘狠狠揍你一顿长长记性!” 正房里,林氏听侍女把这个话传回来,胸中的那一口郁气徐徐散了:“哼!还是阿芥懂事!” 荀阿嬷在旁边抿嘴悄笑。 去了细竹院,兄妹俩坐下,微飏沉着脸问:“人呢?” “啊!在呢!”微诤忙命人叫进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局促地拽着自己的衣襟,怯怯地看着微诤,再看看微飏,忙低下头去。 “还行,知道瞧见小娘子要回避眼神。规矩是不错的。”微诤忙替那孩子解释。 微飏一眼瞪过去:“让你说话了吗?闭嘴!” 微诤怂成一团。 “几岁了?”微飏看向那孩子,轻声细语。 ——前后反差太大!微诤惊恐地睁圆了眼睛看她,瘦小孩子也一脸呆滞。 微诤忙使眼色。 孩子会意,忙开口:“小人今年十二岁。” 果然是一把好嗓子!微飏的眼睛都不由得亮了一亮,不由自主便更柔和了三分:“叫什么?” “小人姓童,小时候没名字,掌柜的起了个名字叫童柱儿。”孩子也跟着放松了三分。 这破名字。 微飏偏头想想,问微诤要来那身契,看看上头,却只有童大两个字,弯弯嘴角,笑道: “你既是跟着我哥哥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叫金声罢。” “是,谢小娘子赐名。”金声越发乖巧。 微飏点点头,含笑又道:“我现在出门一趟。 “等吃完晚饭,你到蕉叶堂来找我,我教你一首歌。你今晚要练熟了。明天上午,我会带你进宫面圣。” 金声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面如土色! “不不不不是!阿芥,这个,这孩子挺好的,你别往宫里带!”微诤一想到那个“变成内侍”,只觉得后背直冒凉气! 微飏白他一眼,站起身来:“姓徐的不仅仅是端王的岳父,还是景王和祺王的外祖父。 “他能进京是祺王的引子。这件事他们兄弟俩不知道便罢,否则,真真假假的,不找你的麻烦,就会去找汤轶。 “我不管汤轶打什么算盘,但这件事儿,不能从你这儿起始。 “明儿我带他去皇上跟前过个明路。往后,谁要再敢拿他说事儿,你就兜脸啐回去!” 这岂不是一劳永逸? 微诤顿时眉开眼笑:“好嘞!还是得说我亲妹子!就是疼我!” 已经蹲坐起来的金声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了地上,抬头看着微飏,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小鹿一样。 微飏一眼瞥见,心里又是一软,冲着他笑一笑:“放心罢,陛下人很好。我教你的歌,他也一定会喜欢。” “是,是。小人一定背熟了!”金声感受到了善意,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 笑容跟声音一样,又干净又透亮。 微飏心里暗叹,出了细竹院,径直往外走:“备车。顺便先去公主府跟班侯说一声,我要见汤轶。” 公主府如今的珍禽异兽比五年前又多了许多。 一则是班信开始在京里长住不再出门,隔一段时间就往家里添置;二则也是迎来了微飏这个动物园控——只看,不养。 只不过她爱rua的名单里,家常宠物是排在前头的,所以公主府里莫名多了很多品种的猫狗鸟兔什么的。 今天倒是早就说好的,微飏要去公主府喂猫。只是如今微飏每天早上要进宫,所以并没有说定过去的时间。 自从锦王出事,端方帝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几个皇孙过早涉入朝堂。原本送去六部学习的景王祺王,也被再度叫进了宫。 拿端方帝的话说:“一个个的都还是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屁孩儿,跟着人家添什么乱?多读几本好书比什么都强!” 太傅一个人哪里弄得过来五六个皇孙?趁着端方帝凤至元年开恩科,赶紧挑了两个功底扎实、脾气和顺的进士到翰林院。 趁着某天两个人整理书籍时,带着他们见了见几位皇孙,接着在皇帝面前狠狠夸了一顿,顺势便让这两个人成了自己的助教。 谁知端方帝一看他精力够了,又把微飏塞了进来:“太傅想必缺个能帮你震慑课堂表率众小的学生,阿芥最合适了。” 太傅只得挤出笑容表示“太好了老臣正不好意思跟陛下要口要人呢”! 所以从此以后,微飏每天早上跟微隐一起入宫,微隐去上朝,她去上学。 等放了学,众皇孙们放风的时候,她则顺便在宫里跟着石磐千山练了武功,甚至有时候再跟端方帝一起吃个午饭,然后再回家。 班信听说她马上过来,一边命人飞马去把汤轶叫来,一边命人:“去贾家酒楼买腌笃鲜,清风楼买荷叶鸡,雪居买鱼脍,花鸟仙林买烩三鲜!” 都是微飏爱吃的菜。 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再捎一个烤饼。” 这个则是给汤轶的。 所以,等微飏进门的时候,公主府已经满园飘香。 “呸!姐夫就是护犊子!一听我叫汤轶来,就知道我要兴师问罪!弄这么多好吃的,就为了塞住我的嘴!” 微飏叉着腰瞪着眼表示丁点儿不领情、不上当! 第一百八十章 不要高估队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自从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娃嘻嘻贼笑着甜甜叫了声“姐夫”,班信承认,这个端方帝一直希望自己爱护的小娘子,已经正式成为他最可宝贝的小妹子了。 所以,哪怕微飏叉着腰站在公主府正院当中撒泼,班信也只是笑呵呵地迎出来:“好啦好啦!等他来了我让他给你赔不是!” 根本连汤轶怎么得罪了微飏都不问。 微飏撅着嘴被班信拽进屋里坐下,任人服侍着洗了手,先端了碗温得正好的酸酪下口,这才稍稍平了气。 放下碗,她又碎碎念着把想当初从徐云客摇身一变成了汤轶的“坏蛋”,是如何把微诤坑了个实着的事儿,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班信: “他想找徐家报仇,那就去找人、想辙,证据链串齐整了,我亲手给他拍到徐登大堂桌子上,让那厮自己给自己定个抄家灭族! “他没本事揭露真相,他跑来坑我哥?那可是他恩人!姐夫你等着,我一会儿要不揍他,我就不姓微!” 班信一边听一边点头:“嗯嗯,你说得对!”然后贴心地手指试试素面折腹银碗的温度,发现有些凉了,催她: “你正生气,吃不得冷的,不然会腻在心里。趁着温,快先喝了。也省得一会儿教训汤轶的时候口干。”、 顺便再提醒她一句,“他这几年练功可比你狠。加上之前又有底子,你未必打得过他。悠着点儿啊。” 微飏气哼哼地端了碗吃酪。 过了一时,汤轶来了。 五年的时间,汤轶的脸已经瘦出了棱角,眉眼也越发锋利。尤其是在锦衣卫里浸染了两年后,满身的气质阴郁得令人胆寒。 微飏这些年一直都很注意,从不曾跟他碰面。如今这厮已经跟当初那个西南边陲来的乡巴佬国子监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如果他和微家兄妹走得太近,只怕就会有人往那里联想。 那他的真实身份可就捂不住了。 “小臣锦衣卫同知汤轶,见过长安郡主、侯爷。”一身玄色素缎圆领长袍的汤轶一丝不苟地给微飏行礼。 微飏垂了眼皮眼看他,不接茬,满脸写着一句话“姑奶奶正在生气”! 班信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长揖到地一动不动的汤轶,想圆场,又不大敢,下意识软软地清了清嗓子—— 微飏倏地一眼狠狠瞪过去! “呃。”班信吓一跳,随即长出一口气,“哎呀呀”唤一声,正色开口,“小汤,你站好了,把你怎么想的,好好跟阿芥说!” “你起身,坐下。”微飏才不用班信递过来的台阶,白了他一眼,直接给汤轶下指令。 汤轶再欠欠身,这才在桌边坐下。 “你家的案子,人证物证,查到多少了?”微飏直言,毫不客气。 汤轶看了她一眼,眼中掩去惊愕,低头看着桌子,低声答道:“物证还留着几样,但人证,没有。” “顶替你家的那个人呢?我记得五年前就挂印辞官了。你没找找他的行踪?”微飏觉得他的思路或者偏了。 汤轶咬了咬牙,腮上绷紧:“那人带着家里人逃了。我本来想搁着他,不打草惊蛇,也许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去年我确认自己能留在京城,让人去找。才发现,他已经逃入了西夏!” 西夏。 又是西夏。 微飏的脸色沉了下来:“徐家跟西夏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牵绊?!有没有往这个方向查过?” 班信看了看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的汤轶一眼,答道:“查过。没结果。” “那俞家呢?”微飏冷冷地看着二人。 两个人一惊。 徐家,只是端王妃的娘家,而已。 可若是牵扯到俞家,那就是板上钉钉地将宫中的俞妃和三皇子端王都要拽下去了! “此事牵扯人多,你不要碰,我安排。”班信立即告诫双眼微微泛红的汤轶。 微飏哼了一声,敲敲桌子:“不要拖我哥哥下水!他就是个傻子!他满心对你好,根本就没想过你要干什么!” “小臣绝对没有半分伤害二小郎君的心思!小臣对天发誓!若有一时一刻一丝一毫这样的心思冒出来,让小臣死无葬身之地、黄沙盖脸尸骨不全、灭族之仇永不得报!” 汤轶的誓发得又快又毒。 由不得微飏不信。 可微飏还是翻了他一个白眼:“我都说了,他是个傻子。你想干嘛、你要达成什么目的,你不明明白白跟他说透了,他不懂! “若他只是帮不上你的忙,也就罢了。万一再坏了你的计划呢?万一被人家抓住了漏洞,连你、带他、带我们全家,都一勺烩了,怎么办?!” 这! 汤轶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我看诤哥儿,不至于都不懂吧?” “你还真别高估他!”班信呵呵一声苦笑,伸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永远不要高估你的队友,也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 这样啊? 汤轶想了想,叹口气,挠了挠眉毛,长身而起,冲着微飏坦坦荡荡再作一个长揖: “此事是我没忍住,只是想找茬儿教训那厮一顿。若是他们纠缠,倒是今后可以不假辞色了。 “并不是故意连累二小郎君。事后诤哥儿要带那孩子回府,我以为他已胸有成竹…… “都是小臣的错,以后会尽量不在有诤哥儿的场合做局。” 这个表态就比较明确了。 微飏这才算是满意了:“行了!不说了!吃饭!凉了都不好吃了!” “是。小臣记住了。”汤轶再欠一欠身,站直了,坐下。 这就行了。 班信舒了口气,越发胖起来的脸上露出带着一丝憨气的笑容:“哎哟过去了过去了,好了!” 忙招呼下人们上菜:“快,饿坏我们阿芥了!” 汤轶看着班信一脸疼孩子的表情,笑一笑,不做声。 三个人这才安安生生吃饭。 饭毕,汤轶便告退。 班信点头:“正忙着,你去吧。” 汤轶大步去了。 微飏起身:“那我去喂猫。” 班信会意,两个人慢慢散步往后头院子去。 “正是初夏,青黄不接的时候。你们忙的是什么?咱们自家的,还是外头那几个?”身边只有班信自己了,微飏这才轻声问道。 班信轻轻长叹:“这就是我刚才想当和事佬的缘故。 “今年春汛涝了不少地方。国库刚拨了赈济去。可是西夏北狄半个月前刚打了一仗。 “两边都乱了。 “我怕他们掉转头朝咱们来。那样的话,今年的国库可有些撑不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学堂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微飏沉默了半天,低声问:“陛下知道了么?” “知道他们打起来了。可两边朝中隐隐兴起嘈杂,要往咱们这边动刀兵的话,我还没完全拿到准信儿,还没说。” 班信说着,烦恼地揉了揉额角:“说好了我只查咱们自己的案子。怎么就绕来绕去,把往外的谍报也搁在我手里了呢?” “能者多劳呗!”微飏笑着捧了他一句。 班信轻轻地冲着她皱眉:“去!” 微飏笑着低头,端了一盆在她的指导下做好的干猫粮,撒给围拢过来的四五只小可爱:“要我明天进宫跟陛下提一句打个底么?” “正想跟你说呢。”班信略作思索:“有机会去看看桓王,也说一声。他身上那个幽州牧始终没有卸下来,北边真打起来了,只怕他得回去。” 一句话,说得微飏腾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寒光! 班信看着她的样子,也愣住了,旋即满面匪夷所思:“不会吧?!” “贩卖人口去资敌,再往前走半步,不就是勾结了外头的人,把政敌送进战场?”微飏清清冷冷,低声喃喃。 班信的眉心紧紧地锁了起来。 翌日清晨,微飏进宫上学,果然带上了金声。 微隐看着马车车辕上多了个陌生的小厮,还特意打量了一眼,随口评断:“这孩子看着干净,挺好。” 金声吓得几乎要缩起来。 尹叔面色如常地轻轻用手里的鞭子敲马屁股:“郡主归陛下管。侯爷和夫人都只是看看而已。” 这一串头衔弄得金声有些发晕,越发往后缩,身子紧紧地贴着车门一侧,小声问道:“是郡主大,还是侯爷大?” “当然是郡主大。郡主是从一品,侯爷是从三品,差着好几阶呢!”尹叔随口道。 金声轻轻地松口气:“哦。” 马车车厢里,石磐挑眉:“我在城外玩的好好的,非让我今天早上陪你进宫,就是为了这把嗓子?” “姑姑听着怎么样?”微飏也跟着挑眉,笑着悄声问,“比这两年宫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位周妙妃的嗓子,如何?” 石磐想了想,摇摇头:“听说话,差不多。但唱曲儿,我没听过这位的,就不好说了。” “嗓子不差什么,那就必定比那位强。”微飏轻松地往后一靠,打了个呵欠,“也不枉我手把手教了一个时辰。” 咕哝两声,亲昵地靠到石磐肩头,索性闭上眼补个小觉。 石磐笑一笑,扶了扶她的头脸,让她靠舒服些。坐在对面的石蜜已经俨然一个大侍女的模样,抿着嘴笑。 马车晃晃悠悠到右银台门。 守卫早就熟悉了这位五年来几乎每天都风雨无阻来上学的长安郡主,笑着招呼:“您今儿又掐着点儿来的?” 挑起车帘,微飏笑着下车,带着石蜜往里走:“今儿天好,一看就亮的早。” “是。您慢走。”守卫笑着躬身让她进去。 石磐背着手,指指胆怯的金声:“郡主带来给陛下解闷儿的,午间还一同出去。先跟着我去千山那学两句规矩。” 守卫扬扬眉,迟疑片刻,但还是点头放人。 如今在紫宸殿偏殿上课的,计有景王、祺王、定王、平王、康王、庄王,加上微飏,共七个人。 其实如今景王和祺王都已经订了亲,定王也在议亲,剩下的,平王比微飏大一岁,康王和庄王比微飏小一岁,都算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按说早就不该同席了。 不过端方帝说得好:“小姑姑带着一群侄儿,怕什么的?宫里进进出出又都是一大堆人。只要注意别落了单,就没什么可忌讳的。” 老太傅却又有法子。只令那两个助教为主,教导几位皇孙。而微飏的功课,则只在自己手中。这样两边授课便打不着架。 而几位皇孙早年间调皮淘气的时候,有微飏隔着屏风呵斥两句,那边几个小的倒立即便老老实实的。还真省了老太傅不少心思。 如今微飏明年便要及笄,太傅便不再额外多加什么功课,平常只令读读书、练练字,每半个月写一篇文章,罢了。 认认真真完了当天的功课,微飏屈膝谢过老太傅,从一侧出门,去隔壁喝水吃点心休息。 另一边的功课还没完。几个人听见她走了,不由得对视。 已经高挑到了走路撞顶门框的景王,几乎没长了个头的祺王,憨厚敦实的定王、文质彬彬的平王,还有白皙了许多的康王、越发显得聪明外露的庄王,六个人高高矮矮,都悄悄转头往屏风的另一边看。 康王小声抱怨:“小姑姑每次都比我们早下课!” “功课还留得少。”庄王哼道。 定王眨眨眼:“可是小姑姑还要练功……” “谁不练功啊?”康王回头白他一眼,“也就是五哥你,这么胖还动不动就‘生病’!” 助教咳嗽一声。 几个人一静。 上头讲解文章的声音再度徐徐响起。 祺王往景王那边靠了靠,低声道:“哥,你看,她果然是去寻祖父告状了……” “其实吧,就一个唱曲儿的,算了呗……”景王高大的身子伏在桌子上,轻声劝:“你也是,还告诉了父亲。回头祖父一骂人,又不知道惹多少不高兴,何苦呢?” 祺王翻个白眼:“合着外祖父是我一个人的?表哥也是我一个人的?哪怕是给两边儿说和,那咱不来谁来啊?!” 景王语塞,半天,咕哝一句:“小姑姑未必是去告状的,也许是练功……” “得了吧!就你,看谁都是好人!守卫早给我递了信儿了,她今天进宫,还让石磐姑姑带了个‘给陛下解闷儿的’来!”祺王轻哼。 “咳咳!祺王殿下不如来说说,这前唐太宗登基前所建的天策府,是应该还是不应该?”上头助教显然是不高兴了。 祺王张口便答:“自然是不应该!天策府照着朝廷规制,一人对一部,齐齐全全,俨然便是个小朝堂。 “仔细想想,这天策府其实就是东宫的制度。 “前唐太祖早年间答应了太宗,只要他功高,便封他为太子。结果呢,却食言封了李建成。 “那您倒是好好扶植这位太子啊!却又给了太宗一线希望,让他比着东宫弄了个天策府。 “这么左右摇摆,俩儿子不性命相搏才怪呢!毕竟谁承继大统,都不大可能让另外一位活得痛快啊!” 助教深吸一口气,叹息:“祺王殿下见事极明白,真是,难得。” 可就是不好好学习!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想回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后殿。 金声放松地站在窗下,看着外头天空,正在出神地唱着一首流传已久的曲子: “低茅舍,卖酒家,客来旋把朱帘挂。长天落霞,方池睡鸭,老树昏鸦。几句杜陵诗,一幅王维画……” 微飏脚步一顿。 “阿芥来了?”须发皆白的端方帝愈见老态。 金声停了唱歌,转过身来。 旁边站着的甄三九眼尾添了三条笑纹,见微飏昂首挺胸地笑着进来,忙先拱手弯腰:“见过郡主。” 周遭侍立的内侍宫女们跟着屈膝欠身。 微飏笑一笑:“甄总管好。陛下昨天可还听话?” “我昨晚绝对按时睡觉的!没有看歌舞,也没有听评话!”端方帝抢着回答。 微飏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脚踏上,仰着头仔细看他眼底,嗯了一声,点点头,笑道:“看来是的。今天没有黑眼圈。” 端方帝眉飞色舞:“说好了的,连着三天我不熬夜,就有奖励的!” “这个还不行吗?”微飏故作惊讶,指着屏息僵直的金声问。 甄三九微微笑着,弯着腰后退两步,且转头示意宫人去给微飏上茶拿点心,对于皇帝和郡主的言语官司,丁点儿都不关心。 端方帝早年征战天下,立朝后又殚精竭虑,伤病交加,这些年若不是有长安郡主每天娇娇滴滴地哄着管着劝着骗着,只怕早就倒下了。 如今宫中上下有个共识:但凡是长安郡主在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赶紧跟陛下说,因为郡主都能帮忙把陛下哄转过来。 总而言之,陛下能有今年七十二岁高寿,长安郡主功不可没。 “这孩子嗓子是好,天籁一样。可我宫里有周妙妃,梨园有李大家,我不缺唱歌好听的人……”端方帝十分辩解。 微飏立即跟着点头站起来:“原来如此。那金声先跟着石磐姑姑出宫罢!我教你的曲子不用唱给陛下听了。” 金声一脸怯意,手足无措,小小声音:“是。” “等等!”端方帝眼光大亮,伸了双手抓住微飏的胳膊:“你你你教他什么了?” “你又不缺好嗓子。想听什么没有?我教的都是小意思,不听也无妨的。”微飏摇头晃脑,高高地昂着头,朝天翻着白眼。 “哎呀呀!你又吊我胃口!唱嘛!先唱嘛!唱完了咱们再聊!”端方帝拽着微飏各种耍赖。 微飏斜睨他。 端方帝讨好地嘿嘿笑。 “好吧!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微飏重又坐下,笑吟吟地看着金声:“唱吧。” 金声松了口气,深呼吸。 这个小曲儿的唱法跟他平日里唱的调子都不一样,直白又明快,得换嗓子。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端方帝听得先是呆滞,紧接着便热泪盈眶! 双手紧紧地握了拳头,身体跟着曲子左摇右晃,扯开了沙哑的破锣嗓子,丝毫不在调上地跟着吼起来! 微飏微微笑着,小声跟着轻和。 一曲完结。 端方帝挥手令众人都退下,空了整间屋子,然后抱着微飏的肩膀呜呜地哭起来:“我想家,我想回家……” 过了好久,微飏才气定神闲地拍拍他:“你想多了。” 端方帝猛地抬起头来,鼻涕眼泪地凶狠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自从过来,都三次了,我还没回去呢。你才一辈子就想回家?!那你不是想多了是什么?”微飏平静地拽了手帕给他擦脸。 端方帝直瞪瞪地看着她:“哼!你肯定是没完成任务!我这任务,保证是超额完成,我当然能了!” “呵呵。”微飏送了俩字儿给他,然后起身,去拿旁边的茶喝。 端方帝泄气地塌了肩:“老天的心思凡人你别猜……” “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微飏随口跟一句,又笑:“怎样?这个礼物够意思罢?” “很够!”端方帝心情恢复了过来,笑着往后一靠,“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金嗓子的?这声音,纯天然,没治了。” 微飏扬声叫外头的人再都进来,指着金声道:“这个祸根,前儿我哥哥跟您那亲家,徐家的小郎,打了一架,才抢过来的。” 祸根! 金声吓得满面惨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甄三九看得抿着嘴笑。 “嗐。小纨绔们胡闹,关你什么事?匹夫无罪,怀璧自罪,那罪还能是璧的?别怕啊,有朕呢!”端方帝了然,摆摆手,不当事儿。 微飏笑着看金声:“陛下都说了,有错儿也罚打架的那俩,跟你没关系,没事儿。” “是。谢,谢陛下,谢郡主。”金声一颗心提了三天,如今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微飏转向端方帝道:“那行,您听他唱歌儿罢。我去练功了。” “等会儿!这就完了?”端方帝瞪她,“你就拿朕当个工具人了是不是?过河就拆桥!” “哦,赶明儿我多教几个曲儿,时不常地带进来给您解闷儿,行了不?”微飏哄他。 端方帝一脸贪心:“不然,你把他给我罢?” “免谈!”微飏一摆手,“人家好好的孩子,圈在宫里一辈子出不去不说,十个人九个半惹不起,动辄得咎、提心吊胆。 “您重建梨园那几个月收到的弹劾奏本少啊是怎么着?我五年都没被骂,不能毁在这小东西身上。” 端方帝死缠烂打:“那我就把你哥哥和徐家那个都罚了!” “正好!我正盼着呢!我哥哥被我惯坏了,如今也是越发不靠谱。您替我罚几句,我正巴不得。”微飏油盐不进。 端方帝赌气看着甄三九:“叫画美人和周妙妃一起过来,陪朕吃酒!” “行行行!”微飏马上举白旗,“这么着,我每天进宫时,带他来。您完了朝上的事儿,让他给您唱歌。 “等吃完午饭,我再带他回去。这样既不招事儿,还不毁了人家。这总行了吧?” 端方帝勉强答应:“这也,行吧!” “我还得教他新歌儿,您又不用费事。您还赚了呢!还不知足!”微飏翻个白眼,出去练功。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心谨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出殿门,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个是鬓边惊现两线白发的端王,一个是面貌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却成熟到了犀利的祺王。 微飏挑眉,丝毫不掩惊讶,叉手屈膝:“三皇兄,一向少见。” “哦,长安。这个点儿,你这是,去练功了?”端王含笑看着比自己儿子年纪都小的“义妹”,心里涌上来一阵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微飏看着他笑一笑,随即一偏头,眨眨眼,讶然道:“皇兄,你有白头发了!前天我看见太子殿下也有白头发了! “你们俩也太不会保养了!我回头跟邱太医要几个养身的方子给三嫂和太子妃送去好了……” “有白发了?”端王失神,伸手去摸鬓边。 微飏摆手,指指另一侧:“左边。”露出同情目光,“我知道太子殿下是累的。三皇兄也很累吧?父皇把东海造战船的事情交给你,肯定不轻松。” 端王摸在鬓边的手停了停,放下来,笑道:“我愚钝,做事慢,所以才会累。不过这种事错不得半点,我倒也甘之如饴。” “三皇兄辛苦。”微飏郑重行了个礼,然后露出笑容:“那我去练功了。” 端王含笑颔首。 祺王冲着她彬彬有礼叉手:“小姑姑。” “嗯。”微飏点个头就打算走。 这孩子成天阴阳怪气的,惹不起,躲。 “我前天去看二哥,跟他聊起小姑姑。我看二哥是想小姑姑了,却没好意思说。不知小姑姑今天有没有空?”祺王却拦着她不让走。 提起锦王…… 微飏不假思索地点头:“有空!去看他,我肯定有空!一会儿吧,我练功回来,跟陛下说一声,咱们就走!” 祺王含笑欠身让开了路。 微飏拐个弯,身影消失。 端王皱眉看着祺王:“你老往老二那里跑什么?久病的人没一个正常的。时常送些东西过去,进了兄弟情分就得了。” 祺王也不回嘴,只低头干答应着。 端王最不喜欢就是他这个执拗的性子,哼了一声,甩袖子进了后殿。 拐角处,公然听墙根儿的微飏耸了耸肩,摸摸鼻子,蹦蹦跳跳去寻千山。 在宫里,这父子俩真够谨慎的。 “郡主,我老家……”千山一边给她喂招,一边讨好地笑。 微飏手腕一翻,长柄大砍刀毫不犹豫地狠狠抽向千山的后背:“你把你们村儿都搬来京城让我养得了呗!” 千山歪着头苦着脸受了这一下子。 “不管!”微飏横他一眼,示意另一个侍卫过来给她喂招。 千山哀求:“那孩子比小四还机灵,家里实在是没人管得住!我怕她走了歪路……” 微飏跟另一个侍卫已经动上了手,随口问:“叫什么?多大了?” “姓容,十四了,没起名字,家里叫大妞儿……”千山忙不迭一口气说完。 微飏没吭声,一刀劈在那侍卫的长枪上,猱身而上一刀杆横在那侍卫胸口。侍卫满面惭色退了下去。 “多高?漂亮吗?”微飏手里的刀再度向着千山进攻。 千山松了口气,一句一句地介绍了,又陪笑:“老韩小四他们跟着郡主,如今都成家立业,每一见我都提到格外感激郡主。” “说起小四。”微飏冷冷地翻千山的白眼,“你让他少打翠微的主意! “翠微聪明能干,又不肯离开我,我以后是要找个老实人帮着翠微照顾家的。再说,翠微比他大呢!” 千山嘿嘿地摇头:“这事儿我可不管。我劝郡主也别管。 “小四有本事,自己把翠微姑娘骗到手。要是没本事,那光凭您的威风,翠微姑娘不想搭理他,他还敢缠着人家姑娘是怎么的?” “说起这个就生气。”微飏忍不住牢骚,“你看人家翠缥多聪明,跟六合情投意合了,跟我说一声,立马出去成亲。 “如今小日子过得热热乎乎。我看着就欣慰。 “翠微倒好。我一跟她提这个事儿,她就不作声。不作声也就算了,转头就叫着青粲石蜜去练武厅,把两个小的揍得嗷嗷叫。什么事儿这叫!” 千山哈哈大笑。 临走,微飏擦着汗,道:“回头让大妮儿去找小四。带来我瞧瞧。” 千山笑着答应。 到了偏殿给她留的房间里洗澡换衣已毕,微飏去了后殿,见端方帝正舒舒服服地歪在榻上听曲儿,边听还边跟着哼,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状态,真养生。 “祺王约了我一起去看锦王,我今儿就不陪您吃饭了啊。”微飏连坐都不坐,问甄三九:“祺王呢?” “说在左银台门口等您。”甄三九欠身,笑了笑,“那边稍有点儿远,您是坐轿还是走路?” 左银台门跟东宫后门毗邻。 “甄总管越来越会做人了啊!”端方帝哼了一声。 甄三九低了头不敢吭声。 微飏笑:“我的确是不想跟东宫的人多来往。昨儿去公主府,姐夫正忙着整理西夏北狄的消息,怕是两边最近都有动作。 “东宫的人一向看我不顺眼,怕不得因我进出了一趟公主府,又要阴阳怪气地打探消息。三九帮我避着些,也是省得闹起来您又跟着心烦。” “西夏北狄怎么了?”端方帝皱眉。 “没细问。不是说半月前边境上掐起来了?大概是想搞点儿什么事,好转移国内的视线罢。”微飏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就告辞。 端方帝了然点头:“那就是了。大概得准备打一打了。” 说着话,命甄三九:“问户部谁在呢,来一趟,正好赶上午饭,赐膳罢。” 甄三九看一眼微飏,低头问:“听说几位郎中都在,请哪几位来呢?” “看看侍郎在不在。然后把度支和盐铁都叫来。”端方帝示意旁边的内侍,“把前儿那块玉磬拿来。” 一块装在木盒里、流光莹润的玉磬递到了金声手里。 “也不负长安给你取得这个名字了。”端方帝慈祥地微笑看着金声热泪盈眶地磕头。 微飏瞪他一眼。 什么人的心都想收买! 就会跟她抢! 端方帝冲着她轻轻挤了挤眼。 杀熟嘛! 甄三九送她出来,轻声交待:“今晨您进了宫,右银台门的一个守卫便给祺王递了信儿。 “人已经处置了。马车和随从也在左银台门等着了。您路上小心着点儿。” “其实没事儿。”微飏想了想,低声嘱咐,“宫里那么多双眼睛,不是他,也是他。 “如今太子和端王势成水火,你把苗头先灭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别把自己搁进去。” 甄三九躬身笑着称是。 第一百八十四章 锦亲王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坐在左银台门旁边,翘着二郎腿跟守卫说笑。旁边拴着一匹神骏的白马。 微飏老远瞧见他,挑开轿子窗帘:“姑姑,你先送金声回家。我跟禁卫要匹马,骑马过去。” “干嘛还得我送?”石磐皱眉,“让石蜜送不行么?” “万一路上有人拦着,石蜜拒绝哪儿够分量?”微飏笑笑,“他跟我一起进出几趟皇宫就好了。您就辛苦今儿一趟吧!” 金声在旁边怯怯的,受惊的小鹿一般。 石磐看看他的样子,抿一抿嘴:“好吧。” 到了地方,微飏下了轿子,跟祺王说笑:“走吧?我正饿了,去你二哥那蹭饭去!” 祺王目不斜视,笑着答应,立等着微飏要了马匹,一起上马,直奔锦王府。 自从锦王从郡王升了亲王衔,不仅住的地方扩大了许多,府里还多了守卫的军士。 微飏打量两眼守门的护卫,挑挑眉,点头对祺王笑道:“看着可比你府里的人精干多了。” “这就是我府里换过来的。”祺王呵呵笑。 微飏惊讶极了。 两个人往里走了几步,周遭人少了,祺王才叹道:“他们就是欺负人。皇祖父震怒成那样了,一开始送来的都是雄壮敏捷的。 “结果,到了第二年,便都悄悄换成了惫懒耍滑的。我想跟皇祖父说,二哥拦着不让。 “可他之前挡了人家的财路。背地里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想害他。我又不能天天来,也顾不上。 “前两年,反正我在宫里住着,府中家将也都闲着,索性就把我的人换过来了一批。” 微飏默然。 逢高踩低,人之常情。 如果不是自己得端方帝宠爱,如今又有长安郡主这个衔,手里正儿八经拿着朝廷禄米,只怕千山送来的那一片人,她也养不起—— 人家也就不来投奔她了。 “我听说,你订了亲,订的就是杨扬州的小孙女?是你二哥牵的线罢?”微飏转开了话题。 祺王脸上闪过失望,却也只好笑着答应:“是。本来杨孟公是想让他这个小孙女来给二哥续弦的。 “二哥瞧了画像,直说跟我合适。连着往扬州写了七八封信,又跟皇祖父说了,就定了这件事。” 这些年,虽然端方帝始终都没有放弃给锦王治腿。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锦王的腿是治不好了。 不仅如此,还再也不用考虑后嗣的问题了。 可即便如此,除了微环拼死都要嫁给锦王之外,还有靖安侯家的大小娘子冯樨。 那个闹得更凶。 不动声色跟着靖安侯夫人进宫给邬皇后叩见端午,然后直接跪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口声声:“微环当得,我也当得!” 靖安侯夫人气得当时便晕过去,邬皇后却满面笑容地准了。 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虽然锦王残了,可邬皇后还是希望恨他的人再多几个才好。 所以,如今锦王府里,有两位侧妃:微环,冯樨。 在这种情况下,杨孟公的小孙女果然来给锦王做正妃,只怕是要为难死了。 可是她若是嫁给了祺王,那杨扬州手里所有的人脉资源,怕不得就会变成三皇子一系的——至少是祺王的了。 微飏轻轻叹息:“你是真疼你二哥,你二哥也是真疼你。” “我这样的,又不听话,又不懂人情世故。也就是二哥脾气好,忍得下我。”祺王笑着自嘲: “刚才我跟我父亲一起去见祖父,说到徐家表兄在外头胡闹的事儿,祖父没说别的,先把我教训了一顿。 “还说这种嚼舌头的事儿,怎么没看三哥去他跟前做。小姑姑您,不也觉得我阴阳怪气,不愿意搭理我么?” 锦王的亲王正殿就在眼前。 微飏站住了脚,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既然知道我为了什么不愿意搭理你,你干嘛还要交待宫卫留意我的行踪呢?” 祺王一愣。 “阿兆,人心换人心。你二哥对你好,是因为你们投脾气,也是因为你真心对他好。 “咱们不一样。从一开始,你们兄弟里,对我好的就是你大兄和七弟八弟。所以我对他们也好。 “这是缘分。别强求。” 微飏说完,拎了裙子进了正殿。 听说她来了,微环早就梳洗打扮好了跑出来,笑靥如花:“阿芥!” “给长安郡主请安。”冯樨一步不落,紧接着也跟了出来。 微飏一看见这个场面便头疼,叹口气,回头叫祺王:“你先进去,跟你二哥说一声,我跟二位侧妃说两句话,马上来。” 祺王脚步轻快,呵呵笑着冲了进去。 天知道,他每次来也是最怕这二位! “陛下口谕。”微飏站得直直的,直接把端方帝搬出来吓唬她两个。 果然,两女一愣,忙各自退后半步,屈膝低头:“臣妾在。” “锦王是个规矩人,你二人既然执意要服侍他,便也守好了规矩。 “哪位如果搅扰了锦王养病,或者并不想继续服侍锦王了,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不然的话,就好生跟景王的新媳妇学学什么叫妇人的德容言功。 “钦此。” 微飏一口气说完,看着两个发愣的人,软了三分口气:“二位,思衿比你们还小呢,如今这个景王妃做得有声有色。 “俞妃娘娘和端王妃逢人便夸她乖巧听话、勤快懂事。景王如今每天虽然还在宫里上学,却天天一下课就回家。 “可是,锦王愿意见你们么?都想想罢。 “你们夫妻间的事儿,外人真是帮不上半分忙的。” 微环很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冯樨也冷冷地别开脸。 “冯侧妃,当年我二姐虽然也想嫁给锦王,却并没有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是帮着递了句话,却也是一切听锦王自己的意思。 “你顶着皇后娘娘的旨意进了锦王府的门,娘家却半点都不跟锦王来往。我想,你在中间,怕是没起什么好作用罢?” 微飏淡淡地看着冯樨:“你们二位,谁都不是锦王求着你们进门的,锦王不欠你们。 “愿意安安静静地陪着锦王细水长流过日子,那就好好过。 “不愿意的话,皇家有寺院,娘家有家庙,顶不济自己在王府里辟个小佛堂,自由自在地住着去了。不也挺好?” 两个人气得胀红了脸。 “你这张嘴,从来就是一句好话都不会说!”微环怒气冲冲提着裙子回自己房间,步子大得头上的小凤钗都掉了地上。 冯樨则冷笑一声:“长安郡主不就是想说我是锦王的累赘么?我就是了!怎么样?!难道令姐不是?!” 说完,也趾高气昂地走了。 微飏扶额。 语言这个东西,真的,用来正确沟通,好难!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阿衍见过小姑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虽然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锦王仍旧整洁干净、儒雅斯文。 “小姑姑上回来看我还是去年。”锦王笑着命人,“次娘,小姑姑爱吃烤肉,你让人烤好了端上来。” “如今天热起来,烤肉怕是要上火。少少地来一碟子,可好?”次娘温柔地建议。 微飏看着温柔的侍女便叹息:“你府上那俩侧妃,还不如这个丫头。 “明儿我从崔贵妃那儿请些《女则》《女诫》之类的东西来,让她们俩抄一阵子,也让你安生两日。” 看次娘红着脸出去,又转头找人:“九郎呢?我上回听说他当街发脾气,把一个胡说八道的御史给打了?” “所以我赏了他军棍,让他去西郊营卫那里洗几天马。”锦王垂眸喝茶。 微飏立即命人:“去把九郎叫回来。就说我的话,打得好!” 锦王无奈地摊开手:“小姑姑,我管教侍卫,您能不能不搅合?” “我就搅合了。你怎么着?”微飏才不跟他绕这个弯子。 祺王拍手大笑:“我就说,也就是小姑姑治得了你!” 锦王只好摇摇头,放弃争辩。 一桌子简单饭菜端上来,微飏香甜地吃了个肚儿圆。 锦王看着她调侃:“听说小姑姑昨天去大姑父那里吃饭的。照着大姑父疼您那架势,怕是要吃得三天不用吃饭。 “我还特意让他们做得清淡些。怎么着?小姑姑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胃口?” “你这里的饭菜是自家厨子做的家常菜。班姐夫那儿都是从外头现端回来的菜,热热就上了桌。说实话,不如你这里好吃。” 微飏笑着说话。心道:来了。 “大姑父可忙不忙?我有日子没听说他审案子了。” 果然,锦王开始探问。 微飏仍旧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似挺忙的。我就去喂了喂猫狗。他都没陪着我,吃完饭就自己回书房了。” 锦王和祺王交换一个眼神。 “我知道你最爱听班侯审案子。放心罢,明儿我提醒他,再审大案的话,一定竖好了屏风来请你。”微飏一脸好笑。 祺王也笑。 锦王摸摸鼻子:“我也就这么点儿爱好了。”又笑着邀请微飏去看他书房外头廊下新添的花草。 微飏陪着聊会儿天,起身告辞:“我去你大兄那里转一圈。” “小姑姑真是公平。来看一次二哥就一定要也去一趟桓王府。”祺王酸溜溜的,表示他来替锦王送客。 微飏呸他一口,笑:“上个月我听你大兄说在鄂州那边听说一个名医,治久病很见效。让人去请了。我去看看他,顺便催他一催。” 祺王哑然。 锦王默了一默,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露了个明媚的笑容出来:“那小姑姑帮我催催大兄,再替我道声谢。” “你们自己兄弟,道谢就见外了。”微飏告辞。 到了院子里,祺王郑重给微飏拱手行礼:“小姑姑,多谢你。” “我就是你们兄弟们中间一个传话的。”微飏缓了口气,道,“皇子们那一辈,当年相处得算不上好。 “可你们十个堂兄弟,个个都是陛下心疼着长大的。你们和睦了,他老人家也欣慰些。” 拍拍他的肩,“你也一样。陛下跟我说过好几次,怕你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担心就烦恼,所以才一见你就想教训。 “你乖顺些,少管闲事。哪怕显得笨了、被人欺负呢!陛下肯定高高兴兴地替你撑腰。” 顿一顿,道,“你看小五,憨憨厚厚的,从陛下到娘娘,谁不喜欢?” 祺王心头微震,眼圈儿便红了一红,忙歪歪头,夸张地露了个不满的表情出来,抱着肘,斜着眼,抖着腿: “小姑姑,你干嘛拍我肩膀?是嘲笑我个头么?” 如今前五个皇孙中,祺王最矮。 宫中众人总笑着私语,说这双胞胎越来越不像,显然是景王把祺王那一份儿的个头和乖顺都长了去了。 微飏听他肯跟自己开玩笑,也便就放心松口气笑起来:“咱们俩差不多,我嘲笑你不就是嘲笑我自己?” 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说自己跟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说两个人个头儿差不多?! 祺王皱了眉,叫人:“来人,送郡主出去。”自己抱着胳膊,转身回了锦王书房。 次娘匆匆出来,歉意笑着欠身请微飏往前走:“祺王殿下是个性子跳脱的。” “你看你看!”微飏拉着她,大笑着指祺王背影,“后背上一行大字:气死老子了!” 次娘抿着嘴笑,恭敬地送了她到府门口,听说她是和祺王两个人骑马来的,忙命两个侍卫护送她去桓王府。 到了桓王府门口,红袖早就等着了,见有侍卫护送,露出一丝讶异。 微飏跳下马来,笑着连缰绳都交给那两个侍卫:“正好,拉回去,交给祺王,让他帮我还给左银台门守卫。” 然后招呼着红袖进了桓王府。 红袖已经年过廿五,却无论如何不肯嫁人,去年表示要自梳,留在桓王身边一辈子。 人各有志。 谁都没有勉强她。 所以如今红袖仍旧巧笑倩兮地当她的桓王府一等侍女。 “石磐姑姑早来了,翠微和石蜜都跟了来了。马车停在侧门那边。”红袖笑着轻声道,“梁先生听说您去了锦王府吃午饭,有点儿不高兴。” “他哪儿是听我去吃午饭不高兴?他是以为我会在那边喝饱了茶再过来,他就没好茶喝了。”微飏哼道。 红袖掩袖笑道:“郡主所言极是。” 果然,一听说她来得这么早,那就必定还没吃茶。梁擎和停云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把茶盘茶器都摆好,烧上水眼巴巴地等着她。 越发显得俊逸潇洒的桓王无奈地看着他们:“幼稚不幼稚?!” 在桓王府养得开始微微发胖的梁擎冲着他光明正大地翻白眼:“那你别喝我们的茶!” 微飏一步迈进来,先听见这句话,扑哧一声笑。 “郡主。”停云忙躬身行礼。 梁擎冲着她含糊地哼哼了两声,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只有桓王,叹口气,百般不情愿地叉手欠身:“阿衍见过小姑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没一个省心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书房。 祺王把锦王从轮椅里抱出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奉春嬷嬷上来帮着整理了衣衫,又端了茶来:“才吃得腻了罢?” 锦王如今肠胃极弱,家常饭菜也不能多油多肉。平常祺王过来,都是陪着他吃清汤汤饼。 今天为了陪微飏,饭菜里多了一道烤肉、一道芙蓉鱼汤、一道蒸肉饼,够得上锦王七天的荤腥了。 所以,奉春嬷嬷被他备了清茶解腻。 锦王笑着点头,喝了两口放下,问祺王:“我看你总是跟小姑姑别苗头,你怎么回事?” “二哥,你这是真当她是姑姑了?”祺王一脸哭笑不得。 锦王笑了笑:“我跟你打个赌,皇祖父大行之前,一定会封她为公主,说不定,还要加镇国。” 果然加了镇国,那就是要她插手朝政了! 祺王的脸色大变。 “你自己算算。”锦王点他,“朝里跟她交好的人都有谁,如今又都在什么位置上。” 祺王马上举起双手,屈指算来:“她父亲如今封了肃侯,领了太常寺的少卿。 “嘉定侯,如今接手慎国公,领了京城禁卫。 “她那个好友,小郭氏,去年嫁进了礼部侍郎谈家。郭怀卿牢牢把着京兆府,还有那个窦谨,在大理寺正卿位置上也颇多赞誉……” 才数了几个人,祺王就已经有些表情凝重。 锦王接着笑道:“桓王大兄占着宗正寺。 “班侯领着察相,兼着锦衣卫,如今锦衣卫那个同知汤轶,听说常在公主府跟她一起用饭,显见得已经极熟稔。 “自从长公主姑祖母薨逝,善国公一家似乎沉寂下去,可你别忘了,如今的兵部,在善国公一个人手里。 “而善国公过继来的那个孙儿,崔集,如今在国子监里,跟她胞兄微诤极为要好。” 举了手给祺王看:“你瞧瞧,礼部、兵部、大理寺、京兆府、宗正寺、太常寺,六部九卿,她一个人,就能串起来三分之一了。” 祺王嗯了一声,紧紧闭起了嘴。 锦王看着他,啧啧一声,弯唇一笑:“我只是让你重视她。就算彼此看不顺眼,你也不要得罪她。” “是。”祺王几乎是瞬间便想通了,也笑了出来:“总不能跟皇后娘娘似的。原本东宫借着小八,跟她有来有往,也算不错的。 “偏皇后娘娘总觉得她横在皇祖父门外,跟着咱们的太子殿下也嫌她不肯尊重自己。 “太子妃倒是个讲道理的人,却又碍着当年隋家的旧事,不好多亲近……” 祺王抬头看了锦王一眼。 当年隋家的旧事,不就是锦王被刺的前情? 锦王笑笑,云淡风轻:“无妨。我早就不当回事了。 “——所以,她这样得皇祖父宠爱,手里又拎了这么多的势力,还跟东宫死活走不到一条路上。 “就算端王叔不愿意跟她亲近,你也不该针对她。” 祺王揉了揉鼻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哦,二哥我错了。” “嗯。明天见了她,要主动叫人,别那么多怪话。”锦王伸了手过来,手里的折扇在祺王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祺王嘿嘿一笑,摸摸头。 ------------------ 微飏坐在茶桌前,慢慢泡茶给大家喝。 前头两年,贡茶实在是不尽如人意。 凤至二年,微飏实在是受不了那份儿馋劲儿。索性在春天的时候,由班信陪着,亲自走了一趟蜀中、杭州,把两地做茶的规矩仔仔细细地定了下来。 所以从凤至三年开始,京中由微飏引领风尚,大家都开始清饮散茶。 尤其是玄都观的张道士,听说了微飏擅茶道,巴巴地请了她过去教授。然后整天自己琢磨,甚至到了去年,索性连茉莉花茶都窖了出来。 一时之间,全城风靡。 “前儿张观主给我送了二斤茉莉花茶,郡主带一斤回去?”梁擎一边紧紧盯着微飏手里的公道杯,一边漫不经心地送着假人情。 微飏才不吃他那套:“说得好像张道士会忘了我这份似的。” 且问石磐:“姑姑知道我去练功后,陛下和端王聊了点儿什么?” “端王找骂呗!”石磐不以为然地磕着瓜子传闲话: “他听说你带了金声进宫,就带着祺王去哭诉。说自家老丈人天天被御史台虎视眈眈,什么徐铭小孩子家不懂事之类的。 “陛下哪儿吃这一套?张嘴就问他:小孩子家家的,根本就没心思听这种曲子之类的东西,尤其又是个男子唱的。 “陛下问端王:听说俩孩子吵架的时候,你那内侄说了,这是要买下来孝敬你的。你今天来,怕不是帮着内侄分辩,是替自己讨乐呵来了罢?” 噗嗤! 梁擎一口茶喷了出来! 等不及擦干净嘴脸,就高声笑着大喊一声:“陛下圣明!” 微飏呵呵。 她家神仙老乡最近一段时间被她怼得有点儿狠,憋着了。这送上门的儿子不练练手感,简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呢! 桓王动了动眉梢,没好意思说话,低头喝茶。 “后来呢?”微飏看出来桓王的些许尴尬,往后问。 石磐轻哼:“端王殿下倒是甩得一手好锅!当即便跪下,说自己不知道原来是小孩子们口角,被蒙蔽了。 “转头就呵斥祺王,什么说风就是雨,什么长舌效妇人状,是非不分、标本不辨,都骂出来了。 “陛下让他闭嘴,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让他先反省一下自己,再来说祺王嚼舌头的话。” 所以,其实端方帝并不是真心要责备祺王,甚至连这个所谓的“嚼舌头”也不是真的拿来训斥祺王的,而是把端王口中的词儿换了个用法,而已。 微飏若有所思。 祺王歪曲这个现场状态做什么?还是在自己面前?挑拨?不仅没用,而且也没意义…… “三九看陛下像是要动真气,就搬了俞妃娘娘出来,说昨天念叨端王父子来。陛下就把他俩轰出去了。” 石磐耸耸肩:“后来陛下一个发了会儿呆,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我听见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还以为,什么没一个省心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跟你没关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还以为? 梁擎抬起眼来,戏谑的表情渐渐消失,肃然看向微飏。 几乎同时,桓王也看向微飏。 微飏的手顿住。 还以为。 所以,她家神仙老乡以为了什么?以为了谁?是端王,还是祺王?以为他们能厚道?能省心?能懂事? 还是能秉承一颗干净心脏,不闹幺蛾子?! 微飏扣着茶碗,继续往公道里滤茶,轻轻缓缓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就说,他老人家又想多了。” 想多了。 “想多了什么?”梁擎瞬间跟桓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张口,追问。 微飏:“你管得着么?” 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呆滞。 石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微飏极其不淑女地冲着两个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泡茶,散漫说道:“昨天去班侯那边,他让我跟你们提一句: “去年大家的收成一般,今年春汛又不大好,西夏北狄已经打了一仗了,死伤惨重。 “欺负不了对方,说不定就会把目标转移到咱们这边来。 “上午我跟陛下稍稍透了个口风,陛下已经命人去看国库了。” 桓王挑了挑眉:“是让我通知幽州那边早做准备么?” “不是。殿下身上的幽州牧,可从来没有卸下来过。漠北,还是您的漠北。如果漠北出事,您,怕是得回去。” 梁擎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仰起头来,眯了眼睛,看向屋角那里挂了一根丝下来的一个小黑蜘蛛。 微飏抬头看着惊愕的桓王和石磐,慢慢点点头:“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太子最近累得很,昨天我第一次在端王头上看见了白头发。” “若无证据,郡主还是不要擅加揣度才好。”桓王下意识地想要把两个皇叔都撇清出去。 微飏不看他,看向梁擎:“这个,你自己办。话带到了,我就不管了。” 梁擎轻轻点头,端了杯子饮茶:“多谢郡主。” “其实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一样。动机比你能想到的更复杂,手段比你能想到的更狠毒,情绪却比你能想到的都简单。” 微飏叹气。 虽然她很清楚,想要重新做人、早日回家,她就必须配合端方帝、或者在端方帝的配合下,将前两世的遗憾因果都尽量解决掉。 ——咸鱼人生的重复,是一种残忍的惩罚。 可她还是不愿意给太多人带来太多伤害。她更爱看温暖快乐的伟光正三观,她希望:好人有好报。 就是这么简单。 “大秦建国之初,也曾跟西夏打过几场硬仗。虽然说总体上来说,咱们没赢。但毕竟咱们地大人多,算得上是互有胜负。 “从那之后,西夏几乎就不跟咱们正面打大仗了。咱们跟西夏的心里,彼此都有一个共识: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桓王正色道:“所以我认为,这次即便会发生些什么,八成也不是真的战事。更有可能的是一场试探。” 也,有道理。 微飏默默点头。 “西夏和北狄不是一个路数。照着殿下平常跟我说的,北狄那边基本上是直来直去:我没有,你有,我就抢你的。 “可以我曾在西夏呆过的那些年看到的,李姓皇室,更喜欢搞一些阴谋诡计,小手段,脏办法。就,癞蛤蟆趴脚面,受伤不至于,但恶心。 “就这么说罢,若是起底清查西夏和北狄在京城里的眼线卧底,西夏只怕会是北狄的十倍不止。” 梁擎续道。 微飏点头:“这个我倒是听班侯提过一次。 “咱们往西夏送的人比北狄多多了,可能弄到有效信息的,还不如北狄的十分之一。 “他们自己爱干这个,才会更加提防别人使相同的招数。” 说到这里,偏头斜着梁擎嗤笑,“我还记得某位西夏行者,曾经极有把握地说要帮着班侯往西夏送人。结果倒是送进去了十个,可九个都被人家礼貌地送到了边军,让转交察相!” 梁擎镇定自若:“术业有专攻。我一个文弱书生,要连这种事都做得出色了,您就不担心我其实是西夏策反了的谍子么?” 桓王失声轻笑。 石磐也乐呵呵地看戏。 “那桓王殿下要你这废物到底有什么用呢?!”微飏本能地照死里挖苦他: “你那一肚子坑人的本事这么多年居然也憋得住半分不往外使,我也真是只能敬佩之至了!” “你看,连郡主都当我是个废物了。旁人似乎就更不用说了吧?”梁擎安闲地摇折扇,“看来接下来,我可以开始做事了。” 屋里的人跟着这句话都愣了一愣。 梁擎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示意微飏:“倒水啊!别愣着!” “……”微飏被噎得险些把手中公道里的水都泼到他脸上去。 天色不早,微飏和石磐告辞。 梁擎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书房查看资料。 桓王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意犹未尽,忍不住亲自送了出来。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跟小姑姑商议一下。”桓王十分犹豫。 微飏眨眨眼:“私事?” 公事早就光风霁月地坦坦荡荡说了。 “嗯。”桓王想了半天,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算了,下次有机会,坐下来跟小姑姑慢慢聊吧。并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石磐皱眉:“你这么说,我和小娘子——郡主只怕都要连着几天都睡不踏实了。快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桓王的脸明显地微微泛红,低头看着地上:“祖父前几天又催我的婚事,可是我总觉得没碰上合适的人…… “还有小梁。他的婚事也没人张罗……” “他的婚事不用你张罗。”微飏张口便道,“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做主。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可以替你挑。但是最后,肯定是你自己选。” 桓王张大了嘴,看着微飏,发愣。 石磐不客气地咳了一声。 桓王红着脸忙低下头:“我把京城所有适龄的小娘子都想了一圈,觉得谁跟了我都朝不保夕……” “那就再等等。”微飏不在意地说道,转身上了马车。 桓王努力地还想再解释,却被石磐拦住:“殿下的事,还是让陛下做主好一些。” 唰地一声,马车的帘子挑开,微飏再次严肃地警告桓王:“梁擎的婚事,你不要张罗,不要管,也不要问。跟你没关系。记住了?!” 帘子放下,马车走了。 桓王怔怔地看着马车背影。 红袖同情地在后面看着他:可怜的殿下,多少年的美梦,终于醒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梁擎,字九州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府路上。 石磐实在忍不住问了微飏:“梁生如今孑然一身,他的婚事自己说了算,这没问题。 “可郡主为什么要那样严厉地警告桓王殿下一定不许碰呢?他二人多年朋友,替他张罗人生大事,难道不应该是朋友份内吗?” “梁擎究竟是为了什么来京城的?他为什么去了一趟俞府投书,就被客栈里的客人想要置于死地?他这么多年从来不提家乡亲人又是为了什么? “姑姑说桓王与他是朋友;我且问您,他究竟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桓王殿下是否真的都知道?”微飏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提出来。 石磐一句都不能答。 微飏脸色平静:“桓王的父母都不在了,唯一最亲的长辈就是陛下。他的事自然是陛下做主。他不该来问我。 “当初崔莹想嫁给他,陛下说得好:他和崔家是血亲,根本用不着用婚姻再去巩固关系。 “我也一样。这么多年的交情,完全用不着再拿着我的亲戚朋友去跟他拴紧了。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竟然还想让我跟他一起管一管梁擎的婚事。当初梁擎行冠礼,他本该去请陛下给梁某赐表字,他居然跑来问我。” 说到这里,微飏不悦地冷哼一声,摇头道,“我看他是温水里待久了,再待下去,真的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石磐默然无语。 她很不懂:郡主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她自己,跟桓王的关系,除了陛下所谓的义女和皇孙,之外,还可能有另一种关系? 一通似是而非的脾气发完,微飏往后一靠,窝在马车的板壁角落,闭上了嘴。 如愿以偿。 石磐姑姑,以及桓王,甚至加上梁擎,估计再也不会研究自己刚才的态度了吧? “可是……郡主,您当时给梁先生取表字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脱口而出……”石蜜弱弱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收声!”微飏一巴掌拍在马车座上,娇声怒喝! 石磐吓一跳。 石蜜也傻了。 师徒两个惊恐地看向她! 微飏的脸无法抑制地,慢慢地,红成了一只艳艳的番茄。 “哼!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又觉得好玩,所以才掉进了他们俩的陷阱!现在倒好,连这种事都来找我! “他们,还有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才十四岁,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呢!”微飏红着脸在马车里乱踢脚。 石磐和石蜜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完全不相信、她在发神经”。然后同时低下了头,做出一副“好的你全对”的表情。 微飏松了口气。 翠微憋着笑,躲得结结实实,一声不发。 回到蕉叶堂,微飏懒懒地宣布需要睡一下,然后就躲进了床帐。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吃。 天到定更。 翠微好言好语也没能把她哄出来。正打算就由她去,外头窗边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悲泣。 帐子里的微飏一怔,竖了耳朵仔细去听:咦?好美的哭声! “糟了!今天还没教金声新歌!忘掉了!”微飏一拳砸在被子上,懊恼地慌忙爬起来,喊人给她梳头洗脸端饭,飞快地想了一首《拨浪鼓》,叫了春辰进来帮忙把歌词抄下来,自己则赶紧吃饱了饭,教金声唱歌。 金声哭得一抽一嗒:“我以为,小娘子,不管我了!” “我今天走得地方多,有些累,所以一下子忘了。抱歉啊。”微飏真心诚意地跟他道歉。 金声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当不起郡主的道歉!小人万死!小人再不敢了!” “郡主说的不是反话。”石蜜好心地跟他解释,拉了他起来,“你少说这些废话,听着郡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好。” 微飏夸奖地看着石蜜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用心地教金声唱这支歌。 众人松口气,留了春辰在旁边帮忙,其他都退了出去。 “郡主从来没这么不好意思过……”石蜜关了耳房的门跟石磐八卦,“师父,您说郡主到底在想什么?她是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想过要嫁给桓王殿下吗?” “你少乱点鸳鸯!”石磐瞪她,“小娘子跟陛下吵的第一架就是因为这个事儿!” “那,那她害臊什么呢?”石蜜睁圆了好奇的大眼睛。 青粲从旁边冒了出来,手里摆弄着一柄细长的匕首:“还能是什么,梁先生呗!” “哪儿都有你!”石磐立即把自己的茶碗茶壶都拿到离她最远的桌子上,想想不对,拧着眉问,“你怎么知道的?” 青粲眨眨眼:“除了陛下,就只有梁先生能让小娘子不正常。那次梁先生行冠礼,小娘子一开始百般不肯去,后来不也偷偷去了? “听见先生的表字真的用了她起的那个,回来不是还发脾气了么?我就是那个被发脾气的人啊! “往常摔过那么多东西,也都不过是罚个站扎个马步什么的。那天我不过是摔了个菜碟,就让我走去千山庄子上,再走回来,还背了一筐杏子! “那次差点累死我。我当然记得!” 也对。 石磐若有所思。 石蜜挑眉撇嘴:“郡主当年那气魄! “九州。 “梁先生一个白衣书生,还再也不肯考试当官,郡主居然敢让他字九州!我记得当时桓王殿下的脸色都变了。” “就是因为姓梁的死活不做官,他字九州也就字九州了。狂生嘛,有什么关系!真要是做了官,那还真得弄个别的字。”石磐哼了一声。 隔壁越来越奇怪的歌声听得耳房里的人有点儿发懵。 “郡主是从哪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石蜜捧着脸想不通。 青粲没管这些,讨好地往石磐那边靠:“姑姑,听说每年端午,宫里还会在昆明池演龙舟?我想去看看行不行?” “你又瞎琢磨什么呢!?”翠微推门进来,伸手直接捏住青粲的耳朵,用力一拎,“不许胡闹!” “姐!姐姐姐!我我我就是想进宫看看,看看皇城里头什么样儿!”青粲不敢反抗,双手合十求饶不迭。 石磐呵呵:“这种全京城权贵人家都参加的大宴,就没有一回不出事儿的。郡主自己都不想去,你还想跟着?聊点儿别的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没有内鬼招不来外贼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种嘈杂却又有一定代表意义和仪式感的场合,再不想去,微飏也得硬着头皮去。 不过因为她确定了要去,所以微隐和林氏便选择了告假,夫妻两个带着微诤去了一趟玄都观,看望一下在里头“奉旨修道”的原和国公、现高山真人。 不过玄都观里游人如织,微隐甚至还碰上了一个偷人腰包的小贼,自是一把抓住,让观里的道士送去了京兆府。 张道士使劲儿皱眉头:“我们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招贼。” “我父亲在这里闲着也是无聊得很。观主不妨让他帮着您把观里的小师父们都操练一番。” 微隐看着自己被割了一条口子的长袍,心里也有一丝恼意。 林氏却怕他这主意又多事,劝道:“道家的功夫哪一样也不比咱们家的差。何苦又惊动父亲?” 自家事自家知,玄都观里并没有护教的执法,张道士早就头疼此事了。倒是微隐的建议让他眼睛一亮。 微诤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嗤笑一声:“没有内鬼招不来外贼。您这儿的篱笆到底为什么扎不牢,您自己心里还没点儿数么?” 说得张道士满面通红。 林氏急忙断喝:“住口!退下!” 微隐却想了起来,偏头问微诤:“你妹妹那年被隋家的那个买凶刺杀,是不是就在这里?” “对啊!我总说阿芥心大……”微诤很想告状,但接到了林氏严厉的眼神,只好闭嘴后退。 可是微隐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再看向张道士的目光中便有了怀疑和嫌弃:“不然我还是多派几个人过来吧? “我父亲使唤琐碎,给观里怕也添了不少麻烦。闲常时观主若有事,也可以叫他们去做。” 张道士只觉得满嘴苦涩,强笑着答:“说实话,正想跟侯爷讨几个人。” 再想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门派里武功高强的师兄师侄们,都跟小道不大合得来,不然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捉襟见肘。” “京城道观,大的不多,小的却不少。玄都观乃是大庙中的佼佼者,那些小庙怎么可能不来巴结你?”微诤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张道士也皱眉:“别说您理解不了,便是小道我也理解不了。而且,别说道观,便是佛寺也差不多。 “前阵子我去大慈恩寺,给老住持送茶叶去。听他也正跟他徒弟们纳闷,京城这些年三五个人的小寺院颇多,却都不肯跟他们多来往,也是奇事了。” 话题岔开,大家方不那么尴尬。 一家人打道回府,微诤便嬉皮笑脸地跟微隐讨假:“妹妹说她午时赐宴完了就出宫,跟我一起去看舅舅。不然我不回家了吧?就在外头遛遛……” 眼看着微隐的脸色沉下脸,忙道,“去西市给舅母和表弟表妹也弄几个新鲜玩意儿去,也是一点过节的意思。” “你也知道今天是过节。若是再惹了祸,我告诉你,今年就甭想再出府门!”林氏忙疾言厉色地许了。 微隐斜了妻子一眼,哼一声:“慈母多败儿!”不耐烦地摆手让微诤快滚。 快快乐乐滚到西市上去逛街买东西的微诤和打道回府的微隐夫妻自然不知道,微飏在宫里,果然遭遇到了石磐嘴里的那个“没有一回不出事儿”的大宴。 龙舟看完,大家都回麟德殿领宴。 三五成群说说笑笑。 原本一直都跟皇孙们走在一起的微飏,这次却被邬喻拉住了一道缓行。 “听说前几天又有那不开眼的到陛下跟前问你的婚事了?”邬喻只觉得好笑,“又被陛下兜脸啐回去了吧?你在旁边看戏没有?” 邬喻这几年深居简出,不让家里人说婚事,却也不出外惹事。微飏都开始佩服起她的耐性了。两个人见面,倒也客客气气的,偶尔说笑,越来显得亲热。 听见她调侃自己,微飏下意识地一个白眼翻回去:“自己的戏那么好看吗?皇后娘娘天天跟人抱怨你抵死不嫁人,就差要跟西华去作伴了。你怎么不吭声?” 邬喻轻轻推她一把,嗔道:“你要死!提这个做什么?” “你先提的!”微飏瞪她。 “从长公主殿下走后,听说西华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我听姑母说,她也不大进宫。你跟她一向合得来,你知道她怎么样了?”邬喻忙笑着岔开话题。 微飏摇摇头:“长公主殿下那边,原来是打算在走之前给崔莹定下亲事的,那会儿,听说崔贵妃也是赞同的。 “可是西华心软,被崔莹苦苦哀求了好几次,就拖延着没张罗。结果长公主去了,临终对崔莹的终身大事念念不忘。西华便内疚,也就病倒了。 “再后来,崔莹都认了命了,听任家里安排。可高不成低不就的,甚至险些嫁给三皇孙——京城有一个人不知道崔莹心里只有桓王一个么? “所以就算是俞淑妃再乐意,三皇孙也难得地叛逆了一回,死活不允婚。你看,崔莹不就拖到现在? “就为这个,西华就更过不去了,这几年都病病殃殃的。” “这些谁不知道?”邬喻叹口气,“她也是想不开。人家崔莹的亲娘亲祖父都不着急,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拗不过崔莹一急眼就拿她当挡箭牌。她又从小带大崔莹,真真切切当女儿的。心软,没办法。” 微飏跟着感慨,“三月三换春衫的时候,宫里赏了不少料子。我就去给她送几匹素雅的。整个人瘦的,往年的杏袍都挂不住了。 “崔莹听说我去,也跟着跑了去,当着她的面儿又跟我打听桓王的婚事,气得我转身就出来了。” 邬喻惊讶地捂住了嘴。 微飏横她:“陛下拿桓王当宝贝疙瘩,从来都不认真催婚,最多说一句让他碰上合适的不要错过了。 “有这句话横着,别说善国公崔贵妃,便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谁敢真摁着他的头让他必须娶妻? “我知道你那贼心也没死。可婚姻事,真不是能强求的。” 邬喻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不想强求自己的心。” 也是,没办法。 见过了桓王那样的芝兰玉树,这满天下,哪里还有人能入得了这几位王朝顶尖地位的小娘子的眼? 微飏同情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 “我就,学着令姐,我嫁不了他,我便不嫁。大不了就是身入空门,我还怕没饭吃不成?”邬喻垂眸。 第一百九十章 这必是个连环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不去跟着你姑母,或者跟你表兄表嫂联络感情,你来找我干嘛?”微飏笑问。 邬喻脸上红红的:“这种场合,她们身边的人太多了。其实却是人人没话说。我但凡一过去,那帮人忙不迭便开始关心我。烦死了。” 倒也是。 自己这个时候不跟着端方帝或者崔贵妃,也是怕遇到那群多事的长舌妇们。但是自己本来有一大堆皇孙可以混迹,岂不比跟邬喻这么亲亲密密地说私房话的样子更安全? 好在麟德殿也没多远,走几步便到了。 邬皇后见她们俩手拉着一起进殿,顿时笑开了花,命人:“她们小姐儿俩一向投契,今儿过节,天儿热,别拘束了孩子们。 “去把喻姐儿的桌席搬到郡主旁边,让她们俩自在说话儿去!” 直接把两个人安排在了一处。 微飏顿时觉得不对劲起来。 邬皇后一向看自己不顺眼,邬喻来跟自己客套,几乎全都是官方辞令。只是个笼络人的姿态罢了。 今天怎么会这样异乎寻常地真心高兴起来? 微飏的目光徐徐扫过大宴。 她的好友郭云筠服侍着自己的婆母、礼部侍郎夫人卓氏,况雨霏则紧紧地跟着自己的母亲嘉定侯夫人高氏。 还有她和邬喻刚才话题中的崔莹,跟着她母亲申氏也正在温文尔雅地吃菜饮酒。 其他的,除了大理寺卿家告假、订了亲的几个小娘子家告假,竟是济济一堂,花团锦簇。 连锦王府的两位侧妃都来了。 虽然不知道邬皇后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对上邬喻面对自己不躲不闪的坦然目光,微飏知道:今天即便出事,也不会是针对自己的。 宴席上的菜肴没什么好吃的。 酒水也没什么好喝的。 倒是茶水都换了自己平常的清饮,倒还是可以用一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邬皇后又让小孩子们可以出去散散心了。各家诰命都笑着起身,带着儿媳或者女儿出门去走走。 微飏没有动。 邬喻笑着悄声问她:“你还坐着?还不赶紧借故溜了?” “你要走吗?”微飏一愣。 邬喻无奈地手撑住腮:“我是走不了的。姑母说宴后要跟我说话,还让我照看着太子妃些——她又有身孕了。” 说着,下巴朝对面小心翼翼的隋氏指了指。 微飏的眉心蹙了起来。 所以,邬喻紧跟着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是要带自己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还趁着机会,巴巴地赶自己走?! 微飏又扫了一眼席上。 况雨霏和郭云筠自觉地介绍了两家的长辈坐在一起,然后融洽地说笑,一动不动,哪儿都不去。 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不想惹事,就以不变应万变。 紧接着向她们笑吟吟走去的,却是善国公世子夫人:申氏。 善国公这位世子夫人一向自称体弱多病、娇怯柔婉,所以跟外界的来往极少。今天能跟崔莹一起来,已经令众人惊讶。她居然还主动跟人交际? 微飏心头不妥的感觉越来越浓,忍不住站了起来,就要往下走。 “长安,你要走了吗?我送你吧?”邬喻几乎是跳起来拦在了她往申氏等人去的路上。 所以,就是跟崔莹有关! 那就是——跟桓王有关! 微飏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 这是个连环计! 若是这个时候桓王在这种时候闹出了丑事,那等到北方战事一起,回漠北就是他最恰当的躲羞之法! 而他只要去了,就别想再回来! 邬喻从一开始就缠住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在宫里最畅通无阻的人,没机会发现、更无法赶到现场阻止! “滚开!”微飏一把甩开邬喻,大步走了出去! 要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而且这么短的时间,老三样里,下迷药,端方帝那边不可能让桓王醉后无人照看;与人私会,桓王没那么蠢;那就只可能是女子落水,男子去救! 而且,崔莹是桓王的表妹。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崔莹真的溺死! 那么多人在外面,只要崔莹有心设计,又有邬皇后给她大开方便之门,甚至搭把手,那除非桓王也死活不离开大殿,否则,太难逃开了! 可等微飏冲到麟德殿大门外,还没往台阶下走,太液池边已经爆出了数声女子的尖叫。 完了。 微飏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崔莹是怎么跟邬皇后搭上线的? 这件事按照他们的猜想,最应该出手的分明是端王,最后为什么变成了太子一系? 深吸一口气,微飏强按怒意,回过身来。 邬喻俏生生迎风而立。 微飏这才惊觉,她也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弱不胜衣。 “我是为了救他。”邬喻声音哽咽。 微飏冷冷地看着她,摔袖而去:“用这种龌龊的手段?那他宁可战死!” 麟德殿正殿,已经有人来跟端方帝小声禀报情况。 微飏大步流星走进来,直奔高台之上。 眼看着端方帝的脸色越来越红,微飏下意识提起裙子,快步跑了上去,扑到御案前,一把先抓住端方帝的手,用力按揉他手背上食指中指之间的穴位和掌心的劳宫穴: “陛下息怒!您得保重!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只这一件的!” 端方帝深深呼吸,双眼微合,努力让自己平静。 “石磐,给陛下搓耳后。三九,立即请太医!带银针来!”微飏丝毫不耽搁,一口气下令:“千山,把所有相关人等都看管起来,不得给他们自戕的机会!” 底下众臣一时之间都看呆了。 正在此时,邬皇后又生气又伤心地疾步走了进来,声音尖利:“陛下!这真是……” 微飏松开了端方帝,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目露寒光:“参见皇后娘娘! “端午大节,陛下酒多了,正是血气翻腾之时。 “不知皇后娘娘有何要事需得此刻与陛下商议?抑或是,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只稍等一刻,便会局面大改?!” 邬皇后勃然大怒,双眼一眯:“等?有什么好等的?!” “等太医! “陛下酒醉!受不得刺激!” 微飏再往前一步,厉声道:“皇后娘娘或许只在意外头的闹剧,根本就不在乎陛下的圣体安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赐封公主,加镇国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邬皇后语塞。 她很清楚,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毁掉崔莹,而是为了让桓王在这种人数众多的场合下,彻底把脸面丢个干净! 可是,就像微飏所说,如果她执意在此刻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气倒了端方帝…… 不论老皇帝生死残病,自己这个皇后只怕会瞬间被端王俞妃一系群起攻之。万一被废,太子可就完了。 勉强挤出个笑容,又忙露出关切神情:“陛下这是怎么了?大过节的,您又是这个岁数,怎么能滥饮呐?三九呢?死哪儿去了?” “三九去请太医了。还请皇后娘娘少说两句,陛下现在很容易被气死。”微飏冷冷地看着邬皇后这个蠢货,真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 邬皇后自以为抓住了机会,立即指着微飏尖声喊起来:“你敢诅咒陛下!?” 微飏狠狠咬着牙。 老子的拳头已经硬了! 要不要揍,要不要揍!? “传朕旨意!”端方帝的脸色原本已经平稳下来,此刻却又开始红胀,厉声高喝! 门下侍郎和承旨立即双双上前:“陛下!” “封,长安郡主为公主,加镇国!”端方帝闭着眼一口气说了出来! 下头一片吸气声。 邬皇后更是唰地一下苍白了脸色。 门下两人却将事情头尾看了个清楚,明白端方帝为何此时要加封长安郡主,立即举手道:“是!” “你若再嚷嚷,朕便废后、废太子。”端方帝有气无力地抬头睁眼,阴恻恻看向邬皇后。 邬皇后一肚子话被压了回去,捂住嘴,满面不可思议的委屈。 “邱太医来了!”甄三九抄着袍子前襟,跑得满脸是汗。 邱太医气喘吁吁跑过来,绕过邬皇后,看看端方帝的脸色,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手忙脚乱,忙从医箱里拿了银针出来,在端方帝的耳后、手背、手心、手腕都扎上了针。然后看向微飏: “陛下还好,但还是先回寝宫吧?” 太子正好匆匆赶来。见状大惊:“父皇!父皇怎么了?!” “太子殿下,陛下酒多了,需要回去休息一会儿。端午大宴,您继续主持吧。”微飏淡淡地看着他。 太子有些发愣:“呃?是,好。” 所以这件事跟太子没有关系。 那就是邬皇后这个蠢货——被人鼓动了,给人家当了枪使。 “皇后娘娘似乎也有些疲惫,又担心陛下,臣妹就护送二位先回去了。此地还请太子殿下费心。”微飏恭恭敬敬地给他屈膝行了个礼。 这样多礼,可是极少见。 太子虽然有些发愣,但心头还是微微有些喜悦,和缓神情,点头嗯了一声。伸手去帮着搀扶端方帝:“父皇慢些。” 微飏看了石磐一眼:“皇后娘娘心情激动,脚步踉跄,姑姑帮着扶一把。” 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的石磐,脸色极度难看,牙关紧咬。却还是凭着自己在宫中多年的训练,一言不发地扶住了邬皇后的胳膊。 所以,如果自己不肯走,再出声,那么很难受这个石磐不会在微飏的命令下,对自己下什么毒手! 邬皇后心头一片惊惧,只好咬住嘴唇,低着头,跟着端方帝等人,出了麟德殿,上了肩舆,往紫宸殿而去。 正殿里没有喧闹、没有惩戒、没有赐婚,反而传出了一道给长安郡主加封为镇国公主的意外旨意。 邬喻大为惊诧地看着邬皇后竟然也低眉顺目地被扶上了肩舆,不由得往前奔了两步:“姑母!” 微飏回头看她。 邬喻一下顿住步子。 “喻姐姐既然担心皇后娘娘,不妨随同回宫侍奉。”顿一顿,看向袖掩小腹的隋氏,柔和了声音道: “太子妃嫂嫂既然有了身孕,这么乱糟糟的场合,就别非等着终场了。先回去休息吧。” 太子妃目光一闪,微微抿唇,垂眸道:“多谢长安妹妹关心。我正想回去。” 所以,命妇一殿中,因崔贵妃一向不参与这种宴会,剩下的人里,地位最高的竟是俞淑妃了。 俞淑妃唇角一翘,悄悄露出一丝笑意。 可还没等她真的开口主持宴会,便听微飏清清冷冷的声音接着道:“天儿这么热,没什么事儿就散了吧。” 说完,她就扶着端方帝的肩舆,往紫宸殿大步而去。 留在原地的太子皱了皱眉,回头看太子妃。 太子妃轻轻走过去,附耳低语两句。太子大惊失色:“什么?!”太子妃一把抓住太子的胳膊,急忙使个眼色! 不是时候。 的确,不是时候。 真他…… 太子只觉得一腔郁气,只能憋着咽下去:“你既然不适,就早些回去吧。我去大殿,跟大家再聊几句,也就散了。” 打算看戏的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带着众臣都去了麟德殿正殿。 俞淑妃堆着笑对着来告辞的众命妇一一点头。 唯有申氏,留到了最后,满面泪痕,哀哀欲绝。 实在是看不过眼的况雨霏经过她身边时,小声咕哝了一句:“陛下身子不适呢!” 此时哭得如丧考妣,这是最典型的诅咒! 申氏一声噎住,面红耳赤。 紫宸殿后殿。 邱太医抹着汗出来,跟邬皇后和微飏禀报:“还好还好,施救及时。陛下五年前已经有一回大动肝火,如今可真是气不得了。” “是。这些日子怕要静养吧?”微飏直接问后果。 邱太医点点头:“药不能断,气不能生。这个年纪,无事才是福。” “那请邱太医先开药吧。”微飏请他外头坐。 邬皇后做出一脸愁容,便向进殿。 甄三九一步迈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陛下睡了。临睡前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可是够辛苦了,也好生歇息吧。六宫事务,先请崔贵妃代劳好了。” 竟是直接剥夺了邬皇后执掌六宫的权力! 邬皇后一愣,随即满面愤怒,向前一步,咬牙道:“我是皇后!我又没有错,错的是别人!凭什么怪在我身上?!” “真的吗?”微飏冷冷地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上个月浴佛节,崔莹缀着桓王去了一趟大慈恩寺。 “月中,西华女冠强撑病体进了趟宫。 “月底,皇后娘娘便往善国公府送端午帖子,居然没有西华的。 “要不要我把西华请来,三头对证?!” 邬皇后脸色大变,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本不知道!你若不让邬喻来绊住我,我根本想不到去查这些!”微飏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躁,转身低喝: “陛下醒转之前,所有与桓王有关的事,都按住,不许动!” 第一百九十二章 难道这还不算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邬皇后怒气冲冲甩袖子走了。 微飏看了甄三九一眼。 甄三九轻轻颔首,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小内侍。小内侍静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帘幕之后。门枢轻响,合上。 “三九,陛下身边不能离人。”微飏深深看着甄三九。 甄三九躬身:“是。已经把宫里该做事的人,都安排好了。” “那我先出宫了。明天照常。”微飏表现得很淡然。 端方帝现在的性命其实是无碍的。毕竟三皇子和太子,在有办法的时候,还是都想要个名正言顺的。 甄三九则有些犹豫:“若是陛下醒了,明天还要上朝……” “拦着。”微飏哼了一声,“晚间陛下醒了,请陛下下旨,明天有事都先去报太子。” “这……”甄三九觉得,此刻实在不该将权力就这么轻易地让渡出去。 微飏哼道:“他拿着太子的俸禄,怎么就不该多替陛下做些事?! “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跳出来打乱拳。胡话狗屁都堆到陛下跟前,怕他病得浅吗?!” 甄三九愣了愣。 所以,郡主——不是,现在已经该叫公主殿下了——公主竟丝毫不担心会出现意外? “别的你不要多想。这个时候也不要多做事。你只要照看好陛下的病就好了。明天我进宫来再说。” 微飏往外走:“千山来送我。” 所以,公主会安排千山做其他事。 那就行。 甄三九长出一口气。 “班侯?”微飏慢慢往外走,轻声问。 千山也低声答道:“联系通畅。” “禁军?” “嘉定侯已有准备。” “那就够了。宫里,你给我把俞妃盯严了。若是她跟谁的联络让你觉得奇怪,你就把对方也盯起来!”微飏轻声道。 千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 “放心吧。皇后娘娘现在不敢再犯蠢了。”微飏说完这句,一怔站住。 面前抬来一顶肩舆。 “公主殿下,您在宫里,以后可以随时传肩舆了。”千山恭敬地抱拳,深深弯腰下去。 微飏定定地看着那顶肩舆,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原本不愿意与皇室过多牵涉,所以坚决拒掉了端方帝不断暗示的赐婚之意。可是,如今,却在这种情况下,被端方帝赐了镇国公主。 这就意味着,一旦端方帝大行,微飏会自动成为镇国长公主。除非她犯下十恶大罪,否则,连新帝都不能把她怎样。 万一端方帝临死再授一道辅政遗旨,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参与朝政,且与新帝都有了一定争持的权势。 这是新帝大忌。 不论是太子,还是一定会想要争夺太子位的端王,从此都会把精力分一部分到微飏身上了。 微飏看着肩舆,心情无比复杂。 “公主,早些出宫吧。申氏和崔小娘子去皇后那儿了。”千山恭敬道。 微飏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一笑,低声道:“就桓王的性子,我和陛下便再替他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他也是不会忍心真的把崔莹逼上绝路的。” 千山抿了抿嘴。 怕不得,是这样的。 “这种蠢货,留着做什么?!”一直默默跟着的石磐,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了第一句话。 微飏看了她一眼。 谁都不在乎崔莹。但是谁都必须在乎善国公。 他掌管兵部五年,兢兢业业,从不出错——若说能力,自然只是中庸之选。但从勤谨上和公道上来说,没一个人能挑出他的错来。 这五年,前任遗留下来的问题,已经被他化解殆尽。可以说得上是劳苦功高了。 哪怕就看着善国公的面子,他这唯一的嫡亲血脉蠢孙女儿,谁都必须体面地留她一条命。 微飏上了肩舆,淡淡吩咐:“出宫。” 石磐满面杀气走在旁边。 千山对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欠了欠身,才转身回去。 “大首领,您这是?”跟随的侍卫微微震惊。 “怎么了?”千山面无表情。 侍卫低声怪道:“虽说是陛下亲口封了,门下也没有驳回。但毕竟还没有册立,您哪儿至于这么恭敬小心?” “你懂什么?!我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还以为得先公主,然后再镇国呢!谁知道陛下竟这样性急……”千山唠唠叨叨地回了紫宸后殿。 肩舆慢慢走在出宫的夹道上。 微飏自自然然地靠在上头,懒散舒适的样子。 石磐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倒似是常坐肩舆的人一般。我见头回坐这东西的人多了,没一个不正襟危坐的。” 一股子想找茬的架势。 “姑姑想说什么?”微飏轻声问道。 石磐哼了一声,却不肯多说。 毕竟,抬肩舆的四个人,都还没查过底细,现在可不是她口无遮拦的时候。 夹道边,一个红衫女子迎风而立。 是崔莹。 石磐狠狠咬着牙,才没有破口大骂。 落水后的崔莹只是换了衣衫,长发还湿漉漉的,绾起来的却已经是妇人们常见的圆髻。上头插着一支金灿灿的衔珠凤钗,珠大如莲子,明晃晃极为耀眼。 微飏居高临下,根本连看都不看她。 抬肩舆的四个人并没有接到微飏的示意,步幅、速度没有半分变化,毫不停顿地照刚才的速度平稳向前。 “参见公主!” 可崔莹自己迎了上来。 微飏轻轻地顿了顿足。 肩舆停下。石磐也停下,愤怒地看着她,右手的拳头捏了起来。 “崔氏。拦我何为?”微飏语声冰冷,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崔莹仰起脸来,带着一丝炫耀的喜悦,莹润如玉的脸庞在午后的日光下,显得越发白皙。仿佛是最名贵的瓷器,一碰就碎。 “公主殿下,你们谁都不想让我嫁给桓王。可是世事兜转,终究我还是得了皇后娘娘的赐婚。”说着,崔莹歪了歪头,指着头上的凤钗,笑得志得意满。 微飏冷冷地垂了眼帘,睥睨着蝼蚁一般: “你觉得自己赢了?” “难道不是吗?镇国公主殿下?!”崔莹的眼中闪过恨意: “自我第一面见他到如今,从豆蔻年华蹉跎到老大双十,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如今得偿所愿,难道还算不得一个赢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尽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赢?呵呵! “你是赢了他的尊重,他的欢喜,还是他的珍爱? “你所谓的痴心一片、所谓的绝不动摇,是想帮助他、照看他,还是占有他? “你以后的日子里,是能得到他长辈家人的祝福、他朋友属下的敬畏,还是他本人的呵护? “你只不过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疯癫,毁了他经营二十五年的好名声,毁了你崔氏一族所有小娘子的未来。 “更是在无比珍惜羽毛的先皇后、先长公主和崔贵妃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如此而已。” 微飏淡淡说着,从眼角冷冷地看着已经满脸发白的崔莹,忍不住把话再说透一些: “以桓王殿下的才干心性,本可以名垂青史,作一番大事业。 “如今有了你这么个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他的百般筹谋、万丈雄心、大好棋局,转眼空。” 转眼空。 这三个字劈头盖脸地高高砸下来,直砸得崔莹眼冒金星,直直地跪了下来! “你现在告诉我,你赢什么了?”微飏的声音冷得像是粹了冰渣一般。 见崔莹呆呆无言,足尖轻点:“走。” 肩舆再度起行,平缓地从崔莹面前走了过去。 崔莹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青砖,心乱如麻! 一双宫中常见的薄底快靴出现在她视野里。 这是五品尚仪石磐一年四季都会穿着的一双鞋。 崔莹几乎是本能一般,扑上去抱住了其中的一只脚:“姑姑!姑姑我是崔莹!我是桓王的表妹,我是元后的内侄孙女啊!我……” 可石磐便如她本人的名字一般,石头一般,坚硬冰冷。 那只脚毫不留情地在她怀里一横一挣,甚至在她胸口狠狠地踢了一下!离开。 “你也配!?”无比怨毒的声音像是从幽幽地狱里冒出来一般,阴恻恻,却又轻飘飘地钻进了崔莹的耳朵里、脑子里、血液里、心里。 崔莹瘫在当地,状如痴呆。 肩舆慢慢出了宫门。 右银台门外,尹叔和石蜜在马车上等着。 看见肩舆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愣,对视一眼。尹叔小声问道:“什么时候郡主在宫里能坐肩舆了?” 石蜜摇了摇头,没作声。 微飏下了肩舆,淡淡地朝着四个人抬轿的人点头:“多谢四位。” “不敢当长安公主的谢字。小人们是尚辇局的奉辇,都是粗人,不大会说话。若是有不到之处,还请公主宽宥。” 领头的一个欠身叉手答话。 不大会说话么? 还是在表达忠心:刚才听见的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微飏嘴角轻弯:“是谁吩咐的你们来做事?” “回公主的话,是甄总管和千山首领亲口发话让小人们伺候公主肩舆,这是小人们的福分。” “你们很不错。”微飏看了一眼石蜜。 石蜜忙上前两步,一个小小的素缎荷包便被塞进了那个内使手中。 “谢公主赏。”内使收得利落又痛快。 这就是正经的投诚——只有跟自家的主子,才不用对赏赐客套,只要欢喜接受就好。 微飏满意地微笑点头。 肩舆回宫去了。 上了马车,微飏立即吩咐:“让人盯着崔莹。” “有什么可盯的?”石磐哼了一声,横在了马车里,“她现在不是回善国公府哭闹,就是去找西华女冠哭闹。她那些哭闹难道还有什么可看的不成?” “她那些哭闹就是非常值得看。”微飏看了石磐一眼,示意石蜜,“不论去哪儿,见谁,说什么,都看清楚听仔细了,再来回我。” 石蜜痛快答应一声,觑着外头进了朱雀大街,灵活地钻了出去,人群中一晃不见了踪影。 “你不是说,是西华?”石磐犹疑地看着微飏。 微飏眼中有冰:“亲自奔走的的确是西华,可到底是西华的主意,崔莹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诱惑着她们俩有的主意,咱们谁也不知道。” 石磐沉默了下去。 马车摇摇晃晃三拐两拐到了西市。 这是和微诤、梁擎约好了碰头的地方。 “长安,我今天真的要跟你承认,我的确,想不来这些。”石磐的声音有些发闷,不是委屈不甘,而是挫败难过。 微飏端坐如凝:“姑姑,人各有擅长。你武功高强,当世女子中,没有再强过你的。我便练一辈子,也无法望你项背。” “可空有这样一身武功,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当年保护不了太子,保护不了皇后,现在也保护不了桓王……”石磐哽咽着,泪落如雨。 微飏白她一眼:“姑姑,桓王还活着呢。” 石磐一噎。 “只要活着,事情就仍有可为。”微飏的声音轻到飘忽。 外头有人携手前来,说说笑笑,一听便是梁擎拉着微诤正在嘲讽。 微飏起身,丢下一句话:“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自己挑开车帘,跳了下去。 “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石磐失神地喃喃。 微飏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个年轻人,笑了笑,吩咐尹叔:“带姑姑去桓王府。我们坐一坐,一个时辰后,您来接我。”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 梁擎见状,挑眉:“石磐姑姑、翠微和石蜜,一个都不陪着你么?” “我正要看看,今天有没有人这么聪明,挑中这个绝好的时机,来取我这条性命。”微飏嘴角噙着笑。 微诤却被她说得瞬间紧张起来:“你这天天拿自己当钓饵的作死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出事了?!”梁擎高高地挑起了他那条浓黑的左眉毛,啪地一声合起了折扇。 微飏点一点头,左右看看川流不息的人群,指指旁边:“去茶楼说吧。” 这是她名下的产业,从掌柜到跑堂到茶师到后厨,全是自己人。 最隐秘的包厢里,微飏轻声把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出来。 微诤一脸惊恐诧异:“这个崔小娘子是不是吃错药了?她脑袋里头是是什么?撒了土的酸酪吗?!” “入了执障。”微飏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惯坏了。” 而且,基本上,都是西华惯的。 “元后的娘家,可真是不大给她做脸啊!”梁擎嗤笑一声,“史书我也看了几本,这种蠢到令人发指的事情,还真是没见过几回。” “你家殿下的路以后可不好走了。你怎么办?”微飏直直地看着梁擎。 微诤愣住:“什么路?什么怎么办?” “嗯?”微飏冲着梁擎抬了抬下巴。 梁擎懒懒地往后一仰,双手往脑后一搭,翘起二郎腿:“这种贼船,上了就下不去了!我懒。不动地方了。” 也就是,即便桓王宝座无望,他也会一路相随。 微飏叹了口气。 “行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冥爷好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那就劝劝吧。”微飏把希望寄托在梁擎身上。 梁擎姿势不动,目光投向窗外,良久,看向微飏,摇摇头:“估计劝不动。” “劝,劝什么?杀了崔莹?”微诤莫名其妙。 两个人一起瞪他:“闭嘴。听着。” “我取中桓王,就是因为他这一点妇人之仁。崔莹除了一心要嫁给他,其实也并算不得什么坏人。 “娶是必定要娶了。只是这个娶,到底怎么个娶法,什么时候娶,都可以再做做文章。 “只能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擎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微飏叹口气,摇头道:“我就怕你们这么想。 “桓王酒后遇见表妹,意图不轨、致其落水,还气病了陛下,不得不由皇后娘娘下旨赐婚,遮掩丑事—— “我问你,若是这个流言在今天关坊门之前,散播到了京城角角落落,你觉得,桓王殿下在京里,还待得下去么? “是不是漠北狄人叩边的消息一旦传来,他就一定会被赶回去?” 梁擎漠然点头:“是这么回事。但也未必会是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儿?这屎盆子都能扣死人了!”微诤忍不住开口,又斜睨妹妹,“你幸亏是个好人,你要是个坏人,你能阴死他们全家!” “班侯送来消息之后,桓王殿下就立即往漠北派了人回去。”梁擎手指轻轻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只鹰: “所以,就算是那边传来消息,从此以后,也必定都是殿下想让京城的人知道的消息。” 微诤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们家桓王勾结外敌?!” “闭嘴!听着!”梁擎和微飏同时朝他喝道。 微诤拈了块点心狠狠地堵住自己的嘴。 “派回去的人可靠么?”微飏只关心这个。 梁擎点头:“殿下说,最信重的人了。” 这还能让人稍稍放点儿心。 “西夏那边有消息么?前阵子听说,汤轶的那个仇人,似乎也跑到那边去了?”微飏顿一顿,犹豫地看向梁擎: “若是北狄那边能按下来,照着陛下的心性,只怕一定会跟西夏正面打一场。人口失踪案那口气,他可还没咽下去呢。” “班侯倒是给了消息。”梁擎也不确定,“听说派了个使团过来。大概明天就会有正式文书传过来。再有个七八天,可能也就到京了。” “陛下病着,这次的接待怕是要由太子做了。”微飏长吁一口气,“真是……” “你少操点儿闲心吧!”梁擎不客气地伸了折扇照着微飏的额角就是一扇,“才多大的人?眉心都有垂针纹了!” 微飏横眉:“你要是肯尽心尽力地管,我用得着这么累么?真闹大了,生灵涂炭知不知道!?” “你总想把事情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要波及无辜。可纵观千年,哪一场龙椅更迭,没流过无辜者的血?!” 梁擎一针见血毫不客气,“还总说桓王心软,我看心最软的是你!累死活该的那种!” “那请先生以后每年记得给我上坟!”微飏翻个白眼站起来,叫上兄长:“舅舅还等着呢。” 扬长而去。 梁擎也不理她,哼一声,大剌剌翘着二郎腿,坐着吃喝完毕才施施然下楼。 掌柜的在门口拦住,陪笑道:“先生,烦您结账。” “结什么账?记在你们东家账上!”梁擎一听就知道是微飏的手笔。 掌柜的苦兮兮笑:“东家说,今天是您请客。而且说,您要是撒赖,就让小的们扒了您的冠带袍服,尤其不能给您留着鞋……” “那就给你。”梁擎大大咧咧哼一声,扇子一摆,“爷今儿出门,半文钱没带! “我还告诉你,我这扇子乃是前唐的古物,上头的字画更是阎司空的大作,价值千金。 “可我就是不给你!来来来,衣冠拿去,靴子也给你!” 三下五除二,只剩了一身白色亵衣亵裤的梁擎,光着脚、晃着折扇,piapia地往桓王府而去。 桓王府在曲江边上。西市到曲江,光靠走路,没有一个半时辰,怕是到不了…… 掌柜的满嘴发苦。 虽说东家发了话,让狠狠地把梁先生捉弄一顿,可若真是把梁先生的腿脚走坏了,只怕自己这余生,就只能去漠北挖石头了。 可这梁先生这个气人,他就不服软!你这这,你这拿他怎么办!? 忙招手叫过一个小伙计,附耳吩咐:“赶辆车,跟着,什么时候先生不乐意走了,马上请先生上车。” 又把衣衫鞋袜都给拿小伙计带上,甚至还倒贴了一贯钱:“请先生吃点儿好的。” 然而,梁擎刚出了西市没几步路,周遭的路人还没来得及发现、指点、围观、尾随,已经有人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小伙子,你这又是跟谁赌气呢?” 梁擎像是被人一把抽去了懒筋一般,身子一僵,喃喃:“冥爷……” “记性不错啊!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我。”声音笑笑的,和蔼极了,“你这是打算出个大名儿么?穿成这样光脚在路上走?” “嗐,不是被朋友坑了么!”梁擎转过脸来,坦坦荡荡,一脸笑容。 —————————— “小娘子,梁先生遇上了一个老和尚,穿得破破烂烂的,拉他去吃酒了!”石蜜回来了,气喘吁吁先带来梁擎的消息。 微飏一愣:“他们俩竟还有钱付账不成?” “不是。他们俩,就路边拦了一辆运菜的车。老和尚说路上顺便帮那菜农念一段平安经。然后就走了。 “快到曲江的时候下来,去了一个小摊子上,帮着人家写了个招牌,换了一壶酒……” 微飏无语扶额:“行。很行!” 挥挥手:“不管他了。说说吧,崔莹怎么样了?” 石蜜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架势:“她们母女俩回到善国公府,才一进门,申氏就被善国公锁进了小佛堂,说这辈子她都甭想出来了。 “崔莹一路上就是哭回去的。善国公吼她是不是想拉着全族陪葬,她哭着认错,跪在地上,磕头磕得脑门上都是血……” “活该!”微飏哼了一声,抬抬下巴,“继续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陛下来接您进宫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崔小娘子一直哭,一直认错。善国公也不能真拿她怎么着,就让人把她架回了房。 “可她回房去又哭了一会儿,就偷跑出府,去了西华女冠那里。 “女冠挺高兴得问她是不是终于遂心如意了。崔小娘子放声大哭,问她是不是跟皇后联手做的这件事。 “女冠半天没说话。 “崔小娘子就哭喊:你不是跟我说是贵妃默许了的?帮忙的人是贵妃的人?为什么会是皇后?你不知道皇后是他的死敌么?但凡你早告诉我是皇后,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拖累他! “女冠便也哭了,说:贵妃不肯。说桓王不想娶,她就不能逼他。何况还有陛下的意思。 “她当时没求得贵妃答应,就只好回府,路上难过,便哭了几声长公主。谁知皇后主动来找了她,问是不是为了崔小娘子的亲事。 “然后提出了交换条件:皇后帮着崔小娘子嫁给桓王,西华女冠帮着说通善国公拥护太子。 “女冠说,她觉得既然陛下已经立了太子七八年,根本就没有易储的意思,那所谓的请善国公站在太子一边,其实只是要求善国公忠君。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她完全没有想到皇后会用这种招数,竟然会以毁掉桓王和崔莹的名声为代价,促成这段婚姻。” 说到这里,石蜜喘了口气。 翠微忙递上一杯茶水,石蜜迫不及待灌了下去,接着又道: “崔莹大喊大叫,说她不信,说必定还有其他交易。还说西华女冠看似事事依顺她,其实都是在帮她的倒忙,而且是在害她。 “女冠气得大哭,晕了过去。崔小娘子慌张地叫了太医来,看了病,跪在女冠床前哭拜,说是——” 石蜜吃力地回忆着那措辞:“虽然我宁为玉碎,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他有半分瑕疵。更何况是因我才有的。 “姑姑虽然疼爱我,此事上却用错了手段。姑姑以后但请宽心修道,再不必管我这痴心的蠢人。 “说完这个话,崔小娘子又磕了三个响头,就擦着泪大步走了。女冠一个人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不过旁边有服侍的人,也已经煎了药给女冠吃了。我来的时候,听说女冠已经睡下了。” 石蜜怕微飏担心,忙把西华女冠的现状也说了两句。 谁知微飏听到这里,却愣了一愣:“西华已经睡了?” “好像吃的就是安神的药。所以很快就睡了。”石蜜点头,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微飏随口否定,又问崔莹,“她就直接回家了?” “是。回去之后,把之前自己亲手绣的好多小件的东西,帕子荷包什么的,收了一箩筐出来,当院都烧了。 “还有好多漂亮的裙子,他们不懂颜色,就只知道好看。崔小娘子都收了起来,让人堆进库房去了。 “嗯,还有她手抄的两匣子的佛经,送到小公子崔集那里去了。崔公子吓坏了,忙去看她,却被拦在了院外。 “倒也没再怎么哭,也不像是要寻死。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石蜜满面茫然。 微飏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哀莫大于心死。她这辈子最恐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就是:桓王未必会恨她,但即便是下辈子,也不会瞧得起她了。 石蜜下去休息。 翠微过来轻声劝微飏早些休息:“今天累坏了。明天一早还要进宫,怕不得又是一场硬仗,睡吧。” 微飏依从,放了书,倒下。 端午节,已经换了绡帐,朦朦胧胧的,外头的烛火被窗缝的微风吹得轻晃,映在帐子上,跳动不定。 微飏凝望着那影子,思绪翻滚。 她在想西华。 曾经那是她最亲密的同伴。 所以她最了解她。 她那个时候,应该起身去小佛堂,去先长公主牌位前,一边哭一边诉说,然后心碎地问长公主,她究竟应该怎么做,才不会错。 微飏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前一世,她每次遇到事情、帮了倒忙之后,都会做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她居然能吃下了药,睡了。 是一切都有了变化吗? 还是自己,曾经瞎了眼…… 细竹院里,金声还在练歌,悠扬如天籁一般的《消愁》,轻轻缓缓地往微飏耳朵里钻。 微飏翻了个身。 生死走过三遭的人,她怕个鸟! 大不了再来一次! 黑甜一觉。 第二天早晨起来,喝了半碗粥,吃了个白煮鸡蛋,再来两块酱肉。微飏精神抖擞地准备进宫。 昨晚被通知了今天不用上朝的微隐也跟往常一样的时间起来,打算直接去太常寺衙门。 见到微飏时,他踌躇了片刻。 虽说昨天已经就宫里发生的事情,全家坐下来好生聊过。但他还是觉得,女儿镇定得让人心里生疑。 “昨晚没睡好吧?一会儿马车上再打个盹儿。”微隐自认为体贴。 微飏看了他一眼,果然,自家父亲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想一想,道:“其实今天您去不去都行。” “还是去吧。你那道册封的旨意还没有正式下来,我就旷工,传出去,不定又是什么闲言碎语。”微隐叹了口气。 只要微隐顶得住,微飏才无所谓:“既如此,父亲去转一圈,无事早些回来也罢了。” 父女俩各自上了车,迤逦往皇城去。 端方帝的确头天傍晚就醒了过来,想通了整件事情,叹口气,只能说一句:“阿衍命不好,就这么一个猪队友,还把他坑了个结实。” 然后,果然像三九担心的那样,让他准备第二天自己要正常上朝。 甄三九垂着眸:“公主不让。” “什么?”端方帝横他,“胆儿肥了啊!现在都敢就这么公然驳朕的话了!?” “您自己给公主加的镇国衔。”甄三九硬邦邦顶回去,“公主说了,太子拿着太子的俸禄,就该多做些太子的事情。” “然后呢?朕就坐等着被架空?!她个丫头片子她知道个屁!”端方帝不耐烦地让甄三九滚去备冠冕。 甄三九抱着拂尘一动不动:“已经照着公主的话通知了众臣,明天有事都报太子。您要是朝令夕改,公主颜面无存,必定辞封不受。” 要公主还是要上朝,自己想。 端方帝纠结不过三秒,立即叹口气躺倒。 所以当微飏晨起入宫时,休息够了的端方帝也已经用过早饭,索性散着步,去右银台门等她。 微飏被翠微扶下马车时,看着眼前众星捧月的阵仗,不由得一愣:“这是?” 守卫发现了她,忙快步跑了过来:“公主殿下,陛下来接您进宫。” 啥!???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各有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您这是怕烤我的火还不够旺是不是?”微飏跟端方帝往紫宸殿方向散步,小声抱怨:“还是想拿我给你孙子挡枪?” “你个小没良心的!”端方帝咬着牙敲她的额角,“我孙子又不是大奸大恶! “追根究底,他这是见义勇为,连作风问题都谈不上。就算我现在嘎嘣一下子过去了,有漠北在那杵着,我不信真有人敢把他公然怎么样。 “你就不同了。你一个异姓郡主,就算是姻亲好友朝中有不少,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这回,恰好有这么个机会,你算是救了驾、平了事儿、遮住了皇室丑闻,这个功劳,说到哪儿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儿。 “我当然得趁着这个时机,给你些保命的东西。如今有了公主衔,明儿册封了,上了宗牒,再加上镇国二字,惹得起你的人就少了大半。 “你不愿意进宫,那就不进。但是我得在宫里、在朝上,给你留一把椅子。我还得让这把椅子,没人能动得了。” 说到这里,端方帝忽然像个孩子似的贼笑起来,侧过头去,悄声问微飏,“哎你说,太子和端王,这会儿是不是都在家里气得咬床帮子呢?” 微飏扶额:“皇上,您在说的那俩,都是您儿子,亲的!” “哼!”端方帝短短地给了一个字的评价。 一老一小慢慢地回了紫宸殿。 也不做什么。 听着金声唱歌,然后到太液池边散个步,等太医来给端方帝扎个针按个摩,再吃个午饭、歇个午觉,微飏告退出宫。 一上午,没有人来提及桓王和崔莹的赐婚事。也没有人来问何时给微飏行正式的册封礼。 端方帝和微飏也压根不催。 微飏甚至直到离开,都没提过半个字昨天曾经遇到过崔莹,也没提到石磐去了桓王府上到现在还没回来。 只有端方帝等微飏走后,命三九:“去问问,有没有军情。别的就罢了,这个朕不能让太子拿去玩。” 甄三九这次没有反驳,恭敬答:“是。” “哼,这回怎么不拦着了?”端方帝白了他一眼。 甄三九怂怂地低着头:“小人只是为了陛下康健着想。真正的国家大事面前,哪敢胡闹?” “依朕看来,这是刚才阿芥跟你交待过了!瞧着朕的精神不错,可以让朕少少地处置一些重要的政事,对不对?”端方帝再哼他一声。 甄三九小心陪笑:“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慧眼。” “还不快去!”端方帝作势踹他。 甄三九笑着小跑出去。 可微飏没能顺利地马上出宫。 因为如今主持宫务的崔贵妃不比邬皇后,崔贵妃说要见她,她没有理由不给对方面子。 崔贵妃倒也不难为她,只要求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 微飏觉得很奇怪:“班侯没跟您通气儿吗?我让人都告诉他了啊!” “他跟我说话,从来报喜不报忧,我可信不过。还是你来说吧。” 崔贵妃自是已经知道微飏虽未册封,却已经成了宫中众人都要低头迎接的“镇国公主”。昨日之事,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定不会是假话。 微飏叹口气,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甚至包括她与崔莹在夹道里相遇时的对话,也一字不落地说了。 崔贵妃闭上双眼,往后一靠,苦笑一声:“我崔家出了这种事,我竟然还有脸代替皇后掌管宫务?!陛下真是,只凭好恶!” “崔小娘子只是执着。这种主意,分明就是冲着桓王去的。善国公府但凡想得到这一条的,都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娘娘实在不必为了这个多思多想。如今宫务只有在您的手里,陛下才放心。事关陛下安危,还请您一定要仔细些。” 言下之意:崔莹被糊涂油蒙了心了,申氏却是个蠢货,至于西华,大概率也是被骗了。 所以,一府的猪队友,您不得干点儿什么补偿吗?宫里正需要苦力,您可一定要给力哦! 崔贵妃也听懂了这些潜台词,哼笑一声:“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娘娘辛苦。”微飏起身告辞,最后再温柔叮嘱一句,“只怕这段日子不会短,还请贵妃娘娘也珍重自己。” 所以这个苦力至少要罚到年底。 崔贵妃强挤出来一个假笑:“好。长安慢走。” 这一耽搁,微飏再出宫时,已是未末。 翠微在马车上望眼欲穿,等她出来,忙迎上来:“石磐姑姑来了一趟,等得不耐烦,进宫去了。您遇上没有?” “没有。”微飏停住步子,想了想,回头吩咐给她抬肩舆的奉辇:“回去帮忙找一下石磐姑姑。跟她说,我有事找她,请她快些回家。” 奉辇答应了,转身便快步走了。 “是机灵。”微飏忍不住看着背影赞了一声。 翠微忍不住笑。 微飏看她:“怎么了?” “您又见猎心喜了?”翠微抿着嘴笑,“我回去跟六合他们说,让他们都学着点儿。” “倒也不必。”微飏笑一笑,“宫里跟外头不同。外头不机灵顶多就是一辈子没升迁,在宫里,不机灵可就死定了。” “前天奴婢还听翠缥姐姐说,六合抱怨如今小郎出门规规矩矩不惹事,他一身功夫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翠微扶着微飏上了马车,先问一声:“咱们是先走还是等等姑姑?” 微飏摇头:“不必等。” 然后翠微方接着笑道:“我跟翠缥姐姐说,这话万万莫让舅爷知道,不然六合就等着挨板子吧。” “人各有志。他若真呆不住了,我就推荐他去从军。咱们家大小郎君还在边关呢!怕不得身边正缺人。” 微飏笑一笑,倒也不生气。 翠微吐了吐舌头:“奴婢天天听着您说快要打起来了。这会儿去边镇,不就是去打仗的?翠缥姐姐他们成亲才几年?这可不能让他去。” 马车外,执鞭的尹叔却忍不住了,歪着头答话:“那六合可未必这么想。有咱们公主运筹帷幄,听说咱家大小郎君功夫又是极好的。 “真去了,跟着主子拼杀,那就是博军功去的。但凡自己机灵点儿,说不准就是个封妻荫子。 “你倒真该听公主的,去找翠缥递上这句话才是!” 微飏笑着看翠微:“如何?我怎么说的?人各有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叉出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石磐回府之后,陷入极度的沉默里。 微飏让石蜜去问她:“师父在宫里遇到谁了?” “我没有遇到谁。我去见了见贵妃。”石磐也知道这是微飏让她来问的,遂据实以告,“可是崔贵妃拒绝跟我谈。 “她说这件事,我没能力,也没资格管。若是陛下想管,那必定会直接诏善国公。可若是陛下沉默,那这个时候,顶好谁都别插手。” 然而京城里关于“桓王调戏崔表妹”的段子已经满天飞了。 再这样下去,桓王的名声,就真的要尽毁…… 石磐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相关人等什么都不做,只好憋在心里自己默默难受。 又过了三天。 端方帝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要求上朝。 微飏问过邱太医,得知问题不大,也只好勉强同意。 处置一下积攒的朝政,端方帝正式给微飏赐封,命门下省:“择吉日,尽快办。” 最后坐直了后背,沉声宣布:“西夏送了国书,派了个使团来。前几天朕病着的时候,太子已经许了他们前来。算算日子,再有三四天也就到了。 “之前他们刚跟北狄打完仗,双方都死伤惨重。朕听说之后,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去沾点儿便宜。谁知道他们两边把主意都要往咱们身上打了。 “这个事儿,大家议一议。” 户部首先出列,躬身道:“这几天奉旨盘点。因今年春汛赈灾,国库只能说,还好。但要打的话,二十万大军,只够撑一个月的。 “还有兵器库。不大够。如果陛下打定了主意要战,那就得赶紧开始铸造——都未必赶得上。” 说着,户部叹了口气,愧疚道,“多好的时机,咱们的准备却不够……真是,臣之罪。” “哼!”端方帝白了他一眼,“我早就说,咱们建国之初,好些乱七八糟的修葺、建造,可以缓一缓。等国势平稳、国运昌隆的时候,自有太平天子们去花钱。 “结果呢?你们谁都不肯听我的。盖这个、建那个,勾得人人都看着钱成了好东西。贪心一起,悍性未除,铤而走险的贪酷之辈就开始大肆暴敛! “我明白告诉你们,先前那件害了锦王的人口失踪案子,最大的买家,就是西夏李家!这次他们来,我是满腔杀气的! “就算这一仗没法狠狠地打,你们也绝对不许给他们占了半分便宜去!” 众臣心里有些惴惴,互相对视:陛下今天这是一肚子火儿?不过说一句国库不敷,就发了这么大一顿脾气。那要是西夏使团来闹了幺蛾子,陛下岂不是得杀几个脑袋才能出口气? “陛下还请暂息雷霆之怒。”班信看看情势不对,只得站出来安抚:“从种种迹象看,西夏这一趟,应该是来示好的。” “哼!除非脑子进了水,否则从来没有一个使团会上门去给别人送好处!”端方帝翻了个白眼。 然后看向兵部:“咱们这边,能马上调动的兵力,看一看。” 善国公垂眸凝立,叉手欠身,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是。” 看着善国公完全不像往常一样喜兴爱笑,御史台听说过端午大宴的人,实在没忍住,冷笑一声,嘲讽道:“如今善国公可还能全心全意地扑在国事上,犹未可知……” 话未说完,端方帝微合双眼,抬手一指:“叉出去,打二十。就在含元殿前。不是想要名声吗?朕给你。只是不能让你这种人耽误朕说正事儿的时间。” 御史大夫看着自己那不开眼的手下被拖出去,脸上极为难看。 “班信,你做察相,这种人,就不要留在御史台了。他们姻亲故旧的,不好意思清理,你可顾忌些什么呢?” 端方帝冷冷扫过御史大夫,越过他,直接把整顿御史台的差事交给了班信。 已经累瘦了一圈儿的班信叹口气,知道这不是跟皇帝唱对台戏的时候,躬身称是。 “好,接着往下说。”端方帝继续安排。 太子在旁边听着,一句话都插不上,忍不住便有些发呆。谁知端方帝一眼发现,直接叫他: “太子。醒醒。朕在教你如何处置国政。国家大事,唯祀与戎。这是最大的事,你认真点。” 太子面红耳赤,低头答应,不敢再走神。 连太子都有了不是。 众人终于对端方帝今天的态度有了最清醒的认知,一个个聚精会神地投入到讨论中去。 这一次的朝会比平常多了一个时辰。等到散朝时,连端方帝都觉得饿了,便命三九:“让司膳给几位年纪大的弄些好克化的来垫垫,别这么楞回去。” “多谢陛下爱惜。”几个老臣听到这里,松了口气。 陛下还是那个温柔的陛下,不是因为一场病便成了铁血皇帝。 “太子、班信和大鸿胪跟朕来,咱们再多聊几句。”端方帝叫了三个人一起用膳。 所以,这件事虽然要做好打的准备,但陛下的主要倾向,其实还是要用外交手段的。 众臣得到最后这点讯息,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安然回去办差。 微飏就在紫宸殿后殿眼巴巴地等着。 小内侍赶在端方帝等人回来之前,把朝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都悄声告诉微飏:“陛下说,要不您就先回去,要不您就去贵妃宫里坐坐,先别露面。” “那我先回去。”微飏一听就知道端方帝是想让自己跟崔贵妃商量怎么解决桓王和崔莹的事情,可惜,她拒绝掺和。 事情发生了四五天了。桓王丝毫没有跟她联系的意思。 也许梁擎已经在做事了? 也许桓王这次真的被伤到了,所以不合时宜地消沉了? 也许桓王和善国公府的博弈早就暗地里开始,还不到掀开谜底的时候? 微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 ——尤其是,在端午前几天,她刚刚才郑重地跟桓王讨论过他的亲事,给过结论:不然就让端方帝指婚,不然就等等。 她不相信,桓王自己不知道他在京城小娘子心中,到底有多吃香。 这种逢大宴必出事的场合,他居然还这么不小心被算计。 若不是知道桓王的确对崔莹和他自己的亲事没想法,微飏甚至都要恶意揣测他是故意的! 既然如此,她管什么管?! 不管!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听说微飏不肯管桓王的婚事,端方帝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 回到家的微飏令人找微诤,让他去寻梁擎,交待一句话:“陛下要管了,你有什么手段,抓紧时间。” 微诤一听可以出府去玩,兴高采烈。结果一听说是去找梁擎,还要传话,一秒怂:“他肯定不搭理我。阿芥自己去不好吗?” “小郎,小娘子上回刚捉弄过梁先生,您忘了?”六合憋笑。 微诤一愣,想起来,更加惊恐:“那她这是把我送过去让老梁消气的?万一桓王殿下一高兴,把我杀了给老梁助兴,给我收尸这事儿在阿芥的计划里么?” 来传话的石蜜和六合同时喷笑出来。 “小郎放心,梁先生不敢的。”石蜜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娘子狠起来,您没见过,梁先生见过。” “那倒是。”微诤顿时觉得又有了底气,大摇大摆去了桓王府。 回来去给微飏回话的时候,丧着脸,哭唧唧:“阿芥,你得给我报仇。” 微飏一看他的样子,笑得直接趴在桌子上。 ——微诤的前胸、后背、双手和脸上,被画了五颜六色无数个小乌龟! “哥哥就这样回来的?路上就没换身衣裳么?”微飏笑着擦眼泪。 微诤哼:“梁先生命人跟着我回来的,眼看着我这一身进了府门。说了,路上敢换,下次就给我扒了再画。” 微飏笑着忙命人给他打水洗脸,又让人去细竹院给他拿了干净衣服。 “梁先生说,西夏是来要求和亲的。”微诤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说完了,好奇地看着微飏,想看她的反应。 微飏冷笑一声,手往桌上一拍:“就知道西夏最可恶,不安好心!” “和亲不应该吗?古来不想打仗的时候,和亲不是很正常?”微诤睁大眼睛看她。 微飏叹口气,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看着胞兄:“哥哥,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郡主,啊不,公主!”微诤得意说完,整个人呆住,忽然跳起来,手里的茶碗往地上狠狠一摔,“这帮杂碎!” 西夏居然是冲着微飏来的?! “陛下有多宠爱我,全天下都知道。 “朝上今天刚说,国库和兵器库都不大充裕,所以这一仗,其实是打不起来的。 “可是,如果陛下不肯许婚,那朝上众臣必定要劝。以一妇人换边境平安,很划算。 “陛下刚病了一场,气不得。”微飏冷冷地敲着桌子,“这个时候如果真的公然求娶我,那就是想要陛下的命。” “阴险!”微诤极为愤怒,“无耻!” “这是敌我。如果换成我,我也这么干。”微飏神情清淡,后背挺得笔直,“只是这个招数,来得过分及时。” 看向兄长:“姓梁的说没说他怎么知道的?有没有告诉班侯?” “好像是幽州来的信。但他们跟没跟班侯说,我就不知道了。”微诤一脸懵。 微飏想了想,道:“那哥哥走一趟公主府吧。我写封信,您送给班侯。” “干嘛又让我去?”微诤一脸发苦。 微飏瞪他:“朝中有大事,我这个还没正式册封的镇国公主不适合此时到处乱跑! “何况早晚这件事大家都会知道,被人扒出来我这个时候乱来,岂不是给陛下招事儿?” 微诤哼哼一声,悻悻而去。 直到下午,班信才带着汤轶回到家,听说微诤送来一封信,就知道是微飏有事,忙拿来展开看时,一声长叹,愁容满面。 “侯爷?出事了吗?”汤轶试探着问。 班信缓缓颔首:“你看看吧。” 接过信去,汤轶眉头紧锁看完了,怒道:“公主想得太干净了!这必是前次那件案子里的漏网之鱼,去了西夏,特意献的这条计策!” “我也这么想。”班信懊恼,“当时还是我急躁了。若是动手时能再安静一些,说不定能把这些人收割得干净些。” “没用的。只怕早在锦王收网时,那些人就已经直奔西夏了。那时候您还没回来呢。”汤轶把信还给班信,“公主既然说了让赶紧细查西夏使团,我就先去办吧?” 班信点头:“好!越仔细越好!” 汤轶大步出了公主府。 站在台阶上,他却有了一丝犹豫。 跟着的人十分诧异:“同知从来果决,何事这般为难?” 汤轶沉吟片刻,问道:“若是如今有一个深坑,不是你的亲人跳,便是一个与此事无关的坏人跳。可她们其实都是无辜的。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把坏人推进去!” “可这个人,其实也未必是坏人……”汤轶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走,回衙。” 第二天,按照正常程序,西夏使团的出使目的,由班信亲自报给了端方帝,汤轶则整理出了大概信息,私下里递给了左相、兵部和鸿胪寺。 善国公松了口气,直接将消息拿回了府。 最近变得无比贤淑的崔莹来给他请安:“祖父回来了?厨下准备了清鸡汤和冷陶,您是歇歇再用,还是现在用?” “现在用吧。”善国公看着孙女,觉得似乎是懂事多了,便也和颜悦色。 崔莹等他换了衣服、盥洗毕,服侍着他用了饭,这才告退。 善国公叫住她:“你的亲事,不要急。现在西夏使团的事情是正经大事,总要忙完了国事,才到你们这些小儿女。” “祖父,我打算跟着西华姑姑去修道。”崔莹眼观鼻、鼻观心。 善国公一惊:“什么!?你,你不是……处心积虑……” “我之前是处心积虑,可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有了可乘之机。我心里,即便是我死上千回百回,也不愿殿下有半点损伤。” 崔莹说到这里,满眼含泪,跪倒在地:“我不想他白璧微瑕。我可以去修道。但必须得是在他名声无损的情况下。否则,我怕他会被有心人安上更多罪名。 “所以祖父不必为我的婚事奔走了。尤其是在陛下面前,请您替孙女认罪。” 善国公一声长叹,走过去,亲手把她扶起来,道:“这才是我的孙女。 “我崔氏一门,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你先前是被迷惑了,如今能醒转过来,还是我的好孙女。你放心,不论你做什么,祖父都会帮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崔莹擦泪起身,屈膝告退:“咱们对西夏的一场大战迫在眉睫,祖父必定繁忙。孙女先回房,晚间再来给您请安。” “呵呵,那倒不必了。西夏使团这次是来示好的。他们新立了太子,尚未立正妃。所以他们来求娶……”善国公满面微笑。 崔莹却是一惊:“微飏?!” “正是。”善国公舒心地长出一口气,“以长安公主的心机手段,若能成了西夏的太子妃,从此两国恐怕不会再有战事啦!” 崔莹目光变幻:“西夏若逼迫长安远嫁,那陛下……” “哎~~!陛下胸怀天下,必不致于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怎样。更何况,还不是血脉至亲。”善国公不以为然。 崔莹看了善国公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方委婉道:“虽然如此,祖父主掌兵部,若是随众劝说和亲,未免有怯战之嫌。万一朝中有争执,祖父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嗯,嗯!很好!你能想到这一层,也不枉长公主教导你这么多年。”善国公老怀大慰,这才让崔莹退下。 出了正房,往前走了几步,崔莹的眼中忽然涌来上满满的泪。 跟随的侍女见状,小心翼翼地安慰:“小娘子,那长安郡主不过是恰好讨了陛下欢心,她不过一个异姓女,算什么东西?跟您永远都比不了……” 崔莹失神地站着。 天上阴云渐渐密布。 崔莹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风雨欲来……”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忽起。 “小娘子,您说什么?”侍女忙着站到前头帮她遮风,没听清她的话。 大雨突兀地落了下来,远近弥漫着一片难以言状的沉重。 “我说,你说的对。她算什么?若以远近论,我才是元后族人、又在长公主膝下教养长大,我才是最合适的宗室女。” 大雨之中,崔莹觉得,自己从未站得如现在这般笔直,昂首挺胸,无惧、无畏。 —————————— 对于所谓的和亲,端方帝向来嗤之以鼻。 和亲什么都阻止不了,不过是拿着所谓的姻亲关系遮遮脸,掩盖一下无力再战的窘迫罢了。 所以,西夏这种流氓行径,来了就必须给它狠狠地打回去! 鸿胪寺卿小心地探问:“其实他们未必非要公主远嫁,宗室女即可……” “哪来的宗室女?我们老郁家风水不好,一个女孩儿都没有。”端方帝翻着白眼反驳,“若非大家闺秀、有心机有手段的,送去西夏也是给人家鱼肉。 “可若真是那样的小娘子,谁家舍得送去?到时候跟西夏那种白眼狼倒是结了亲,却跟小娘子的娘家结了仇。这一来一去,最不划算的是朕!” 得,就是坚定坚决的,不和亲! 鸿胪寺出了紫宸殿,搔首长叹,无奈问苍天: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给,外交战不是这么打的啊!哭泣! 太子遥遥看见,失笑,走过来,打量着问:“这是又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让老爷子撅了?” “您圣明!”鸿胪寺哭丧着脸,把事情跟太子说了诉苦。 太子笑着摇头:“父皇的话,不过是要你在心里划了线,未必要放在嘴里说的。打口水战,你还需要人家教你怎么做么?”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鸿胪寺试探。 太子笑一笑,迈步进殿。 也就是说,可以先谈嘛!你退一步我进一步,最后不送人去,也就是了。 鸿胪寺开开心心地出了宫。 —————————— 前天一场大雨,不仅淋到了崔莹,也把猝不及防的微飏浇了个透心凉。偏巧第二天又是她的册封典礼,撑着头晕脑胀走完流程,最后又去拜了太庙,回到家里,一头睡倒,天还没黑就起了热。 邱太医连忙来看,想了想,竟不马上给她退热,隔着床帐亲口问她:“宫里为了西夏使团来和亲一事,已经在议论纷纷。公主要不要索性病一阵子?” 也就是说,病遁。 这倒是个好招。 石磐站在旁边抱着胳膊听,情不自禁:“您病着,生死不知,西夏便有天大的脸,也不敢说要求娶您。” 不然,还没过门就溘然长逝,到时候传扬出去,多半能被大秦说成西夏太子克妻! 微飏被他俩气得笑,咳嗽起来:“你们就不怕我被人家说成是郁家列祖列宗不愿意接纳我为当朝公主?!别帮倒忙了!” 呃?! 这个可真没想到! 面红耳赤的邱太医忙给她开药:“公主就是寒热交加激着了,不是大事儿,泡泡热水,出些汗,仔细培养着也就是了。”然后慌慌逃了。 石磐倒没他那么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讪讪:“这种事儿,果然我不擅长。” “您不擅长很正常。但是邱太医没想到就很不对劲。”微飏一阵咳惊天动地,然后命石蜜:“去让人盯着邱太医。” 石蜜答应一声蹿了出去。 “你这简直是草木皆兵。”石磐抱怨。 微飏咳咳咳:“紧要关头,不事事小心,我怕倒成了我的一个坎儿。” 翠微心疼地上前,端了川贝雪梨给她吃,又低声告诉她:“上回您跟我说的话,我告诉翠缥姐姐了。刚才她来跟我说,六合想去。” “六合要去,白蜡就不许去。你回头也跟石蜜说一声。”微飏只觉得嗓子越发不对,要了牛角,给自己的咽喉扁桃腺等位置刮了痧,看着药端上来,喝了,躺下睡去。 石磐跟翠微一起出来,好奇地问:“去哪?” “小娘子先前说,咱们跟西夏必有一战。六合他们几个这些年不是闲的难受么?小娘子便让我说一声。结果,六合高兴得在院子里翻跟头。” 翠微说着就叹气,“他就不想想,刀剑无眼,他有个万一,翠缥姐姐怎么办。”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建功立业的。”石磐不以为然,“还是小郎君这两年太安生了。他两膀子力气没处用。怎么不见虞小四他们吵吵着去打仗?” “嗯。姑姑说的是。”说到虞小四,翠微的脸上可疑地红一红,忙端了碗去了厨下。 石磐看着她的背影,眨眨眼。 第二百章 脸往哪儿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吃完药发完汗,第二天早上微飏习惯性醒来的时候,这一场小伤寒就去了大半。 不过还是进不了宫就是。 吃完饭、吃了药,又打个盹儿,再清醒的时候,已经近中午。 林氏来看了她,见已经好多了,放了心,絮叨道:“也不知道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昨儿才病倒,今天一早环姐儿就命人来给你送了两根人参,说病了就好生补一补,莫要出门。” “二姐姐?”微飏的手一顿。 林氏叹口气:“是啊!她那么远都知道了,隔壁你大姐姐连个动静都没有。” “霏姐儿也没动静啊。说明嘉定侯府都不知道呗。”微飏笑了笑,“这是锦王殿下最近在注意我,二姐姐为了我好,提醒我小心些呢。” 林氏一愣:“啊?是这个意思吗?” “呵呵。可不是。您等着,现在今天上朝的人肯定都知道我没进宫了。下晌来家里探话儿的人就该多了,辛苦母亲帮我拦着。”微飏歪歪头,笑着撒娇。 林氏再叹气,摸摸她的额头:“不烫了就好。唉,也不知道要这个公主做什么,事事都不得自由。 “明儿有了不是,却都会往你头上扣。若是我能做主,一万个不会让你去蹚这混水。” “娘,您又来了。”微飏扶额叹息。 已经六年了,林氏是全家唯一一个始终抵制她跟皇家走得近的人。 甚至到了外头,别人叫她肃侯夫人时,她含笑答应,一旦有人称呼她为长安郡主母亲的时候,她就要借故跟人家拉开距离。 也不知道这个心结,她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能打开。 反正,所有人都放弃劝解了,就让林氏一个人轴着吧。 林氏走了,石蜜溜进来,仔仔细细地回话:“昨儿太医回家去,趁着还没关城门,直接把一个药童堵着嘴捆了送出了城。 “小四哥亲自跟出了城去看,送去了太医娘子的陪嫁庄子上,打了半夜,问出来是有人给了二百亩地,让他在太医面前说一句话:病了好,病了就不用和亲了。” “这药童怕是没说实话啊。”微飏呵呵轻笑,“我这病是突如其来的。哪里会有人能掐会算的,准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场病呢?” 石蜜迷茫地摸了摸头:“小四哥索性打听了那药童的家人所在,却去晚了一步,听说是昨天太医进咱们家的时候,那药童的父母就悄悄出城走了。” “看看。这个才是能掐会算呢!”微飏再笑。 “后来小四哥折回去再寻那药童,却听说隔壁义庄新收了一具尸首。”石蜜说到这里,有些瑟缩,“邱太医的手太狠了。” 微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未必。大概是问出了什么,所以才要送尸首过去。义庄验了尸,就要送去化了。这不仅能把自家的丑事儿遮过去,还让对方无人可找、无迹可寻。” “那邱太医那边,还要盯着吗?”石蜜提心吊胆地问。 微飏看看她的样子,失笑:“这就怕了?算了,以后这种事儿还是让你翠微姐姐去吧。你这样小胆儿,大事儿上容易出事儿。” 石蜜咕嘟着低下头去。 “盯还是要盯一盯的。不过,外头就大面儿上看看,没有奇怪的举止就算了。”微飏想了想,“要看邱太医的异样,恐怕还是要在宫里看。” “那奴婢去宫门口等姑姑?”石蜜抢着说,她可不希望小娘子把她当废物。 微飏笑一笑:“那倒着了痕迹了。陛下知道我病了,定会派人来问我的情形。到时候请内使给三九带句话就是了。” 也对。 石蜜怏怏地出去。 下晌,果然来探病的人如流水般热闹起来。林氏简直不胜其烦。 端方帝更夸张一些,直接把甄三九本人派了出来,东西一样没带:“想什么吃的玩的,自己开单子。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的,就口述封信,莫自己写了,累着。” 微飏便把邱太医的话说了一遍,笑道:“邱太医终日打雁、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却险些被雁啄了眼。 “他身边也能安插得进去,倒也是奇事。你们查查他身边的人吧。别让他气急了自己贸然都换了,反而容易给人可乘之机。” 甄三九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亏得是公主机警。倘或是陛下跟前呢?用的药若有了不妥当?我的天!” “你又想多。这样草木皆兵的,陛下吃饭喝水都不得安生了。”微飏笑着止住他,又问端方帝今天忙不忙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等话,都问完了,让他带着金声走:“去哄哄陛下开心。” 甄三九笑着答应,起身告辞:“我今儿派个得力的去跟着邱太医帮帮忙。” “三九不错,长进了。”微飏赞许点头。 自己没提,甄三九就能想到,要看一看今天邱太医遇见哪位贵人时的神情不对。 那就可能是他药童招供出来的人了。 等到傍晚,甄三九还没送来消息,石蜜却从外头带来了虞小四的话:“西夏使团已经到了京郊。” 也就是说,驻扎休整一夜之后,西夏使团就要正式进京,跟大秦好生“聊聊”了。 微飏主动要了药来吃,然后多喝水、多睡觉。 就连林朴不放心,亲自走来看望她,也赶上她睡得正香。 微诤听说舅舅来了,忙赶来把林朴拉到细竹院去坐着,愁眉苦脸:“今儿我去阿娘那里时,恰好有人号称来探妹妹的病,讽刺了阿娘一顿走了。 “阿娘气得当时脸都黄了,当场给那家人赶了出去。瞧见我,却跟我说,妹妹病着,事情有多,不许我告诉妹妹。 “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舅舅看,有没有什么招儿么?” 林朴的眼睛眯了起来:“谁家,说了什么?” “好像是军器监的什么人,姓段的,说西夏使团才一放了风出来要和亲,公主接了诰封就病了,病得还真是时候。”微诤郁闷得两只拳头都硬了。 “要不是阿娘拦着,我当时就能把那臭女人的牙都敲掉!” “所以,西夏要求娶阿芥做和亲公主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了?”林朴抱起了胳膊,冷笑,“我看若是西夏并不是这个意思的话,这帮人的脸往哪儿放!” 第二百零一章 我欲求娶崔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凤至五年,五月廿二,西夏使团抵达大秦都城。 这还是大秦建国后,西夏第一次派出和平使团。为示友好,太子亲自出迎,接待使团。 安置好了馆驿,太子笑容可掬,对使团正使、西夏亲王、皇叔李继宗,说道:“天热,贵使远道而来,先歇歇,不急,不急啊。”打完了哈哈,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鸿胪寺的了。 端方帝何时接见使者,见了之后聊什么,大概会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协议,都要由鸿胪寺和使团说个七七八八,然后才会有含元殿觐见仪式。 西夏似乎倒也不大着急,节奏很稳。当天下午见了见大秦朝的几位相爷,第二天上午再见见曾经“隔空”打过交道的几位联系人,第三天则游览一下上国风光。 每天跟鸿胪寺聊的时间,仅限于晚上,一两个时辰,就嚷“困了,明天再议吧”。 到了第四天,西夏使团还不急,鸿胪寺却有些急了,不由得暗地里去问班信:“他们这到底是干嘛来了?求亲不像求亲,求战不像求战,一副混吃混喝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我也听说了他们的行踪。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在找人。”班信的心思还遥遥地挂着当年的人口失踪案,“或者,等着人上门去找他们。” 鸿胪寺双手捂眼。 老子太难了! 直到第五天,西夏使团终于有了点儿动静,开始催促鸿胪寺:“我们打算献给大秦皇帝陛下的礼物,再不奉上,怕是要坏了哟!” 这种情况下,当然就轮到鸿胪寺拿腔拿调:“这种流程总要走完的。咱们都不知道贵使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怎么敢往陛下跟前领各位?” 两家终于坐下来正式说事儿。 边境上最近因为北狄和西夏战事的刺激,经常会有小小的“摩擦”。 而且似乎是大秦这边偷偷摸摸占了点儿大便宜,西夏镇守那一方的将领又恰是皇后的兄弟,于是朝中便有些遭不住。 另外,西夏所谓的新立太子,其实是半年前的事儿。这位太子上台的缘故,并不是他出类拔萃,而是他娘终于斗赢了原先的皇后,成了中宫。 原本这娘儿俩个志得意满。谁知就在太子力主的与北狄展开的战斗中,西夏却几乎一丝便宜都没占到。此事顿时变得让人尴尬起来。 于是,为了给太子找一个稍微看起来还能匹敌他身份的事情做,他的支持者、皇叔李继宗想到了:跟大秦联个姻吧! “这个可能很难。不过贵国如果有公主,倒是可以嫁来给我们太子做良媛的。”鸿胪寺上来就耍流氓。 李继宗顿时脸色发青:“我们公主来给你们做太子良媛?!我们可是请你们公主去做太子妃,日后是要做皇后的!” “日后啊贵使!贵国陛下一共十六个儿子,如今这位新太子排行十二,上头有战功、有文治、有贤名的,至少有六位皇兄。 “究竟能不能做得成皇后,呵呵,只有天知道了!所以我说啊,贵使还是实在点儿,你们这回究竟是干嘛来了?” 鸿胪寺就差翘起脚来吃茶嗑瓜子了。 李继宗深吸一口气,平静片刻,方诚心诚意地说道:“我们出发的时候,也是知道贵国是没有公主的,甚至都没有宗室女。 “但毕竟是煌煌中原,世家大范。鄙国只希望能够由贵国皇帝陛下选一位出类拔萃、可以母仪天下的小娘子,陛下赏个公主或者郡主的体面,娶回去与太子夫妻偕老,罢了。 “自从我们到了贵国京城住下,便暗地里探访了一下。贵国居然刚刚册立了一位公主,这岂不是皆大欢喜?虽然并非皇室血脉,甚至与皇族无关……” “停!你自己也说,你们打听到了,我们公主是上了宗谍、拜过太庙的镇国公主,日后是要陪葬陛下皇陵的。 “你们要是敢打她的主意,那趁早回去!咱们只有开战这一条路!” 鸿胪寺腾地跳起来,撸了袖子,凶相毕露:“我想贵使也听说了,咱们陛下前阵子动了肝火,一肚子气正没处撒! “我国朝廷从知道贵使自西夏出发,国库、军器库、粮仓、地方军、边军,都在加紧运作。我们陛下说了,西夏嘛,老朋友,大家都熟。该怎么着,我们心里有的是数!” 李继宗苦笑起来,忙摆手:“我既然来,就绝无开战之意!” “那就想好了再说!”鸿胪寺哼了一声坐下,公然把二郎腿翘起来,袍襟一抖,盖住一晃一晃的脚丫子,斜睨李继宗。 李继宗只好选择视而不见,推心置腹地说道:“我刚才尚未说完嘛! “虽则这位公主听说贤明果决、英姿飒爽;但听说出身并不高,她祖父和国公,听说还被贵国陛下罚去做道士……” 鸿胪寺的两只眼瞪得溜圆:“我没听清,贵使再正确地说一遍!” “呃呃,就是,这位公主甚得陛下欢心,我国若求娶,岂不是夺人所爱?这就不是结亲,是结仇嘛!所以我们绝没有这个打算!” 李继宗险些咬了舌头,连忙改口,见鸿胪寺的脸色缓和了些,方捻须笑道:“后来在下在西市游览的时候, 无意中遇到了一位姑娘。 “此姝娴雅高贵,清丽无双,谈吐有致,善良体贴,竟是本官此生头回得见的大家闺秀!若是鄙国太子能够娶此姝为正妃,实乃太子之福、我西夏之福啊!” 鸿胪寺的警惕心顿时高高吊起,整个人都后仰到紧紧贴住椅背,吊着眼角看对方:“贵使是什么意思?我们还得去帮你找人么?” “不不不!我当即便对这位美丽的姑娘表明了身份,她落落大方地告诉了我她的名字。”李继宗笑容满面: “她出自贵国兵部尚书善国公府,乃是善国公的嫡亲孙女,贵国开国皇后先孝恭皇后的内侄孙女,崔氏。” 鸿胪寺的脸色大变,霍然立起:“不行!” 这个崔氏,刚刚为了嫁给桓王,不惜在端午大宴上自导自演落水戏码,如果此时听说有被西夏求娶的情节,岂不是要掀翻整个大明宫?! 此事万万不可! 第二百零二章 匹夫不可夺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西夏使团偶遇崔莹并热情地提出求娶要求的消息,迅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重臣宅邸。 包括肃侯府。 微飏已经痊愈,正打算第二天进宫去看望端方帝,一听这个消息,几乎整个人都跳起来,厉声叫虞小四:“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都要等爆出来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 虞小四噗通一声跪倒,哭丧着脸:“小的疏忽了。” 这怎么可能疏忽?! 那是西市,而且是茶楼! 说不准还就是自己的那间茶楼! 微飏气得头晕眼花,身子一晃,扶住了桌子。吓得翠微扑上来一把抱住她:“小娘子!你可还好?” “急怒攻心,我没吐血就不错。”微飏被她小心扶着坐下,这才睁开眼看向虞小四。 只见这小猴子已经吓白了脸,心中一动,冷哼一声:“你怕是没这个胆子的,说,是不是韩易不让你说的?呵,老韩没这么狠,必是老张对不对?!” “是……也不是……”虞小四一阵纠结,吞吞吐吐。 翠微看着微飏的脸色,忙喝道:“你还不把事情都说出来,等着小娘子把你们都赶出去呢!?”一边使眼色。 虞小四挠了挠头,只得从头说起:“就是突然下大雨淋了公主那天,崔小娘子也听说了西夏使团进京是为了给他家太子妃求娶。 “那天她在善国公府也被淋了,而且淋透了,回去也病了,但是好似用了猛药,只两三天就缓过来。接着她就派了人去专门打听西夏使团的事情。 “当时我们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留了心。可因为公主病着,就没跟内院儿提这个事儿。 “结果等到西夏使团一进京,她就开始打探人家的行踪。那天使团正使刚在馆驿门口吩咐一声去西市,她的人就马上回去报给她,她就立即启程也去了西市。” 翠微一惊:“什么?!她主动去偶遇人家的?” 微飏轻轻地蹙了蹙眉。 “是啊!而且,她去了之后,悄悄叮嘱家下人换了衣服,扮了闹事的人和苦主,在正使面前大大地演了一出戏。 “还特意点出来自己出身名门,让侍女说出来,若论出身,全天下的小娘子没一个比她更尊贵。 “那正使自然是赞不绝口,就问她的名姓,她竟然就大大咧咧地说了。 “当时跟着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韩叔张爷,所以等我们听到了信儿,西夏正使和崔小娘子早就各自回去了。 “我自然是被弄懵了。韩叔说,此事得赶紧跟小娘子回禀一声,万一崔氏惹了祸可怎么好? “张爷一把拦住,拉着我问,那崔氏是不是对桓王殿下极好,是不是之前被公主训斥之后十分后悔,最近在府里是不是有点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样子。 “我自然都告诉了他老人家。张爷马上就说,那这崔小娘子这个举动,其实是好意。一来她还没跟桓王殿下正式定亲,所以这个时候西夏万一求娶她,咱们大秦并没有什么拒绝的正当理由。 “二来,她若真的嫁去西夏,却也抹去了她不择手段勾引桓王殿下的污点,还能还桓王殿下一个清白,又为大秦做了事,也算不辱没先皇后崔氏一族的门风。 “张爷说,这是人家为国家大义主动做的牺牲,我们若是非要拦着,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说到这里,虞小四有些没底气,偷偷地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冷哼一声:“我知道,他就会糊弄你们!” “也,不算吧……谁想打仗啊?打仗就要死人,谁家也不乐意死人嘛!老百姓提起和亲,也都是乐观其成的。只不过,若是逼着咱们嫁公主,那是欺负人,那肯定不行! “可崔小娘子不一样,并没有人逼着她去西夏和亲,是她自己想去的!这多好啊?两全其美嘛!”虞小四说着说着险些手舞足蹈起来: “更何况,崔小娘子又有心机、又有手段、又有相貌、又有善国公这个兵部尚书祖父做靠山,她要真去了西夏,至不济也能把那边搅合个热热闹闹!” 微飏扶额。 不得不说,张幺的这些说辞,还真有一定的道理。 尤其是,朝中衮衮诸公,最喜欢这个道理。 “小娘子,您上回跟奴婢说**的事情时,也说过的:人各有志。”翠微轻声道,“未必崔小娘子就真只是赌气躲羞,她若有志于西夏朝廷,您拦了,可就不好了。” 微飏沉默了下去。 崔莹,刁蛮任性、胡搅蛮缠,这是她前世看到的。 这一世里,却是除了在桓王一事上的痴缠之外,并没有发现她过多的出格…… “罢了,好生打听着善国公府的消息吧。我看,第一个跳出来拦阻的人,必定不是我,而是西华女冠。”微飏喝命虞小四,“你出去说,只此一次。下次再有瞒着我的情形,你们就都给我滚!” 虞小四陪笑着连连作揖:“绝对不敢!” “还有,老张怎么回事?不是在锦衣卫那边给他报了军籍了?他怎么还不过去?我姐夫缺人手缺的跳脚,他在我这横吃混喝的,偷得哪门子的懒?”微飏想想就来气。 这个话,可怎么说好呢? 虞小四想了想,陪着小心,轻声道:“韩叔和张爷的意思,都是等您嫁了人生了子,日子果然平安顺遂了,他们再翻上明面上来。” “那你们可有的等了。”微飏冷笑一声。 虞小四看了翠微一眼,没吭声。 翠微会意,垂眸,声音越发轻飘飘:“太子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自从五年前那件大案之后,端方帝的身体并不像之前硬朗了。万一今上大行之后,太子倒行逆施,如果韩易他们这一哨人马还在暗处,那微飏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 这是底下人为微飏着想的一点小心思,自然不肯尽情地都跟她说了。 微飏也模模糊糊猜到一些,哼道:“你们呐,到底还是不相信我,更不相信陛下。就会瞎操心。” 命虞小四,“汤轶那边如今肯定忙到二十分。你们看看,分一两个得力的去暗中陪着些。就算帮不上他的忙,也别让西夏或者旁的什么人抄了他的后路。” 虞小四答应了,这才告退。 第二百零三章崔莹正传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事情果然如微飏所料,此事还没等善国公反应过来,西华女冠先听说了,慌慌张张来找崔莹: “你这就跟我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崔贵妃和俞淑妃,让她们一定给你做主!你和桓王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亲事早已板上钉钉……” “姑姑!”崔莹十分冷静,端庄地坐在桌边,抬头看她,“此事是我自己设计的。是我自己想要嫁去西夏。” 西华女冠大惊失色:“你疯了不成?!那边背井离乡、群狼环伺,你自幼娇生惯养、金尊玉贵,何尝真的见识过后宫的险恶污秽?!你会活不下来的!” “姑姑,我上次说过了,我的事,以后您不要管了。”崔莹平静地看着窗外,对于西华女冠的焦急,根本视而不见! 西华女冠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姑姑,我一直以为您是最疼我的。可是这么多年,祖父不肯教我,母亲不会教我,只有长公主殿下还算教了我一点做人的道理。” 崔莹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至于您……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只有那次在桓王别院,我对皇后娘娘口出不逊的时候,您给了我一个耳光……” 西华女冠轻轻地咬住了下唇。 “那件事之后,我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长公主殿下常常跟您说,让您教我点儿真正有用的,是什么意思。” 崔莹眼里含着泪看她,“西华姑姑,您没有过孩子,也没真的涉入过朝局,所以您其实也不懂得该教给我什么,这我能理解。 “但我毕竟是崔氏的女儿,大秦元后是我的族亲,我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当个蠢货。我必须长大。 “这几天,我把当年祖母身边的老嬷嬷请来了。她仔仔细细地给我讲解了许多事,我才明白,我过去的二十年,过得到底有多浑噩、多羞愧。” 西华女冠低下头,哽咽难言:“你还是,怨我……” “不怨您。您也不懂,我怨您做什么?”崔莹擦了自己的泪,弯了弯嘴角,“至于和亲西夏这件事,没有比我再合适的人选了。请您不要再提。” 西华咬着嘴唇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姑姑,您不要去见我母亲。也不要去长公主的灵前哭。”崔莹在她身后平静地说道,“大局已经被我营造成这样,若是从我善国公府再出变数,我就再也没有一条活下去的道理了。” 西华的脚步一滞,慢慢地回过了身,已是泪流满面:“孩子,你是在指责我会不顾全大局、出尔反尔么?” “不是指责,是提醒。我知道,您疼我的时候,根本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崔莹看着她的泪眼,终于再度热泪盈眶。 两个人对峙着,谁都不动。 就似乎,都在坚持着自己的道理,没人后退一般。 正在此时,崔集匆匆回府。 “长姐!西夏使团说要求娶您为太子妃,可是真……”瘦小少年站在房门处,看着这一幕,愣住。 西华女冠这才抹了一把泪,低头走了。 “崔集,你来,我有话交待你。”崔莹对上崔集,永远都不那么客气。 崔集有些无措,看看西华女冠跌跌撞撞的背影,犹豫着,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祖父年纪大了,部里的事情,其实我也看得出来,是为了我崔家在朝中要留一个人,所以他一直都在勉力支撑。 “若是我能顺利嫁去西夏,大秦、郁家,就算是欠了我崔氏一份大大的人情。而且,我在西夏做太子妃,祖父便不大适合继续主持兵部。 “所以,到时候,你私下里,多劝劝祖父,让他急流勇退。 “至于母亲,她是个糊涂人。你只糊弄着就好。万一哪天糊弄不过去了,你就给我写信,让她等我的话,到时候,我来劝她。 “你今年也十七了,该议亲了。就这几天,你自己想想,如果有心仪的小娘子,告诉我,我帮你探探人家的口风。” 崔莹昂首挺胸,一一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崔集,“至于西华姑姑……你照看着些日常就好。” 崔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期期:“所以,长姐,不是西夏使团找上了你,是你找上了他们……” “是。”崔莹直直地看着前面,气场前所未有地凛冽。 崔集看着她,忽然站了起来,认真地举手,长揖到地:“长姐心中有天下,是我崔集之福,是崔氏全族的骄傲!” 这个评价,很领崔莹意外。 她终于正眼看向这个被过继来的弟弟,眼眶微红:“我这一去,为了桓王,也为了崔家。你既然来了,就要守好这个家。 “你日后若是不检点,行差踏错葬送了崔家,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崔集郑重躬身:“敢不听从长姐教诲?!” 崔莹的泪涌了出来,自己举袖擦了,吸吸鼻子,又道:“我的这件事,你不要管。祖父回来,自有我跟他说。母亲要闹,也有我。 “你若是搅进这件事里,不论你站在哪边,之后都会被祖父和母亲怨恨,日子会过得更难。” 崔集沉默下去。 虽然“姐弟”两个不亲近,但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他怎么可能对崔莹的终身、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不管不顾?! ———————— “善国公回府后呢?”微飏听说他姐弟两个的对话后,也只剩了叹息。 虞小四低着头:“跟崔小娘子大吵了一架,还要把她关起来。听善国公言语之间,是进府门时恰好遇到西华女冠哭着出去,所以极为愤怒。” “他愤怒什么呢?理由?”微飏冷笑一声。 虞小四木着脸:“说崔小娘子,不孝……” “啧啧啧,看到了吧?事情不到自己身上,大家都可以慷慨激昂!”微飏哼了一声,道:“算了,反正陛下也不会允许和亲这种事发生。明天我进宫……” “甭想了。”石磐背着手走了进来,“陛下说,让你最近避避风头,不要进宫。” 第二百零四章父子不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怎么会?! 微飏愣住:“陛下是打算许了和亲了?!” “是太子。”石磐叹了口气,“鸿胪寺进宫去禀报,先碰上了太子,就先禀报了一声。太子为了替皇后娘娘赎罪,一口便答应下来,还亲自去找了善国公劝说。” “他是疯了吗?!”微飏匪夷所思。 石磐头疼地苦笑:“千山说,陛下气得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砸了一个茶杯,说太子有辱国体。” 有辱国体?! 这个罪名可太重了。尤其是对于当朝太子来说。 微飏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外藩来使的时候,如果端方帝的这个评价传了出去,那可就出了大丑了。 “让西夏知道咱们这边父子不睦,他们又擅长搞地下的那些事情,我怕很快就要出麻烦了。” “还不至于。此事如今只有紫宸殿的寥寥数人知道。”石磐安慰她一句,接着却又跟她对坐发愁,“可是此事就僵在那里了。” 微飏颔首:“太子已经把话说出去了。陛下能在皇后娘娘跟前发脾气,但是在臣子面前,却不能不维护太子的体面尊严。 “所以,此事八成已成定局。 “只不过,陛下憋着这口气,太子得小心,不定什么时候,他老人家要找回这个场子。” 石磐想了很久,道:“我都想不出,陛下会在哪里找太子的麻烦。” “未必是太子,很有可能是皇后娘娘吧。” 微飏在心里把自己替换到邬皇后的位置上想了想,自己都觉得无解:宫事处置权没了,太子和自己相继出错,太子妃娘家废了,自己的娘家根本—— “我记得邬喻的父亲,在民部?怎么总也没听说过他?” 就连前世,微飏都不记得那一朝的国舅有过任何浪花。 石磐意外地笑:“户部最踏实肯干的一位郎中就是民部郎中。陛下当初不是为了邬郎中实在是个老实人,也不会选了邬氏为后。” “那邬喻现在在做什么?”微飏心中微动。 见石磐瞬间语凝,虞小四接过话头:“回府就去小佛堂跪着了。邬郎中听说了端午大宴的事情后,慌忙回府,邬喻却不肯跟他说话。 “听说邬郎中转回头去找皇后,却发现皇后已经被陛下夺了掌宫之权后,长叹了一句:天下妇人不可信。 “今次听说崔小娘子之事后,邬郎中即刻命紧闭府门,除了自己往来官衙之外,府中一个进出的闲杂人等都没有。 “太子平常跟这位舅父也不算亲近,说是嫌他刻板。” 微飏挑眉:“邬家能到今日,看来是全凭这位谨小慎微的邬郎中了。” “算是吧。”石磐点头。 微飏点了点头,表示没事了。 石磐出去。 微飏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不语。 她没有发话,虞小四一动不敢动。 “你这里,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微飏几乎算是愣了会儿神,才把目光投向虞小四。 虞小四偷看了旁边的翠微一眼,才小心地轻声道:“小郎君在国子监,又跟人打架了。” 出了这种事,外界对于自己和崔莹之间,必有比较。何况,前次把桓王和崔莹的事情散布得满城风雨的那一位,或者几位,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沉默。 就微诤那个脾气性子,在没有得到自己的告诫之前,他是压不住火的。 打架这事儿,几乎算是必然。 “所以呢?输了赢了?”微飏端了茶喝,泰然自若。 虞小四见状,稍稍放松,答道:“小郎身边有六合白蜡,自然不会输。 “对方是军器监少监房某家的小郎。听说前次来过侯府探公主的病,但是因为说话难听,被夫人把礼物扔了出去,直接送客。所以这回才又说,有崔小娘子挡着,公主可该高兴了。 “小郎气坏了,连辩驳都懒得,直接让六合把他揍成了个猪头。” 微飏哦了一声,问:“那为什么我需要知道呢?” “那边说要告御状……”虞小四低声道。 微飏呵呵地笑了起来,看得出是真心轻松:“之前陛下命人盘点国库和武库,国库还算是能撑一个月。武库却连出兵都费劲。 “外使将至、战事在前,陛下本着宽柔之心,大概是想放一放再收拾军器监。这倒好,他自己跳出来了。 “如今陛下对着太子、崔氏的这一肚子火儿,可算是有地方发作了。 “让他告!” 虞小四心领神会:“是,小人这就告诉出去。” 果然,第二天早朝,军器监少监哭哭啼啼地在朝上告状,说肃侯一家仗着长安公主横行霸道,无故动手,将自己儿子打伤在床,只怕是要破相。 紧接着便有他相好的侍御史弹劾长安公主身受国家供奉,却不为国效力。西夏既然提出联姻,对方又是当朝太子,地位对等起见,不该选善国公的孙女,而应该选长安公主。 端方帝一声冷笑,御案上的鸡血石笔架山直接抄起来亲手狠狠地砸了过去:“无耻!” 因命锦衣卫告知众人事实究竟如何。 班信无奈出班,想了想,把汤轶叫进殿来,让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第一次出现在宣政殿早朝上的汤轶镇定从容,带着一身阴鸷杀气,沉声说完事情,又加了三句:“少监房某,凤至元年,因原少监牵涉兵部贪腐案,自甲坊升迁。 “五年来,于京畿道、山东等地,共购置田亩千顷有余。 “半月前军器盘库,房某接连三夜在值房翻阅账册,誊抄删改,通宵达旦。” 满朝皆静。 所有人看向汤轶的目光都惊疑不定。 端方帝再冷笑一声,问汤轶:“朕记得你年方二十五?” “是。”汤轶叉手低头。 “果然是少年英才。可有表字?” “无。” “朕赐你一个表字,钩沉。” “谢陛下赐字!” “你们班侯事情多,锦衣卫以后就交给你了。即日起,擢汤轶为锦衣卫指挥使。” “……谢陛下!臣必鞠躬尽瘁!” 所以,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长安公主也是陛下的逆鳞。 碰不得,甚至,说不得。 谁知,端方帝接着却转向太子:“太子,你来说说,这军器监少监和这侍御史该如何处置?” 第二百零五章 朕可以成全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太子缓缓地迈了一步,出班,目光往众人脸上看去。 所有人都低着头。 只有班信带着一丝希冀看着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太子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神情由紧张变成了严肃,对着端方帝拱手道: “军器库之缺,本就有待查勘。如今房少监合家上下都如此怯战,以至于是非不分、尊卑不辨,其中必有隐情。 “如今外藩在京,原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房少监已经肆无忌惮、举止错乱至此,再放任下去,怕是要酿大祸。 “儿臣以为,还是暂时禁足其家中上下人等待查,房少监也收监去锦衣卫,仔仔细细把事情问清楚。 “至于侍御史,人云亦云、目无大局,显然德才都不配其位。该即刻免职,查一查这些年还做过多少糊涂事才好。” 竟是半点不错地跟着端方帝的步伐,雷厉风行。压根就不给殿中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位留一丁点儿的面子。 但是听着他的这些话,端方帝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拈着须点着头,一脸赞同,老怀大慰的样子: “这就对了。 “国事当头,诸位臣工,第一想到的,应该是国家尊严、朝廷体面。 “太子所言,甚合朕心。你们都好好想想。 “至于西夏求亲之事——善国公、肃侯何在?” 微隐心中一紧,出班站好,敛眉垂眸:“臣在。” 善国公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地站了出来:“臣在。” 刚刚被拿下的两个人,军器监少监跟他不算有交情。但毕竟前后脚新官上任,彼此又有公务往来,关系算是还好。 而那侍御史,却根本就是他的朋友。 对方巴结得好,他也不吝给面子,两个人见面总是会亲亲热热说两句话,逢年过节内宅也有礼物往来,三五个月甚至两个人还会再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 所以,如果自己这答话给得不对,被人指责、误会成是他心疼自己的孙女不愿和亲,于是暗地里指使人去拖长安公主下水,会变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朕知道,你们都是疼孩子的人,可也都是心怀国家大义的人。朕来问你们:如果朕今天要选你们其中一家的孩子远嫁西夏,你可愿意?”端方帝高高在上地冷冷看着两个人。 微隐深吸一口气,不等善国公措辞,张口便道:“长安得陛下疼爱多年,大事临头,怎能反而畏怯?但凡国家有令,别说一个长安,便是臣家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臣是先孝恭皇后族亲,又是先长公主小叔。合家上下,从公,上下三代与国休戚,从私,皇家事,便是我自家事。我那孙女虽然蠢钝,却还识得一二分大体。陛下但有所命,一往无前。” 善国公慢慢说完,慢慢跪倒,慢慢从袖笼里摸出一封奏章: “这是我那孙女的血书,本是托臣散朝后再私下里上承皇后娘娘。如今既然陛下问起,臣乞陛下一览。” “哦?呈上来。”端方帝面无表情。 他真的并没有真的想要崔莹嫁去西夏。 他只是希望用两家的表态,替微飏洗清所谓的不愿为国出力而已。 至于崔莹出现在西市的原因和动机,他并不想追究。 因为他的追究,一定会令此事最后砸实——否则,他就必须要立即给桓王和崔莹赐婚。 “莹莹她……咳,我那小孙女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才过完端午,就将所有衣衫首饰、书籍用具,都分类整理,收进了库里。 “她已经许久不去外头闲逛,偏那天起兴去了一趟西市给老夫买几两茶叶,谁知就遇到了西夏正使。 “想来,这也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善国公说到这里,声音发颤,老眼含泪,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若她能得结良缘,还消弭了两国之间的夙世恩仇,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大喜事。 “臣知道陛下体恤臣,以为臣老迈,必要这个孙女在膝下承欢。可是臣虽鲁钝,却颇知纲常大义。孙女有报国之心,国家恰有所需,我崔某身为臣子,岂有异议?!” 说到此处,善国公抬起眼来,看向朝中众臣,面露求恳。 班信满面不忍,眉头紧皱,微微摇头。 嘉定侯脸色铁青、双眉倒竖,两只手紧紧地横握着笏板,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这都是主战一派。 善国公叹口气,看向前头站着的太子和端王。 犹豫片刻,太子抬头看向端方帝。 端方帝正在看手里的血书。 里头倒没什么新鲜的,都是善国公刚刚说得那些话。可是,他曾经熟悉的崔莹的那一笔娟秀柔媚的字迹,如今却隐隐有了一丝长剑出鞘的犀利。 看来,这孩子是真的自己拿定的主意。 “父皇,您看……要不然,请崔小娘子进宫,跟母后聊聊?”太子提了个折衷的方案,顺便还救了邬皇后一把。 “你母后这两天有些身子不适,就不必进宫了。去东宫见见太子妃吧。太子妃是个识大体、见事透彻的好孩子。你回去跟太子妃说,让她好生问问崔家那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端方帝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闭了眼睛,“若是她真的愿意去,也能对西夏之事说出个一二三来,朕就成全了她这份忠义。” 也就是说,光凭一腔孤勇,就想去西夏当太子妃,那是决然不够的。 ——只是送死可不行。 善国公听到这里,知道端方帝还是给崔莹留下了一条后路,不由得老泪纵横,忙举袖遮脸,躬身深谢:“是。臣这就回去告诉那孩子。” 散朝。 太子见善国公短短一个时辰,竟然已经尽显老迈,不由心下不忍,忙往前追去。 谁知斜刺里杀出个端王,和颜悦色地一把扶助了善国公:“老公爷,您慢些。我送您回府吧?” “多谢端王爷体恤。老臣还有几句话要禀报太子,就不劳端王爷大驾了。”可是善国公却完全没有感激的意思,甚至不想给他面子。 太子见状,嘴角一翘,眉梢得意地吊了起来。 第二百零六章二十年无战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东宫如今正是几位美人争奇斗艳的时候。 太子妃隋氏只是一心养胎,闲暇时关照一下庄王的功课。 十二岁便跟祺王差不多高的庄王一张娃娃脸,两只灵透的眼睛,笑起来极为讨喜。 大明宫上上下下,从端方帝、邬皇后,到甄三九、千山等人,都看见他就忍不住露出喜悦。 崔莹抵达东宫的时候,庄王刚好下学回来,见着她,上下一打量,先拱手长揖:“崔小娘子为国取义,实在令人敬佩!” “庄王殿下言重了。”崔莹意外地愣了愣,红了脸,忙屈膝行礼自谦。 庄王站直了身子,接着说道:“只是我大秦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委实不必非要小娘子和亲。你若是不想去,本王帮你去跟皇祖父说!” “庄王殿下误会了。不是陛下要我和亲,是我自己想去西夏。”崔莹温和说完,冲他点了点头,跟着女官进了丽正殿,去见隋氏。 谁知隋氏靠在软枕上,也先说了庄王那话:“你不要勉强委屈自己。若是你自己不好说,告诉我,我去帮你跟陛下陈情。” “刚才庄王殿下还担心臣女是被逼答应的,太子妃又这样爱惜我,可见是您的教导,小殿下才能这样体恤臣民。” 崔莹先恭维隋氏,接着娓娓道来:“臣女的身份,说实话,若非长安被封郡主、公主,那臣女与邬喻,可算当世顶尖。” 隋氏心中一动,缓缓颔首。 “臣女也算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想当年女学里也读过史书,学过道理。尤其是在先长公主跟前长大,承教于西华姑姑,若从这一条上论,臣女自夸一句,邬喻都不如我。” 崔莹说得骄傲且矜持。 隋氏迟疑片刻,再度点头,下意识地伸手盖在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她想起了端午当日,邬喻瞧见邬皇后一言不发地被扶上辇车时的惶急,以及微飏对邬喻的诡异态度。 还有邬喻自从端午回到邬家,直到今天,再无只言片语的消息传出来…… 所以,崔莹设计桓王一事,不仅是邬皇后一个人的布置,就连邬喻都被派了个牵制微飏的态度。 可是西夏使团一来,崔莹便自请和亲。 不仅如此,她跟自己的分析剖白,还句句不离与邬喻的对比…… 所以,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 邬皇后毕竟是自己的亲婆母,隋氏只觉得自己的腮上也微微地有了一丝热度。 可是端方帝把这件跟崔莹谈话的任务交给自己,却不是为了让自己替邬皇后赎罪的,而是让自己考察这位崔家小娘子,到底有没有和亲女的生存智慧,以及,一定的异国宫斗技能。 想通了这一条,隋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弯了弯嘴角:“崔小娘子的身份的确尊贵。只是和亲却不是仅仅只看身份的。不知崔小娘子咳想好了到西夏应该做什么?” “与西夏太子成亲,孝顺公婆、开枝散叶。”崔莹的笑容中忽然闪出一种摄人的光彩,“不仅如此,还要仔细周到地照看太子,安分守己地整理东宫事务,决不让太子的后院起火。要保证他能在那一天到来时,顺利登上皇位。” 听到这里,隋氏先放了一半的心,微微笑了起来:“小娘子不亏是崔氏后人。” “至于之后的事情,照着我的小念头,应该是全心全意当个好皇后,教养一个好太子。至于臣女的归宿,大约是西夏太后吧。”崔莹的笑容像极了一个已经在深宫住了一辈子的人。 隋氏听着她的话,渐渐收起了笑容,正色问道:“小娘子想没想过,也许你根本就活不到生下孩子的那天?” “那我就好好活着。我只要不犯错,有大秦在,我就永远都会是西夏的太子妃、日后就是西夏皇后。”崔莹的眼睛一眯,“西夏后宫只要有孩子,名义上就都是我的孩子,我只要有个亲近我的孩子,我就什么都不怕。” 隋氏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按说,我应该告诉崔小娘子,你这个想法是完全没错的。 “可是……好歹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真的眼睁睁看着你走上这条路,心里实在不忍。 “小娘子记住,不论任何时候,性命是第一重要的。若是事不可为,小娘子请一定想办法回来。 “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就一定会站在小娘子一边。再嫁、出家、隐姓埋名过自在日子,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帮你。” 崔莹看着她莹润如玉的手轻轻地从隆起的小腹上移到自己手背上,顿时眼眶一红。勉强笑一笑,深深欠身:“多谢太子妃怜惜我。可惜,我大约,不值得。” “不要这样想。是性命,就值得。”隋氏正色说完,拍了拍她的手。一转头,却发现庄王正在大殿门外歪着头听,当即便沉了脸: “要听就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听,不听就干干净净走远些。马上十三岁的小郎君,哪个教你这样轻浮鬼祟的?!你三四两个哥哥,十三岁都进六部学习了!” “那不是也只学了几个月就又回宫里跟我们一起读书了……”庄王嘀咕着顶了一句嘴,才蔫头耷脑地走了进来,给隋氏行礼,又给崔莹重新作揖:“崔小娘子好。” “见过庄王殿下。”崔莹忙起身还礼。 两个人不约而同,把刚才在丽正殿外的相遇都“忘”了。 隋氏明白崔莹这是在帮着庄王遮羞脸,一笑而过,问了庄王功课,让他自己去后殿用功。自己却留了崔莹一起吃午饭:“咱们多聊聊。以后怕是没多少这样的机会了。” 所以等崔莹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黄昏。 整个京城都在等待这场长谈的结果。 太子妃隋氏非常正式地写了奏章,由太子转交给了端方帝。 仔仔细细地看完,端方帝看到了太子妃最后一段批语:“崔氏有勇有谋,虽秉性刚烈,却亦知刚柔并济。倘若和亲西夏,有得力之人相助,庶几可保秦夏二十年无战事。” 评价这样高?! 端方帝拧着眉把奏章封了,让千山悄悄给微飏送去:“让她说得,我更舍不得把崔氏嫁给西夏了!” 第二百零七章知道不知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完奏章的微飏一声长叹。 崔莹的一身本领,说实话,的确在京城小娘子中是不大够看的。但是去了西夏…… 也未必就有多凌空。 微飏让石磐把奏章给端方帝送回去,同时回了三个字:“随她吧。” 随即吩咐石蜜通知外头:“看着善国公府些。莫要让人趁虚而入。” 虽然似懂非懂,但石蜜还是去了。 所以,这边闹得这么凶,桓王还是没动静么? 微飏十分猜不透那对宾主的心思布局,可又无论如何问不出来——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有挫败感的一件事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就连石磐去桓王府,都没能见到桓王。 桓王去了别院。 他要先找到自己被坑的时间线和关键人。都找到了,问完了。心头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他不应该是个能够被这样粗暴直白的计策设计到的人,毕竟,当时自己虽然酒热,却也不至于脑子一热就真下水救崔莹。 他一身功夫白练的吗?!尤其是漠北草原上跟北狄人连年叫阵喊出来的嗓子,喊不出别人还喊不出千山么?! 他想不通。 天天烂醉。 梁擎连跟都没跟去,只在桓王府里跟众人一起忙。 还是红袖最后看不下去,趁着没旁人,过来问他:“殿下是因为长安公主无情,所以自己也就无心了么?那康王殿下怎么办?幽州数十万军民怎么办?先太子、太子妃的仇怎么办?!” 这才让桓王勉强醒了过来,又睡了两天,再开门时,外头已经传来消息:崔莹主动求嫁西夏。 消息炸得整个别院的人都懵了。 桓王本人更是如此。他刚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即便是娶了崔莹,未必就过不出日子来。 忙命人去打听怎么回事,红袖却绷着脸地来告诉他:“梁先生让您不要作声,不要动作,等着就好。” 桓王心里的怪异感觉更盛:“那我也得知道到底都发生过些什么啊!” “梁先生说,好多事儿,您知道了不做,就是您错。不仅您自己,千载史书上,也会添上一笔。如今您什么都不知道,正好。”红袖也头疼,却拿那位梁先生无法可施: “婢子本来还去问了环首,结果他竟然跟奴婢说:梁先生是为了殿下好。还说什么,若是奴婢知道了内情,一定会跟殿下说,谁知道殿下会做点儿啥。所以,连我也瞒着了。” 桓王叹了口气。 自己弄回来的幕僚,跪着也要继续信任下去。 ——不然还能咋办? 如今他也弄不死人家啊! 相比较于无声无息的桓王府,善国公府简直热闹得就要翻了天了。 善国公前脚把崔莹的血书交上去,后脚回府就“不小心”崴了脚,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无措的崔集只能默默站出来主持家中事务。 至于崔莹,她致力于把她那惹祸的亲娘申氏瞒个死紧。 然后,她去约见邬喻。 两个针锋相对了前半辈子的小娘子一席长谈,直谈了几乎整天。 “等崔小娘子回到家时,西华女冠已经把她得了赐婚旨意,等到秋风一起,就要远嫁西夏的事情,告诉了申氏。这个实在是没人拦得住。” 翠微缓缓禀报给微飏,“申氏便疯了,大吵大闹。善国公的训斥也不听,说她这是抗旨也不听,一口咬定皇后娘娘答应了她女儿和桓王的婚事云云。 “崔小娘子见劝不住,便把她娘硬生生关在了房里。然后申氏就,自缢……” 微飏目瞪口呆:“哈?!” “当然被救了。可是申氏说,只要他们看不住,自己就寻死。亲娘死了,女儿总要守三年的孝。她就不信西夏太子能为了娶崔小娘子,把太子妃之位空悬三年。” 翠微轻轻叹气,续道,“所以崔小娘子寻了申家的人去劝,申氏根本不听。崔小娘子又求崔贵妃叫她娘进宫去劝。申氏却说正好,她正要找皇后娘娘问个清楚。 “崔小娘子实在没办法了,派了人来请您。” 晨光熹微,正是微飏打拳后用早饭的时候。 所以,申氏竟闹到崔莹在坊门刚开的时候,就派了人过来了?! “算了。父母都是债。预备热水,我吃完饭洗个澡就过去。你跟来人说,我见完申夫人,想见见西华女冠,请崔小娘子帮我安排一下。” 翠微犹豫了片刻,低头去了。 微飏看看她的背影,问旁边的石蜜:“你翠微姐姐怎么了?” “好像是我嫂子昨天来找她了,两个人还争执了几句。刚才我还听着翠微姐姐念叨,说一定得跟小娘子说呢。”石蜜眼珠骨碌一转,“她们争执的时候,青粲姐姐在旁边偷听来着!” 石蜜的嫂子?不就是翠缥?! 微飏呵呵地笑:“你倒知道的多。” 石蜜嘿嘿笑着跑走去吩咐洗澡水。 今天出门,微飏点了青粲翠微两个人跟着,上车前看看尹叔,好笑起来:“今儿你们一家团圆。” 尹叔看着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儿,眉开眼笑。 车上,微飏问翠微:“来吧,说说,那会儿有什么未尽之言?” 翠微默然片刻,勉强笑了笑,道:“翠缥姐姐有了身孕了。我劝她别让六合出去,她不听。” “这次我站你这边。”微飏立即道,“回去你就让翠缥来见我。顺便把石蜜、白蜡、六合都叫来。” 翠微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个真心笑容:“我就是个小见识。如今崔小娘子要远嫁,跟西夏未必打得起来。此刻去从军,想要个军功,那怎么也得熬个十年八年。 “怎么就不能等孩子出生、长大一些,再去也不迟。翠缥姐姐也不是那种非要大富大贵的人,何苦六合这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 “嗯嗯嗯!你说得对!”微飏连连肯定她。 青粲在旁边听着,睁大了眼睛,哇一声:“姐姐,公主居然说你说得对!你在公主这里这么心腹的吗?我平常怎么没看出来?!” “你但凡眼里能看见点儿东西,也不至于把小娘子屋里的器皿砸了那么多!就为了你到了这屋里,这二年摆设已经换了一个整遍了!” 翠微一旦对上青粲,就是恨不得直接摁在地上暴揍一顿的表情。 微飏呵呵地笑:“好好,没事儿,都挺好!” 马车车辕上,尹叔一脸笑,手里的马鞭子高高扬起。 第二百零八章 骂得醒就还有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申氏哭得发乱眼肿,一向标榜娇怯的眸子里,露出母兽一般的凶狠。 微飏看着屋里乱糟糟的样子,叹了口气。 “呵,咱们大秦朝最炙手可热的镇国公主殿下,你还有脸来?!”申氏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双手一张就要扑过来:“不就是为了给你挡枪,我女儿才被送去那种蛮荒之地!” 微飏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胳膊一抬,手掌一挥,一个耳光,啪地一声,清清亮亮地打在了申氏的脸上! 申氏顿时身子一歪,扑倒在了旁边的桌上。 “我是习武之人,所以虽然尽量轻一点,但还是会有些疼的。”微飏平静开口,“申夫人,还望您冷静一些。” 申氏哪里肯依!?顿时撒泼大哭起来:“我丈夫没了,女儿又要被你们送走,你再把我打死,善国公一门就算是绝了后了!不就称了你们的心了?!” “是啊!可就称了谁的心了呢?”微飏安安静静地坐下,看着她又想扑上来又不敢的样子,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申氏被她问得一怔。 “你崔家没了,高兴的是谁?至少排头一个的,不应该是我吧?”微飏歪了歪身子,倚着高背椅的一边,流露出一丝悠然。 申氏看着她的样子,本来已经被拽走的思绪又收了回来,哼了一声,自己回手理一理头发,拽拽衣襟,紧紧闭着嘴,大步走回美人榻前,重重坐下。 “还有你女儿。” 申氏倏地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直直盯着微飏的脸,后槽牙死死咬着,腮上都鼓起来了一条。 微飏半低着头,却撩起了眼皮,右边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嘲讽无比的恶毒笑容:“水里火里,不都是你这个当娘的亲手推下去的么?” “你胡说!”被这一句话戳到了心口最痛处的申氏几乎是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你们!都是你们!自从你这个扫把星出现,我莹儿就万劫不复了!” “哦?是我让她迷恋桓王的?是我让她尾随外男的?是我让她跳进太液池的?还是我让她在皇后面前跪着哭说,不嫁给桓王宁可去死的?” 微飏不屑地抬起头来看屋里的雕梁画柱,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有你这样全盘皆知、还放任甚至鼓励她去毁了自己终生的母亲,也难怪她歪成今天这样!” 说着,往前探了探身子,轻笑一声,“就您这样的,要是先长公主的亲儿媳妇,我跟您打个赌,第二天她老人家就能找个借口休了你!” 申氏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不因为别的,就刚才微飏这句话,先长公主的的确确,面对面对着自己,说过…… “你当初就不该嫁进崔家!就你那点子心机心胸,小门小户一日三餐,算计算计婆婆妯娌,也就罢了。 “善国公府要看的是天下朝堂,是皇族宗室。就你?你一步还没迈稳当呢,人家都知道你朝着的是哪把交椅了!卖了你,你都得给人家数钱! “好好地在家里呆着吧!守着你那小佛堂、小院子。一亩三分地,别让人害了,高高兴兴的,吃点儿好的、找点儿乐子,活得长寿些,就算是完了你这一生的功课了。 “也就是你不是我亲儿媳妇,大伯母而已,我实在是管不到小叔子房里。不然的话,便是娶回了家,我也有法子把你休回去!” 先长公主冷冷淡淡的话在申氏的耳边回荡。 “你们,你们胡说……”申氏低下头捂住脸,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微飏见她心防已松,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懒懒地站了起来:“崔莹去了西夏,就是太子妃。 “只要西夏不内乱,她必是板上钉钉的西夏皇后。数十年后,她还会是西夏太后。 “你申氏何德何能,能养出个太后女儿?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西华说,莹儿去了西夏,一旦两国开战,她就必死无疑!我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往死地去?还是就这么天各一方、再无相见?!” 申氏终于把心里的话都倾诉了出来,嚎啕痛哭。 微飏站在门边,垂眸:“前几天崔莹去东宫,听说,太子妃和庄王殿下都有许诺:如果有朝一日,她需要回来,无论是在家、出家、改嫁,都由她。” “我才不信!”申氏跟着就哭:“皇后太子太子妃,他们都是一起的!皇后还许了我儿定能与桓王白首共度呢!又怎么样?!” 微飏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真有那么一天,我亲自去接她回来。” “你说的!?”申氏腾地站了起来,满脸鼻涕眼泪都顾不上,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紧紧地看着微飏的侧脸。 “你女儿一句话就能把我叫到这里来跟你说这么大通废话,她真有了事,我这个传说中原本要去和亲的人,怎么可能不管?” 微飏无奈地看着申氏苦笑,“也只有你以为,除了你这个当亲娘的,别人都不管她、不疼她。 “她和亲西夏,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大秦。 “不论她在西夏过得如何,都事关国体。 “果然西夏对她不好,哪还轮得到我说话?陛下一怒,大军就直指西夏都城了。” 申氏愣住,手里拽着帕子,喃喃:“可是西华说……” “她要真得懂这些,就不会在皇后和崔莹之间奔走了。”微飏的眼中闪过寒意,“她一个修道的姑子,她知道什么?! “你放着家里在朝中摸爬滚打一辈子的公爹不信,放着上过女学、聪慧渊博的女儿不信,你去信一个世外之人,还让她教你怎么算计龙子凤孙…… “申夫人,您就好好活着就得了,别再给婆家娘家、儿子闺女添乱了,行吗?” 申氏满面通红,咬住嘴唇,手里的帕子快要被扯烂了,低着头去看别处,再不敢作声。 她倒还真是有些担心,善国公一气之下,会不会请旨休了她。 尤其是长安公主连先长公主的意思都搬了出来。 不过,回头想想,皇后的娘……太后的娘……皇帝的外婆…… 嗯,好像,挺好的。 待微飏从月洞门迈步出来,早已忐忑等待的崔莹快步迎了上来,顾不上行礼:“怎样?” “幸不辱命。”微飏笑一笑。 骂得醒,就还有救。 第二百零九章 崔集就托付给你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先前我说,想见见西华女冠,不知?” 微飏其实对申氏没什么兴趣,她更想做的事情是跟西华谈谈。 崔莹却犹豫了起来:“我跟西华姑姑之前,算是已经决裂。” 微飏的眉梢高高挑了起来。 “我上回当面跟她说,让她既不要跟我祖父说话,更不要去见我母亲。原本我母亲被我祖父禁足,没人能进得去那个院子。 “可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西华姑姑,亲自闯进那院子,告诉了我母亲。”崔莹失望地低下了头,“我就,跟她说再也不要相见了。” 微飏顿了顿,叹口气:“算了。随你吧。” “不过,我把话传过去了,只是她若不肯理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就是了。”崔莹点头,然后谢她:“多谢你肯来。” 微飏知道这就是逐客了,笑一笑,洒然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侍女不由小心地问崔莹:“小娘子不是说跟邬小娘子聊完了,就要跟长安公主聊聊么?怎么没留她下来?” “你看她的样子,哪里需要我跟她聊?”崔莹自嘲地笑笑,“若是我留她下来,大概是要用一个整天听她说如何在西夏皇宫里活得更好罢。” “那也,不错啊……她那么诡计多端的……多会讨好陛下啊……”侍女颇有些不甘心地嘀咕。 崔莹轻声笑一笑,看了侍女一眼,轻声道:“我听说,自从她八岁那年险些被掳走为陛下所救的第二天开始,直到现在,除了病得起不来床,她每天寅时起身习武。” “每天?!”侍女睁大了眼睛。 崔莹呵地一声,吐了口气出来:“是啊。每天。六年零七个月,寒暑不改、风雨无阻。” “可是她这些年不是天天进宫上学么?”侍女觉得这个说法太夸张了。 “在家里陪她习武的是石磐姑姑,进了宫,就是千山将军。”崔莹勾一勾嘴角。 看着微飏背影已经消失了的院门,轻声道:“要忍人所不能忍,才能得人所不能得。” 转身要走时,却又想起了一件事,略作迟疑,命那侍女:“你跑快些,追上去,帮我传一句话。” 侍女领了耳语,提起裙子一路狂奔。 啊啊啊啊长安公主是习武之人她动作肯定特别快!快跑不然追不上啊! 果然,直到她跑到了府门口,才看见微飏的裙角一闪,已经上了马车:“公主请留步!” 微飏回头,刚才崔莹身边那个灵巧的小侍女已经扑了过来! 嗯!? 这是?! 微飏的眉梢还没挑起来,旁边青粲已经哈地一声,掀裙便露出了一条有力的大长腿! “姑娘慢些。我们还没走。”翠微笑容可掬一闪身,便拦在了青粲面前,轻悄伸手,先接住那侍女的手,顺势卸力,到了身侧,再微微一提,便扶着她站稳了身形。 微飏看看她,再看看青粲,忍不住笑。 讪讪地退后两步,青粲摸了摸鼻子。下一刻后脑勺便接到了尹叔的一记青龙掌,以及一句咬在嘴里的训斥:“长点儿脑子!” 侍女站住了,脸上还红扑扑的,喘息甫定,行了个礼,道:“阻拦公主凤驾,实在有罪。只是我家小娘子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令小婢来禀报公主,还请公主宽宥。” “无妨,你说吧,什么事。”微飏气定神闲地进了车厢,转身坐定。 这回青粲机灵了,忙跟着爬上去把车帘掀开,让微飏看到那侍女的脸。 侍女微微欠身,道:“祖父老了,过不多久,只怕也要回来养老。能在外头的,只有崔集一个了。听说崔集跟令兄走得近,还请长安公主关照一二。崔莹不胜感激。” 居然用了“不胜感激”?! 这也算是明明白白的低头了…… 微飏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会尽我所能。” 侍女松了口气,笑着屈了屈膝:“咱们小娘子去西夏,小婢是必要跟着的。就预先跟公主道别了,愿公主平安喜乐、千岁千秋。” “好。辛苦你。多保重。”微飏也笑着点头,命翠微:“我没带东西,把你的荷包送她吧。回去我补给你。” 翠微会意,含笑从怀里摸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出来,塞给那侍女:“里头还有公主前天刚赏的一点小东西。妹妹留个念想。” 侍女忙双手接过谢赏。 一行人回府。 石磐等在家里。 端方帝正式下了旨意,许西夏求亲,赐封崔莹为玉莹郡主,七月二十六发嫁。 “陛下心里不舒服,让带了金声进宫待两天。”石磐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微飏立即点头:“好。这些日子我在家,也教了他不少新歌,差不多够给陛下开心的了。” 又叫了金声来殷殷嘱咐了许久。 金声一听又要自己进宫,并不跟着微飏,脸上肉眼可见的慌: “上回小人自己跟着甄总管进宫,就闹了不少笑话,被内侍宫女禁卫轮着番嘲笑。小人怕再去会给公主丢人,不然公主明天进宫的时候再带着小人一起去吧?” “你怕什么?”微飏笑了起来,“以后他们谁再说你,你就唱歌之前一股脑都告诉陛下,让自己出了那口郁气,然后再唱!你是我的人,我倒要看看,谁这狗胆真有这么大,还敢欺到你头上!” 石磐在旁边抱着胳膊抿着嘴哼笑:“长安公主飞扬跋扈,门下众小仗势欺人,果然名不虚传。” “对呀。怎样?让他们当面来咬我啊!我踹不死他们!”微飏也哼了一声,笑着一个白眼翻回去,抬抬下巴告诉金声:“没事儿啊,有我呢!” 金声这才略略放心,弓着背跟着石磐走了。 石蜜在他身后歪着头看:“这个人胆子好小啊!” “是啊。谁都不生来胆子就大的。以后就好了。”微飏笑一笑,指着旁边耳朵红红的青粲,“谁像你青粲姐姐,当着我的面儿,就冲着人家崔小娘子的侍女露出腿来!” 笑问青粲:“我问你,你那会儿是不是把她当成要对我不利,所以想一脚踹飞她?” 青粲撅着嘴点头:“她扑上来那个劲儿,太凶悍了!” 微飏哈哈大笑:“她是怕追不上我耽误了差事!连人家身上有没有功夫你都看不出来,我看你真是,就缺你姐姐揪着耳朵收拾你!” 青粲摸摸耳朵,撇撇嘴。 算了,这都半个月了,小娘子终于能放声笑一回,自己就算被耳朵被揪下来,也值了。 第二百一十章 原来如此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西夏使团和鸿胪寺的讨论重点终于从和亲转向了另一条要紧的条款:五年前的大秦人口失踪案。 “西夏不把这个买家交出来,那对方必定会对我玉莹郡主不利,和亲也就不必再谈了。”鸿胪寺的流氓耍得炉火纯青。 西夏正使李继宗苦笑不已:“此事,此事怕是必得鄙国皇帝陛下发话,才能做彻查。” “那你们查吧。”鸿胪寺往椅子上一瘫,“我去回禀我们陛下,撤回和亲旨意,准备打仗。” 李继宗简直啼笑皆非:“您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把打仗挂在嘴边上?我们又不是真的怕跟你们打仗!打不过北狄我们还打不过大秦么?你们跟我们打仗什么时候占过便宜?” “哦!?!!!!!”鸿胪寺被这一句话说得立马兴奋起来,在椅子上坐得直直的,手往旁边一伸:“来,战报!” 一叠厚厚的誊好了的纸递在了鸿胪寺手里。 “元月初九,炊时,夏军来袭,陷马六十余,杀伤百余。” “元月十九,寝时,夏军来袭,拒马二十二,抛尸三十六。” “元月二十九,辰时,闻夏军袭边寨村庄,奔截,获马六十,杀伤百余。” “二月十九,未时,夏军炊,奔袭,救百姓三十余,获马三十,弓弩若干。” …… “五月初九,寅时,夏军奔袭,恰试新弓,围射七十二,获马二十。另,新箭极好,请换。” 鸿胪寺就连最后一句评价军器监新箭的话都慢慢悠悠地念了出来,然后轻飘飘把那叠纸往桌子上一洒,歪着嘴看着李继宗笑。 李继宗青红交加的脸色在他眼里,十分动人。 “贵使也可以说这些战报都是我捏造的。但是我可以告诉贵使,这只是我边军一个驻地的回报。各军的捷报太多,兵部最近太忙,都把我们善国公累病了。我就没好意思让人家誊太多。” 鸿胪寺说着风凉话还不忘给善国公圆个场:“不过,这些也就够了。” 李继宗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就给国内写信。” “好!你们信件来回太麻烦,贵使写好了交给我,管保三天内就能送到贵国陛下手中。”鸿胪寺又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比迷人的欠扁笑容。 李继宗全身僵硬地走了。 鸿胪寺拍拍手,哈哈一声笑。 搞定! 听完虞小四的回禀,微飏忍不住也哈哈地笑:“咱们这大鸿胪实在是个妙人。” 开心地交待虞小四:“查查。看看这位的背景,若没什么大差,以后跟陛下说,得好生用用。” “张爷早就查了他。”虞小四笑得花儿一样,“西夏那边传来要求亲的消息,张爷就说,相关人等,一个都不能放过,必须都得查个底儿掉,怕中间有人使坏。” 说着,双手呈了一叠纸上来,口中简略回报:“一般家庭,父母恩爱,没有兄弟姐妹。妻子贤惠,一儿一女,均已婚配。结亲的亲家也都是一般家世。三个家庭都一样:谨小慎微。” 这么——干净? “我是不大相信这世上有过分干净的人家的。让你张爷再去查。祖宗八代,挖地三尺。”微飏把那叠纸转手交给翠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 翠微接过去,翻了翻,歪歪头:“这位什么爱好?” “听说好吃。但是只吃自己买的。有下属给送过家乡土产,他只收了一顿饭的量,说尝尝,好吃会自己去买。”虞小四道。 翠微顿时笑了出来,看着微飏道:“说不准真是个好人。毕竟,这世上真正的吃货都单纯。” 想起端方帝过一阵子就馋的兔头熏鱼,微飏笑出了声,斥道:“连陛下也敢打趣,你这丫头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虞小四笑着退下。 虽然翠微宽了宽微飏的心,但该查的,他们还是得查。 五天后,端方帝案头摆上了一张薄薄的纸:西夏皇叔李继德常年从大秦买人,私训死士,意图谋反。今已查实,赐自尽。其所蓄私兵,皆交还大秦边军处置。 这简直,扬眉吐气。 端方帝心情大好,笑着命立即诏微飏入宫。 “我刚到家,怎么又叫我回来?”天气渐热,微飏回去正要洗澡,被紧急拎回来,十分不满。 端方帝乐呵呵给她看这次的成果:“我一直在想,西夏到底是什么意思?看见这个我才明白过来。” “哟!”微飏一挑眉,失笑出声:“合着是西夏皇帝险些被弄死啊!” 一老一小两条狐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连声命甄三九上酒:“这必须得浮一大白!” 又叫了金声来唱歌助兴。 甄三九端了酒上去,满面疑惑,偷看了一眼那信。 端方帝发现,索性递给他,让他看。 甄三九双手捧着,极为仔细地再看了一遍,茫然抬头:“没说西夏皇帝遇刺啊!” 端方帝呵呵地笑,喝杯酒,让微飏:“你跟他说!” “西夏莫名上门,虽然有跟北狄战败的因素,却不至于跑来给咱们当舔狗。就是他们正使李继宗那话,真打仗,西夏并不一定怵咱们。 “可一旦说到这件案子,从李继宗的书信被咱们飞鸽送回西夏,到西夏回函,飞鸽回来,竟然只用了五天。可见这案子其实在西夏已经审结。 “私蓄死士、意图谋反、已赐自尽,这样的罪名放在一位皇叔身上,除了他已经对皇帝造成了实际伤害,否则不可能真的说得这样直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我看,这件事,他们应该是悄悄捂住了许久。这次出了漏子,捂不住了,知道咱们在西夏的谍报越来越强。万一被咱们探明了,一旦兴师问罪,西夏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才索性抢先遣使上门。” 微飏笑着解释。 甄三九恍然大悟:“哟!那说不准之前那位皇后被废、如今的太子被立,根本就是先前那位皇叔闹出来的乱子。因乱子太大,所以那位太子才对北狄作战,谁知又输了。” “只怕是的。”端方帝越想越得意,心情大好,指着金声道,“今儿朕高兴,来,赐你御酒!” 金声怯怯,想上前接,再看看微飏在侧,鼓足勇气,拒绝:“小人不饮酒、不吃辣、不熬夜,得留着这条好嗓子,给陛下多唱几年好歌。” “好!”端方帝拍手,“敢跟朕说不!有胆识!” 微飏嗤笑一声,白他一眼,仰头喝干一杯酒。 惯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早的站队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诸事落定,西夏使团告辞。 端方帝照旧让太子去赐宴。 李继宗委婉地跟鸿胪寺提出想跟端方帝见一面聊聊天。 鸿胪寺一个白眼翻回去:“我朝陛下心性疏阔,平生只见直来直去的人。你们西夏从一开始就谋着胡扯的心思,他老人家见了就想拔剑。怎么着,正使乐意被他老人家亲手砍? “再说,不是见过了吗?有什么可再见的?跟现在的他老人家聊天,除了能聊出一场大战,我包你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李继宗实在是心有不甘。 毕竟这一趟来,他们简直成了送上门来的被打脸,piapia的,既疼,且恼。 可是能捞点儿什么好处走呢? 他试探着一提,鸿胪寺就大大咧咧地告诉他:“玉莹郡主的嫁妆还是十分丰厚的。” 那跟西夏国库有什么关系!? 气得吐血的李继宗只好在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去逛庙,散心。 一旦得知他的行程,汤轶第一时间就先通知了微飏:“此事公主觉得是否有诈?” “啥啥都有诈,你真是个油坊东家!”微飏哼哼两声,再丢给他一句:“我也去逛,总行了吧?” 汤轶这才放心。 跟踪使节,无论如何都得做得隐蔽些。上次因为整理兵部的消息,锦衣卫已经被路遇的西夏使团用力地看了好几眼了。 人家临走,太明目张胆了,似乎实在不大好。 尤其是对方还窝了一肚子火的情况下。 可是毕竟对方是新太子的得力盟友,离京前的最后一天,还是得看严实了。不然九十九拜都过来了,差了最后一哆嗦出了事儿,他实在是会郁闷死。 但是长安公主出马,基本上,就能高枕无忧了。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正要跟你商量。”微飏见他甩个锅就想走,不由得诧异起来,直接拦他。 汤轶只好留下听令。 微飏把端方帝对于西夏谍报的遗憾之处讲了,问他:“你要不要去西夏找找那个人?” 那个人…… 哪个人? 旁边站着的石蜜好奇地在微飏和汤轶之间来回看。 汤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咬了咬牙:“不了。锦衣卫的事情我刚刚上手,实在是脱不开身。” “你看你误会了不是?”微飏笑一笑,“不是让你去那边卧底。是让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你有公开的身份,不用担心回不来。” 汤轶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您是说,给玉莹郡主送嫁?” 跟聪明人说话简直是,一种享受! 微飏满意地笑着点头:“送嫁将军不知道选哪位,但是扈从队伍必定少不了,多你一个,不会显眼的。”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能够直接决定他成为送嫁扈从一员,这就不是建议,而是委婉的旨意。 汤轶明白过来,站起来,躬身叉手:“多谢公主替我想着此事。” “我答应你的五年,已经时日无多。我也希望你的心结,能快些解开。”微飏弯了弯嘴角,“那把手里的事情整理一下,交给副手吧。这个指挥使,锦衣卫还是会给你留着。” 汤轶深吸一口气,忽然单膝下跪,低头拱手:“是。” 这是,正式,认主了。 微飏没忍住,歪了歪头,但没有叫起。 汤轶没有动。 就这样,过了三息。 汤轶的鬓角落下了一滴汗。 他心里忐忑起来。 当今陛下年事已高,朝上所有的人都在观望。 太子动辄得咎,皇后娘娘晕招迭出。 端王母子却无声无息地矮下身去,整个朝堂,除了祺王和他那个外祖、刑部徐登之外,几乎听不到端王一系的声音。 这是信心强大,还是低头认输了? 他和三皇子一系是无法可解的死仇。自从进入锦衣卫,他又清楚明白地看到太子就是个坑货。 所以,他还能怎么办? 环顾大秦,能够容得下他的,似乎也只有镇国长安公主这一位了。 但以他的状态,基本上就是个不定时引爆的大麻烦,人家收不收他,还不一定呢! 微飏看了汤轶的头顶一会儿,确认这小子是压根没意识到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多么可怕的一块资源,不由得叹着气摇了摇头。 聪明,可有限。 “起来,去做事吧。” 汤轶只觉得头上一晕,终于,过关了。 艰难地动了动喉咙,起身,垂眸叉手:“是。臣告退。” 后退三步,转身,大步走远。 石蜜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跑过去引他出门。 “小娘子,汤指挥这是,提前站队?”翠微给微飏奉了杯茶,轻轻地问。 微飏轻笑:“全朝堂,这厮最聪明。”端了茶喝了,站起来,“准备一下,咱们出门。” “是。”翠微答应一声,利落转身:“春辰,给公主梳妆;青粲,去通知爹爹备车,顺便告诉石蜜,告诉外头一声:韩爷和张爷,必须跟一位。” 微飏看着心腹大侍女井井有条地吩咐事情,满意地一笑,施施然进屋。 一刻钟后,梳了俏丽双鬟、穿着海天霞色襦裙、臂缠浅蓝长纱披帛的微飏坐上了尹叔的马车。翠微、石蜜跟着上去。 虞小四和张幺及时出现在车子两边。虞小四低声对尹叔道:“大慈恩寺。” 微飏坐在车里,抿嘴笑了笑。 手下这些人的动作越来越快,敏感性越来越高,真是件令人舒心的事儿。 翠微见她笑,心情自然跟着好起来,伸手从怀里摸了个布袋,从窗口递了出去:“张爷好久不见,晚辈孝敬您几个酒钱,您赏脸收下?” 看来是这次差事做得好,公主开心了。 张幺咧开嘴笑,哎了一声,伸手接了布袋,笑嘻嘻地跟翠微闲聊:“前天听说,老韩家婆娘又有了,害口,天天跟老韩闹着要新鲜东西吃。 “我家那个正发愁怎么帮点儿忙。我就让她来问翠微姑娘你。我说,翠微跟着公主,什么吃的用的没见过,告诉你一两样,你跟着学学。自己也解了馋,还能帮上韩家的。 “结果我婆娘说,翠微姑娘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可不敢打扰。还是上街去买罢了。 “你看姑娘就给了赏钱。这不是巧了么?嘿嘿!” “你媳妇正大着肚子,你还让她来学做菜,你也是真想得出来!”微飏忍不住接话,嗔了一句,吩咐翠微:“回去给两位娘子送钱去。记得亲手交在娘子手上,省得咱们这二位爷都打了酒犒劳了自己。” 几个人说说笑笑,轻轻松松,去逛大慈恩寺。 第二百一十二章 生意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就是西夏那位皇叔?名叫李继宗的?”微飏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可爱。 翠微在旁边看着,感觉:公主大约,要坑人了。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石蜜见状,也忙跟着往后退一步。 李继宗比微飏整整高了一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这女子没有礼貌。 但是模样讨喜。 “嗯。你有事吗?” “咦?真是你呀!你不是明天就该走了?今天不是说太子设宴给你践行吗?怎么你还出来溜达了?万一太子提前去找你说话呢?” 微飏脸上诧异惊奇茫然三连,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最后加了一句,“你不喜欢太子吗?这么不愿意跟他碰面……” “小娘子何出此言?!”李继宗忽然觉得有口气堵在了咽喉处。 不是说大慈恩寺佛香繁盛,来走一走能够平心静气么?他现在只觉得气血翻腾,好想回驿馆! 微飏看着他的表情,嘟了嘟嘴,往后退了半步,双手背到身后,抬起了下巴:“你好凶哦!” “本官……没有……”李继宗做了个深呼吸。 算了,跟个不懂事的大秦小娘子计较个什么? 看看她这一身简单装扮,还有头上唯一的一朵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的珠花——这种东西,在西夏皇宫,只是上位娘娘给宫女们的打赏,而已。 还有跟着她的人,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侍女,还有远处一些的老家院和小长随。 呵呵。 “那李皇叔,等您回了西夏,您会怎么跟你们家皇帝陛下形容我大秦的京城呢?花儿好看吗?”微飏的双眼又笑得弯了起来。 这个问题,倒是寻常。 李继宗淡淡笑了笑,随口答道:“好看。” “我就说嘛!西夏那边,我听说,都是什么沙漠啊、沼泽啊、石头山啊,嗯嗯,说是有几眼泉水很漂亮?”微飏一脸好奇地跟他聊。 ——聊聊天气,聊聊植物动物,再聊聊八卦,基本上,这位西夏皇叔的时光,就能被耽搁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 小娘子笑嘻嘻的。 李继宗忽然觉得,所谓的平心静气,就这样闲聊,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索性招手叫了微飏,走到一株大树下,石桌边坐了下来。 使团的随从马上摆了两个银碗,又拿了一皮囊马奶酒出来,给两个碗都满上。 微飏两只大眼眨巴眨巴,小心地弯下腰去,闻了闻那酒。 嗯,比前世的马奶酒,稍酸一点。 得佐奶酪干。 唉,可惜临时没地方去找。 “去拿果脯来。”微飏回头吩咐石蜜。 小丫头答应一声,转身去告诉了小长随。然后小长随一溜烟儿跑了。 李继宗看着他们的样子,哑然失笑,回头看看随从。 于是两个纸包拿了出来,展开了,正是奶酪干和牛肉脯! 微飏由衷地一声欢呼,双手端了碗去敬李继宗:“您是客人,竟然让您在我大秦的地盘上招待我,实在是我不对。我不会吃这个酒,就喝一大口,祝您身康体健、长命百岁,可好?” “好!那本官祝小娘子青春永驻、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李继宗呵呵地笑着,也举了举碗。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吃吃喝喝地聊了起来。 马奶酒入口醇香,后劲儿却大。 微飏只喝了两碗便不敢再喝。觉得这小食倒也是难得茶点,便又让石蜜把自己存在马车上的茶器茶叶取来,又去跟僧人要了两壶开水,给李继宗泡茶。 沸水一浇,茶香四溢。 周遭注意到这两位的越来越多。 等这茶水沏出来,久久站在远处冷眼看着的梁擎终于忍不住了,迈步就要过来。 却见如老松入定般的张幺忽然跟着自己的动作也动了一动。 所以,这就是不让自己过去。 梁擎憋气地再度揣着胳膊坐回了廊下。 然而,只一转眼,另一侧有人慢慢地现身,慢慢地往微飏和李继宗走去。 祺王。 居然是祺王?! 梁擎的双眼眯了起来,慢慢地靠在了廊柱上,紧紧地盯着那边距离越来越近的三个人。 “李皇叔,你请我吃酒,我请你喝茶。”微飏笑嘻嘻地把茶杯推过去。 李继宗不以为意,端起来一口饮尽,忽然一呆,瞪圆了眼睛看向微飏:“这茶,好香!” 被夸奖后喜滋滋的笑容满满地漾在那张红扑扑的脸上,明亮得令李继宗眼前一晃。 “全大秦,没有比我再会泡茶的人了。李皇叔,你有口福哦!”微飏笑着,沸水再浇,被她精心炮制出来的类岩茶浓香扑鼻。 李继宗忍不住捋着胡子深深吸气。 “这个茶叶你在外头也是喝不到的哟!我特意让人照着我自己的法子做的!”微飏得意的很,想一想,道:“等玉莹郡主出嫁时,我送她一些带去西夏,也请你们太子尝尝。” 李继宗心中一动,终于觉出了一丝怪异:“小娘子,认得郡主?” “啊你先等等!”微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跳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人,笑嘻嘻喝道:“你,回去。别扰了我的雅兴。” 祺王被她指着鼻子叫停了步子。 微飏虽然脸上带笑,眼中却带着刀。 今天除了她之外,谁想来搭讪李继宗,谁就别想讨了好去! 看到了她眼底的威胁,祺王哈哈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手里的折扇收起,双手抱拳,弯腰一礼:“是……” “是什么是?快走!”微飏截断了他的话尾。 祺王苦笑开扇,遮了脸,手在扇子这头摆了摆,转身,潇洒地一步一摇,往外走去。 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微飏笑着又坐回去,选择性遗忘了李继宗刚才的问题,接着聊茶叶: “这种做法的茶,不禁煮,只能泡。不过,我就为了它香,味儿重。一旦酒后,也就这个香气,解腻得很。” “此茶的确极好。”李继宗只觉得无比适口,尤其是嚼两口酪干和肉脯,简直是绝配,“小娘子刚才说,这制茶的法子,是您想出来的?可能卖给我么?” “那怎么可能?”微飏哈哈地笑起来,“我舅舅就是生意人!李皇叔要觉得这个茶好,我让我舅舅今年秋天就去做,做好了,卖给西夏!” 李继宗一愣。 自己这是碰上了个,生意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惹祸精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天近未时,微飏笑着起身:“好晚了。您该回去了。不然太子殿下真因为我耽搁找不到人,是要跟我算账的!” 这个时候的李继宗心里已经反应了过来,含笑点头,也站起来,右手抚胸,欠身道:“能得长安公主亲手赐茶,外臣有福。” “李皇叔言重了。玉莹嫁过去,人生地不熟的。您是做主定了她亲事的长辈,我还得请您照看她呢!”微飏的辞令也开始官方起来。 毕竟,假假她是端方帝的义女,算起来,跟面前这位皇叔,也不过就差了一辈而已。可西夏太子和崔莹,却都是她名义上的晚辈。 托人照看自己的晚辈,是她的权力,和本分。 李继宗看着面前这张娃娃脸——她跟玉莹郡主比起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什么长辈晚辈的话,老气横秋的,直让人心里怪怪的好笑。 所以李继宗就笑了起来:“好。臣记下了。” “那秋天我让我舅舅去西夏贩茶?”微飏顺便还给林朴讨了一门生意。 李继宗呵呵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好!” 两个人说笑着一起出了大慈恩寺,微飏甚至还送了李继宗一程,直到了馆驿门口,才从车上挑开帘子,冲着李继宗挥手道别:“李皇叔,后会有期啦!” “长安公主,后会有期。”李继宗心情愉快地拱手欠身。 马车远去。 随从上前来告诉李继宗:“大秦太子已经命人在等候您去赴宴了。” 李继宗嗯了一声,摸摸肚子,哈地一声又笑了出来:“我这吃吃喝喝的,还饱着呢!今天赴宴,怕是要不给大秦太子面子了!” 从馆驿离开的微飏,直接命尹叔:“去祺王府。” 祺王今天出现在大慈恩寺,这不是个好兆头。 马车里,微飏的表情渐渐清冷。 翠微和石蜜对视一眼,知道她怕是生了气,两个人都不敢作声。 “公主,祺王没回府,去了锦王府。”虞小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禀报最新消息, 竟然还有锦王。 微飏的脚一顿。 尹叔勒住了缰绳。 如果是锦王和祺王都在,那就什么都别想问出来了。自己耗了一天精神,又饮了两碗酒,怕是反而要被他们套了话。 张幺偏头想想,也靠近马车,轻声道:“刚才瞧见梁先生也在。” 他也在? 微飏一愣:“他来干什么?” “公主开始沏茶的时候,梁先生曾经想上前来。小人动了动,算是拦了一拦。梁先生就坐了回去。后来看见祺王,梁先生就没动作了。” 张幺说着,扫了一眼四周,却见侧后一棵树边,闪过一角土黄色袍襟,脸上杀气翻涌,忙低下头,轻声续道: “后来祺王走了,梁先生便也悄悄跟着走了。小人想,咱们不如回府等消息吧?说不得,过不多久,梁先生就遣人来说话了。” 微飏坐在马车里,默然片刻,嗯了一声。 张幺快步向前,低声跟尹叔说了两句。又退后一步,嘱咐了虞小四两句,自己这才安安静静地跟在了马车边。 如来时一般,马车悠悠闲闲往前走,绕路西市,买了一包松子糖一包莲花酥、一包腊肉一包烧鹅,这才再度慢慢地回了肃侯府。 “咦?张爷呢?”车进角门,石蜜这才发现,张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虞小四这才低声禀报微飏:“张爷说,有人跟着咱们。他老人家要去瞧瞧,哪个杂碎这么不开眼。” “嗯。我都到家了,没事儿了。你去接应张爷一下吧。”微飏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果然,到了傍晚,外头传来消息:张幺跟那跟踪的人对了脸,动了狠手。对方重伤,估计抬回去也是个死。 张幺也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虽然不至于丢了命,可接下来也只能躺在床上小声地骂大街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可够张爷熬的了。”石蜜撅着嘴同情张幺,把自己的积蓄掂了掂,拿了一半出来让虞小四给张幺捎去。 虞小四都气乐了:“收回去!有这几个杯水车薪的大钱,你还不如闲着多走几趟去帮着张家伯娘做做家务呢!” 想来也是,张家娘子如今已经七月待产,这一来怕不是要辛苦了。 石蜜点着头把钱又装了回去。 微飏却觉得此事蹊跷:“张爷从来小心。何况,即便是跟踪了我,露了相,也没必要性命相扑。你们去报官,让郭怀卿去查查,这尸首是谁?” 虞小四答应着快步去了。又赶在关坊门之前递进来了消息:“是一个闲汉。郭府尹说,行事风格觉着熟悉。似乎跟那年刺杀小娘子的人有些渊源似的。” 微飏心里狠狠一跳,脸色顿时大变,忙命翠微拿了自己的手令敲开坊门出去:“梁擎在哪?回桓王府了没有?今天都遇到了谁,有没有被人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翠微一看她额头连细汗都冒了出来,二话不说,迅疾去了。 微飏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 天过定更,翠微满头是汗地回来了:“我见着梁先生了,他没事,就在桓王府。” 微飏这才放松地坐了回去。 石蜜忙递给翠微一大碗水。 翠微咕咚咕咚都喝了,喘匀了气,这才细细说道:“梁先生跟着祺王去了一家酒楼,祺王一转身不见了,他却被一个老朋友留了下来吃酒。 “梁先生说,此事背后必定与锦王有关。说跟公主道歉,想必这是他惹了祸了。” 微飏心里把这事情一转,明白了过来,顿时气得跳脚,发脾气道:“他本事不到家,缀着人被发现露了行迹!人家却以为我跟他是一伙儿的,所以才看见张爷就发了狠! “不仅如此,他这一闹,还把桓王也拖下水了!明知道自己是废物,他还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张爷要是养好了、没大事儿,还则罢了。不然的话,你看我不打断他一条腿赔给张爷的!” 又冲着翠微喝道:“你就没替我骂他几句?!” “奴婢把张爷伤重的事儿告诉梁先生了。梁先生跺着脚后悔,然后就开始拍着桌子骂街。奴婢临走的时候,正听着先生怒气冲冲地让人研磨,他要写信。” 翠微看了微飏一眼,对于那句“替她骂几句”的话,压根不拾茬。 那是谁? 那是梁先生。 这世上除了公主殿下您,好似还没谁骂得过他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惯做不速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转过天来,端方帝特意命人来宣微飏进宫:“你又惹事。人家西夏皇叔指名道姓,一定要让你穿了大礼服去给他送行!偏太子已经答应了。” 微飏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这位太子殿下,连这种要求都没办法拒绝么?!那以后人家要求他割地赔款,只怕也不是那么难了! 唉,难怪朝上那么多人对他没信心。 就这个耳根子软,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治。 好吧,目前,这个面子还是得给咱家傻太子的。 微飏郑重其事,穿着玄色大礼服、戴着花冠花树、佩着组绶大带去了送行现场。 看着昨天的小女娃摇身一变就成了明艳惊人的大秦镇国公主的样子,李继宗心里忽然有一种吃亏了的恼意。再张嘴时,话语味道便有些不对: “长安公主绝代风华,外臣惊为天人。惟愿有机会,可以邀公主前去夏都做客才好。” 在当时女子不远行的情况下,倘若一国的公主,到别国“做客”,基本上,只有一种解读:倾国之祸,兵败被俘。 太子、鸿胪寺、肃侯微隐、巽侯班信、嘉定侯况瞻,甚至端王的脸色都变了。 况瞻甚至狠狠地握了拳头,抬脚就要往前迈! 就站在他身边的千山,却轻轻一横剑鞘,拦在了他的腿边。 况瞻怒目瞪他。 千山气定神闲。 这种话你都能忍?你是不是大秦军人!? 耍嘴皮子功夫这件事,我还没见谁能赢得了公主呢。你急什么? 千山眼神一斜,示意他看端方帝。 果然,坐在上头的端方帝,听了这样蠢话,忍不住抿着嘴低下头笑,闲适地靠在了宝座之上。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微飏身上。 这位镇国公主自从被册封就告病,今日这一场,可算是她成为公主后的首次露面,竟然就在这么重要的外交场合。 一旦回应不妥,那怕就——真是有辱国体了! 鸿胪寺有些焦躁地看着微飏:一个小娘子,会不会根本就听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 现场唯一有些担心微飏行径的,其实是微隐。 就自家女儿这脾气,他实在是怕这孩子会直接挥拳而上,当场打断这使臣一条腿,让他留在秦都好生“做客”! 就在这种种复杂目光之下,微飏丝毫没有停顿地扬起一贯的明媚笑容:“好呀!那就请皇叔小心了,我这人,惯做不速之客。说不定哪天你一开府门,就能看见我戎装在外了哟!” 姑奶奶是习武之人,这辈子最渴望的就是战场! 我倒是可以去夏都,但不是被俘,而是攻占! 到时候,堂下屈膝的,还不定是谁呢! 李继宗顿时一滞。 若是只有前半句,他还能安慰一下自己:小姑娘真把自己的恶毒诅咒当成了邀请。可是后半句添上,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自己:论口舌之利,李皇叔您,不是对手! “长安公主真是言辞如刀!”李继宗忍不住感慨,又似乎是在抱怨。 微飏掩袖轻笑:“谁让李皇叔先来捋我的虎须?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竟是寸步不让! 大秦众臣个个都放松地舒了口气,面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尤其是鸿胪寺,更是从鼻子里公然嗤出了冷笑声:“哼哼哼!” 李继宗深吸一口气。 嗯,平衡了。 玉莹郡主再怎样,还是话语温柔、斯文有礼的。像长安公主这样刁蛮泼悍的,他大夏还真是伺候不起! “呵呵,外臣与公主也算是杯酒之交,这点玩笑,还是可以的嘛!”强行解释了自己的冒犯,李继宗赶紧跟端方帝道别: “外臣告辞。愿陛下千秋万岁、福乐无极。” “嗯。好。走好。路上小心。”端方帝笑眯眯。 李继宗却感受到了后脊背的一股寒意。 西夏使臣,出大秦,入西夏,沿途都有护送,有什么需要小心的!? 所以,这是对自己刚对长安公主大放厥词的反击。 被一国皇帝当面威胁,李继宗只觉得一滴汗从自己的鬓边流落下来。 不待了不待了! 赶紧走! 略跟太子等人道个别,李继宗带着西夏使团快速离开。 一行人才出了大殿,端方帝便远远指一指班信:“班侯,让他们路上吃点苦头。” “是。锦衣卫最近刚弄了些小药,还没试过。这百十人正好。”班信应声便道。 嗯嗯,给我出气啦! 微飏笑嘻嘻地一甩大礼服:“姐夫,别闹出人命来哟!” “也就是减个肥!”班信双手扣在腰带上,跟端方帝躬身告退。 端方帝冲着他的背影伸手:“其实弄死一两个也没事!” 太子和微飏同时看向他:“……” 端方帝咳一声,挺直了后背:“没事了?散了吧!阿芥跟我来。” “唉!”微飏先跟太子屈膝万福道别,“太子殿下,臣妹告退。” 太子和颜悦色:“长安多陪陪父皇。” 微飏又跟端王微笑屈膝:“端皇兄慢走。” “好好!”端王笑着微微欠身当作还礼。 再看一眼微隐和嘉定侯,最后的目光落在鸿胪寺身上,笑靥绽开,如春花盛放:“我听家下人说了好些大鸿胪智斗夏使的故事,极痛快!大鸿胪辛苦!” 鸿胪寺脸上一片茫然:“啊?” 微飏好笑地歪歪头:“没什么。大鸿胪这次差事做得好,我强塞个人情给您,一会儿跟陛下求壶好酒给您送家去!” “下臣多谢公主!”鸿胪寺脸上闪过惊喜,忙拱手躬身。 微飏笑得灿烂,双手提了裙子,大步往后殿走,一边小声跟千山抱怨:“沉死我了!快让她们给我备水,我要洗脸更衣!” “公主您慢些!高履和快靴不是一个走法!当心绊着!”千山紧跟着她走,完全无视旁边的人,小心地替她看着大礼服的后摆。 留下的众人都听见了这小小声音的对话,彼此对视,各自拈着须轻轻地笑。 鸿胪寺笑呵呵地隔着肃侯问嘉定侯:“敢问况侯,您那长媳,跟咱们公主的性子,相似有几分?” “我长媳温柔贤惠,最听话的。”嘉定侯看着肃侯微隐笑,“跟长安可是完完全全两个脾气。不然的话,我那老妻,怕也是降不住的!” 太子和端王罕见对视,竟也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只有微隐,认真地看着嘉定侯道:“敢问况兄,阿芥哪里不温柔,哪里不贤惠了?你这话要有依据。否则,坏了我阿芥的名声,我须不与你干休!” 众人哄堂大笑! 嗯嗯,最温柔,最贤惠! 噗哈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加恩科也是为了你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千山跟着微飏往后殿走,扫一眼四周人少,紧走两步,靠近了,轻声道:“令兄昨儿在外头,跟崔小公爷一起,把俞家的公子给打了。” “谁家?”微飏的脚步慢了一慢。 “俞家。俞淑妃侄儿,度支郎中俞沛的小儿子,叫余逯的。”千山再看一眼周围,轻声道,“是俞家那小混蛋挑衅……” 顿一顿,还是低声告诉微飏背景:“俞家长子,叫俞逄,很久以前见过令二姐一面,一直存着念头。还是后来令二姐嫁进锦王府,俞逄才娶了妻。但是去年,他那妻子又病死了。 “应该是余逯在家听俞逄跟他爹吵架,所以对您家里有了些成见。赶上这次和亲,就连崔家带您家一起饶进去了。 “令兄和崔小公爷就散了个拳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微飏简直匪夷所思。 千山讪讪地笑,嘀咕:“您真是对您家大房的事儿,半点儿都不在乎……” 一句话说得微飏浑身不自在。狠狠瞪他一眼,这才迈进后殿:“金声今天唱哪首歌?” 爷儿俩听完歌,开开心心地让人上了酒菜,吃午饭。 “今年感觉很是不错。加上这算是桩喜事,我打算加恩科,开秋闱。”端方帝一边吃饭,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微飏。 微飏正在夹菜的筷子当即便是一顿。 试菜的内侍吓得手一抖,惊惧不定地看着她。 “没你的事。”微飏放下筷子,挥手让他站远些。 甄三九明白过来,忙命服侍的内侍宫女们都一起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端方帝和微飏。 微飏这才问他:“你打什么主意?” “天下士子,三年一选。前年选了汤轶他们那一批。倒是已经有几个能顶上事儿的。” 端方帝闲闲说来,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几年我这身子越来越不好。朝中以前的那些老帮菜,不管选谁,都不大会选你。 “但是年轻的就不一样了。他们冲动、热情、闯祸,这样的人,容易把局面搅乱,同时也容易臣服于正义使者。 “我会给你做足准备,其他的,你肯定比他们擅长。对吧?咱当年都学了九年,你不能都还给老师了对吧? “我今年秋天开一个恩科,明年春闱又有一科。这两科年轻人,怎么也能顶上点儿用了。” 微飏听得心里发酸,伸手抱住了老头儿,眼圈儿都红了:“您能不能别替我操心了?我前两世一个帮手都没有也活到了死呢!” “呸!谁不是活到死?!有永生的吗?”端方帝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推到老远,指指桌子,“赶紧吃饭!” 微飏被他一句话打击的蔫巴了:“我就是永生啊……” 端方帝一口汤喷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外头甄三九等人一听就吓白了脸:“陛下!奴婢们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微飏赌着气伸手抓了只鸡腿,大口咬肉。 甄三九见端方帝只是笑喷了,这才放了心,一边替他收拾,一边笑道:“陛下多久没这么笑了?怎么还呛着了呢?” 又跟微飏似真似假地抱怨,“最近公主不进宫,陛下就总是吃不多睡不好,也懒得走动。 “原本崔贵妃闲着的时候还能陪着陛下聊聊天。如今贵妃忙着,也不大来寻陛下了。其他的妃嫔美人们,从陛下上次不适,就不许她们来聒噪了。 “就最近这十几天,除了金声每天来唱唱歌,也就是看过一回画美人跳舞。 “公主以后还是多辛苦,多来吧。陛下也能开开心,多吃点儿,多动一动。” “行了。你一边儿去。”端方帝挥手撵走他,接着跟微飏说刚才的话,“因为这回秋闱后不久就是春闱,我打算让礼部的两位各做一次主考。” “嗯嗯。这个可以。”微飏随口答应,继续吃饭。 甄三九噗嗤一声笑。 两个人同时瞪他。 甄三九幽怨地看了他俩一眼,抱着胳膊退到了一边。 两个人无视他,说说笑笑继续吃饭。 开秋闱加恩科的事情第二天便被端方帝在朝上宣布了出来,点了礼部老尚书典炽为本科主考,并定下考试时间为八月初八。 消息传开,老祭酒第一时间就把国子监封了,喝命所有学生:“有资格的必须考。这一科陛下明显是为了多挑几个人日后留给太子。你们敢不好好考,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微诤、崔集和余逯更是因为刚打过架,被重点“照看”,每人丢了厚厚一叠功课,不做完休想吃饭睡觉。 微飏在外头听说,幸灾乐祸了半天。 另一边,梁擎也勉强给了张幺一半交待:京郊西南方向的二十亩好田。 “先生说,这地不是他给的,是对方给的。原本按吩咐做事,那边的上头也没有灭口这一条。可死的这一位一向争勇斗狠,且疑心极重。大概就这样误会了。所以才弄到出了人命。” 翠微仔细解释,“不过,先生只是跟那下头的人打交道。所以这个钱,也只是先生的朋友拿来赔罪的。 “先生说,各为其主,其实人家是没错的。何况那边还没了条性命。请公主先别计较了。” 微飏冷笑一声:“他这是还幻想着人家会看着他的面子、顾着他的交情,遇事留上三分手呢?! “两边已经闹出命案来了!他还和稀泥! “你去跟他说,我的人若是再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缘故出事,别怪我把他那堆朋友的底细都掀出来! “你告诉他,如今禁军在嘉定侯手里,再添上班侯的一纸书,郭怀卿的档案簿子,我借出一两千人来是小意思!到时候,我管他什么和尚道士,我全埋了他们!” 看看微飏这一脸杀气,翠微只觉得肝颤,忙再亲自走了一趟桓王府。 谁知桓王已经回来,正好跟从梁擎处匆匆出门的翠微走个对脸。 “桓王殿下?!”翠微讶然,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连忙屈膝行礼,“婢子翠微见过殿下。” 桓王一声不吭地错身而过,大步离开。 被晾在当地的翠微简直震惊,直到回到蕉叶堂,还没缓过来:“公主,桓王殿下脸色可难看了,都没搭理我就走了。以前的温和笑容,一丝都没有了……” 微飏哼一声:“他活该。我让你给姓梁的传话,你说了么?他怎么答的?” “梁先生说:随您便。”翠微站得规规矩矩,甚至摒住了呼吸。 第二百一十六章 很难相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生了气的微飏很难相处。 从这一天起,蕉叶堂上上下下,以前那些可以被小小不言一带而过的毛病,全都被微飏挑了出来。不仅当事人会被罚,名义上的掌院田妈妈,以及实际上的管理者翠微,一起站在院子里被狠狠地戒饬了一顿。 这顿脾气甚至蔓延到了宫里。 连端方帝都吃了挂落。 ——因为连着好些日子都只是上朝、处置朝政、听歌吃饭睡觉,而忽略了真正的锻炼,被揪着打拳。 千山和甄三九在旁边看得提心吊胆、满身是汗。 过了未时,微飏出宫,端方帝这才心有余悸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山倒是早就从虞小四那里听说了事情原委,但毕竟中间牵涉到皇孙们,也不敢尽情说实话,只好掐头去尾告诉端方帝:“跟梁先生置气呢。想让梁先生低头,威胁了半天,结果梁先生跟公主说:随你便。就气着了。” “他是你哪门子的先生!?”端方帝恶狠狠翻个白眼,“他命都是阿芥救的,六年了还是个白衣,天天就是在桓王府混吃等死!谁给他的勇气跟阿芥叫板?!” 千山撇撇嘴:“公主自己惯的呗……” “闭嘴!滚!”端方帝一茶碗把千山砸了出去。 当天晚上,端方帝也跟着暴躁,睡不着。 甄三九索性请他出去散步:“外头只有一钩月,荷风蛙鸣,倒是个玩赏的好夜。” 端方帝嗯了一声,扶着他的胳膊,从紫宸殿后门出去,慢慢地往太液池走。 蓬莱殿的方向一灯如豆。 “皇后最近怎么样?”端方帝就好像刚刚记起他还有一位正在软禁中的妻子一样。 甄三九先回头使个眼色,把其他人支远一些,才轻声答道:“蓬莱殿很安静,但是皇后娘娘本人很紧张。尤其是最近太子妃看庄王殿下看得很紧,庄王以前隔天就会去请安,如今十天才去一趟。” “她教驰儿什么了,太子妃这么防着她?”端方帝挑眉。 甄三九尴尬地笑笑:“听说是一些帝王心术,之类的……” 端方帝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别说端方帝还没死,太子才多大?他以后还会有很多儿子。庄王不过是嫡长,万一这个时候就引起父子相忌,那他就跟宝座永远绝缘了。 东宫的孩子都是邬皇后的亲孙子,很难理解为什么她现在就给庄王灌输这种东西——如果非要深究,只能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庄王?竟想置这孩子于死地?! “其实,不过是爱之太深,大概就蒙了心智了。”这种情形下,甄三九很清楚,端方帝听不进去虚比浮词。 端方帝沉默了下去。 甄三九也不作声。 两个人慢慢走到了太液池边,虫鸣蛙声,夜风凉爽,十分惬意。 这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 月上中天。 甄三九抬头看看弯月,担忧地看看端方帝发愣的侧脸,忍不住轻声劝道:“陛下,公主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脾气,也是好事……” “你懂什么?”端方帝瞬间板起脸来。 甄三九默然许久,长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陛下,虽则您说那是义女,可公主比桓王殿下还小八岁呢……” 端方帝僵住。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 甄三九看了看老人,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老人的后背,已经明显比六年前佝偻了许多。如今的日常,也再没了当年的杀伐决断、金戈铁马,甚至连一辈子为人称道的温柔宽厚,都带上了一丝黏粘的优柔寡断。 陛下,是真的老了。 年纪大了的人都无底线地宠爱孙辈。公主曾经说过,那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青春的保护和重塑。 而陛下对公主的偏心宠爱,跟那个真的无关。 ——若两个人相差的不是五十八岁,哪怕是二十八岁,想来陛下也会把后宫打扫个干干净净,等着阿芥小娘子来呼风唤雨、肆意妄为吧。 可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芥对那梁生,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端方帝忽然开口。 甄三九心头一跳,忙低了头:“公主跟梁生的渊源,和缘分,到今天,咱们大家伙儿也看不懂。若说不一样,谁又一样呢?哪怕是庄王和康王二位殿下在公主跟前,也是区别对待的呢!” “说起来,阿衍怎样了?”端方帝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见到长孙了。 甄三九松了口气,含笑答道:“桓王殿下前阵子,大约是被崔家伤了心,自己憋在别院许久。不过已经缓过来了。前两天恢复了。就是瘦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温和爽朗了。” “他这些年在京城待惰了。从小和在漠北养出来的精明凶狠都丢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崔莹这件事,倒也不全是坏事。” 端方帝长长地仰面望月,叹了一声,“他得学会腹黑,才能活得安全一些。” “桓王殿下自幼在您身边,学得都是光明正大。去了幽州之后,虽然年幼艰难,但毕竟广袤天地以他为尊,殿下哪里用得着动太多阴暗心思?” 甄三九忍不住跟着叨叨,“如今已经这般年纪,您又不亲自明白教授,殿下上哪儿去学那些东西?也只好盼着他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别再栽在妇人手里罢了。” 说到这个,端方帝心思轻动:“你说,阿芥跟阿衍……” 甄三九苦笑。 端方帝听着,终于也笑起来,满是无奈:“真是不明白这丫头。阿衍那么出色,她怎么就死活看不上他呢?若是她早些点头,我直接把太子位给了阿衍,我也放心些……” “陛下!”甄三九顿时被他吓得一身汗,四顾使劲儿看,又喝命远处的内侍护卫:“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 端方帝哼哼两声,白他一眼:“行啦行啦!我就是瞎想想!又没这个意思!你看看你吓得!” “陛下,这话若是传出去,别说桓王,怕是公主的命都未必保得住!您以后别乱说话!”甄三九一边抱怨,一边擦汗:“咱能回去睡觉了么?” 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句万一传出去,到底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端方帝讪讪地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踱着方步,回紫宸殿。 第二百一十七章 脚印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好在梁擎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一旦听说了微飏现在大杀四方的表现,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臊眉耷眼地送上门来,美其名曰给微飏送一点“别院新摘的头起鲜莲子”。 于是微飏吩咐石蜜必须把梁擎揍一顿,否则就不给晚饭吃。 石蜜倒也硬气,梗着脖子顶嘴:“小娘子又没折了手,功夫又不是不如我,凭什么我打?!明儿回想起来后悔了,又说都是我手重,不定怎么变着法地欺负我。我才不呢!不吃饭就不吃饭!我只当给微家省银子了!” 一院子的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石蜜。 这胆子,也太肥了! 微飏气鼓鼓地看了她半天,一指青粲:“那你去!” “我?”青粲傻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凡打点儿什么,那是必要打碎了的。小娘子,您确定让我去打?!” 微飏抄起手边的一丈青咬着嘴唇狠狠地扔过去! 那东西带着穗子呼呼地转着朝青粲扎过去! 青粲动都不动,伸了手接住,原地冲着微飏吐出了自己的舌头。 “滚!”微飏用力地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坐在旁边的梁擎眼看着石桌轻轻颤了颤,自己也不禁跟着颤了颤。 淡淡地看了梁擎一眼,翠微公然一挥手:“都忙去吧。”将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也施施然出了院门。 爱咋咋。 主子您自己看着办。 反正茶点都备好了,您吃喝也行,拿来丢坐您对面的年轻男子也行。 随您便。 目瞪口呆地看着满院子人都头也不回走了,微飏机械地转向梁擎:“你给她们吃什么了!?怎么都……都……” 梁擎双手一摊:“这是我第二回进府,第一回进你的院子。” 微飏无语,只得坐在那里生闷气。 “新莲子,很是清甜,就这么吃最好吃。”梁擎陪着笑,把两个碟子的茶点折在一个里头,空了的碟子拿到两人之间,低着头把早晨才摘的莲蓬拿起来,掰开了,一个一个地剥好了,放进碟子里。 微飏斜眼看着他的手。 修长白皙。 指甲短短的,很整齐,也很干净。 然后看他的脸。 清秀一如初见之时。 年轻男子低着头,嘴唇微微绷紧,小心地控制着力度,认真地剥着莲子。 早年间还稍嫌陌生的眉眼,已经完全长成了自己印象中前世的那个梁半朝的样子——除了胡子。 脸也不可避免地,微圆了。 微飏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双手上,慢慢地出神。 小小的圆圆的白色莲肉被放在碟子里。 等莲肉变成七八粒的时候,微飏伸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莲心微苦。 “你胖了。” “呃?” 微飏又拿了一粒塞进嘴里,吃得开心起来,眼皮都不抬:“我说你胖了。可见桓王府的伙食真的是不错。” 这是什么话题转换方式!? 梁擎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公主……” “什么!?”微飏停了咀嚼,抬起眼皮来,顺便带上了满眼杀气,看他:“你叫我什么?!” 梁擎更加莫名其妙:“我叫错了?您不是公主了?” “二货……”微飏又吃了一颗,碟子里只剩两个了,“快剥!” 梁擎茫然了,但还是先低头剥莲子,顺便小声解释:“我现在不动他们,以后是要派大用的。这会儿翻脸,真的是多年维系功亏一篑。” “你要派什么用?”微飏歪头看他。 梁擎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微飏从桌子底下伸脚过去踹他:“问你呢!说话!” 梁擎低下头,看着自己袍角上那个浅浅的脚印,萦绕心头许久的那股古怪感觉,似乎终于随着这个印记,落实在了心里的某个地方。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那只穿着浅绿色绣银色缠枝西番莲绣鞋的小脚丫,又伸了过来,在那印子的旁边又蹬出了个印子:“说啊!” 请问,这两个字,为什么会有鼻音出现?! 梁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她十四岁半了。 很快十五岁。 及笄。 “不说!就不说!你neng死我啊?!”梁擎骨子里的惫懒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欠揍气息。 这次轮到微飏傻眼。 恰逢梁擎手里一个莲子剥好,看着她愣愣地张着嘴看着自己,笑一笑,伸手,把那粒莲子直接放进了她嘴里。 微飏下意识地闭上嘴,嚼了,咽了。 眼睛却还有些发懵地看着梁擎。 梁擎心里笃定了,微笑漾了满脸,放松地把胳膊肘放在了两个膝盖上,剥落的莲蓬皮和莲子青皮都直接丢在了地上,哼起了前天刚听过的小曲儿。 怪腔怪调的。 怪好听。 莲子被剥了满满一碟。 微飏紧紧抿住了双唇,有点不敢再看旁边的男子,一双眼只管直盯着面前的土地。 刚才,那个,是…… 什么鬼?!?!!? “好啦。这一把剥完了。这东西一次也不能吃太多,闹肚子。剩下的你收起来,明天让厨娘给你弄着吃吧。”梁擎拍拍手,看着小姑娘僵硬的样子,嘴角高高挑起。 微飏眨了眨眼,可是似乎身体并不听使唤,一动没敢动。 梁擎掸了掸身上的莲衣碎屑,站起来,看着小姑娘,微微笑着,道:“没事了,我先回去了?” “啊?”微飏抬头看他。 梁擎看着她。 小姑娘从未像现在这样,坐得规规矩矩,双手都拢在袖子里,斯文端庄地放在腿上。那双穿着漂亮绣花鞋的脚丫也难得一见地紧紧并着,躲在石榴裙下。 她仰起来的娇嫩小脸上有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走啦?”梁擎的声音跟着微飏的眼神一起软了下来。 微飏呆呆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懒洋洋的梁擎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慢慢地摆着宽大的袖子,走出了蕉叶堂。 临出门前,他甚至还转头看了一眼微飏的卧室的窗户。 微飏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院子外头,正蹲在树下用树枝逗蚂蚁的石蜜一见梁擎出来,忙丢了树枝迎上去:“梁先生回去了吗?” “嗯!”梁擎笑眯眯的,一脸的志得意满。 石蜜好奇地看他。 梁擎瞬间收了笑容,咳一声,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大步往外走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玫瑰花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梁擎一路瘫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回到了桓王府。 “先生回来了?”门上的人连忙帮着挑车帘、放脚凳。 梁擎含笑点头“嗯”一声,往里走。 “殿下刚才找先生,听说先生去肃侯府了,差点儿亲自出门去追您。红袖姐姐好容易劝住。殿下说,等您回来,让您去书房见他。”门上的人殷殷的禀报着。 一旦确定了那件事,对于桓王最近一段时间的古怪举止,梁擎心里便有了数。 听了这话,他微笑一笑,点头:“好,多谢告知。” 然后回房。 门上的人一愣,手指着相反的方向:“先生,书房在那边!” 梁擎淡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门上的人心中一怯,退后一步。 回到自己的房里,梁擎小心地脱下了外袍,仔仔细细地叠起来,打开自己的衣箱,把上头的衣服都抱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找出一个包袱皮,把折好的外袍珍而重之地包好,放进最下面一层,又把其他衣服随手都丢进去。这才出了房门。 听说了他回府消息的借月匆匆赶回来服侍,抬头看见他从房里出来,一愣:“先生衣裳换好了?” “嗯。走吧,别让殿下久等。”梁擎笑着一把揽住借月的肩膀,又问,“停云呢?我渴死了,快给我弄点茶喝。” 借月都快傻了:“您可是去的肃侯府,公主殿下竟然没给您泡茶?!” “哈哈,差点儿挨顿揍,还茶?没用茶刀插死我就不错了!”梁擎笑得又开心又狡黠。 借月嘿嘿地笑,加快了脚步。 “先生去肃侯府做什么?”桓王全身都在紧张,双拳紧紧地握着,藏在袖子里。 梁擎坐下,长吁一口气:“为了张幺那件事。” 张幺……是谁? 桓王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 还是红袖旁观者清,讶然看了梁擎一眼:“那件事?公主的气还没消么?先生不是都赔了钱了?” “她什么时候在乎过钱?”梁擎下意识地叫不出“公主”这两个字了,只好含糊地用个她字蒙混过关,“是那群人。她总觉得是后患。” 说到这个,红袖都忍不住扶额:“上回公主让翠微来说话的时候,先生的答复也太……硬了。” “无妨的。”梁擎三个字把这个话题打住,接着正色去问桓王,“漠北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可殿下是否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此刻的桓王已经慢慢放松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理智:“有约在先。做吧。” 屋里的几个人同时沉默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梁擎才轻叹了一声:“殿下,委屈您了。” “又不是为了别人,有什么可委屈的。”桓王垂眸看着自己轻轻打着颤的双手,摊开了,掌心是指甲掐出来的红痕。 红袖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梁擎,忙岔开话题:“殿下也许久没进宫看望过陛下了。西夏来使这段时间,朝中人人都忙,偏殿下又病了。如今您好了,是不是该进宫一趟了?” “是。”梁擎精神一振,“殿下也该进宫去跟太子殿下打个照面了。毕竟皇后娘娘因那件事被陛下禁足也有一段时间了。” “先生的意思?”桓王疑惑。 梁擎弯弯嘴角:“此消彼长。总不能教端王那边太好受啊。” 话音未落,外头一阵脚步疾行的声音,门被一把推开,吴钩满头是汗冲了进来:“锦衣卫指挥使汤轶在东郊被刺,伤重垂危!” 看了梁擎一眼,接着道,“多亏长安公主手下的两个人就在左近,拼死救下了汤指挥。” 桓王脸色一变。 梁擎也拧眉:“你看我干嘛?!” “刺客很奇怪,分明招招要人命。公主的人刚冲出来的时候没有亮明身份,身上也挂了彩。可是后来,其中一位急了,喊同伴带着汤轶先走,请公主帮他照顾家里。那刺客听了,愣了一下,还受了一记伤,接着就虚晃一招跑了。” 吴钩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琢磨着,先生,会不会又是那位的人?” “他前天刚刚给我的回音,不会轻易伤人性命!何况是锦衣卫!”梁擎一口否定,脸上的表情却郑重起来,“但这个杀手背后的人,却是知道他们的存在的。这件事,就不好了。” 桓王皱眉:“公主知道了么?” “应该知道了。那两个人把汤轶送到了班侯那里,想必这时候刚刚回了肃侯府。”吴钩道。 如果微飏知道了…… 万一微飏也认为是那个人做的…… 那~~~ 梁擎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腾地站了起来,气急败坏手脚乱抖:“我刚糊弄过去!这哪个王八犊子又添事儿?这非得挑拨得她拆了我这把骨头才算完是不是!?” 众人看着他的样子,一腔的紧张顿时都变成了窃笑。 梁擎冷着脸瞪他们:“我过不好日子,你们以为你们就能了!?” “先生请喝茶!”停云赶紧奉了茶过来给他熄火。 梁擎目光一转,直接命他:“你换了衣裳,马上去肃侯府,就说是替我去讨茶叶的。然后把咱们刚听说的消息都跟公主说一声。” 停云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伤的是公主的人,她肯定已经知道了呀……” “废话!我还不知道她知道了?!不是让你去跟她说一声,我们也刚知道,而且,推测不是那群夯货出的手,而是有人模仿!那群人的存在,看来已经不是秘密了!” 梁擎眼中杀气闪过,立即走到桌边坐下,蘸墨挥毫,文不加点,一张纸写完,交给吴钩:“立即送去曲池边那个算命摊子,交给王瞎子。” 再笔走龙蛇写好一张纸,封起来,交给停云:“跟公主说:这事儿,我一定查个清楚明白,不然,别说她,我都不安心。” 有信有话是正事儿。 停云松了口气,忙回房去换出门的衣服。 等他换好了去了马厩拉了马,刚到角门要出去时,却见梁擎背着手等在那里。 停云忙上前问:“先生还有什么话嘱咐?” “哦。这个给她带去。”梁擎拿了个小布袋给他。 停云:“这是?” “前儿红袖在西市上买的一瓶玫瑰花蜜,听说很甜。你带去讨她个好,省得她乱发脾气迁怒你。”梁擎一脸体贴。 停云十分感动,小心地把袋子揣进怀里。 梁擎笑得像是刚刚尝过了那蜜一样。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敢情是冲我来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韩易进府禀报。 微飏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不是早就猜着会有人对汤轶下手么?怎么还会气成这样? 韩易心里犯了嘀咕,小心地瞥了翠微一眼。 “西夏使团已经走了。之前公主觉得汤指挥说不定会被人针对,是因为汤指挥使的身份,说不定西夏会悄悄动手。” 翠微轻声解释,“可是西夏使团已经走了。汤指挥却在这个时候出事,这只能说明,外敌暂息,内讧又起。” “自从陛下登基,一共才额外开过两次恩科。上一次就是他们陷害先文惠太子致死的那回,这回,刚定下主考,他们就想把锦衣卫的指挥使杀了!” 微飏冷笑一声,拳头上青筋暴起,“韩叔明天一早跟我进宫!我倒要看看,这次恩科,还有多少幺蛾子能飞出来!” 进宫?! 韩易不自在地动了动右肩膀。 他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呢。 公主殿下也不知道体恤体恤他! 正说着话,石蜜一溜烟儿跑进来:“停云来了。说是给公主送信儿。” 微飏只觉得自己的躯体已经完全不听话了。 尤其是脸上,腾地一下子火烧一样! “叫进来吧。”翠微瞥了她一眼,示意韩易:“韩叔就请回去吧。公主晨起入宫,请您卯时前到府门口等。” 韩易低头退下。 停云进来,先战战兢兢地把该说的话说了,再呈上信,最后猛地想起,忙从怀里把布袋摸出来,双手捧过去:“这是一点子小玩意儿,请公主尝个新鲜罢。” 微飏:“……” 翠微忙含笑接过去:“停云小哥这样有心!” “不是,不是我!是梁先生……啊不,是红袖姐姐……”停云结结巴巴,颠七倒八。 微飏却一听就懂了,哼了一声,伸脚朝着虚空踢了踢:“你家梁先生,打劫了红袖刚从西市淘换回来的新鲜玩意儿,让你拿来给我消气,是不是?” 停云怂成一团,嗫嚅半天说不出话。 “又不关你的事,你怕什么?”石蜜歪着头,伸了胳膊肘,轻轻撞一撞停云。 停云摸摸头,苦着脸:“我们那边,除了红袖姐姐和梁先生,上上下下,有一个不怕公主的么?” “除了谁?”微飏扬眉。 停云下意识地往身边的石蜜身后躲:“没,没谁……他们也只是脸上不怕而已,大家心里都怕,没一个不怕的……” “嗯嗯,这话说得对极了!”石蜜立即竖个大拇指给停云,再横挪半步,直接把可怜的孩子挡在了身后。 微飏再哼一声,起身从翠微手里抽走那个布袋,指指停云,吩咐翠微:“你来。”自己则进了里间。 停云长出了一口气,真心真意地对石蜜道谢:“多谢石蜜姐姐援手。” “我比你小。”石蜜撅嘴,伸手比给他看:“小两个月。” 翠微抿着嘴笑,推了石蜜一把:“去包半斤咱们最好的茶叶,你就送停云小哥出去罢。” “好!”石蜜大大方方地拉了停云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今春的茶好,小娘子特意弄了个专门窖存茶!” 两个小娃手拉着手嘻嘻哈哈地跑远。 青粲拉着春辰在旁边瞧着,说私房小话:“一个痴子,一个傻子。没有小娘子和梁先生,还不定活成什么糟心样儿呢!” “别人我不知道,就姐姐你,要是没有小娘子宠着,怕早就让翠微姐姐把你随便找个人卖了算了!”春辰捂着嘴笑弯了腰。 翠微一个眼神横过去,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赶紧跑了。 内室里,微飏嫌弃地把那个小布袋丢在一边,剩下一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玫瑰蜜香顿时飘满了屋子。 好甜。 不知不觉,微飏的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娘子,该吃饭了。”翠微带着一丝欣慰笑容,温言软语。 微飏的双眼黏在那瓶子上,点点头:“嗯。” 举起瓶子,迎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看去,里头醇厚的蜜汁缓缓改了倾斜方向,就像是—— 就像是梁擎那慢慢吞吞的架势。 微飏被自己的联想逗得一笑。然后把瓶子递给翠微:“让你冷泡的茶呢?泡好了,把这蜜兑进去。四斤冷茶水兑这一瓶蜜。下晌给我一杯尝尝。好喝的话,明儿我带了宫里去给陛下解暑。” 呃? 竟然不是自己留着,也不是给梁先生送回去? 翠微有些错愕,但还是笑着答应,接过了瓶子。 所以,到了第二天,被汤轶被刺一事气得嘴上起了泡的端方帝便喝到了新鲜的冰镇蜂蜜乌龙茶。 端方帝一边喝饮料,一边叫了班信来责备:“他好歹也是朕亲口简拔的锦衣卫指挥使,你也不给他配些功夫高强的护卫,还让他一个人跑出去查案!” “……锦衣卫都在他手里,他想带谁不想带谁,我哪儿管得了啊?”班信哭笑不得,“何况禁卫里拔尖儿的已经都挑了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微飏抿嘴笑着坐在端方帝身后给他捶肩,探出脸来打岔:“谁说禁卫最拔尖儿的都在你们锦衣卫?分明是在陛下这里,千山手下的,那才是最厉害的人才!” “哎你提醒我了。不然从千山手下拨几个人去……”端方帝的思路顿时被拽走。 可惜,还不等他思维发散完毕,就被微飏一巴掌拍了回去:“您想什么呢?谁有您重要?这天下还有哪儿,比您身边更需要护卫的?!您果然这么着了,就不怕明儿御史台把汤轶骂死!” 端方帝呵呵地仰天大笑:“好好好!我最重要!” 微飏笑一笑,且问班信:“查到是什么人了么?” “郭怀卿听说了案子,自己跑来看了看,又问了半天,最后却说,是真要杀了汤轶不假,但怎么听怎么像是要把公主也拖进来的意思。” 班信仔细研究着微飏的表情,“他说就前几天,你的一个护卫刚跟人动手,险些被杀?对方却死了?” 你的护卫跟人动手,对方死了。 汤轶被刺,你的护卫出现,对方跑了。 微飏轻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嘴角似笑非笑地翘了起来:“若不是听了姐夫这几句话的顺序,我还以为我只是个帮忙的,可现在看来,这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啊!” 端方帝和班信的脸色同时一变。 “看来这事儿啊,我得自己来了。真让您二位出面,只怕接下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微飏笑着把下巴放在了端方帝的肩膀上,看着班信,笑着挤挤眼: “有人想把恩科搅合了。咱们怎么能如了他的意?” 第二百二十章 瞎了心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又说远了。问你们以后汤轶的安全怎么办呢?他这个差事,太多人想杀他了!”端方帝再度把话题拽回来。 班信无奈地挠着脑门:“只能指望他自己小心些,以后别再孤身出去查案了。” 他这个手下,他极喜欢。出了这种事,说实话,多一半还是要怪汤轶自己没有绝顶的武功、却又喜欢神出鬼没地孤身乱闯。 这次要不是微飏手下的人实在是了不起的追踪高手,只怕也未必能及时出现救了他那条小命。 端方帝白了他一眼,看微飏:“你说呢?” “我手下那几个其实早就说了让他们过去跟着汤轶的……”微飏踌躇,不然就下个死命令,让韩易和张幺他们都赶紧过去得了。 班信又摆手:“你自己刚才也说,对方虽说没想放过汤轶,可目标里,必定有你一个。你身边还是多几个人吧,我们也放心些。” 端方帝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对。” 想一想,一拍大腿:“把嘉定侯叫来!” 指指班信,笑道:“你去要人,他可真未必会给你最好的。但是我要就不一样了。” 甄三九看着端方帝高兴的样子,忙真的去把嘉定侯叫了来。 “此事容易。”嘉定侯满口答应,“等汤指挥伤好了,来寻我。京畿附近二十万禁军,随他挑。” 看着端方帝眉开眼笑的样子,微飏和班信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二十万禁军,汤轶看得出来谁好谁不好吗?! 就这么一句空话,居然已经能把老头儿哄高兴了! 唉,老爷子真的是,上岁数了。 结伴从宫里出来,微飏似笑非笑地敲打嘉定侯:“况伯伯好辞藻!先前咱们住了那么多年邻居,我只听爹爹说过,您是唯一一个能说服我祖父的人。 “我那时还不信。真是当时年幼,心思单纯,根本就听不出来况伯伯言语之妙。 “如今况伯伯又在朝中历练多年,说话越发直击人心了。看看陛下被我和班侯劝了这许久,半字不信,您就一句话,就哄得陛下这样开心。” 嘉定侯拈着须呵呵地笑,不无得意。 班信在旁边看着他的样子,憋着笑不作声:公主正在挖坑,况侯已经跳入,接着端看长安公主如何填土拍实罢了。 “只是这世上多的是口惠而实不至。又有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微飏笑吟吟轻声细语: “听说前年那一批,汤轶的同年,如今在各部都开始慢慢接触实务。御史台不是刚撤了不少人么?前儿我听了一耳朵,已经提了三个凤至三年的进士去了。 “况侯您说,他们要是知道锦衣卫从禁军精英里挑出来的人,竟然还敌不过几个江湖上的刺客杀熟,还害得他们当中提拔最快的一个同年伤重垂危,他们得多恐惧、多生气?” 嘉定侯的脸色渐渐变了。 “这人哪,什么时候最不可预料?不是顺境,不是逆境,而是恐惧愤怒时。毕竟事关生死,谁不想预先做点儿什么保护自己呢?” 微飏笑着,慢慢地摇着手里才从端方帝寝宫顺出来的冰丝纨扇。 ——也就是说,这一次汤轶出事,如果御史台愿意的话,给嘉定侯这管带禁军的人,扣上一顶阳奉阴违、陷害同僚的罪名,也未尝不可。 至少可以骂他不识大体、不顾大局,藏私过甚以至于锦衣卫武力值不足,指挥使因而险些丧命,云云。 终于反应过来的嘉定侯一声苦笑,举手擦汗:“其实啊,汤指挥那边需要的,还真不是禁军的人才。我们这边的好手,都是跨马上阵,长枪大刀,强弓弩箭,跟他需要的贴身护卫不是一回事。” 嗯,这话终于对了。 微飏笑着点头。 “不过,我那里倒也还有这样的人。还是那话,等汤指挥好了吧。到时候,到我家里去,我的护卫,都紧着他挑。”嘉定侯一边说一边肉疼。 班信满面堆笑,拱手称谢:“那我就先在这儿多谢嘉定侯啦!” “哎呀呀,这大热的天哪!我才弄了些蜂蜜冰茶给陛下试了试,陛下很爱喝,说解暑极好。明儿我再多做些,给姐夫送些去,也给况伯伯送些去。” 微飏仍旧笑吟吟的,扶着石磐的手上了翠辇,扬长而去。 嘉定侯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半晌,摇头叹息失笑。 “况侯?”班信看着他的表情,也笑,“是不是发现,当年那个精怪可爱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倒也不全是。”嘉定侯看看左右没人,低声笑道,“不怕班侯笑话—— “我和微家住邻居,又是姻亲,又是世交。阿芥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我喜欢,我们家孩子娘也喜欢。 “就前年过年时,我和二郎一起去玄都观看望老公爷,哦,高山真人。那时候说起来,我家小犬尚未订亲,阿芥又已经长大,两家这么熟,不如就……” 说着,两只手往一起比了比。 班信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二郎当时说,阿芥的亲事,怕是要陛下点头。我就留了心,谁知过完年刚开印,便有人真的去陛下跟前提及阿芥终身,被陛下当面否决!我就暂时歇了那个心。” 嘉定侯苦笑着摇头,“我以为,阿芥这孩子只是被陛下娇惯了,往后但凡能有个斯文柔和点儿的夫君,陛下也就放人了。所以还让孩子娘暂时不要给小犬说亲……” 班信捋着胡子呵呵地笑起来:“怎么样?今儿可彻底不想了罢?” “不想啦不想啦!”嘉定侯连连摆手,“其实她封了公主,我就已经打去妄想。加上前几天跟西夏使团唇枪舌剑信手拈来,那哪里是我家那傻儿子配得上的人? “今儿再看看,敲打起我来,毫无怯色。甚至到了最后,还能拿那么一句话,软软和和把我就顶到了墙角!” 双手一拍,摊开看着班侯,懊恼道:“你说说,她平日里得多不争不抢不出头,我才能把她回乡祭祖那次,其实是引蛇出洞,顺势便把整个兵部都掀翻的事儿,我竟然给全忘了!?” 班信笑着看他:“说的是啊!她那些事,可都是当着令郎做的,您竟然还不当回事,也是奇了,啊?!” 嘉定侯掩面:“我也是,瞎了心呐!” 第二百二十一章 见微知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当今天子新设立的锦衣卫,最高官长指挥使,且是天子当着满朝大臣亲口任命的,凤至二年探花郎汤轶,竟然被当街刺杀,并险些丧命。 这件事,在端方帝的震怒、班信的密查和微飏的密切关注下,成了京城第一大案。 郭怀卿的压力再度来临。 微飏却不肯让他接手,命翠微上门提醒:“案涉朝廷重臣,不该京兆府管,该刑部管。” “为什么?刑部目下是端王岳父在管。不是刚跟微小郎君闹过一场没多久?他知道公主关切,哪里会尽力去查? “何况现场还有公主的属下,万一反扣了罪名给公主,怎么办?!”郭怀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微飏吃闷亏。 翠微笑着起身,先给郭怀卿深深屈膝行个全礼,认真道谢:“郭府尹替公主爱惜名声,小婢敬谢!” “不用不用!没有公主牵线,我儿丧母长女,哪里能结到礼部侍郎那样好的亲家?我郭某无以为报,但尽全力,必要让公主凡事都有个公道罢了。”郭怀卿忙起身避开。 翠微笑笑,解释道:“此事原委,公主原也只以为是有人看着汤指挥不顺眼。可是跟陛下和班侯谈论下来,却觉得此事只怕并不是冲汤指挥,而是冲着公主,或者冲着此次恩科,甚至可能是冲着桓王和陛下来的。” 郭怀卿的脸色瞬间大变。 “公主的意思,对方这才是第一次出手。倘若咱们把自己人都推到前面,现在便都裹进去,等恩科将开,再有事情发生,却要交给谁呐?”翠微弯一弯嘴角。 郭怀卿理所当然脱口而出:“大理寺还有我妹夫……” 话尾一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翠微:“姑娘的意思是说,这样一来,说不准会滚雪球一样,把咱们所有的人,都,都滚进去!?” “对。”翠微含笑点头,“公主说,只要接招,就势必步步受制于人。这种裹挟,最后会变成无可奈何。 “所以,我们要把赛马的赛道,从直行,变成他们谁都没想到的九曲十八弯。只要最后的胜利是咱们的,过程怎样,不重要。” 郭怀卿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咚地一声跌坐回了椅子。 翠微看着他,忍不住歪头,满面笑意:“郭大人想想吧。公主的话,小婢虽然也似懂非懂,但却明白,无论手里的牌面有多好,也没个一开头就翻给人家看的道理。” “是,是,翠微姑娘说的是。”郭怀卿冷汗涔涔地思考着,丝毫没注意自己竟然一口喊出了翠微的闺名。 翠微耳尖微红,彬彬有礼后退半步:“如此,小婢告退。” “好。姑娘慢走。我送姑娘。”郭怀卿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那番话里,机械地站起身来,就像在送一个衙门的同僚一般,往外迈步。 见他真的亲自要送,翠微又好气又好笑,也知道他这是犯了案痴,心里叹口气:罢了,由他吧。 等翠微坐上马车,郭怀卿顺脚走到前头,看看马,再看看赶车的尹叔,一本正经地郑重点头叮嘱: “姑娘家一个人出门办差,唯有老丈一人相随,可真安全么?不然本官派两个家丁送你二人回去吧?” “?!?!”尹叔一脸懵。 翠微这回真忍不住了,唰地一下挑起车帘,没好气:“郭大人,这是家父。我们父女身上都有功夫,您家普通的家丁,未必在我手下能走得过十招。就更不要说家父了。” “哦。”郭怀卿看了看尹叔,再看看翠微,继续一本正经地点头,“还真,挺像的。” 后退一步,冲着尹叔点点头,转身进门。 翠微翻了个白眼,摔下车帘,闷声闷气地催促父亲:“阿爹,快走吧!这个呆子今天被公主的话砸懵了,说话根本就不过脑子。” 尹叔哦哦好好地答应一声,甩开鞭子,催马离开郭府角门,拐个弯奔大街。 拐弯的时候,尹叔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暗气沉沉的宅子。 郭府尹刚才转身回府,看似仍在神游天际,可他分明看到了一根已经红进领口的脖子,还听到了门后那险些绊了一跤的脚步声。 这可…… 尹叔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早就听说了虞小四对他家翠微的心思。 翠微并没有说不行,他也觉得,门当户对。 不然,早些求了公主的恩典,把两个孩子的事儿办了? 尹叔一路胡思乱想回了肃侯府。 “阿爹,青粲昨天又砸了小娘子一个定窑的酒壶。您跟阿娘说一声,我放青粲两天假,您让阿娘在家饿她两天。” 翠微下车时,轻声叮嘱父亲,“便皇宫,也经不住她这么个砸法。您让阿娘跟她说,再这么下去,我就真要去侯夫人的陪嫁庄子上,找个庄稼汉把她嫁了了事。” 尹叔吓了一跳:“她常惹祸么?” “可不是。也就是小娘子惯着她。前儿我还听见院子里的人说,也就是遇着小娘子这大富大贵的,还这么宠她。不然的话,早不知道被收拾成什么样了。” 翠微低声对父亲叹气:“她算个什么?她又有哪里能帮上小娘子?如今小娘子连出门都不大带她。不是她功夫不好,实在是她出门只会惹祸。” “我明白了。小娘子这是看着你我的面子,所以对你妹妹多有容忍。可若是日后我老了做不动了,你再嫁到外头做管事媳妇,你妹妹在内宅,怕是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尹叔苦笑,“与其等到那一天闹个没脸,还不如现在便让她嫁掉算了。” 翠微也十分沮丧:“都怪我,忙忙乱乱的,连自己的妹子也教不好。” 尹叔点点头:“你进去吧。”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心里踌躇不定的尹叔,决定去拜访一下张幺。 蕉叶堂里,微飏听了翠微的回话,忍不住笑:“我看,郭怀卿倒未必是被我吓着了。多一半,是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去,把他震着了。” “那倒还真的有可能。”翠微撇嘴,“在咱们郭大人眼睛里,女人又有几个是真有脑子的?想想当初郭小娘子过的那几年苦日子,就知道了。” 微飏哈哈地笑:“见微知著,非我翠微而不能也!”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春天已经过去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案子交到刑部徐某手里,三天后便忽然变得顺利起来,查到了一个刺客杀手。 只是这个杀手如今已经是一具尸首。 “仵作验了尸体,说是毒死的。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快毒。徐侍郎说,大概是背后的主使杀人灭口。”翠微冷哼一声,“要让我来猜,这姓徐的大概到现在还没打消念头要把这口锅扣在小娘子头上呢!” 微飏却眯了眼静:“他只找到了一个凶手,没有其他的人证物证之类的东西?” “是啊。”翠微奇怪地看着微飏。 微飏笑一笑:“你还记不记得老韩的话?” 翠微努力回忆:“韩叔说,听见汤指挥呼救,他们才找了去,却只见到一个人,显然是个高手。正把汤指挥逼到了角落,一刀往汤指挥心口刺过去。” “可是最后,却从汤轶的侧腹划了过去,虽然留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却也因此留了汤轶一条性命。”微飏接口道。 翠微似有所悟:“小娘子是说,如果这杀手当时没有人接应,便是有人使了什么法子,才令他失了手。否则汤指挥必死无疑?”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是那杀手的对头,势必会一刀杀了他。那杀手却死于中毒,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痕迹被找到。这只能说明,刑部找到的,是对方特意留给他的尸体。” 微飏笑眯眯地看着翠微。 翠微愣愣地思索,口中喃喃:“可若是两下里并没有任何关系,对方又何苦在刑部接手案件才三天的时候,就把这具尸首放出来?这难道不是索性让人找不到才最好么……” “我们翠微真的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子!”微飏歪着头看她,赞叹不已。 顿一顿,忽然扯开话题,笑着问,“其实,汤轶的身份,你一清二楚。他的身世,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得光。 “而且这个差事,他只怕是会满手鲜血,身边人若是无法理解、甚至跟不上他的步伐,都会变成拖累。 “你却不一样。你是我的人,放籍、改出身、甚至给你赐品级,都不是什么大事。以你的智慧,配他也是够的……” 翠微一开始还面带羞怯地听着,听到后来,脸上青红交加,咬着嘴唇低下头:“我不。” “是觉得身份差异太大,还是不喜欢这个人?”微飏直言不讳地追问。 翠微低着头:“不喜欢。” “那就算了。”微飏立即放弃,呵呵笑着,叹口气,“我就是觉得……” “您什么都别觉得,我就是不喜欢这个人。”翠微始终低着头。 “行,行。都行。”微飏赶忙安慰她,“只要你不喜欢,天王老子咱也不搭理。” 翠微紧绷的肩膀这才落了下来。 “不过,你年纪够了,我也听说过已经有人惦记你许多年了。所以,如果你有了意中人,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不然,万一有人跟我求亲,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一犹豫,人家说不定就以为有可能,没准就会去纠缠你家人……” 微飏试探地看着翠微。 毕竟,千山说过,虞小四对翠微,十分有那个意思。 她得先弄明白,翠微对虞小四,是个什么意思。 可是紧接着,她就看到翠微胀红了脸,犹豫了半天,才摇了摇头:“小娘子出嫁之前,我都不会考虑嫁人。” “你是想跟着我去那家子,然后,嫁在他家,跟我做一辈子管事媳妇?”微飏其实并不太理解这个人生目标——毕竟,这不是翠缥,这是翠微,聪明冷静、且天生对权谋心机、错综复杂关系有着天然敏感度的,一身功夫的翠微。 果然,翠微迟疑了一瞬,摇头到了一半,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我想跟着小娘子。” “为什么呢?”微飏只能看出来翠微心里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但那话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 翠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什么都想看到。” 微飏:“呃?!” “这些事,还、还有宫里的那些事,都太有意思了!奴婢每次看到听说到,都觉得,想再多知道一点!” 翠微带着一点羞涩,以及掩饰不住的热情,笑意盎然,“小婢何其幸运,才能参与其中! “若是竟因为所谓的嫁人生子、岁月静好,拒绝了这份幸运,那小婢……肯定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傻子!” 好吧。 这就是一缕熊熊燃烧的八卦争斗之魂! 微飏看着她,失笑出声:“那你还看不上汤轶。他手里可握着全天下最多的……故事呢!” “他满腔仇恨和算计,这种人,我暖不透。”翠微一针见血,“我便再不介意身边人是谁,也不能是这样的人。” 不错啊! 看人和自我认知,都极度清晰。 微飏笑着点头,让她下去:“好。都由你。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小婢绝不后悔!”翠微坦然地直视微飏的眼睛。 微飏笑着挥挥手。 翠微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微飏隔着窗户,歪着头看她,越看越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小娘子,你在看什么?”石蜜好奇地问。 微飏转头看她:“嗯,看你翠微姐姐真漂亮。有事吗?” “哦,隔壁高夫人来了。正跟咱们娘子闲谈,娘子让人来问小娘子,想不想去见见高夫人?” “若是有事让我过去,我就过去。要是纯寒暄应酬,大热天的,我懒得走这一趟。 “有什么事,让母亲不用考虑我是否为难,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微飏懒洋洋地倒了下去,趴在碧玉簟上准备打个盹儿。 石蜜哦了一声,去传了话,然后回来说了一声:“好似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抱怨儿女的婚事。” “嗐!哪个当娘的不抱怨这些?我娘必定也跟她抱怨我哥哥呢!”微飏翻个身,放心地睡了。 石蜜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谁说的?! 分明高夫人是来试探小娘子你的亲事到底有没有可能落在嘉定侯府罢了! 可惜。 自家小娘子肯定是不肯的。 夫人那么了解小娘子,必定也不会答应罢了。 不过…… 石蜜站在旁边有些恍惚。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的亲事被提上日程了? 春天不是都已经过去了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是徐云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汤轶被刺的案子,起得迅猛,结得利落。 只是徐某却因此被端方帝阴阳怪气地给了个告诫:“徐侍郎不仅是侍郎,还是朕的亲家。亲家替朕管天下刑案,可不好都办成不了了之的无头案呐!” 过了没几天,徐某便中了暑,然后“引发旧疾、缠绵病榻”。 端方帝理都没理他,直接擢了刑部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刑部郎中杜某,做了右侍郎。 原本刑部从来都是一尚书一侍郎,辖有四部,各置郎中、员外郎、主事等。 徐某虽然由祺王举荐进了刑部,却始终没有被授予尚书之职,只是以侍郎之位代掌尚书印。 如今端方帝直接提拔了一位右侍郎,意思就是:刑部依旧以徐某为尊,他是左侍郎——面子还是给足了端王的。但你不是称病吗?年近六十、称病、且不上致仕奏章,俗称占着那啥不那啥。 那就不要怪端方帝直接提了一个人上来搁在你卧榻之侧,给他权力让他做事,直至最后把你个所谓的左侍郎架空。 所以,过了半个月,这位能力极强的杜侍郎已经完全能够一个人搞定刑部的时候,徐某从床上爬了起来,表示自己病愈,复工。 端王见状,便让祺王继续去端方帝面前撺掇:“既然都有了个侍郎了,那是不是我外祖父可以提尚书了?” 端方帝紧紧地盯着祺王,问:“这话是你要问的,还是你父亲让你来问的?” 祺王结结巴巴:“是,是是我,我自己,我就瞎想的……” “哼!”端方帝袖子一甩,不理他。 祺王灰头土脸地走了。 端王讪讪地也闭紧了嘴。 京城终于平静了下来,整个儿都陷入了等待的情绪中。 夫人小娘子们,自然是等着玉莹郡主和亲西夏的巨大场面。 而郎君小郎们,则是翘首期待着秋闱的到来。 时间进入八月,汤轶的伤终于好转到能够爬起来亲自去嘉定侯府道谢,顺便把嘉定侯许给他的可以随便挑的护卫,挑拣一下子。 “这些其实平常我用的不多。这几个是我们家的家生奴,身手都是从家祖那一代就训练出来的,极为精巧纯熟,很是懂得护卫之事。 “至于这几个,都是才来我家不到十年的。有人牙子送来的,也有当初我路遇救了,所以索性卖身投靠的。 “人都很适用。你挑几个也都可以。”嘉定侯安慰看起来还有些气促虚弱的汤轶,“你的位置要紧,不仅得小心外敌,京城只怕得罪的人也多。所以,你只要顾着什么样的人能保护得好你,就行。” “况侯美意,我若不挑,倒不好。”汤轶含笑挑了两个非家生的,道,“这二位只怕是父子。不如就一起跟了我去吧?也省得其他人骨肉分离。” 嘉定侯不由得抚掌大笑:“好眼光!那他父子现在的名字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自己去起。这是身契,归你了!” 汤轶摇摇头,且问那父子:“你们是想当我的私卫,还是进锦衣卫,当差吃官家饭?” 父子二人犹豫片刻,对视。 “好,我明白了。”汤轶不用他二人答话,笑一笑,对嘉定侯道,“那我就借况侯的手,这身契,送了他父子罢。” 接着又从自己怀里摸了另一张纸出来,也递给那父子:“这是一个小房子。偏远得很,也破旧。但好歹是一个窝。你们在侯府这么久了,自己想必也有积蓄。自己布置罢。” 父子两个手里捧着新旧主人给的两张纸,激动得泪水横流。 汤轶笑着起身告辞,又再三感谢嘉定侯相助之情。 “年轻人日后不可限量。老夫也是奉了圣旨,算不得帮忙。你只用心国事、尽忠陛下,也就够了。”嘉定侯笑着让家人送他出去。 那父子擦了泪,给嘉定侯磕了头,也就跟着汤轶出门。 所以,就这么一个小破房子,就买走了两颗心、两条命。 嘉定侯看着汤轶的背影,心中暗自赞叹不已:要说微家小阿芥这眼光,真是没治了! 这边汤轶出了书房院子,微微笑着慢慢往前走。 还没拐到出府的大路上,就见迎面兴兴头头跑来一个小娘子。 “这是府上的二小娘子。”那父子忙悄声提醒汤轶。 汤轶不由得一怔。 况家二小娘子? 那不就是——在他还是徐云客的时候,跟着微诤一起,护送着去逛玄都观的,那个小娘子?! 他倒忘了还有这么一位……有可能认得他的人…… 汤轶垂眸看向地面,往侧面跨了一步,做出一副正常的外男见到闺阁女子的守礼模样。 已经十六岁的况雨霏正被高夫人逼着去参加一个什么鬼花会,大概率又是要把她拉出去给很多认识不认识的诰命夫人们展览一圈儿,看看谁家合适,好赶紧把她嫁掉。 满腔烦躁的况雨霏不想这样被挑拣。 尤其是在姐姐况之华都还没嫁人的情况下。 凭什么阿娘拗不过姐姐,就来逼迫我?! 况雨霏打算先找阿爹讲个理,万一讲不过,就去找阿芥帮忙,大不了,就进宫去皇帝陛下跟前哭着求一求:她还不想嫁人呢! “二小娘子安好。”路边有三个人冲她行礼。 两个是自家的护卫,另一个面貌有些陌生,但感觉上,却似是在哪里见过—— “咦?你不是徐生?!微家二哥哥的那个同窗?我听阿芥说你那时候受了京兆府的诘难,又被永兴伯夫人连累,所以离开了京城……怎么,你又回来了?” 况雨霏只回忆了两息便记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凑过去问:“你来找我爹爹说话吗?怎么微家二哥哥没跟着你来?我看你脸色不好,是病了吗?” 她竟然认出了自己? 汤轶低着头,心头狂震。 “况二小娘子怕是认错人了。小人姓汤名轶,字钩沉。乃是陛下钦命的锦衣卫指挥使。您说的徐生云云,大概只是面貌与我相似罢了。” “啊?我认错人了?不可能吧?我从来没认错过人……”况雨霏说着说着,忽然愣愣地噎住。 因为汤轶开始咳嗽。 一边咳,一边伸手掩住了胸口。 紧接着,胸口和侧腹,都隐隐约约透了血红色出来。 “指挥,您的伤口怕是迸开了。小人们扶您回去换药罢?”父子护卫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况雨霏让开了路,呆呆地看着汤轶的背影。 这个人,就是徐云客啊! 就是那个,知道很多花怎么吃、说云南很美,而且,被锦王眼睛一亮便强拉了去要他送出门的,那个年轻书生…… 他怎么阴郁寒冷成了这个样子? 况雨霏低下头,撅了撅嘴。 居然敢说我认错人!? 我去问爹爹! 第二百二十四章 磨刀霍霍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可是嘉定侯听了女儿的话,却比女儿还惊讶:“徐云客?那他岂不是……” 和微家很熟悉。 微诤甚至算得上是他在国子监最好的朋友——一起打过架、挨过骂的那种。 而且,在京兆府有案底、在班侯处有卷宗、在陛下跟前也挂过号,这样一个人有着隐藏身份的人竟然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 所以,是陛下默许的。 “你今天是他回京后第一次见他罢?”嘉定侯问女儿。 况雨霏肯定地点头:“不然我早就来问爹爹了。” “此事以后不要再提。”嘉定侯一句话给了结论。 况雨霏愣住:“啊?” “此事,以后,不许再提。”嘉定侯看着女儿,不说理由,再度重复结论。 况雨霏嘟了嘟嘴,哦了一声。 从书房出来,况雨霏有些茫然。 她刚才要去找爹爹是去干嘛来着? 忘了…… 等回到自己的闺房,她才想起来,母亲说的那个花会…… 况雨霏大叫一声,倒在床上,鸵鸟一样把头塞进了枕头被子里! 小蓝还是跟五年前差不多瘦小,看着况雨霏的样子,就知道她至少没从侯爷那里得到“不去”的许可: “小娘子,您不是说,要是侯爷不站在您这边,您就去找隔壁长安公主吗?” 对呀! 可以去找阿芥! 不仅说这个事儿,还能问问那个事儿! 况雨霏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去隔壁!” “这会儿估计不行。听说因为陛下年纪大了,越来越离不开公主。所以公主现在每天都得到了未时以后才会回来。” 小蓝指指外头的太阳:“这还不到午饭呢,公主还没回来。” 重新悻悻倒回去。 就这么着,况雨霏连午饭都没好好吃。直到申时初刻,听说微飏回来,她才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冲去肃侯府。 两个小姐妹早就相交莫逆,两府的人也都乐见她们往来。 尤其是林氏,听说况雨霏来了,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们阿芥最正常的一个朋友来了!快快快,看看厨下有什么新鲜东西,都端过去一份。吃不完就让霏姐儿带回去吃!” 所以微飏还在洗澡,就见况雨霏冲了进来。 “阿芥!” “我在洗澡!” “都是女的怕什么?” 况雨霏直接进了她的浴房,就在大木桶旁边一蹲,双手托腮,高高地撅起了嘴:“我娘逼我去相亲。” “是吗?”微飏哗啦一下从木桶一侧翻到况雨霏一侧,趴在捅沿上,好奇地问:“那边是谁?你见过吗?为什么不想去?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 “不要!”况雨霏气哼哼的,“爱是谁是谁!我现在就是不想成亲!凭什么姐姐可以不成亲,我就非得成亲?” 微飏心里一跳:“你这个话跟况侯和高夫人说过吗?” “今天上午本来想跟爹爹讲一下这个道理,结果给忘了。”况雨霏垂头丧气。 微飏咯咯地笑了出来:“那幸亏你没说。不然你姐姐可就被你害惨了。你先去外头凉快着,我让她们给你弄冰蜜茶喝。” “我不想相亲……”况雨霏小声嘟囔。 微飏笑着哄她:“好,好,不去。我帮你想办法。先出去坐着去。” 况雨霏出去了。 所以,高夫人为什么会放过了况之华呢? 这种大麦不收收小麦的行为,肯定是有人明明白白地给况雨霏提亲了——大概就是高夫人给女儿安排的那个相亲对象吧? 微飏一边琢磨一边快速地梳洗好。 等她换了清爽裙子出来,只见况雨霏正趴在炕几上,呆呆地透过窗户看向外头的半空。 微飏的脚步一顿。 跟着忙忙整理她裙子上腰带的春辰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况雨霏的样子,不由得好奇歪头,回头看着微飏,悄声问:“她怎么啦?” 微飏竖指于唇:“嘘!” 春辰吐吐舌头,上下看看微飏衣衫没问题了,轻手轻脚地去浴房收拾东西了。 微飏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况雨霏对面,没有作声。 况雨霏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地从炕几上直起了身子:“我要在你这里混完了晚饭再走。” “好啊!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我让她们预备。”微飏一口答应,甚至给出了更多选择,“或者你憋闷得慌,要借我的名义出去玩,都行。咱们去酒楼吃饭,然后找地方看歌舞,我拿着令牌,不怕关坊门。” 况雨霏听着,欢快地笑了一声,然后微微叹息着,伸手揉了揉微飏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散下来的长发:“阿芥,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霏霏,如果你特别不想做什么,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别担心。”微飏温柔地安慰她。 况雨霏的眼里一瞬间便蒙住了一层雾:“嗯。” “哦,蜜茶!”微飏拍手,忙冲着外头问,“蜜茶呢!?今儿是什么味儿的?” 自从头一次用梁擎送来的玫瑰花蜜混着冷泡乌龙茶做了一次冰镇的饮品之后,这东西忽然一下子便流行开来,并迅速便有了个简略的名字:蜜茶。 春辰笑盈盈地端了两杯茶和四个碟子的果干进来:“今儿是茉莉花茶。茉莉花蜜配的茉莉花茶,又香又甜。” 小姐妹两个喝茶闲聊。 况雨霏这才问微飏:“我今儿在家里碰上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来挑贴身护卫了。” 微飏一愣:“汤轶好了吗?” “你少给我装!你跟我说,他是不是就是徐云客?”况雨霏手里盖碗的盖子直接点在微飏的鼻子上,“我当面问他,他不承认,还扯迸了伤口,给我来个急遁。 “我还去问爹爹,结果爹爹不仅不告诉我,还让我再也不要提及此事。” 看着她的悻悻模样,微飏呵呵地笑:“我知道你记性好,见过一次的人就再也忘不了。可是这么个人,跟你的生活离着十万八千里,你问他干嘛?” “我问问怎么了?”况雨霏瞪圆了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看着微飏,“那会儿咱们见他的时候,多温软的一个书生啊! “可今天我看见他,我都能看到他心里头有把刀正在霍霍地磨!” 第二百二十五章 霏霏废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被况雨霏的形容词逗得忍不住笑。 况雨霏瞪她。 微飏不知道该怎么遮掩,想了想,低声道:“那你可不能再跟一个人说去!他这个身世,让人知道了,万劫不复。” 况雨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双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一定不说。 于是,就着下午茶,微飏轻轻悄悄地把徐云客汤轶的身世都告诉了况雨霏:“……听说,在济南的时候,日子过得又刻板又艰苦。还要维持那个假身份。” “你是说,他原来是一个部落首领的儿子。那岂不是意味着,如果他没有遭遇那场变故,他才是现在阳瓜州的刺史?”况雨霏皱紧了眉头,“这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微飏失笑:“这世上的公平事儿本来就不多。” “所以,这个所谓的什么锦衣卫指挥使,根本就不是陛下的恩赐,也不是班侯慧眼识英,这根本就是朝廷欠他的!”况雨霏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微飏连忙把她摁下来:“小点儿声!阳瓜州那边什么证据都没了,查都没法查!回头万一再被人倒打一耙说他冒认官亲,你当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怎么办?”况雨霏身上一股子侠女劲儿冒了出来,“我想去从军。” “疯啦?!”微飏瞪了她一眼,“你当花木兰真实存在呢?” “我就是想,从边军就可以悄悄地去西夏。你不是说那个最后的证人,也就是冒充他父亲的家伙,跑去了西夏么……”况雨霏跪了起来,越过炕几,笑嘻嘻地问微飏,“怎么样?” “不怎么样。”微飏哼哼,“京畿禁军二十多万,都在你爹手里。我就跟你打个赌,你要能跑出去京城百里还没被你爹抓回来,你想干嘛我都帮你。” “呵呵,我大概连城门都还没出去就被绑回来了。”况雨霏非常有自知之明,顺便捂个脸表示自己真心对自家爹爹的控制能力很有信心。 微飏笑倒在旁边。 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况雨霏。 因为况雨霏的笑容一直都很不真实。 从她开始笑,就让微飏觉得不真实。 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微飏从炕几后面绕了过去,挨到况雨霏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到底怎么了呀?”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况雨霏回答得极快。 微飏看着她。 “就是,觉得……笑不出来。”况雨霏也有点儿弄不明白自己,“相亲这件事,我很讨厌。但是在今天之前,也并没有说,死都不想去。可现在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就觉得……死都不想去。” 微飏抱了她的胳膊,脸挨着她的肩膀,悄声问:“你是不是看见汤轶,觉得心疼?” “……”况雨霏走了神。 微飏也不催她,就静静地等着。 “我说不清。”况雨霏低下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你说,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变得这样满身阴郁?” “阴郁?” “嗯,又绝望,又渴望,又心狠,又心慌……”况雨霏说着说着自己也迷茫起来,住了口。 微飏叹口气,爬回去自己那一侧,倒下。 完了。 这要是有了这种情绪,况雨霏就废了。 “霏霏,你去相亲吧。那些男孩子,虽然都不大有精彩的故事,一个个都是傻白甜。但至少好搞。”微飏斜躺在靠枕上,睨她,“连我们翠微都说,汤轶那个人,暖不透的。” 况雨霏啊了一声,眼神恢复清明,顿时又羞又气:“呸!说什么呢你?!” 下床,走了。 又送了第二轮蜜茶进来的春辰莫名其妙地看着况雨霏的背影,小声问微飏:“公主,况小娘子怎么了?她今天好奇怪哦!” “嗐,傻了呗。”微飏决定一丁点儿都不帮况雨霏,就让她去相亲。 结果,到了第二天,高夫人又来了肃侯府。 这回是真的气得浑身发抖,专门来找林氏倒苦水的。 “高夫人在娘子那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捶着胸口说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石蜜说得心有余悸的样子。 微飏心里一惊,忙问:“是为了什么?” “说是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倔,死活都不肯嫁。问缘故,就都不说话。让出门,就都不出门。说要罚,一块儿跪下,怎么罚都随便。”石蜜大惊小怪:“公主,况家是不是中了什么邪祟了?我记得他家小郎君也没定亲呢!” “你给我闭嘴!再说一次这个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微飏细长的手指尖几乎要戳到石蜜的眼珠子里。 然后吩咐:“走,我要去悄悄听听。” 直溜到正院,却见荀阿嬷正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摇扇子。 微飏冲着院子里的使个不要声张的手势,悄悄地提着裙子往正房后窗摸过去。 荀阿嬷遥遥看着,无声地笑。 “……陵儿还好说,即便年纪大些,他好歹是个男子,我仔细给他挑个媳妇,怎么都是能做到的。 “可是华儿已经二十了!如今满京城打听打听,除了皇后娘娘那个满心里只有桓王一个人的邬家小娘子,还有没有二十岁尚且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好,华儿疯了,我不管她。是死是活、是修道是念佛,我就当养了个猫儿狗儿! “怎么突然间,又多了一个霏儿?! “明说了相亲,不去;说去花会玩耍,不去;哪怕说是给人家个面子,也省得我落个出尔反尔的名声,还不去!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们姐妹俩,是不是要逼死我这个当娘的才甘心?!” 高夫人放声大哭,边哭边数落,好不可怜。 微飏回头看了一眼石蜜,主仆两个对着惊恐地吐舌头。 真幸运,林夫人不是这样的母亲。 “唉,不都一样么?阿芥马上就该及笄,别说试探亲事,我就连出门去别家做客,我连人家的小郎君看一眼都不敢看!我这个心里啊,油煎一样!”林氏的声音中,除了无奈,还有一丝明明白白的烦躁。 石蜜轻轻捅捅微飏,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puei!”微飏成功地啐了个气声。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不管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阿芥的亲事不归你管,说起来连肃侯都管不了。你跟我怎么能比?”高夫人略缓过来一些,拿了帕子擦泪,收住哽咽。 林氏叹口气,帮高夫人叫了水净面匀脸,然后再上了蜜茶果子,这才续道:“如今大局未定,我也想开了。她这会儿果然嫁了,只怕过几年还要担心第二道。索性等大事过了,再看不迟。” 微飏撇着嘴摇头赞叹。 她家阿娘不讲理的时候,是真不讲理。可一旦讲起理来,那真是比谁都通透。 “倒也是。反正阿芥还小,也没那么着急。”高夫人敷衍一句。 林氏想了想,试探着问:“昨儿霏霏来了一趟我们家,跟阿芥聊了一会儿才走的。阿芥后来有没有给您送什么信儿?” “没有啊!”高夫人茫然,“昨儿晚上挺正常的啊。我是今天午后跟霏霏说这件事,她才忽然硬气起来了……嗯?!” “高姐姐,我有一句话,您不见外,我才敢说。”林氏犹豫了一下,这话说出来,但凡稍微多心一点点的人,只怕都会翻脸。 高夫人却是病急乱投医,一把拉住她的手:“咱们俩这些年是怎么相互扶持着过来的?论贴心,便是我娘家,也没有你贴心。你快说,我保证不胡思乱想。” 林氏靠了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会不会是,两个孩子心里,都有了……只是怕你们不答应?” 高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捂住了嘴。 “高姐姐,这就是我瞎想,你可千万别回去吓唬孩子……”林氏看着她的表情,顿时后了悔。 “不不不!”高夫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自己细细地回思起来。 林氏不敢说话,等着她自己想。 后窗外头,石蜜冲着微飏伸了伸大拇指:夫人威武! 微飏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 就这个趋势,这二位当娘的,说不定就抽丝剥茧把况家姐妹俩的心事猜个**不离十。到时候一旦对症下药,只怕——棒打鸳鸯的戏码就要上演了! 不行!不能给她们这个机会! 微飏决定要帮一帮况雨霏! 可是,她还没迈开腿,就听里头高夫人的声音怪异地响起:“这么说,这么多年陛下都压着不给阿芥说亲,是因为阿芥心里有了,那个,什么,所以陛下才由着她去?!” 我去这个转折!? 微飏险些闪了腰! 石蜜也惊讶地猛抬头看向微飏。 “看什么看?!”微飏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狠狠一眼瞪回去! 这个声音就稍稍大了三分。 屋里林氏紧张的声音陡然响起:“谁在外头!?” 微飏吸一口气,拽起石蜜:“快跑!” 两个提着裙子一溜烟儿跑出了正院。 “不能回蕉叶堂!快,快!去舅舅家!你去叫翠微带着衣裳到角门来找咱们!”深知闯了祸的微飏直接逃了出去。 正院里,荀阿嬷笑嘻嘻地进屋里据实以告:“是小娘子,带着石蜜来偷听。” “她这是要上天吗?!你去给我把她叫过来!”林氏简直恼羞成怒。 荀阿嬷看着满脸不自在的高夫人,掩着嘴止不住地笑:“叫不过来了!刚才在院子里就听见小娘子在喊,蕉叶堂回不得,马上套车出门躲躲去!小娘子和石蜜是什么脚程?媳妇婆子们哪里追得上她?” 听见这一句,正在低头喝茶掩饰尴尬的高夫人噗地一口喷在了地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林氏无可奈何地扶额:“高姐姐!您又护着她!” “阿芥知道错了,你非找她的麻烦做什么?”高夫人在荀阿嬷的帮助下擦了嘴又擦手,笑道,“而且,这也证明你说的是对的。说不准昨儿霏霏就跟阿芥说了些什么。阿芥虽然没帮她的忙,却也不愿意出卖朋友,怕我问在,这才躲出去了。” 说着,又推林氏一把:“不也是怕你这当娘的在我跟前为难?!你还不知好歹,还想罚我们孩子!” 这都是什么歪理?! 林氏哭笑不得:“您就惯着她吧!陛下那边已经够瞧了,这些年又多了个班侯。还架得住您也跟着起哄?”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倒不发愁了。”高夫人想一想,忽然想通了,挺直了背,一把拍在林氏的肩上:“我家那俩姑娘的婚事,我啊,不管了!” 林氏懵了:“啊?” “甭管是今儿,还是明儿,还是什么时候,阿芥总得要回家的吧?等她回来,您帮我告诉她一声儿:她两个况姐姐的亲事啊,我不操心了。 “若是她姐儿两个心里有计较,那就请阿芥帮忙,求陛下赐婚去! “若是她姐儿两个心里没成算,只是不想成亲,不想嫁人,那我嘉定侯府也养得起。 “我就等咱们阿芥的回音儿,从此以后,再也不催她们姐儿两个了!林妹妹你帮我告诉阿芥:转告我家那俩傻丫头,心放肚子里,她们呀,是我亲生的!” 林氏苦笑,连连摇头:“高姐姐这一招委实是……釜底抽薪……” “夫人这叫什么话?老奴看高夫人这念头通达,是家里孩子们的大福气!”荀阿嬷赶紧说道,“等阿芥听说了,肯定会说,她要是高伯母的女儿,可就好喽!” 林氏一声冷笑:“我便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这话!” 高夫人和荀阿嬷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等微飏第二天傍晚从皇宫提心吊胆的回来, 却听了这么个结论,简直是长出一口气,忙提笔写信,让翠微亲手交给况之华。 翠微愣住:“是大小娘子,不是二小娘子?” “对。霏霏那个直肠子,她要是知道了,肯定第一时间嚷得满城风雨。告诉之华姐姐,她能高兴些,也能找着合适的法子摁住霏霏,让此事水过无痕。” 微飏笑一笑,看看翠微的样子,忍不住促狭心起,叫了翠微到近前,贴着耳朵告诉她: “你不是觉得汤轶不好?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你觉得他好都没用了。没你的份儿啦!” 翠微僵住。 过了一瞬,惊恐地看着微飏,结结巴巴:“霏霏小娘子……她这胆子,真是,天一样大……!!” 微飏毫不犹豫给了翠微两个大拇指! 聪明!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愧亲爷孙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秋闱和玉莹郡主出嫁的事情迫在眉睫,礼部忙得团团转。 究竟还是年纪大了,礼部尚书典炽累病了。 但是事情过多,又是两个摊子,他也只好支撑着病体去做。 微飏便跟端方帝嘀咕:“您怎么没点个副主考啊?年轻力壮的,也能帮帮忙。” 端方帝想想也对,便开始看人。 谁知祺王便又推荐人:“这件事儿,我跟我哥都不是材料。可桓王大兄没问题啊!不然您让他去帮着老尚书不得了?” “你怎么想到他了?”端方帝怀疑地看着祺王。 这回的祺王坦坦荡荡:“前儿我去看望二哥,聊起来老尚书生病的事儿。二哥就说,其实当年先太子大伯,就那次恩科,要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是难得的圆满。” 端方帝的脸色沉了下去。 可是祺王就像是没注意,自己还掰着手指头数:“二哥说,如今朝里,两江两湖至少有四个刺史,还有广州市舶使,六部里五个郎中,都是那一科脱颖而出的人才。” 端方帝的脸色缓和了一半。 “所以说,先太子大伯的眼光是真好。”祺王真心实意地说道,“漠北七年大治,这事儿朝中如今没人提起,不过是因为怕太子四叔忌惮。 “可这话必须得说:桓王大兄就是有识人之明。不然的话,他都进京六年多了,幽州牧并没卸任,可是北边还安安稳稳的。这不是他用的人合适,又是什么呢? “所以二哥和我,我们就觉得,还不如让大兄帮着这次恩科,好好挑几个能用的人。 “宗正寺那边儿,现在也安生得很。等大兄帮着忙完了恩科,索性就去吏部学习得了!我总觉得最近朝中的人事,让人看着这么心里没底!” 祺王说着说着,脸上就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痞气。 端方帝看着他本性渐露,反而呵呵地笑起来:“你说人家干嘛?依我看,你是自己在家里呆不住了,想去吏部玩,对吧?” “不不不不不不!我可不去!”祺王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二哥说了,让我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我马上就要成亲了!雪衣也不让我出去做事……” 说到这里,祺王的声音小了下去。 端方帝忍笑忍得辛苦,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放声大笑:“好!好!还没成亲就怕媳妇了!可以可以,你小子,有前途!” 回头命甄三九:“去,给杨孟公赏点儿好东西,跟他说,朕替朕的傻孙孙,谢谢他肯把孙女儿嫁过来!再替朕的傻孙孙,保证以后对祺王妃好!” 祺王开心地咧着嘴笑,一眼看见端方帝的目光,又忙敛了,自己又想笑,憋一下,憋不住,又不敢放肆,别提忍得有多辛苦了。 “行了!滚吧!”端方帝看着他就想笑,心情极好地把他踹了出去。 甄三九看着祺王快步走远的样子,乐呵呵的:“咱们祺王也是真是绝了。谁有什么话都把他推来说。这是明仗着陛下疼他呢!” “唉!老大没了爹娘,老二没了爹娘,老四有爹娘相当于没爹娘……”端方帝感慨道,“偏十个孩子里头,就这仨最好!” “我听别人嘟囔过一回:天收地长的孩子最机灵,不然活不下去。”甄三九顺口接茬。 然后被端方帝抬手一角西瓜砸在了脸上:“放屁!” 甄三九缩着脖子陪笑:“奴婢罪该万死!” “哼!”端方帝翻个白眼,板着脸道,“出去,就顶着这一脸西瓜,去门下说,赐桓王为恩科副主考,给礼部搭把手,把秋闱顺顺当当的做下来。让他们把旨意写好听些。” 甄三九哭丧着脸答应了去了。 端方帝这才哈哈地笑出声来,看着旁边的金声道:“怎么样?朕整人是不是很有一手?” 金声睁着小鹿一样的眼睛,满脸不安:“啊?刚才那个是整人吗?我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哈!不用你看出来!唱个高兴的歌儿吧!”端方帝笑着再拿了块西瓜吃。 金声想了想,试探道:“公主前几天刚教了小人一首《好运来》……” 端方帝满嘴的西瓜噗地一声喷了出去! “小民罪该万死!”金声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端方帝连咳了几声,放声大笑:“这个小混蛋!教的这叫个什么沙雕玩意儿!?” 然而,当桓王成为副主考的消息传出宫后,微飏和梁擎身居两地,却说了同一句话:“原来如此!” 翠微急匆匆去了一趟桓王府,问桓王的意思:“您要辞么?” “不辞。为什么要辞?大家都在等这一刻的到来。”桓王恢复了温和,笑意浮在嘴角,“回去跟公主说,多谢她。我有应对之策。” 翠微不禁转脸去看梁擎。 梁擎笑一笑,点点头。 翠微只好回来原话告诉微飏,又道:“似乎,真的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而且,还没告诉你是什么法子,对吧?”微飏再度气鼓鼓。 翠微看着她的样子,好笑起来,和软地劝:“其实也算是为了公主好。您知道的太多,在陛下跟前,有些事有些话,回避不回避呢?这不跟您什么事儿都要瞒着夫人一半,不是一样么?” “我又不是他两个人的娘!怎么就不能跟我说呢!?”微飏气得口不择言。 旁边的石蜜和春辰同时笑了出来,忙低下头。 恨恨的微飏,直到第二天进了宫,气还没消。 偏生端方帝还当着她的面命甄三九去桓王府说一声:“那个梁生,现在也不假装自己脸上有疤了吧?差不多得了,出来考试吧!” “干嘛非要他考试?”微飏没想明白,“他反正是打算一辈子跟着桓王混的。有没有功名有什么关系?何况,真考了试,有了身份,朝中的人倒方便冲着他指手画脚……” 话还没说完,端方帝已经气得两只手一起拍桌子:“你还那么多话?!我为什么让他出来考试你心里就没点儿数吗!?” 微飏懵。 “滚!”端方帝一扇子丢过去! 微飏气呼呼大步出宫:“一老一小,真不愧是亲爷孙,都不会好好说话!你们爱咋咋!我明儿起,生病!啥事儿都别找我!” 第二百二十八章 西夏见闻录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玉莹郡主和亲在即,送嫁将军点了嘉定侯长子况瞻,随军扈从中,还有一位刚刚伤愈、易容改扮的汤轶。 善国公看着长长的送嫁名单,只觉得心神不宁,便罕见地去请见崔贵妃:“护送莹莹的人,看着多,却没几个能用的。我总觉这一路上未必太平。” “放心吧。真正能帮上忙的人,都不能真名示人。”崔贵妃透露,“汤轶会亲自带着人把莹莹送进皇宫,然后在西夏待一阵子,等着莹莹那边彻底安生了,再回来。” “汤轶?!”善国公极为惊讶,“那锦衣卫呢?” “他不是‘伤重’吗?”崔贵妃笑一笑,“前儿去嘉定侯家里谢护卫的时候,又‘迸裂’了伤口,邱医正说,得好生养个两三个月,否则不好说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呢!” 善国公恍然大悟,顿时放心,又惭愧地笑:“我小人之心了。” “您也是关心则乱。”崔贵妃想了想,又道,“桓王也不放心,说了,让他的幕僚带着护卫混在扈从里,也跟去走一趟。” 善国公顿时沉默下去。 崔贵妃看着他,有多少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崔家这一支太艰难。 几个男孩子都没站住。 唯一一滴骨血崔莹,还被娇宠成了个傻子——好在如今醒转了过来,只盼着以后能有个好结果罢了。 “桓王殿下能不计旧怨,我很感激。”善国公的声音飘忽杳渺。 崔贵妃扯扯嘴角,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是啊……想起先孝恭皇后,觉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儿……尤其是……” 尤其是她那天直接被端方帝带回宫中,先后那惊愕的眼神。 当着端方帝的面,她们是要好的族姐族妹;没人在侧时,先后的表情——恍惚,疑惑,失望,最后则变成了认命,冷漠。 所以,先文惠太子夫妻惨死、稚子远走后,先后再也不想看端方帝一眼,就过了半年,病逝了。 那个时候她在干嘛? 对,她躲在宫廷的角落里,一心一意,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平安长大。 “真快啊……都那么多年了……”善国公喃喃。 崔贵妃看着他,忽然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她轻声问:“兄长是不是也想过,或许,桓王能够,继承先文惠太子遗志……” “不要说。”善国公惊醒过来,立即严厉制止她,“这件事,你我,都永远不能提。哪怕跟最亲近的人,夜里的梦话,都不能说!” 崔贵妃紧紧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善国公郑重行礼告辞:“老臣年岁已长,怕是不会再回朝中任职。往后再见面,也难了。娘娘掌管六宫,忙碌之暇,还请善自珍重。” “兄长不要这样说。”崔贵妃被他说得,顿时泪花翻涌。 然而,一个在后宫渐渐位高权重,另一个就最好不要再在朝中占据高位。 否则,有的是看着他们不顺眼的人。 甚至包括某一天意外的端方帝。 这种冒险,不能尝试。 所以,这一次,大概会是他们兄妹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所以,善国公离开后,崔贵妃痛哭了很久。 很久以前她就没了爹娘,再后来没了丈夫,再后来没了长兄,再后来没了女儿,现在,唯一活在世上的血脉亲人,也要彻底失去联系。 只剩她一个人了啊。 崔贵妃命人去请班信:“问问汤轶的伤。” 班信没理解,没来,只命人捎了一句话进来:“您放心,有我呢。” 他现在实在是没时间进宫去见崔贵妃,他忙着应付几乎要拆了他住的公主府的微飏。 “他去干嘛?你跟我说他去干嘛?肯定不是所谓的躲恩科这么简单!此次恩科几乎是板上钉钉一定会出事,大家都在等这个事,等着看这次会闹成什么样! “这个时候他要离京?!你们还一个个的都告诉我不要多想?!我怎么可能不多想!?” 微飏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生气过。 有事瞒她,这个能理解。 毕竟那个二货打根儿上起就是个腹黑到极点的毒虫! 很多事情,他布局起始都在千里之外,前世她见识过太多了——她甚至连当初梁擎是怎么说服杨扬州动用名望提前收三年税赋的,她都不知道。 再多想想,她就连自己名下的养子是怎么变成太子的过程,都不是十分清楚。 她在前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群魔乱舞的后宫,凭着左右逢源、凭着谄媚、凭着怂,活了下来。 而梁擎到底是为了什么挑了她做盟友,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清楚。 可今世不同! 他瞒她别的还可以,但是忽然一下就说,他要趁着玉莹郡主的大队人马去西夏的时机,过去落实一些事,布置一些人,还要帮帮大家的忙—— 她不明白,也不想猜,她必须要知道全部的计划和安排! 桓王府她暂时不想去。 梁擎又缩着不敢出来见她。 她只有班信这一个渠道了! 可是班信也焦头烂额:“阿衍说,他自己要去,拦也拦不住。这么多年了,他的来历,到现在都能一口咬死谁都不说,他有多拧你还不知道吗? “有这么乱发脾气的,你还不如想想给他带点儿什么保命的东西呢!” “那是西夏!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我便给他弄门火炮,最后也会变成别人轰死他的辅助!”微飏气得眼圈儿都红了。 “阿芥,虽然玉莹郡主和亲,大家都觉得能保两国边境数十年安宁。 “可是你我这样的人,应该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安两国蚁民的心的事儿。 “秦夏两国,必有一战,而且,绝不会小。 “人口失踪案踪迹百年,可见西夏在我大秦布局不小,咱们的山川地理、驻军兵器,甚至爱恨好恶,人家已经摸了个门儿清了。 “可对方呢?西夏到底如何?我从阿衍那里听说,梁生从进入他桓王府,就着手整理他在西夏的见闻。” 班信看着微飏,忽然一翘嘴角,“此事,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微飏张口结舌:“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二百二十九章 算!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到家的微飏一直在发呆。 她在想自己今天发脾气的原因是什么。 虽然,吃莲子那天,她的确感觉到了迷茫,也感受到了隐秘的甜丝丝,可是更多的,是慌乱。 到现在,她应该算是,过了三辈子半了。 她嫁过人,甚至,险些生了孩子,可是,她并没有真的恋爱过。嗯,连单恋都没有过。 那天那个样子,是不是就,应该,算是了?!???? 她有点儿没底。 因为除了当天下午送来的一瓶玫瑰花蜜之外,她再也没收到梁擎的任何消息。 直到她从千山那里听说“梁先生为了不参加考试,已经决定跟着送亲队伍去西夏了,听说还找了个极漂亮的借口,连陛下都拒绝不得”。 可是端方帝一丁点儿口风都没漏给她! 想到这里,微飏忽地一下坐了起来,高声喊道:“好啊!你也欺负我!” 不是说好了他会一辈子罩着自己吗? 凭什么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 “我最近是不是太善良、太温柔、太体贴了,怎么都忘了我是个什么人了吗!?”微飏觉得自己心里压抑已久的暗黑之魂已经蠢蠢欲动! 然后翠微推门进来:“小娘子,梁先生来了。” 微飏愣了一下。 “谁?!” “梁先生。” 翠微眼中带着笑意,但脸上还要装着最认真、最肃穆的样子。 微飏撅起嘴来,坐在床上,先一把拽了枕头在怀里抱住,过了两息,又拎着枕头往床上用力地连砸了好几下,这才瞪着眼睛娇叱:“让他候着!” “是。公主有命,让梁生候着!”翠微一本正经地宣布了一声,然后才转身出门,对着院子里已经在树下石桌边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梁擎高声重复告知。 所以,是生气了。 梁擎自然是意料之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浅浅笑意,毕恭毕敬地答:“是。尊公主令。” 说完了,却招手叫石蜜:“你们那个蜜茶……” “哦!今儿厨房做的是冰镇的杏花蜜绿茶,我去给先生打些来!”石蜜欢快地答应。 梁擎叮嘱:“少蜜多茶,多来些。” 石蜜认真点头:“好!先生稍候!”一阵风似的跑了。 屋里,听了个全折的微飏嘟了嘴哼哼了两声,才放心地踏实坐好,让翠微:“梳头。” 看看微飏丝毫不乱的单螺髻,翠微不动声色地过来替她全部拆开,问:“要不,梳个灵蛇髻?” “不要。牡丹髻。”微飏高高地挺起了胸。 她再有半年就及笄了,就可以嫁人了!她在自己家,凭什么就不能试试妇人发髻了!? 翠微没忍住笑,忙又憋住,作为掩饰,低下头在妆奁里找:“那得有个金冠才好。” “圆髻用金冠,牡丹髻插一只小凤钗就行。”微飏歪歪头。 翠微一边替她通头,一边小心地建议:“其实呢,十字啊,垂挂啊,惊鹄啊,回心啊,都挺好的……” 回心髻。 微飏听到这个名号,怔住:“回心髻吗?” “小娘子没见过吧?这个发髻,一定要人物风流洒脱才撑得起,所以现在实在没什么人敢用。不然婢子伺候小娘子试试?”翠微轻笑试探。 微飏略一踌躇:“嗯……好。” 所以,等到梁擎再看到微飏时,她从未尝试过的发髻上干干净净地只插了一根金镶玉的短钗,搭了素雅清淡的浅绿色衣裙。 梁擎没有站起来,眯了眼静歪着头打量半天,才问:“这个绿,叫什么来着?” “欧碧。”微飏情不自禁地明媚起来,双手展开,臂上缠着的轻轻浅浅的云母色长长纱巾展开,旋身转了一圈,甜甜的笑着,眼睛亮晶晶地问:“好看吗?” 梁擎连连点头:“好看!”甚至还注意到了她的头发:“这个髻,我第一次见你梳。” “翠微说这个叫回心髻。”微飏自己也抬手摸一摸,走过来在梁擎对面坐下,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前后,“可复杂了。坐得我都快僵住了。” “倒是俏皮。”梁擎给了个评价,后倾着身子,看了一会儿,满脸费解。忽然啊地一声拍了下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根长长的碧玉簪。不由分手伸手过去,把那只金镶玉钗抽了下来,换上了,左右端详:“这样就搭了。” 微飏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干嘛。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看着他,从牙缝里挤了两个字给他:“渣男。” 正在堂而皇之地把那支金镶玉钗用了原先包碧玉簪的盒子装好,然后自顾自揣进自己怀里的梁擎抬头看她:“嗯?” 微飏恼了,抬手就去拔碧玉簪! 梁擎浓眉倒竖,伸手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我看你敢!?” 微飏的手立时便是一顿。 眼瞧着两个人的眼睛都瞪了起来,翠微倏然伸手,指指院子里所有看热闹的侍女婆子,严厉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都知趣地悄悄进了最近的房间。 不过三五息,院子里除了男女主人公两个,已经空无一人。 微飏瞪着梁擎,樱唇撅起,眼皮一颤,满眼是泪:“你说什么?” “我给你送这个来的。”梁擎几乎是片刻便软化了下来,递出一本册子,封皮上五个字《西夏见闻录》。没放在微飏手里,却随手撂在了桌子上,“你一会儿再看。” 人已经站了起来,挪到她身边的一个石凳上,举了袖子,温柔地给她擦泪:“我就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我保证带够了人,毫发无伤的回来。 “你好好的,等着我。” 微飏一动不动,腮上却红成了一片火。 “你带着六合。” “好。” “还有张幺。” “好~” “你路过边境,我大兄正在那边。未必你能碰得上。不过,我写封信,你万一碰上了,就给他。” “那就算了吧。有个万一,把你大兄也栽进去……” “你再说一遍。” “呃,我是说,我大概知道你要跟他说什么,我口头转告行不行?” “不行!你知道个屁?!” “那你告诉我这个屁不就行了么?” “……” “说说,看来还有内情啊?哈哈!” “……” “嗯,蜜茶不错。说说,是什么八卦?” “你信不信我揍你。” “公主殿下,您的拳头,可没几个人能禁得住……嘶……我错了我错了我都错了我错到家了……” 第二百三十章 回宫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就在崔莹和亲队伍准备出发的前三天,邬皇后的嫡亲侄女邬喻,忽然搬去了跟西华女冠同住。 “是住,还是束发修道?”微飏吓了一跳。 翠微叹了口气:“好像是,修道。换了杏袍,还戴了黄冠。” 微飏沉默了下去。 她记得端午出事那天,邬喻曾经脱口而出,她是为了“救桓王的命”。 所以如今的这个局面,到底在邬喻眼中的棋盘里,是个什么走向呢? 是真的已经救了桓王,还是,把桓王推向了另一个未知? “你帮我去问,我想见她们二位,能不能行?”微飏抬头带着希冀看着翠微。 她的一等大侍女想了想,点点头:“婢子亲自跑一趟吧。” 于是,在玉莹郡主和亲出发的前一天,西华女冠和邬喻给了她回话:“莹莹走了你再来吧。” 所以,微飏先去送梁擎。 除了六合跟着他走,微飏还看见了环首。 “桓王把环首给他了!?”微飏吓一跳。 环首是桓王护卫中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个,没有之一。 “环首现在都听梁生的。”石磐也跟着来送行,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撇着嘴嘀咕,“就凭着一句都是为了殿下好,连自己到底受命于梁生做了什么事,都不肯说出来。” 微飏闭上了嘴。 “这个姓梁的,真是哪里来的这些蛊惑人心的本事?!”石磐继续唠叨,“我听红袖说,他要出门,半个桓王府都不放心,都闹着要跟他一起去……” “那桓王还不是让他去了!”微飏小声顶嘴。 石磐看了她一眼,呵呵一声:“我都忘了!人家临走,还找了我一趟,斥责我不该一个人在外头晃荡。既然领了陛下圣旨要护卫公主,就该善始善终。 “怎么?你是被人刺杀了还是被人掳走了?是被人偷窥了还是被人跟踪了?!啊?!” 刚问完,石磐忽然僵住。 跟在微飏身边的翠微和虞小四同时看她,一样的面无表情。 对啊,不被人偷窥跟踪,张幺怎么受的伤?还险些丢了性命!? 最要紧的是,还算是露了相。以后再也做不得跟踪暗探的差事,只好跟着梁擎去了西夏?! 在这件事上,最想得开的反而是微飏:“姑姑你听他的呢?您现在宫里城内地行踪莫测,其实特别好。 “我好歹也得了陛下宠爱这么多年。身边几个得力的,难保不早早就被人盯上了。 “唯有姑姑,又有职衔,又有身手,再神出鬼没让别人摸不着规律,岂不是我的一支奇兵? “姑姑以后多回来几趟,看看我,聊聊天,吃点儿好的,也就是了。” 虽然有微飏圆场,石磐还是有些讪讪的,摸摸鼻子,强自争辩:“宫里气氛越来越紧张。陛下身边并没有特别得力的女官。 “我看三九忙得脚不沾地。陛下近身的事情,千山又帮不上太多忙,我就……在宫里的时间多一些……” “这样最好。”微飏赶忙安抚,“您若是能多照看陛下,我才是无上感激呢!我身边现在人也够用,挺好的。” 宾主之路,总有尽时,实在是没有必要强求。 而且,端方帝身边,多几个可靠的人,微飏心里也能更踏实一些。 就这样,石磐正正经经地给微飏长揖到地行了个礼,微飏也敛衽还礼。宾主之义,到此为止。 甚至都没有专门告诉端方帝一声,石磐就静悄悄地在宫里,再度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回到蕉叶堂,翠微觉得微飏平静得令她难以理解:“石磐姑姑这算不算,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算。”微飏笑笑,“打一开始,她就是陛下的人。这几年,不过是陛下担心我,所以派了她一个照看我的差事。 “如今我大了,身边也有了你们。陛下却老了,也越发少了贴心贴肺的人。姑姑在宫里半辈子,除了伺候先皇后,就是伺候陛下。 “她在宫里更自在、更有用。比跟在我身边,强。” 翠微无言以对,却郁闷了一天。 但是第二天,翠微却给了微飏另一个说法:“石磐姑姑在其位就该忠其事。陛下的旨意让她来照看您,并没有说她可以随便由着自己的心思就可以走。 “姑姑当年也是在军中待过的。须知令行禁止最是要紧。如今陛下尚未下旨,她就该守在您身边。 “婢子刚得了消息,西华女冠那边说了,您今儿可以过去。婢子已经让小四去了宫里知会姑姑,此事她应该跟着。” 微飏张口结舌。 翠微高高地昂着头走了。 “哇!翠微姐姐太棒了!”春辰傻傻地,只知道给翠微喝彩。 微飏啐了她一口,哭笑不得:“她跑了,你还不快给我梳头?难道还让西华女冠久等我不成?” 西华女冠早就从长公主府搬出来,进了京城南郊长清观清修。邬喻也一样跟着住了进去。 至于长公主府,也在端方帝的示意下,悄悄地锁了门。 微飏抵达长清观时,石磐也赶到了。 微飏有些歉意:“姑姑还真来了?” “翠微的话说得也有理。”石磐倒也通情达理,“蕉叶堂里都看着我呢,我果然这样没规矩,怕是公主今后身边的人有样学样,都该乱走了。” 微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低头道谢。 “等陛下哪天用得着我的时候,我求个陛下的旨意罢。”石磐如是说。 “不用。我可以做主的。”微飏觉得自己的笑脸都快维持不住了,“您就回去就行。就当是我身边人手够了,姑姑闲得难受吧。” 说完,笑一笑,提着裙子进了长清观。 石磐呆住。 其实,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儿。 翠微很是不满,但此事委实轮不到她说话,冲着石磐屈一屈膝,跟着微飏走了。 “师父……”石蜜恋恋不舍地拽住了石磐的袖子。 石磐看看尚未完全长开的小徒弟,心里极度犹豫,轻轻摸摸她的头,不作声。 “小娘子说过,一心不能二用。您要是放不下宫里,那您就索性回去吧。”石蜜主动伸手抱了抱她,又仰起脸来笑,“反正,小娘子跟陛下永远在一边。那咱们不也一样?” 说的也是。 都在一条船上,管它是宫里还是府里?! 石磐终于放下了心防。 第二百三十一章 墨玉杯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邬喻在泡茶。 手法跟微飏一模一样。 西华女冠静谧安详地坐着,一边读经卷,一边享受清茶。 微飏没作声,坐下托着腮看了两个人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地问:“你们俩,以后就,这样了?” “其实,你们不就是希望,我们俩以后都这样?”西华看向微飏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微飏呵呵地笑:“不用们,就我。我的确是希望,你们二位,别再添乱了。” 邬喻手里的热水壶一抖。 西华女冠的眼神明确地冷了下来。 “我知道,虽然女冠一直都对我很好,但崔莹才是您真正的心头肉。所以崔莹去了西夏和亲,而不是我,您就觉得我是个扫把星了。” 微飏自嘲地笑了笑。 西华女冠看向自己手里的经卷,轻轻地咬了咬牙。 “我猜,您根本就不敢往前想。如果不是您和皇后娘娘、邬小娘子一起,算计了桓王,崔莹根本就不会生出这种自蹈死地的心思。” 微飏深深地看着西华女冠,“您为什么要主动进宫,去跟邬皇后取得联系?我一直很想知道,您这个念头,是谁给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西华女冠的声音轻轻浅浅,垂眸不看她,伸手从案边的匣子里捏了一只薄如蝉翼的墨玉杯出来,推到她的面前。然后示意邬喻给她也分一杯茶。 邬喻迟疑了一下,手指轻颤着,分了半杯茶给微飏。 微飏看着她二人脸上青白交加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骨子里还是两个稚嫩的闺阁娘子,而已。 “邬小娘子,你既然学我的茶道,就该学全套。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微飏含笑看着邬喻,“新客待饮,你不给我洗杯子么?” 西华女冠的眼皮一颤。 邬喻看了她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方道:“这些杯子都是洗过的。这墨玉杯,其薄如纸,我怕烫不好会裂。” “也就是说,你们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功夫其实是不到家的。”微飏伸手过去,把杯子拿起来,里头的茶水倒掉,然后举起了杯子,对着窗外的日光凝视片刻,笑一笑,“真是个好东西。” 说着话,顺手便去摸那个匣子。 西华女冠下意识一把摁住。 “我想瞧瞧其他的。女冠这里的这种杯子,一套里应该不止一个罢?”微飏轻轻地把她的手推开,把匣子拉到了自己跟前。 西华女冠的手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也开始渐渐变得惨白。 盖子揭开,里头果然还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微飏把手里的那只杯子放回去,盖好盖子,把匣子放在了自己身边。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虽然很想知道幕后究竟有些什么,但看二位的样子,是不打算轻易告诉我的。 “自然,依着我的性子,我的法子,从你们嘴里撬出点儿什么来,也不是多难的事儿。可是我不想伤害你们。不为别的,为了崔莹。 “崔莹临走,其实很担心女冠。但是,她把崔集托付给了我,却没有提到女冠。我不想追究这是为什么,因为我认为:女冠自己心里清楚。” 微飏不再对着两个人展示笑容,只是淡淡地把话说清楚:“您二位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只要你们安安静静地过余生,我也就既往不咎。 “但如果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譬如善国公府,譬如各府小娘子,譬如后宫。被我知道跟二位又有相关,那就只好请二位看我不那么友善的一面了。” “你凭什么?”西华女冠终于冷着脸把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 微飏轻轻地扬起了脸:“对啊。女冠是先长公主义女,对长辈孝顺,对同辈温柔,对晚辈包容,又侍奉三清、虔诚洁净,凭什么自从我微飏出现,你的名字就再难被人记起? “不仅如此,我居然还能爬进皇宫,成了祭拜过太庙、名字记上宗牒、还加了镇国的正经八百的公主。这可让女冠情何以堪呢?” 西华女冠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但转眼间,又似乎全盘接受了微飏的说法,脸色难看地低下头去。 微飏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很怪异地拐了个弯。但嘴上还是接着说: “尤其是现在,忽然间,我一个毫无职权的所谓公主,居然大言不惭地来跟你们二位地位尊荣的娘子来说,我能决定你们的生死。 “是啊,我凭什么呢?” 说着这些话,微飏却站了起来,手里顺便抱上了那只装着酒杯的匣子,笑一笑,点点头:“告辞。” 西华女冠和邬喻的眼睛都盯在那个匣子上,手足无措。 微飏脚步轻盈地走了。 屋里没了旁人,邬喻的眼中慢慢涌上泪来,顺着腮边缓缓滑落:“女冠,为什么……” “她把匣子拿走了,就等于握住了我的命。”西华女冠木然看着自己面前喝了一半的茶杯,“还有你的命。” 说完,拎起热水壶,仔细地冲洗着刚刚微飏倾掉那半杯茶的位置。茶盘上的水潺潺流进地上的茶渣桶。 “冲它又有什么用!?”邬喻腾地站了起来,夺过水壶,冲着外头大喊一声:“来人!把这套茶器都拿出去!劈了,烧了!” 外头服侍的做小道姑装扮的丫头们战战兢兢的进来,看看西华女冠。 女冠动动手指。 整套茶器果然都被拿了出去。 “女冠,我想问问,那套墨玉杯,是哪里来的?你说是我姑母给你的,我不信。”邬喻走到西华女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西华挺直了后背,冷冷地答:“与你无关。” 顿一顿,抬头看她:“不想待,你可以走。长清观是我的地方,你想反客为主,那就错了主意。” “不,我不走。”邬喻也冷冷地看着她,“长安的话,让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也许我姑母和我做了蠢事,崔莹和桓王也做了蠢事,可是女冠你,未必是在做蠢事。 “为什么崔莹临走都不愿跟你再有瓜葛?不是因为你爱她的方式偏执愚蠢,而是你所谓的爱她,未必是为了爱她。 “你是为了别的。 “桓王。 “对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朕老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那套墨玉杯,微飏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回到蕉叶堂,手一伸:“搁在库里,压箱底,不许任何人动。” 翠微和石蜜对视一眼。 石蜜稍稍迟疑,便上前了一步,轻声道:“姑姑回宫了。她的房间,还要留着嘛?” “留着啊!又不缺这一间房。姑姑什么时候高兴了想来玩两天,难道跟你挤一张床吗?”微飏笑一笑,命人备水,她要洗澡。 石蜜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肩膀,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去了。 换了干爽衣裳倒在床上的微飏,看着帐子上绣的花鸟虫草,心绪纷飞。 西华女冠既然既不是完全为了崔莹,也不可能是为了邬氏和太子,那就只有一个选项了。 可是,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会站在了那一方呢? 微飏忽然发现,也许前一世,她印象中的那位西华女冠,并不是真实的。 “所以啊,新地图、重开局,我得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点才行。” 翻个身,微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崔莹走了,善国公和申氏几乎同时病倒。甚至善国公比申氏病得还要严重,还直接上了奏章,请辞。 端方帝大惊,忙命甄三九亲自去国公府看望,发现善国公虽然有些夸大其词,却不是以退为进,不由有些犹豫。 接下来崔贵妃却命人来请他过去坐坐。 “二兄跟我说,他想歇歇了。”崔贵妃温和地宽端方帝的心,“何况莹莹去了西夏,他处置兵部的事情的时候,无私也有私了。” 这倒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端方帝迟疑了一下,点了一点头,叹口气,眼睛看向外头。 “陛下,这是免不了的……”崔贵妃伸手过去,轻轻摩挲着他的大臂。 端方帝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她认为的那个理由:“我是在想,我老了…… “前些年几位老哥哥过去,一是年龄,二是伤病,我还觉得正常,自我开解起来,也还算是容易。 “可现在啊,我们是,一个一个的,都老了。你二哥其实比我们都小,如今碰上孩子出嫁,就被打击得一下子躺倒。 “我心里,特别,复杂。” “不是滋味。” 崔贵妃怔怔地看着端方帝的侧颜。 昔日里那个目光如刀、叱咤风云的天下雄主,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脸上沟壑纵横、鬓发银白、腰背佝偻的,老人。 “陛下嫌弃臣妾老了。又想选新人了。臣妾明白了。如今这六宫事务是在臣妾手里管着,所以您不跟皇后娘娘说这话,来跟臣妾说了。哼!” 崔贵妃忽然娇嗔满面,撅着嘴往旁边美人榻上一扑,假腔假调地哭:“我在宫里熬半辈子可容易的么?我前儿腰身又累瘦了两寸,我还都没抱怨呢!” 哟呵! 端方帝新奇地看着一辈子都没争过“宠”的崔贵妃,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说了。宫里的那些美人才人,我也都散了出去,以后就咱们老两口过日子,行不行?” “少来罢!”崔贵妃抬起根本半滴泪都没有的脸来翻个白眼,“咱们是妾,可不是妻。您那老两口,得跟皇后去说!” 端方帝笑着不再说这个话题,和崔贵妃闲聊了一阵,一起吃了晚饭,又一起出门去散了个步,这才回了紫宸殿歇下。 然而就从这一天起,崔贵妃忽然不再把六宫事务特别放在心上,管得有一搭没一搭,倒是分出了不少时间去陪伴端方帝。 得知消息的邬皇后和俞妃都冷笑不已:“假清高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倒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紧接着,却又传出端方帝准了善国公兵部尚书的辞呈,却额外赐了个太保衔,成了大秦朝如今的唯一一位三师。 邬皇后和俞妃顿时就没了空再关注崔贵妃。 兵部尚书的位置空了下来。 “这可是个无限诱人的位置。”端方帝看着手里吏部呈上来的尚书人选名单喃喃自语。 微飏伸头看了看,没吭声。 兵部这个位置,其实空着都行。 善国公之前做得很稳,规矩定得很是严整。只要不废弛他定下的若干守则,便是没有尚书,兵部也能运行自如。 反而此时若是去一个锐意进取的尚书,把善国公刚刚立起来的规矩都推翻了,那倒要造成动荡了。 端方帝哼了一声,对微飏冷笑道:“你知道吗?老三跑来跟我说,靖安侯可以接善国公的差事。”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靖安侯是端王的铁杆儿了,他还会推荐靖安侯?!这是想糊弄着端方帝一起跟太子作对?! 这个脑回路还真是令人拍案叫……菜啊! 可就是,不大像端王的段位。 “光说了靖安侯,没有第二人选?”微飏怀疑地看着端方帝。 “没说。”端方帝摇摇头,挑眉,“你说他会声东击西?” “倒也不是。”微飏挠了挠头,“没明白他这路数。” 端方帝冷笑一声:“他就是始终没放弃过那个位置而已。这些年时不时闹出些动静来,我每回都往最刻骨里骂,就是没法打消他那个念头。” “您一直都知道?”微飏讶然。 “我又不傻。”端方帝翻了个白眼。 “那您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着?等着他俩掐架?还是找机会做点儿啥?”微飏追着端方帝问。 端方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等我觉得不对头的时候,我就让老三去就藩。他的班底我会全部打散。” “我只怕他不肯等到那一天。”微飏才说了一句,外头有人禀报:“祺王求见。” 微飏看了外头一眼,站了起来:“我走吧。” “那干嘛?你还怕他了?”端方帝忙拉她,“他昨儿成亲,今天是带着新媳妇过来见长辈的。你就在这里挺好的。” 微飏跑得更快:“我忘了,我连个见面礼都没给新人准备,我先回家了!您就跟他们说,改日见了再说吧。” 回到蕉叶堂,翠微匆匆来报:“桓王殿下那边的红袖姐姐来了。” 微飏看着她,皱了皱眉。 第二百三十三章 讨喜的祺王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妃杨雪衣小小巧巧,是个典型的江南闺秀。 端方帝一看就觉得喜欢,笑呵呵地命人赏了一堆东西,又关切她祖父杨孟公的身体状况,最后直言不讳地叮嘱她: “你还年幼,小四也不大,不用急着要孩子。一来孩子身子未必好,也怕站不住,二来你自己可就是个大亏虚。 “我们小四是个好孩子,他心里也很看重你。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夫妻能恩爱白头、携手到老的。 “他爹娘偏心,你能多暖暖他,我以后也能放些心。” 字字诚恳慈爱。 杨雪衣的眼圈儿顿时一红,忙看一眼祺王,见他的泪早就落了下来,也放了情绪,泪水滴下,却又笑着道:“哎!孙媳都听皇祖父的!” “嗯,这样就最乖了。你长安姑姑今天忘了给你挑好见面礼,羞得脸热,刚才急急忙忙回家去了。她说了,回头见了给你补,你自己可记着这个茬儿。” 端方帝看着乖巧的小姑娘就开心,忍不住又叫甄三九,“前儿是不是找了一匹蜀锦出来要给长安的?先拿来给杨氏。” “那匹是葡萄褐色的,公主替她娘要的。祺王妃穿着怕是太显老了。老奴去寻两匹颜色鲜亮的,回头给祺王妃送府上去,可好?”甄三九无奈地笑。 “嗯,嗯,行。我看这孩子怕是穿藕荷、鹅黄之类的颜色好看,你记得挑轻一点儿的。小姑娘家家的,蹦蹦跳跳高高兴兴的,装老成才最难看呢。”端方帝又唠叨了几句,这才让他们小夫妻去见皇后和俞妃。 祺王却磨蹭着不想走,看了杨雪衣一眼,小声问:“你自己先去祖母那里,怕不怕?” “不怕。”杨雪衣没心没肺地笑嘻嘻答话,起身跟端方帝告辞,“皇祖父留小四郎说话,孙媳先行一步去俞妃娘娘那里。” “不行不行!你得先去见皇后,她事儿多。你先去见了俞妃,她回头得拿这个事儿教训你一辈子。”端方帝忙命石磐,“你亲自送她去。告诉皇后,我和小四说说话,一会儿就放人。” 石磐也觉得祺王这个小媳妇很可爱的样子,含着一丝笑答应了,带了杨氏出门。 这边留下来的祺王跟端方帝东拉西扯半天,也没正事儿,就是不想走。 端方帝看出来他只是不想进后宫,不由好笑,便想了题目跟他聊:“你父母见了杨氏怎么说?” “我爹板着脸看不出来,不过我娘好像还挺喜欢她的,还问了她来京城习惯不习惯。”祺王笑得憨憨的,“嗐!我爹跟她又没交道打,爱喜欢不喜欢。只要我娘跟她婆媳的关系好,我就不担心了。” “对对对!婆媳好就行!唉,婆媳好,你就能少受点儿气。”端方帝又笑着悄声告诉他,“你最近也别惹你爹,我刚骂了他一回,他正憋着火儿没处撒呢!” “啊?”祺王愣了一愣,想了想,问:“是不是兵部尚书的事儿?” “嗯?你从哪里知道的?”端方帝看着他失笑。 祺王不好意思地摸头:“我不怎么回家,所以本来不知道。 “不过,我不是跟恒国公府的小郎君卢纡卢怀礼是酒肉兄弟吗?我成亲他还是我的伴郎呢! “昨儿他也跟我说,让我这几天躲着我父亲些,又说那么大一块好肉,肯定不少人惦记着啃一口。太子四叔的眼睛更是得盯得紧。 “若是让太子四叔听说了我爹想弄个人去兵部还被皇祖父您驳了,只怕是太子四叔这阵子不会给我爹好日子过。 “——我刚娶了新妇,若是这个时候我爹在家里不消停,那我躲得出去,我娘一句话,我新妇却是一定得去端王府里受气的。” 说着话,祺王脸上竟发起愁来。 端方帝听他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不由哑然失笑:“连你们这些小纨绔都知道此事了,那你太子四叔还能不知道?” “啊?!”祺王惊觉,失色,“对啊!连怀礼都知道了,那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了?!” 端方帝呵呵大笑。 “那皇祖父,要不您赶紧把兵部尚书定了吧?太子四叔推荐了谁?”祺王带着一丝哀求眼神。 端方帝伸手往御案上翻了翻,又放下手:“不记得了,反正不合适!” “那,那谁合适?没人推荐合适的吗?您觉得谁合适?您告诉我,我回去跟我爹说,让他推荐那个人!”祺王期待地看着端方帝。 端方帝笑的两只眼都弯了起来:“你猜呢?” 祺王呆住,只想了一瞬不到,便立即抬起手来,屈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慎国公?慎国公世子?嘉定侯?嘉定侯世子?羽卫大将军?左卫大将军?右卫?勋卫?翊卫?还是哪位边境将军要回京的?哦,对,还有恒国公?” “怎么最后才想起来恒国公?”端方帝好笑地看着他。 祺王嘿嘿一声,摸摸头:“我跟他们家太熟了。七天跑四趟……” “啊?”端方帝大奇,“你们不是约在外头玩吗?就算出门,也该是他去你家里啊!你自己开府,行事总比他家方便。” “怀礼跟我玩的都不是正事儿嘛!恒国公不太爱让他出门,除非我亲自上门去寻他。一来二去熟了,就约好时间,我去他家找他一趟,再一起出去,也不耽误时间。” “恒国公这些年倒都闲得很。”端方帝的笑容微微收敛。 祺王猛点头:“是啊!我去十趟,有八趟能碰上他在家。不是打拳练枪,就是读兵书。我跟怀礼一开始还被拉着学排兵布阵,后来看我俩心思实在不在那上头,才放了我们了。” “我记得卢家还有个小姑娘?”端方帝忽然想起来当年微飏在女学闹的那一场风波,似乎也有卢家小娘子的一份。 谁知祺王笑嘻嘻地说道:“说到这件事儿,我正想跟祖父说个小事儿。” “嗯?” “前儿我跟怀礼吃酒,听他说,恒国公跟慎国公求娶他家二小娘子,慎国公已经答应,过了庚帖了。 “怀礼说,他这事儿总算定了,接下来就要给他妹妹相看人家。说是恒国公瞧上了嘉定侯家的二小郎君况陵,如今就等谁给况侯家递个信儿了!” 祺王眉开眼笑,“我接下来要连吃两顿喜酒啦!” 第二百三十四章 恒国公府的三喜临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一听啊,这多好的事儿?!我就当场叫了人去问,事情果然如此!哎呀呀,这样的喜事,怎么能不沾沾喜气?我就索性给那两对儿赐了婚。” 端方帝舒心地摸着自己刚吃饱的肚子,甚至还顺手拍了两下,伸个懒腰,懒懒说道,“小卢一辈子心高气傲,也就是看着这两个昔日同袍还算是顺眼。如今把儿女亲家都结了过去,我看,他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我呢,也就正好就着这个机会,把兵部给了他。恒国公府,三喜临门呐~!” 微飏眼看着宫人们端了温茶上来,端了一盏递给端方帝,自己的一盏则放在面前,垂眸看着不语。 两个人之前的气氛忽然有些怪怪的。 端方帝有些不解地看她一眼。 甄三九如今已是极有眼色,顺势便将众人都带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怎么祺王就进了一趟宫,您就不仅管了人家的闲事,还把兵部双手送了出去?”微飏抬眉看着端方帝,“我记得你之前对恒国公客气是有的,却并不算那么信任。” “之前是因为他曾经战场杀俘。这种事,我一直都不赞同。所以,他虽然功劳不小,却算是跟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端方帝解释道,“他出身山东卢氏,一向以名门世家子弟自居。想当初半途加入我们,也是为了昏君手下的酷吏要灭他一族。 “所以大秦立朝,我虽然也论功行赏,但却跟他不亲近。不太让他掌管事情。 “不过这些年,他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夭折的、病逝的、留下遗腹子的,五个孩子竟一个都没有了。 “如今只有膝下一个孙儿、一个孙女,说实话,一家子过得,孤凄。 “昨天小四进宫,我们闲聊,说到他的伴郎,有卢家小郎君,自然就谈到恒国公府。我才知道,其实打仗这些年,他也什么都不会了。 “如今在家里,还是行军打仗时的那一套事儿。 “孙女儿么,当初女学跟你闹的时候,后来似乎并没有那么混账。所以也只是家里教管地不那么严,孩子本心并算不得坏。 “孙子么,又是个纯然的纨绔。这些年,我都没听说他跟除了小四之外的哪家小哥儿有多好多好——” 说到这里,端方帝苦笑着摇头,“估摸着,身边要不然就孤单得要命,要不然就都是些市井上拍马屁的吸血鬼。 “恒国公毕竟只是个老头子,孩子们的亲事,未必他就办得好……” “行行行!”微飏越听越烦,直接一伸手,拦住端方帝的话,只问他:“您是不是因为对慎国公和嘉定侯都极为信任,所以恒国公主动把亲事结进了两府,您放了心了?” “哎!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说话这么口没遮拦的!?” 端方帝虎起脸来凶她,三息微顿,又道,“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啊!” 微飏扑哧一声笑,此事就这么算了。 如果,这是恒国公真心真意的投诚姿态,那她也就容下了。 “你又是为什么,一说到恒国公就一脸警惕?”端方帝指指她刚刚放松下来的脸。 微飏撩撩眼皮:“您是不是忘了?永兴伯府的那两个小娘子,邢家姐妹的命是谁保下来的。 “如今邢大小娘子已经年满十八,二小娘子也已经是十四,恒国公可跟您略微透露过半分那姐儿两个的下落?过得好不好?跟人口案子有没有牵扯到的迹象?” 端方帝一愣。 说得很是啊。 “千山,去查查。” “甭了。”微飏止住千山,冷哼一声,“早就不在京城了。真要查,还不定得查到哪里去了呢!” 若是如此,端方帝反而放了心,笑道:“那两个女孩子,就该无声无息地远远嫁个普通富户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最好。” 微飏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端方帝还想追着她开解。微飏连忙摆手拒绝:“我只是想到她两个无辜,总觉得从此没消息有点儿心里不踏实,并不是别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永宁伯隋家失踪的那个隋染。 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成了永宁伯家倾颓、靖安侯真面目暴露甚至太子妃隋氏地位翻转的导火索。 “你后来可又让人找过?”端方帝忍不住问微飏。 微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人手撒不到那么远。不过,我跟班侯说了,也嘱咐过汤轶,若是发现了当年的线索,第一时间不是挖幕后黑手,而是试着先去问问隋染的下落。” 端方帝沉默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细碎的事儿,一个一个的人,就不能想。但凡一深思,就想打仗。就想狠狠地把西夏打疼了打怕了甚至夷为平地……” “放心吧。会有这么一天的。”微飏知道端方帝又在感慨他自己的年华似水,只得简单安慰一声。 果然,端方帝瞪她:“敷衍!” “哪儿敷衍了?我分明是在认真地考虑大秦未来的路。”微飏轻声说着话,拿了把纨扇给端方帝扇着,低声道,“桓王跟我说,幽州给他来了消息,北狄那边又有动作。” “哦!?什么动作!”端方帝腾地坐了起来。 微飏赶忙扶着他,先问一句:“起猛了,头不晕罢?”然后才低声把头一天红袖悄悄送来的消息告诉端方帝: “应该是听说了西夏在咱们这儿讨了便宜,还缔结了停战协定,所以有点儿怕,也有点儿贪。 “今年又旱又涝的,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们和西夏好歹还算是有固定居处,军有屯田民有农庄,两边即便吃不大饱,却也不至于饿死人。 “北狄可不一样,他们靠天吃饭。如今天时这样不好,他们只怕是每个小部族都憋着想要抢呢。 “可偏偏西夏和他们打的那一仗,谁都没占了便宜。咱们先跟西夏成了亲家,日后不论他们和西夏还是跟咱们,只要有战事,另一家只怕都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至于趁火打劫,那简直是一定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北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怕?” 第二百三十五章 皇帝请吃饭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怕也不会憋着什么好屁!”端方帝提到异族的这些事儿,就老大不高兴。 微飏看着他的样子就想笑。 老头儿真是岁数大了,喜怒哀乐越来越藏不住,也不乐意藏。 别说十年前,就是五六年前,那么大的事儿,也没让他有现在这么形于色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是知道了这个信儿,告诉你一声。”微飏笑笑,想想又提醒一句,“今世不同咱们,何况还有个朝令夕改的麻烦。兵部可别让他们大刀阔斧地把善国公的规矩都改了。” 端方帝嗯嗯两声,喃喃:“这个茬儿我还真给忘了。”又问微飏,“你想见见恒国公么?我中午叫他来一起吃饭好了。” 倒还真是从来没正经见过恒国公。 微飏点了一点头:“行啊!” 端方帝吩咐甄三九:“小卢喜欢吃过厅羊,你去问问中午还来不来得及。” 甄三九陪笑:“陛下可难得请客,怎么能让您没了宴席的主菜?”颠颠儿地去了。 “三九如今越来越谄媚了。”微飏看着他的背影失笑,转头找到石磐,笑问,“正要问问姑姑,昨儿听说您送杨家位去见皇后娘娘,怎样?可有难为她?” “可正经没有。” 甄三九一走就一定会守在端方帝身边的石磐,如今跟微飏说话越来越随意自如: “皇后娘娘挺亲切地赏了一堆东西,听说祺王被陛下留了说话,甚至还笑着命人跟着我一起去送祺王妃去俞妃处。 “倒是俞妃听说祺王让新妇一个人去拜见皇后,很是不高兴地训斥了——我几句。” 说到这里,石磐自己都忍不住笑。 微飏笑得打跌:“训斥你?!她训得着么?!怎么说的?快学来我听听。” “怎么都没告诉朕一声?”端方帝顿时不高兴了,“朕的人她也敢说?” “您先听听俞妃是怎么说的!要真是过了分,姑姑这脾气,怎么会让着她?”微飏笑着拉住端方帝。 石磐看着一老一小,笑了半天。等他两个都转过来听了,才绘声绘色地描述: “俞妃先看了那一堆赏赐,又听说陛下许了两匹蜀锦,就撇嘴,嘟囔说自己还没有呢。 “接着就问祺王在哪里。我说陛下留了说话,当时俞妃的脸色就黑了,说这孩子一丁点儿都不懂什么叫道理,忠孝都不懂。 “我看着祺王妃吓得都快掉泪了,就顶了一句嘴:当祖母的不疼孩子,还不许祖父疼,这又是什么鬼道理? “俞妃就急眼了,说我侮上,还说我被公主和陛下惯坏了,全然忘了当年先孝恭皇后的规矩,谁家孩子不是孝字第一,我教过的孩子却没一个孝顺的。让我自己以后不许再去她那里,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您可真够不给俞妃面子的!”微飏乐不可支。 端方帝翻个白眼,哼道:“她儿子偏心,就是从她那个根儿上来的!”夸石磐:“说得好!她爱怎么说怎么说,你该干嘛干嘛。她再叽歪,你让她来我这里说话!” “我连皇后娘娘的面子都不一定给,何况是她。您不用担心我。”石磐只管笑。 微飏也笑:“不过呢,好汉不吃眼前亏。真要较真的话,人家二位毕竟品级在那里。真先一刀砍了你,怎么办?!” “我借她们俩胆儿!”端方帝一口呸在地上。 三个人闲闲说话,过了一时,甄三九回来禀报说御膳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也已经通知了恒国公进宫领赐。 当恒国公赶到时,发现微飏竟然也在场,不觉眼角颤了一颤。 微飏发现了这一颤,轻轻地扬起了嘴角,就站在端方帝身边,直直地看着恒国公行了大礼、弯着腰跟皇帝讲话,然后欠着身坐在了赐给他的圆凳上。 居高临下。 浑身上下,连一丝丝的幼女羞怯、甚至好奇打量,都没有。 只有轻轻松松的睥睨。 这令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抢先攻击的戒备防御冲动。 这次连端方帝都察觉了他对微飏的隐隐敌意,不由皱了皱眉。 “小卢,你不是爱吃过厅羊?朕特意让御膳那边赶出来的,味儿可能没那么好。你试试。”端方帝让他把注意力从微飏身上挪开。 菜已经摆了满桌。 端方帝和微飏吃一桌,恒国公自己吃一桌。 过厅羊都在恒国公桌子上,配了生拌蔬菜和酸酪之类的东西。端方帝这边则是养生膳:红红绿绿好几盘熟制素菜,加上一小碟白切鸡、一小清蒸鱼。 端方帝边吃边跟恒国公聊天,微飏便认真地帮他挑鱼刺。 看着刚才还一身锋芒的长安公主终于变成了一个温柔乖顺的小娘子模样,恒国公这才放松了下来。 于是便听见端方帝提醒他不要轻易改动善国公实施的若干规矩,甚至包括人员:“小崔不过是因为病了,所以才请辞,并不是因为差事做得不好。 “朕对这几年兵部的状态极为满意。可以说,这次西夏来使,能这么平安无事、喜气洋洋地走,跟兵部做事得力,密切相关。” 恒国公丝毫不见惊愕,笑容可掬:“萧规曹随。这两三个月崔公都没心思放在兵部上,兵部也没出篓子,这就说明其实并不缺个尚书。 “陛下用我去管兵部,也就是借我个国公的爵位,压一压底下那些还没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海的孩子们。兵部并不需要老臣去指手画脚,老臣都明白的,陛下放心。” 听他说的这样直白,微飏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插嘴:“卢公真是透彻犀利,精明无匹!” “呵呵,这还是头一回听见你用这么大的词儿夸人。你是从哪儿看出来小卢聪明的?”端方帝乐呵呵地夹了剥好的鱼肉吃了,冲着微飏挑了挑眉。 微飏笑眯眯地看着面带着一丝得色的恒国公,轻声细语:“卢公这就一口断定,陛下今后一定会让兵部现在的那些人去战场上见识刀山火海,还不够精明么? “咱们可刚刚跟西夏联姻,玉莹郡主现在这个时候,怕是刚刚进了西夏皇宫。这个时间就敢当着陛下的面儿明示秦夏早晚必有一战的人,还不够透彻么?” 端方帝笑意深深地看向恒国公:“小卢心里,就是忘不了打仗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相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哪里是什么鬼的透彻精明?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微飏笑眯眯地等着恒国公的反应。 可是,人家没有反应。 恒国公只是诧异地看向端方帝:“陛下不打算打西夏了?这怎么可能?您可别逗我啊!” 端方帝怔一怔,哈哈大笑,粗鲁地挥着筷子:“就是逗你玩!怎么着?!吃饭吃饭!” 呵呵,这样才对嘛! 微飏笑着垂下眸,把端方帝刚夹到自己碟子里的白切鸡又夹出来,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而是夹了一筷子菜给他,还瞪了一下眼睛。 端方帝乖乖吃菜。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恒国公咀嚼的速度慢了一瞬。 可是连刚才的那个情形他都能不动声色地过去,那现在这样明显的诧异,大概是演的吧! 微飏微微笑着,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眼前这位恒国公,跟前世最老奸巨猾的那一位,对上了。 这个人,实在是,太好用了。 本宫要把他好好留着! 饭毕,微飏笑意盈盈、心满意足,翩翩离去。 当天下午,班信接到了北狄那边的消息:他们也会派使团过来,商议的也是联姻事宜。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从锦衣卫衙门飞遍了全京城。 所有的勋贵人家都吓坏了! 连西夏太子正妃、未来皇后,端方帝都不肯让微飏去,何况是北狄那个正经八百茹毛饮血的地方?! 北狄王如今四十出头,大阏氏也身康体健,嫁过去也是个永远出不了头的妾而已!更何况,大秦和西夏、北狄,难道真的联姻了就不打仗了?答案谁都心知肚明!谁家的女儿愿意去受那个折磨? 趁着朝廷还没有正式宣布北狄使团将来的消息,尤其是端方帝还没有明示暗示某位后宫娘娘挑小娘子们进宫“闲聊”,各家各户都赶紧给家里尚未出嫁的小娘子们定亲! 尤其是嘉定侯家有两位小娘子未嫁,高夫人慌得直接晕了过去。 结果,还没等她醒过来,微飏已经派了翠微来知会况之华:“听说高伯母病了,那就好好关门养病,两位姐姐侍疾便是。” 也就是说,找谁也不会找到她们俩头上。 况之华松了口气,忙赶去母亲身边,悄悄把话说了,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有阿芥呢,怎么也不会让人把我们推进火坑。” 高夫人虚弱地放了心,转眼又怨恨起两个女儿不听话:“早些订了亲嫁了人,我还用得着这么担惊受怕的吗?没一个是孝顺孩子!” 正好刚听见消息匆匆赶来的况雨霏,进门就听见这个话,嘟一嘟嘴,沮丧地走到姐姐身边坐下,不说话。 跟在后头进门的微琅抿着嘴笑:“母亲没事就好。” “大热天的,你又有身子,怎么也跑了来?快坐下快坐下。”高夫人一看她进门,更加紧张。 ——况瞻才走了三天,微琅便呕酸吃不下东西,太医一查,才知道孩子上了身。高夫人又惊又喜,家务事全都接到了自己手里,只管让长媳好好养胎。 甚至还因此跑去小心地跟恒国公商议:“不然让绤姐儿早些嫁过来?”两家子又有端方帝的赐婚,索性便把婚期定在了九月底。 微琅才有孕两个月多一点,根本就看不出来,当下被高夫人说得脸红红底坐下,又问候婆母:“您可感觉好一些了?” “呃,哦,我无妨的,就是,天太热了,有些中暑。”高夫人不好意思告诉儿媳自己是因为担心女儿被送去和亲,便拿着天气说事儿。 可此时已经是八月,京城早晚都有了一丝凉意,这个话说得已经很勉强了。 微琅心里明白,也不拆穿,笑着客套:“那婆母多歇歇。午间别要出门了。儿媳正好让厨下做了些绿豆沙给妹妹们祛暑,母亲也试试?” “好,好!我知道,你最孝顺。”高夫人心里熨帖,也笑得和蔼,“只是那东西你却不能吃,太寒凉了。” 又唠叨几句,才让贴身嬷嬷亲自跟着微琅回去。 只是,高夫人究竟是心里不大踏实,命人出去打探消息。等到晚间坊门关了,下人回来,气喘吁吁: “除了咱们家两位小娘子、在长清观的邬小娘子和长安公主,京城四品以上人家的小娘子,今儿几乎都在商议亲事了!” “诶?!对啊!还有那个邬家的呢!要说起来,除了咱们阿芥,京城最尊荣的两个小娘子,一个是崔莹,一个就是邬喻。 “崔莹放着她刚刚费尽心思才陷害到的桓王不嫁,为了国家大义去了西夏和亲。她邬喻就不该也为了国家大义,去北狄吗?” 高夫人的逻辑忽然之间异常清晰。 嘉定侯嫌弃地看着她:“凭什么要把咱们的小娘子给北狄?还得挑最好的给?你夫君好歹也是禁军大将军、堂堂嘉定侯,你就不能像个侯夫人一点?” 高夫人哼了一声,抬腿走开。 其实这个念头不只是高夫人有,京城不少勋贵人家的夫人娘子都有。 只是大家还有一个共识:若是真在此时把邬喻嫁去北狄,那就意味着,宫里名为养病、实为变相禁足的邬皇后,彻底失去了皇帝的尊重。 可太子还好好地在东宫呢! 所以,陛下一定不会把主意打到邬家去。 甚至往前捯一捯,崔莹嫁去西夏,也不是皇帝的点名,而是崔莹自己舞到了人家使团面前…… 所以,唉,还是赶紧先把自家的孩子安置好了,别指望万一幸运这种念头了。 微飏在家也听说了,冷笑之后,又轻轻叹气。 “公主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京城各家都沉不住气?”翠微上前笑着缓和她的情绪。 微飏轻轻颔首,又摇着头低声道:“大秦建国不久,为了天下黎庶能够好好地休养生息,陛下就没有再打仗。 “尤其是,建国十年的时候,陛下曾经向西夏动过手,但是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为了不劳民伤财,陛下便舍弃了史册上的千年美名,再也不提西征。 “可是,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勋贵人家,竟然就因此,不相信陛下会保护他们了……” 微飏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伤感,和心寒。 第二百三十七章 曾有婚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对这些东西似乎浑然不知,在朝上、后宫,绝口不提北狄二字。 北狄使者却来得极快,赶在恩科开考的前三天,进了京城。而且,根本就不像西夏那么磨蹭,第二天就提出朝见,一见到端方帝,直接便把北狄王的国书交了上去。 众臣色变! 大鸿胪这次居然没有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就放了他们上殿?这怎么回事? 鸿胪寺卿简直有苦说不出,迎着众臣的杀人目光,哭兮兮地把脸藏在了笏板后头,头也不抬。 “五年前,秦、狄曾在漠北有过一次碰面。那一次,大家势均力敌。我家大汗亲自掠阵,见到了贵国的皇长孙殿下,十分欣赏。 “于是双方坐下来喝了一碗马奶酒,好好聊了聊。当时,大汗带了大阏氏和小公主一同前往,我们小公主也十分欣赏贵国的皇长孙殿下。 “而且,皇长孙殿下也明确表示,我们小公主很可爱。 “我们大汗见两个孩子说得来,便与皇长孙殿下有了一个约定:待小公主成年,就会嫁给皇长孙殿下,成为幽州牧的正室夫人。” 北狄使臣的汉语极为流利,所以,朝堂上,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北狄的确是来联姻的,但并不是要索娶高门大族的小娘子,而是要让大秦的皇长孙、桓郡王殿下,回幽州去,给北狄王,当女婿!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上头坐着的端方帝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着一脚踹翻了御案! “陛下,陛下息怒啊……桓王不在,没人对质,您发脾气不合适……”甄三九连忙上前,连拉带扶,这才劝住了端方帝的火气。 端方帝连着三个深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使臣半晌,才咬着牙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甄三九连忙善后:“陛下身子不适,且先退朝。请太子和鸿胪寺款待使臣。使臣所请之事,容后再议!” “甄三九!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滚回来!”端方帝暴怒的声音在后殿飙起! 甄三九苦笑着叹口气,冲着太子躬身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快步去追端方帝。 “哎你说,老甄这算不算公然假传圣旨?”听说北狄使臣团来了,特地拉了哥哥一起来看热闹的祺王悄声笑问景王。 景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没有甄总管这一下缓颊,你让北狄使臣怎么下台?太子最近小心翼翼的,没有皇祖父发话,他难道还有胆子自己凑上去接待不成?” “那也不能就这么满朝的大臣,被一个阉竖明摆着安排吧?朝上有太子有左相,有父亲有咱们,有鸿胪寺有兵部,他凭什么替皇祖父说话?”祺王哼了一声。 论斗嘴,他可从来没输过景王。 景王偏头想了想,嗫嚅:“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刚才那个节骨眼儿,甄总管说这些话,是好意……” “他哪来的好意?你也不想想,他把这件事转手给了太子。太子什么时候疼惜过咱们桓王大兄?上次崔氏那事儿,摆明了就是皇后联手崔氏要坑大兄。 “上次没坑成,这回北狄找上门来,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假模假式递了国书。你就说,这事儿搁在谁手里谁能点头? “咱爹?咱爹现在韬光养晦,什么事儿都不出头,就这么着还被皇祖父打压,他怎么可能这会儿欺负大兄? “鸿胪寺?那位的眼睛贼着呢!他连崔氏都不肯轻易送给西夏,何况是龙子凤孙? “我跟你说,就只有太子,又有这个心思、还有这个手段、还有这个位置!皇祖父要是不管,他一个时辰后就能把大兄洗刷干净套上礼服塞进北狄的马车里让人家拉走!” 祺王低低地跟景王说着小话,拽着他出了宣政殿。 景王便听他说便嗯嗯地点头赞同,却发现才出了大殿,自家胞弟就顺便拐了一个弯、再拐一个弯,直奔后殿。 “哎,哎那不是出宫的路!”景王一把拉住祺王。 祺王一巴掌抽在他手背上:“差点儿把我胳膊拽下来!”回手又拉着他袖子,脚步不停:“不出宫!走,去找小姑姑!” “小姑姑?谁啊?”景王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长安?” “叫姑姑!”祺王瞪他。 景王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地加称呼:“是,长安小姑姑。不过,找她干嘛?小姑姑能拦住这件事儿?” “这事儿只要皇祖父不肯,就成不了。但是不能皇祖父自己说,他老人家自己说的话,朝上那些没长眼的御史们就该唧唧歪歪,说什么家国天下的话了。 “咱们亲兄弟,说多了也不好。不如咱们挑个头儿,让小姑姑这个又不算外人可又没亲缘的人去闹。 “小姑姑平日里跟大兄他们又好,她肯定不舍得让大兄以身饲虎……” 祺王边说边迈开大步往紫宸殿走——微飏此刻应该在紫宸殿后身跟千山练武。 景王又愣一愣:“以身饲虎?不是娶北狄小公主么?怎么还,虎?!” “北狄蛮女,肯定是母老虎!” 景王:“……” 两兄弟的脚程比端方帝自然是快的。不一时便跑进了千山等护卫所在的院落。一进门便扬声大喊:“小姑姑!长安小姑姑!北狄来逼亲桓王大兄了!小姑姑,快来帮忙!” 逼亲…… 这个词儿用的! 微飏一晃神,险些被千山手里的大枪扎在胸口!好在肌肉记忆强悍,身子一拧,反手一刀背砍在枪杆上! 两个人的手都猛地一震! 千山的虎口险些崩裂。微飏也好不到哪儿去,连退三步,刀交左手,右手则轻轻抓握,缓解酸胀,脸上极度难看。 院子里的人都带着诡异的目光看向走进来的两个人。 景王和祺王。 嗯,这俩傻孩子要危。 “原来是你们俩!听说这阵子都温香软玉,在家里享福对吧?” 微飏阴阳怪气:“西夏北狄接连遣使,不是索娶了你们家的表姐,就是想绑走你们家的堂兄。你们俩却只管冲着我叫喊,让我想法子。 “但凡你们兄弟能跨马提刀,杀敌破阵。我便借给他两国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来提这种非分之想! “最近你们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来,千山去试景王,祺王,你过来,跟我对一阵。 “发什么呆啊?快着!别废话啊,别找我直接罚你们蹲马步!”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诺千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千山到底还是不敢对皇孙做点啥。 微飏冷哼两声,亲自出手,让他兄弟联手,把两个熊孩子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景王比微飏高几乎两头的大个子,被揍得满面通红,咬着牙表示要回去好好练功:“姑姑教训得对,总不能日后真的还要指着小姑姑上战场杀敌!” 祺王自然是吃了不少暗亏,浑身上下都觉得格外疼,呲牙咧嘴:“长安姑姑,那你管不管大兄的事……” “我管不管他的事,是我和他的事,关你什么事?!滚!”微飏丝毫不跟他客气,一枪杆抽在他屁股上,打得他哇哇叫着抱着屁股跳着脚地跑了。 千山这才担心地看向微飏:“桓王……” “那小混蛋回头再说,我得赶紧去看看陛下。”微飏连汗都顾不上擦,大枪一扔赶紧往寝殿去。 端方帝果然气得两眼发黑,半躺在罗汉床上让人湿了手巾来敷额头。 “陛下,您别生气啊,先别生气,等桓王来了,咱们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甄三九正跪在旁边给端方帝顺气,满口苦劝。 微飏大步进去。 端方帝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眼中冒出光芒:“阿芥,你怎么才过来?你听说了么?” “听见了。”微飏随手抄了一条宫女手中的手巾擦汗,边回他的话,“景王和祺王特意来找我讨主意。” “嗯?他们添得哪门子的乱?!人呢?!”端方帝肉眼可见地再度暴躁。 微飏又接了一碗茶喝了,答道:“让我打跑了。他们是好心,您别放在心上。”接着便转向甄三九,“叫了桓王进宫?” “是。陛下刚传下去旨意。”甄三九忙道。 微飏立即摇头:“桓王若是按兵不动,北狄人并找不到他,只能跟鸿胪寺打嘴仗,此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若是他这个时候在大街上现身,先不说北狄会不会去堵住他当面要答复,万一别有用心的人冲上去问他为什么不能为了国家大义娶了人家的小公主,他一个对答不慎,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端方帝和甄三九同时色变:“这!” “我快马出宫,去拦住他!”微飏手里的茶碗一丢,回身往外就走! 端方帝在后头急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你小心些!别把自己也坑进去!” “放心吧!”微飏的声音远远逸去。 端方帝愁眉不展地佝偻着坐在床沿上。 甄三九小心地轻声宽慰:“桓王殿下和公主都不是心里没数的人,您别太担心了……您好好的,才有人护着他们……” 最后这句话实实在在地说到了端方帝的心坎里。他长叹一声,疲惫地靠在了床边,道:“我心里不舒坦,叫老邱来给我看看,吃碗药吧。” 甄三九这才放了心,忙去传令。 这边微飏疾步出了紫宸殿,千山那边听见了她的话,便索性先把自己的马拉了来备好,又叫了两个护卫也拉上马:“公主可要末将陪着?” “不用,马给我。还有,通知石磐姑姑去寻我。”微飏飞身上马,挥鞭而去。 原本,从大明宫到桓王府,可以借一下夹道,到了曲江池附近再出去也不迟。可是微飏心里总是不踏实,索性便走了城里。 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她不得不小心地控制速度,只怕撞了人。 北狄人被安排的馆驿就在前方,门口乌泱泱簇了一大群人。微飏遥遥看见,心里便狠狠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走得近一些了,微飏看到了桓王高冠博带、玄色礼服,坐在郡王专属的马车里,挑起了车帘,正跟馆驿门口的人对面、高声、说话。 “桓王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我家汗王亲口提亲,您也提了三个条件,我家汗王一口答应,亲事便做定了?” “本王记得。秦狄两国从此开榷场、通贸易、永不再战。我提了这三个条件,北狄王都答应了,也做到了。我心里十分敬佩。” “如今我们小公主已经年满十六,该成亲了。桓王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幽州呢!?” “我暂时还不打算回幽州。” “桓王殿下这是要毁约了?!” “我们中原前唐有位大诗人,曾经写过一句诗: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所以,我自然也不会毁约。 “既然小公主已经成年待嫁,那我自会娶她为妻。 “只是我皇祖父年高,我父亲早亡,胞弟终身还没有着落。于孝于悌,我此时,都不能离开京城。 “若是北狄王舍得,还请贵国将小公主送嫁京城。我必奏请皇祖父,请他老人家亲手写旨,给小公主戴上我桓郡王妃的金冠!”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寂静。 所以,漠北这么多年没打仗,是面前的这位皇长孙用自己的终身换来的? 人群中有人低低地感伤:“十皇孙,桓最贤。真是不愧了这句话……” “娶了异族女,以后……哪还有他的份……” “说的是呢。就为了北边百姓的太平日子……” “哎等等,照这个推算,这是十二年前定的亲事,那会儿他们小公主才,三岁!?” “难怪这么多年桓王殿下说什么都不肯议亲,这就是怕北狄人寻衅呐!” 嗡嗡声越来越大。 北狄使臣才一踌躇,便听见周遭人群开始质疑这门亲事,忙高声道:“桓王殿下一诺千金,本使实在铭感五内!既然如此,本使立即便让人回报我家汗王,请他老人家定夺!” 桓王坐在马车里,举手欠身:“如此甚好。请贵使休息吧。我这就进宫,跟皇祖父说明此事。” 微飏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桓王府上下一直对自己保密的那个解决崔莹事件的法子。 难怪梁擎一直都不肯告诉自己! 若是早些知道他们所谓的“一定能解决”的办法是这个前因,她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搅黄了这段婚事! 她心目中的桓王的位置,绝对不可以只留在幽州! “公主。”石磐悄悄出现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您,没生气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等死吧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王进了宫。 微飏回了家。 她让石磐去宫里守着端方帝,顺便通知桓王,从宫里出来,就到自己家去一趟。她得跟他好好谈一次。 桓王府不合适。 宫里更不合适——她真的很怕自己会在端方帝面前跟桓王吵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动了真气,一旦吵起来,又当着自己最信任的神仙老乡,很难讲她会不会吵漏出什么来。 可是桓王拒绝见她。 石磐进了蕉叶堂复命,被石蜜拉着悄悄耳语:“小娘子气崩了。回到家就径直去了练武厅。小四被打得求饶,翠微姐姐刚叫了白蜡过去!” “怎么会气成这样?”石磐有些发懵。 赶紧去了练武厅。 “人呢?”微飏甩一把汗,顺手挽个刀花,倒提了刀柄,伸手跟翠微要了水喝。 石磐极快说道:“陛下留了桓王说话,大概要问问清楚北狄这些年的情形,还有太子也被叫过去了。所以……” “所以就拿这个借口搪塞我对吧?”微飏冷冷地看着她,手里的茶杯越捏越紧。 石磐偏生还没注意到,一心一意地替桓王解释,甚至替他高兴:“不是这样的。自从上次崔莹那件事,京城对殿下的沉默一直都颇有微词。这件事解决不好,于殿下的声誉十分不利。 “可是,殿下许婚的话才说了没半个时辰。刚才我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听着全京城都在盛赞殿下! “就连太子,刚才对着殿下,也是格外宠爱怜惜。又留饭又要多谈谈,这个时候,殿下实在抽不开身。公主在宫里行走这些日子,该知道这都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 微飏哈地一声冷笑:“从端午出事到现在,他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跟我沟通,然后呢?却抛出来这么一个狗屁解决办法! “人家做盟友、做搭档的,都能坦诚相见、彼此配合。他怎么就不行呢?他是不是还当自己在幽州山高皇帝远、天上只有一片云彩能下雨呢? “我真是诧异透了!梁擎那种人,那种一时半刻不去指点思索一下天下大事就觉得人生作废的人,是怎么想到要给他拼命的?!” 石磐发愣:“公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微飏气得扬手一丢,茶碗画了条弧线往地上砸去。 翠微连忙伸手一抄,抓在了手里。 这个节骨眼儿上,碎瓷声说不定便能把公主心里的怒火砰地一声点炸! “可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如今不论是谁都不会再忌惮桓王,他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留在京里。等陛下百年之后,殿下回漠北主政幽州,还有北狄小公主为妻,一生都会宁静顺遂、富贵无忧!” 石磐看着微飏,很想不通的样子,“这样不好吗?先皇后、先太子太子妃,还有我,我们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想让桓王和康王两位小殿下,都能平安喜乐地过一生罢了!” “没出息!”微飏简直气急败坏,手腕一转,手里的刀已经狠狠劈向身边不远处的一棵五年杨树上! 咔嚓一声,树断了! 众人都吓呆了,直瞪瞪地看着微飏。 “你回去告诉他:所有没出息的皇子龙孙,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为什么从来不觉得端王锦王他们争储夺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因为这条路他们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桓王想靠着不争不抢平安了此生,那就是白日做梦!不信,你等着看!” 微飏咬着牙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扬长而去。 石磐呆呆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断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姑,想当年公主同意梁先生留在桓王府,可不是为了让梁先生辅佐桓王做个平平无奇的幽州王……” 翠微上前,低低地对石磐解释一句,再长长叹气,“公主在陛下跟前为殿下铺陈开那样一条康庄大道,朝中也布置妥当那样的大好局面,桓王殿下怎能如此天真,竟自己放弃了呢?” “可是……陛下从来不曾提过半个字想要易储……”石磐张口结舌。 翠微无奈地扶额:“您怎么知道陛下不曾想过?难道您比公主还了解陛下不成?” “我这一辈子几乎都在陛下身边度过,我当然比所有的人都了解陛下!”石磐不假思索,抗声答道。 翠微滞住,直直地看着石磐,片刻,无能为力地摇着头苦笑,退后半步,轻轻欠身,与石磐擦身而过。 石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刚才只是脱口而出。 所以,她心底里竟然是这样认为的? 她认为她比微飏还了解端方帝?! 这不是开玩笑么?! 大秦天下,后宫朝堂,没有人不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全盘想通、理解、支持端方帝的所有行事的,那个人必定是镇国长安公主微飏。 而如果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得到端方帝的无条件信任、无底线交付的,那也只有镇国长安公主微飏。 石磐闭了闭眼睛。 “师父,这是桓王殿下的决定,不是您的。您别多想了,回去吧。如果见到桓王殿下,转告他公主的话也就是了。” 石蜜悄悄走来,轻轻扶住了石磐的胳膊。 石磐回过神来,看着石蜜,勉强笑了笑:“好。” 落寞而去。 桓王和北狄小公主的婚事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了下来。 朝野大哗。 很多老臣如鲠在喉。 可是太子和端王显然十分开心,纷纷对着桓王表达出自己的长辈温暖。 其他几位皇孙,也都在锦王和祺王的带领下,对桓王亲热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还有几个人不高兴,那一字排开,就是端方帝、崔贵妃、微飏、班信、嘉定侯,和景王。 尤其是景王。 端方帝亲手写就的赐婚旨意宣布那天,景王直直地冲去京郊庄子上连着练了一天一夜的刀枪骑射,最后脱力晕了过去。 醒来后抱着赶到的桓王放声大哭:“凭什么?凭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他老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北狄使者无视这一切,拿了婚约国书,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不过三五天,便给幽州递了定亲的日子,幽州飞鸽传书回来。 端方帝悻悻地把幽州传信直接丢在地上,跟微飏发牢骚:“你说阿衍是不是铁随他爹?迂得榆木一样!我真是,这几年犹豫来犹豫去,没动了易储的心思,我特么是对的!无上英明!” “哼。”微飏歪在旁边吃西瓜,阴阳怪气,“是呢!可是谁教出来的呢?!” 端方帝瞪她。 “孩子就是傻实诚,你有什么辙?咱都是经过正剧洗礼的人,当初那谁拿闺女去给某朝争取几年时间的桥段,你忘了?” 微飏又安慰端方帝,“好歹你家这个没有出尔反尔引起两国大战,可以了。你别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他他,他就这么着吧!等我闭了眼,他就滚回他的幽州……”端方帝生气地唠唠叨叨。 微飏由着他唠叨,命甄三九喊了金声过来唱歌。 清亮澄澈的声音萦绕在紫宸殿后殿,两首歌后,端方帝终于平了气,坐下来听歌散心。 “明日愁来明日愁。你急什么?恩科明天开龙门,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今儿就气成这样,那明天我是不是得让邱太医预备着?”微飏懒洋洋地跟他闲扯。 端方帝翻个白眼:“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恩科一定会出事?” “你之前说,你开这一届恩科,加上明年春闱再来一科,就能给我预备不少年青人。对于朝廷来说,这些人是变数。” 微飏凑近了他,笑嘻嘻地低声道,“你能想到,你以为人家想不到吗?人家能让你这么容易就如愿?你也太小看你那俩儿子和十个孙子了!” “哎哎哎!你别把那几个小的也饶进去啊!我那最小的孙孙还在他娘肚子里呢!”端方帝险些把自己手里的西瓜杵到微飏的脸上去。 想到太子妃已经七个月的身孕,微飏心里轻轻动了动,忽然抬头看着端方帝,低低地问:“康王那时候……” 康王出生,也是因为先文惠太子被诬陷之后,太子妃惊胎早产,乃至于死于产难。 那时候的康王,就是七个月不到八个月降生。 端方帝的脸色顿时一变:“你现在就已经认为端王会做这件事了?” “没有啊!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啊!是你自己瞎琢磨啊!”微飏马上翻脸。 端方帝怀疑地上下打量她,半天,哼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再说!” 两个人互瞪,伸手拿瓜吃。 金声看着桌上的西瓜,有点儿馋,声音不由得便有些飘。 上头的两个人各自耳廓一动,同时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指向,微飏哼他:“咋?你吃瓜还吃得不够饱?!” 金声茫然:“我,我没吃瓜啊!” 端方帝和微飏对视,噗地一声笑。 “啊没事了没事了!来,这还剩半盘,都归你了。去隔壁坐着吃吧!” 第二天,考试院开龙门。 桓王陪着礼部典老尚书进去主持考试。 而微诤等人,直接被老祭酒从国子监塞上马车整体转移到考棚,中间连个闲人都没见着。 全京城都屏息等着。 第一天,丝毫没有动静。 第二天,考试院里一阵扰攘,不过半盏茶便安静了下去。 第三天,龙门再开,考生们蓬头垢面地回家。 微飏亲自到龙门去接兄长,顺便看到了同样萎靡不振的崔集。 善国公府温文尔雅的小世子,如今也变得神色痴呆的小傻子。微飏看得就忍不住笑,命人:“看看善国公府来没来人,没来的话,送世子回去。” 白蜡四下看了看,眼睛一亮,忙先回禀了一句:“来了来了!来人了!不过在人群外头,我护送世子出去。” “好。”微飏冲着崔集笑了笑,招招手,道别。 崔集红着脸举手长揖,忙忙去了。 找到了自家的家人,谢了白蜡,见他走了,上了自家马车,才举袖闻闻自己,顿时一张脸皱的苦瓜一般:“我邋遢成这样了吗?” 善国公府的家人哈哈地笑:“但凡今儿从龙门出来的人,哪一个的味道好闻?您刚才肯定没注意,长安公主连自己的马车都没让二小郎君上去,直接让他去了另一辆马车!” 一听微诤这待遇,崔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们兄妹感情好,长安公主从来不跟二郎虚客气。” 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微诤上自己的马车之前,却直接告诉微飏:“考场上出事儿了!听说是查到了作弊的,而且跟桓王有关。” “哪天?”微飏镇定极了。 “昨天。” “那兄长先回家,我进宫一趟。” 兄妹俩的马车迅速杀出重围,微诤回府,微飏则直奔右银台门。 离着紫宸殿老远,微飏便感觉到了沉重的气氛,似乎旁边站着的御林军摒住了呼吸。 “谁在里头呢?”微飏随便挑了个军将,抬抬下巴指指里头。 “御史台的两个,刑部徐侍郎,还有桓王殿下和礼部典尚书。”军将低声答了,左右看看,又加一句,“考场出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 微飏点点头,冲他笑一笑,脚尖在轿辇上点一点。 四个奉辇加快脚步,直接到了紫宸后殿。 千山正在门口亲自值守,见是她来,忙躬身拦住,低声道:“陛下吩咐,您来了从后门进去,隔着屏风听一听,不要开口。” “那是自然的。”微飏微微颔首表示正该如此。 慢慢地从正门往后门绕,只听见里头端方帝止不住的怒吼:“十几年了,我就加开这一次恩科,还有人看不顺眼,一定要闹出些事情来让天下人看我的笑话! “我还没死呢!爪子没钝,牙也没掉光,刀也没断!你们是不是真当我老了就不敢杀人了!?就不敢灭了谁满门!?” 底下一片寂静。 就连往日里这种时刻苦苦哀劝的甄三九都一句话不敢说。 微飏听在耳朵里,心中止不住地悲凉。 皇帝老了。 连这种威胁的话都能说出来,跟自曝其短,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偏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现的?都有谁?人证、物证和!”端方帝自己重又气冲冲地坐了回去,板着脸看着众人。 一位侍御史这才战战兢兢地禀报:“是臣在考试院外的一座酒楼吃饭,无意间听见隔壁雅间有人在吹嘘自己倒卖试题挣了大钱。 “臣知道兹事体大,不论这人是不是故意来说给臣听的,此事不得不查,便当即让店家相助,将那两个人锁拿了,请了刑部来看。 “徐侍郎听闻,就亲自过来,把那两个人提走了。之后的事情,臣便没有参与。” 另一个御史抗声接话:“臣听说此事,气愤之极!我大秦建朝尚不满五十年,恩科一共才开过两回,便闹了两次这等丑事出来!这就是有人在明目张胆地挑衅皇威!此事不查不足以平民愤、安人心! “这件事只怕跟想当年先文惠太子一般无二,就是有人看着皇长孙殿下贤名远播,所以照猫画虎、故技重施,妄图照样陷害他!陛下,这样险恶之人,万万不能姑息!一定要追查到底!” 这话倒是说到了端方帝的心坎里。 端方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嗯,御史台今次倒是没糊涂。你二人一边听着吧。” 转向刑部:“徐侍郎怎么说?” “此事臣会亲自勘察,绝不令好人蒙冤,也绝不令歹人漏网。”白须飘飘的徐侍郎给了个极为官方的答法。 “你们俩呢?怎么说?”端方帝冷淡地看着礼部尚书和桓王。 典老尚书颤颤巍巍地双膝跪了下去:“老臣无能……” “试题泄露,是在考场外。但是答案夹带进来,是我失职。此一事,孙儿自请惩处。”桓王干脆利落地跟着单膝跪倒,深深地低下了头。 端方帝冷哼一声:“从端午闹事开始,朕就多番提醒你,有人意欲对你下手,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倒好,北狄使团来一趟,你痛痛快快把自己卖了。 “好容易主持一次科考,见识一番天下文林,你竟粗疏至此,连个夹带都查不出来!一会儿出宫,你马上去找嘉定侯,让他帮着你,把所有负责进龙门的禁军,从头到脚好好筛一遍!” 却半个字都不给礼部尚书典炽,只抬手示意甄三九把老尚书搀扶起来。 桓王低头:“是。” “还有。”端方帝冷冰冰的,话里有话,“此次恩科出事,朕心里早有准备,所以,你们谁也不用大惊小怪。仔细查就是。拿着朕的恩科当朝廷争斗的武器,此事朕绝不容忍! “桓王也不要妄自菲薄,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回去也别拿着你的人出气,就一个字:查。懂吗?” 桓王再答一个:“是。” “好啦,起身。秋凉了,地上又没有垫子,不能久跪。你以后还要上阵杀敌,伤了膝盖,还怎么骑马?!”端方帝虎着脸,却字字句句都是心疼孙儿的话。 微飏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头,听得忍不住抿着嘴笑。 这话说得,只怕是要把徐侍郎气个半死了。 ——案子还没开始查,皇帝已经开始这么明显地偏袒嫌疑人之一,这还让他怎么下手!? “徐卿去查案吧。三九,让人送典老尚书回去。你们两个这次脑子清楚,很不错,出去也暂时记得不要乱说话。” 端方帝命众人散去,“其他的,明天朝上免不了会乱乱哄哄的,到时候你们都给朕机灵点儿。” 也就是说,不仅要在这种已经把嫌疑人撇清掉一个得情况下查案,明天早朝还得帮着皇帝把吵嚷愤恨之声都压下去。 微飏仿佛已经目睹了徐侍郎一口又一口的老血往下咽的样子,忙拿手帕堵住了嘴。 可惜,晚了一步。她噗嗤一声轻笑,已经隐隐约约地传了出去。 两个御史色变,猛抬头看向屏风。 两个老臣却是人精,丝毫不见声色稍动。 桓王更是低头拢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嗯,都去吧。”端方帝若无其事地吩咐甄三九,“徐侍郎和典老尚书都上了年纪,你让他们搀扶着些。” 甄三九哪还不明白?忙陪笑着上前,扶住了典老尚书:“您老慢些,我送您出去。” 一行人缓缓退了出去。 端方帝这才冲着屏风嗔怪:“你就不能憋着点儿?!” “我听着您让人家几位一边拆乱麻,还得一边帮您压众怒,有点儿太为难人家。就忍不住替他们几位抱怨一声喽!” 微飏笑吟吟地走出来,看见桓王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瞟一眼:“如今这情势,桓王还丝毫不慌,也真是大将风度了。” 桓王头也不抬,欠身:“小姑姑。” 如今眼前没了外人,端方帝终于不再绷着,指着桓王臭骂一顿:“你早干嘛去了?我从点你做副主考那天起,就一直在提醒你:他们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老典已经那么大岁数,你想架空他,把整个考试都攥在手里,那是一点儿都不难!禁卫军都在嘉定侯那,班侯那还有锦衣卫。那不都是你的助力?你哪怕不多做什么,两边各打一个招呼,我就不信这夹带还能进得了考试院! “如今倒好,你什么都中规中矩地做,拿着自己当钓饵,你觉得能钓上来什么?当年陷害你父亲的人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没有人会把两个招数在父子二人身上各使一遍的!只会是模仿!这后头的人,会更加错综复杂。单凭着你,甚至朕,都未必能查得清楚!” 桓王低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言不发。 但是微飏和端方帝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额角和项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陛下,息怒。少说几句。”微飏轻轻地握住了端方帝的手,“这是桓王殿下的心结,他找不到答案,只怕会一辈子纠结于此。你光用说的,他不会放弃的。” 听到这句话,桓王的身子狠狠一抖。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上头坐着的两个人。 端方帝正怒其不争地偏头看着别处生气。 微飏的一只柔软小手,搭在端方帝已经长了老年斑的手上,慢慢地安抚。 她竟然,能跟祖父这样说话? 祖父还都能听进去? ——这是,为什么? 桓王只觉得眼前的情形愈发恍惚起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死个安生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就顺着桓王的心思,好好捋一捋查一查。当年之事,陛下觉得已经了结。但在不少人眼里却又未必。何不再翻一遍呢?也好让他们死了那个心。” 微飏到底还是站在桓王一边,劝端方帝彻查当年的案子。 端方帝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不是告诉过你,那件事是先二皇子的母亲先杨贤妃做的吗?动机、证据,每一样都充分。 如果真的把这个结果翻出来了,岂不是要桓王和锦王翻脸? 甚至有可能,会有人拿着这个当借口,指鹿为马说锦王当初遇刺,是桓王指使也说不定! 微飏弯一弯嘴角,轻声解释:“事情早晚是要查清楚的。与其等着未来查,不如现在查。别再拖了。”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一定能查得清?”端方帝紧紧地盯着微飏。 还有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一定会用这件事做文章? 若是拖到某个关键节点,怕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微飏缓缓颔首:“我总是笃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凡走过必有足迹,凡做过定有旧痕。” 鉴于微飏跟他提的正经要求几乎从未落空,端方帝即便是再迟疑,也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查吧。三九,去跟刑部说,让他把案子移交给班侯……” “倒也不必太急。”微飏忽然又插了一句,“刑部说不定能查到更多更有意思的线索也不一定的。” 徐侍郎是三皇子端王的岳父,如果此事能扯到锦王一系的头上,想必也会很积极? 端方帝自认为理解了微飏的拦阻,顺口答应:“那就算了,明天早朝之后再说吧。” 看看端方帝并没有真的生气,微飏也便就告退:“我跟我哥哥好些日子不见了,他才回了家,我回去看看。” “哦。你家小二郎考试辛苦了。”端方帝顺手赏了些补品让微飏带上。想想又惋惜,对桓王抱怨道: “你那个幕僚,姓梁的。我一直想问一直都没机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死活不想考试?给朕当朝臣很委屈他吗?” 微飏眉梢挑起:“不是说他是为了西夏谍报和修订见闻录,奉了您的旨意去的吗?我问他错过考试的事情,他还说赶巧了!” 端方帝瞪圆了眼睛:“呸!我生生地弄出个恩科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让他入朝,到时候你和阿衍也有个正经帮手!他自己非要去西夏的,管我什么事啊!?” 两个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桓王。 桓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他前几年嫌麻烦,脸上那道假伤疤总忘了贴上去,有一回跟我一起出门,算是露了相。回来后就一直后悔。这次恩科的旨意下来,我也问过他,不如就索性入仕。 “他却说一来这次恩科若是没别的牵扯,说不定还能平平安安地过去,但如果他进考场,那几乎可以肯定会出事,而且一定是他作弊、我偷题。到时候不论案子的结果如何,他和我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他自己说,桓王殿下必定是没事儿的。但他就难免会成为旁人泄愤迁怒的对象,各种害人的手段怕是接踵而至。他嫌麻烦,说没必要。” 端方帝冷冷地怒哼一声。 但微飏却已经听了进去,甚至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书生。桓王府本来人手就算不上多,再分出人去专门保护他,实在是不划算。” “你当做生意呢?还不划算?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出事?”端方帝没忍住反唇相讥。 微飏双手一比桓王:“这不已经出事儿了?!” 端方帝一滞,悻悻。 “而且,我还跟您说,明儿朝上,说不定就有那脏心烂肺的,直接把屎盆子扣到桓王头上,用的借口就是他原本想要安插自己的人进朝廷、收买人心什么的。” 微飏说完这句,对于其他的话也就没兴趣再说再听,告辞而去。 端方帝本以为桓王会趁机跟微飏聊聊,挥手命他也退下,谁知桓王却不肯走:“我好容易来了,就陪皇祖父吃个午饭可好?还有小七,一会儿放了学,也叫了来吧?” 这就是个借口。 端方帝顺着他说,让微飏先走,没了旁人,才苦笑着问他:“你怎么忽然跟阿芥这样见外起来?一直以来的,你们不都走得挺近的?” 桓王沉默许久,才低声答道:“我也一直以为我跟她走得挺近的。可是渐渐长大了,才发现,她并不是跟我走得近,她一直走得近的人,是梁擎。” 这句话一说出口,祖孙两个齐齐沉默了下去。 片刻,桓王抬起头,诚恳地看着端方帝,轻声问道:“从那年在银钩后巷遇到她和梁擎开始,祖父就对她无条件地信任宠爱,甚至因为她,始终都不曾动问过梁生的来历底细。 “孙儿想知道,除了偶遇,除了气味相投,祖父和微家这位小娘子,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渊源?” 居然在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端方帝上下打量桓王片刻,反问他:“这个问题想必在你心头已久。怎么今天会想起来问?难道是觉得朕宠爱阿芥,于家国大事有不妥了吗?” “刚才看见祖父原本盛怒,长安一句话便能安抚住您,孙儿心头觉得怪异。”桓王的声音轻飘飘的,“上一次能这样劝您的人,孙儿记得,是皇祖母。” 也就是先孝恭皇后崔氏。 “我还以为,你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光了呢。”端方帝呵呵轻笑,斜倚在榻上,目光悠远地投向窗外。 “你皇祖母是个善良温柔的女人。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她开口,我就能断定,她一定是好心。未必是为了帮谁不帮谁,她只是希望大家都过太平日子。 “所以我才相信她。她也从来不对我说谎。 “名利权位,我们夫妻两个携手一步步走来,彼此心里都知道,都不是那种一定要得到些什么的性子。” 端方帝喃喃,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看着桓王,“这一点上,你感觉还真没错。阿芥也是这种人。她什么都不图,就图我能死个安生。” 第二百四十三章 糟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若是我跟你说,我们俩并无其他渊源,那是做祖父的骗你。 “可这个渊源,跟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阿芥无论做什么,目的是什么,愿不愿意告诉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很笃定,她绝不会害我,而且,绝对都是为了我好。” 端方帝笑眯眯地看着桓王道:“我还再告诉你一句话:她对你也是这样。绝不会害你,而且,不论她做什么、怎么做,都一定是为了你好。” 桓王愣住:“为了我好?” 为了我好,那她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猛地一念及此,桓王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我觉得你可能会想,那如果在梁擎和你之间,她会怎么选。”端方帝忽然想起六年前他跟微飏开过的一个玩笑,自己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劝你不要让她选。” 桓王的脸瞬间又苍白起来。 “更何况,梁擎现在不也都是为了你在奔走么?”端方帝再说这一句,就不想再往下谈。 对于梁某此人,端方帝心里是不舒服的。 ——当娘的可能还能觉得女婿可爱,但世上没有一个当爹的会觉得能有个什么玩意儿配得上自家的小棉袄亲闺女。 所以虽然梁擎和微飏的关系微妙,众人都不提及。但在端方帝眼睛里,那个小王八蛋一辈子都在西夏别回来才好! 话题转开,说起最近崔贵妃的身体,宫中的事务,东宫妃嫔间的纠葛,甚至朝上几位老大人家里的八卦,以及午饭的菜色。 就是没有再次回到梁擎和微飏身上。 祖孙俩都默契地不想提。 石磐和千山一人一边蹲在后殿的后门外听墙根。 当听到端方帝几乎算是明着把微飏和梁擎的事情定了下来,千山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那位梁先生不是一向跟公主都,都不那么,融洽么?” “你那俩是眼睛么?”石磐斜着眼看他。 其实石磐也是在石蜜和青粲的分析下,才发现原来那一见面就掐的二位,多多少少跟别人不一样。 尤其是,又从红袖那儿听说了某个小片段之后,石磐才两相印证了这个猜测的正确性。 偷偷地把事情都讲给千山听了,石磐叹口气,低声笑着对他道:“红袖跟我说,她和环首吴钩他们,早年间还发过愁:万一北狄那个婚约要履行的时候,阿芥却跟阿衍情投意合了,可要怎么办?” “真要是那样就好办了啊!”千山一拳捶在腿上,颇有些痛心疾首,“那就跟北狄干一仗呗!干完了,什么就都好了!天下太平!” “唉!”石磐也遗憾,可是却也觉得还不错,“但是话说回来,就阿芥那性子,她能容得下殿下纳妾?” “那肯定不能够。”千山立即否认。 石磐双手一拍,摊开:“着啊!殿下怎么可能只娶一个?七殿下就不是个服管的性子,日后若不让他去边关打仗,他估计一天能闯十八个祸!到时候,先太子这一支,开枝散叶不都靠着桓王一个人? “与其到那会儿再反目成仇,因妒生恨什么的,还不如就现在这样的好。是亲人,是亲戚,是最亲的,站在同一边。彼此帮衬、彼此成就,不就挺好?” 千山想想,不情愿地点头:“那梁先生的这个身份,可就低了点儿了。我说陛下这回怎么一开始就张罗着让他参加考试呢。” 两个人低低地说起了小话。 另一边微飏回家,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后,紫宸殿内外的话题都跑偏到了那样一种程度,还是只担心着微诤的身体状况,以及科考排名。 肃侯府其实上上下下都在担心这件事,也都在等微飏回来。 听说她回了家,微隐忙命人叫了她往正房去问:“不是说出了事?要查吗?这次成绩怎么算?” 微飏愣了一愣,待见到微诤也半湿着头发匆匆赶来,和座上的微隐、林氏一起,紧张地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是在担心全员成绩作废。 “只查到了三个作弊的,而且都是夹带。”微飏笑着安慰父母和兄长,“这种的,说实话,简直是再敷衍不过的陷害。不是冲着你们,是冲着桓王去的。不用担心。” 微隐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国家抡才大典,三年一行,为的就是野无遗贤,学子们入仕之路绵延不绝。明年春闱在即,其实并无必要此时开恩科。陛下此举,不过是为了趁着自己尚有余力,为朝廷多选些人。 “怎么还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在这种时候做了这样的事情出来?!陷害一个已经注定无缘龙椅的皇长孙,还用了跟当年他父亲身死一样的由头,还把陛下一位老人的心血当垃圾一般糟蹋…… “此案的背后主使,简直毫无人性、丧心病狂!” “父亲说得好!”微诤拍着手大赞。 微飏也笑:“是,哥哥说的是,父亲见地极清楚。明天早朝,若是有人当真昏了头,拿着这件事去诬陷桓王,父亲就不要管什么御史什么谏议,您就直接上去骂那个不开眼的糊涂蛋!” “少撺掇你爹爹胡闹!”林氏瞪她一眼。 微隐拂袖:“哎!这怎么能叫胡闹?我虽然身在太常,不是谏官,但是是非如此分明之际,我连句公道话都不能说吗?本来就是在糟蹋陛下心血,可恶至极!” 看着儿子不能再赞同的眼神,和女儿理所当然的点头,林氏只好闭上了嘴。 果然到了第二天朝上,还真有人阴阳怪气地猜测桓王是在“想尽办法安插人手”,微隐应声反驳: “桓王殿下为了不失信于北狄,甘愿娶蛮女为正妻。难道就会失信于天下,待尽孝之后赖在京城不走了? “若是回幽州,桓王安插这个人手做什么?预备好了坑害死自己么?做这样揣测的人,简直其心可诛!” 朝堂上吵起来,一塌糊涂。 端王踌躇一会儿,抬头看向端方帝:“不然,请典老尚书和阿衍都暂时在府中休养一段时间,待此案查清后再出来走动吧?否则天天在外头听这些东西,也是够糟心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千刀万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是想,把你侄儿,软禁起来,对吧?”端方帝冷冷地看着端王。 端王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三皇兄必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让阿衍避避嫌。父皇不要多想。”太子的劝说多少带着三分得意,嘴角若隐若无一丝笑。 靖安侯在下头看得清楚,心头恼怒,忍不住出列问道:“依着太子看来,本场恩科的两位主考,该如何处断才好?” “这……案情未白,谈何处断?”太子看向靖安侯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端方帝却不这么想,冷笑一声,顺着这个话便道:“朕也想问问太子的意见。” 太子勉强朝着端方帝拱了拱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此案起的就蹊跷,偏又人证物证俱全。越是如此,就越说明此事乃是陷害!既然父皇舍不得委屈阿衍,不如就让京兆府查一查问一问,也就罢了。” “恩科考试乃是天下学子为朝廷效力最重要的一条路,怎么能这样潦草对待?何况,近年来陛下渐次将国家政事移交太子处断,已是悠然岁月。如今特意加恩科,不就是为了给太子他日多挑几个可造之才? “此案幕后之人,不论是真的想借此敛财,还是陷害贤良,总归是没拿着陛下的呕心沥血当回事。这种人,必须要揪出来千刀万剐!”肃侯微隐说到最后,极为生气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微家的二郎自从成了所谓的肃侯,就真的开始自由自在、痛痛快快、由着性子地严肃认真起来。 朝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别人但凡追着问,他便祭出孔老夫子的名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怎么这件事就跟触了他的逆鳞一般?气成这样?居然连“千刀万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哼!肃侯就不用费事了,他们可没有你们家人这般心疼朕!”端方帝说话也意有所指地阴阳怪气起来。 你们,家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肃侯之所以这么生气,其实不是他本人的脾性,而是他的亲女儿、端方帝的义女、那位镇国长安公主,恼了! 那么肃侯刚才所言…… 众人开始努力回想微隐刚才的话,一字一句地琢磨下来,忽然惊觉一件事:这位肃侯正在朝上公然提出,当今陛下,老了!所以想趁着有精神头儿,再给即将继位的皇帝、如今的太子殿下,多挑几个人…… 可太子殿下的意思,似乎不大领情。 而端王殿下,就更加不高兴了。 原本一桩看似指向桓王的科考舞弊案,忽然间变成了皇家父子三人的博弈! 那自己…… 尚未站队的文臣们和从来只站在端方帝一边的绝大部分武将顿时都皱起了眉头,怀疑地打量着上头两位被老皇帝说得瞬间面红耳赤的小主子。 嗯?怎么看起来一个个都这么可疑?! 至于已经站队的朝臣们醒悟过来,瞄瞄自己站在前头的主子,立即便有人出班说话: “肃侯之言极为有理!此案该当彻查!” “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什么避嫌不避嫌的。礼部尚书和桓郡王忝为正副主考,却出了这样的事,不论如何,都该先摘冠谢罪才是!” “二位主考都是朝廷股肱、陛下的臂膀,自然也必将为君父分忧。倚仗宠信而不配合查案这种事,肯定是不会发生的。所以暂时留在府里,等待刑部查询,倒也不是……” 最后这长篇大论却是话音未落,只听上头端方帝高声怒吼:“住口!”紧接着,就是哗啦一声巨响!御案上的笔架山、玉如意、笔墨纸砚,被端方帝一把全都扫了地上! 陡然站起的端方帝,愤怒阴冷的目光从人群中慢慢扫过,从第一个提出要软禁桓王的三皇子端王,一直看到群起叫嚣要彻查两位主考的不知哪一部哪一门的跳梁小丑,忽然回身,从旁边站立的千山腰间,呛啷啷拔出了宝剑! 刚才哓哓嚷嚷的朝臣顿时个个都白了脸,甚至有两个膝盖一软,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饶命”四个字就卡在喉咙里,将要呐喊出来的前一瞬,只见端方帝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十三年前,有些人,就是用这种龌龊手段,弄了那么个狗屁倒灶的案子,害了朕的长子!如今,居然还想故技重施,来害朕的长孙! “朕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谁敢碰我阿衍一根汗毛,朕便是把这大秦天下,双手交给北狄西夏,也要碎剐了他! “若说此话不实,便如此案!” 手起剑落,端方帝面前的黑漆红木大御案,被狠狠地一劈两半! 众臣悚然而惊! 不是为了端方帝剑劈御案,而是他老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哪怕此事与皇子有关,与太子有关,哪怕因此他没了继承皇位的人,而导致大秦天下改姓,他也不会含糊过去了此事! 想明白了这一条,许多惊疑不定的目光从端方帝瞬间落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胀红了脸。 他便再平庸、再傻,也听出来了:在这件事上,因为他之前的表态,端方帝完全不信任他! “此案,刑部,给朕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好好查!哪怕查到十三年前,十六年前,三十六年前!都给朕查清楚,查结实了!”端方帝咬牙切齿,摔袖而去。 看着呆若木鸡的太子和瑟缩不语的端王,甄三九长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追着端方帝去了。 左相也看看两兄弟,无声地遗憾了片刻,转过身去,冲着众臣平和道:“陛下在气头上,诸位,小心说话,谨慎做事,周全做人。散了吧。” 又对着刑部侍郎徐某拱拱手:“刑部辛苦了。” 徐侍郎苦笑一声,抱拳道:“正要跟左相请教,这二位主考都不许问,下官这个案子可怎么查呢?” “谁说不让问了?陛下说了不许您问?还是太子说了不许您问?”微隐听着这诛心扭曲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嘉定侯上前两步,拉住了微隐,笑一笑:“大概,徐侍郎的意思,是陛下不许他刑求,他就问不出话来?哈哈哈,我也不懂这问案的门道。微二,你也不懂。咱外行不掺和!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微隐会意,立即冲着徐侍郎一拱手:“是,您才是内行。我多话了,徐侍郎还请见谅!” 道过歉,跟嘉定侯两兄弟大袖摇摇,扬长而去。 徐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 左相看看他的表情,无奈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这个,老夫没做过刑部,也不懂。”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快进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徐侍郎这一番作态,传到端方帝和微飏耳朵里,自然又令二人各自鄙夷。 端方帝甚至找了个机会把祺王叫到跟前来,告诫他:“你那外祖父,办事能力上没看出来有多差,可这为人处世实在是不怎么样。你以后离他远些,省得连累你。” 祺王的反应倒是很出乎端方帝的意料:“皇祖父有没有跟三哥也说一声。坑我的人虽然多,但真能坑结实的少。三哥可就太好坑了。” 端方帝听得哈哈大笑,转头告诉微飏:“小四的这个性子啊,我可真是太喜欢了!” “现有这十个里头,就他是最聪明的。你要真喜欢,就好好带一带,别让他长歪了。”微飏体贴地给建议,甚至还鼓励端方帝去接近他。 端方帝听了更加欢喜,真的开始常常叫祺王进宫。 于是祺王开始真正地震惊于微飏在端方帝心中的地位,以及她为人处事的手段。 “二哥,真的,长安公主太可怕了!”祺王坐在锦王书房里,额上一层细汗,两眼发直:“先前咱们只知道,皇祖父对她言听计从,千山甄三九都唯她马首是瞻。 “可我这几天才发现,何止是他们两个人而已!?内侍省的内侍,殿中省的承旨,大内的禁军,就没有她指使不动的人!” 锦王坐在书桌后头写字,头也不抬,笑着“哦?”了一声。 祺王细细道来:“今天我该去看望我祖母了,就先去皇后娘娘那里问安。就在蓬莱殿外头,被皇后的贴身嬷嬷拦住了,说让我站在那里等会儿。 “嗐,就是要为难我一下。我也无所谓,就等着。 “结果,没一会儿,石磐姑姑就来了,皇后娘娘就立即放了我进去,客气两句就放了我了。我出来还说笑话,怎么这么巧,运气真好。 “石磐姑姑就笑话我,说是长安姑姑在千山那边练功,听说我在蓬莱殿外头站着,就知道皇后又不高兴了,所以特意叫了石磐姑姑来救我的!” 锦王手下不停,低头笑道:“石磐跟她是老交情了,帮个忙这算什么?” “我惊讶的不是石磐姑姑来救我,而是怎么会有人看见我在蓬莱殿外头站了一站,就立刻就告诉了长安?她的眼线,真的已经在宫里成了这样大的气候了?”祺王的目光闪烁不定。 锦王闭上嘴,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放下笔,抬起头来,笑着看他:“她不过是派了人跟着你而已。” “她跟我干嘛?我又丢不了。”祺王满眼茫然。 锦王呵呵轻笑:“皇祖父最近对你这么亲热。皇后却仍旧处在被禁足中,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长安如今俨然就是皇祖父身边第一个希望风平浪静的护卫,她怎么会真让你们闹起来?自然是要时刻防范,把一切苗头都掐灭在一开始。” 祺王恍然大悟。拧眉想了一会儿,不得其解:“其实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皇祖父怎么忽然间就看着我这么顺眼了?” 锦王弯了弯嘴角,并没有说话。 这种感觉,说出来就不对了。 但他知道,端方帝对祺王的喜爱不是假的,而且,对他们来说,是大好消息。 “你外祖父那边怎么样了?”锦王擦了擦手,扬声叫了护卫九郎进来,把他抱到轮椅上。 祺王忙过来亲手推着他往外去:“说是已经差不多了。就差审了。” “我能去看么?”锦王回头看他,眼中闪过希冀。 祺王踌躇起来,面露难色:“皇祖父刚跟我说让少跟外祖父来往……你要是去了,怕是咱们俩就该都跟这个案子摘不开了……” “说的也是。”锦王转脸对着前方,嘴角的笑意淡薄,含着一丝落寞,“这个案子,我还是不出现的好。” 祺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都是痛惜,想了想,咬一咬牙,张口便要答应。 “四殿下,没事儿的。不去才好。”九郎抢先截住他的话头,轻轻打个眼色。 祺王脸上更加难过,再咬一咬牙,低声问:“二哥,真要……查出来么……我觉得,可以再往后拖一拖……” “呵呵,这个哪儿由得了咱们?你也把咱们俩的这点子小玩闹,和你那外祖父的本事,想得太高了些。”锦王轻轻地笑,却笑了很久,最后微不可闻地喃喃,“这得看皇祖父到底有多在乎他的这个贤良长孙!” ———————— 徐侍郎的进度极快,三五天,便已经把这件事查了个七七八八。 礼部老尚书典炽如今的妻子姓安,乃是他的填房。而这位安氏,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民部郎中邬某的长媳郑氏的姨母。 这条线一旦被发现,事情就很容易了。 邬皇后被禁足,太子如履薄冰。 而这一切的起因,表面上看,都是因为端午时,崔莹乞求邬皇后相助算计桓王而来。 可是如今,崔莹虽然和亲西夏,却得了个玉莹郡主的封号,还有个心怀家国大义的天下美名,善国公虽然自己辞了兵部,却成了当朝太保,崔贵妃还夺了皇后娘娘的权柄! 至于桓王,分明是他自己不检点,非要跳下那么浅的水去救一个女子,结果,他也没事!不仅没事,还因为早就定下的和北狄公主的婚约成了京城百姓口中“千金一诺”的大好人!甚至那句“十皇孙,桓最贤”,又被暗暗地传颂了起来! 凭什么?! 他们算计人的、被心甘情愿算计的,都没事,甚至都占了便宜! 皇后娘娘不过是想成人之美,反而成了背黑锅的那个?! 郑氏身为邬家未来的宗妇、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媳妇,自然是要替皇后娘娘分忧的! 所以,郑氏借着自己姨母的手,偷盗出了试题,悄悄卖了出去。之后的事情,就根本不用她再操心,自然有人会趁势往桓王头上堆。 郑氏想得很美好:自己只做这个开头。 只要开端没人查到,那后头不论太子和端王一系如何攻击桓王,也没人能说什么。 她唯一想不到的是:徐侍郎这么快就直接找到了她头上。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位嬷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就说,太子这么多年,离他舅舅家远之又远,是对的。你看,这就直接把他坑进去了。”端方帝长吁短叹着把徐侍郎递上来的审讯结果给微飏看。 微飏眯了眯眼:“三皇子的岳父要查这个案子,当然是直接去查太子一系。隋家没了,太子身边也没了什么拿得出手的势力,自然只剩了一个邬家可查。可偏偏,邬家一查就能查得到。啧啧,真棒!” “照你这么说,你不相信此事是郑氏做的?”端方帝怀疑地看着她,“郑氏本人的证词都在这里呢!” “动手的自然是郑氏,毕竟她才是那个关键节点。我现在只想知道,谁给她的这个念头?”微飏的纤纤玉指在郑氏的证词上点了点,“邬郎中一向是个小心又死板的人,郑氏的丈夫邬咏在京城纨绔圈里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这样环境下的一个外姓妇人,即便是蠢到能有这样的胆子,我却很难相信以她的生存状态,她能聪明到想出这样的转了个弯儿的对付桓王的法子。你信吗?我不信。” 端方帝沉默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一般:“我让班信再查。” 微飏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从桌子的侧面起身,坐到他身边去,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就算娶了异族女做皇后,也未必就真的不能做皇帝。” 端方帝身子一僵。 微飏的手悄悄地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我可以帮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怎么能保证这不会引起另一场五胡乱华?!”端方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他两个人能听见。 微飏扬起嘴角:“所有外来的乱,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桓王到底够不够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在旁边看着呢?他敢不强大起来吗?” 端方帝看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悄声问:“怎么着?不想跑了?认命了?” “去!”微飏瞪他,“这么多熟人,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死!” 说到这里,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大概,这是所有穿越重生人士最无法摆脱的宿命吧。 “那就辛苦你了。”端方帝笑着歪头看微飏。 “客气客气。”微飏无奈地翻个白眼。 “不过,也兴许他俩都没问题,就是几个妇道人家异想天开什么的……”端方帝还抱着一线希望。 微飏同情地拍拍他:“梦不要停。” 端方帝:“呸!” 当天微飏没有吃午饭就回了家。 而她前脚出宫,后脚班信便被叫进了宫。先去崔贵妃宫里陪着吃了午饭,然后到了紫宸殿,“例行”坐了一会儿,出宫。 “这事儿做得可真够欲盖弥彰的。谁不知道父皇这是不放心刑部,让他再查一遍。”太子很不高兴,跟腹部已经很见规模的太子妃抱怨。 太子妃笑起来:“咱们又没怎么着,怕什么呢?刑部查出来的结果,连跟您通个气都不肯,直接递进了陛下手里,这其中的意思,说不准就是已经瓜葛上了咱们。 “如今陛下让班侯去查,那自然是为了不相信这个迅速查到的结果。不论是验证,还是追究更深的幕后,其实陛下都是在维护您,敲打三皇子一系。这是好事儿啊!” 太子沉默下去。 东宫这边,他没问题,太子妃没问题,可是他不敢说良媛孺人等人有没有胡来。 至于邬皇后…… 太子只觉得头疼。 他有时候会悄悄怨恨:自己为甚么不是先后的孩子?是崔贵妃的孩子?哪怕是俞妃的孩子都好…… 这几位哪个不比自家的那个亲娘聪明通透? 至少人家知道该避雷的时候不要冲上去找死啊! “最近你去母后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太子问太子妃。 太子妃想了想,摇头:“没有啊。就是有些忧虑。驰儿每回回来我都会仔细盘问,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子松了口气,点头:“那就好。” 东宫的表现,又松弛又谨慎。 班信听说这个状态,先排除了太子,心里也觉得放松很多。然后再去查郑氏身边的所有心腹人等,却发现在案子发生的第一时间,她一个陪嫁嬷嬷出城进香时,“失足”跌落山崖而死。 “这么明显吗?”班信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条线索,徐侍郎居然没查! 这是专门给他留着的? 班信带着疑惑继续查下去,却发现那位嬷嬷儿子家里凭空多了田地、宅子、钱,甚至还买了仆人。 这简直是,背叛者的标配。 事情太明显了,明显得班信越发疑惑。 “我若是抓了那儿子审,十有八九能得到一个特别令人震惊的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到底是人家给我准备好的,还是真正的幕后之人……”班信没有告诉微飏,反而把桓王悄悄叫到了家里。 桓王沉吟片刻,笑一笑:“没关系,您查吧。既然有人想告诉咱们一些事情,那就先接到手里再说。” 班信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怕到时候,你未必接受得了。或者是,陛下未必接受得了。” 这却,未必。 桓王想起自己想要查案那天,微飏替自己说话时,端方帝的目光、表情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干语言,仰起头,徐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也许是一些陛下早就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你们都以为我知道了就会怎么样,但其实,我完全没有问题的,事情。” 班信的眉梢挑了起来。 看来,这件事,查到了,就算自己被震惊到,也可以去跟端方帝去求证了。 送走桓王,班信直接把那嬷嬷的儿子儿媳押到锦衣卫。仅仅让两个人参观了一下整套锦衣卫刑讯的工具,男的便哭着交待了:“小的娘亲是听吩咐做事的。那天也不是失足,是人家又送了钱来,她便安排好了家里的事,自尽了。” “谁的吩咐?”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就知道,是,是宫里的人……” “男的女的?” “女的,女的!一位跟我娘年纪差不多的嬷嬷……”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能因为低调就瞧不起人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班信把自己手里的所有线索和能想到的所有点滴都罗列出来,最后终于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宫里。 那是他的力量达不到的地方。 伤透脑筋的班信只好把审到一半的案卷交给了端方帝。 “你是说,这宫里的事儿,让朕去查?”端方帝恼怒地把卷宗摔在桌子上。 班信苦笑:“事涉宫闱,臣只能查到丹凤门。” 端方帝气得坐在那里缓了半天,自己再把卷宗捡起来,仔细翻看,忽然一皱眉:“你查过的记录里,这里有一个嬷嬷,登记在卫军那里的,是蓬莱殿的人?” 班信迟疑片刻,点点头:“是,这位嬷嬷,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嬷嬷。但几乎每次出宫上香,都在事情的节点之前。实在是……嫌疑比较大……” “好。朕知道了,你去吧。”端方帝也不想再多说。 倒退两步,班信忍不住问:“阿芥今天没在宫里?” “哦,在后头跟千山练功呢。你想去看看就去吧。”端方帝低下头去,第二次翻检起案件的边边角角和证词。 班信看了他一眼,欠一欠身,走了出去,直奔殿后。 微飏最近不知道为甚么,忽然对自己的力量有了要求。千山也只好由她。甚至帮着弄了添在四肢和腰背上的沙袋。 这个时刻已经接近微飏每天练功的尾声,所以班信瞧见的便是个大汗淋漓、正在从身上往下卸沙袋的微飏。 班信忍不住皱眉:“青天白日的,便打仗也用不着你去,一个小娘子家家的,练功练得这么狠做什么?” “万一打仗真就用得着我了呢?”微飏巧笑倩兮,“您别忘了我跟那位西夏皇叔还有个约呢!” 想起李继宗当时的脸色,众人都跟着笑。 班信的心情也松了三分,且跟千山等人说笑,让微飏去盥洗:“我有点事跟你说,你收拾好了过来。” 能大大方方当着千山的面说的事情…… 微飏加快了梳洗的速度。不到半刻便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让人扛了个美人榻,索性躺在上头,让金声帮她晾头发。 千山则掇了条长凳过来,放在旁边,请班侯坐。班信顺手拉他一把,千山连推辞都不推辞,直接挨着班侯坐下,好奇地打算旁听两个人说话。 先仔细看了一眼眉清目秀的小歌童,班信笑问:“这就是那个为了他又打架又告状的孩子?” “我们金声乖巧规矩,就是胆子小点儿,您别吓唬他。”微飏下意识地护犊子。 金声红着脸要站起来给班侯行礼。班信笑着按一按手,让他坐回去:“没事儿。阿芥身边的人,我唯一不熟的就是你,就忍不住问问。她心眼儿好,你归在她名下是福分,安心唱你的歌儿就是。” 连连点着头,金声小心翼翼地又在榻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去,低着头,用了一块大毛巾,认真地一点一点地帮着微飏吸干长发里的水份。 “那个案子……”班信低声说了这半句,顿了顿,再看了金声一眼。 微飏没作声。 明白这就是信得过的意思,班信安了心,轻声把自己查探的结果说了,纠结道:“桩桩件件都指向蓬莱殿,这倒让我觉得蹊跷了。” “事情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不太像皇后太子一系的手笔。”微飏睁开眼,看向天空。 前世里并没有这件事。但不等于她在这样俗烂粗暴的手法里嗅不到熟悉的味道。 微飏翘翘嘴角,转头看向班信,顺便看了千山一眼,轻声道:“现在看来,这次这一位的打法,根本就是明里冲着桓王,实际上却直直对准了皇后。” “所以这些送上门来的证据,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人家在拿我当傻子。”班信觉得很不爽,“三皇子这么多年深藏不漏,我怎么都查不到他的错处,这也是件奇事。” 所以这么快就定给端王了?! 微飏失笑,摇摇头,坐起来,把长发从美人榻一侧甩到后头去。金声忙站起来,过去帮她用大齿木梳从发尾一点一点的梳理。 “他凡事只在家里,连靖安侯都只是端王府和靖安侯府两边来回,既不跟外界多联络,也查不到豢养的死士、多出来的家仆。”班信很苦恼,“他是怎么做到的?” 微飏弯弯嘴角:“姐夫跟宫里来往非止一日,该当知道,对于太子殿下来说,皇后娘娘是那个拖后腿的。可是对于端王来说,俞妃娘娘可是最强大的后盾。您别觉得俞家低调,就真的看不起人家。” 班信愣了愣。 千山露出了个诡异笑容。 “你笑什么?”班信斜了他一眼。 千山笑道:“忽然想起来前儿微家二小郎君跟俞家二小郎君打了一架。我当时还觉得公主忽略了人家呢。” “我原本是很不想碰俞家的。毕竟俞妃娘娘这个最爱做媒的人,跟京城大小诰命不知道有多少联系。只要她家不动作,我又何必非要去捋虎须?” 微飏自嘲地笑,“可惜,我这个懒懒躲麻烦的心思,倒成了人家得寸进尺的由头。” 班信得了方向,心中大定,拍了拍腿站了起来:“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就好。陛下这里千山最近多看护些,我回去了。” 微飏和千山送了他走,然后回去看端方帝。 头发晾得差不多了,有宫人来帮微飏梳头。 端方帝坐在一边把卷宗看完收起来,撂在一边,叫甄三九:“跟门下说,照着刑部的结案,批了,结了得了。” 微飏诧异地回头看他,被拽的头发疼:“哎哟!” 宫人吓得手一抖,梳子险些掉在地上! “你先出去。”微飏把梳了一半的头发就那么散着,头一回这么不客气不委婉,直接把宫人们都赶了出去! 甄三九迟疑了一下,自己也跟了出去,亲自守在了殿门口,顺便还叫了个小徒弟低声吩咐:“去,跟千山说,让他守后殿。” 殿里,微飏极为惊诧:“不查了?” “还有什么可查的?这不就是皇后指使人做的?”端方帝心情不好,“朕老了,不打算再废后。 “眼前就是中秋节,朕放她出来,跟她的儿子孙子都见见,过个节。 “然后,该去哪儿去哪儿。”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我只在乎真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咱家皇后娘娘是个蠢货不假,越老,这心眼儿里头越欠了点儿良善,这也不假。 “可这纰漏如果有这么简单,那简直相当于当着您的面儿陷害桓王了。她有这么足的底气么? “崔贵妃接了宫务才三四个月。我就不相信,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十几年,要害人的时候,居然会让自己的心腹嬷嬷亲自出马,还大摇大摆地录下册子,从宫门口出去。 “如果真的蠢成这个样子,陛下,您当年会立她为后?!” 微飏表示,她宁可让端方帝自己看看是不是头上也有一口黑锅,也不会相信这个明显错漏百出的结论。 可是端方帝却觉得,目前最有动机的,的确就是皇后太子一系:“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信不信的?” “所有的证据都是在宫外查到的。宫门一隔,谁知道谁奉了谁的令,做的又究竟是哪家子的事情?万一这位所谓的皇后娘娘的心腹嬷嬷,跟郑娘子的奶母一样,也是被人收买的呢?” 微飏竭力替邬皇后撇清关系,“您好歹让甄三九去查一查再说啊!” “查什么?有什么好查的!?”端方帝觉得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护着皇后和太子?!” 微飏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张口结舌。 我?护着皇后,和太子?! “阿衍以身为饵,要把那个陷害他爹的人钓出来。我告诉过你,那件事我已经查出来,也过去了。如今,阿执和阿衍相安无事,各自静好,有这样的结果,我简直是要念佛了! “可是你就一定要站在他那边,想让他看到真相。我就想问问你,看到了又怎么样?!阿执已经瘸了!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他祖母即便再对不起阿衍一家人,也该身死债消了! “你不管,就要由着阿衍的性子。好,我也由你。 “可是现在查到了,跟旧案无关!就是皇后!既蠢且坏!我当初选她而不是俞妃,是因为俞妃如果坏起来,会比她聪明百倍。所以我不给俞妃这个机会! “这件事,我查到此为止,是给太子留脸面,是给东宫留活路!因为一旦查下去,废后是一定的,那太子之位,就绝对坐不住了! “我已经对他们母子仁至义尽!你还想让我怎样?!” 端方帝气得满脸通红。 微飏张大了嘴,吃惊地问:“你觉得,我是努力把事情栽在别人头上,好洗脱皇后和太子的罪名?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是都忘了么?!” “我没忘!”端方帝重重地摔着袖子,“可咱们也说了,那是在朕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的情况下! “如今,时时处处,你一边让朕对端王提高警惕,一边又让朕亲近小四,一边又把这么大的事情从皇后身上洗下去,你让朕怎么想!?” 朕…… 神仙老乡对着自己开始自称“朕”了。 微飏闭上了嘴,后退半步,深吸一口气,往旁边看看,端了杯茶自己吃。 冷静一下。 端方帝看着她的样子,目光阴沉了下去,咬了咬牙,忽然大步欺近,直走到离微飏两步的地方,才站定了,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压低了声音道: “你给我说实话,你前世,是不是嫁给了太子?!” 卧槽!? 这个猜法…… 微飏怒极反笑:“您这个脑洞,是不是大了点儿?打头一回见,我就说过,我这是新地图,重开局,上回没有你!没有你,哪里来的什么狗屁太子!?” “那你这么回护他做什么!?”端方帝气得挥舞着两只袖子大喊。 忍无可忍的微飏狠狠握紧了拳! 可她忘了手里还有一只没来得及放下的茶杯。 咔嚓一声,新进贡的一只七彩琉璃盏被她攥得四分五裂! 碎瓷深深地扎进了掌心! 端方帝低头一看,顿时便是一愣。快要冲上云霄的怒意瞬间便矮了三分。 “我不回护他。我谁都不护着。这件案子的起始点,是祺王推荐了桓王做副主考。 “接着,是徐侍郎只用了三天,便查到了邬家的儿媳郑氏身上,人证物证供词俱全,却小心地避开了皇后和太子。 “最后,班侯握着全京城最多的眼线,却也只能从郑氏乳母意外死去这条明晃晃的线索上,直接查进了蓬莱殿。 “没有桓王的事,甚至没有太子的事,只到皇后。这是为甚么?你有没有冷静下来想过? “皇后死了,后宫正面对上的,就是崔贵妃和俞妃。崔贵妃斗得过俞妃吗? “没有皇后的外部压力,太子还能跟太子妃齐心吗?太子妃现在身孕七个月,如果出事了呢?永宁伯回祖籍了不假,他可还没死呢! “然后呢?你的后宫乱了之后,你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后宫乱了你自己会怎么样?你已经七十二了!你马上就要过七十三大寿了!” 微飏再不跟他有分毫的客气,沾满血的小手伸出食指,指着端方帝的鼻子,“我告诉你!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和梁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砍了不知谁的多少条触手,还往不知道谁的阵营里掺了无数的沙子! “东南西北,边境里唯一不肃静的就是西边。我本意是想拖一拖,让你安稳过完这辈子,我再去收拾。可是你的儿子孙子们都太能折腾了!崔莹去了西夏,西夏就耽搁不起了!梁生为甚么冒死也要走这一趟?我为甚么连伤都不等汤轶完全养好就一定也让他跟着去? “嘉定侯没问题,可兵部现在已经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一旦虎符有失,嘉定侯再有个三长两短,京城的防卫,我搞不定! “这次的案子,的确是桓王自己鲁莽,可为甚么我会推波助澜?我就是要借着这个案子,把所有我看不见的地方,再掀起来看一眼! “我只知道这些事应该是某几个人做的,但我不是神,我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哪件事是哪个人动用了哪方的势力,做到了什么程度,动机目的又是什么! “我要查到幕后,真凶! “查不到这个真凶,你别想得好死,我也别想好好活着。 “就这么简单。” 微飏拽下披帛,草草缠在手上,冷冷地看着端方帝,“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会再多半句嘴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丹书铁券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再度病倒。 宫城再度交给班信和千山。并下旨众人自安,不必入宫侍奉。 这个“众人”,包括一切凤子龙孙,甚至太子,甚至微飏。 这可是从未有之事! 紧接着,门下传了旨意,按照刑部查得的结论,了结了恩科舞弊案。 郑氏被赐了个绞,邬郎中准上奏自辩。 至于礼部,年事已高,赐金还乡。其续室夫人赐服毒。 相关考生永不许入仕。 没了。 桓王只听得心里发堵,让红袖去寻微飏打听消息,微飏只回了一句话:“你们家老爷子老糊涂了。” 红袖吓得腿都软了,跪在蕉叶堂正房门口,苦苦哀求微飏“求公主别不管”。 大小四个侍女都在屋里看着自己生闷气的微飏,屏息静气,一个字都不敢说。 听着红袖的声音越抖越厉害,微飏气得在屋里拍桌子:“他不让我管,我怎么管?!抗旨?还是造反!?” 青粲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捂她的嘴:“我的小祖宗!您生着气就别说话了!” 看一眼自家终于做对了一回的妹子一眼,翠微转身出了屋,似真似假用了暗劲儿,一把拽起红袖,含笑低声道:“公主跟陛下怄气呢。 “事儿还没完,陛下也还有后手没用出来,您一个当下人的,您着什么急?不如回去先告诉了桓王殿下,看看你们主子怎么做,如何?” 红袖这才醒悟过来,满脸通红告了辞。 一听这个回报,桓王就知道这二位只怕是吵架了。 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事儿。 认识六七年,要说端方帝和微飏没闹过别扭,那是瞎话。可每回俩人从没真生过气,恼两天就过去了。 而且,国家大事上,他也从来没听说过微飏跟端方帝有过不同意见的。 ——可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说皇祖父老糊涂了?”桓王怀疑地再度跟红袖确认。 红袖点头,羞红着脸,咬牙道:“婢子怕公主甩手不管,就哭求了几句。公主发了脾气,在屋里喊,是陛下不让她管的。” “可是翠微却说,皇祖父还有后手……”桓王轻轻自语。 红袖跟着他一起思索,低声道:“翠微是公主心腹,这话必定错不了,咱们也等着看罢?” 桓王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大秦舆图,目光落在西夏一处,过了一会儿,摇头道:“这话未必是她告诉翠微的。 “阿芥说过这个侍女几次,天生是个通透权谋的女子。 “何况,祖父再怎么老糊涂,也是一生戎马、铁血大旗地过来的。他不会为了粉饰太平而装聋作哑。 “皇祖父肯定还会再做点儿什么调整。但咱们不能干看着,要做些事情了。” 红袖惊讶:“梁先生临走时不是交代咱们别做事么?” “九州的原话,是‘哪怕狂风暴雨,也要按住了性子,绝对不能急着做事’。”桓王呵呵一声,“现在这可不是狂风暴雨,这是风暴前的宁静。如果现在不做些准备,我怕我会等不到九州回来了。” 红袖有些担忧地看着桓王,声音轻轻软软:“殿下可想好了?” “还是你告诉我的,石磐姑姑从阿芥和翠微那里听来的那些话。”桓王温和地看着她,微笑着问,“其实你也盼着我去争一争吧?不然,以你们早就被九州教出来的胆量,这些话怕是到不了我跟前的。” 红袖一个激灵,急忙单膝跪了下去:“婢子从不敢有半分隐瞒。” “瞒了也就瞒了。我也不是只从你一个人嘴里得到外头的消息。吴钩可比环首机灵。”桓王也不动作,说一声:“起来吧。去叫了吴钩来,咱们做些事。” 红袖低头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直走到院门口,她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才长长吐了出来。 她家殿下一旦决定了要做事,那接下来的日子,就不是如今这样岁月静好了。 第二天,仍旧身体不适不能上朝的端方帝出人意料并没有让太子再度替自己主政监国,而是传旨左相,会同六部,与太子共商政事。 同时通知礼部侍郎谈乾,把除涉事考生之外的所有成绩都排出来,准备殿试。 崔贵妃听说端方帝病了还要操心国政,十分不悦,亲自去了紫宸殿探望,却被拦在了外头。甄三九出面,苦笑着告诉她:“中秋宴也先不必办了。” 崔贵妃极为惊讶:“这到底是怎么了?” “跟长安公主吵架了。一老一小吵得凶极了。我进去收拾的时候,琉璃盏的碎片上都是血,一看就知道是公主生生捏碎的……” 甄三九愁容满面,唠叨了几句,才拱手又道一回歉:“您先请回吧。陛下但凡好一点儿,老奴立马让人请您去。” 哦,原来是跟长安吵架了。 这个理由倒让崔贵妃放了心,撇撇嘴,哼道:“老小孩儿,小小孩儿。他老人家如今脾气越发地大了。长安哄了他六七年,他还有脸跟长安发脾气!且!” 走了。 甄三九松口气,擦擦额上的汗,急忙又亲自带人去了蓬莱殿。 当天夜里,蓬莱殿邬皇后的陪嫁嬷嬷,“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折腾一夜之后,就被挪了出去。第二天就没了。 邬皇后心里发慌,抓着自己的心腹一个劲儿地追问:“是真的不小心吃坏的?你看见尸体了?” 大侍女刚送葬回来,把场面都描述给她:“是啊。您忘了?前几天是您赐下的瓜果。搁了两天有坏了的,嬷嬷没舍得扔,吃了就闹肚子。 “婢子出去也看见了,是本人。面色蜡黄蜡黄的。听说拖成了痢疾,加上上了岁数,就没留住。您放心吧,没别的。 “您又赏了钱又赏了地,嬷嬷的侄儿满口念着您千岁千岁千千岁呢!” 邬皇后这才松了口气,又伤心起来:“我进宫几十年,都是嬷嬷陪着。如今怎么让她落了这么个下场?便有银子有地,也没享受到她身上。” 可是,到了第二天,忽然有人从紫宸殿递来消息:“陛下亲手写了一道密旨,要赐镇国长安公主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邬皇后大惊失色! 陛下为甚么在这个时候又给长安权力?! 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可不姓郁!难不成,还能让她做了女皇!?” 第二百五十章 减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邬皇后越心慌,越不敢随便做事。 毕竟上一次班信进宫统领宫卫的时候,还是锦王被刺那次。 陛下一旦病愈起身,便杀了个血流成河,哪怕杀空了半个兵部,也在所不惜! 而且,这一次,也没人来告诉她:此事与太子无关。 万一她举措不当,再把不必要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来,给太子做了祸…… “太子多久没来了?还有太子妃,驰儿呢?!”邬皇后的声音都不对了。 心腹宫女手足无措:“太子上次来……是玉莹郡主出嫁那天。至于太子妃,她怀相不大好,您免了她日常请安……” “那驰儿呢?”邬皇后越发恐慌。 心腹宫女屈指算了算:“六天前来的。照着往日的习惯,应该明儿过来。” 邬皇后咽了一口口水,点了一下头,挥手令她退下。 时至中秋,原本就凉爽的蓬莱殿显得越发清冷,空旷。 邬皇后的身体轻轻地发着抖,双手抓着裙子,喃喃自语,绵绵不绝。 寝殿之外,格子扇后,一个内侍和刚才那个宫女悄悄地往里看。 “你量是不是有点儿大?” “正常量。不过她最近吃得少,也睡不好,所以才这样了。” “少点儿吧。还没到时候,别坏了主子的事儿。” “嗯。从今儿起减半。” 殿试时,端方帝强撑着病体出来主持,甄三九心疼得眼圈儿始终都是红的。 千山越看越看不过去,转身出去,叫了一个内侍:“赵歙,你现在就去肃侯府,跟公主说,她再不管,可真要出乱子了。” 六年前刚刚被提上来的中年白面内侍满面肃然:“是!”飞快地出宫,直接去肃侯府蕉叶堂,把千山的话一字不改地转达了,躬身低头等着微飏的吩咐。 结果,半天没动静。 赵歙只觉得后腰上都要挺不住了,忍不住抬手擦了一把汗。 “走了走了!”忽然微飏独有的脆甜声音响起。 赵歙忙一抬头,却只见微飏已经换好了每日进宫时的简洁装束,头发也像往常一样绑成了单螺髻。唯一跟往日不同的,是没有画眉。 所以,公主急了。 赵歙松了一口气,忙跟在大步往外走的微飏身后,一路小跑。 翠微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她陪着微飏进宫的次数这七年来屈指可数,但是她记得这个人。 永远小心翼翼地等着甄三九的指令,执行起来,一丝不苟,死板得令人郁闷。 甄总管身边无数个小机灵鬼儿,但最让人心里踏实信任的,就是这位听说才提起来没几年的叔叔辈儿内侍:赵歙。 所以,千山将军才让他来传这个话。 一路疾驰到了丹凤门外,微飏直接命卫军进去禀报:“跟甄三九说:要不然,陛下回紫宸殿等我,要不然,我去含元殿找他。 “我只在这里站一刻钟。一刻钟没有回音,我就直接去含元殿。” 卫军吓一跳,赶紧派了个骑马最快的家伙。 果然,不到一刻钟,千山亲自跑了出来,看着微飏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陛下让礼部侍郎继续主持考试,自己暂时回紫宸殿休息。公主请跟臣来,我们从这边进去。” “其实他回去休息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微飏瞬间懒散起来,扬扬手,“没事儿了。我回家了。” 千山张口结舌。 赵歙瞪圆了眼睛。 所以,就这样,把陛下威胁回了紫宸殿,然后就,走了!? 一群石化了的卫军和千山赵歙,就这样看着微飏施施然提着裙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紫宸殿里,听了消息的端方帝气得哈哈大笑,但还是按照微飏可能会给他的节奏要求,在殿里休息,吃了药,打个盹儿,然后听见前头快到结束时刻了,才再去露了个脸。 但试卷还是都拿了回来,自己仔仔细细地,一篇一篇地看。 谈侍郎也听甄三九暗示了他刚才微飏的所作所为,想想自家那大儿媳妇偶尔语言中透露出来的这位长安公主的性情,知道绝不能让端方帝劳累着了。 想一想,求见端方帝:“臣新擢了礼部侍郎没多久,还没赶上过考试。这一次又是中间才管恩科的,心里实在是不托底。 “不知陛下可否赏臣个脸面,让臣跟着一道品评殿试卷子,也好大概有个印象。” “哦。对,他才提上来两年。我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嗯嗯,让他来。顺便就跟司膳说一声,今天让他跟我一起吃午饭。”端方帝允准。 等谈乾进了紫宸殿后殿,立即开始张罗:“不如臣先把文章筛一遍,觉得出色的圈一圈,这样陛下也看看臣的眼光如何,担不担得起明春主考?” 端方帝想想,也好,算是谈侍郎在自己的这里的一场加试。 “也好。”端方帝放下了手中才看了一半的卷子,笑道,“皇帝也不能差饿兵。索性,咱们先吃饭。朕午后得睡一会儿,你就那个时辰看。就在隔壁,行吧?” “是,谢陛下,臣遵旨。”谈乾长出一口气。 终于能哄着老头儿多歇歇了,这就好这就好。 甄三九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笑得花儿一样,忙着使人去跟班信打听:“谈侍郎可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或者不爱吃的?” 班信都被这个问题气乐了,待听说了这人竟然主动来骗着端方帝不要亲自阅览全部试卷,长长地哦了一声,想了想,道: “不太吃肉,羊肉尤其不要吃。不大吃面,爱吃米饭、各种鲜菜,而且量很大!他是杭州人,但是听说不爱喝龙井,倒是很爱碧螺春。” 甄三九得了消息,简直眉开眼笑:“这太能跟陛下吃到一块儿去了!” 等到饭菜上桌,一桌子碧绿,端方帝看着都过意不去,直接虎着脸斥责甄三九:“抠门儿!” “呃?”谈乾愣了愣,忙笑着朝甄三九拱了拱手,“甄总管怎么知道臣只爱吃菜的?” “谈侍郎那儿媳,跟咱们公主聊天的时候,说过此事。公主特意叮嘱过,您要是进宫用膳啊,可得让您吃饱了!” 甄三九乐呵呵说着话,亲手捧了一盆米饭放在他旁边。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小巧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吃完饭,端方帝午睡,谈乾去隔壁看卷子。 甄三九安顿好端方帝,忙过来看视,一见桌上的茶便让人去换:“都说了泡碧螺春!我知道司膳那边没有,那就去掏陛下的茶叶罐子!” 谈乾愣住:“您连我爱吃的茶都知道?” “我是特意来跟您致歉的。”甄三九真诚地给他作揖,“您家长媳自然不会在外头嚼公爹的舌头。 “只是陛下跟长安公主还闹着别扭。本来今儿我以为公主会进宫来,跟陛下见了面儿说了话儿,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谁知公主又跑了。 “没奈何,咱家就自作主张,命人去打听了谈侍郎的喜好,在陛下跟前弄了个小巧说了个瞎话。等会儿陛下睡醒了,我再劝劝,说不准二位主子就能和好。 “您来这一趟,咱家心里也明镜儿似的。您就是因为心疼陛下,才主动进宫来讨这个差事。说不定明儿还会被人讲小话,说您佞幸。就为这个,咱家就该好好地孝敬您一回。” 谈乾满面笑容,连称不敢,心里的那一点点不舒服,飞到了九天云外:“在下是做臣子的,这是份内应该的。” 然后正襟危坐,也并不多饮茶,只是最纠结的时候,拿来沾一沾唇。集中精力,认真阅卷。 一个时辰后,端方帝醒来,盥洗后,问甄三九:“谈某如何?” “很勤奋。进去坐下到现在,一动没动。卷子似乎也看了大半了。等您喝完热茶、吃两口水果,说不准就好了。”甄三九极口替谈乾说好话。 端方帝这个时候也明白了过来,呵呵轻笑:“你去跟他说,朕不急,让他也别太赶。卷子还是要看仔细些。” “您能说这话,谈侍郎就没白来这一趟。”甄三九乐呵呵地去通知谈乾。 当天直到宫门下钥,谈乾也没离开。倒不是他没完成阅卷,而是端方帝发现他的评选标准十分个性,忍不住跟他讨论卷子。 君臣两个聊得忘了时间。 直到甄三九黑着脸给大殿里点上灯,然后面无表情地请他们用饭。谈乾才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点儿啥——晚饭是海鲜汤,羊肉臊子面,白切鸡,以及一盘生拌菜。 嗯,没有一样是自己爱吃的。 端方帝也看懂了,哈哈大笑,踢了甄三九一脚:“是朕不放他走,又不是他赖在这里。你给朕好好的!” 甄三九也不吭声,又端了一盘清煮大白菜过来。没了。 第二天,殿试结果宣布。 前三甲都是外地入京的学子。 谈乾的长子、郭云筠的丈夫谈畅,点了二甲头名。 崔集得了二甲第六名,微诤和跟他们打架的那位俞家次子余逯,则都在二甲吊尾,微诤仅比余逯高两个名次,而已。 端方帝坐在御案后头,笑着看看一本正经的谈乾,对众臣道:“他那个儿子,朕本来打算点状元的。 “可他非要避嫌,只好挪到了二甲。但朕委实喜欢那孩子,罢了,到翰林院吧,学着给朕当承旨去。” 直接进翰林院,为翰林学士承旨,天子近臣,日夜伴驾! 这不比什么状元榜眼的更令人眼热?! “而且,朕听说,你儿子原名叫做谈惠,是为了避先文惠太子的讳,才改了叫谈畅。其实没必要。文、惠、孝、恭,这都是常用字。都避讳起来,给大家多少麻烦? “只是你儿子叫了十几年的谈畅了,再改回去也刻意了。不如这样吧,朕给他赐个字,叫惠风,如何?” 惠风和畅,兰亭雅集。 这是皇帝对他谈家文气的赞誉。 谈乾大喜,急忙躬身谢恩。 发榜的日子自然是全京城都喜气洋洋。加上端方帝似乎病情也好转了许多,京城各家各户放心地庆贺起来。 尤其是善国公府和肃侯府。 因为谈乾前脚从宣政殿出来,后脚就让人去通知崔集和微诤:“明天辰时到礼部,给我打下手。” 谈侍郎要亲自带这两个孩子?! 善国公和肃侯两个人眉开眼笑。 微飏早就听说了谈乾头天宿在宫里,皱着眉让虞小四去打听了情形,便早已知道他被甄三九狠狠地当着端方帝的面儿针对了一番。 如今听说谈乾叫了兄长和崔集去礼部,自然明白这是谈侍郎在跟自己求饶。不由得大笑:“云姐姐的这个公爹,可真是个妙人。” 肃侯和林氏商量着要给谈乾送点儿什么去,微飏便不让:“那是哥哥的座师,让哥哥自己去拜。” “哎呀!那也得商量商量让他带什么去啊!”林氏不肯听,一定要去忙活。 微飏扶额无语:“您光想着哥哥,要不要也想想崔集?” “这倒是。”微隐醒悟过来,叫住了林氏,“善国公还在床上病着,他们家世子夫人申氏又只管为了女儿吃斋念佛。偌大的国公府,都得崔集那孩子自己打理,已经很累了。 “你若是给诤儿张罗的东西,跟崔集自己挑的相当,也就罢了。若是你儿子出彩了,那让人家小世子怎么办?” 林氏这才醒悟过来,为难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我准备两份!把两个孩子的都送去,这样总行了吧?!” “行什么行?”微飏苦笑,“崔家到底有多要强,您只看看先后、崔贵妃、崔莹,哪个是轻易肯让人、肯服软、肯接受帮忙的? “您这会儿把国公府的活儿抢了,善国公嘴上兴许不说什么,关上门要不要斥责申氏呢?申氏挨了骂,崔集难道还能逃得过去?他以后跟哥哥这朋友,可还做的下去?” 林氏终于转过弯来,明白了崔集在善国公府的尴尬境地,自己羞愧了一回,又心疼起崔集来,不由道:“我替他寻一门好亲吧?身边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就好了。” 这个事儿微飏就不管了,摊摊手表示随你便。 林氏高高兴兴地去寻隔壁的高夫人聊天去了。 微隐捻须笑着,想一想,问微飏:“那我去找郭怀卿喝个酒?” “行啊!那我通知郭大人把女儿女婿接回家过一天,我也跟爹爹一起去!我也好久没见云姐姐了呢!”微飏爽快答应。 第二百五十二章 掩耳盗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换了小妇人装束的郭云筠面色红润、珠圆玉润。 微飏看着她扶着侍女的手,从站到坐都小心翼翼,忽然明白过来:“你有了?” “你小声些!”郭云筠羞红了脸,低声道,“他考试那三天我吃不下饭,才查出来的。直到昨儿殿试完了才敢告诉家里。如今连我爹爹都还不知道呢!” “多久了?”微飏也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不大敢碰她。 郭云筠幸福地笑:“两个月多一点点。婆婆说,不满三个月,不让我说出去。今天其实都不放我出来的。 “只是我跟我爹也好久不见了,中间又有你的邀约。我婆婆怕你是要让我给公爹传什么话,这才放了我出门。” 微飏呵呵地笑,点头道:“还真是。” 郭云筠立马挥退下人,正色问她:“什么事?” “你帮我跟你公爹说:崔集小公爷是个乖顺孩子,可我哥哥却是个混账。他往后的路必定不在礼部。所以,请谈侍郎一定严厉地好生教教他什么叫规矩。 “不然,日后去了别处,我只怕他会掀翻了人家的屋顶。偏又有个我在这里坐着,只怕没人敢真的跟他计较。一旦计较,就是计较身家性命了!” 微飏说得无比认真。 郭云筠听得怔怔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嗔道:“你是在敲打我公爹,让他不要糊弄两个新学生吗?!” “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心想寻个人好好帮我爹管教一下我哥哥!”微飏头疼地双手捂脸,“我爹管不到点子上,我娘就会乱发脾气,我是做妹妹的…… “他日后真闯了大祸,怎么办?陛下已经七十二了……” 这话倒是真心话了。 郭云筠同情地伸手过去拍拍她的头:“这个我比你强,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行。” “我真的都惨出境界了!我除了管我哥,我还要管况家两个姐姐!”微飏开始抓着郭云筠大吐苦水。 两个小娘子隔着一张光秃秃的炕几,交头接耳说起了长篇大论的家务人情事。 旁边翠微等了足足半刻钟,微笑着退了出去,悄声跟郭家的下人婆子要茶点。 婆子面红耳赤地慌忙就要跑,翠微看着她羞愧的样子就知道只怕要出错,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轻轻拽住了她:“想来婶子一个人未必拿得了。我们公主嘴又刁,我跟您一起去吧。” 那婆子千恩万谢,翠微跟着她去了厨房。 过了好一会儿,郭云筠觉得干渴了,这才惊觉,忙命人去问:“怎么回事?家里的事情现在谁管着呢?怎么连盏茶都顾不上我们了?” 偏她今天跟来的都是谈家的下人,不好意思说郭家乱套,只得陪笑:“我们去看看。” 话音未落,翠微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笑着回话:“原是奴婢多事,听见云娘子有了身孕,想起来前儿公主制酸梅汤的方子,想着献个宝。这就拦了贵府厨下的茶,换了东西来。云娘子赏我个面子,试一试可好?” 一说酸梅汤,郭云筠的眼睛都忍不住亮了一亮。 果然端上来一壶还温热的酸梅汤,还配了才下来的新鲜金桂做的桂花糕,和一碟去了莲心的糖莲子,一碟瓜子,一碟花生。 碟子一摆上来,郭云筠的脸便腾地通红。 微飏愣了愣,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一把推开翠微:“就你俏皮话多!” 谈家的下人笑得合不拢嘴,冲着翠微连连屈膝:“借姑娘吉言了!” 四样小食串起来,恰是:连生贵子。 翠微笑着跟郭云筠又道了一遍喜,这才退到了外屋等候。 郭家的婆子下人这才松了口气,背了人也拉着翠微道谢:“亏了有姑娘。” “您别嫌弃我越俎代庖就好。两家的小娘子从一起头儿就要好的,总不能让云娘子的婆家看了笑话去。”翠微忙让她悄声,说笑两句便过去了。 午间用了饭,郭云筠耗了神,便困倦。微飏忙让她歇个午觉。 看着宅子里安静下来,微飏这才命翠微:“你去吧。若有回话,便快些回来。” 翠微答应一声,快步朝外书房而去。 外头陪着岳父和肃侯吃酒吃得昏沉的谈畅也被扶了耳房去睡。 翠微走到书房,一眼先看见见过两三次的小幺儿,笑着招了手叫他,问:“郭大人可有空?公主让我来说两句话。” 不是找肃侯,而是找自家郎君。 所以公主今次过来,跟以往差不多,其实是来找郎君谈正事儿,顺便才是跟自家姑奶奶聚聚。 小幺儿明了,低头:“请姑娘稍候。” 转身悄悄地请郭怀卿出来。 郭怀卿看着微隐,心里先愣了一愣,然后便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长安公主之前的种种谋划,竟真的跟肃侯毫无关系,是她自己的念头么?! 那么,那位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答上来的侍女—— 自己一直以为她是长安公主手把手教出来的,难道她也真是一位七窍玲珑的思谋高手!? 郭怀卿忽然生出了一丝考较之心。 紧接着就被自家小幺儿给掐灭了:“……刚才两位小娘子说话,厨房光顾着郎君这边,以为咱们姑奶奶会自己调停跟厨下安排,结果半天没人管。 “还是翠微姑娘亲自去了厨房做了酸梅汤、桂花糕,又凑了几样干果,讨了个吉利……” 出来走到翠微跟前的时候,郭怀卿脸上的热度都还没散下去。 跟一个侍女当面,不能谢这种事。不然尴尬的是对方。 郭怀卿没有提那个,只是越发谦和有礼:“姑娘有事找下官?” 在自己一个侍女面前,自称下官?! 翠微认为这位郭大人今天一定喝上了头,看来事情不能绕弯儿,得直说了:“公主的意思,陛下上了年纪,心软了,有点儿自欺欺人。 “恩科的案子,现在外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郭大人这些日子还请多小心京中的蹊跷案件。若是觉得有不妥的,请尽快知会公主一声。” 郭怀卿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这自欺欺人四个字,是公主说的?” “……郭大人原来没醉。”翠微泰然自若笑了笑,“公主的原话是:老糊涂了,掩耳盗铃。”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两回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五十步百步的,又有什么区别!?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郭怀卿扶额,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手一顿,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翠微,“倒没有什么案子。但是听说,内宫最近往外送的尸体有点儿多。” “多?多多少?”翠微瞬间警惕起来。 郭怀卿努力回想,不确定道:“前天也是听义庄那边说了一句,内宫连着三五天往外送尸体,每天都是一两具。往日里虽然也时不时有暴毙的,但这么多还是挺少见的。” “那知道是宫女多还是内侍多?”翠微脸色有些紧张。 郭怀卿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让人悄悄去查一查。” “好!此事我也会跟家里说一声,他们会配合您的人。最好不要打草惊蛇。”翠微下意识地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上冒出来的汗。 郭怀卿看着她的动作,心头一震。 这位翠微姑娘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语笑嫣然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焦虑呢! “此事,很大?”郭怀卿试探着问。 就这一两息之间,翠微其实已经平静下来,闻言,笑容可掬:“谁家的死人若是突兀多了,都不会是小事。 “就比如大人府上,若是再没个人好生管事,倘或忽然有一天让人钻了空子烧了您的厨房,哦,厨房无所谓,烧了您的书房,您说,可是大事不是?” 怎么话题会绕到这个上去?! 郭怀卿张口结舌。 翠微再露出个职业性假笑,屈膝告辞:“若是没事,奴婢就伺候公主先回家了。毕竟还有的要忙。” 郭怀卿只得欠身答应,让小幺儿送了翠微出去,自己则回身去跟肃侯说一声:他家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闺女,要回家了。 微隐乐呵呵地伸个懒腰,表示:既然如此,我也回去了。 “我家就我一个人,倒自在。肃侯没事儿,就来一起坐坐,吃茶吃酒,都好。”郭怀卿很想知道,微隐到底是怎么养出了那么一个女儿。 顺便还想打听打听:翠微这样的侍女,微家有没有多余的,能不能送给他?! 回到家的微飏神情凝重,令虞小四立即将郭怀卿这个发现去报给班信知道:“锦衣卫不能太过信任甄三九。他只听陛下的,未必会什么事都告诉咱们。” 就在当天下午,忽然之间,京兆府、锦衣卫和林家铺子的伙计,各自操了借口,往城外义庄而去。 第二天一早,韩易赶了回来,十分抱怨:“老张在就好了。这事儿他可比我擅长。” “怎么回事?”微飏表情冰冷。 韩易禀报:“内侍多于宫女。大部分是六局的。多出来的几个,似乎都是蓬莱殿的人。我拿着名单跟千山对了对,似乎还都是皇后娘娘的心腹。” “是三九做的?”微飏脱口而出。 韩易摇头:“千山说应该不是。”顿一顿,低声道,“内侍们几乎都是被活活打死的。宫女有两个是上吊自尽的,另外几个是服毒。” 这么——差别对待?! 微飏迷茫起来:“知道这些都是谁的人么?” “不清楚。千山将军已经拿了名单去跟甄总管和崔贵妃比对了。照着这几年甄总管对宫里人事的着紧,千山说早的话下晌就有信儿,迟也迟不过明天。” 韩易说完,揉了揉脸。 微飏见他困倦,便让他去休息。 韩易先摇了摇头,续道:“还得跟您念叨两句。 “京兆府过去的是个捕快,人极机灵,下手查尸体的时候,干脆利落又准又狠,真是把好手。我问了问,三十啷当岁,家里也不富裕,媳妇去年死了,孩子跟着祖父祖母。 “锦衣卫来的那个就是个滑贼,活儿没干多少,我和那捕快的话儿不知不觉却被他套了个干净。我心里不服,索性回来之前拐了一趟锦衣卫,见了见班侯。合着竟不是正经锦衣卫的人,而是班侯本人的亲卫。” 说到这里,韩易多少有点儿不爽,哼了一声。 微飏笑了起来:“倒都是合适的人,对不对?” “我是说,若这捕快往前没有什么劣迹,该跟郭大人夸两句。这么好的人不珍惜,回头被别人撬了去,他用谁?”韩易道,“您看班侯那奸猾亲卫,高头大马、吃香喝辣的,大家心理不平衡不是?” 微飏呵呵地笑:“我看出来了,韩叔这不是想让我提醒郭大人给这位捕快升职加薪,您是想让我把他挖到咱手里来,对吧?” 屋里人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韩易这才嘿嘿笑着走了。 “公主要不要真的把这个捕快挖过来?”翠微好奇地问。 微飏笑着摆手:“郭怀卿好容易有一两个趁手的人。他不提拔此人大约是怕翻到明面上,反而不好多用了。只是死脑筋,私下里补贴都不会的。” 转头丢开此事,让人去桓王府打听:梁擎他们有消息没有。 到了下午,宫里果然送了消息出来:“名单上的人,皇后和俞妃大约各占一半,皇后多两个。而且,崔贵妃对此事一无所知。” “两个人在对掐么?”微飏都听愣了。 尤其是,其中还没有崔贵妃的事,还不是端方帝的手笔。 这还有谁啊!? 翠微站在旁边,蹙着眉努力回想:“不是说宫里还封了一个什么周妙妃?” “一个才封了三年的掖庭宫女,她哪里来的力量同时对付俞妃和皇后?不是她。”微飏皱眉。 翠微呀了一声,惊讶地转头看着微飏:“不会是太子妃吧?!” 微飏怔住。 隋氏? “她即将临盆,怎么会做出这样血腥的事来?!不不不,肯定不是她。” 翠微挫败地自己否定了自己,伤脑筋。 “算了,不管是谁,我估摸着郭怀卿也两眼一抹黑,你去跟他说一声。”微飏打算自己单独静一静,想一想。 翠微把结论告诉了郭怀卿,踌躇一刻,到底还是把韩易的话也转达了:“人才难得。郭大人还是要多顾惜一些。如今不仅公主和班侯手里缺人,只怕旁人,嗯,也一样。” 不论挖到微飏手里还是班信手里,倒都不打紧。 可万一挖到旁人那去呢? 郭怀卿额上见了汗:“翠微姑娘说的是。” 唉,一天的功夫,被同一个侍女教训了两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左相美滋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转过天来,端方帝忽然跟靖安侯说:“都忙着,就你闲。去兵部吧,听卢公的,别乱来就是了。”想了想,又跟嘉定侯说,“你们小儿子,叫况陵的,也别闲着,去跟着他岳父学习去!” 转眼间就明旨塞了两个人进兵部。 紧接着,自己笑:“我老了,就爱看着年轻孩子们有出息。各家的孩子,五年前出来做事的不少。今年看看谁家的满十八了?自己写奏章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原本还打算给幼子求个外头兵备道的小差事出去历练的嘉定侯听着端方帝话已出口,甚至还有点儿让恒国公带着女婿看住了靖安侯的意思,便只好谢恩而已。 散了朝,左相还没走到政事堂,便忍不住一声接一声地长叹。 正被端方帝的妖操作砸的找不到北的吏部见状,忙追上来问:“老相爷因何叹气?” 左相回头看看他,又看看左右人群尚远,低低地再叹一声气:“陛下,开始安排后事了……” 吏部悚然而惊:“什么!?没听说太医……” “噤声!”左相忙止住他,再环顾一下四周,拉了他的手,急急走到一个背人处,厉声低喝,“不要命了?!” “若是大势已经紧急至此,我等须得快快设计大局为上!此刻还矜持些什么?您快进宫跟陛下谈谈啊!”吏部急得脸都白了。 左相连连摇头,低声道:“怎么谈?谈什么?天心难测啊!” “这还有什么难测的?”吏部双手一摊,“不是三就是四!如今忽然把三的人安插进来,那必是对四不放心……” “你不要这样想。”左相摆摆手,“我只说一件事,你想想就明白了——” “?” “镇国长安公主,有多久没进宫了?”左相看着吏部的脸,轻声提点。 吏部愣了:“那可有一大阵子了!恩科案子结案后,再没听说过她进宫……欸不对,殿试那天模模糊糊听说了一句……” “并没有。在宫门口站了站,千山去回了一句话,就回家了。”左相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吏部懵了:“长安公主还有失宠的那一天呢?” “可是礼部却完完全全干干净净落在了谈乾一个人的手里。他的长媳,可是郭怀卿的女儿,也就是长安公主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左相轻声说道。 吏部的思路也清楚了起来:“而且,听说当年这门亲事就是长安公主请陛下牵的线。 “肃侯、嘉定侯、班侯,京兆府、大理寺,好像这些人最近连呵斥都没有半句,还夸奖了不少。所以,长安公主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丝毫没有动。 “那是为了什么,公主却不进宫了?而且,陛下还不宣?肃侯还不劝?我们家一老一小拌嘴,可从来没熬过三天啊!” “着啊!”左相轻轻击掌,“他们二位,可能会在什么事儿上意见相左呢?” 吏部惊疑不定看着左相意味深长的目光,试探着做了一个口型,两个字:“储位?!” 左相微微颔首。 吏部呆滞,半晌,忽然双手连摆:“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左相反问他。 吏部坚定地表示:“长安公主虽然年纪轻轻,却极为稳重。当初掀翻兵部、给人口失踪案收尾、放逐自家大房、给锦郡王报仇,这可都是天大的功劳,可这么多年,朝中上下,听她和身边的人说过半个字么? “咱们这位太子比起陛下,我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是虎父犬子!尤其是旁边还有个优秀出色的桓王比对着。若是长安公主有心插手政事,不是我说,十个太子也换了! “可是长安公主提了吗?一个字儿没提过啊!这样的分寸,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守得住的! “如今陛下年纪越来越大,你非说公主这个时候忽然想博一个从龙之功——是,可能,也许有!但那就更应该好生哄着陛下,待陛下百年,不论是篡改遗诏、假传圣旨,谁能怀疑到她头上不成? “她到底得是多缺心眼儿才会这个时候跟陛下闹脾气啊?非让陛下听她的?绝无可能!” “那你说两个人为甚么会闹别扭?”左相双手拢进袖子,索性不辩驳。 吏部捻须皱眉半晌,问:“亲事?” “嗯?!”这回轮到左相发愣,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也去捋胡子,“有道理啊!” “陛下自知身子不大好了,所以催着公主赶紧成亲。可是公主没看上谁,所以,吵架了。”吏部手一摊,“就跟当初先长公主和玉莹郡主似的。” 左相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忽然手指一竖:“一甲的三个人,都成亲了吗?” “呃?有一个没成亲的,但那个长得实在一般!”吏部发愁地抱着胳膊琢磨,“我们家可没有适龄的小郎君,您家有么?” “我家孙儿辈里倒有,可资质平常,委实配不上公主。”左相也被带歪了话题,两个人慢慢地走,小声嘀咕,“回去我让家里问问亲戚家有没有好的。你也问问。” “嗯嗯,我回去让两个侍郎也打听打听。”吏部随口说着话,进了政事堂。 正好听见个尾巴的户部计相笑着上来:“打听什么?” 左相和吏部同时亮了眼睛,拉住他:“听说你家小郎君多,可有还没定亲的?” 计相一时怔住:“有,有啊。我小儿子,还有我兄长弟弟家的,好几个呢!” “快快,来,说说!都是个什么情况!” 接下来,一屋子郎官便看着三位相爷头对着头,讨论起谁家小郎君更适合成亲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第二天早朝才散,左相便悄悄拽了甄三九打听:“若是想给长安公主说亲,这个这个,该找陛下说话,还是找肃侯说话?” 甄三九眯了眼看着左相,足足十息,才确定他老人家是认真的,不由失笑:“那孩子是哪个?” “哪是一个?好几个!”左相从袖袋里摸了册子出来,一个一个翻给甄三九,“计相家的,将作监家的,监门卫的,还有这个,太府寺的!” 甄三九呵呵地笑,把册子接了过来:“我拿进去给陛下看吧!” “好!只要陛下开口,我来做这个大媒!”左相美滋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对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果然,册子递到端方帝手里,老头儿才翻了一眼就乐不可支:“快快快!拿给阿芥看去!问问她要不要画像?!” 甄三九犹豫了半天,最后喊了赵歙去问。 赵歙像平常一样刻刻板板、一字一句地转述了端方帝的话,气得微飏当即从桌边跳了起来,绝无仅有地一声尖叫,指着赵歙的鼻子喊:“你给我回去问那个老不羞……” 然后卡壳。 旁人都吓得脸发白,以为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那三个字是在形容当今天子。只有翠微知道,她是压根想不出什么词儿来怼赢皇帝。 无奈地笑笑,过去扶她坐下,给她个台阶:“小娘子气糊涂了吧?便真有私房话,也没法让别人转述。不然您自己进宫跟陛下当面分说?” “不要!”微飏恶狠狠地直瞪着其实已经吓傻、脸上看起来却依旧没有表情的赵歙,“你回去替我告诉陛下:我都要了!这册子上的小郎君,都不许成亲!都是我的!” 赵歙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脑仁一起嗡嗡作响,镇定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问:“公主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一句话差点把微飏说得吐了血。 翠微看着微飏已经气得快爆炸,急忙拉起赵歙就往外走:“中使快回去吧陛下还等着呢!”还不忘顺手抄起册子塞还给赵歙。 两个人疾步出了蕉叶堂,紧接着听见院里正房稀里哗啦一阵响,其中还有微飏的一声意义不明的怒吼。 赵歙终于动容,身子也抖了一抖。 翠微看着他笑,轻声安慰:“公主只有跟陛下才这么放肆。没事儿的。中使回去,只管把事情经过禀报陛下,一个字都不用隐瞒。” “真,真的,照实回禀?”赵歙难以置信。 翠微呵呵轻笑:“放心吧。” 匪夷所思的赵歙回了宫,强忍着巨大的恐惧,一五一十说完,却只见端方帝笑软在榻上,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甄三九哭笑不得,过来帮着端方帝顺了半天气,抱怨道:“您就气公主吧!也就是您能把公主气成这样。换个人试试,早把他家房子点了。” “哎哎!对!对了!你跟没跟阿芥说,这个册子是左相呈上来的?”端方帝顿时又来了敬神,一脸兴奋地问赵歙。 赵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自然说了。公主身边的侍女翠微也仔细翻看过这个册子。” “好!好!太好了!朕等着看戏!哈哈哈!”端方帝一边拍手大笑,一边又催甄三九,“快去桓王府问问,梁生何时能回来!若是还早,把这件事快写了信,就给他送到西夏去!” 甄三九捂住了眼睛:“陛下,万一让公主知道,您就不怕她砸了您的寝殿?!” “没事没事!阿芥有分寸!她顶多砸了桓王府!”端方帝开开心心地逼着甄三九马上派人去桓王府。 甄三九叹了口气,转头看看赵歙:“得,一事不烦二主。你去吧。” 赵歙左眼皮疯狂地跳着,平静躬身:“是。” 等出了殿门,赵歙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脸一苦,腿一软,直接绊倒趴在了地上! 早就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热闹的千山忙冲上来扶了他起来,搀了他走远些,才笑问:“没事儿吧?” 赵歙讷讷:“没事!不敢有劳将军……” “陛下和公主就是这个性子。你放心,不会冲你来的。你看这么多年,我和三九、石磐,我们是不是谁都没吃过挂落?”千山笑着宽慰他。 赵歙这才露出一丝心悸:“小人自然知道。只是二位主子一怒,小人这心里不论如何就已经怕死了。何况桓王殿下那边……” 说着,咽了口吐沫,“殿下看着温和,可也是个不怒自威的,尤其是碰上跟公主相关的事儿,殿下可真,真往心里去啊!” 千山呵呵地笑:“别怕别怕!你就说,我也让你捎句话:陛下这是催梁生回来呢。请殿下也催一催吧,还是尽快的好。” 有千山这句垫话,就不是个纯玩笑了。 赵歙这才放了心,给千山行了礼,自去了。 殿里,端方帝心情大好,甚至还有心情夸奖赵歙:“你这个人选的不错。阿芥发脾气我可知道,那没几个人顶得住!何况还让他转致这样一篇虎狼之辞!他没吓得君前失仪,够胆色!” “底子是个忠厚的人,但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见识多了,也能扛得住了。我取的就是他这个吓死都能面不改色的本事。”甄三九笑一笑,转而问端方帝,“重阳真的不过了?” “不了。传旨,就说朕身子不适,思念祖宗,打算带着太子和桓王,一起斋戒过重阳。然后把皇后放出来人,让她带着崔俞两个,跟其他孩子们一起过吧。” 端方帝的笑意敛起,眸中闪过冷意,“北狄说九月底就送了小公主来,朕只好在阿衍的亲事之后再动皇后了。不然,这一年孝守下来……夜长梦多……” 什么夜长梦多?不就是担心自己撑不了一年了?! 甄三九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酸,忙低了头下去。 “行了!老邱危言耸听而已!凤至元年,他就吓唬朕,说但凡朕再操心国政,顶多再熬个三年。看看!今年都凤至五年了!” 端方帝瞟了他一眼,满口嫌弃地安慰道,“朕不过是未雨绸缪。再说了,若是阿衍动作快,你说,他能不能给朕生个大胖重孙!?” 说着哈哈哈笑起来。 甄三九忙猛眨眼睛,把泪意咽回去,凑趣低声笑道:“那您也得给桓王时间啊!他一成亲,皇后一那什么,回头有了孩子,人家该说他不守孝道了!” 端方帝顿时一愣,懊恼地一拳捶在自己手心:“嗐!真是!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是吧!?要不公主一个劲儿地说,请您别那么着急处置皇后呢!”甄三九忙又提起微飏。 端方帝抬头看着他,呵呵地笑:“朕看啊,你们就是习惯了阿芥在朕身边。有什么事儿,都有她出头担着,你们省多少心?如今她这才没进宫几天,朕看你都愁老了一圈儿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砸、烧、收拾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消息很快从桓王府飞去了西夏。 微飏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端方帝的恶作剧,自然气得暴跳如雷,果然被端方帝说中,立即便跑去把桓王府的马房给点了。 桓王和红袖在旁边无奈地看着,抱肘无语。 这一老一小闹故事,倒霉的从来都是别人——尤其是桓王府的人。 譬如上次锦王被刺、端方帝病倒、微飏飞驰而回也病倒的事情,林家舅爷一肚子火没处发,便来桓王府,抓着梁擎揍了一顿。 想到这里,桓王不由一愣,转头悄声问红袖:“你还记得上次林朴揍了九州一顿么?难道那时候,他就看出来……” “那是因为桓王府里,林家舅爷只敢揍梁先生。毕竟公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没那个胆子还手。”红袖截口笑道。 桓王稍稍觉得安慰,又看着微飏扬长而去的背影,苦笑一声,命人:“收拾了。去跟左相要钱,说我这是替他受过,让他赔我个马房。” 红袖抿着嘴笑,招手叫吴钩:“你亲自去吧。旁人也不够分量。”看着桓王走远,又轻声告诉吴钩,“把公主跟梁生的羁绊跟左相说清楚。” 半个时辰后,吴钩笑眯眯地站在左相府上书房里,斯斯文文地告诉他: “……虽然那时年幼,但毕竟是救命恩人,梁先生便对公主一直耐心容让。 “相爷也知道,公主在陛下膝下长大,脾气性格都不同寻常小娘子。迄今为止,也唯有这位梁先生一个小郎君,能令公主安安静静坐着沏上一个时辰的茶。 “这回的恩科,陛下放过话,有一半就是为了让这个梁生入仕。偏他又不肯,只说为大秦天下做事,未必一定得状元探花。所以,这趟随着去了西夏。 “谁知恩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也闹得身子百般不适。公主跟陛下闹脾气,多一半是为了陛下操心太多不知保养。 “因梁生跟公主的事情并没有说明白,陛下正着急,恰好有相爷献来的这个册子,陛下已经命桓王以此为借口,催梁生早日回朝了。 “然而公主毕竟是个害羞的小娘子,又一直心高气傲,哪里禁得住陛下这样调侃?不免又怪相爷您多管闲事……咳咳,怪我们殿下多事。 “所以刚才去了一趟桓王府,砸了殿下的茶室,烧了我们家的马房!”吴钩说到这里,呵呵又是一声斯文轻笑。 “殿下说,还是该让相爷知道一下的。不然相爷明天竟然去催问陛下结果,想必,到时候被砸被烧的,就该是您相府的正堂了……” 左相听了个齐头故事,正摇头晃脑的暗道有趣,最后却被吴钩直直地落到了“多管闲事”四个字上,顿时面红耳赤! “然后呢?”微飏问虞小四。 虞小四憋着笑:“左相就封了五百银子让吴钩拿走了。回头却又令人去了吏部家里,听说拿回了二百六十两。” “所以这件事就是吏部他们俩嚼舌头嚼出来的对吧?!”微飏咬牙切齿,眉梢一动,哼了一声,昂首道:“进宫!” 众人一愣:哟!公主竟然服软了? 往日里拌嘴,哪次不是陛下主动来哄公主?这回公主被陛下气成这样,竟然就主动回头——啊呸,主动修好了?! 看看外面日头已经偏西,听说微飏这竟进了宫,端方帝都奇怪起来:“怎么?她不过烧了阿衍家的马房,居然就消了气了?” 甄三九表示无语。 过了一会儿,微飏咚咚咚地走了进来,扬着脖子直接问端方帝:“所以恩科之事,与桓王无关是吧?” “嗯。对。然后?”端方帝好奇她要说些什么。 微飏也不坐也不跪,双手插在腰里:“我记得你上次说,祺王当时推荐桓王去主持恩科时,还说吏部现在不给力,宗正寺又没什么大事儿,不如让桓王去吏部学习?” “啊,是有这么一句。”端方帝懵懵的。 微飏从鼻子里哼一声:“那就让他去!现在就下旨,让他去跟着吏部好好学习!让吏部尚书亲教他!三个月,嗯,三个月轮不过来,限到年底前,桓王必须学会所有吏部的法度!” 所有!? 这不是要了桓王的命吗?! 吏部乃是尚书省第一大部,尚书号曰天官,分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部,掌管天下官吏的选授、勋封、考课。所有一应的制度、执行、考核,全在这一部。 这一部的职责到底有多要紧、多繁重,只要举一个例子就够—— 每年选授官员,孟冬一月之内,分上中下三旬错开:离京城五百里内,上旬;千里内,中旬;千里外,下旬。 而这个授之前的选,又分尚书铨、中书铨、东宫铨。 铨选的试题,则是分为身、言、书、判四项。 考察的方面,又综评为:德行、才用、劳效。 “如今已是九月初,新进士们的安排措置,与其他在职官员们的升迁贬谪,已经够吏部头疼了。你还把一个皇长孙塞进去学习。 “好,学就学,多个劳力做事也好。可居然还要限时考核!?我看,你这考核,若是达不到标准,你让我罚的,肯定不仅是桓王,肯定还有吏部!” 端方帝号准了微飏的脉,哭笑不得地问:“你是为了什么想起来要收拾吏部?” “他活该!谁让他多嘴多舌?!”微飏这才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端方帝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一口答应:“行!可以!很好!早就该让阿衍接触些实务了!明天早朝我就说!” “公主来都来了,吃完晚饭再走吧?”甄三九小意地试探。 微飏哼了一声,白了端方帝一眼,站了起来,先摘了披帛:“我好久没下厨房了。给你擀面吧。” “好!”端方帝乖乖地应声,满面笑容。 满殿的宫人侍卫,都长长松了口气。 我滴妈呀! 这场气,终于闹完了! 千山在后门,乐呵呵地朝着石磐伸手:“来,一百两!” “哼!”石磐不情愿地拍了一张银票在他手上,转头冲着微飏远去的司膳的方向皱鼻子,“没出息!连二十天就坚持不下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太子妃要生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和端方帝和好的消息很快飞遍了京城。 东宫也听到了消息。 太子妃顿时萎靡了许多。 太子不明所以,把殿里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一定拉着她要问明白。 隋氏疲惫不堪,红了眼圈儿,低声问太子:“父皇最近是不是很少叫您去议事?也极少跟您单独说话?您是不是也没主动去寻过父皇?” 太子迟疑片刻,沉默着点了点头。 “驰儿也是。除了每天去读书的时候还能跟他兄弟们一起给皇上见礼问安,其他时候,再也没有单独跟皇上相处过了。”太子妃捏了捏额角。 “这跟长安有什么关系?”太子不禁问道。 太子妃无奈地看了太子一会儿,低声道:“恩科出事的时候,殿下曾经问过我,宫里的皇后娘娘处有没有什么不妥当。臣妾当时的确没有发现。 “可是,就在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陪嫁进宫的一位嬷嬷,忽然腹泻,被送出了宫。而且,第二天便号称痢疾不治而死。” “嗯,此事我知道。”太子仔细听着。 “殿下,您何时听过有人腹泻一天就能致命的?”太子妃忍不住连声叹气,“紧接着,恩科的案子就宣布结了,草草了事。” “……” “这件事这样大,平常不大说话的肃侯,都替长安在朝上振臂疾呼:绝不能让居心叵测之人糟蹋了陛下的心血。可雷声大、雨点小,就杀了两个妇人、致仕了一位老尚书、停职了一个郎中,事儿就完了?! “殿下,这是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定案。但是,幕后之人,他不便处置,或者说,不便此时处置。”太子妃有些同情地看着太子,伸手指了指蓬莱殿的方向。 太子这才明白过来,震惊地跳了起来:“你是说,那个嬷嬷?!父皇认定,是幕后通过她闹出了这个案子!?” “邬家的陪嫁嬷嬷,邬家的儿媳,邬家儿媳的姨母姨父。对付的是桓王。就是皇后娘娘在端午节没算计到手的桓王。”太子妃苦笑。 太子连连摇头:“此事绝不是母后做的。她没那么沉得住气!如果真是她做的,她使唤出去的嬷嬷莫名其妙死了,她早就叫我进宫去商议对策了!” “对。咱们都知道自己是无辜的,皇后娘娘是无辜的。甚至,只怕是长安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让肃侯在朝上公然说,此案必须一查到底。 “可问题是,陛下没有再接着查了。那个嬷嬷背后,未必是皇后娘娘。但此事要继续查,就一定得是宫里的人查。甄三九,或者崔贵妃。 “但宫里风平浪静,没有丝毫端倪。这就说明,陛下在心里,已经把这个案子扣在了皇后娘娘头上,甚至扣在了您头上。这才是长安跟陛下赌气的缘故。” 太子妃说多了话,忍不住伸手去够旁边的茶碗,可是有些艰难,够不着。 太子呆呆地坐在旁边,沉浸在她的话带来的震撼里,压根就没注意到她伸出去的胳膊:“我一直都不觉得长安站在我这边,可没想到她这样回护我。” “她并不是回护咱们,而是她很清醒。”太子妃放弃了喝水,接着低声给太子分析,“若是此时咱们被陛下安上了这等罪名,那皇后娘娘的凤座,乃至于咱们这座东宫,都未必牢靠了!” 太子大惊失色! “一旦咱们出事,那上位的必定是三皇子一系。这么多年,微家先对上徐家,接着对上俞家,跟三皇子一系,只要碰到一处,必定两不相让。长安一定不会希望日后的宝座上是三皇子才对。 “原本我以为,以长安的倔强和陛下对她的信赖,这个案子,不过是稍加搁置,一定还会再继续查下去。只要能挖到一丁点跟三皇子或者俞妃有关的证据,咱们就安全了。 “可万万没想到,忽然之间,陛下和长安,就和好了。”太子妃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说明,长安已经默认了陛下的计划……”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孤要进宫去见母后。” “殿下稍候!”太子妃连忙先拦住他。 太子双拳紧握,牙齿咬得格格响:“我还稍候什么?!坐以待毙吗!?” “不是!殿下!您先听我说完。”太子妃拉住他的袖子,努力劝说,“陛下刚刚不是传旨说了,今年重阳节一切从简。他要带着您和桓王一起斋戒祭拜太庙。 “若是如此,起码宗室其他人,还会有另一个安排。请殿下稍等一等,看看皇后娘娘的禁足是否解除。” 太子脚下一顿,狐疑着回头:“那个禁足,不是说的抱病么?” “是。就是因为一直抱病,以后才有积重难返的借口。但如果,这次陛下竟借着过节把娘娘放出来了,那就说明,陛下心里还留有一份情谊。” 太子妃极口劝道,“若是如此,那臣妾就请了长安来东宫,好生打探一番。只要咱们知道症结在哪里,事情就尚有可为。” 尚有可为。 这四个字,一般来说,都是山穷水尽的时候才会用出来的。 太子狠狠地咬着牙。 他已经不想等了! 可是,没了永宁伯,没了邬家,他如今,已经四面楚歌。他再想做些什么,就必须得走那条正大光明的路:等着端方帝把玉玺大位,当着全天下的面儿,传给他。 想做到这一条,除了忍着,再没有别的办法。 太子妃的话,虽然完全依赖于端方帝的一念之间,但,是最安全的主意。 “无论如何,您现在还是太子,只要不行差踏错,没有真凭实据,便是陛下,也不能轻言易储!殿下,稳住啊!”太子妃扶着肚子,吃力地劝了最后一句。 太子长长呼吸了几次,才把颤抖的双拳轻轻松开。 “好。我听你这一回。” “多谢……殿下信任……”太子妃的额上慢慢地冒了汗出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颤声道: “殿下,臣妾,臣妾可能发动了……您,您出去吧,叫人来,还有太医……” 太子这才惊觉不对,猛地回头,却见太子妃已经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来人!快来人!太子妃要生了!” 太子大步跑了出去。 太子妃喘着粗气,一只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褥,一只手无力地伸向远去的太子,颓然放下。 一行泪,从太子妃微微合上的眼角,溢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伤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凤至五年九月初三,太子妃隋氏难产薨逝,遗一女。 “你是说,在保大保小的问题上,太子选了保大,后赶去的皇后娘娘却下令御医保小?”微飏满面茫然。 邬皇后这是怎么了? 即便是再不喜欢这个儿媳,也不该这种时候下这种命令,毕竟太子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不知男女的子嗣,断送掉一个明显很得端方帝欢心的太子妃。 端方帝一声冷笑:“还有更昏聩的话呢!太子妃的尸身还没停床,小娃娃的哭声还没止住,她就迫不及待地跟太子说:邬喻很好,可以为继太子妃!” “那太子怎么说?”微飏感觉简直是在梦里。 说到这里,端方帝的表情缓了下来,哼道:“太子气得转身掀翻了桌子,又给了旁边打算帮腔的太子良媛一个响亮的耳光! “借着骂那良媛,说自己的原配妻子德行高雅、胸怀宽厚,如今为了给皇家诞育子嗣香消玉殒,她尸骨未寒之际,得多没有心肝的蠢货,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那皇后不要气死了……”微飏瞪圆了眼睛。 太子居然也有这么三观端正、正气凛然的时刻,她觉得格外不真实。 端方帝袖子一甩:“管她呢?!太子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直接命内官们送皇后回蓬莱殿,说是:母后病得这样严重,还请善自保养,别让儿子刚没了媳妇,再为娘亲担忧。” 我天! 这话应该已经算是在诅咒皇后了吧?! 太子这是要疯啊! 微飏挠着耳朵追着端方帝问:“你要不要派个谁陪着太子些?太子妃嫂嫂是东宫的定海神针,她一没了,我只怕东宫要乱。” “我才不呢!他都儿女双全的人了,如果连一座东宫都管不好,那他拿什么来管朕的天下?我正要趁这次机会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才干,这个心肝,这个手段!” 端方帝的帝王心性终于一露峥嵘。 微飏叹口气,不做声了。 这个太子如果真是个有道之君,她这些年还蝇营狗苟个鬼啊?!尽心辅佐不就完了么? 眼下自然是让端方帝看得越清楚越好,可那有个前提,就是东宫那三个无辜的孩子别被当成争权夺利的武器才好。 “驰儿要守孝,离不得,也就罢了。才下生的小妮儿却是你唯一一个亲孙女,你不管不行。”微飏逼着端方帝给太子妃的女儿想办法,“你要不管,我就去抱走!” 端方帝无奈摊手:“她有父亲、有庶母、有亲祖母,我怎么管?也不过就是从东宫那个炼狱挪出来,放进后宫这个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后宫啊…… 微飏几乎立即便接上了口:“善国公一看就是要跟妹子永生不来往了。听说崔贵妃一个人孤单得很。先前她又养过女儿……” “这个可以!”端方帝不等她说完,立即便点了头,“我正担心她日后没个伴儿,把小丫头接过来给她养,正好。” 当即下旨,太子妃隋氏所出之女封为永福郡主,由崔贵妃教养。 崔贵妃本来不耐烦,可一旦软嫩嫩的小女娃抱在手里,憋了十来年的母爱顿时泛滥,宫务都不大亲自过问了,只一心一意守着小小的永福,这是后话不提。 祭棚搭了起来,微飏前去东宫吊唁。 庄王已经哭傻了,呆呆痴痴地跪在母亲灵前,眼睛直瞪瞪地只管看着“先太子妃隋氏”的灵牌发愣。 康王小心地照看着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八弟。时不时去摸一摸他的手,或者端了茶水给他润唇。屡次被躲开,也不气馁。 人来人往,自有礼官关照。 微飏没看见太子。 问看起来还算规矩的太子良娣,对方答曰:太子太过伤心,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一直都没出来过。 算了,让他演去。 微飏客气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劝着太子殿下节哀才好。” 然后急急去看庄王。 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的庄王一身麻衣跪在蒲团上,旁边陪着几乎一样个头儿的康王。 桓王等几个兄弟,甚至是坐在轮椅上的锦王,都赶了来,陪在旁边,各自嗟叹无语。 在大秦朝廷和后宫,太子妃隋氏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刚开始时,是因为她的兄长永宁伯紧跟太子,威风八面,却偏生跟这个妹妹并算不得亲近。 后来则是因为隋家一碎到底,隋氏索性连个娘家的依靠都没了。 可是这位太子妃一直都是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从未张扬胡闹过,还养育出了庄王这样聪明可爱的太子嫡子。更别提在端方帝心里,这个儿媳可比妻子儿子都要懂事靠得住。 总而言之一句话,朝中从上到下,兴许有不知道太子妃此人的,却从未有过一个人说得出来她一句坏话。 就这样一个人,竟然轻轻易易地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送了命! 天道不公呵。 “驰儿?”微飏在庄王身边蹲跪下去,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庄王肩上,试探着温柔唤他。 庄王动了一动,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来,转向微飏的方向。 满脸是泪。 微飏绷不住,眼泪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却拿了手帕去给庄王擦泪,柔声道:“还记得你娘是怎么教你的?男子汉行事……?” “正大光明……”庄王干涩开口,一字一顿。 微飏轻轻点头,扯着嘴角露出个难看微笑:“对,正大光明。所以,你想笑就大声笑,想哭就放声哭,用不着憋着……” “小姑姑!”庄王哇地一声,直直撞进微飏怀里,抱着她的一条胳膊,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放声嚎啕,撕心裂肺! 旁边康王看着,早就忍不住了,袖子捂了脸,跟着也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桓王等兄弟几个看着三个半大孩子惨痛的样子,各自触动了心肠,也纷纷掉泪。 外头匆匆赶来,奉了端方帝的命令,帮着太子主理太子妃丧事的端王听见里头的痛哭声,不由得一愣,急忙大步走了进来。 却只见十个堂兄弟齐刷刷凑在灵前,加上一个长安公主微飏,正各自都哭得肝肠寸断。 跟在端王身后的礼部侍郎谈乾也进来,看见这样场景,不由得长叹,低声道:“没了娘的孩子,可怜呐……” 端王的眼中闪过复杂,片刻换上悲痛和欣慰:“他们兄弟彼此友爱,父皇知道了,也许能稍减伤感。”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东宫乱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庄王哭得直晕了过去,却还是牢牢地抱着微飏的胳膊不放开。 端王总觉得这个情景令人不适,皱着眉让庄王身边的管事嬷嬷过来:“得劝劝驰儿,不能这样惨痛。他还年少,伤了心脉可怎么好?叫了太医来,抬他回去歇着。” 嬷嬷上前,却扯不脱庄王的手。胆怯地回头瞥了端王一眼,下着狠心去掰庄王的手指。 微飏抬手一把推她个跟头:“老刁奴!你是不是当太子妃嫂嫂一走,庄王就没人管了?!他是太子殿下嫡长子,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硬掰他的手指?碰破了他一块油皮,本宫禀报圣上,直接送了你全家去西北为奴!” 老嬷嬷吓得噗通跪倒,鼻涕眼泪地就要哭号。 “住口!太子妃灵前,也有你大呼小叫的!滚!”微飏满面愤怒,直接指着旁边的八个郡王吼,“你们都干看着吗?!” 景王在她第二句话刚出口,就已经提着袍子大步过去,一脚把那嬷嬷踹了出去,喝命东宫侍卫:“堵上嘴拉出去,该交给谁交给谁!以下犯上,以后驰儿身边不许留这种东西!” 外头邱太医被端方帝直接派了过来,就怕哪位主子有个什么不妥,这时候急急进来,见状也不作声,忙跪在庄王身边给他摸了脉,叹口气,低声告诉微飏: “惊吓伤心得狠了,跟陛下那回似的。有这一顿大哭,能缓一缓。只是年纪小,自己不知道克制养心……” 所以,就是安全感的巨大缺失,孩子怕会出心理问题。 微飏看着庄王的样子,满心怜悯,低声对邱太医道:“您先用针,让他睡一睡。回头我跟陛下说,看看怎么办才妥当。” “是。全仗公主。”邱太医自自然然地照着她的话办事。压根就没想起来身边还站着一位端王、一位锦王和数位小郡王。 端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其他人都默默的,不作声。 邱太医就地给庄王行了针,见半大孩子的身体柔软下去,表情也平和了起来,松了口气,道:“好了。送庄王回房吧。” 几个内侍上来要抬,桓王皱皱眉,大步过去:“闪开。” 内侍们忙散开。 桓王弯腰,一把将庄王从微飏的怀里横抱起来,送往他自己的寝殿。康王看了微飏一眼,点头示意,然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微飏这才揉着自己已经酸麻的腿脚站了起来,却又站不稳,一个趔趄。 祺王恰好走到旁边,一把扶住:“小姑姑慢些。” 看一眼场中众人面色各异,锦王斯文开口,对端王道:“王叔也知道的,侄儿如今少有出外走动。今天既然已经过来,想顺便进宫去给皇祖父和各位娘娘行个礼。就先告辞了。” “好,东宫这边我来照应。你去吧。”端王想了想,索性挥手,“你们兄弟也都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端王兄一个人主持大局委实辛苦。既然桓王和康王已经去照看驰儿了,不如就让他们兄弟留下帮着端王兄跑跑腿。” 微飏想了想,又指景王,“你也留下帮着你父亲。”然后对祺王道,“你二兄入宫,你是必要跟着的,对吧?你们俩一会儿跟我走。” 然后再转头问端王,“剩下几个小的且先回去。端王兄看这样行不行?” 端王心底冷笑,面上却只是徐徐颔首:“很周到,就这样吧。” 一直在靠近殿门位置静静旁观的谈乾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眼,心里叹息不已。 这位长安公主,如果不是位公主,而是位皇子…… 呸呸呸! 想什么呢!? 祺王陪着锦王见了端方帝,又依次去邬皇后、崔贵妃、俞妃跟前坐了坐,兄弟两个便出了宫。 明明白白,完全没有搭理宫中另外一位妃子的意思。 接着便有那坏心眼的在周妙妃跟前撺掇,周妙妃一时被气昏了头,便派了人到端方帝跟前假模假式地告状: “听说锦王带着祺王拜见各宫娘娘,臣妾赶忙收拾了一桌干净的茶果等着,结果这半天也没来?可是留在陛下这里了?” 微飏正跟端方帝说东宫的情形,毫不客气地张嘴堵了她回去:“皇后是嫡祖母,俞妃是祺王亲祖母,崔贵妃是看着他两个长大的。你又是个谁!? “两位郡王均已成年,好好去见你个深宫妃嫔做什么?不懂规矩就自己去崔贵妃那里领戒尺,少来聒噪陛下!” 端方帝皱眉:“你跟她废那么多话做什么?她要是讲道理听得懂,她还会这么作死?” 直接命甄三九:“让赵歙去传旨,周氏心贪礼错,难堪妃位,着将为才人,搬去住画美人的偏殿去!” 这就,直接废了?! 微飏张了张嘴,放弃。 这么不懂事的女人,给她留权位就是给自己添堵。 两个人接着说东宫的事情。一时甄三九回来禀报:“周才人哭闹得厉害,赵歙说,直接让人摁着掌了嘴,已经安静搬去画美人那里了。” 这种事,两个人怎么会介意?微飏不吭声。端方帝则直接跳过去问别的:“东宫那边怎么样?” “端王殿下处事规矩,所以东宫祭礼井井有条。太子殿下也开门出来了。”甄三九低着头说道。 端方帝和微飏对视一眼。 看见端王在自己的家里、最后的地盘上颐指气使,终于不做缩头乌龟,出来展示主人模样了。 端方帝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微飏也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这次的事件,没让端方帝对太子加深恶感,但他的心胸狭窄、能力庸常,也令端方帝的心思越发向着易储那一边滑落过去。 “驰儿怎样?”微飏话锋一转,询问伤心过甚的庄王。 甄三九难过地说道:“醒了一回,睁眼没看见您,有些慌张。还是桓王抱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桓王把康王留在庄王身边,让他们小哥儿两个相伴,自己才出去帮端王的忙。” 所谓的有些慌张,应该是一场大哭吧? 微飏听着便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驰儿。” “就知道你不放心。”端方帝却不放心她,吩咐甄三九,“让石磐跟着过去,就留下照看驰儿——你看一眼就回去歇着,明天再过去。” 微飏边答应着,边大步往外走去。 甄三九忙跟着往外跑,边急声令人:“快去叫石磐姑姑来!” 第二百六十章 兄弟情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出来,自己大步便往东宫走。 甄三九忙叫住她,令人去抬辇车来,却看看四周,轻声道:“正要跟公主说一句话。” “嗯?出什么事了?”微飏一看他的做派,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 甄三九欠身,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位周才人,被宣布了贬为才人后,连哭带喊,字字句句,都是在咒骂您,所以老赵一怒,才掌了她的嘴。” 自己挨骂,赵歙替自己出气这种事,平常甄三九只怕天天都在做,所以根本就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神神秘秘。所以,只怕是这位周氏话中有话。 微飏左边的眉梢高高挑起:“怎么?她说了什么?” “公主英明。”甄三九先赞一句微飏如此快速的反应,然后才轻声道,“她说,难怪人人都说微家三小娘子就是个狐狸精! “不许别人议论朝政,她四处安插眼线;不许别人唱歌跳舞,她自己又练剑又弄个男人进宫。只要霸占着陛下。谁靠近陛下一步,她就陷害人家……” “不许议论朝政,不许唱歌跳舞。这是谁?画美人么?陛下多久没诏画美人跳舞看了?”微飏奇怪地问道。 甄三九摇摇头:“赵歙听见这个话就觉得不对,所以先打了她,又跟着一起去了画美人处。画美人十分惊讶,但同时还幸灾乐祸,说周才人也有今天。” “倒也是。可这个不许议论朝政是谁?我不记得哪位贵主儿在陛下跟前议论过朝政啊!”微飏苦思不得其解。 甄三九苦笑:“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皇后娘娘了。她之前数次要求陛下给几位皇孙赐婚之类的事情,数年前徐某进京接掌刑部后,皇后娘娘也劝过几次。被陛下说了后宫不得干政。” “怎么还这么大费周折,竟然把我的目光,也要往皇后娘娘身上引!”微飏实在是不高兴了。 正说着,石磐和辇车都过来了。 甄三九后退半步:“就是提醒公主小心些。” “嗯,你还是把这个话也跟陛下说一声。我总觉得这些事,乱七八糟的。能彻查还是要查一查才好。”微飏说完,提着裙子上了翠辇。 东宫如今已经不像她上午赶来时那样乱哄哄的,人来人去安静迅疾,忙而不乱。 所以,端王的才干还是有的。 微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约也是端方帝对着太子一系怎么处置都不觉得可惜,却始终忍不下心狠狠地挖断端王争夺储位的根基。 微飏先去看了太子一眼,见他悲痛欲绝、张口无言的样子,心里只觉得腻烦,勉强敷衍着安慰了两句,又跟端王行礼。 然后道:“陛下听说驰儿倒下,十分担忧。这会儿可醒了没有?陛下特意让我和石磐姑姑过来看一眼。一会儿石磐姑姑就留下,照看驰儿。” 太子感激地擦泪:“才醒了。本来阿衍让阿辨陪着他,可他自己不肯卧床,非要去他娘灵前跪着。谁劝都不听。长安来得正好,他最听你的,你帮我去说一声。” “是。”微飏简短答应,便带着石磐出来。 到了灵堂,却意外看见祺王和康王一人一边,陪着庄王跪在太子妃灵前。 微飏心里轻轻动了一动,忙自己按住,扯扯嘴角,轻轻走过去。在康王一侧,先冲着太子妃的灵位行了个大礼。 康王忙起身,让了蒲团给她,自己则往旁边挪了挪,跪在地上陪着庄王。 微飏伸手,轻轻摸摸康王的头,这才在蒲团上跪好。低声问庄王:“好些了?” “嗯。我不防事的。我娘只我一个亲生的儿子,这灵堂我不跪谁跪?难道让我娘的灵堂空着么?”庄王低声答话。 话虽如此,微飏却听出了一丝愤懑。 但此时此刻,不是掀起矛盾的时候。何况太子已经出来理事,这个家里有了男主人做主,微飏一个名义上的小姑姑,不好管的太多。 “你做得对。”微飏轻声鼓励他,“你娘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知礼孝顺,也开心的,不枉她日日夜夜言传身教。” 庄王松了口气,嗯了一声,点点头。伸手拿了纸钱去烧的动作也不像刚才那样僵直。 “你皇祖父担心你得很,听说你病倒了,急得手脚都抖了。刚刚我按着他吃了药才躺下。”微飏轻轻说着端方帝的身体状况: “你上头七个哥哥,只有桓王在陛下跟前长过几年。然后便是你。也只有你,是他老人家每天看着长到十三岁这么大的。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姑姑绝不阻止你给你母亲尽孝。可与此同时,你也该孝顺你那个年过七十的老祖父。 “跪可以,守灵也应该,但不能过量。你得保重好了你自己,你祖父才不会着急上火。他老人家现在,可真的病不起了。” 这番话,在场的众人心里其实都有数。 但是没人敢真的拿出来这么明白地说。 所以一旦听到微飏这么坦率诚恳地劝说自己,庄王越发觉得亲近,不敢抓她的手,便拽了她的袖子一角,哭道:“我听小姑姑的。” “嗯。”微飏眼圈跟着一红,抬手摸摸他的头,然后指指石磐,“姑姑是你皇祖父特意派来照看你的。你好好听姑姑的话,不许跟她闹别扭,知道吗?” 庄王一边哭一边连连点头。 “那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微飏起身,问康王:“你回桓王府么?你哥哥怕是今天得留下帮忙,我送你回去吧?” 康王下意识拉了庄王的手,仰头对微飏道:“我不走。我陪着八弟。” “好。你懂事。”微飏安抚了两小,又叮嘱石磐两句,转身离开时,看了祺王一眼。 祺王会意,轻轻起身,跟着她出去。 出了灵堂,微飏才转脸问他:“你怎么来了?不是送了你二哥回去么?” “是。送他回去我就过来了。三嫂有了身孕,我让三哥回去陪嫂子。我来替他。虽说大兄说了他居长,该留下来帮忙。可我父亲和太子,哪里敢真的十分指使他?所以还是得我。” 祺王叹气,低头道,“我们十个兄弟,如今再加一个小妹,都没有多好的母子缘分。原本我最羡慕八弟。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我陪他守这几天,尽一尽我这不争气的四哥的情分。” 微飏的表情软了下来,温声叮嘱:“那辛苦你了。自己也保重些。”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到底是不是意外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太子妃的葬礼办得齐齐整整风风光光。 办完了,端方帝在朝上,让太子当面给端王道谢:“你三哥辛苦。” 太子毫不勉强,诚恳躬身长揖。 端王一脸惶恐,摆手躲开:“我虽是兄长,却是太子的臣属。我做这些不是应该的么?” 紧接着,令人料想不到的是,端方帝还加封了桓王和祺王:“这两个,一个真有个当长兄的样子。一直勤勤谨谨地帮着叔叔们,从进了东宫,就只是每天回去换身衣裳。 “一个呢,一边照看弟弟,一边又体贴兄长——景王妃前阵子刚有了身孕,所以原本长安是让景王留下帮着端王跑跑腿,祺王却主动替了哥哥的差事。 “两个孩子都是好样的。前些年朕给锦王加过亲王衔,如今给桓王和祺王也加上。” 满朝皆静。 所以,太子妃薨逝了不算,太子身边,还忽然出现了三个亲王侄子?! 而且,是先文惠太子家一个,先二皇子家一个,如今的三皇子家一个?! 那庄王…… 众人心思未了,便又听见端方帝在上头轻描淡写地对着太子道:“至于驰儿,那是你儿子,以后你自己去加封。朕就不管啦。” 太子什么时候有权力给别人加封亲王衔了? 那除非是天子! 所以,太子的位置,陛下不打算动! 众臣精神一振,纷纷凑趣,露出个亲切的笑容去看太子。 可太子的表情却深深埋在宽袍大袖后头:“父皇明鉴。驰儿母亲刚走,父皇便是要封他,儿臣也是要替他辞的。 “他还小,贤愚不肖尚未可知。皇家血脉,照着规矩不委屈他也就是了。别的,等他真有了尺寸之功,再说不迟。” 端王和左相同时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了太子。 这一位,能说出这么谦虚守礼的话来,可是太少见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端方帝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弯弯唇,嘱咐一句:“好生照看驰儿。”便宣布散朝。 但其实,照顾庄王一事,却已经被石磐全部接手了过去。而且,丧仪已毕,石磐却没有半分要搬回去的意思。 对此,太子的处置方法是,他直接去问长子庄王:“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毕竟你有三年的孝要守。” “皇祖父刚令人来给我传了旨意,让石磐姑姑陪我去终南别宫守制读书。出了孝再回来。”庄王垂眸,“宫人们已经在收拾我的行李。” “石磐可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你自己去行吗?”太子忧心地皱眉,“反正是守孝,不如我跟你皇祖父请旨,让你邬喻姑姑陪着你吧?她正修道,陪着你倒也合适。” “皇祖父发了话,让五哥六哥七哥每人陪我一年。本来是五哥在先的,七哥不肯,刚才已经去找皇祖父说项了。”庄王仍旧低着头。 太子微微色变,随即又换了和蔼模样:“那就好。有兄弟作伴,你也少钻些牛角尖。” 康王去找端方帝要求跟五哥定王换年份,端方帝却不许,理由还是现成的:“你五哥该议亲了。你们太子妃四婶一去,他该守一年的孝期。正好陪着驰儿。 “真跟你换了,等到后年,人家该娶媳妇生娃娃,哪里来的闲工夫去终南别宫吃青菜豆腐?不换!” 康王撒泼打滚,反正不管,就是要去:“从四婶出事,我就没离开过八弟一步。如今他一个人去终南山,我若这个时候把他撂下,我算什么哥哥?!” 端方帝无奈,索性让他和定王一起去。 就这样,又过了三五天,桓王和景王一起,护送着定王、康王、庄王和石磐去终南别宫。微飏亲自来送行,抄了几十个素菜的做法方子,都塞给了伺候康王的雁翎收好。 等微飏回宫跟端方帝回话时,只见老人家出神地看着案上的玉玺。 微飏看看甄三九。 三九缓缓摇头,表示并不知道端方帝在想什么。 一时崔贵妃命人来跟端方帝说:“永福的两个乳娘,有一个不合适,我换了。太子那边万一有说的,陛下只推给我就好。” 端方帝这才醒过神来,漫不经心答应了,看看微飏好奇瞅着自己的表情,不由得无奈地笑,挥手令其他人退下,拖了长音问: “我在你面前,是不是不许有一点儿**啊?!” “哦?那看来是真有心事了。”微飏轻轻地笑,坐到他身边的脚踏上,靠着老皇帝的膝盖,低声跟他说着送行的场面: “……萧瑟得很。偏又赶上秋天渐冷,梧叶飘黄。锦王和祺王送了东西,人没露面。端王、太子、其他几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还有朝中那么多人,都知道这是太子的嫡长子,也知道您有多疼他。可就是没了亲娘,就没人敢再沾他了。 “说实话,我都在想,太子妃这一场难产,真是个意外也就算了。可如果不是呢?” 端方帝被她说得胸口一闷,深深呼吸了长长一口气,才发出了声音:“隋氏是个精明的人。自从她有了身孕,哪怕是端午节那么大的事儿,她也不曾试图染指半分。 “后头皇后被禁足,东宫忽然多了五六个女人,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她索性给太子封了个全套的东宫内命妇来。 “可她自己呢,就守着驰儿,养胎,看书,听说,还画画、观花、养鱼,坐着不动最多的,也不过就是弹上半个时辰的琴罢了。 “这么又聪慧又淡泊的人,没人能害得到她。是意外。不是人为。” 微飏靠着他的膝头, 轻轻地嗯了一声:“肯定不是人为。是意外。” 一老一小都竭力避免把事情和人心往恶毒的方向议论。只隔了一时,便又默契地转开话题,谈论起今天午饭要吃点什么。 可是,班信已经入宫去见崔贵妃。 “东宫太子妃之死,一定不是意外!娘娘一定要分出些心思来查探此事!否则,那些人一定会把主意打到永福身上。 “娘娘,永福现在您这里,如果出了事,不论是太子叫起撞天屈,让您还他的女儿;还是端王把皇后娘娘和您争夺宫务、永福被无辜牵累这种话,生搬硬扣在您身上,您都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您要不然,找个借口把永福送回东宫,让她自生自灭。要不然,您就一定得查这件事!”班信一脸阴沉,“也是给永福的母亲,一个交代。” 崔贵妃深吸一口气,用力一点头:“你所言不差。我赶走的那个乳母,正是想要陷害我!” 第二百六十二章 陷害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崔贵妃拿出了当年保护自己亲女儿时的劲头儿,先把自己的宫室从上到下恶狠狠地筛查了一整遍。别说拿着实在错处的,便是几个拿不准的,也被她无情地赶走了。 紧接着,崔贵妃开始从掖庭局调东宫所有人员的册子——毕竟,绝大多数人,都还是邬皇后当年从宫里给太子送过去的“贴心人”。 虽然崔贵妃只是和颜悦色地说要“看看,以备日后新太妃嫁进来时,别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谁都不敢当这只是看看而已。 掖庭局索性把档案里存着的所有的消息,誊了厚厚两个册子,都给崔贵妃捧了过去。 崔贵妃细细梳理,又让宫正司以查勘整个后宫为借口,把东宫现在的人员来往册子也要了过来,一个一个地比对。 可是这一查,竟意外地查到了邬家! 而且,还是那位已经被赐死的长媳郑氏的头上! 崔贵妃心里凝重起来。 关于恩科中陷害桓王真凶的问题,她又不是聋子瞎子疯子傻子,自然早就看清了端方帝对待邬皇后及其宫人的蹊跷之处。 至于宫里突兀暴涨的死亡人数,她虽然事发时不知道,但甄三九动用人手去查时,她还是影影绰绰猜到了一些。 宫里不肃静。 她一直都知道。 天下之主,红颜宫室,安生过日子就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梦。 可是水至清则无鱼。 崔贵妃一直都对小打小闹的拉帮结派和明争暗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觉得,只要还有分寸,还在平衡度之内,她可以、也应该,不要管。 但是她没想到,这些事居然远的能连上恩科舞弊案,近的则直指太子妃薨逝。 崔贵妃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刚要张嘴让人去叫班信进宫,却想起来宫里的事情他其实是帮不上忙的。 不假思索,立即命人:“去看看长安今天在不在宫里。如果在的话,不要惊动陛下,让她来一趟。” 崔贵妃可是很少让人找自己说话。 每说话,必有事儿。 微飏去见她,进门先问永福郡主:“可还好?娘娘照顾着不吃力吧?” “从生下来就没了亲娘,有什么好的?小猫儿一样,乖觉地让人心疼。连饿了都不大哭闹,哼唧两声也就罢了。” 提到永福,崔贵妃一脸疼爱怜惜。 微飏看着她便觉放了心,含笑问她:“娘娘找我来做什么?” “让你看看这个。”崔贵妃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直接把自己抄录下来的几个错漏处递给了微飏。 薄薄两页纸。 微飏接过去,低头细看:“郑氏的母亲曾经羞辱过杨嬷嬷……” “杨嬷嬷就是前阵子皇后娘娘病去了的那个陪嫁。此事发生在皇后娘娘入宫之初,且皇后娘娘并不知道。 “但却因当时俞妃恰巧经过看见了,杨嬷嬷手臂上又被打得青紫,才生了气。不仅斥责了郑氏的母亲,还令宫正司记录了下此事。” 崔贵妃低声说道。 俞妃! 微飏大惊,猛地抬起了头。 所以,俞妃的影子,终于开始出现了吗!? “是吧?你也没想到吧?这恩怨居然结到了几十年前!那会儿郑氏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再说,她娘前些年都没了。这杨嬷嬷居然连她姨母都不放过!” 崔贵妃悄声感慨。 微飏没作声,低下头继续看。 “蓬莱殿杖毙内侍两名,情由:偷窥皇后。会庆殿杖毙宫女和侍卫各一,情由:私会。”微飏抬头,莫名看向崔贵妃。 “这两名内侍乃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最早是师兄弟,后来师父死了,才分开又跟了第二个师父,吃够了苦头。他们那师父,早先就是死在皇后手里的。 “先皇后过世后,有一段时间,宫务是俞妃管着。那两个内侍,便是那个时候被从不同的地方,都分进了蓬莱殿。” 崔贵妃轻声说道。 微飏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变化,却低声续道:“那会庆殿这两个,怕就是皇后娘娘安排进去的了?” 崔贵妃点了点头:“不错。皇后娘娘入主蓬莱殿之初,气盛得很。各宫都被换掉了差不多一半人。 “别说会庆殿,就是我这里,也被塞了几个内侍宫女进来,一个个贼眉鼠眼。我从来谁的面子都不给。逢着错儿,就都赶出去了。 “不过,会庆殿却没有我这个底气。这宫女便是那时候的人。至于这侍卫,应该是皇后娘娘后来安插进去的。一里一外的,传递消息正好。” “这些人,她们已经都留了十来年。虽然未必已经成了自己人,但至少不会是眼中钉肉中刺。到底是因为什么,忽然之间,她们两边都不再忍了,要把这些人直接……杀了?”微飏轻声喃喃。 崔贵妃无言地摇了摇头。 微飏接着往下看:“侍卫舅父郑某,邬咏妻郑氏之族叔,乃是东宫药藏署丞……什么!?” 迎着微飏的失声惊呼,崔贵妃叹了口气:“这才是我叫你过来的正事儿。” “这个郑某人呢?!”微飏当时便站了起来。 崔贵妃摇着头拉她坐了下来:“太子妃一死,太子大发雷霆,药藏署上上下下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二十板子。这个郑某,回去就伤重,死了。” 二十大板,如果不是存着致人死地的心,是不会直接便将人打死了的。 所以,是灭口么? 微飏沉了脸。 “太子妃一死,东宫就没了主心骨。太子为人短视阴鸷,因一向有太子妃规劝压制,才没放肆胡闹。 “陛下对东宫一系这般和暖,一半是因为有个规矩的太子妃,一半是因为有个聪慧的驰儿。可是一旦太子妃故去,驰儿的地位一定不保。 “接下来,没了驰儿,再加上一个再也不稳重平和的太子,陛下对东宫,只会越来越冰冷,绝不会再有之前的好了。 “这一位的刀,这一把捅得太准了。” 崔贵妃摇头叹息,眼睛向着永福所在的偏殿方向,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前两天,永福的一个乳母,得了我赏的一碗酥酪,晚间就悄悄地吃了一大碗生拌苦瓜。” “那么寒凉的东西!她可还要给永福喂奶……”微飏住了口,脸上露出愤怒。 这是要拿着永福的命,来陷害崔贵妃! 第二百六十三章 编故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坐下。”崔贵妃一把拉住她。 微飏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紧地咬着后槽牙,坐了下来。 “喝口水。”崔贵妃顺手把茶碗往她跟前推了推。 微飏听话地捧起了茶碗。喝了一会儿,才轻轻眯了眯眼,抬头,轻声问:“您为甚么会查得这么顺利?” “这就是我让你别着急的缘故。”崔贵妃低声道,“庄王去了终南别宫之后,不疑便进宫提醒我,让我一定要把太子妃的死因查实了。否则,只怕我不仅保不住永福,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其实我这次查访,明明白白,摊在面上。各宫前阵子忽然死了那么多人,我原本不大当回事,只以为是太子妃出事之后,俞妃和皇后之间的一次角力。 “可这种角力,用得着这么心狠手辣、这么明目张胆么? “如今这些线索,桩桩件件都指向俞妃。我承认,俞妃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本事。可是我绝对不相信,她有这个底气,敢把这一切都摊在我的面前! “陛下是老了,可是虎老雄心在。要是我把这些都告诉陛下,陛下可能根本就不会犹豫,会直接一刀杀了俞妃,然后把俞家、徐家和三皇子都赶出京城!” 提到端方帝,崔贵妃十分笃定,十分信任。 微飏略略迟疑,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只怕是的。” 崔贵妃咬了咬唇,低声道:“所以,你猜,会不会是皇后……” 冷静下来的微飏也觉得有些混乱了。 以她今生对俞妃的了解,这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不仅她沉得住气,端王也算是很沉得住气,甚至,端王的几个儿子,都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大批处死宫人,暗害太子妃,利用永福郡主陷害崔贵妃,这样的事情,看似缜密,其实却粗疏得很。只要内宫之人下定决心去查,就一定能查得到——所以崔贵妃手里便多了那两页纸。 “娘娘还查到了什么?”微飏想起自己还没看完那两页纸。 崔贵妃把纸递给她:“周才人和画美人身边服侍的几个人,都是皇后的人。” 所以周妙妃犯蠢把自己作成了周才人,也是皇后的人撺掇的。 利用锦王和祺王进宫的时机,轻轻几句话,就废掉了一个妃子。 微飏总觉得这其中还是有些别扭:“娘娘,你觉得,邬皇后有这么聪明么?” “邬皇后肯定没那么聪明。太子妃刚死,她不是就跑去太子跟前讨了个没趣?还险些把自己的内侄女坑进去!”崔贵妃的手指轻轻点在纸上: “可是,玉莹郡主远嫁后,邬皇后曾经宣召邬喻进宫,邬喻没来。她没来,她身边一个侍女却来回了话,送了邬喻亲手窖制的桂花茶。 “这个侍女,第二天就被邬皇后从邬喻身边要了过来,贴身服侍自己。如今,她已经是皇后身边最为倚重的人,唯有蓬莱殿的内侍总管能跟她抗衡。” 微飏定定地看着她:“可是邬喻现在正跟西华女冠在长清观修道……” “对。这个弯儿,竟然绕回了我崔家。”崔贵妃自嘲一笑。 微飏垂下眼眸:“端午之事……” “端午之事不算什么。”崔贵妃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指,“西华这么多年在长公主跟前长大,她虽然宠爱莹莹,我却一直看她不舒服。但这个不重要。 “我想说的是:这一局里,无论如何,皇后和太子都是无辜的,可以脱身的。绕进去的,除了俞妃,极有可能还有我。” 只要有一个局,想看清背后的人是谁,那就好看看,到了最后,谁获利。 现在的这一盘乱棋,看似被屠了大龙的是太子一系,可若是真照着目下情势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蹈入死地的,却不是太子一系,而是俞妃一系。 所以,难道在背后布局的,真的是皇后和太子? 微飏始终无法相信。 “长安,我需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一定得是在陛下不会误杀了受害者的情况下。”崔贵妃抓起她的手,切切提醒,“这个时节,咱们可错不起了。” 有人要借刀杀人。 可是崔贵妃已经人在局中,此事,不管也得管,不查也得查。 微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原本石磐姑姑在宫里的话,我还能避开陛下悄悄查一查。可现在,我想查宫里的事,没法不惊动甄三九。三九在陛下那里,可没有一句瞒着的话。” “我的人都给你。”崔贵妃张口便道,甚至又拿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纸也塞给她:“这是我所有的人手,宫里、宫外,都在这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都归你。” 所以,这就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的节奏了。 微飏咬了咬牙,点了一下头。 回到紫宸殿,端方帝刚刚一个盹儿醒来,看着她进来,微微地笑:“听说你去贵妃那里了?” “嗯,去看看永福。”微飏顺口说了一句,走过去,抱着老人的胳膊,笑嘻嘻地问,“给您煮水果茶吃吧?想吃什么?” “梨子?”端方帝想起她煮过的白梨芝麻,满胸都跟着清亮。 “好。我去煮。您喝口热水,起来在大殿里转三圈儿。外头的风有点儿凉,刚睡醒,莫出去。”微飏嘱咐了两句,起身去了司膳。 端方帝听话地漱口擦脸,然后扶了甄三九起身,慢慢地在紫宸殿里,散步。 “贵妃跟她说什么了?我看她的眼神,好像累得不轻。”端方帝悄声问甄三九。 甄三九笑笑:“贵妃当年当娘的时候是什么样儿,您还记得吗?” “记得啊!疑神疑鬼、一点就炸。”端方帝好奇地问,“怎么?永福去了她那儿,她就又那样了?” 甄三九笑着点头:“是啊!前些日子公然去跟掖庭局要了全后宫的人名册子,还跟东宫也要了他们的。紧张得天天神经兮兮的。公主今天,怕是被她不知从哪儿琢磨出来的故事给吓着了。” “呵呵,她那编故事的能力,当年连我都扛不住,何况是阿芥?阿芥本来自己就想得多。”端方帝呵呵轻笑,丢在脑后。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得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崔贵妃的故事送进微飏手里,似乎一两天间就无声无息了。 可还是有人发现了一些人员的异样流动。 毕竟,事出反常即为妖。 “阿芥把贵妃刚在邬家外围安置好的人都给撤了?!”班信震惊,“她怎么指挥得动……” 话未说完,班信忽然反应过来,顿时一脸懊恼,连连跺脚:“我就是不想让她掺和,所以才直接去请贵妃出手!可我怎么忘了贵妃其实是最胆小的人……” 这二位,大约是班侯现在最着紧的人了。 即便是跟随班信已经超过十年的家将,此时也不敢作声。 班信坐在当地许久,半晌,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凛然吩咐:“递帖子给嘉定侯,我最近碰上一家新开的淮扬菜,请他一起去试试。” 这二位爷为了避嫌,这些年一共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家将忍着满心的狐疑,急急去了。 锦王府。 “哦?巽侯和嘉定侯,居然约着一起去吃酱鸭了?”锦王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来禀报的九郎,笑了起来,“他两个虽然同属微飏一系,这些年为了怕招眼,可是从来不往一起凑。” “是。所以属下让人也去打包了一只酱鸭回来,给殿下试试滋味。”九郎含笑点头。 锦王哈哈地笑,逗他:“你敢乱从外头买东西给我吃,居然没被次娘打,看来这道菜竟真的不错。” “殿下听他的呢!”次娘娇嗔着进来,身后是午饭的食桌,“不过是没法子。他非要把这件事说得这样清楚,不就是为了勾着殿下点个头?” 食桌摆好,九郎把锦王从轮椅上抱到榻上,娴熟地扶他坐好。旁边次娘一边扶正碗碟,一边轻声念叨:“就只尝一块儿啊!这东西一看就腻,试个滋味儿就得了!” 锦王笑着答应,让她出去:“你别眼巴巴地盯着我了,我倒不自在。” 叹口气,次娘只好狠狠地瞪了九郎一眼,带着下人们又退了出去。 “两府的亲卫跟得都很紧,没法靠近。但是,二位侯爷这顿放吃得叮叮当当的,碗碟乱响。”九郎一边给锦王布菜,一边低声继续回报。 锦王点点头,笑:“最近放给他们那么多蹊跷,旁人瞎子傻子也就算了,班侯倘若也视若无睹,那祖父这些年可就白信重他了。” 九郎犹豫了一瞬,低声问:“宫里的安排,真的不告诉祺王?” “他那么聪明,就算我不说,他看也看着、听也听着,要是再说不懂,那可就是装傻了。”锦王含笑吃饭,却还不耽搁他跟九郎闲聊: “我算计的人里,不仅有皇后,太子,还有俞妃,有三皇子,有三皇子妃。他装傻,就等于默许。 “我都得了他的默许了,还非要逼着他明明白白地说自己知道了同意了支持了,那不是难为他么?!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可舍不得为难他。” 九郎沉默片刻,抬头笑了笑:“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你不相信我?”锦王呵呵笑着看九郎,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九郎忙摇摇头:“我只相信殿下。” 锦王失笑,瞪他一眼:“愚忠!” “忠就是忠,什么愚不愚的?标榜自己不愚忠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忠,那就是志同道合而已。”九郎憨憨地笑,“我什么都不懂,我就知道听您的话就好。” “傻子!”锦王再瞪他一眼,端起碗筷,香甜地吃饭、喝汤。 九郎乐呵呵地看着他,体贴地给他夹着菜,等他吃完。 里头的仆下们轻手轻脚地麻利收拾着,锦王则被送到寝房睡下。 九郎和次娘这才抽了个空子碰面。 “你那边怎样?” “都挺安生的。微家的那个都开始抄佛经了。你那边呢?” “嗐!只要殿下高兴,随他呗。” “那殿下现在高兴吗?” “我觉得挺高兴的。” “你说,桓王又没想留在京城,咱们殿下老是拿他做什么文章啊?” “……大秦皇室这么折腾的根儿,就是桓王他爹,太面。不然,咱们殿下的爹,也不会突然死了。也就根本没有后头这些事儿。” “那不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了么?” “是啊!本来是啊!本来咱殿下没打算怎么着,就明哲保身、平安富贵就得了。可他非要回京啊!他回来了,大家才开始闹的啊!他不回来,咱殿下能变成这样么?” “……九郎,你觉不觉得,这个话说的,有点儿不讲理?” “咱殿下和祺王殿下都这么说。讲不讲理的,我不懂。我就知道咱殿下如今能撑着的,就这么点儿惦记了。” “……” 东宫。 “眼看就是盂兰盆节,叫良娣去大慈恩寺做法事,剩下的人各自在家斋戒祈福。然后给宫里递话,孤要去看望母后。”太子冷静地计算着日期。 内侍答应着去了。 外头又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启禀殿下,永宁伯得到了先太子妃薨逝的消息,从祖籍赶来了。估摸着,明天就能进京城。” “他自己来的?谁跟着呢?”太子挑眉。 先太子妃隋氏停床七七,然后落葬。随即庄王便去了终南别宫。 给永宁伯那边送去的信走得是朝廷邮路,一站一站过去,怎么也得大半个月。永宁伯那边得到消息、安顿家中、启程来京,差不多倒就是这个时间。 “带了两家子族弟,和三个年轻的族侄,还有大概三四十个仆下。浩浩荡荡的。” 看来是正经做好了长住的准备了。 太子心里松了一松,平静吩咐:“立即派人迎过去,好好地陪他进京,别让人刁难了他。 “还有,永宁伯府也着人去打扫一二,别让他带来的那一大家子人现收拾屋子。倒显得先太子妃一死,东宫这边就人走茶凉了。” 下人忙答应着去了。 大殿又空了下来。 太子的坐姿放松了下来,嘴角弯起了一丝微笑。 现在,他已经不大关心隋氏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了。他只关心,这件事上,他到底能得利几分。 第二百六十五章 难为您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永宁伯几乎是跪哭进东宫的。 昔日要好的郎舅久别重逢,四目相对时,都闪过物换人非的恍惚,以及百感交集的涕泣。 抱头痛哭一番之后,永宁伯规规矩矩给太子磕了头行了大礼,提出想去祭拜先太子妃。 太子满面愧疚地亲手拉着他进了灵堂,擦着泪哭诉:“是孤对不起隋家。你的孩子们……如今又是我们家孩子娘……我现在连驰儿的面都不敢见,父皇把他送去了终南别宫……” “是隋家对不起太子殿下!”永宁伯跪在地上,抱着太子的腿痛哭愧悔,“都是我识人不明,竟让外人钻了空子,给太子丢脸了。 “舍妹这么多年,只给太子诞下庄王这一点骨血,如今又为了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抛下殿下一个人,实在是她不懂事!” 到底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永宁伯,永远都能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太子这一瞬极为感动,双手拉住永宁伯,拉了他起来不算,还一把抱住了,再跟自己的舅兄抱头痛哭第二番。 两个人对哭对诉了大半个时辰,才去了太子的书房坐下细谈。直到坊门将闭,永宁伯这才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二天一早,听说他回来了,端方帝宣他进宫。 再把跟太子的哭泣做了第二遍,又加了些“舍妹无福”之类的话,永宁伯这才算完了一整套的流程。 “驰儿的娘没了,他又正是似懂非懂的冲动时候,太子又忙于朝政。朕担心他一个人在东宫会被人欺负,就让他堂兄陪着去终南别宫避一避。 “你是他亲娘舅,你能回京来站在他身边守护他,朕也能放心一些。这次就算太子不通知你回来,朕也会下旨让你回京来的。 “哦,太子妃留下的永福郡主,乃是朕唯一的孙女。朕不放心让太子的其他妻妾照看,所以交给了贵妃。 “如今贵妃年方四旬,正当盛年。把永福送出嫁,完全没有问题。她又在深宫,碍不着谁,所以你就放心吧。只小心守着驰儿也就是了。” 端方帝很明白地告诉永宁伯:他可以留在京城,但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守护庄王。 永福郡主,不许他碰。 永宁伯就像是听不懂后半段的意思一般,信誓旦旦地只表示一定会替妹妹的在天之灵好好守着庄王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建功立业。 这个表态不错。端方帝十分满意。给他带来的一个族弟赏了一个司农寺录事,算作皇恩浩荡,便罢了。 从紫宸殿出来,永宁伯又去了东宫。 太子热切地看着他:“怎样?给了你什么差事?” 永宁伯的表情凝重,单手捻须:“赐了我族弟一个从九品下的芝麻官。我的差事,没有提。而且,不许我碰永福。” 太子的脸色渐渐变了。 “殿下,陛下身子不大好了。您可一定得谨小慎微啊。还有,甄三九、千山、长安公主这三个人,您至少,得抓得稳一个!”永宁伯毫不掩饰,直指问题核心。 太子沉下脸去:“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油滑会装傻。我这么多年,示好无数,却得不到丁点儿回应。弄得我到现在还不敢越雷池一步。” “臣记得,当年长安公主在册封郡主之前,就跟庄王很要好?”永宁伯沉吟。 太子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一开始很好。后来母后跟桓王几次对上,长安待驰儿……其实也很好。上个月刚出事的时候,她还来兢兢业业地守了驰儿两天,驰儿也极信任依赖她。” “那就好啊!”永宁伯的眼睛都亮了,拍手道:“那只要庄王稳稳当当的,长安公主……” “长安对驰儿是很好,可她对谁不好呢?!她对阿辨也很好,对祺王很好,对锦王很好,对桓王也很好!”太子烦躁地拍着桌子,“她满身的做派,就是个疼爱一众傻侄子的姑姑模样!” 永宁伯愣住:“长安公主不是,不是刚及笄?!她给这十位郡王,还真能拿出姑母心肠来不成?” “谁能哄父皇开心,她就疼谁。就是这么回事。”太子已经到了极限,面沉似水,拒绝再说此事。 永宁伯沉默下去。 太子强压住心里的暴躁,站起来几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永宁伯,眉宇间的厌恶丝毫没有掩饰地放了出来。 他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那就必须要把三哥一系一把掀翻! 可是,他明明白白送过去的证据,崔贵妃都雷声大雨点小,只跟长安谈了一次,就再无动静! 可见,长安根本就是倾向于端王的。所谓的什么尊重太子妃、什么疼爱驰儿、什么怜惜永福,都不过是她在父皇跟前做出来的幌子! 呸! 果然天下女子就没有一个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 连长安都不例外! 就更别提自家那个蠢娘了! 永宁伯看着他背在身后紧紧握起的拳头,还有满身即将克制不住的躁动,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的冷意。 果然如此。 他果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做大事了。 他可真敢想! 还真把端方帝、长安公主和端王一系都当成傻子了! 殊不知,人家就都张着网等着呢! 既然他这样找死,自己不妨再推上一把…… “皇后娘娘那里,真的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么?”永宁伯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太子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永宁伯的目光中,开始是期待,渐渐变成疑问,然后演变成震惊,最后慌乱地别开眼,不敢再看太子。 果然,还是自己多年的心腹最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太子满意地再度转身,背对永宁伯,但表情已经变成了满意的微笑。 他轻轻地开了口:“再过三天。三天后,若是宫里还没动静,我就去请见母后!” 永宁伯再度沉默。 过了许久,才低低地、颤着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要说透……” 太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的愉悦都还有没有收敛干净:“我知道。” 可是永宁伯却没看见这一幕,因为他正双手抬起,大袖遮面,噗通跪倒,声音哽咽:“殿下……难为您了……” 是啊。 太子嗯了一声,抬眼看向窗外。 他真的好为难啊…… 呵呵呵! 第二百六十六章 梦里有个不合适的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冬至节是大事,端方帝忙得不可开交。微飏担心他的身体,越发寸步不离,每天都在宫里待到酉初才回家。 林氏为这个格外抱怨。 这个女儿她到底是给谁生的?! 连她舅母又生了一个小表弟,微飏也是礼到人不到。害得她在娘家的面子简直都要扫地了。 微隐听她唠叨,十分不以为然,还训斥了她一顿:“陛下的康健是国家大事。你女儿就是因为懂事,才时时刻刻守着陛下。你偌大岁数,怎么反而不懂事了?阿芥现在每天吃得如何睡得怎样,你倒关切关切这些还差不多。” “她都及笄了,可以做人家妻子了!她该来关切她娘才对!如今倒好……”林氏气哼哼地表示这个女儿白养了,“人家家里,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咱家正好反过来,儿子每天来给我嘘寒问暖,女儿天天不着家!” 微隐烦了,站起来走了出去。 林氏在他身后想喊他,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 她儿子刚刚得了好差事,跟着礼部的当家侍郎去学习,其实也又忙又累。她已经三天没能跟儿子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想到这里,林氏又忙命人去细竹院:“今天日头好,让她们赶紧把诤儿的被子褥子好生晒晒。” 人报:“高夫人问您得不得空,请您过去坐坐。” “我得空,却刚扭了脚,出不了门。去回高姐姐,她要方便,来我家,午饭也就这边吃吧!”林氏看看自己肿得猪蹄一样的脚腕,多少有些郁闷。 这就是那天去给小侄儿洗三的时候扭的。蓝氏当时脸都白了,口口声声:“阿芥定要心疼坏了!” 结果呢,女儿忙着照看皇帝,只来看了一回,然后天天再来的就是翠微了。 高夫人来了,笑眯眯的,手里还拿了一个册子:“伤得可重?” “不重,就是回头跟人家说话,一脚踩了个空。又没动了骨头。”林氏撑着桌子站了站,便又坐下。 两家如今走得近,二位主母隔三岔五就一起喝茶吃饭,抱怨自家男人孩子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云云,越发亲密了。 仔细看看林氏的脚踝,再看看她的气色,高夫人放了心,把手里的册子递过去,笑吟吟地表示:“不负所托。” 这册子上正是京城如今尚且待字闺中的小娘子。 “我还以为你要等着阿芥的婚事有了谱,你才开始张罗诤哥儿呢!”高夫人笑着喝茶。 林氏愣了愣,哭笑不得:“姐姐以为我是打着给崔小世子寻亲的名义,给我家那个没出息的相媳妇?” “难道不是?”高夫人有趣地看着她。 林氏叹气:“可不真不是么!我家那个的婚事,一个要看他爹的意思,另一个,还得看他妹妹的意思。我说的话,能顶上三分之一的事儿就不错!” “也对。”高夫人想了想,笑道,“人家都是找儿媳妇,你家这个,可不光是找儿媳妇,还是找嫂子。阿芥自幼就跟她哥哥亲,这嫂子要是入不了她的眼,日后这小两口可没法过日子。” “说得就是呢!”林氏低下头看册子,“我是因为上回跟阿芥说话,话赶话说到这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悄悄地替那个可怜孩子张罗张罗,也没什么。” 见她如此,高夫人有心想打听一下自家两个女儿的婚事,也只好作罢。 可有另一件事,她却非得让林氏中间传个话不可:“我还有一件事,得请你跟阿芥说一声呢。” 林氏抬起头来:“什么事?我每天只匆匆见她一面,姐姐这事,是转达,还是别的?” “只传句话。”高夫人靠过去,悄声道,“我们侯爷,让我跟阿芥说一声,前几天,班侯请他吃了顿饭,说了件大事。” 林氏挑眉看她。 高夫人微微颔首。 就这一句? 是的。 当天晚上,微飏对面听着林氏说了这一句,皱起了眉。 这段时间,她和嘉定侯宫里宫外的碰面机会虽然不多,却不是完全没有。怎么他不对面告诉自己,反而让高夫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通过母亲告诉自己? 这是…… 让自己跟家里人也要通报此事不成? “班侯和况侯,一个掌着京畿大军,一个掌着锦衣卫,他二人容易凑不到一起去。”林氏直直地看着微飏,“你高伯母让我转告你这句话,这就说明,此事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少提前不知道。也就是说,班侯跟况侯谈论某件大事,是瞒着你的。阿芥,不论你跟不跟爹娘说,这件大事,你自己心里可一定得有底。 “或者说,你得让陛下心里有底。” 微飏轻轻地抿了抿唇,勾一勾唇角:“是,母亲,我记住了。” 回到蕉叶堂,微飏吩咐翠微出去告诉虞小四:“往班侯府上去一趟,问问他:要帮忙吗?” “就这四个字?”翠微愕然。 微飏点点头:“多了就不能传话了。” 翠微答应一声,出去一趟,片刻回转。 微飏惊讶:“你不顺便回家,明天再来么?” “我让青粲去了。”翠微若无其事。 微飏觉得不对,扫一眼屋里众人。春辰看看她,再看看去铺床的翠微,会意过来,悄悄冲着大家招招手,屋里的人都鱼贯退了出去。 “翠微,怎么了?”微飏这才轻声问她。 翠微正在忙活的身子僵住,过了一时,才转过身来,有些发木:“小四纠缠不休,我已经放了狠话。” 所以暂时不适合对面交接差事,万一传话不清,误的是大事。 微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又觉得不解:“照着你跟我说过的那些,小四,不合适么?还是,他哪里招了你烦?” 翠微低着头不说话。 “翠微,你的亲事,对我来说,是件大事。不比我哥哥要说嫂子这件事小。”微飏轻声说道。 翠微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声音哽咽:“我最近总做梦,总梦到一个人,可那个人,不是虞小四……” “你梦到过小四么?”微飏看着她。 “没有……一次都没有……”翠微的声音在双手之下,委屈又无助,“我一直觉得小四合适,可是,我对着他心里只想到差事…… “那个人,我清醒着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合适,可他就在我梦里晃来晃去…… “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第二百六十七章 老天爷的面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班信给她的回信也只五个字:管好你自己。 所以,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端方帝。 微飏心里大概有了个轮廓。 自从永宁伯进京,太子的精气神都与往日不同,甚至冬至节前三天还进了后宫去探望了邬皇后。 有鉴于此,俞妃和端王各自警惕地竖起了全身的羽毛,虽然谈不上草木皆兵,但近期来母子两个、连带景王祺王都不大出门的景象,实在罕见。 大家都有了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冬至节过完了。 端方帝不管别人,先给自己放了三天假。 因为太子妃去世,桓王的亲事短期内还不能提,端方帝索性给北狄送了个消息:“你们小公主是先来京城住着玩,还是明年桓王满了孝再来,你们自己定吧。” 北狄倒也回得痛快:“先过去!过几天就出发!你们准备安置的地方吧!” 端方帝想了想,令人把长公主的旧府邸开了门:“好好修整一下,规制不用大动,东院给北狄小公主住。西院也好好收拾了,朕回头让长安去陪着她,以后也就不用挪地方了。” 也就是说,这座长公主府,日后就归镇国长安公主微飏了——等端方帝一走,长公主府四个字,连换都不用换。 对此,京城众人默契地都不吱声。 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郡主公主,微飏从来没有过自己真正的班底府宅。端方帝不提,她也不提,众臣巴不得她只有一个空衔,自然也不提及。 如今老皇帝要给他的心头肉安排后路,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 安顿好了这一头,端方帝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后院:他对皇后的计划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宫里的气氛几乎是在端方帝朝着甄三九发出第一句吩咐的时候便忽然变得肃杀起来。 “皇后病了,让邱太医给她看病。” 邱太医隔天擦着汗请求单独面见皇帝。 端方帝听完他的禀报,愣住:“皇后被人下了迷昏心智的药?” “是。臣前天诊脉时便发现不妥,但是没有说。这三天悄悄观察情形,推测药量,只怕是已经至少用了半年了。”邱太医额上的冷汗就没停。 因为端午节,可是在这半年的范围之内! 端方帝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邱太医咬咬牙,硬着头皮低声道:“皇后娘娘一直不太信得过微臣,所以蓬莱殿和东宫的听脉看药,都交给程太医。微臣给皇后娘娘摸脉,这还是头一回。也许就有差错。陛下若是信不过……” “朕信得过你。”端方帝徐徐开口打断他的话,反而回头吩咐甄三九:“去查,这半年,往蓬莱殿和东宫走动的太医,都有谁。” 甄三九应声退下。 寝殿里只有邱太医和端方帝。 “皇后用的这个药,你可还跟旁人说过?” “臣万死不敢!” “不要说,也不用管。就这样吧。” “……是。” 邱太医擦着汗告退了出去。 微飏从后头擦着汗拐过来,门前看见他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我是练功才出这么多汗,邱太医这是怎么了?今儿殿里冰少了?” “呃,臣,臣是胖的!”邱太医尴尬地笑,低着头赶紧跑了。 微飏看着他的背影失笑,走进去,往寝殿里伸头看看——端方帝又在看着他的玉玺发呆:“陛下,我去盥洗,一会儿来陪你哈!” “哦,好。”端方帝回过身来,笑着冲她摆摆手。 等微飏洗完澡擦干了头发过来,却听见端方帝正吩咐甄三九:“……作废了吧。你去把两份都焚了。” 微飏的脚步一顿。 作废?两份? 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甄三九的声音犹疑不定。 端方帝疲惫地说道:“朕本来觉得,能忍旁人之难忍,他也算是有两下子。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是在忍,他在做的事情,比朕现象中的,还要恶毒。 “若是让这种人坐上含元殿,他能把他的兄弟侄儿都杀个精光!朕再想让天下太平、国家富强,也不能用这种绝情绝义的人!” 所以,神仙老乡已经背着自己,写好了立端王做皇帝的诏书。 微飏有些失望地闭上了眼,轻轻靠在了窗下,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难怪前一世,那位冷血无情的皇帝能够施施然上位! 只怕前一世的太祖爷,比神仙老乡要无情的多,所以才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子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使出来的阴毒手段! 看来,不仅是自己有事瞒着神仙老乡,他老人家也有不少事情是瞒着自己的。 “我忘了,阿芥的那份诏书里,有没有明白写好:凡我子孙,都不许伤害她一根寒毛?有没有写?”端方帝的声音有些模糊。 甄三九缓缓地含着笑意答道:“写啦!您放心,写得清清楚楚的。” 顿一顿,又调侃,“您这么不放心,又看着孩子们不顺眼,做什么不索性把龙椅传给公主算了?” “你知道个屁!当皇帝多累啊!我早就当烦了!阿芥又爱吃又爱玩儿又爱山水,她这么多年能在京里好好待着,那就是怕我一下子过去她见不着最后一面!” 端方帝说着说着呵呵地笑,“我可不能让我的心肝宝贝以后也受这个苦。女皇帝哪儿有那么好当?武则天多厉害?临了,不也没得什么好死么?” 甄三九又笑:“您这是以己度人。我就觉得您该问问公主,万一她乐意呢?” “不问。我一问,她就知道我为难。不想让我为难,她就得为难她自己。我可不想让她为难。我们俩,为难一个还不行?还想都为难了,哼!老天爷有这个面子吗?啊呸!” 端方帝仰着胡子朝天上呸了一口。 甄三九真心地笑了出来:“奴婢终于又瞧见您老人家睥睨天地的样子了!” “少废话,赶紧去办差事!别让阿芥堵上你!”端方帝赶他走。 甄三九乐呵呵地出来。 微飏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甄三九的脸色一变。 微飏弯了弯嘴角,冲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甄三九一愣,明白过来,眼中便含了泪,郑重地朝着她长揖到地,然后才直起身来,匆匆走了。 又过了十息,微飏这才扬起笑脸,放重脚步,欢快地蹦跳着进了寝殿:“啊!好饿!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我还觉得渴,得热热地喝一大碗汤!”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当年的一丝蹊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对蓬莱殿和东宫来往太医的调查结果放在了端方帝的案头。 负责照看皇后娘娘凤体的,的确是一位程太医,而东宫药藏署的负责人,则是程太医的堂兄的内侄,姓蔡。 东宫那边,这一年多以来,照看太子妃的,则是蔡太医的表姨父,姓张。 “这三位都往外查了查,程太医有一位红颜知己,这位笃信道门,每个月去长清宫两次、去玄都观两次。”甄三九轻声道。 端方帝眯起了眼睛:“玄都观的张道士,跟阿芥可是至交。” “是。不过,那个女娘,是从张道士做出来茉莉花茶、名满京城之后,才开始去玄都观的。但长清宫,她已经连着去了十年。”甄三九低头看着地上,不再多说。 也就是说,若是此人与他人有关,也该是跟玄都观,而非长清观。 毕竟,邬皇后入主中宫也还不到十年。这个布局如果有这么长远,那实在是太能忍了。 “哼!玄都观?不就是想往微高山身上扯,让我看着阿芥投鼠忌器么?!朕这个儿子,实在是看扁了我!”端方帝下巴一抬:“西华在长清宫挂名,可已经挂了快二十年了。去查她!” 西华女冠? 甄三九怔住:“她是个弃婴……” 话一至此,甄三九闭上了嘴。 送到长公主府门前的弃婴。 那时候还恰好赶上长公主再度有孕流产,所以才格外心软,收留了这个病弱的女婴,亲自哺育长大。 可若这个弃婴,背后有人呢?! “西华是怎么修的道,你还记得么?”端方帝皱眉,想起来一件他当年曾经一闪而过的疑心事。 甄三九沉吟片刻,道:“似乎是,先崔驸马惊马而死后,长公主一病不起,我记得那时西华才十一二岁,忽然就截发束冠,发誓修道、终生不嫁、侍奉母亲。” “嗯对对!那次朕心疼这孩子,还召见了一次。她看着朕的表情很奇怪,十分害怕的样子。那会儿她应该担心、应该悲痛,甚至应该坚毅,唯独害怕的情绪,有也不应该那么多。” 端方帝眯着眼睛回想。 甄三九越听越觉得恐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若是那时候起西华女冠就已经有了其他念头,这么多年…… “陛下,女冠这十几年来,侍奉长公主尽心尽力,照看玉莹郡主也宠爱有加,实在不像……”甄三九有些不愿意怀疑西华。 端方帝冷哼一声:“你没发现么?往年阿芥的嘴里,一旦逢年过节,是必要替西华讨东西的,素缎绫罗、纯银冠饰,恨不得堆满长清宫。 “可是端午节那件事之后,阿芥只去了一趟长清宫,还是崔莹离开之后。虽然说是因为西华和邬喻心灰意冷一心修道她不想打扰!” “公主可不是那种人……”甄三九喃喃道。 端方帝连连点头:“所以,你一定得仔细把这件事查清楚。西华在长清宫多年,那地方只怕已经滴水不漏。你打探的时候,小心些。” “倘若打草惊蛇……”甄三九有些担心地看向端方帝。 “这个你去问班信,问朕,朕还有什么法子教你不成?”端方帝嫌弃地看着甄三九,“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都多少年了,这句话朕怎么就教不会你呢?” 甄三九讪讪地笑着出去。想了想,派了赵歙出去,请班信进宫。 赵歙空跑一趟,回来禀报:“班侯应了锦王的约,一大早就出城了。” “锦王?”甄三九的眉心蹙了起来。 一向深居简出的锦王,怎么忽然想起来出城?还约了班侯? “知道是去做什么的么?”甄三九问。 赵歙茫然:“家里人说,锦王传话说,班侯还欠他一条打猎的细犬。然后班侯今天就真带了一条才三个月的细犬去了城外。小人便留了话,等班侯回来,请家人转告。” 细犬?! 甄三九皱了皱眉,放弃。 坐在轮椅上的锦王穿得暖暖和和,看着远近的枯草衰杨,笑着问站在身边的班信:“班侯这么多年,可是仍旧在追查人口失踪案的余孽?” “是。”班信看了他一眼,“虽然当年兵部认下了刺杀你的罪名,但我总觉得其中有一环扣不上。 “尤其是,你庄子边上发现的那枚带钩。阿芥说,那东西只要进过刑部,肯定就不对了。 “何况还有隋染,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锦王微微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其实我自己也在查。而且,这些年,因为没人再注意我,所以,我查得,还不错。” “哦?”班信眼睛一亮,“我能帮你做什么?” 锦王抬头看他,露出一个真心温暖的笑容:“姑父能说出这句话来,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阿执……我一直觉得你爹这个名字给你取错了。你太执着了。”班信叹息着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 那肩膀已经瘦得只剩了骨头,摸着都硌手。 锦王感受着陌生的肥厚手掌在自己肩上慢慢透过来的力度和温度,有些发楞地看向远方,喃喃道:“这就是我的命罢……” “这世上就没什么命不命的!”班信抗声道,挺起了胸膛,“我当年,虽然智计有之,却贫寒无地,若是顺从笼络,未必不能平安富贵此生。 “可我不愿意,我进京考试,成了准驸马。接着公主夭折,我这驸马成了空。那时候我若是灰溜溜地凭着进士去外地做官,然后娶妻生子,未必不能做个寻常的富家翁。 “可我不愿意。老天爷想让我爱而不得、随波逐流,我偏不!我就把公主搁在心里,就这样过一辈子,我很好! “朝中哓哓,嫌我话说得多了,想把我赶走。好,我可以走,但不是让他们赶走,而是我自己给自己选了另一个地方,再练点儿本领出来。 “然后我回来了,我说得更多了!我不仅能说京城的人和事,我还能说全天下的事儿。他们能拿我怎样?!” 锦王仰头看着他。 这真是一座山一样的人。 想拿下他,只怕会,非常难。 那么,要不要杀了他呢? 锦王的目光转开,落在旁边九郎怀里抱着的那只歪着头眨着眼呜呜的小小细犬身上。 心里一软。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下不去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留班侯吃饭,还展示了微飏当年用过的铁丝网,以及各种腌制好的肉。 班侯大笑:“你还真是诚心请我!” “我记得当年姑父就爱吃烤肉。”锦王微笑,又命九郎拿了一坛老酒出来:“这是长安小姑姑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剑南烧春。佐肉应该够了。” “够了够了,很够!”班侯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从九郎手里接过坛子翻来覆去好生地看了一会儿,抱在了怀里,站起身来,道: “只是最近我手里的事情太多。能留在这儿半日已是极限。吃饭喝酒,委实不敢呐!不过这酒,我实在是见猎心喜,就不客气,拿回去了啊!” 锦王和九郎都愣住了。 片刻,锦王失笑:“姑父不赏我这吃饭的面子,却还要打劫我的酒?!” “你这身子,阿芥跟我说过,清淡少荤、酒水莫沾。所以啊,肉,我也一起带回去。等忙完了,回到家,我自己美滋滋这么一吃!哎呀呀,全都是我们阿执待我的情谊啊!” 班信摇头晃脑,往后一招手,叫自家的家将:“来来来,都拿走!” 又想起来,哦了一声,“你查到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写好了封好了,直接让人送到我手里。不要过旁人的手,谁都别信!” 锦王含笑颔首:“如此,有劳姑父了。” “我没你有本事,才让你自己去查这些烂事儿。能帮你善个后,是我做姑父的应当应分的。”班信说完,利落告辞。 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一声:“真的是,太聪明了。怎么钓都不上钩。 “不问咱们怎么知道他还在追查的,不问咱们是怎么查到的、动用的什么人,甚至不当面追问真凶。 “您说宿命,他不问您为甚么感慨,直接说自己的事儿,还派您一句执着。 “饭不吃,酒不喝,甚至还都要带走。您刚才瞧见他带着的两个家将没有?腰上别着响箭,臂上缠着袖箭,马上居然连长弓羽箭都带了! “属下就没见过警惕心这么强的人!” “你没发现么?他连茶都没喝一口。”锦王的眉宇间染上一层冰霜,“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若不是看在这条细犬的份儿上,今次他是走不出这座庄子的。” “殿下,若是班侯心里已经将咱们当成了对头,您为什么不干脆……”九郎满腹疑问。 锦王低下头去,苦笑一声:“我心里也很纠结,很不舒服。他和长安,甚至加上桓王大兄,算得上是京里除了祺王之外,三个对我最好的人了。 “可就是他们三个,横在了我往前走的路上。 “祺王想要毫无瑕疵地坐上那把椅子,三叔的即位是最要紧的前提。偏偏就是这三位,无论如何都不肯站在三叔一边,我只能把他们都打下去。 “桓王大兄那里,我还能心硬一二。毕竟,我们是宿敌,早早晚晚,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然而班侯和长安,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九郎犹豫许久,才低声开口。 锦王看着他:“你说。” “您有辅佐祺王的,为甚么不扶持平王?咱们自己家的人,不比别人更贴心么?”九郎叹口气,“若是没有平王,属下都想劝您离开京城,去过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 说到自己的亲弟弟,锦王笑了笑,脸上涌上来一丝落寞:“我何尝不想扶持他?可是你看,自从我坐上这架轮椅,他来看过我几次?” 九郎默然片刻,努力替平王辩解:“是陛下留了他在宫里读书,并不是……” “那康王也被陛下留在宫里读书,为甚么每七天必定回一次桓王府?庄王也在宫里读书,为甚么每天都一定要回东宫?定王也在宫里读书……”锦王说得又急又快,到了最后,竟呛了一口寒风,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九郎心疼后悔,忙先把他的鹤氅掩得再紧些,帮他捶着后背,急急道歉:“都怪属下鲁莽无知,不该提这些!” 好容易喘匀了气,锦王眼中的赤红却久久不褪,低声道:“说实话,我曾经想过,当初我废了一双腿,就能让祖父养了半年的病。 “若是定王、平王、康王都‘意外’没了,而背后的矛头直指太子,祖父会不会直接被气死?他临死之前,会不会把太子拉去陪葬?那样的话,三叔上位之路,得有多容易……” 定王是三皇子之子,平王是先二皇子之子,康王是先文惠太子之子。 这三个皇孙若是一口气全死了,那受益者唯有太子一人! 以老皇帝之多情,这一刀,只怕真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平王却是锦王的亲弟弟,二皇子留下的唯一还能绵延子嗣的血脉! 九郎全身都在忍不住地抖。 锦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浅笑到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所以你看,你主子并不是个丧心病狂、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变态! “我连班侯和长安都舍不得碰,何况是疼爱我的祖父和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弟弟?放心吧!我便再恨,这里,也还留着一点善念。” 九郎看着锦王掩在心口的手,鼻子一酸,低声道:“殿下,其实,只要您心里痛快了,您就跟属下说,您想拉着全天下陪葬,属下也不打磕巴地照办!” “我知道。”锦王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拽着鹤氅裹紧自己,轻声道,“你和次娘,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一条线,你们会为我做任何事。” 九郎抹了一把眼睛,肯定地用力点头:“是!” “我肯定会走在你们前头。” “殿下!” “听我说完。” “是。” “我若是好好走的,我自然会安排好一切。祺王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善待平王,这个不用你们管。 “可我若是突然间走的,不论是病、是伤、是意外,是什么都好,只要我是突然走的。你就把我这串珠子,送到长安手里。” “……不是班侯?” “班侯不知道他们的存着。长安一直都知道,但是长安从来都没提过。我猜着,也许,她是想留给我一条保命之道罢。” “……是。” “传令下去,挑个长安在的日子,动手吧。” “…………好。” 第二百七十章 不打算放过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回到家的班信接到赵歙留下的口信,赶忙又进了宫。听完甄三九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拍手道:“我始终都找不到那一环,若果然是跟长清宫有关,那就对上了!” 甄三九听得一抖。 如今锦衣卫做事,已经渐渐有了些酷吏风范:先做出结论,然后再去倒推过程,最后才跟犯人聊动机。 如果西华女冠被班信认定,她就是这其中穿针引线的人,那班信到底会怎么对待她,就很难讲了。 “若真是涉及女冠,还请班侯跟公主打声招呼。”甄三九觉得自己真的是尽力在帮助西华了。 班信点头:“自然的。我这就回去让他们查。你一会儿跟阿芥说一声,让她今天早些出宫,去我家找我一趟,我还有别的事要请她参详。” 这就好。 甄三九放了心,不再多说。 班信马不停蹄,直奔锦衣卫,一应事情吩咐下去,顺便还让人去通知嘉定侯:“让他这个月不要休沐了。” 听说班信留话让她过去,微飏想起之前他说的“管好你自己”的话,心里轻轻一跳。 难道是事情已经开始初露端倪? 等端方帝睡了午觉,微飏叫了甄三九和千山一起,仔仔细细地问了如今宫里的防卫和侍奉人选,最后敲了一句:“多辛苦罢。老邱说,精心些还能有一两年。” 听到这句,甄三九的眼圈儿顿时就是一红。 “事事我都摁着,就是想让他安安生生的过完这一两年。你们跟他的日子总比我多,心疼心疼他,帮帮我。”微飏的声音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千山忍不住劝她:“其实陛下没有公主想象得那么,弱……您有事儿,该查查,该办办。装聋作哑不还得是装么?真聋了哑了,您知道会出什么大事儿呢?” “你行了!公主不比你有数?”甄三九忙喝止他。 微飏笑笑:“你们都是好意。我知道。” 等端方帝午睡起来,微飏便劝他去崔贵妃宫里坐坐,看看永福:“小娃娃满月没做,眼前就是百天。就算也不做,你当祖父的也该去问问。” 端方帝听听有理,便准备过去,又叫她一起。 微飏委婉拒绝:“我回家去看看我娘,她脚扭了,最近在家闲着,天天烦得很。” “那你快回去,三九,给她带些药材去。”端方帝忙让她走,“不然明儿别过来了。好生在家陪陪你娘。” “也好。”微飏答应下来。 今天去了班信那里,还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要安排,能不进宫,也是好的。 出了宫,微飏吩咐直奔巽侯府。 ——自从微飏封了公主,端方帝便觉得班信住的公主府的匾额该换了,亲手写了巽侯府三个字,让将作监制好了匾送过去。班信闷了三天才换上。为这个还闹了脾气,好些日子不肯进宫。 微飏当时笑得跑去崔贵妃宫里告状:“姐夫这脾气,我都怕他因为我这个头衔跟我翻脸。” “就是个痴子。”崔贵妃也笑,眼里却带了泪。 如今这大秦天下,还记得她女儿的,除了她这个当娘的,就属当初这位没成婚的驸马了。 进了巽侯府,微飏照旧长驱直入,进了书房自己泡茶吃点心,等着家下人给锦衣卫送信。 班信回来时,微飏已经把自己喂饱,索性和衣倒在窗下的榻上睡了过去。 “天冷了,不能这么睡,会生病的!”班信进门一看,忙先把她叫起来,又让人炖了姜汤来给她。 微飏笑嘻嘻地捧着姜汤小口喝着,问他:“怎么着?终于想到要跟我共享一下消息了?” “本来不想让你搅进这些事里来。老爷子,没多久了。就让你这么陪着他把最后这段路走完,我觉得,就最好。” 班信在桌边坐下,轻轻叹息,“只是如今,这件事,怕是要跟你商量着,咱们怎么才能让老爷子,拿个准主意。” 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微飏心里忽然有一股莫名的轻松,呵呵轻笑:“您也有今天!可知我之前心里是有堵得慌!” 班信一愣:“呃?” “听说今儿一早您去见了锦王?说了什么?”微飏笑嘻嘻的。 班信递过去一封信:“我还没拆。” “这是?” “锦王说,他被刺的事情,他自己也在查,说是,查到了些什么。都在这里了。” 微飏眯起了眼睛:“他没当面告诉您?” “他想当面告诉我,我不想当面听。因为当面,极有可能就意味着站队。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闹个晚节不保?狗屁的从龙之功,我不稀罕!”班信撇了撇嘴。 微飏笑得畅快:“就是这样。太子最近也拐弯抹角地跟千山、三九示好,他俩也都这么说。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这样想不开,我们几个难道还会为了他们,不听陛下的不成?” “你看看,他说什么了。”班信指指她一直捏在手里的信。 微飏看看信封,再看看他,失笑:“我明白了,您找我来,是做个见证!” “别废话了,快着!”班信的耳朵有些发红。 微飏笑着,三下五除二拆了信,摊开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地念:“带钩进刑部大门,第一道转手便被替换。真品确为端王本人之物。 “兵部侍郎郭茂,与端王久有勾连。欲我死,恐为端王指使。遍索当年藏人处,查出其中一处,曾注‘此徐即彼徐’五字。可知矣。 “我曾试探三弟四弟,二人于此,一无所知。纠结之余,只得将此事上呈侯爷座前。乞勿伤无辜!” 班信脸色铁青,双拳狠狠捶在桌上,咬牙恨骂:“败类!” 微飏把信放下,面不改色。 “咱们怎么从来没查到兵部和端王的关系,这可真是败笔!”班信又懊恼起来,“还有三九今天跟我说,陛下让他去查西华女冠,却又不许他打草惊蛇。” “为甚么要查西华!?”微飏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有人给皇后下了半年的药了。而照顾皇后的太医,一直都是一个人。”班信看着她的脸色,虽然疑惑,却还是都告诉了她,“这位太医的红颜知己,除了去长清宫,就是去玄都观。” 微飏闭上了双眼,自嘲一笑:“竟是……时时刻刻,都不打算放过我……”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亏得慌不?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她不是太子一系。”微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轻颤,“她曾经想要毒死我。” 班信霍地立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应该也只是,一时冲动。”微飏仰起头来笑着看班信,“就她那点儿城府,估摸着又是头一次杀人,又是对着我。 “她茶碗拿出来,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如今那一盒子带毒的茶碗都在我那里。自从我去过之后,到现在,长清宫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已经怕了。” “已经怕了就可以了吗?万一你信任她一饮而尽呢?万一她毒杀了她身边的其他人呢?邬喻现在就在……”班信忽然住口,眯着眼看微飏,“邬喻就在她身边,你怎么反而敢确定她不是太子一系?” “她拿出毒杯来的时候,邬喻强装镇定,演技却都还不如端午节拦阻我去寻找崔莹之时。”微飏轻轻笑出声,“若她是太子一系,至少在杀我之前,应该跟邬喻商议过的。” “可如果她不是太子一系,那就必然是端王一系。邬喻怎么肯跟她合作?”班信直指问题关键。 微飏呵呵轻笑:“姐夫啊,我得笑你看不穿。我从来不是太子一系,也不是端王一系。当两边都发现我无法拉拢,却又能对陛下的决定形成巨大影响时,有一方想要杀我,另一方怎么也会帮帮场子啊!” 班信一呆。 要这么说…… “也能说得过去。毕竟,如果有人想要杀我,不论哪一方,都会有意无意伸把手。”班信笑一笑,突然感慨:“你还记得汤轶么?他挨那一下子的时候,居然有人救了他。” “我当时就猜着是有人拦了一拦。不然,照着老韩他们的回报,那就是个汤轶必死的局。”微飏也笑,却不往下接着说。 梁擎一力压下的事情,她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班信。所以,她只说到这里,且看班信怎么接话。 果然,当班信决定跟她好生交流的时候,的确把自己所知的都说了出来:“其实,我有种感觉,那次救了汤轶的人,未必就跟设圈套杀汤轶的,不是一起的。 “尤其是,梁九州曾经跟着桓王一起来见过我一回。遮遮掩掩的,曾经提到过他们知道有一股江湖势力,这股江湖势力,虽然暂时不可控,但日后说不定要派大用场。” 说着,看她,“跟你说过么?” “也说过,我原本想着,但凡当下不可控的都顶好不要姑息养奸。但梁擎不肯。”想到这个他们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达成一致的分歧,微飏没忍住,嘟了嘟嘴。 班信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娇憨小儿女模样,不由得展颜一笑:“哟,他还有不肯听你的事儿呢?” “他哪件事儿听我的了?!”微飏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火,眉毛都要竖起来。 班信哈哈大笑,忙告诉她:“西夏使团已经往回走了。今儿一早接到他们的消息,汤轶他们一行进展顺利,早就回程了。发信的时候已经过了边境,我这么算着,再有个三四天也就到京了。” “汤轶?没提梁擎么?”微飏皱眉。 班信笑:“他跟他们不是一个路线。不过,我刚回来的时候,听说梁九州也在往回走了。只是他的行踪不定,进了西夏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大家实在是抓不住他。” “他是去巡西夏的,可不是去护送崔莹的。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行踪,他才最安全。”微飏听见还没有确切消息,反而放了心,“若是边军飞鸽传书能说得清他的路线,那我倒要慌了。” 班信捋着胡子看着她,满脸上都是欣慰,写满了:吾家有女初长成,要嫁要嫁嫁出去! 微飏横他,把话题拽回来:“姐夫想查西华,就去查她的身世。” “三九说,陛下也是这个意思。”班信眉梢轻动。 微飏不理他这句,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亮出来:“咱们就先假定西华是端王一系。她跟端王妃平常关系如何?跟徐家?跟俞妃呢?跟俞家呢?” 说到这里,微飏忽然一愣,顿住。 班信看着她:“嗯?” “姐夫,当初梁擎,是去俞府投书后,随即被杀人夺财,对吧?”微飏自然知道梁擎和俞府前世是有关系的,但这个关系今世到底还在不在,就实在不清楚了。 这件事,因为如今有了两个人那样一层关系,她又不好问、又不好查。正好,如今囫囵个儿,都请班信帮忙,岂不美哉?! 果然,班信眉心紧紧拧起来:“对!这件事,桓王始终没给过我最后的交代,一直拖着我呢。我本来想着,桓王不说话,你不吭声,陛下也装聋作哑,想必这个梁擎的身世,有问题,却不是坏事。所以我就也没查。 “既然如今你都说不知道。正好我要查俞府,索性连西华带梁擎,我一起查。如何?” 微飏矜持着含笑颔首。 两个人再喝两杯茶,说几句其他闲话,这才又一起离开了巽侯府,各自办事去者。 —————————— 秦夏边境,岷州驻军。 这一天,忽然从西夏方向狂奔来一行人,十来匹马,却只有六个人。 守卫的兵士眯着眼看,跑来的马上,显然其他五个都是练家子,只有一位书生打扮的,在马上一副快要被颠散了的样子。 两个兵士大枪一摆,遥遥便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军镇要地,擅闯者杀无赦!” 随着两个人的喝声,高大的营寨上忽地冒出若干弓箭手,张弓搭箭,直指那六位! 那书生却似已经累极,双手无力,拽不住缰绳勒不住马! “吾等乃是西夏送亲使团随军,现有使节公文在此!”他身后一个汉子凛然冲着上头抱拳,高声回话! 随着他这话,他身后遥遥也响起马蹄声! 书生忙回头看看,白了那汉子一眼,有气无力地冲着兵士嘶喊:“老子是京城人氏,微家的!快放我们进去!死也死自己人手里!若是让西夏抓了我们去,你们不觉得亏得慌吗?!” 两个兵士瞪圆了眼睛! 对视一眼,猛一点头,往后一招手:“开栅!”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奉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一行人被押进帅府。 两个兵士寸步不离,却又警惕地始终手举刀剑。 书生很不高兴:“哎哎哎,你们家大帅还没核实我们的身份呢!这万一最后核实出来,我们的品级比他还高,你俩这么个举动,就不怕给你家大帅做祸?” 兵士甲:“京里的高官哪有你这穷酸相?” 兵士乙:“微家做主的是长安公主,俺们听说过她,她不欺压好人的。” 书生的脸上瞬间显出得意,拍拍胸脯:“长安啊,我熟!” “俺家是汾阳,那地儿俺也熟。”兵士乙热情起来。 兵士甲翻他个白眼:“熊色!少说话!他想蒙你!” 兵士乙:“俺当了十年兵了,除了大帅,谁蒙着过俺?你?你前天刚替俺洗了马桶你忘了……” 兵士甲:“……行!等回去的!” 书生和随同的人乐呵呵地看热闹。 过了一时,终于有书吏模样的人过来,打量众人一眼,一伸手:“堪合。” 书生回头看。 一个相貌普通的汉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双手呈了过去。 书吏没有打开,竹筒在手里把玩了一下,道:“这东西,像是北边儿常用的。” “是,小人是桓王殿下亲卫。”汉子平静地回答。 书吏挑眉:“桓王?” 目光从那汉子转到他身后的几个护卫打扮的人身上,最后落到书生清瘦的脸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拍拍了脑袋,恍然道:“桓王殿下身边是有个……洒脱的幕僚,可听说是个胖子啊!” “谁胖子?!你才胖子呢!你全家都是胖子!”书生的眼睛瞪了起来,“老子身材好着呢!” 书吏呵呵地笑起来,伸手往另一侧:“这边屋里坐罢,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帅回来。” 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这一军的主帅姓曹名晟字长缨,听说这样几个蹊跷人来了,忙带着熟知京城的参将回了府。 “堪合。”书吏把竹筒递给他。 曹晟也看着竹筒愣了愣,翻过来调过去看看,才打开了,从里头拿出堪合仔细看了。讶异抬头:“您就是桓王殿下的幕僚梁擎梁先生?先生没有跟着使团回去?怎么会走到我们这里?” 满脸胡子的参将从旁边伸手,曹晟顺手便将堪合递给他。 参将低头看着堪合上头明白写着:“随送亲使团入西夏公干,各关卡、驻军,见此令如见圣旨。”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送亲使团的随军扈从,而是,钦差。 “我奉旨做事,跟你说不着。”梁擎一向的脾气都不大爱好好说话,尤其是在浑身酸痛的情况下。 跟在他身后的环首微微笑一笑,上前半步,抱拳欠身:“曹帅在上,先生不是习武之人,被西夏人追得有些累了,可否让他先去休息?余事小人跟曹帅详细禀报。” “你知道我姓曹?”曹晟打量他。 梁擎听见这蠢话就忍不住翻白眼,另一侧站着的六合实在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先生多歇歇。” “大帅,他们一路奔波,想必已经筋疲力尽。”参将也轻轻地给曹晟出主意。 曹晟点头:“嗯,来人,先请梁先生和这几位先去歇歇,盥洗吃饭。等歇过来,咱们再说话不迟。” 几个人走了。 曹晟转头问参将:“有你认识的吗?” “自然是没有的。”参将笑了笑,“我离家八年了。我走的时候,桓王都还没进京呢!” “也对。”曹晟皱着眉琢磨,“桓王的幕僚护卫,奉了圣旨,有不能说的公干,这事儿可透着奇怪啊!” 参将想了想,帮他分析:“总归不是坏事。刚才我看西夏追过来的人,一个个气势汹汹的。一看就是对他们不大有利。” “刚结了亲,他们要是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我就怕那位玉莹郡主受气。”曹晟叹口气。 他跟善国公府虽然没什么渊源,但崔家毕竟是元后的娘家,元后娘家的小娘子送出来和亲。不论前因有什么,在他们这些边军的心里,还是会有点儿不舒服的。 “应该不会。”参将笑道,“那位梁先生看着无赖惫懒,却极聪明。营前那一嗓子‘把他们送给西夏人不就亏了’,可是喊到大家的心里不是?” 曹晟揪着胡子哈哈地笑:“你还别说,这话是真对我的脾气!” 两个人说笑着又回了营地。 梁擎几个人倒都心大,洗了澡吃了饭,倒头就睡。直到天交二鼓,才睡醒了,出门方便,看有站岗守哨的,便问:“哎,兄弟,问一声,大帅睡了么?” “一般这个时候,大帅都还没睡。先生要找大帅说话吗?要不我带您去?”守卫显然是得了吩咐,回答得极为热情。 梁擎心里顿时舒坦了,嗯嗯地点头:“我收拾一下,这蓬头垢面的,不是见你们大帅的礼节。” 回屋里把环首叫起来,两个人穿戴整齐,去了曹晟的书房。 曹晟和参将正在指着舆图聊天。 “哟!舆图!我瞧瞧。”梁擎背着两只手,毫不客气地凑过去,眯着眼睛一块儿一块儿地仔细看。 “请问先生……”曹晟才一张嘴,只见梁擎的手直直指向旁边站着的护卫,自己却入神地看着舆图,甚至伸手去比了一条他看不懂的线路。 环首笑一笑,上前半步,叉手道:“曹帅,小人名叫环首。” “哦。唔,你是桓王殿下的护卫,陪着梁先生成了和亲使团的扈从,你们来做什么呢?”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曹晟再次总结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信息,以及想要知道的问题。 参将看了看梁擎的背影,又看看环首,温和一笑示意环首请开始,自己则起身到门口,轻声吩咐外头的人送热茶吃食来。 环首等参将关上房门,才轻声微笑道:“梁先生幼时曾在西夏住过八年,进了桓王府后潜心修书,整理出了一本书,叫做《西夏见闻录》。” 曹晟和参将同时色变,同时朝着他大大地跨了一步:“书在何处?!” 环首勾起嘴角:“自然是在京城。” 第二百七十三章 莫飞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两个人肉眼可见地同时又都失望地退后了一步。 “不过,那本书,先生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八年,想必许多事情都有了很大变化。正好,趁着这次和亲之际,先生再来走一趟,看看到底都是哪里变了。” 环首说完这一句,实在没忍住,笑了笑。 他们这一趟,走得实在是太痛快了! “小子,我听见你笑了啊!”梁擎没有回头,仍在看舆图,却哼了这么一句出来。 环首索性笑出了声:“先生,咱们路上那样多的趣事,小人想着就开心,也是人之常情嘛!” “不知这些趣事,能说出来让咱们也笑一笑么?”参将试探着给环首使眼色,又看一看梁擎的背影。 梁擎没有吭声。 环首知道这就是默许了,点一点头,笑道:“自然的。” 曹晟心里忽有所动,福至心灵,眉一挑:“来来来,既然要说长话,哪有站着的道理?坐吧,坐下说。” 外头正好送了热茶和才烤好的红薯来。 鼻子一耸闻见香味,梁擎早就转回身来,搓着手等。红薯才一放下,他便先捡了一个,怕着烫,嘴里嘶嘶哈哈,双手倒来倒去,拗开了,边剥皮边吃边看舆图。 “进了西夏腹地,我们便从和亲队里悄悄地撤出来。因是分批撤的,有几个不懂西夏语的,差点儿被人逮住,只好扮了山贼,去掀了人家的寨子,很是吃吃喝喝了一番。” 环首也拿了一只红薯,剥着皮,咬一口,啧一声“好甜”,然后才笑着续道,“结果,等第二批撤出来,也走到那山寨,却被寨子里的喽啰绑上了山,两批人一碰面,气得先生哇哇骂街。 “全山寨的人,无论秦夏,都呆呆地听了一炷香那么久——那脏话骂的,天南海北,无一重复,极为精彩!我们后来都想学,先生却不肯教,甚是可惜!” 梁擎哼了一声。 参将和曹晟对视一眼,轻笑不已。 “不过,就这一顿骂街,山寨上不少人都觉得亲切,凑着偷着,背着旁人去问先生,这里去过么?那里现在情形如何了。 “在京城时,先生最喜欢的就是勾栏瓦舍,最擅长的就是学说各地方言,此时只略略放了些手段出来,竟将一个对咱们将信将疑的山寨,都给收得服服帖帖的。” 环首意味深长地朝着梁擎的背影眨了眨眼,冲着两个人使个眼色。 曹晟和参将会意,啧啧称赞:“梁先生心思巧妙,竟用这样方法就能收服西夏山贼。难得!难得得很!” 梁擎的头高高扬起。 “后来呢?”曹晟急着追问。 环首笑道:“后来西夏当地官府忽然来找晦气,先生索性带着他们好生戏耍了官府一回,一把火烧了寨子,下了山,寻常一些的都给了金银遣散了。 “留了二十多个大秦摸过去的,跟着我们上了路。这一路上,咱们偷过牛羊,烧烤着吃,特别香。还挖过两个贪官的祖坟,从里头起出来不少珠宝,散了一路。 “哦,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天一夜走了二百多里,连过了三座西夏军营,规模居然相差近十倍。 “先生那时候笑得不行,说咱们江南讲十里不同俗,这西夏驻军,居然三个百里不同制,也不知道领军的都是什么人。 “后来我们查了才知道,合着西夏这领军的人,哪怕同一品级,皇亲国戚、累世在军和平民升迁上去的,下辖人数都不一样,就更别说辎重了。” 曹晟和参将听着听着,两个人的眼睛都亮成了夜空里的星星。 “环首兄弟,你们这一路,走了多少座军营?”参将双手撑着膝盖,上身前倾,直直地看着环首。 环首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您叫小人名字就好,小人可不敢跟您称兄弟!” “不是,重点不是那个!你们一共走了多少座西夏军营,里头的人数、将领、辎重,都记下来了!?”曹晟的眼睛都快绿了! 环首呵呵轻笑,下巴悄悄地朝着仍旧背对着两人站着的梁擎,抬了抬。 参将见状,蹭地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走过去,一把拉住梁擎的胳膊:“梁先生这一路风霜辛苦,西夏饮食可不习惯吧?” “嗯。倒也还行,毕竟之前住过八年。就是喝不着好茶,实在是喉咙痒得很!”梁擎连推脱都没有,大剌剌地顺势便在曹晟身边坐下了。 曹晟一听这话,忙道:“我家里有茶!这就让他们去熬煮了来!” “不不不!先生不爱喝那种茶!”环首笑了起来,“我们先生的舌头被长安公主惯坏了,这些年都只喝清饮的茶,而且得公主的那种泡法。 “曹帅这里若有新茶,不妨拿了来,再提了沸水来。小人也不会。让先生自己摆弄着,就算是好歹过过瘾罢。” “怎么?先时听说,先生曾经说跟长安公主相熟,竟不是吓唬他们的?”曹晟心直口快。 梁擎恶狠狠翻白眼。 环首忙抢着笑道:“天下吃过公主亲手泡茶最多的,除了陛下,就是我们先生。您就说熟不熟罢!?” 参将看向梁擎的眼神,顿时有些恍惚,接着便是审视,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狂热崇拜。 “茶叶,茶叶!”梁擎的手不耐烦地在桌子上敲。 参将蹙了蹙眉,转身又到门口,叫了人去:“去后头跟大帅夫人寻一点茶叶来,要今年最好的。” “秋茶已经下来了。”梁擎在后头直着脖子直咽口水。 参将回头看了他一眼,从眼神到表情,极度冷静。 梁擎看着他的样子,愣了一愣,忽然转头问曹晟:“曹帅与嘉定侯可熟么?” “先生怎么会知道在下跟况侯相熟?”曹晟又问了一句蠢话。 梁擎不理他,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参将:“这位参将,敢问贵姓大名?” “哦,他叫莫飞扬。”曹晟忙在参将之前开口。 莫飞扬定定地看着梁擎,似是在等着什么。 梁擎迎着他的眼神看回去,露出一丝笑:“我听说,长安的长兄,微谟小大郎,临出京的时候,由二叔肃侯赐了表字,便是飞扬?” “小妹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参将缓缓开口。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是机缘,是姻缘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来这位便是小大郎了!?”环首急忙站了起来,抱拳拱手,长揖到地,“环首见过郎君。” “不必。我军籍上写的是莫飞扬,以后也就是莫飞扬。”微谟很冷静。 梁擎呵呵轻笑:“那可不行。你们家二叔就等着你携着军功回家,然后把这个侯爵之位,传给你呢!” “呃?肃侯不是有儿子?”曹晟脱口而出。 环首手握空拳堵住嘴,咳嗽一声。 梁擎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长安说,诤郎那脾气,一辈子也当不了家主。以后就等着娶个嫂子来辖制他了。不论是和国公府,还是肃侯府,都等着阿谟大兄回去承继。若是阿谟大兄不肯回去,那这个爵位,就到此为止了。” “……胡说。”微谟下意识地沉了脸,“这样胡闹!此事也是能让她说了算的?” “嗯。我也觉得轮不到她说了算。不过,如果不是她,便是你。”梁擎笑嘻嘻。 “那个爵位是诤郎的。我不要。”微谟很坚定。 梁擎看着他笑:“你不要爵位,便说了不算。你若不肯说了算,他们一家子便都由着长安。所以还是长安说了算。你要是不想让长安说了算,你就得去承继爵位。” 双手一摊,哈哈大笑:“啊呀呀!又绕回来了!果然就像长安说得这样,有意思,真有意思!” 微谟扶额:“小妹幼时,并无如此顽皮!” “那有什么办法?你把家一扔,跑了。你家大房的两个小娘子,根本就不敢管长安。她那胞兄呢,又是个妹奴。加上陛下、况侯、班侯,一个比一个宠她,啧啧啧,她这脾气上来,你就问问现在还有谁能制得住吧!”梁擎说着这话,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自豪。 环首坏坏地笑着看他:“先生就制得住啊!” “可不敢胡说!”梁擎失色,“我还要命呢!” 微谟原本还一脸无奈,听到这里,怀疑挑剔地看向梁擎。 “哦对了,长安有一件事,让我转告阿谟大兄。” 梁擎已经开始公然无耻地直接称呼他为大兄了。可是微谟被事情吸引,一时之间竟没察觉:“何事?” “况侯府里的华娘子,如今尚且待字闺中。”梁擎直截了当,“长安跟我说,不论生死,不管是否,请大兄给人家一个痛快话。” 什,什么就,痛快话!? 微谟怔住。 曹晟却是一耳朵便听明白了,又惊又喜,狠狠一巴掌拍在微谟肩膀上,大声道:“好兄弟!这可是桩好姻缘!” 环首茫然。 华娘子?是谁? 微谟脸上腾地红了,从额头,到耳朵,到脖子,整个人就如同刚被煮熟了的虾子,红彤彤! 看着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梁擎拊掌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个景儿!” 微谟身子僵硬着,张嘴:“我当年,不过当她是小妹妹……” “大兄可要想清楚了再说!”梁擎急忙拦住他的话头,“华娘子今年多大了您心里也有数。京城多少年少公子,况侯夫人安排了多少回花会逛庙,华娘子可是一回都不曾去过。” 微谟一口咬住了嘴唇。 “一回,都不曾去过。”梁擎把一根手指伸到他眼前,晃一晃,郑重其事,“您离开京城,有八九年了吧?八九年啊!一个小娘子的青春岁月,能有多久?” 微谟的脸越发红,身子越发僵硬。 “您再想想,反正我明儿才走。”梁擎笑着转头看曹晟,“曹帅,咱们聊聊舆图?” “啊?舆图……舆图怎么了?”曹晟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梁擎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拽了他起身,指挥着他一起,把挂在墙上的舆图摘下来铺在大大的条案上: “您这图的标注,有问题。看这里啊,这个镇子的东边,有一条小河,两岸水草丰美。 “大概在这个位置,您这图上是空白啊,其实,应该有个军营。军营往西大概五六里地的样子,有一个村寨,有一片田,但不大。估摸着是才迁来没两年。但这个军营里,马很多。 “这里……大概有两千兵…… “这儿错了,不是山,是水…… “这附近多了几个村子,已经连成一片了,才换了个皇亲国戚过来,残暴得很,兵虽然多,有个三千吧。但不足为惧……” 就这样,一边指,一边改,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把曹晟的舆图,改了个面目全非。 而微谟也已经恢复了平静,认真地记录着,时不时提问。环首在旁边,也轻轻补充着一些细节。 不知不觉,时至四更。 梁擎揉揉眼睛,打个呵欠:“我去睡了。”大袖一摆,直接回了房。 环首也疲惫不堪,冲着两个人行了礼,随后而去。 仍旧处在亢奋状态的曹晟和微谟趁热打铁,索性要了张大纸来,把新的舆图誊画了出来。然后围着长案,兴奋而贪婪地看着那舆图,灯光下,狞笑着对视: “有了这个,咱们要不干一票大的,都对不住那位梁先生这生生死死一趟!” 微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咱们这幅图,只是方圆三百里的舆图。别处呢?他们一日夜就能跑二百里!他们在西夏已经待了小一个月了!” “所以,绝对不止这么一点儿!他手里还有更多的!”曹晟激动得很,却还记得跟着微谟一起压低了声音,伸出手,直直地指着微谟的脸,“他肯告诉咱们这些,就是冲着你小子!” 微谟扬起一边嘴角,心中得意:“我家小妹倒是好机缘!” “未必是好机缘。”曹晟笑着看他。 微谟皱眉不悦。 曹晟接着低声笑道:“说不定,是好姻缘!” 微谟更加不高兴:“这梁先生虽然胆气豪大,却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我家小妹自幼习武,十来年从未断过。这实在不大般配!” “那谁般配?”曹晟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别犯傻!什么你家小妹,那是长安公主!公主招的是驸马,真是个宗室王孙,到时候,谁欺负谁?你妹夫日后要纳妾,你是打还是不打?! “这梁先生,一无功名、二无靠山,智计百出、文韬武略,可偏又能任打任骂任磋磨!公主还亲手给他泡茶,你听见了?还送了小厮给他,还把你家的事情都交代给他!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两个人已经两情相悦了!你可给我少犯傻啊!别说那人家不爱听的废话!” 第二百七十五章 傻老爷们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曹晟和微谟一宿没睡,第二天都红着两只眼,安排好大营的军务,又都回来,眼巴巴地等着梁擎睡醒。 他们很想知道,梁擎手里还有什么东西! 以及,梁擎心里有没有什么能让他们痛快一把的计划! 结果,太阳都老高了,懒贼梁擎还在睡。 倒是头天夜里没出来的六合早早起床,招呼着其他人准备回程路上的饮食。直到环首起身,六合才吃惊地得知:昨天见到的参将,就是自家的微谟小大郎! 六合激动得险些哭出来,飞跑过去,扑到在微谟脚下:“小大郎!小人是三小娘子特意遣来跟着您的!” 微谟吓一跳,忙把他扶起来:“你是?” “小人叫六合,原是林家舅爷送来伺候诤小郎君的!但是小人学的是一身马上功夫,在京城实在是施展不开。三小娘子便说,秦夏早晚有一战,让小人索性来寻小大郎! “小人这些日子跟着梁先生在秦夏边境线上走了许久,也跟先生央求了许久,想要寻小大郎。可先生说,您出京就隐了姓名,此事只能看运气! “没想到小人的运气这样好!求小大郎君收留!”六合说着,就又要跪下磕头。 微谟忙一把拽住他,笑道:“军旅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嘴皮子一碰就能建功立业了。” “小人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可小人愿意!就想上战场!”六合咬紧牙关不肯走。 见微谟犹豫,环首笑着上前:“六合的方向感极好,记性也好。” 曹晟心中一动,忙道:“既然是家里人来投,岂有往外推的道理?!飞扬,好好地把人留下!听见没有??” “刀枪无眼。你果然留下,有个万一,我回去可怎么跟阿芥交待?”微谟无奈地跟六合说了实话。 环首又笑道:“我们几个里头,六合的功夫仅次于我。若是上战场,自保是完全没问题的。这一条莫参将倒是可以放心的。” 六合猛点头,希冀地看着微谟。 微谟只好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正好,六合,我有事问你。”曹晟看了微谟一眼,忽然嘿嘿一笑,一把捞了六合的肩膀,搂住了,小声问,“况侯家的华娘子……” “哦!特别好的小娘子!又贤惠又大方,功夫也好。五六年前,听说就能把况家二小郎君打得还不了手。”六合一脸憨憨: “她妹妹跟我们家三小娘子是最好的朋友。听说,高夫人,就是况侯夫人,还把她姐妹两个的亲事都托付给公主了,说是等日后把心上人说出来,就请陛下给赐婚。” 把心上人,说出来。 曹晟的脸笑成了一朵硕大的黑菊花。 六合也跟着傻笑。 “你再给爷装!”微谟一脚踹过去。 六合不躲不闪地挨了一脚,咧着嘴笑:“三小娘子可护着华娘子了。上次北狄说要进京提亲,高夫人急得晕过去,三小娘子从宫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华娘子送信:让她放心。” 微谟咳了一声,转身走了。 六合忙看向环首。 环首笑着点点头。 六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曹晟这才笑着问环首:“何时出发?” “先生醒了就走。”环首恭敬施礼,从怀里摸了一张纸出来:“先生之前怕有闪失,曾经誊抄过一份这次的西夏见闻图。还请曹帅赏脸收下,做个参考。” “我这可真是如获至宝了!”曹晟喜出望外,忙双手接了过来。 等到梁擎睡醒,盥洗吃饭毕,看看午后,准备出发。 曹晟只觉得过意不去,不由问他:“如何就急成这样?不如迟一天,我安排一下,点几个人,送你们一程。” “那可不行。”已经变身成莫参将的亲卫装扮的六合眼看着活泛了三分,开口笑道:“陛下从京里传了信过来,左相他们给公主弄了个京城未婚少年郎的册子,让公主赶紧挑驸马呢! “先生能在您这儿足足睡上四个时辰,小的已经够惊讶了!这一个月也没睡这么久过!” 梁擎脸上挂不住,咳一声,看向微谟:“况府的事情,大兄怎么说?” 微谟这才发现他管自己叫大兄已经叫得如此顺口了,皱皱眉:“谁是你大兄!?”说着话,手却往怀里摸去。 “哟呵!您这亲事还没成呢!媒人就丢过墙了?!”梁擎怪笑一声,歪头看着他的手,满脸戏谑。 微谟的脸又红了起来,干咳一声,手从怀里出来,一个小小的黑色布包,塞进了梁擎手里:“带回去给阿芥。” “嗯?”梁擎的眉梢高高挑起,脸上有了一丝不高兴,接布包的手一翻,连带微谟的手都抓住,就好像是在说:你想好了,再说一遍,说不对,这玩意儿我可不接着! 微谟反应过来,忙改口:“我是说,帮我转交小妹。”手往回撤,然后不动声色地背到身后。 “嗯。”梁擎这才满意地还他个微笑,翻身上马,道一声“各位保重”,扬鞭而去。 微谟看着一行人马风驰电掣一般渐渐没了踪影,转身吩咐:“给锦衣卫送信,梁生回程。” “如何不给兵部?”曹晟奇道。 六合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微谟含笑,靠过去,低声解释:“他这趟出来,所知的只是陛下、班侯和桓王府而已。” “还有你妹妹。”曹晟眨眨眼。 微谟叹口气,索然得很:“哼。” 曹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眉飞色舞起来:“啧啧啧,啧啧啧!” “曹帅?”六合凑过来,满脸好奇。 曹晟看到一个最合适的八卦对象,不由抓着他笑道:“你家这位小郎君啊,别看没多大,在我们这儿,可是有名的冷面参将! “这大营里,但凡不守规矩的,几乎没一个没被他罚过!我给讲情都没用!就在他那儿,规矩两个字,就是他的命! “除了这俩字儿,那就是练功!只要练不死,那就照死里练。之外,没了。 “就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我。除了我知道他的身世,没人知道。你说,就这么着,他就肆意点儿吧!也没有。就这么板着个铁脸,活得无趣极了! “我都觉得,和国公是不是因为他这个没意思劲儿,才老想把他踹出来沾点儿人气的?! “可是你看看,你看看现在那德行!嘿!这真是!只有媳妇能改变一个,傻老爷们儿!哈哈哈!” 六合跟着嘿嘿地笑。 再往前走几步,回头看看并没有旁人跟上来,微谟翻开手掌,一张小小的方胜躺在他的手心。 他就知道,这姓梁的绝不会无缘无故走这一趟! 第二百七十六章 老去的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京城,冬月十五。 “今儿是文王诞。怎么着,阿芥还不进宫?我就打算放她一天的假,她还赖在家里不来看我了?”端方帝小孩儿似的,抱着微飏给他做的软枕,喃喃抱怨。 甄三九看着他笑:“说了,今儿来。刚才早朝,不是连桓王都来了?这会儿去见一见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过一时来陪您用午饭。” “那阿芥呢?他两个总是不肯往一起碰,这回不会因为阿衍来了,阿芥就不肯来了吧?”端方帝很慌。 甄三九哭笑不得:“他两个都多大了?眼看着又都要成亲了,怎么会这么个闹法?” “哦对!北狄的那个小公主叫孟和的,已经来了。朕都忘了,她前天还来给朕请过安。”端方帝的精神开始恍惚。 甄三九的眼睛有些湿润。 陛下,真的,老了。 他老人家连公主这段时间没进宫,是为了什么,都给忘干净了。 “陛下,要不,我让人这就去迎一迎他们二位去?”甄三九偷偷抹一把眼睛,温和笑问。 端方帝连连点头:“好!好!去吧去吧!” 甄三九笑着命赵歙去崔贵妃那里催桓王过来,又叫了个人去宫门口看看长安公主来了没有。回头看看端方帝抱着软枕又快打盹儿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想一想,走过去,软声问道: “陛下,眼看着冬底了。终南别宫那里,怕是会冷。您看,什么时候派人去接庄王他们兄弟回来的好?” “嗯?驰儿去终南别宫了?哦对对对,他去守孝。他两个哥哥还跟着一起去了。唉!那么点儿的孩子,这就叫回来吧。回来就别走了,家里多舒服,也有人照应。” 端方帝嘟囔着,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石磐没在宫里么?你说她也跟着去了?我说这都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我还以为她跟着阿芥出宫去玩了呢!” 甄三九陪笑着,端了盏燕窝呈给端方帝:“陛下润润喉吧。” “嗯。润润而已,你不给我茶,弄这个干嘛?”端方帝有些嫌弃地看着燕窝,闻了闻,又放下。郁闷地盯了三九一眼,发脾气:“茶呢?” “茶要等公主来了,亲手给您沏!公主那性子,她嘱咐的,又是您的事儿,我八个脑袋也不敢违逆啊!再说,这个燕窝也是公主吩咐的。那您喝不喝吧?”甄三九已经公然开始拿着微飏当枪使了。 果然,端方帝自己气哼哼了一瞬,便老老实实把燕窝都喝了,还咂咂嘴:“今儿这冰糖放得正好,不甜不腻的。” 甄三九忙给他端了白水漱口。又吩咐人去司膳瞧瞧:“今儿个公主和桓王都来吃饭,可得整齐着些。还有,荤菜比平常多两个啊!” 端方帝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对对,这样好。阿芥爱吃鱼,阿衍爱吃羊肉,我也好久不吃红烧肉了。” 甄三九笑着让人去通知。 先到的是桓王。 一看他来,端方帝便张罗着让人给他拿果子:“他爱吃西瓜!” “没有西瓜……” “荔枝也行!” “……荔枝啊,今夏公主让冻了一些。快去端一盘来。” 桓王看着他主仆两个忙乱,温柔地笑了起来:“我才去贵妃那里,有些渴,贵妃却只给我喝茶,不给我拿果子。说是,皇祖父这里必定有更好吃的果子给我留着呢!” 端方帝被他哄得开心,拉着他的手笑,又小声问他:“你那个小媳妇,你去看了看么?你觉得怎么样?” 桓王的脸顿时有些发红,下意识想要摇头,却又想起来自己的确跟对方已经见过面了,只好点点头。刚要说话,只听外头脚步声响,接着便是微飏快乐的声音: “陛下怎么样了?我可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要好好打打牙祭!” 端方帝高兴地丢下桓王,忙忙向外:“阿芥!阿芥!” “哎哎!”微飏咯咯笑着跳进来,一眼看见桓王坐在皇帝身边,笑容更大了三分,“咦?今天阿衍也来啦?那咱们吃饭可热闹!” 桓王笑着起身,冲着微飏躬身:“小姑姑。” “你们俩一般大,不用这样多礼。”端方帝拉了他原地坐下,又朝着微飏伸手,“来来,你坐我这边。” 微飏笑嘻嘻地跑过去坐在他另一侧,伏在他肩头,笑道:“我这几天没来,在家里好好地教了金声好几首歌,您肯定都爱听!” “啊,是吗?那太好了!”端方帝此时却又有了记性,拍拍她:“不过,你先等等。”转向桓王,认真地问:“刚才我问你话呢!快说说,你那北狄小媳妇怎么样?” 微飏抿着嘴笑。 北狄的小公主进了京城,端王带着桓王去迎接,引进后宫见了端方帝、皇后和崔贵妃,便送了去长公主府住。 至于她,端方帝早就安排了她去陪住。所以,在北狄小公主进京的前一天,她先住了进去。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忙忙乱乱地搬家。 尤其是,她知道,大约以后,长公主府这个地方,就要变成她自己的家了。 至于现在她的邻居,孟和小公主,在她看来,美丽又单纯,而且,好像,对桓王一见钟情~! 微飏现在满心都是希望桓王能有个相爱的人,这样的话,以后的路再怎么艰难,也不会孤单了。 虽然说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可如果他的身边有温暖的妻子和忠贞的朋友,这位皇帝,多多少少,也会对天下百姓好一些。 人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有人爱,就能学会爱自己;学会了爱自己,还有人爱,就能学会爱别人。爱的人多了,他会能学会爱这个世界。 微飏希望桓王能成为这样的人。 “唔……我觉得,挺好的。”迎着微飏灼灼的好奇目光,桓王越发显得害羞,简直要坐立不安。 端方帝和微飏笑着对视一眼,同时冲着他喝道:“细说!” 桓王咳了一声,站起来就要走。 “回来,坐着!好好说话!”微飏笑着断喝,指着他,道,“我当然知道孟和挺好的。但你得告诉你皇祖父,你心里,喜不喜欢她?” 桓王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嗯。”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住哪儿最安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先生,前面就是秦州。咱们还不进城么?”环首对于梁擎的小心翼翼,虽然无法理解,却极为敬佩。 他们四个,都是跟着桓王在漠北打生打死过来的,风餐露宿简直是家常便饭——虽然在京城安逸了这几年,但老根子里的能吃苦,却都还留着。 可梁擎一个文弱书生,这些年在桓王府又是格外的好逸恶劳,如今只为了“安全”两个字,大冬天的,却能忍得住不进大城镇的舒服客栈里去摊开来痛快睡一觉。 实在是,够惜命! “进城。昨天咱们在茶棚听说的那个消息,得进城去落实一下。”梁擎把一不小心糊在脸上的乱发拨开,举手闻闻自己,自嘲一笑:“都臭了!也得洗个澡。” “您不怕露行踪了?”环首笑问。 梁擎白他一眼:“进了城,你去打听消息,我洗澡睡觉。明天一早,秦州城门一开,咱们立马走人。长安说,这个叫快闪!” 什么快闪不快闪的,环首不知道,但是一想到今天能睡到床上,他还是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一个时辰之后,秦州最豪华的青楼里,梁擎从换了六遍水的浴桶里爬出来,哼唧一声,立即有两个妙龄小娘子上来给他换上干净衣衫,娇滴滴笑道: “阿郎真是无情,我家姐姐那样人物,您竟把她气哭了。秦州地面上,您可是头一位!” 梁擎打个呵欠:“吃的。” “已经摆好了。您请。”笑语嫣然的小娘子把他引到桌边,上头杯盘罗列,荤素汤菜,已经摆满了。 梁擎抄起筷子,问了一句:“爷那几个下人都吃上了么?” “早吃完了!比您可早多了!本来阿母问他们要不要也来上几个菜喝点小酒,解乏么!结果,您家的下人真够实在的,只要大肉大饼大碗的菜。如今吃饱了,正在楼下吹牛呢!”小娘子掩着嘴娇笑。 梁擎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喝汤、吃菜、吃肉,来点儿主食。 小娘子倒是殷勤劝酒,可梁擎只呷了一口,便呸了出去:“什么玩意儿!?聊着你们这里也没什么好酒,不喝了。” 被激起了胜负欲的小娘子挑着眉命人把楼子里的好酒一样盛了一碗,搬个大条案来一字摆开:“今天咱们这儿要是给不了阿郎一碗爱吃的酒,说不得,奴奴只好将自己补偿给阿郎一晚了呢!” 梁擎斜着眼打量她片刻,哼了一声:“爷家里有河东狮。你这酒,我不试;你这个美娇娘,我也惹不起。行了吧?” 嘴里说着最怂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晃晃的不屑。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小娘子被气得险些吐血,一怒走了。 梁擎很开心地一个人吃饱喝足,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 门外,老鸨听见鼾声,傻了眼,拧着那小娘子的胳膊上嫩肉咬牙:“好一只肥羊,你竟然拿不下?平素里教你的狐媚功夫都哪儿去了?喂狗了吗!?” “好妈妈,我实在是不行啊!他连姐姐都不爱,何况是我?而且您也听见了,他已经娶了妻了。想必跟来的下人都是娘子心腹?”小娘子疼得眼泪汪汪。 老鸨啊呸一口啐在她脸上:“哪个正经人不带着下人去住客栈驿馆,却来咱们这儿打尖?你当他钱多烧的?明儿早起,五更天,你给我光着进去,我就不信了!大冬天的,温香软玉在怀,他还能往外推!” 可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还没打了五更的点,梁擎等人已经起了床,收拾清楚,自己灶下做了饭吃饱,然后跟老鸨结账走人。 老鸨张大了嘴:“阿郎还真拿我们这里当了客栈了?” 这价钱,可比客栈要贵出去十倍二十倍啊! “啊,你们这舒坦!爷我有钱,舒坦就行!”梁擎吊儿郎当地上了马,昂首挺胸,踢踢踏踏而去。 天还黑漆漆的,城门也还关着。门前已经聚了几个人,在等城门开。 梁擎坐在马上,偏头看看环首:“怎样?” “是真的!孟和小公主已经进了京城,住进了陛下安排的长公主府西院。公主住了东院,也是陪伴,也是教习她规矩。”环首低声道。 梁擎眼中精光一闪,满意地一笑:“要说你们家主子当年经营漠北,那手段,没治了!有了这一颗子,咱们稳赢!” 环首回头看看另外三个人,嘿嘿地笑,得意非常。 秦州城门一开,五个人厚厚的皮帽围巾捂紧了口鼻,抖缰绳放马而去! 青楼里,老鸨粗粗地挽着头发,愣愣地坐在楼下柜前发呆。 这是,怎么个茬儿? 就在她还懵懂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外头大踏步进来。 “客人!我们是青楼,姑娘们还没起,得中午以后……”老鸨忙堆了笑站起来。 对方阴鸷的目光一扫,顿时令她闭上了嘴:“我问你,你们店里,刚刚走了一行人?几个?什么打扮?什么底细?” “这个啊,这可……”老鸨职业性地笑着要推脱,却只见一锭金子划了个弧线向自己的手里落了下来。 接住了,老鸨笑得眉眼俱开:“那位啊,姓周,说是庆州的马贩子。有钱,古怪,一个姐儿都不肯用。吃吃喝喝就睡了。古怪得很!” “姓周?”那人皱紧了眉,“那几个下人,你听没听见都叫什么?” “四个下人,头儿叫什么,还手!我还说呢,这真是家里没读过书的,叫什么还手,难道打架还不还手的?!”老鸨唠唠叨叨。 却见那人的脸色顿时一变,肃然之后便是兴奋,一拳砸在自己掌心:“终于找到了!”转身飞奔而去! 老鸨愣了愣,眉头一皱,看看自己手里的金锭,忽然觉得烫手,往柜台上一丢,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扬声叫来大茶壶,低声吩咐:“你去一趟衙门,跟那谁说一声,这事儿,透着蹊跷……” “您管他干嘛?跟咱们没关系啊!”大茶壶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呸!后来的那个人,满身膻味儿!这要是西夏人追着咱们的人呢?那万一追上了,对出来,老娘不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老鸨一把搡过去:“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来自皇后的赏月之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为了防止一老一小继续追问,桓王迅速把话题扯开:“九州来了信。” 端方帝和微飏顿时都闭上了嘴,直直地看着他。 “呃,信是昨天到的。他说,路上有些波折,不过今天就应该能回来了。”桓王简单说了一句,想了想,又告诉微飏:“说是在边境上碰巧遇到微谟了,你让他带着的那个六合,留在了微谟身边。” 微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让他去西夏是保护梁擎的!更何况,他媳妇有孕四个月,他去从军?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端方帝也皱起了眉:“你这个下人的脑子不清楚,等他回来,你不要再用了。” “回来?!他那么喜欢从军,我就让他从军,有了军功我就给他升官,长了品级直接让他一辈子在边关呆着!我让翠缥改嫁!”微飏气哼哼。 桓王听得直笑:“男子们若是心里没有家国边疆,家里也就没几个人能吃安稳饭了。这个人我喜欢,小姑姑果然不愿意要,回来就给我吧!” “拿走拿走!归你了!”微飏丝毫没有半分留恋。 端方帝看着他们两个有商有量,开心地拍着手笑,想想又问:“梁生路上遇着了什么波折?今天能回来?” “我让人在城门听着呢,他一回来就给我送信儿来。”桓王避开第一个问题,笑着安抚皇帝,“他说幸不辱命。看来这趟西夏之行,收获不小。” “他动作倒快。送亲的还没回来,他先回来了。”端方帝哼了一声。 微飏和桓王对视一眼,各自低下了头。 往西夏去送亲的队伍,昨天抵京。昨天晚上,桓王和微飏一起去了班信府上,听着汤轶说了三个时辰的西夏形势。 桓王很少上朝,今天早朝却主动前来,就是为了来看看端方帝会怎么安排汤轶。 可是朝上端方帝只是一番夸奖,说了下晌让汤轶到紫宸殿奏对,同时还宣了恒国公、慎国公、靖安侯、嘉定侯一起听听。 然而,端方帝竟然忘了。 “昨儿他们回来了啊!”甄三九顺口说着,笑问,“饭菜都好了,您饿不饿?” 端方帝恍惚了一瞬,哈哈一笑,自己回头拍在额头上:“哦哦!对,朕还让他们今天未正来这边说说话呢!竟忘了!” “您一见了公主,就什么都忘了。哼。”甄三九抱怨道,“昨天晚上您还说要赏我一袋金珠子,让我年下送孩子们的。今儿见了公主,肯定也假装忘了反悔了!” “说得朕真有这么小气似的!来,自己去库里找,金珠子算什么,拿一袋合浦珍珠去!”端方帝呸了他一口。 屋里的人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您就宠着他吧!这就换了珍珠了?!”微飏笑拽着端方帝,撒娇道,“我也想要!还要替孟和也要一袋!” “真真招惹不得!”端方帝说着嫌弃的话,却还是大笑着让甄三九去库里多拿两袋珍珠出来,一袋给微飏,一袋给孟和。 甄三九笑着答应,命人去拿,看看时辰,叫了金声进来。 “陛下今儿想听什么歌?”金声还是头一回在桓王面前唱歌,不免有些紧张,不知该怎么唱,只得怯怯地先问端方帝。 谁知老皇帝当着长孙的面儿,足足地存了一份炫耀的心思,直接命他:“从《大鱼》开始唱!” 噗! 微飏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端方帝呵呵地笑:“怎么?不行啊?!” “我是怕桓王殿下接受不了了……”微飏尴尬地笑着擦着嘴掩饰不安。 端方帝的眼睛盯着桓王,哈哈笑道:“你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接受?” 所以,老爷子这是想要把自己的底细透露一些给桓王?! “我不大,有底气……”微飏求恳地看着端方帝。 她真的没有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别人的想法。之前半真半假告诉林朴,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冒险了。 尤其是,桓王的身份,在她心里,有另一个定位。这个定位上的人,绝对没有必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从两个人的眉眼官司里,桓王微有察觉,但还是稳稳地坐着。 他之前跟祖父谈过的那一次,已经让他对微飏的出处有了一定的怀疑——因为他幼时,曾经被迫听了端方帝很多莫名其妙的话,那时不懂,现在回想,模糊,却仍旧胆战心惊。 如果微飏也是…… 其实他大概就能理解微飏没有选他,却选了梁擎的理由了。 屋里的三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都安静下来。 “启禀陛下,蓬莱殿来人。”外头赵歙的声音轻轻传来。 端方帝挑了挑眉。 北狄小公主孟和进京待嫁是大事,如果这个时候皇后还不出现,总归对北狄的面子有些不大妥。 尤其是,崔贵妃还是桓王的族亲。这个时候,让崔贵妃出面主持接待孟和,而非邬皇后,只怕国内关于他要废后、改立崔贵妃为新后的传言,会甚嚣尘上。 所以,就在孟和进京前,邬皇后“病情”减轻,出来见了见孟和。 但其实,邬皇后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不大好了。 “嗯,叫进来。”端方帝想听听那个已经快要错乱的皇后又怎么了。 邬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走了进来,跟上头坐着的三个人一一见礼:“参见陛下,见过长安公主、桓王殿下。” “嗯,皇后今天如何?”端方帝抬了抬手,示意她站好了说话。 宫女垂着头:“娘娘今天感觉甚好。上午到御花园看最后一茬菊花,想起来了,说:今儿十五,天气晴朗,晚间月色必定是好的。 “又听说长安公主和桓王殿下都在宫里,便想请陛下和公主、王爷今晚到麟德殿赏月。” 赏月?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邀约? 微飏和桓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下晌朕有军情要议,怕会很晚。”端方帝跟两个最心爱的晚辈一起吃饭,今天的心情可预见地会很好,实在不想破坏,张嘴推脱。 想了想,又怕皇后纠缠不休,便给了她个台阶:“不是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明儿吧!明儿个我带他们俩去赴皇后的约,哦,正好,再带上贵妃和孟和。” 第二百七十九章 试菜之毒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大佬!给您跪了!您这就直接替我俩答应了!? 桓王无语地看着端方帝。 微飏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宫女笑了笑,屈膝行了礼:“是。”得了回话,慢慢走了出去。 外头,正在等着上菜的众内侍排成一列,捧着食盒,垂眸看着地上,静静等候。 宫女出来,一眼看见,不由得一愣,含笑回头看向赵歙:“哟,我来得不巧,竟耽搁了陛下用膳。” “无妨,没等多一会儿。”赵歙并不看她,拱手欠身,离她至少两臂远。 宫女看了看他,笑了笑,转头打量那些端菜的人。 打头儿的正是试菜内侍。 “今儿陛下高兴,别教吃多了,下晌毕竟还有正事,坐久了该不舒服了。”宫女泰然自若地吩咐着。 试菜内侍只得答应:“是。” 宫女笑了笑。 金声的声音在里头响了起来,正是在这一世的人听起来怪腔怪调的那些歌。 宫女听着,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问赵歙:“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比周氏唱歌好听一万倍的童子?” “少年。”赵歙微笑着纠正了一句,点了点头。 宫女蹙着眉歪着头,再笑一笑,轻声道:“是好听啊!” 又驻足了片刻,这才迤逦走了。 金声一曲唱罢,桌上的菜慢慢摆齐了。 “嗯嗯,今天不错,朕刚才说的菜都做了。来,我要那个红焖羊肉,给阿芥那个鱼,阿衍要那个红烧肉。”端方帝指挥着试菜内侍。 甄三九失笑:“不是您要吃红烧肉吗?” “谁说的?我要吃红焖羊肉!”端方帝就像是已经很久没吃到羊肉一般,垂涎欲滴地看着那道菜。 微飏却怕他腻着,忙道:“饭前一碗汤,胃肠不受伤。来,先给我们一人盛一碗汤来。” 今天因为荤菜多,汤品做了个最简单的青菜豆腐汤,清汤寡水的,却绿油油嫩生生的,冬日里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试菜内侍低着头应一声:“是。” 金声抬头看他。 端方帝也眼巴巴地看着内侍们停住了去给他盛肉的脚步,有些失望。 微飏笑倒,对甄三九道:“我这阵子没来,你是怎么虐待咱们陛下了?一口肉都不给吃吗?” “陛下哪顿能没肉?”甄三九哭笑不得。 端方帝瞪起眼睛来指着他:“哪顿算有肉?丸子也算肉?肉糜也算肉?一碗汤饼里头只给我放两片牛肉,那也叫有肉?!” 远远朝着红烧肉和红焖羊肉抬下巴:“那才叫肉!” 桓王看了忍不住笑,安慰他道:“祖父今天多吃两块,吃完了,孙儿陪您出去散步,酽酽地再喝两碗茶,也就是了。” 他们这边聊着天,另一边,金声紧紧地盯着那试菜内侍。只见他像往常一样,舀了一勺汤在小碗里,自己喝下去。 过了三息,面不改色,这才开始替端方帝盛汤。浅浅大半碗,青青白白的,煞是好看。 金声的目光牢牢锁住了内侍的手。 汤碗即将放到端方帝面前的食案上,那两只手轻轻地颤了颤。 “陛下!”金声张口唤人。 端方帝和微飏、桓王同时住了口,眼神转过来,都落在了金声身上。 金声咽了一口口水。 汤碗放在了食案上,端方帝下意识地伸手去端。 “陛下,草民今天上午喝水喝少了,唱完歌,现在十分口渴!如今又是冬天,容易吃不着新鲜青菜!草民想求陛下赐了那碗汤给草民!”金声的话又急又快! 金声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 微飏的眼睛眯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金声。 那张苍白的尖尖小脸上,不知何时,密密地渗了一层汗出来。 “哦?呵呵。今天桓王来了,你倒是胆子大了,敢跟朕要赏赐了!好!看在你这是头一次跟朕张嘴的份儿上,来,把这碗汤端给他。” 端方帝把汤碗放了回去。 试菜内侍低头欠身拢手站在那里,没有动。 旁边的小内侍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甚么他竟然没有动作。便自己上前一步,将汤碗端起来,转捧给金声。 金声双手轻轻地握了握拳,微微抖着,把汤碗接了过去。 “等一下。”微飏出声拦住。 金声松了口气,面带希望地看向她。 “这个碗乃是陛下御用,便赏你汤,你也不能用这个碗。”微飏笑眯眯地看着那个试菜内侍,“试菜内监,烦你单给金声盛一碗。” 试菜内侍轻轻弯腰,算是施了一礼。 然后一步一步走去大汤盆旁边,拿了自己的试菜碗,再盛了一碗。 这个时候,他的手抖已经很明显了。 旁边的小内侍浑然不觉,从他手里接过那碗汤,拿到金声面前,换掉了那只碗,转身再要往端方帝跟前放—— 这可! 金声的脸色越发惨白起来,双唇紧抿,牙一咬,往前一步,假做脚下一绊,直接扑倒了那小内侍! 两只汤碗同时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满屋的人都看向倒在一起的两个人:金声和那小内侍。 只有微飏缓缓站了起来,没有看他二人,反而紧紧地盯着那试菜内侍。 甄三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惊失色,厉声喝道:“来人!将他拿下!传邱太医!” 试菜内侍慢慢地软倒在地,一张灰白的脸在众人眼前亮了出来,还有渐渐从口鼻出流出来的黑血! 所以,他这是在汤里下了毒! 而且,目标就是当地皇帝:端方帝! 端方帝面沉似水,目光冰冷地看着那试菜内侍。 桓王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微飏则走过去,亲手拉了金声起来,和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声全身都在发抖,身上的衣服几乎要汗透,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又咽了一口口水,才颤声道:“我每次听他答话,声音都挺,轻快的。刚刚他答公主的吩咐时,声音发紧。” “不愧是唱歌的人。”微飏赞赏地轻轻拍拍他,以示安慰,“但仅凭这个?” “他平常试菜,要过至少十息。今天因为陛下和公主、王爷说话,所以他只停了三息。往陛下跟前端汤时,手还抖了一下。他动作从来都很稳。” 金声干巴巴地说道,“他今天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第二百八十章 三回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邱太医匆匆赶来。 翻看过试菜内侍的尸体,又查过所有的菜品,给出结论:“是鹤顶红。只有汤里有。” “其他菜都安全吗?”端方帝忙问。 邱太医一愣:“是。” “朕快饿死了。他们说要让朕吃一碗汤饼得了。朕都看见这么多好吃的了,你想拿一碗汤饼打发了我?那怎么可能?!既然其他的都安全,那我要接着吃饭!”端方帝固执地表示,“我要吃红焖羊肉!” “可是冷了啊!”微飏扶额表示真的很无语。 端方帝瞪圆了眼睛:“热热不就得了!?” “祖父,现在要紧的是查这个内侍背后的人是谁!”桓王满面铁青,他可是一丁点儿都吃不下去! “查什么查?这宫里一共才几个人?能把手伸到朕这里来的,又能有几个?朕才懒得查!”端方帝手指着甄三九,“去给朕热饭!” 微飏看了看桓王,也道:“此事不用你管。只是这个人既然都能寻上陛下的试菜内监,那大家的家里也就没那么安全了。要防着他发疯。” “此事为甚么我不能管?”桓王很不爽这第一句,后头的话根本就没听见。 端方帝翻了个白眼:“宫里出的事,该问该查的,都是后头的那些女人,你怎么管?!” 桓王被噎得胸口发闷,只好闭嘴。 微飏回头又看端方帝:“只是,这人已经疯狂到这个地步,陛下,您还是要多加小心。我觉得未必她这次没得手,下回就收敛了。” “这个容易查。放心吧,最多后天,也就查到了。”端方帝看着桓王,居然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老子枪林弹雨里闯出来,还怕这个破事儿?小意思。” 微飏也笑了笑,看着桓王,点点头:“真的,宫里的这种事,虽然看似踏雪无痕,其实雪泥鸿爪。最多三天,若是还查不出来,你直接摘了三九和千山的脑袋。” 无端被拿来当了类打赌的彩头,甄三九苦笑一声,却也低头道:“桓王殿下放心,的确不难。明天早朝后,奴婢便跟您说结果。” 这个试菜内监已经跟在端方帝身边近十年,一直都谨小慎微。 今天突然发难,那最远也就是这一年半载,身边一定曾经出现过大变故。只要网子够密,一遍就能筛出来。 桓王听着三个人都这么说,这才郁闷地坐了下来,哼了一声:“好吧。” 菜都热好又端了上来,邱太医亲自验看,又有试菜内侍上来,挨个试过,全都无妨,祖孙三个这才勉强吃了点,填饱肚子而已。 “今儿陛下吃的不少,要不要出去散散步?”邱太医没走,看着端方帝吃完饭,忍不住开口。 微飏噗嗤一声失笑。 “笑什么?我早说了要吃红焖羊肉,还不许了?”端方帝理直气壮。 桓王无奈地叹气,笑道:“您也不怕郁着?才经过那么大的事儿,还吃了这么多油腻在心里!” “不是你说会陪朕去走走么?”端方帝只好起身,板了脸说话,又指使微飏,“你备好了茶,朕一会儿回来就要喝。” 微飏抿着嘴笑:“好。” 桓王亲自陪着端方帝,加上千山陪侍,一起出去散步。 微飏看向邱太医:“您有事跟我说?” “正是。”邱太医叹了口气,“陛下让瞒着公主,臣觉得,如今陛下的记性实在不大好,不如臣还是跟公主禀报一声的好。” “嗯?” “皇后娘娘被人用慢性毒药毒害已久。”邱太医上前一步,低声道。 微飏一愣:“被谁?” “这个,就不清楚了。”邱太医看了她一眼。 微飏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有所指地看着他,低声问道:“听说,您家有个小药童,送出城后就暴毙了?他临死,就没跟您聊聊什么人?” 邱太医吃了一惊,眼角止不住地颤:“您是,怎么知道的?” “您可难得能犯个错儿,尤其是让我装病逃避和亲这种馊主意,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害我。这若不是因为您是被信任的人坑了,我早就直接把您办了!”微飏笑着倾身过去,低声耳语。 邱太医举袖擦汗,陪笑:“罪过罪过!臣还以为公主那时病得糊涂了,所以才没追究,谁知是公主高抬贵手,放了小臣一马。” “知道就好。”微飏玩笑一句,又道,“你多年来忠心耿耿兢兢业业,陛下身边的太医里,我最信任的其实就是你。何况那件事之后,您格外谨慎,我反而更放心了。” 顿一顿,又问:“然后呢?” 邱太医定定地看着微飏,半晌,叹了口气,上前半步,附在微飏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锦王。” “不是端王,不是太子,是锦王?!”微飏目瞪口呆。 “是。”邱太医苦笑了一声,轻声道,“虽然不明白缘故,但仔细想想,大约是锦王为了帮祺王,所以暗地里替端王殿下剪除对手吧。” 也就是说,邱太医还是把锦王归在了端王一系,甚至,还当这只是个暗地里小小帮忙的狂妄子侄而已。 微飏却觉得自己的肩膀慢慢发紧。 邱太医也许不明白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可是她觉得,截然不同。 锦王是锦王,祺王是祺王,端王是端王! 这是,三回事! 但这种感受,估计不太会被人接受。 自然,她也没有必要跟邱太医解释。 “好,我知道了。邱太医这么久都能不动声色,还请继续镇定下去。”微飏笑着请他保持自己的良好心态,“但是,除了陛下、桓王和我,请谁都不要相信。” 谁都不要相信…… 只除了这三个人。 也就是说,长安公主殿下相信了自己的话,对于端王这一系,以及与之争斗的皇后一系,都设了戒备。 “是。”邱太医的心定了一半,最后再盯一句,“皇后娘娘现在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您要小心。” “也就是说,她还是有清醒的时候的?”微飏眯了眯眼。 邱太医点头,又摇摇头:“有,很少。”想想刚才端方帝遭遇的下毒事件,又忙道:“但应该不足以撑起她谋划什么了。” 嗯,下毒事件,应该跟皇后无关。 尤其是,她刚刚派人来邀端方帝和自己、桓王赏月。 她并不知道,自己三个人极有可能会命丧下一刻。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忘初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被下毒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传出紫宸殿。 就连所有的送菜内侍,只不过被送回司膳后,“放假”回到下处,才被悄悄地绑了,送去锦衣卫。 班信非常愤怒,直接叫上刚回来的汤轶,两个人一起去审这几个送菜的内侍。尤其是那个帮忙端汤的小内侍。 听说班侯亲自出马去审讯内侍,微飏和桓王就都没有出宫。一则是为了陪伴端方帝,二则也是为了看看今天能不能有个什么结果出来。 果然,到了跟端方帝约好的未正,几位兵部的公侯和班信、汤轶一起进了宫。 端方帝先叫了班信和汤轶进去,微飏和桓王都站起来,跟班信行礼问好毕,等着听他二人回话。 “那试菜内监是为了养活妹妹才进宫做事。结果宫外有人抓了他妹妹一家,威胁他毒害陛下。他本来不肯,想要一死了之。结果对方直接杀了他妹夫,让他再想想,他就只好照做了。” 班信轻声禀报,“那个小内侍的确是接应他的,也是监视他的。只是背后指使的人,他供出来的,应该不是真实的那位,我们再审一审。” “他供出了谁?”微飏跟着他的话尾便问。 班信看了她一眼。 桓王眉梢一挑:“是谁?总不能往小姑姑身上栽!” “那倒不是。”班信无奈地又看了看端方帝,见皇帝微微颔首,只好开口说道,“说是周才人。” 周? 桓王有些茫然。 微飏却明白了过来,呵呵轻笑:“这个人选给的真合适!周氏因为歌喉动听被封了妙妃,却又因为锦王祺王入宫未见,跑到陛下跟前挑刺儿被贬。” 端方帝皱起眉头:“那关你什么事?” “她觉得是因为我带了金声入宫唱歌,所以抢了她的宠爱。若是她仍受宠,就绝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当时骂得难听,赵歙便掌了她的嘴。” 微飏安抚端方帝,“当时您正为了先太子妃的事情不自在。三九他们都不愿意用这种小事给您添堵,就没提。我跟周氏又见不着,自然更没放在心上。” “不过,我倒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拿着此事做文章。真是个细致的人。好心思,好谋算。” 听她随口乱夸的这两句,端方帝又气又笑,指指门外:“行了,你滚吧!朕要议大事了。” “西夏那边,您有打算了么?”微飏想探句底。 端方帝摇摇头:“我这个岁数了,打算不了了。留给继任吧。”说着,看向桓王,“你留下,不要说话,听着,看着。老卢爱打仗,老权不爱打仗,况侯这些年怕也有些憋得慌。一会儿我要是摁不下去了,可能会装病,你不要真着急就行。” 所以,戏精老乡即将上线? 啊,不能看好遗憾。 微飏带着一丝不舍依依惜别:“那我走了。” “把珍珠带上,回去跟孟和说一声,明天晚上进宫赴皇后之约。”端方帝挪开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 微飏答应了,出门,见甄三九送了出来,有心说几句私话,偏旁边好几个公侯虎视眈眈看着,只得含笑说了一句:“陛下一碰上大事就精神,晚间怕是睡不实。你让老邱留一留。” “是。奴婢也正想跟公主说,今儿必会催陛下早睡,请您不用太担心。”甄三九也含笑作揖。 这样就好。 微飏带着金声出宫,吩咐尹叔:“先回蕉叶堂。” 虽然搬去了长公主府,但蕉叶堂中,一应陈设、甚至仆下们,都还整整齐齐地在那里。 微飏每天必定会回去歇一歇,给林氏和微隐请安,甚至还要等着微诤回来,跟哥哥撒个娇才走。 车上,翠微看着金声汗透的样子,吓一跳:“这孩子是怎么了?” “这孩子啊,胆大包天,做了好大的事。”微飏含笑看着惊魂未定的金声,只觉得这孩子越看越顺眼,忍不住挑了车帘,笑道:“金声,我得跟你聊聊。你以后想做什么,这一路上想好了,咱们一会儿到了家,好好说说。” 金声扬起怯怯的眼,哦了一声,上车坐在了尹叔身边。 到了家,微飏先去见了林氏,然后回到蕉叶堂,坐定,稳了神。命人烧水,她要泡茶。 有人想要刺杀端方帝这件事,实在是,不小。 她和端方帝两个人,在桓王面前都表现得毫不在乎,甚至还带着笑谑大口吃饭。可其实在她这里,这是第一次真正地要面对神仙老乡的生死。 她知道他时间不多了。 邱太医悄悄给她交了底:也就是,这几个月了。 可就是这样,居然有人想要提前终结他的生命,这一定不是单一的动作。 崔莹设计桓王、远嫁和亲,太子妃隋氏之死,郁驰兄弟三个远走终南,桓王的婚事,紧接着的,却是端方帝遇刺?!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路数? 还是说,这几件事并不完全是一个人的手段? 崔莹的事情,看似是皇后出手、太子不知道,可其实呢,真正的幕后之人,只怕是操控西华女冠的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至少可以肯定,是端王一系。 隋氏之死,查到的都是端王一系的首尾,可就因为太明显了,反而不大可能是俞妃和端王出手。尤其是后续诸事的推进,比如利用永福意图扳倒崔贵妃这样的事,却又隐隐约约像是太子在借力打力。 至于桓王的婚事…… 一念牵到梁擎身上,微飏有些羞恼,却下意识地张口命人:“去西边的城门看看,姓梁的说今天能到京。” 翠微惊喜交加:“是吗?梁先生要回来了?”忙命青粲,“快出去告诉虞小四。” 微飏翻她的白眼。 也不知道你激动个啥!? 自己低下头看看手里的茶,却忽然觉得有些寡淡。 放下茶碗,微飏叫了金声进来,转移注意力。 “小人就想唱歌。唱歌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那样就特别高兴。”金声老老实实,露出个单纯的笑。 微飏跟着笑:“你这样敏锐,等班侯知道了,我只怕你很难一辈子只唱歌。” 金声大惊失色:“我就唱歌,只唱歌,别的什么都不会,也不想做!”焦急起来,口不择言,“不然我就进宫,就,去梨园都行!” 微飏噗嗤一声笑出来:“梨园肯定是不会让你去的,勾心斗角的,你非给人家欺负死不可。我可舍不得。至于其他的进宫手段……” 金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其他的,好像就只有内侍了? 这怎么可以!? 第二百八十二章 梁生你们知道么?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汤轶这一趟千里奔波,反而把伤养得极好。 四位公侯打量着他,表情各异。 汤轶改名换姓悄悄跟着送亲队伍去了西夏这件事,只有嘉定侯知道——且,还是从女儿那里得知的。 所以,理论上来说,这四位都不知道。 “……西夏自己的确危机重重,但暂时还压得住。”汤轶做了结论,退后半步,垂眸拢手,不再作声。 他只是大秦一个收集情报的而已,没资格多说别的。 端方帝很满意他的成果,点点头,命甄三九:“赐座。” 在皇帝跟前,几位公侯几乎都算得上是当初的袍泽,班信一来也是列侯、二来还是皇家的准女婿,所以都有座位。 但一个区区的锦衣卫指挥使,御前实在不该有他的座位。 所以后殿内,只有他一个人是站着的。 显然,端方帝对于还需要仰头看他有些烦了,索性也让他坐下。 汤轶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坐了个三分之一的圆凳边边。 “你家长子怎么说?”端方帝转向嘉定侯。这次的送亲将军就是他家长子况瞻。 嘉定侯肃然道:“犬子狂妄议论,跟臣说,西夏如今的状态,两种情况都可能出现。要么,皇帝不再糊涂,太子精明些,有个五七年,能把重重危机都一一化解。 “要么,党争加剧,皇帝和太子不论是谁,一步踏错,就是父子翻脸,火拼出个你死我活,那就离大乱不远了。” “哦?那照着他的眼光,这西夏会不会乱?”端方帝果然临到大事便精明起来。 嘉定侯谦让一句:“他哪里有什么眼光?不过胡乱说起来,犬子觉得,西夏必乱!” “班侯?”端方帝看向班信。 “照着汤指挥的所闻所见,确实如此。”班信点一点头,并不多说。 端方帝满意地颔首,看向几个人,露了个微笑出来:“另外再跟你们说一声,阿衍有个幕僚,姓梁的,早年间曾经在西夏待过。 “他写了一本《西夏见闻录》,里头对当地的风俗人情、山川地理,记录甚详。” “这可是好东西!”恒国公急不可待地插嘴,眼睛都亮了。 一向镇定的慎国公也不禁动容:“此书何在?” 唯有靖安侯,听到这里,眉骨上狠狠跳了一跳。这才赶忙露出个惊喜表情来。 端方帝就似是看不见他一般,呵呵笑道:“看看你们这几个,满脑子里都是打仗,一听见有这个,一个个跟猫儿闻见了腥一般!” 几个武将对视一眼,嘿然而笑。 “早就给朕了。”端方帝笑道,“只是他记录的都是他幼年时的情形,算一算,几乎是十多年前了。 “所以前头送亲的时候,朕就想,反正汤轶也是要去的,再多一个人也没所谓了。就让他也跟着走了一趟。” 几个人色变! 这一趟送亲,到底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人和事? “不疑,梁生回来了吗?”端方帝故意去问班信。 班信一脸茫然:“梁生进了西夏就跟送亲队伍分开了,走得哪条线路、何时回来,臣也不知道。” 恒国公皱眉捻须:“兵部这边也没消息。” “臣过边境时,稍稍试探,诸军也不知道梁生的存在。”汤轶也跟了一句。 端方帝皱眉:“怎么?失踪了?” 靖安侯眯了眯眼,看向在旁边到现在只字未发的桓王:“也没给您消息么?” “前几天倒是匆匆送了个信回来,说的是在西夏被衔尾追杀,进了大秦,也被劫杀了不少回。所以绕着路呢,其他的也没说。”桓王老老实实答话,一脸一字不瞒的诚恳。 “衔尾追杀?”恒国公的眉心越发拧得紧,“他的行踪让西夏人知道了?那岂不是个开战的好口实?” “那行啊!战啊!北狄现在稳稳当当的,朕还怕他西夏不成?”端方帝一声冷哼。 几个人对视一眼。 恒国公给嘉定侯使眼色,嘉定侯表示收到,却看向慎国公。 慎国公先询问地看了一眼靖安侯,靖安侯无奈地轻轻眨了一下眼。慎国公这才微微笑了笑,和缓说道: “既然已经在回程了,那就等他回来吧。另外,既然这梁生说,大秦境内也有劫杀他的人,可见西夏的奸细在咱们这边不少。班侯有什么法子没有?” 话题瞬间就要被带偏。 端方帝哼了一声,指着慎国公的鼻子骂他:“就你,就你!自从开朝,我一说打仗,你就往后躲!当年全天下最彪悍的权三爷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老啦,您商量这个事儿,就不该找我。这么多年,我都闲散在家,又不像老卢,他的功夫都没丢下。再说,您这不是还有小况呢?”慎国公趁机又要躲走。 端方帝瞪他一眼:“你就坐这儿打盹儿,也得给我坐着!商量这种事儿,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不踏实。 “不过,老权说得对,等梁生到了,听听消息,咱们再商量下一步。这一仗,还是要随时准备好,该打就得打。” 见端方帝正色,几个人也都忙收了笑容,站起身来,认真拱手躬身:“是!” “不过,这件事,就不用上大朝会了。回头我跟左相说一声就是。”端方帝警告地看了众人一圈。 众人低头答应。 甄三九叩门进来:“桓王殿下,梁生已经回京,让跟您说一声。” “哟!这小子!真不禁念叨,刚说完,他就回来了?”端方帝呵呵大笑,指指外头:“阿衍去吧,看看怎么样。若是没什么大碍,明天早朝后,带了来,朕见见。” 又一指众人:“你们几个,也一起。别忘了啊!我今天就差点儿忘了。” 众人一瞬间表情精彩,见端方帝看过来,忙又都换了和煦笑容:“是。有好消息,臣等自然一定要来听听。” 众臣告辞出去。 桓王也微笑着跟端方帝道别。 “真被追杀?”端方帝的脸色却在众人出去的瞬间变了,一把拉住桓王,严肃追问。 “是。先前小姑姑在,我没敢说,怕她着急。”桓王压低了声音,忙又宽慰祖父,“不过,他说没什么大碍。” “有没有的,公主如今怕也知道了。”甄三九在旁边抱着拂尘叹气。 桓王和端方帝一愣。 “梁生一进城门,就被公主的人直接接去了肃侯府。”甄三九苦笑一声。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这没来由的飞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梁擎的伤在腰腿两处。后腰上是刀伤,大腿上是箭伤。 跟着他人只剩了环首。 环首没了一条胳膊。 右胳膊。 两个人是被藏在拉炭的车里带进城的。城门卫检查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刚想用长枪戳一戳,梁擎便有气无力地从满车的炭里坐了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尽职尽责的城门卫想要把他当成奸细扣下。梁擎气哼哼地一声吼:“扣我之前,你有种,去告诉长安公主一声!” 蹲在旁边正盯着城门的虞小四耳朵一动,一个激灵跳起来,兔子一样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是梁先生吗?是不是梁先生回来了?” 城门卫舞起来的枪杆眼看着砸在梁擎身上,被这一嗓子硬生生止住。 把两个人从炭车里挖出来,叫花子一样。 虞小四的眼泪啪嚓啪嚓往下掉,赶紧雇了马车,直接拉回了肃侯府。然后才照着梁擎的吩咐,跑去给宫里送了信儿过去。 微飏听说梁擎是这么回来的,脸上煞气大盛,直接命翠微:“让别人给他们盥洗,你去隔壁,跟高夫人要个擅长跌打的军中大夫来,然后叫韩易来。” “不然,去请太医?”翠微直觉宫里的大夫肯定更好。 微飏摇头:“我信不过。” 除了邱太医,太医署里她能相信的人不多。这个时候,她要把邱太医留在端方帝身边。梁擎这边,只能用民间的大夫了。 “不然,奴婢让人去跟舅爷打声招呼?”翠微发现了她的紧张。 迟疑片刻,微飏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 这几个月,大家最好都警觉些,至少没坏处。 进了肃侯府的梁擎终于松懈下来,根本连问都不问一句,在浴桶里就睡了过去。 虞小四满头大汗一个人搞不定,又叫了两个小厮来,架着梁擎,洗了头洗了澡,都收拾干净了,就在细竹院布置好了一间耳房,且由着他睡。 另一边,没了右臂的环首已经起了高热,大夫一进门,赶紧先给他看了,用了金疮药,煎了退热的药,这才擦着汗跟虞小四感慨: “这位哥哥真是好毅力、好底子!换个人,只怕这会儿都凉透了。他竟还能撑到回来。且用药试试看吧。” 虞小四沉默了一会儿,才请他去看梁擎。 老大夫脸上表情都变了:“还一个这样的?” “您看看。”虞小四苦笑。 等见到呼呼大睡着连翻身脱衣、用烈酒清理伤口都没醒的梁擎,老大夫一脸的见鬼了:“这位郎君,实在是,呵呵,没什么大碍,养养吧,养上一两个月,管保活蹦乱跳的。” 虞小四松了口气,忙让他稍等。 把话传进蕉叶堂,微飏跳起来:“给他看大夫还不叫我一起听?还传话!” 大步流星去了细竹院,进门先问大夫:“性命上无碍?那脑袋呢?没伤着头?那就好。走路做事呢?没妨碍。就皮肉伤是吧?嗐,那就都是小事儿。” 然后又问环首,却得到一个“再也跟人动不得手”的结论,顿时呆住,过了一时,才叹了口气,道:“活着就行。” 大夫留了药,拿了丰厚的封口赏金,喜滋滋地走了。 微飏这才在梁擎床前气鼓鼓地坐下,撅着嘴看着他。 虞小四来回看看,没找到翠微,只得小声问青粲:“你姐呢?” “公主让她去厨房吩咐吃的了。”青粲也小声回答,下意识地咽口水舔嘴唇,“说要做又清淡又好吃的荤菜,给他们好好补补。” 那也不必让翠微去,一个小丫头就说得清楚了。 虞小四心里有些难过。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翠微了。 就连今天早上公主进宫时,他本来想跟着,趁机也能见见翠微,还能在宫门口跟她聊聊天。谁知尹叔却请了韩易通知他:“又不是晨起,大天白日的,不用跟了。” 今儿好容易进了内宅,他以为必定能见着她了。谁知她还是跟自己错开了。 一次两次是碰巧。 一两个月都这样,那就是故意的了。 所以,究竟是公主不许,还是她自己不想? 他已经跟韩爷说了许多次,想请他老人家帮忙去尹家提亲,可是韩爷一直推脱,让他自己先得了翠微本人的回话再说。 “我都见不着人,我怎么问她的回话!?”虞小四喃喃自语。 青粲一个走神没听清,忙凑过来:“啊?你说什么?” 虞小四慌忙躲开:“没,我在想,你姐过几天生日了……” “我姐生日跟你有什么关系?”青粲警惕地看着他。 两个人嘟嘟囔囔,终于把微飏聒噪烦了,回头狠狠一个眼刀,低声喝道:“出去!” 虞小四讪讪出门。青粲没动窝。 微飏又一眼横过去,声音再低一低:“叫你姐来,跟他说清楚!” 老这么不清不白地拖着,你以为他能想明白,其实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当面说一个“不”字,痛痛快快地再也不见、两忘江湖。 微飏的目光落在趴着睡的梁擎脸上。 这个人才去了西夏两个月,就累得又黑又瘦,跟离京时那个白皙微胖的家伙一比,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眉宇间最惯见的惫懒和不耐烦也不翼而飞。大概是心里终于踏实下来,睡得格外静谧安详。 他是因为进了京?肃侯府?还是因为自己就在身边? 或者,回了桓王府,也会这样? 微飏忍不住冲着熟睡中的梁擎皱皱鼻子撅撅嘴,做了个鬼脸。 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抿着嘴,抬手捂住了眼睛,轻轻地笑。 这么多年,虽然一直都知道桓王才是大秦最好的选择,她却始终不曾真的去下力气推动这件事。大概就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罢? 他会做这件事,而且,跟她毫无关系,只是为了他自己,以及所谓的天下苍生,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桓王本人。 为了桓王嘛,又不是为了我嘛! 微飏把那点子硬生生盖了六年的醋意摊在自己的眼前,红着脸笑。 微阿芥,没来由的,吃人家东主的飞醋,你也真是够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要不要喝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耳房的门口,躲着紧张的青粲。 因为院子里是对立的翠微和虞小四。 虞小四不太明白,疑惑地看着翠微:“为甚么呢?” 翠微平静地垂眸看着自己脚尖前地上的一片枯竹叶:“这有什么为甚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我哪儿不好么?之前咱们不是都有说有笑的?”虞小四想了许久,还是觉得疑惑,“我是比你小两岁,可这也不算大事儿啊!” 发现他的确理解不了,翠微想了想,抬起头:“我以后要跟着公主,也许横行京城,也许走南闯北,我是不会像翠缥姐姐那样回家洗衣做饭生孩子的。” “你是女的,你便再能干,最后不一样得去洗衣做饭生孩子?”虞小四一脸茫然,“哪怕是公主,等跟梁先生成了亲,也是一样要管他的衣食住行、生儿育女的啊!” 翠微轻轻地笑了:“这就是我不愿意的缘故了。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虞小四倏然沉默下去,脸上流露出沉沉的难过。 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我是闹不明白,那,那我都依着你行不行?你教给我,我学。” “这种心情,懂的就懂了,不懂的,教也教不出来。”翠微摇摇头,“等到公主哪天高了兴,天天只呆在家里生儿育女的时候,你还是会来催逼我的。 “到时候,我连个比例都没有,你还会撺掇着别人,比如梁先生,通过公主来劝我,让我也回家去生儿育女。可我就是不愿意,难道到时候再和离么? “我一个给人家做奴婢的,我到时候,可没那个心思去折腾这些。我还得在公主身边好好当差呢。” 翠微朝着他微微蹲身,算是行了个福礼,“多谢虞小哥瞧得起我,可惜道不同。”说完,点一点头,走开,直奔微飏所在的耳房。 虞小四呆呆地站着,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反应过来,直到翠微跟他错身而过,他才猛地醒过神来,忙一转身,出声喊她:“翠微!” 这一声唤声音太大,满院的人都听见了。 院子里一静。 就像是,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等着后文。 “我,我可以改,也可以等,我,我都可以。”虞小四结结巴巴。 翠微回身,看向他的目光冷冷清清:“我都不可以。” 这就是,最决断的拒绝了。 虞小四的脸色终于完全灰败了下去。 “小四进来。”微飏在屋里出了声。 翠微先走了进来,看看床上仍在熟睡的梁擎,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微飏跟前就要跪倒:“都是为了奴婢……” “你一边去!”微飏懒得在这种时候抚慰她,皱着眉,目光绕过她,直直看向她身后游魂一样走进来的虞小四。 翠微只得退开。 “梁生随身带的东西在哪里?”对于这二位的儿女之情,她没什么心思掺和。 毕竟翠微的聪慧敏锐,比她来在这一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强。若是这么点子小事儿,还需要自己为她操心,那这个大侍女,长安公主殿下也算是白调教了这六年。 虞小四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走到梁擎床铺旁边,从他脚底的被子下头翻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出来,双手呈给微飏: “先生贴身藏了一个册子和一个布袋,都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见了小人,第一件事就是顺手将这个塞进了小人怀里。 “回来沐浴更衣时,吩咐了小人,必须等公主来时,亲手交给公主。” 嗯,还行,还记得要把最要紧的东西交给自己保管。 微飏伸手接了过来,打开包袱一看,册子整整齐齐,封皮上一行字:西夏见闻录。打开了,全是手绘的地图,何处有人,何处有马,何处有矿,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东西,不论是西夏还是大秦,不会有人不想要的! “作死……”微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这是正儿八经、明目张胆、结结实实、独一无二的作死,天字第一号的! 重新包好,微飏连看都不往下继续翻看。 这个东西只能交给端方帝本人,除了老皇帝,旁人谁都不能给,顶好,连看都别看。 然后是那个布袋。 微飏看了看这个靛蓝色的粗布材质,皱了皱眉。 丑死了。 打开了,里头却是三块晶莹璀璨的宝石原石,一块红宝,一块玛瑙,和一大块蓝宝。 这个粗暴豪奢的礼物,是梁擎给自己带的?! 他不是这种品味的人哪! 尤其,对于端方帝曾经赏赐过自己些什么东西,他应该都有耳闻。这种宝石,别说原石,便是打磨好的,她也富余着好几箱子。 就梁擎那个最会投其所好的家伙,他才不会大老远带这种东西回来呢! 不明所以的微飏把宝石又都装了回去。 青粲在旁边看得眼睛亮亮的,轻声笑道:“公主,先生也学会送礼啦?” “不像。这个,应该不是给我的。”微飏随口答道。 青粲瞪圆了眼睛! 不得了,她这是听见了什么大新闻!? 梁先生带回来了一袋子宝石,居然不是给公主的?!那是给哪个女人的?!梁先生在这世上可是孑然一身,没有母亲姑姨、姐姐妹妹! 青粲的念头还没在自己心里转满一个整圈儿,就见翠微狠狠一眼瞪过来:“你闭嘴!先生说不好是替谁捎了东西回来!” “哦。也对哦。”青粲的心呼地一下落了回去。 床上的梁擎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梁擎!”微飏眼睛一亮,忙地倾身过去,“梁擎?你觉得怎么样?” “嗯……渴……”梁擎趴着不动,闭着眼,动了动显然睡僵了的脖子,从面朝着微飏,转向了朝里,把蓬头乱发的后脑勺露给了众人看。 微飏的心里,呼地一下便定了下来,接着一阵柔软。 “梁擎,要不要喝茶?喝茉莉花茶,还是今年的秋茶?” 微飏自己都没发现,她不知不觉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蹲在床头,双臂伏在了床沿,微笑着看向梁擎的后脑勺,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春风化雨,嫩柳如丝。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吃茶吃饭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先不喝茶,要吃饭。”梁擎迷朦着眼,嘟囔着又把头转了过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微飏,“软和的,菜,汤,肉也要,但是一点点。” 还没睡半个时辰,便被吵吵醒了。 尤其是肚子里还在高唱空城计。不如算了,起来吃了再睡。 梁擎模模糊糊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然后只觉得后腰上火辣辣地疼:“嘶!我日!” “……厨房那边预备了什么?”微飏只好当作没听见他的话,自己站起来,转头看向翠微。 谁知,就看见了屋里虞小四、翠微和青粲一起盯着自己的见鬼了的脸。 “哟呵,一个个胆儿都肥了是吧?!我问话呢!”微飏沉了脸。 翠微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厨下说,先生身上有外伤,吃不得牛羊肉,所以熬了清鸡汤,准备了好克化的青菜汤饼,若是在馋了,可以往汤饼里拌一点羊肉臊子,却不能多于两勺。” 听到这里,梁擎的肚子咕噜一声叫。 微飏扑哧一声笑。 “行了,去端过来罢。” 翠微含笑答应一声,看了青粲一眼,青粲会意,连忙跑了出去。 自己撑着在床上坐好了,梁擎已经疼得额上冒了一层汗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骂街。 “刚上了药,你忍一忍。”微飏忍不住安慰了他一句,然后拿了那个布袋给他看:“刚才就是猜这个,才吵醒了你。” “边境上遇着你大兄了,这是给你嫂子的。”梁擎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着。 毕竟伤在腰上,怎么动都会牵扯到,真***疼! 微飏又惊又喜,顺势便坐在了床边,追问:“是阿谟大兄吗?他现在可好?在哪里?他知道华姐姐在等他?你告诉他的?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是,好,岷州,知道,我说的,秦夏马上就有一战,他回来个屁!”梁擎一个字一个字答完,嘶嘶地吸着凉气。 看着他的样子,微飏只是忍不住地笑,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布袋,笑了起来,叫翠微:“让人去问问华姐姐有没有空,有的话,来家一趟。” “你让她来干嘛?我可没工夫跟她说微谟的现状!”梁擎警惕地猛抬头,提前拒绝见客。 微飏被他噎得一句话说不出,瞪他一眼,示意翠微赶紧去问,自己且答梁擎:“我现在搬去长公主府陪北狄来的那个孟和一起住呢,你又在这里。这袋子总要亲手交给华姐姐才好。” 所以,其实是她不想这个时候去嘉定侯府。 梁擎抬起眼看着小姑娘,眼睛里溢出欢喜的笑意来。 他的目光实在是,过分灼热,看得微飏都有了一丝慌乱:“你是直接喝鸡汤,还是先喝口茶?” “茶!”梁擎几乎半个磕巴都没打,脸上顿时满满都是垂涎欲滴的馋! “刚才睡迷糊了,没反应过来!我当然先喝茶!这两个月我都要馋死了!我自己也泡茶,别人也泡茶,我还特意去了号称擅长茶道的邸店、茶楼,甚至青楼,我都去了!谁也泡不出你这个味儿来!快快快!先喝茶!” 梁擎一叠声地要茶喝,连腰上的疼都顾不得,直接掀了被子,穿着一身里衣就坐到了床沿上,伸手要外袍:“这个得坐着,好好喝!” 虞小四早就看呆了,见状反应过来,连忙捧了外袍过来替扶着他站起来帮着穿好,然后还笨拙地横了腰带要给他系。 微飏气得都想起脚踹过去:“他腰上有刀伤,你给他系腰带?找死呢你?” “行了行了,快扶我一把!”梁擎两只手舞舞扎扎,一副再不借力就要摔在床上的架势。 微飏顾不上虞小四,连忙一把抓住他的一边胳膊,另一手直接去揽他的肩膀,口中急道:“你别使劲儿!胳膊后背一用力,没有个不牵动后腰的!回头伤口迸开了,又要拆了绷带重新上药包扎,疼死你!” 于是,梁擎顺利地把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微飏的臂弯里。 哼,想踹别人,门儿都没有! 梁擎深深呼吸,面色如常地慢慢在床沿上坐好,然后斜了微飏一眼:“茶呢?” 外头青粲兴兴头头地进来,笑着大声道:“公主,饭来了!” “吃茶还是吃饭?”微飏无奈地扭脸看梁擎。 梁擎毫不犹豫:“茶!至少喝一巡。” 只得催着翠微把茶器赶紧都搬了过来,先仔仔细细泡一碗茉莉花茶给梁擎:“润一润肠胃,吃饭罢?秋茶力气大,你空着肚子喝,太寒。” 梁擎倒也痛快听话,稍稍解了个馋,低头吃饭。 他正吃着,外头人来禀报:“桓王殿下来接梁先生了。” “正好,让他过来吧。”微飏放了心,看着梁擎,轻声劝,“慢点,肠胃受不了的。 “一会儿吃完饭,我再泡秋茶,等你喝过了瘾,就跟着桓王先回去。明天皇后娘娘约了陛下、桓王还有我去麟德殿赏月,我晚些进宫,上午再去看你。” “赏月?”梁擎含着一口汤饼,高高地挑起了左边的浓眉。 微飏看了一眼翠微。 翠微会意,挥了挥手,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则亲自站在屋门口守着。让微飏把午间紫宸殿刚发生的大事都通报给梁擎。 虞小四站在台阶下,扭脸回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翠微,怅然若失。 翠微没有看他。 她才没心情管这家伙的小心思。 现在都到了什么节骨眼儿上,哪来的闲心说这种事?先留着性命把目下的龙椅交替完了事儿,再说吧! 可虞小四却仍旧在犹犹豫豫,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翠微不想听,直接开口下令:“小四去迎一迎桓王殿下。别让不懂事的冲撞了。” 虞小四只得答应着离开。 青粲看看院子中间屏息站着等吃饭器具的婆子丫头们,悄悄地挪到姐姐身边,细声细气附耳问道:“姐,他会不会跟咱反目?” “他试试。”翠微平静得要命。 青粲吐吐舌头:“公主刚才可没管。” “公主信得过我,才不会管这种破事儿。”翠微在微飏让她一边儿去的时候就已经醒悟过来。 朝局变幻面前,儿女私情,就是个累赘! 第二百八十六章 年均五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确定这件事不是皇后做的?”梁擎边往嘴里扒拉汤饼,边质疑微飏的判断。 微飏觑着空儿给他往碗里夹青菜:“自然了。老邱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他说皇后已经没那个本事了。” “那太子呢?”梁擎吃得很仔细,他这一趟回程饿的时候太多,肠胃早瘪了,吃得太猛会难受。 微飏替他夹菜的手停住。 “太子……” “我在路上听说了,先太子妃薨逝,陛下最得意的皇孙避祸终南,皇后被软禁,小郡主被送到了崔贵妃的手里。” 梁擎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缓缓道来,“东宫一片死寂。看似这一局是太子殿下输了半壁江山。可若是此事这样明显是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那可就不是端王殿下的手笔了。 “邬家有名无实,隋家家破人亡。俞家可不一样。尤其是俞妃娘娘,十个邬皇后也玩不过她一个脚趾头。尤其是在陛下已经丝毫没有扶植邬家的念头之后。” 微飏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崔贵妃的确查到了端王一系的头上。可越这样,我们越是不敢轻动。所以,探查的结果都没敢跟陛下说。” “你为什么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梁擎笑吟吟地看着她,一万个不相信她的话。 你说我为什么不敢?! 你个混账又不在京里,桓王跟自己又没那么贴心贴肺,神仙老乡虽然说信任自己,但这种让人家把俩儿子一起废了的话,她究竟还是说不出口好吧!? 微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万一控制不住局势呢?你想让我一个人死啊?” “你死了我肯定给你报仇,你怕什么?”梁擎直盯盯地看着她的眼睛,笑得明目张胆。 微飏咬着嘴唇抬起一脚蹬在他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上,脱口而出:“我怕你不肯在后头跟着来!” 梁擎愣住。 微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 “我还真是,不大可能,马上跟着去……”梁擎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放在了食桌上,声音幽幽缓缓,“我得,做一些事情。但是做完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个,你放心。” 微飏低着头。 她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心里是这个念头。 还是…… “我其实,还是太习惯你在身边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有些……习惯了,改起来好难。” 前世今生加起来,四五十年。大主意都是他拿。她真的太习惯了。 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无比肆意彪悍的微飏,瞬间有种说不出口的羞愧。 啊,纠结死了呢! 梁擎的声音带着一丝怪异,有点儿像狂喜,有点儿像甜腻,还有点儿,像是惊吓:“习惯?平均一年才见五次的频率,你习惯?!” 呃? 有这么少么? 微飏傻眼。 怎么可能?! “瞎说!怎么可能?我……” “你天天进宫,出了宫就回家,好容易见一面,几乎都在桓王府。咱们俩单独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够数。” 梁擎面无表情地把手伸到她眼前。 微飏仔细回想,然后撅起了嘴。 那她怎么会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身边的呢?! “说正事儿!”微飏正色。 梁擎翻个白眼,却也知道现在并不是争这些的时候,换个心情:“正事儿就是,我得悄悄出去一趟。” “去哪儿?”微飏心里一紧,他正伤得重,这时候出门,太容易出事了。 梁擎叹口气:“你说呢?有些消息,得我自己去拿。” “那些和尚道士的消息?”微飏目光一闪。 看来梁擎跟她一样,对那个若有若无的锦王,都十分看重。 “等一会儿,桓王来时,你就说我移动不得。他走之后,你派个人,悄悄地送我过去。”梁擎的声音压低了。 微飏惊讶:“他不知道详情?” “连你都不清楚,我怎么会跟他说那么多?”梁擎不以为然,“桓王做事,皆是阳谋。有些小心思,我不说,他不问,这样就最好。” “你们这个掩耳盗铃用的妙。”微飏忍不住阴阳怪气。 梁擎呵呵地笑:“行了行了,纵观史册,谁不一样?你莫要强求他。” 微飏翻了个白眼,刚要反驳,外头翠微轻轻嗽了一声:“桓王殿下到。” “快请。”梁擎忙扬声道。 微飏瞪他一眼:“吃你的饭!”自己站起来迎了出去。 桓王疾步进来,略对着微飏一拱手,张口便问:“九州怎样?” “皮肉伤,看着严重,养养就得。”微飏示意他往里看,“正吃饭。” 桓王的心落了下来,含了一丝笑,大步进去,迎面只见梁擎慢慢地自己正在挑着碗里的汤饼吃,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倒自在。” 梁擎嗯了一声,低头就着碗边喝汤,一口气喝掉大半碗,才又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冲着桓王嘿嘿一笑:“我可是两个多月没吃过一顿安生饭了。” 这倒是…… 桓王回头看看微飏。 微飏的脸上显出一丝同情:“环首在隔壁……昏迷未醒……” “殿下先去看一眼环首,回来咱们再说话。”梁擎努力地用筷子把碗里剩下的零星汤饼扒拉到嘴里。 桓王犹豫片刻,点一点头,转身出去。 微飏吩咐翠微:“给他再盛一碗鸡汤。”示意梁擎慢慢喝,自己则跟着桓王走了出去。 她没有跟着桓王进环首所在的房间。 那是自幼跟随桓王的护卫大统领,是桓王曾经最倚重的人,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她觉得,桓王未必肯愿意让自己看到他的难过。 屋里毫无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桓王才从里头出来,眼眶都是红的。 “桓王殿下。”微飏站在台阶下看着他。 桓王垂着头,抹了一把眼睛,才抬起头来,轻声道:“环首醒了。” “那我让人马上给他端了药过来。大夫说,醒了就吃的。”微飏回头看了跟着的青粲一眼。 青粲忙忙去了。 “小姑姑还记得隋染么?”桓王抬眼看她。 微飏讶异:“记得,怎么了?” “环首刚才跟我说,他在西夏,见到隋染了。”桓王的脸上闪过鄙夷嫌恶。 环首见到了隋染,可是梁擎刚才并没有跟自己提起。 微飏的眉梢高高地挑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遗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两个人再次走进梁擎所在的屋子。食桌撤了下去,梁擎仍旧身体僵直地坐在床边,看见微飏进来,不依不饶:“泡茶吧?” “虽说你这伤于性命无碍,但也得好生养。茶解药,少吃些的好。”微飏好声好语地劝。 梁擎不干,死乞白赖:“少喝一点。喝完过半个时辰再吃药。” “九州,情势不等人,你能快些好,我和小姑姑心里也能踏实点。至于喝茶,等你好了,喝多少没有?”桓王也跟着劝。 两个人都这么说,梁擎只能悻悻放弃,趴回床上,歪头看着他二人,道:“来,先说正事。” 示意微飏。 微飏点头,把那本册子拿了出来,递给桓王:“他修订过的。” “西夏见闻录?”桓王大概一翻,收了起来,“明天我给皇祖父带过去。” 转向梁擎,“你被追杀的事情,说一说。” “我们在西夏,遇到了隋染。”梁擎看了微飏一眼。 刚才时间太紧,这件事的重要性排在后头,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说。 微飏没作声。 桓王点了点头:“刚才环首也说了这件事。” “嗯。就是环首第一个认出了她。”梁擎又看了微飏一眼,“她被卖在,那种地方,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微飏咬住了嘴唇。 “小姑姑那时候让尽力找她,我曾经命环首出外搜寻过她半年多。始终没有痕迹。谁知道,是被送去了西夏……”桓王轻叹。 梁擎点点头,续道:“隋染说,她因为纠缠过祺王,所以知道回家就再也别想出来,就决定去贾家暂避。可是进了贾家,她就被打晕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已经到了一个庄子的地窖里。里头还有许多人,男女都有,但没有年长的,最多也就是二十来岁。 “再后来她就被送出了关,去了西夏。原本她也想逃、想死,可是她说,不能让害她的真凶就这么自由自在的享受荣华富贵。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咬牙活了下来。” 梁擎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我和环首听说了那个真凶,都觉得,隋染的执着,是有理由的。” 微飏和桓王对视一眼,看着他:“谁?” “祺王。” —————————— 端方帝靠在软榻上出神。 甄三九轻轻走来,快到他身边时,放重了脚步。 端方帝察觉到了,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你这个家伙,越来越像猫了,走路都没动静的。” “陛下心思不在这些闲动静上,所以没听见我走过来,倒怨我。”甄三九小声跟他说笑,看着他真心放松地笑了,这才轻声道,“左相和承旨都在外头了。” “嗯,叫进来吧。”端方帝起身,正坐,却依旧没什么精神。 甄三九看了一眼寝殿角落里的起居郎。 起居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甄三九却没说什么,转身亲自出去传话。 起居郎这才发现,寝殿里空空荡荡,只有自己和端方帝。不由得心下一惊:即便是加上即将进来的左相、承旨和甄总管,也不过就是五个人,而已。 所有御前服侍的宫女内侍护卫,都不见了踪影。 寒冬时节,起居郎只觉得自己的背心一片细汗。 他低下头去,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拿了墨条,开始轻轻缓缓地磨墨。 他觉得,接下来,他用得着,而且,说不定,要用很多。 左相和承旨进来,环顾一圈,各自也觉得心惊,对视一眼,忙先向前给短端方帝行礼。 “眼看着宫门落钥还不让你们走,还让你们来这里,吓着没有?”端方帝笑得慈蔼。 这句话一出口,左相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猛地抬头,两眼瞬间便含了两包泪:“陛下!” “人谁没有那一天?我不过是提前预备着,省得事到临头,你们慌乱,再让人欺负了你们去。咱们君臣朋友一场,你们帮了我那么多,我总该给你们把路留好啊。” 端方帝笑呵呵的,让甄三九给他二人赐座。 甄三九亲手给左相搬了圆凳,却把承旨引到了已经备好的桌案后,示意他坐下,做好写东西的准备。 “先跟你们说几个事儿吧。”端方帝面色淡淡。 左相和承旨屏息静听。 “当年兵部贪渎,走私人口的案子里,老三至少是知情的,而且,知情了很多年。” 左相大惊失色:“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陛下是从何处得知的?别是有心人故意蒙蔽……” “这件事,的确是他们瞒着我的。那会儿,一来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二来我正为了阿执的事情伤心病倒,他们怕我受打击太大,就瞒了下来。” 端方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上头老年斑重重叠叠,显得格外枯槁。 左相呆呆地看着他。 “今天中午,有人给我的汤里下了毒。如果不是阿芥带进来给我唱歌的那个孩子对人声感觉敏锐,察觉出了试菜内侍不妥,我和阿芥阿衍,现在只怕已经三具尸首了……” 左相腿一软跪倒在地,面如土色:“陛下……” 端方帝有些疲惫地搓了搓额头,自嘲一笑,“朕,自认为这个皇帝当得还可以。却没想到,就在这深宫之中,不是我的亲人就是我的枕边人之地,竟有人想要我的性命。” “权势动人心。这不是陛下的错。”甄三九没忍住,轻声劝慰。 端方帝横他一眼:“多话!朕和左相说话,你闭嘴。” “可查到了……什么……”左相艰难地开口。 端方帝缓缓一笑:“查到了皇后宫里。” “陛下!”左相浑身颤抖,伏在了地上。 承旨早就坐不住了,听见这句,也直接从凳子上滑了下来,跪伏在地上,紧紧地闭上了眼。 大皇子被冤死,二皇子暴毙,三皇子贪渎,四皇子的母亲意图谋害圣上! 开国的君主,竟然没有一个儿子是能托付的! “朕要放逐老三,废掉老四,改立储君。” 端方帝疲惫却清晰地说道:“承旨写旨,就说他二人不孝,德行不足以为君。朕死后,传位于皇长孙、桓亲王郁衍。” 寝殿里一片死寂。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护臂皮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一晚微飏没有回长公主府。 桓王在肃侯府一直待到日头偏西,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回去就派了红袖过来,想让她照看环首和梁擎。 可是梁擎在桓王前脚出去,后脚便由韩易亲自陪同掩护着,出府而去。 只有微飏能挡得住红袖。 “我家还缺得了照顾他两个的人?你主子邪乎,你也跟着乱。你来了,他身边让谁管?”微飏毫不客气地指着门: “环首醒着,你去瞧瞧环首。姓梁的睡了,你就甭管了。然后就赶紧回去,别错眼珠儿地盯着你主子的饮食去才是正经。” 红袖和环首算得上是一里一外,跟着桓王从小长大的,如今听说跟去的几个护卫都没回来,连环首都只剩了左臂,早就黯然神伤。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梁擎到底如何?再也万万没想到微飏还有骗人的时候。擦着泪屈膝给微飏道了“劳烦”,便匆匆去看环首。 翠微便在门外台阶上等她。 红袖出来时,两只眼睛通红。 翠微叹口气,吩咐细竹院的小厮们留心着两个耳房,自己亲自拉了红袖,低声安慰着送她出去。 “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狠手?”拐了个弯,借着一株盛放的老梅掩住身形,红袖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翠微索性拉着她站住,用身子遮住了风来的方向,低声道:“心里恼恨,就在这里痛快哭一场罢了。等回去,可没工夫给你伤感。”又把中午在宫里发生的大事略略跟她说了几句。 红袖震惊,瞬间收了泪:“已经……” “对,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翠微轻轻地捏一捏她的手,耳语道,“姐姐,咱们两家的后院,于今便是最要紧的地方了。” 咱们,两家,最要紧。 红袖思索着这三个词的联系,双手一缩,死死地堵住了自己口中险些逸出来的一声惊呼! 所以说,桓王殿下和长安公主,已有定计! “你怎么知道?公主跟你说的么?”红袖下意识脱口而出。 翠微抿唇一笑:“这还用得着公主说?猜猜也知道是节骨眼儿了啊!”顿一顿,又提醒红袖: “明儿个晚上,皇后要请陛下和桓王、公主赏月。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我们公主因要陪着那位孟和,必是要去的;你们殿下若是能不去,还是别去的好。” 红袖一想就通,不由得烦恼道:“公主劝不下,难道我们殿下就劝得下了?偏今儿陛下那才出了事,殿下必定不放心的。” “嗐!”翠微呵地一声笑了出来,“红袖姐姐真是被殿下带歪了。就这样老实! “吃坏了、喝多了、睡过了,什么借口找不得?你一包安神药把他放平了,皇后跟前,凭你怎么说,陛下也能帮你圆回来!” “你这促狭的!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仆下!就随了公主的无法无天!”红袖一指头戳在翠微的额角。 把红袖送到角门上了马车,眼看着她去了,翠微这才揉了揉微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匆匆赶回了蕉叶堂。 “怎样?”微飏问她。 翠微点头:“已经交待了。即便是她没照做,也必会禀报桓王殿下。依着殿下对您的信赖,定会装聋作哑依从的。” “嗯。那倒不怕。明儿个下晌,我把梁擎和环首送回去,他出不了府门。”微飏想了想,道,“明天咱们午后进宫,金声就不去了,你跟着我吧。” “要准备什么吗?”翠微紧接着她的话便问。 微飏意外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想带上飞镖之类的东西?” “即便不带飞镖,婢子觉得,长索长鞭之类的,总得在身上缠上些。”翠微一脸的理所应当。 微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只要别让人家监门卫查成个意图不轨,你爱带什么带什么。 翠微一点头,出门便让青粲回家一趟:“把我那副旧护臂和皮索拿来。” 青粲立时来了精神,撸胳膊挽袖子:“阿姐,你要跟谁打架?我也去!” “什么打架?就想着打架!快去快回!公主身边有的是事儿,你少给我吊儿郎当的!”翠微瞪起眼睛,青粲转身就跑。 直到天擦了黑,韩易才赶着车,把已经伤口迸裂、几乎要陷入昏迷的梁擎送了回来。 虞小四忙跟韩易搭手把他抬进了耳房,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了药,又吃了药,这才让微飏进来看视。 “有紧急的要交代么?”微飏照面先问,“没有就先睡,睡醒了再说。” “等你回了长公主府我再睡。”梁擎强睁双眼,紧紧盯着微飏,一脸的看不够、还想看。 微飏脸一红:“我今儿不过去了。得跟爹爹他们交待一下中午的事情,舅舅也来了,这会儿正在我爹书房,等我哥哥回来,一起吃晚饭。” “那我睡一会儿。等你临睡,过来找我,我跟你说几句话。”梁擎闭上眼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不过瞬息,就响起了沉重的鼾声。 这个人,累坏了。 微飏心里一软,又坐了一会儿,替他拉了拉被子,这才站起来打算离开。 身子一动,却觉得裙子似被钩住了。低头一看,却是梁擎不知何时,紧紧地攥住了她腰间的玉禁步。 微飏又好气又好笑,瞪了熟睡中的郎君一眼,索性摘了那禁步,轻悄地走了出去。 床上睡着的梁擎手指动了动,把那玉禁步再攥得紧些,缩回了被子里。 特意赶过来的林朴正在微隐的书房里团团转,额上都是细汗:“那个姓梁的就这么公然待在家里,您都不担心的?” “伤得动不了了。桓王来接,阿芥没让动。尤其那个环首,断了一臂,昏迷不醒,怎么挪? “阿芥说了,看看环首今晚能不能退了热,能退了,明天下晌就送他们回桓王府。退不了,就得请太医来看了。” 微隐长吁短叹,“这二位的争执已经翻到明面上来了。不过身上藏了一张西夏的图,就能被追杀成这样……” “我总觉得,应该不止是一张西夏的图。”林朴皱紧了眉头,终于在微隐身边坐了下来,“这姓梁的自从进了桓王府,五六年连京城都没出过。只走出去这一趟,就被追杀,别是他自己这个人的缘故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咱有几条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对于梁擎,微隐只是隐约有所耳闻,但这个书生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跟自家闺女有什么牵扯、在大秦朝廷这摊浑水中究竟有个什么样的隐藏地位,他一无所知。 听见小舅子这样上心,不觉奇怪起来:“从没见过你这样关切过朝中之人,怎的对这梁生这样着紧?” 那自然是因为咱家的那个小丫头,对那厮跟所有人都不同! 林朴无奈扶额:“姐姐姐夫这些年看来是真忙。” 虽然的确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微隐聪明地闭上了嘴——还是下来悄悄地问问妻子儿子好了。 话锋转开,微隐问起朝中大事在市井中的风声:“送亲使团昨天回来,我们侄女婿的官位却一动不动,你听见什么流言说法没有?” “屈指算算,陛下已经七十有三。老话不是说过么?七十三、八十四。官员升黜什么的,都是小事,要紧的是陛下的精神是不是真的开始短了?” 说到这件事,林朴都有些忧心。 微隐沉沉地嗯了一声。 “今天我赶过来,其实是阿芥令人特意去告诉了我一声。”林朴又叹了口气,看向微隐,“姐夫觉得呢?” “大概是,快了。”微隐囫囵着给了个结论。 林朴双手拄膝沉默许久,才说:“有个事情,我想告诉姐夫一声。” “何事?” “前些年,我把商路铺到了紧南边。当地有个很会造船的人,我们关系不错,我就让他给我弄了几条大船。” 林朴抬头看向微隐,“如果姐姐姐夫用得着,随时可以去南边,用那几条船。” 这是…… 后路? 出逃?! 微隐的脸色变了:“你姐姐知道么?” 林朴摇了摇头。 “那诤哥儿?阿芥?!” “阿芥知道。姐夫也知道,她就爱这些新奇的东西。我一开始造船的时候,就跟她说笑过,日后带她去海上坐大船、寻神仙。” 林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这个笑容,似乎跟平常宠溺微飏的时候,不大一样。 但究竟是哪里不同,微隐分辨不出来。 罢了。 他当舅爷的,是一片好意,自己不该多想。 “好。我知道,你有心了。”微隐含笑客套,显然并没有往心里去。 林朴不在意。 便是他本人,也是花了这多年,才一点一点地真正接受了自家外甥女的“不凡”。 他只要让微隐这个一家之主,知道万一事不可为,还能一走了之,就可以了。 天色黑透了,累得死狗一般的微诤挣扎着回来了。 还没进细竹院,就听说梁擎从西夏一路被追杀回来,目下正在他的耳房里养伤,顿时吓了一跳。 慌忙洗了手脸,换了干净衣服,想要去探望时,又被告知梁擎和环首却都用了药在昏睡。 “那也得看看,这是英雄。”微诤心里自有杆秤。 他妹妹是各路消息的集大成者。他也假私济公,常常偷渡一些消息去给带他的礼部侍郎谈某,顺便虚心听听他家侍郎老师的分析。 关于梁擎和汤轶隐姓埋名易容入夏这件事,谈侍郎只给了一句话的评断:“不畏生死大英雄。” 嗯,当然,他没有把汤轶的真实身份和一部分私人恩怨的目标告诉侍郎大人;也没有把梁擎跟自家妹子的若干互动透露给侍郎大人。 唉唉,侍郎大人见多识广,他自己心里一定也有数的! 身为男子的微诤没那么多忌讳,直接去掀了两个人的被子衣服看了伤口,然后慨叹着去外头跟父母舅舅妹妹一起吃饭。 “这俩能活着回来是真命大!”微诤坐下就感慨,然后转脸问妹妹,“我看老梁伤了后腰,没啥影响吧?男的可不能腰不好!” 全家默然。 微诤莫名其妙地看众人:“咋?我说错话了?” “话没错,问错人了。”林朴淡定地示意气得脸色发青的林氏开席,“一会儿我也去看一眼,然后答你的问题。” 微诤挑了挑眉,把舌尖上的一句话生生地跟着嘴里的饭咽了下去。 ——他腰好不好跟舅舅你又没什么关系,你看了有啥用? 微飏淡定地吃饭,就好像根本没听懂微诤的意思。 但在心里,她已经决定,明天一定让人通知一下谈侍郎,她家兄长尚有余力、可以再多派点工作! 吃完饭,林氏揪着微诤的耳朵就要去跟他好好“谈谈”。 微飏却止住了她,请家里人都坐下,让人上了茶,再命翠微和青粲一前一后守住了房门。然后轻轻地把午间到傍晚、宫中到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说完。 受了巨大惊吓的是林氏和微诤。 顿时气愤得跳起来的是微隐。 早已推测出事情大概轮廓、所以镇定思索的是林朴。 微飏很是伤感:“陛下老了……” “这不是重点。”林朴看着微飏,“重点是,储君的人选,有没有变化。陛下是打算留遗诏,还是打算亲手扶着新君坐在龙椅上。” 微飏沉默下去。 “就阿芥跟陛下的感情,她不忍心问的。舅舅不要逼她。”微诤忍不住替微飏说话。 林朴的目光扫过微诤,最后仍旧落在微飏的脸上:“阿芥,妇人之仁要不得。” “我知道了。明天我进宫,会亲口跟陛下问明白。”微飏闷闷地点头。 林朴松了口气。 林氏和微隐对视一眼,惊惧交加。 他家的女儿,已经到了能提前预知下一任皇帝的,地位了? 而且,自己不知道,林朴知道!? 为啥? 凭啥!? “阿芥,你要实在不愿意问,就让石磐姑姑去问。她问和你问差不多,但是陛下的感受不一样。” 微诤又多嘴出主意,“这就像是祖父要是快不行了,周管家去问他家业传给谁,比咱爹去问,祖父心里头,能舒坦得多。” “你祖父要是知道我和周管家勾结在一起图谋他的家业,我只怕当天晚上我就被打死了。” 微隐冷冷地看着微诤,“想当初你况伯伯一直说其实你不做官也不错。我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微诤不明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父亲。 其他人轻轻叹气,低头喝茶。 第二百九十章 恒国公的选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王府。 “你说哪个梁生?”端王有点儿想不起来,脸上显出一丝狐疑。 靖安侯的脸色沉沉的:“梁生云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是《西夏见闻录》,殿下还记得么?” 端王紧紧皱起了眉头:“耳熟。可想不起来了。” “这话说起来已经快十年了。俞家那位,有一回,在淑妃娘娘宫里跟咱们碰上,不是曾经提过一句,让咱们跟西夏李家少走动,小心让人写进西夏见闻里头去?” 靖安侯神似鹰隼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窗外、俞府的方向,轻轻咬牙,“当时,就为着娘娘把这件事都告诉了她侄儿,殿下还跟娘娘吵了一架。后来咱们便跟俞家疏远了一些,这才开始用徐家……” “对!你这样说我就想起来了。”端王的表情也有些难看起来。 靖安侯轻轻咬牙:“臣从宫里出来就去查了查梁生,这才发现,他跟随桓王的肇始,乃是因为他六年前去俞府投书出来,便险些被人暗害,却被桓王救了……” “在孤的眼皮底下杀人害命,还一脸的憨厚老实!这个俞沛,看来也要提防一二了。”端王脸上杀机一闪。 靖安侯垂眸:“梁擎从西夏回来,被一路追杀。他随身带着桓王的漠北护卫,死伤殆尽。” “手脚还这么不干净不利落!”端王一声冷笑,原本已经紧绷着的身体却放松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靖安侯抬眸:“微臣记得,俞度支原配姓周,乃是陇西天水人氏,祖上乃是当地富户。留了个女儿叫俞皎,至今尚未婚配?” “嗯。俞沛原配死得早,续娶的邢氏虽然也命短,却恰好足够把那孩子养了个唯唯诺诺。 “现在他那个媳妇,只听说是个大家闺秀,出身却似乎不怎么样。 “邢氏生的两个哥儿都不是好性儿的人。我听我们家那个蠢货私下里都悄悄叮嘱我那几个儿子不许跟俞家太多来往。我还想着她什么时候跟我娘不好了呢。” 端王闲闲说来,一副并不把俞家放在心里的样子。 靖安侯反而松了口气,想一想,摇头道:“俞家自然是淑妃娘娘的俞家。但下一代总归还是应该有点儿瓜葛的好。 “我听说那俞皎已经年过十六,俞家却始终没想着替她说亲。景王妃不是正怀着身子?殿下何不做主把俞皎给了景王做侧妃?” “三郎是个傻好心的孩子。那俞皎幼年丧母至今,心性必定古怪。三郎未必管得住她。 “倒是四郎,竟然有那个心机手段把杨孟公的孙女收拾得服服帖帖,想必内帏手段了得。明儿我跟母亲说一声,把俞皎给了小四郎,挺好。” 端王对靖安侯出的这个主意十分满意,顺口又问:“那俞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老婆,一个尚未娶妻,你有没有合适的小娘子?” “殿下何不也在淑妃娘娘跟前关心一二?”靖安侯直接把事情推给了俞妃,“娘娘做媒的手段可是京城闻名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多少年只见俞妃算计旁人的婚姻事,她自己的侄孙反倒撂在一旁,倒是稀奇了。往日里俞家低调得简直让人找不到,若非梁生,就连端王自己都忘了,还有一个表兄要笼络一二。 “明天散了朝,你就直接去问问俞沛,那个梁生,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端王随口吩咐着靖安侯。 靖安侯眼中又闪过三分喜色,低头称是。 再从端王府出门时,靖安侯满面春风,走路都比来时轻快了。看得正好迎面进门的幕僚郝圭一怔,笑问:“侯爷这是有什么喜事么?” 看看周遭人不多,靖安侯伸手拉住郝圭,笑着低声问:“先生可有空喝两杯?” 郝圭愣了愣,下意识一点头。 拐过两个街口,两个人进了一个小小的酒馆,往深处雅间里坐下,捏着酒盅,细细叙谈。 酒过三巡。靖安侯看着郝圭已经有些眼饧耳热,这才掩了半边口唇,轻声告诉他: “我前儿去看了一眼恒国公,他老人家跟我说,三皇子四皇子他其实倒无所谓,他只看皇孙。” 郝圭顿时来了精神,瞪圆眼睛:“那岂不是说……” “先文惠太子,跟他老人家可不是什么好君臣。”靖安侯笑得极为得意,“先前,他老人家倒是看着庄王很喜欢的,可惜,太子自己把这个助力作没了。” “那现在呢?”郝圭的眼睛晶晶亮起来。 靖安侯笑着回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那一位。” 那是……祺王府?! 郝圭双手一合,失声道:“这可真是心有灵犀!” “郝先生也?!”靖安侯又惊又喜,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郝圭哈哈大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原来侯爷也是这样想!?”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一会儿,声音渐寂,同声长叹。 “又有什么用?俞妃娘娘、徐王妃和王爷,都更看好景王……”郝圭有些挫败。 靖安侯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这三位看好景王,照我看来,应该都只是因为他是个听话的单纯孩子。 “可这位单纯的听话郡王,兄弟里走得最近的,却是桓王。恒国公无论如何,都不会肯跟着这样的人。” “这些年,咱们莫名其妙地折损了很多人手。如今咱们手里能攥住的,可真是不多了。尤其是军方。” 郝圭牢骚满腹,“嘉定侯就是陛下和长安公主的一条狗,班信就更别提。若是能把掌管兵部的恒国公拉过来……” “那咱们就谁都不怕了。”靖安侯勾了勾嘴角,朝着郝圭倾身过去,轻声诱惑,“我刚替祺王殿下跟王爷要了一个俞家人做侧妃。 “接下去只怕我不好说得太多了。不如先生跟王爷吹吹风?” “恒国公可不会跟我说这些!”郝圭虽然快醉了,但神智仍在,笑着偏头看看靖安侯,“不过,此事,为何不能让俞家的人,跟俞妃娘娘提起呢?” “俞家人?”靖安侯皱眉。 “俞家两个哥儿,都挺能听得进别人的劝的。”郝圭含蓄地看着他。 都是耳根软的蠢货…… 这样好。 这样很好! 靖安侯的眼中,渐渐充满了笑。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府里,锦王和祺王对坐下棋,低低地说着私房话。 “你说,恒国公主动跟你谈及吏治?”锦王扬眉,惊喜交加。 祺王看着他的表情笑,低声道:“你看,连你都不信,我当时都傻了。我去他们家不是常事儿么? “最开始老国公也拉着我和怀礼让我们跟着他学排兵布阵,奈何我俩谁都不是这块料。老国公也就放弃了。 “前阵子善国公病辞,你不是让我帮他谋了这个位置?兵部到了手,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神通,竟然直接找了我道谢。我那会儿心里就挺打鼓的。 “不过想一想,他是皇祖父的老兄弟,虽然说没那么亲近,毕竟是铁血里一块儿蹚出命来的,他自有他的手段。我也就没当回事。” 说着话,祺王下手却毫不留情,直接吃了锦王一个犄角。 锦王看看那个犄角,再看看他,笑容中有惊讶,但还是欣慰居多,轻声笑道:“你长大了,那些人能看见你了,哥哥心里太高兴了。” “我知道,二哥心里就只有一个我。”祺王调笑一句,嘿嘿两声,才继低声续道,“今儿个下晌,不是听说汤轶他们回来,几位公侯去了皇祖父那里议事么?” 锦王的眉心轻轻一跳:“议事?” “是。国公爷跟我说,西夏那边,皇祖父要打的决心从来没动摇过。”祺王朝着锦王一伸大拇指: “我看崔莹过去,还以为此事至少要搁上三五年。只有二哥说,必定就在左近,果然还是您了解皇祖父!” 锦王笑了笑:“皇祖父是个不受气的人。国家大事在祀与戎。他老人家别的都还能按一按性子,但唯有皇家子嗣和外敌的事情上,是格外不能忍的。” 说着,甚至笑指了指自己已经萎缩了的两条细腿:“就为了这个,他老人家能杀空半个兵部。” “那崔莹怎么办?崔莹可是先孝恭皇后和崔贵妃的亲侄女……”祺王沉吟片刻,冷笑了笑,“郁家的人是血脉,崔家的难道就不是了?” “所以汤轶跟去了。”锦王笑了笑,“皇祖父是个多情的人。虽然之前的确是崔莹自己作死,可她的动机,却是拿着自己献祭,拯救桓王大兄的名声。 “就冲这一条,皇祖父就不能不管她。汤轶手里握着锦衣卫,进了西夏,把原本散落的眼线亲自穿起来,然后给崔莹铺好一条随时逃命的后路。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祺王默默地点了点头。 “除了战事,可还议了别的?”锦王的目光在棋局上逡巡,询问的声音轻飘飘的。 祺王惊觉,低声道:“提到了桓王大兄身边跟去的那个梁生。” “梁生啊……”桓王手里的琉璃棋子在棋盘上叮地敲出了声,脸却不曾抬起来。 祺王紧紧地盯着桓王脸上的表情,口中试探地问:“其实这梁生,进了桓王府多少年,一策未出,一谋未用,他到底是算哪门子的幕僚?” “这个人,低调得让人几乎看不到。这就是他的本事。”锦王缓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进去,又慢慢地吐尽,抬头:“他做了什么?怎么会提到他?” “他写了一本《西夏见闻录》,说是,画尽了西夏的山川地理不说,甚至还标准了军营和矿藏……”祺王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锦王的瞳孔蓦地一缩:“他这书中的内容,众人皆知?” “不。应该是寥寥数人知道而已。只不过,大家都装傻,现在明面上知道的人,只有皇祖父和桓王大兄。” 祺王低声续道,“他是被一路追杀回来的。我过来的时候,听说刚刚进京,跟着的人都死光了,唯一剩下的一个,还缺了条胳膊。” “此人现在何处?!”锦王紧接着便问。 祺王垂下眼眸:“肃侯府。” “……” “二哥,您有没有人手,夜里去摸一摸?”祺王瞬间换了笑脸,嘻嘻地俯下身子,探头过去,悄声问。 “你祺王府卧虎藏龙,我只有一个九郎,他又是京城的大熟脸,怎么去?”锦王白了他一眼。 祺王哼了一声,直起身来:“二哥,不厚道啊!做别的事儿,您就有江湖上的朋友想帮,怎么一对上小姑姑,您就立马只剩了一个九郎?” 锦王笑骂:“你也知道要对上的是小姑姑!舍不得用自己的人,却要拿我的人去填命!小姑姑什么心性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姓梁的能进了城不回桓王府,直接去了她那,晚上还不回去。那就只能说明,连桓王都承认,肃侯府的防卫,才是最安全的。这个时候,我才不去捋虎须!” 祺王嘿嘿地笑,片刻托了腮,求教锦王:“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姓梁的即便是弄了本好书,可也不至于被人一路追杀。 “在西夏境内,有情可原,毕竟是人家的机密大事,他都画了图,那换我也是举国之力也必杀之而后快。 “可怎么咱们的人也不依不饶?军事机密这种东西,难道据为己有还能有什么额外的好处不成?到了最后不也得交给朝廷用兵? “至于那些矿藏——你不占了西夏那块地方,你一个秦人,难道还能去夏国挣钱不成?!这也值得堆上若干条出使敌国的人命?!” 顿一顿,祺王歪头看着锦王,问道:“又或许,那梁生进入桓王府,是避祸的。所以他一出京,亮出《西夏见闻录》,就是给仇家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你这个猜测,有些道理。”锦王手里的棋子在棋盘上又轻轻敲了敲,扬声喊人:“九郎,去查查,桓王府那个梁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九郎答应一声,去了。 “那今晚……”祺王还不肯放弃,笑着又盯锦王。 锦王无奈地把棋子扔回盒子:“好。好好好!我派人去,还不行么?” 祺王大喜,正要张口乱夸,锦王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又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我的人手,这些年消耗得多,的确不大够用了。 “所以这一趟,探得到,就拿回来。探不到,也就算了。我绝不会为这么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人,把我的人搭进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傻厚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饭还没吃完,蕉叶堂传话过来:“嘉定侯府的大小娘子过来了。” 微飏丢下饭碗就走。 微诤发懵:“这大晚上的,不是霏姐儿过来闹腾,怎么是华姐儿?” 林氏却已经被微飏悄悄令翠微告知了实情,心里高兴得很,回头看看微飏已经没了影子,这才笑吟吟地跟三个爷们儿说道:“这是咱们家阿谟的红鸾星动啦!” 微隐忙问端的。 林氏轻笑着低声一一说了。 微隐顿时为了难:“此事却不好瞒着况兄,不然我去漏个信儿?” “这时候你添得哪门子的乱?你们不是刚还说着正是大事在即呢?嘉定侯这一大阵子都有的忙,他才顾不上华姐儿,阿谟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先放着。” 林氏忙阻拦道,“回头我瞧着时机,先跟高姐姐说。侯府一家子都喜欢阿谟。这件事,是个十拿九稳的。不用横生波折。” 微隐想想,倒也是,便点了头。 微诤这会儿只顾着傻乐:“太好了!我正怕大兄娶个嫂子不贤良,咱们一家子又过不了安生日子。 “若是华姐儿,那可太好了!有阿芥在中间帮着说话,再有华姐儿劝着,我日后挨打都能少三成!” 林朴看着微家三口喜出望外的样子,不由得摇头叹气,别开了脸。 “舅舅,你怎么了?”微诤惊奇地看他,“你不会是觉得大兄娶了华姐儿、得了嘉定侯这样的丈人,就会跟我抢侯府罢?我可本来就没打算要侯府!家里这爵位就该是大兄的,这个我可有数了!” 微隐和林氏夫妻一起,连连点头,看着林朴便劝:“诤儿真不是掌家的材料……” 林朴失望地看着他们仨。 三个人一起住口。 “况家大小娘子对微家大小郎君一片痴心这件事,除了阿芥,怕是没人能知道。 “可这梁生却知道。不仅知道,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到了秦夏边境,还能找到你家大小郎君,替他传这个话、带这个信物。 “这种儿女私事,又是别人家的,别说他只是桓王的幕僚,哪怕是桓王殿下本人,都不好插手过问的。 “他凭什么?” 林朴看着三个人渐渐目瞪口呆的样子,苦笑一声,“这只能是阿芥在他走之前托了他。 “这等家中、内阃的私情,还隔着房、隔着府,阿芥又是凭了什么便托给了一个外男!? “而这个人,千里跋涉、伤重殆死,不回他的桓王府,又凭了什么直接进了你肃侯府,还堂而皇之住进了诤儿的院子,还是阿芥替他找大夫、近身看护? “我的姐姐姐夫啊,你们能不能动动脑子、长点儿心?你家的那个闺女,也十五了,及笄了,该嫁人了!” 说着话,站起来,拱拱手告辞,无限烦恼惆怅地负着双手、迈着方步,走了。 微隐和林氏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皇上那么疼阿芥,肯定不能答应她嫁给一个白衣书生,还没有正经营生。可是阿芥跟他两个人又已经那么好……” 微诤喃喃自语,忽然一拍桌子,“哎呀!这件事上,阿芥不会跟陛下对着干罢?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梁生宰了?逼着阿芥嫁给别人?桓王庄王什么的…… “那阿芥的性子,肯定不依啊!她非得翻了天不可!说不定还跟那个邬喻似的,跑去出家……我的乖乖,这事儿要坏!” 恼得微隐也跟着一拍桌子:“住口!越说越不像话!” “阿芥这性子、这行事,就是陛下惯坏了的!”林氏不由得悲从中来,低下头哭了。 微隐叹了一口气,想一想,烦躁地一摆手:“阿谟和华姐儿两情相悦的事儿,急切间都不好提起。何况是阿芥这个,八字还没一撇? “就是你们说的,陛下那么疼她,会替她安排好的。一个个的都别瞎操心了! “梁生的那一册《西夏见闻录》,足可以顶一场大大的军功,陛下赐个官职,那都是小事。只要阿芥喜欢,梁生背后又站着桓王……” 说到这里,微隐的双眼陡然间瞪得溜圆! 林氏猛地顿住哭声! 懵懂之中的微诤也张大了嘴! 所以,是这么回事! 微飏早就选好了人,站好了队! “这臭丫头,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微隐心中大定,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林氏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微诤:“你出去,可不能乱说!” 微诤一脸迷茫:“说啥?” 林氏扶额。 微诤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臭小子,还学会装相了!”微隐的笑容又大了三分。 微诤笑着搂了母亲的肩膀,迎着她嗔怪的目光,笑道:“我们侍郎就是这样的!我看见好几回,他就这么跟太子和端王装傻,装得可像可像了!” 说到谈侍郎,微隐的心中轻轻一动,笑着问微诤:“你和崔家小公爷在礼部,做事都在一处么?他可还好?” “在一处,但做的不是一样的事情。他比我聪明,侍郎总是给他的事情多些、复杂些,给我的少些、简单些。他可棒了。”微诤没心没肺的。 林氏立马又担心另一层,轻声问:“那,崔小公爷怎么说?他有没有抱怨谈侍郎对你二人,不公平?” “那怎么可能?他那么聪明!我们私下里说话,他对谈侍郎可感激了,比我真诚多了。哦,我有不会的请教他,他也教得可痛快了。” 微诤傻笑,“前两天我跟他一起回善国公府蹭饭,还见了善国公。老公爷说他傻实在,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人家是当祖父的自谦,我还跟老公爷顶嘴来着。 “我说小崔比我聪明一万倍,那要是他都傻,那我不得是块土坷垃?!我们侍郎都夸小崔聪明,那我们侍郎是不是瞎了?! “老公爷笑得喝水都呛了,说我不亏是我爹的儿子,天下第一厚道!嘿嘿。” 微隐满意地笑,垂眸下去,看似随口问道:“照你这么说,看来善国公的身子好多了?” “肯定好了!好得利利索索的!还特能吃!比我和小崔加一起饭量还大!”微诤眨眨眼,一脸无辜。 微隐瞅着儿子,呵呵地捻须大笑:“孩子娘,明儿个备份厚礼,让人送去谈府!我得多谢谈侍郎,我家的傻儿子,终于傻对了地方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威武大嫂嫂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况之华双手捧着那普通粗陋的深蓝色布袋,失声痛哭。 她一个人,什么倚仗都没有,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没有,就这样,闷在心里,苦等了八年。 如今,就像是陡然间从天上掉落的一个贴着红双喜的胡饼,正正地砸在了她的手心里:是你的,就是你的。 微飏小心从她手里拎了拎那个布袋。 况之华两只手紧紧攥着。 她根本拎不出来。 “华姐姐,你以后可是任重而道远。”微飏似乎丝毫没有被况之华感动,而是托着腮,同情地看着她头上发间那支轻轻颤动的浅紫绒花。 况之华泣不成声,抬头看她,甚至还打了个嗝。 微飏白皙细长的手指遥遥点一点那个布袋,满脸嫌弃:“从材料到做工,从用色到样子,这个袋子真是要多丑有多丑!还有里头的破石头……” “阿芥!”况之华有些不高兴,眼泪也少了许多。 微飏却没有停下,啧啧摇头:“就这审美,就这品味,华姐姐,以后你有的教了!” 况之华的脸腾地通红。 “别看是我哥哥,以后可不归我管。你自己挑的,自己受着啊!”微飏认真地警告况之华,甚至高高挑起了眉,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摁着桌板,身子往后仰着,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 况之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咬着嘴唇嗔她:“你再作怪,看我怎么收拾你!” 微飏嘻嘻地笑,不知何时拽了手帕出来,给她擦泪,软了声音道:“东西是梁九州带回来的。 “我问了他,他画那册子的时候,委实不确定是不是被西夏人发现了。所以那个东西需要及时被利用。秦夏之战,即将开始。” 况之华浑身立时便绷紧了。 “这件事,我没有通过我爹娘跟况侯和高伯母提起,就是想请华姐姐自己拿主意。是这就跟况侯说明白,让二老别两眼一抹黑地着急挂心姐姐的终身大事;还是索性等战事结束,阿谟大兄平安归来,再由我们家正式上门提亲。我们家都听姐姐你的。” 微飏十分诚恳。 微谟若是能平安归来,必定会头顶着大大的军功,有品级、有官职,到时候,况之华便是满身荣耀的诰命夫人。 可若是微谟回不来…… 只有此事暂不说破,况之华才有可能另觅如意郎君。 这是人家姑娘的一辈子,微家上下,都断断没有让她在这种时候就给个“痛快话”的意思。 “我祖父险些封了异姓王,我爹爹的侯爵之位乃是自愿让了国公换的。这么多年,陛下最信任的开国将官里,除了慎国公,就是我爹。 “他老人家先在兵部,后掌禁军。如今京城的防卫,还都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我大兄往西夏一趟,回来虽然尚未封赏,但以陛下的心性,赐个好出身是绝对免不了的。何况还有一个侯爵之位在等着他。 “身为嘉定侯府的大小娘子,我况之华,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文能写诗词,武能上战场。可以说,我想嫁什么人,我就能嫁什么人。” 况之华昂首挺胸,一身骄傲,“阿谟哥哥若没有擎天救驾之功,便再给他十年,我和他之间,也都是我低嫁。” 微飏看着她,无比欣赏,用力点头:“对!” “所以,是我选了他,是我求嫁,不是他选我,不是他求娶。”况之华紧紧地握着那个丑陋的普通布袋。 “如今,他应了。那他就是我的人了。不论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是伤是残,是大头兵还是公侯,他都别想再跑!” 微飏看着况之华挺得笔直的身姿,再看看她红透了的耳廓,笑得直不起腰:“是是是!大嫂嫂威武!” 况之华咬着嘴唇横她一眼,问:“还有别的事儿么?” “没了,就这事儿。”微飏笑得开开心心。 况之华站起来就走:“秦夏这一战,我们家只怕至少也得去一个。我早跟爹爹说一声,他也好早些跟我娘商议一下。” “随你。”微飏笑着摆摆手跟她道别。 走到门口的况之华忽地又顿住脚步,满面怀疑地走回来:“你刚才说谁给我把这个带回来的?!梁九州?他是怎么知道我心悦阿谟哥哥的?!” “呃……”微飏浑身顿时僵住。 况之华眯着眼,歪头看她:“你告诉他的。你为甚么那么相信他?” “嗯……”微飏被问得心虚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有日子没见过霏姐姐了,她……” “她害了相思病。我也不知道她在思哪个,不过,症状倒是跟我当初一模一样。”况之华冷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一伸手,捏住了微飏的耳朵,“说,霏霏在思谁?你跟姓梁的,是不是已经有了那什么的默契?” “啊啊,疼疼疼!大嫂嫂我错了!”微飏跳脚,却又根本不敢还手,只得高声告饶。 终究还是有一丝羞意,况之华被她一声“大嫂嫂”喊得,只好松开了手,哼一声,压低了声音:“你等着,我总有法子的!” 扬长而去。 微飏苦恼地揉着被捏红了的耳朵,瘫在榻上。 翠微喊了春辰去送况之华,自己抿着嘴进来,笑着给微飏端了一盏茶:“公主过一时再去细竹院罢?让梁先生瞧见这耳朵,怕是饶不了咱们家大小郎君。” “快算了!你也听见华姐姐的话了,大兄这辈子都不可能惹得起她!我功夫未必比她好,她还占着个大嫂嫂的名头,我这辈子等着被欺负也就得了。”微飏没精打采。 翠微笑得捂住嘴,刚想开口说话,忽然目光一利,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微飏挑眉看她,目露询问。 “人家的嫂子都疼小姑,偏咱们家,大嫂嫂才是最宝贝的。公主要不要去寻咱们娘子喊个冤?”翠微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仰着头,脚下轻轻移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顶! 所以,这就是有人正在屋顶偷听! “青粲呢?”微飏垂眸问道。 翠微愣一愣:“在耳房。” “叫她。” “?” “叫她来!” 翠微转身而去,片刻功夫,青粲手里牵着石蜜,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蹦跳着进来:“小娘子叫我们做什么?” 微飏呷了一口茶,放下盏子,手指朝上:“抓贼。” 第二百九十四章 来者何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蕉叶堂闹贼,整个肃侯府顿时吵嚷得灯火通明。 就连刚刚走到肃侯府角门的况之华都停住了脚步,疑惑回头。 春辰不知所以地跟着回头,踮着脚看了一会儿,发现似乎是蕉叶堂方向,命守门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说完,便瞧见一道黑影电射而至! 况之华脸色一变,一把推开春辰,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脚下却已经一蹬门边的拴马石,腾身而起,迎面便是一脚飞踢! 那黑影惊讶地“咦”了一声,空中一个急转落下地去,却又瞬间往旁边横移出三尺,直接从肃侯府高高的院墙翻了出去! “嘉定侯府门将听令,抓贼!”踢空了的况之华也不由得一愣,随即高声怒喝! 她这边话音未落,后头韩易已经带着数人追了上来,不及落地行礼,遥遥送了句话回来:“多谢况娘子相助!”紧追着那黑影去了。 况之华表情森然,候在原地。 果然,不过数息,微飏和微隐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微二叔。”况之华款款给微隐行礼,恭谨端庄。 微隐想不到她还在这里站着,自己先尴尬了一瞬,忙回复郑重,认真询问:“大侄女可没伤着罢?” “不曾。”况之华轻轻摇头。 微飏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轻轻捏一捏,道:“想必是听说了梁生在我家,来偷那本册子的。” 那本册子可关系着秦夏之战! 况之华顿时紧张起来:“可让他得手了?” “姐姐放心,那册子早就送进宫了。”微飏笑盈盈地公然扯谎。 况之华松了口气,点点头:“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又跟微隐道别。 微家父女这才看着她的背影从从容容进了嘉定侯府的角门,这才松口气回转。 “你什么时候把那册子送进宫了?”微隐皱眉。 微飏微微笑:“桓王不是来了一趟么?匹夫无罪、怀璧自罪。我总不能搁件祸害在家,就让他带走了。” “那也不算进宫了呀!”微隐惊讶。 微飏笑一笑:“况侯是有些紧张桓王的,若是华姐姐回去告诉况侯说,有人觊觎那册子,说不准会夜探桓王府。我只怕况侯会点了家将去给桓王守门。” 微隐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气:“况侯一直都与先太子交好。桓王来京后,我还问过他,怎么没跟那边多走动走动,他也不肯告诉我。没想到,倒在你面前露了出来。” 原来如此! 微飏这才恍然大悟,怎么嘉定侯对石磐的态度那般不一样。 石磐是先皇后、太子最忠实的拥趸,这一条,不论她再怎么伪装,在众人心中,都毋庸置疑。 不过,这些年,嘉定侯就这样中立着、跟在端方帝身边,不偏不倚、不争不抢的样子,最好。 “他公开站过去,倒不如现在这样。”微飏笑一笑,轻声问父亲,“您觉得,况侯的选择……” “挺好的。”微隐接声便道,“若是我选,我也那么选。” 看来,父亲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选择。而且,支持。 微飏笑了起来,道:“府里这么个闹法,恐怕梁生和环首都睡不踏实了。父亲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这个意思,是打算让自己正式见毛脚女婿?! 那怎么可以!? 他该来恭恭敬敬地拜见自己,怎么可能是自己去见他?! 他躺着,自己站着?! 哼! 微隐脸一板:“那倒也不必。我肃侯府的立场还用不着这么急切地表示出来。既然你受了桓王之托,你去看看,也就是了。我还有事跟你母亲说,先回房了。” 咳一声,走人。 看着中年男子硬凹出的不屑背影,微飏偷偷抿嘴一笑。 “公主?”翠微走上前来,面露惭色。 微飏敛了笑容,看了她一眼,问:“青粲和石蜜?” “青粲跟着追出去了。石蜜在细竹院。”翠微提心吊胆,“也不知道青粲会不会听话……” 她那性子,就这么跟出门……不会误事吧? 微飏没作声。 青粲是个慕强的孩子。跟着韩易这样的高手出门,她必定是会乖乖地听话做事。要连这个眼力见都没有,那韩易回来就会直接禀告她把青粲赶出去了。 所以,这种事,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微飏直奔细竹院。 虽说那本册子已经被桓王带走,但她也不敢说,会不会有人趁机在家里浑水摸鱼,比如要了梁擎、环首甚至是微诤的命,什么的。 “细竹院张爷亲自坐镇,公主不必太忧心。”翠微从她的步伐里一眼便瞧出了急切。 有一丝羞恼的微飏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忍住,哼一声回怼:“也不知道小四这会儿在干嘛?” 虞小四? 还能在干嘛?! 当然是被圈在细竹院不敢走,心里又挂念翠微,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呗! 翠微顿时一噎,恼了:“公主!正经一点!婢子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哦。 这倒是。 微飏挠了挠头:“不然明天,没什么事的话,放你假出去逛逛?” 这就算是道歉了。 翠微的脸色好了一些,想一想,道:“刚才听荀阿嬷说,侯爷让妇人备了厚礼,明儿要送去谈家给郭娘子,想问咱们要一个人当幌子。本来想让石蜜去,不然我去吧?” “那自然是你去比较好。石蜜去就真是个幌子了——不过父亲为甚么要让人去谈家送礼?”微飏一愣。 翠微轻声把她从荀阿嬷处听来的微诤装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低笑道:“小郎君如今眼明心亮会装傻,侯爷自然要给谈侍郎送谢师礼呢。” “所以,善国公已经随时可以出来,再度执掌兵部了。”微飏的眼睛里放出异彩。 翠微笑了笑,看看她的侧脸,轻声道:“公主看,明天婢子从谈家出来,要不要去一趟班侯府?” “班侯若是还要等咱们告知这件事,那汤轶就白回来了。”微飏笑一笑,忽然想了想,转头看看翠微:“不然你再去一趟郭家吧?” “郭家?京兆尹郭怀卿?”翠微愣了愣,“他不该等着郭娘子送消息过去吗?” “云姐姐是个老实人。这种事,必定会等着谈侍郎回到家里,才禀报家翁,等谈侍郎示下该给亲家公通个消息,顺便告诉大理寺窦大人那边的时候,怕就要后天了。”微飏叹了口气摇摇头,“郭家缺个聪明内当家,没法子。” 翠微哦了一声,满脸不以为然。 就郭怀卿那个呆子相,人家聪明的当家娘子,还不嫁给他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自己的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细竹院。 微诤裹着大氅,站在院子里,张着嘴,眼巴巴第看着半空,似乎正在等待着一个飞鸟奇迹的样子。 一进门,微飏看着他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哥哥回去睡吧。你这院子里我搁了六个高手,没人进得来。你等不着武林高手空中过招的盛况的!” 微诤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哼道:“那你来干嘛?” “看看那二位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起高热,明天回不回得去桓王府。”微飏镇定自若,先走向环首的房间。 微诤斜眼看着,索性也跟着走了进去。 环首醒着,直瞪瞪地看着屋顶,面如死灰。 “环首。”微飏直接坐在了他床边的凳子上。微诤则索性坐在了他床沿儿上。 “公主殿下。”环首虽然低沉,但仍然维持着他桓王府第一护卫的体面,礼貌应声。 微飏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家桓王先前跟我要了一个人,却没说拿谁还我。我看着,你就合适。所以,你呢,先养伤,等好了,我还有事要你办。” “在下是,狄人。”环首闷了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微诤微飏两个人同时噎住。 “你这长相,倒是很中原啊。”微诤没话找话。 环首垂眸:“我父亲是赤狄,母亲是汉人。我出生之时,白狄大举袭击赤狄,部落被屠杀殆尽,我被邻居抱走,后来辗转被卖到幽州。” “其实,大秦和北狄已经确认会联姻,你是不是狄人,都没关系。”微飏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他,“或者,你想去跟着孟和吗?” 狄人,去跟着北狄小公主,似乎也是条路。 微诤眨了眨眼,跟着点头:“对啊!”想想又皱眉,“不对!你父母双亡,仇人也是狄人,他们又卖了你!等于你自幼是在汉人中长大的,那边的话不会说,那边的日子不习惯过,你回去干嘛?!人家再拿你当奸细!你还是跟着我妹妹吧!” “你们,不介意我的身份吗?”环首有些诧异,“除了桓王殿下,王府里也只有红袖知道我的身份。” “人就是人,看行事看动机,看身份干嘛?前头兵部那群畜生不都是汉人,有一个办的是人事儿吗?”微诤哼哼着,索性翘起了二郎腿,“反而是你,听说当初只身去找隋家那个,找了半年多。” 环首沉默下去。 “所以,以后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好好养伤。”微飏弯弯嘴角。 微诤跟着她的话猛点头:“你是为了救老梁才这样的,让老梁养你一辈子!他敢不养,我就不让他见我妹!” 微飏狠狠一眼瞪过去。 微诤挑眉瞪回来。 怎么滴!?我还不是你哥了!?我管不了你还管不了妹夫!? 环首看懂了兄妹俩的眉眼官司,反而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贵府大小郎君看着梁先生,好像也不甚顺眼。” “那不一样。大兄有求于老梁,我可没有!哼!”微诤的脚抖得跟抽风一样。 微飏腾地站了起来,瞟了他一眼:“你这是都说白了是吧?那行,正好!你陪着环首在这儿说话,把他们这一路上的事情,都听听,有不妥的环节,记下来,一会儿我来找你拿。” “你干嘛去?”微诤的眼睛瞪圆了。 微飏一抬下巴:“我去看梁擎,陪他聊天,给他讲睡前故事!怎么着?你不想让我去?还是你想跟着我?我告诉你,不让!你嚷嚷试试!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堵上嘴扔屋里,明天早起再给你解开?想动手?!你打得过我么?!” 气得跳起来的微诤大吼:“来人!” 虞小四推门跳了进来:“在!” 微飏一个眼神冷冷过去。 虞小四二话不说,嗖地一下退了出去,顺便死死地关上了房门。 环首憋不住笑,直接堵着嘴咳嗽起来。 “你清醒点!这个家里,暂时,我还是为所欲为的。”微飏给了微诤一个不屑的白眼,提着裙子款款走了出去。 出门,看见外头表情谄媚的虞小四,微飏勾唇一笑:“嗯,不错。” “嘿嘿,小的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屋里的微诤和环首听了个一清二楚。 微诤气呼呼地坐下,怨念丛生:“一个家里,就我最没地位!” “二小郎君其实极明理,只是现在还年轻,没有真正开始做事。以后会好的。”环首反过来还要安慰他。 微诤拼命摇头:“哪儿啊!?你不知道!所有人都只看得见妹妹,我就是个傻子!”瞬间开启诉苦模式。 直到一刻钟后,才猛地醒过来:“糟了糟了!妹妹让我问你们一路上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快说快说!我得听听哪部分不妥——你们是走到哪里遇到的大兄?又是从何时开始的被追杀?追杀的你们的人,你可认得?是西夏人?北狄人?汉人?还是都有?” 环首极有耐心地听他抱怨完,再听他这一串问话,笑了起来,忽然打量了他一番,表情又变得小心:“二小郎君,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你嫌不嫌弃我……” “我嫌弃你个啥?!我的天哪!你是桓王殿下的第一护卫,就算没了条胳膊,你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你的眼力见识,哪儿是一般的土包子比得了的?!你要是肯以后跟着我,我保证只要是我活着,我身边就没一个人能比你的工钱高!咱俩就一块儿,活到死!” 微诤喜出望外,眼睛狠狠地盯着环首,直接伸了一只手给他:“说好了!?!?!?” 环首微微犹豫,笑着把完好的左手伸过去,跟他拍握在了一起:“说好了!” 微诤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仰天大笑:“我也有自己的人了!这是头一个!我太高兴啦啊哈哈哈哈哈!” 门外,忠心耿耿守在台阶下的弦儿幽怨地看了一眼屋门。 小郎,人家都跟了你半辈子了呢! 你就这样轻易地,把人家的存在,给彻底否定了? 还有白蜡…… 还有去了边关的六合! 第二百九十六章 泡茶!那么多废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梁擎的房间。 除了梁擎和微飏,已经只剩了一个站在门口的、耳尖红红的翠微。 “你欺负你哥哥了?”梁擎趴在软软的枕头上,笑着一边伸手去拿小小的茶杯,一边问微飏。 微飏给他泡着自己炮制出来、密不外传的红茶,低声哼道:“谁让他胡说八道?” “这是什么茶?又香又醇,还细腻滑顺,温柔婉约?”梁擎的眼睛都直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个茶!” 微飏得意地低笑:“除了我跟陛下,你是头一个尝到这个茶的。你觉得,回头销西夏,有没有市场?” “没有。太软。”梁擎自己喝得不亦乐乎,却一口否定了微飏的营销目标。 微飏翻了个白眼。 “美人翻白眼。”梁擎看着她,满脸是笑,边喝茶。 微飏哼一声,小声嘀咕:“这个茶不影响睡眠。要不是怕影响你的药效和睡眠,我才不给你泡这个茶!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劲!” “费劲什么?做出这种茶?你这又是头一个做出来的?我记得上次你忽悠西夏那个皇叔的,就是某种新茶?”梁擎打量着微飏。 微飏正在滤茶的手顿住。 “对。” 梁擎看着她没有作声。 微飏停了一会儿,才把手里的茶壶放下,平平地看向他,也不说话。 两个人的眼神碰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率先移开。 “梁擎。” “嗯?” “你当年为甚么非要跟着桓王?不跟着我?” “因为早早晚晚,你我都得跟着一个人,这是无法避开的选择。” “你那时候就觉得桓王值得?” “我那时候,只是觉得,无论哪个皇子都不值得。而皇孙之中,桓王是唯一一个跟我有瓜葛的。” “……草率!” “不然呢?!你家皇上又不肯换储君!” “你怎么知道他不肯换?!” “那你告诉我,跟六年前比,东宫换了么?!” “……没准儿明天就换了呢?” “公主殿下,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古往今来的宗室子弟,会把希望寄托在没准儿万一上的?!” 微飏被他一句话堵得,茶都喝不下去。 杯子放下,回头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倾身过去:“别人不行,我行!旁的皇帝不可以,陛下可以!” “你和陛下不一样,其他人可不行。”梁擎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摇头,声音也变得轻轻的,“而且,我相信你,其他人,未必肯相信你。” “桓王呢?要紧的是,他信不信?”微飏也盯着他的眼睛。 迟疑片刻,梁擎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 微飏脸色一变,沉默了下去。 两个人默默地沏茶、喝茶。 终于,微飏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天助自助者。不相信也挺好的。万一陛下安排不周呢?” “你这泄气的本事,比鼓劲儿的强多了。” “是呢!我最擅长的乐器是退堂鼓你知道的啊!” “……我什么时候知道?!” “两辈子了你还不知道!?” 两个人忽然同时闭上了嘴。 微飏正在分茶的手甚至轻轻地抖了一抖。 梁擎偏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放了回去茶盘,自己转了头向里,趴着不动了。 微飏的眼皮抬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把手里的公道杯放在了茶盘上。 叮地一声轻响。 梁擎的肩膀微不可见一颤。 他,怕了。 微飏心里慢慢起了凉意。 屋里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一动不动。 就连站在门口的翠微,都觉得不对劲儿,悄悄地低头侧脸,瞟了过去。 悉悉簌簌。 微飏已经慢慢站了起来。 面上一片寒霜风雪。 所以,他还是,不敢。 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微飏自嘲地一笑。 自己究竟是凭了什么,就敢尝试,让这个时代的人,接受自己的不同寻常之处? 他们要的,都是自己能够控制之下的,人。 尤其是女子,小人…… 否则,难养也! 呵呵。 大概,自己这一世,还是赢不了的罢。 微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个微笑,迈步,转身,向外。 “茶还没泡完,你去哪?”背后,梁擎的声音发紧,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却强横地嚷了出来。 他这是,强努出来的。 微飏站住了。 却没有回头。 过了许久,床上趴着的梁擎,艰难地转过头来,惊魂未定一般,双手紧紧抓着身前的枕头,慢慢地抬起头来。 小小的姑娘,身子僵硬得像石头一般,直直地、了无生意地,矗立在那里。 不敢回头。 梁擎愣愣地看着她的后背。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的模样。 恐惧。 哪怕是他们在聊端方帝的身后事,肃侯府的未来,明天的龙椅归属,秦夏的大战…… 他们二人之间,若有若无聊到的事情,太多了。 可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紧张。 这样恐惧。 梁擎低下眼,看着自己伏在其上的枕头。 软绵绵的。 丝毫不似寻常人家的瓷枕、木枕,乃至玉枕、玛瑙枕。 是丝绵罢? 只听桓王殿下提到过,陛下寝殿用的是这种枕头。 殿下还说:“找不到脑袋或者胳膊应该放在哪里。总之就是格外别扭。我反正是用不惯的。也就是祖父能受得了小姑姑的这些奇思妙想,甚至还格外享受。” 大约。 是再没有旁人能理解她了罢? 所以她才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陛下…… 而陛下,也才这样毫无原则底线地信赖、倚重她,一字不驳、一言不错地,完全照着她的话,行一切事。 “这个茶,和这个枕头,一样,除了陛下,没人有福得享罢?”梁擎轻声问道。 微飏一动不动,声音就像是从天外飘来一般:“对。” 梁擎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阴阳怪气的不痛快:“或者,还有其他的茶,其他的东西,除了陛下,连我都没见过,对吧?!” 屋里的气氛,就在这一瞬间,从僵硬的冰冷中,悄然活了过来。 “哼!多了!”微飏的声音中,隐隐约约,是她常见的,俏皮又刁蛮的灿烂笑意。 “泡茶!那么多废话!” 梁擎痛心疾首地伸手敲得茶盘当当响。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大好事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翠微只觉得心有余悸。 不为别的,只为她家公主突如其来的死寂。 即便是当年听说了锦王殿下再也站不起来、陛下晕厥的时候,公主殿下都没有这样僵硬到濒死的寂灭过。 那一瞬间,翠微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冻住了! 所幸,不过三五息间,梁先生一两句话,就让公主又活了过来。 ——要不怎么说,这天上的牛郎织女、地上的才子佳人,都是一对一对配就好了的呢! 好在接下来两个人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抹抹额头的汗,翠微竖起耳朵,继续静静地听着两个人说话。 “你去见那些人,拿到了什么消息?” “……怎么忽然问话这样直接了?” “气氛已经紧张到了这种程度,连来我家夜探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你再不给我详详细细地说实话,咱们离一败涂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微飏哼了一声,不自觉地把自己调成了前一世的太后模式。 梁擎的眉梢高高挑起,紧紧地看着微飏的样子,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他们跟我说,让桓王明天最好别进宫。” “所以明天皇后的邀约,的确是有打算的。”微飏的脸色一变。 梁擎有些纠结地看着她,低声问:“你能不能,也别进宫了?” “不行。”微飏一口拒绝,“陛下年事已高,又没了记性。我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赴约!” 梁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是不是也把册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微飏接着问道。 梁擎迟疑片刻,点了一点头:“他们本来也想看一眼册子,我便告诉了他们:已被桓王殿下带回了府,明天早朝就会呈给陛下。” “所以,他们知道册子已经去了桓王府,可还是来了我家……”微飏沉吟下去。 梁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双手一撑,上半身抬了起来,又惊又喜,努力把声音压到最低:“他们没告诉锦王!” “从你这里得到的消息,不告诉锦王。从锦王处得到的消息,也不完全告诉你。然后夜探我家,拿到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回去搪塞号称要效忠的主子!” 微飏冷笑一声,“这帮人,根本就不会对谁认真地投效。谁要信了他们,才是结结实实地坑了自己!” “哎呀你先别道德批判人家!你先想,经过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对我、对咱们,除了不主动伤害,甚至还有了一丝善意,开始帮忙!”梁擎咧着嘴笑,“这是大好事儿啊!” 微飏深吸一口气,勉强点了一下头。 “你刚才说夜探?是怎么个探法?”梁擎忙追问道。 “也没什么。跑去我那听壁角。听见我跟华姐姐说了大兄的事情,说了秦夏大战在即。华姐姐说要跟况侯实话实说……”微飏犹豫了一下,才道,“华姐姐猜到了咱们俩,嗯,后来就走了。翠微就发现了有人伏在屋顶。” “咱们俩。”梁擎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笑了笑,接着正色思索,肃然道,“况娘子和你大兄的事,在锦王那里,倒是无关紧要。 “毕竟你们两家早就是姻亲盟友,唇亡齿寒。有没有这一桩婚事,都不妨碍你们站在一边。 “至于咱们俩的事情……只能寄希望于冥爷的人口风严一些了……” 微飏第一次从他口中明确听到了对方的称呼,立即抓住:“冥爷?” “嗯。幽冥的冥。”梁擎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永远潜伏在地下世界的阎王呗! “呵呵,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微飏低声吐槽一句,紧接着却又发了一句小脾气:“口风严不严的又怎么了?我都不怕,你还怕人知道……” “……”梁擎无奈地看着她。 微飏翻了个白眼,扭开脸,哼了一声:“知道知道啦!锦王现在对我的立场还没有那么清晰。 “如果被他知道你我的关系,那就一定能够迅速确定,我是站在桓王一边的。那只怕,他们会破釜沉舟、立即动手。” “你明天如果非要进宫,那就一定要提前做些准备。”梁擎叮嘱,“不能一个人去。而且,要把石磐姑姑带在身边,尽量也不要离开陛下。” “用你说……”微飏小小声的,一句一顶嘴。 梁擎好笑地看着她。也就是自己趴着,不方便,够不着,不然的话,真想使劲儿揉一揉这炸毛的小姑娘的脸:“那明儿你几时进宫?” “等各处的消息集齐了。怎么也得酉初吧。” “嗯,消息也都告诉我一声。” “你想回桓王府么?” “我不回去,单凭着一个红袖,拦不住桓王入宫。” “好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仔细讲讲你究竟姓什么叫什么?” “……后天吧。后天一早。” 两个人说话和对视的样子,越来越熟稔。 梁擎恍惚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她,已经彼此扶持了两辈子? 正在此时,隔壁房间的门一动,志得意满的微诤走了出来,心情舒畅伸了个懒腰。 探头瞧见,翠微轻声禀报:“公主,二小郎君出来了。” 跟着她的话,微诤已经大步走到了屋门口:“阿芥!你要的不妥,我问出来了!” “是什么?”微飏没动地方,偏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等着微诤进来说话。 可微诤却站在门口没动,还哼了一声:“你出来我跟你说。” “进来说,正好让梁擎也听听,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微诤坐得结结实实。 微诤负气,嚷嚷:“那我就不说了!” “不说就不说!你回去睡吧!”微飏眉梢都没动一下,甚至还伸手过去,给梁擎掖了掖被子:“当心着凉,胳膊放进去。” 紧接着,响起的,便是站在屋门口的微诤磨牙的声音:“你一辈子都没担心过别人会不会着凉!这屋里笼着火盆呢,冻不死他!” “毕竟不是地龙。笼火盆便要开窗通风。他伤着呢,吃了药,受不得风。又没有贴心的人照看……”微飏絮絮叨叨地起身,甚至帮着梁擎再拽了拽被子,还顺便捋了捋他的头发!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从不小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诤咬着牙站在门边,深呼吸三回,才迁怒翠微:“你都不管管你主子么?!” “小郎糊涂了,主子的事儿,哪儿轮得到咱们做婢子的管?尤其是又在您这个做亲兄长的跟前!婢子们还要命呢!”翠微噗通跪了下去。 微诤的脸色好看了三分。 可梁擎听懂了翠微的言外之音,双手都堵不住自己的嘴,噗地笑了一声。 微飏赶紧一眼瞪过去。 可微诤却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暴跳如雷:“好啊!你敢说这都是我惯的?!” “没!没!婢子绝没有这个意思!”翠微伏在地上,“是陛下惯的!呃,还有班侯,嘉定侯,侯夫人,呃,还有舅爷!” 哪儿轮得到您一个当哥哥的,而已!? 被堵得欲哭无泪的微诤指着微飏的脸,哭丧着问:“阿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丫头?怎么张嘴就能气死人?以后谁家能盛得下她啊!?” “那你管不着!”微飏在他面前高高地扬起了下巴。 微诤只觉得满嘴苦涩。 虞小四却怕他真的记恨翠微,连忙上前,陪笑着解围:“二小郎君,环首哥哥的意向,您看要不要跟公主说一声?” 微诤恨恨的目光扫过去。 虞小四立马怂了。 “老子还打算给阿芥弄个惊喜呢!你倒好,张嘴就喊出来了!怎么滴,显摆你耳朵灵呢?!”微诤气哼哼地一甩袖子,真的转身回去睡觉了。 一直没作声的弦儿忙跟着跑去伺候。 微飏笑眯眯地看着从翠微的身边探进头来的小四,问道:“环首跟我哥说什么了?” “环首哥哥说,以后想跟着二小郎君。二小郎君特别高兴,跟环首击掌为誓,说了要一块儿活到死。”虞小四和盘托出。 翠微嗤地一声笑。 “谁不是活到死啊!真的是!就我哥这智商,居然有一天也能骗人了!”微飏啧啧称奇。 梁擎伏在枕上笑,想一想,道:“不过,对环首来说,二小郎君倒是个好归宿。” 其实微诤是个听劝的人,只不过要看这话是谁说的罢了。 又问:“你让你哥哥去问什么?谁不妥?” “问问你们一路的情形。你未必看得见,所以让他去问环首。”微飏道。 梁擎了然点头:“我大概能猜着,应该是在秦州露了相,” “那追杀你的人,你心里有数么?”微飏追问。 梁擎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从西夏到边境是一批人,从秦州到郿县是一批,郿县之后,是最肆无忌惮的……” “西夏境内的那一批,事后却无声无息,并不曾跟大秦提出不满。应该是刚刚跟咱们结亲的那一派。”微飏低声分析。 梁擎点头:“对方追我们的时候,也是竭力避开了西夏官府,甚至还帮我遮掩了不少。” 刚主张了和亲,换了两国平静。紧接着和亲方就公然画了自家的山川地理军事布防,这就是赤裸裸地打脸! 以西夏国内政局不稳的状态来衡量,这个时候,那位皇叔肯定是不希望政敌知晓的。 ——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梁擎一行,让大秦也吃个哑巴亏,才是解恨的做法。 “秦州之后的那一批……”微飏看着梁擎。 她觉得,大概能猜到是哪一家。 梁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时,才低声道:“老冤家了。手段又蠢又狠,所以我躲避他们是有些心得的。” “所以,郿县之前,你们伤亡不大?”微飏转开了话题。 梁擎点头:“没有伤亡。就是苦点儿累点儿。” “公主,韩爷回来了!”翠微在门口忽然出声。 屋里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进来回话。” 一身夜行衣的韩易大步走进来,抱拳行个礼,道:“公主,先生。小人复命。” 微飏翻了个白眼,送一句“幼稚”,然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示意韩易:“说吧。” “那位的身手极好。若论单打独斗,是在下生平所见的江湖人中头一个厉害的。我追的时候,他故意慢了一步,跟我交了个手。我不是对手。 “所以可想而知,之前翠微、青粲和石蜜拦阻他时,他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躲避遁走而已。”韩易看了梁擎一眼。 下午就是他陪着梁擎出去见了那边的人,所以对于对方释放的善意,他体察得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梁擎弯弯嘴角,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后来。”微飏简单明确地发出指令。 韩易微微欠身,续道:“我们追着他,他直奔端王府,翻了进去。我知道他应该是锦王的人,不会跟端王有太多联系,就让其他人先回来。同时命青粲先去了锦王府附近悄悄看着。 “没多久,他果然从端王府出来。我便跟了第二程,跟到了祺王府。” “祺王府。”微飏重复了一句他的话,冷笑一声。 梁擎看她一眼,没作声。 “青粲可还听话?”微飏看了一眼旁边显然有些担心的翠微,替她问道。 韩易有些奇怪,抬头看看微飏,才道:“很听话。轻身功夫很好,跟去的人里头,除了我,也就是她了。所以我才让她提前去了锦王府。” 微飏笑了笑:“没事了,且去休息。” 韩易退了下去。 “夜探这件事,看来并不是锦王的主张,而是祺王想知道,却没有厉害的人手?”微飏看向梁擎。 梁擎迟疑了一瞬,摇摇头:“未必是没有人手,大约只是不想在你跟前露马脚。毕竟是肃侯府,隔壁还是嘉定侯府。万一被你抓住人,发现从他那里来,只怕你不会饶了他。” “其实他该知道,我从未相信过他。”微飏眼中冷光闪过,“当初西夏李皇叔来时,他便险些当着我的面跟对方勾搭上。” 梁擎的眉心蹙了起来:“你是认为,祺王跟西夏,后来还是取得了联系的?” “桓王经营漠北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绕过他在北狄手里讨到便宜。可西夏就不同了。百年而下,跟中原这边千丝万缕的联系。未必就是之后才如何的,说不准,连往我跟前走的那一趟,都是障眼法,也说不定呢。” 微飏笑一笑,“我从来不小看任何人。包括锦王,更不会漏了祺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多休息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夜色渐深。 微飏和梁擎聊兴正浓。 门口的翠微很想催,但是不敢催。 终于即将月上中天时,一直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微诤忍不下去了,喝命弦儿:“去跟她说,她再不滚,我就去把娘请来!” 弦儿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小心地蹭过来,在屋门口提醒微飏:“公主殿下,请问需不需要给梁先生换药?他腰上的伤怕是经不住疲惫……” 这个催法倒是很合适。 翠微马上跟着敲边鼓:“明天一早婢子先去给梁先生请了大夫来,再出门办差吧?” “那你睡吧。明天进宫之前我都不出门,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看你。”微飏下意识地又伸手去给梁擎掖被子。 梁擎抬头看她,笑的两只眼都弯成了两道缝:“好……” 贤惠。 这两个被他咽下去的字极度明显,乃至于微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一句:“睡前记得上茅厕!” 喝了一肚子茶的梁擎嘿嘿地笑。 微飏这才带着翠微回蕉叶堂,不提。 第二天早上起来,翠微果然先给虞小四传话,去请了昨天的那位大夫来给梁擎和环首看伤,然后才去林氏处领了差事出门。 这边微飏则先叫了青粲过来问:“昨天那个人最后可去了锦王府?” “去了。韩爷说我功夫不如那人,不许我惊动了他,所以我只藏着,远远地看他进了锦王府,等周遭安静下来,就回来了。” 说到昨夜的第一份正式的差事,青粲的眼睛亮亮的,无比认真,“婢子认真记了时辰,也拼命仿着那位的脚程试了试来回两府的时间。大概能知道:那位在祺王府,只待了一刻钟的样子。” 一刻钟? 似乎只够从府门到书房,把自己和况之华的谈话简单描述,再从书房到后门的时间。 也就是说,那位冥爷,跟祺王,没交情,也不打算攀交情。 这是个真正的大好消息。 “看来,冥爷那边,真的可以加把劲儿……”微飏自语一句,笑了笑,看着青粲点头:“做得好。以后你多跟韩爷走动。我看,你这孩子,也就是他老人家带得动。” 青粲眉飞色舞地去了。 给林氏请了安,听说她已经让翠微跟着礼物去了谈家,微飏便告辞,想去看望梁擎,却被林氏敲打:“你哥哥一早上衙门,盥洗用饭的乱响了许久。 “如今安生下来,细竹院两位又看了大夫、吃了药,正好休息。你回蕉叶堂的路上,叮嘱家里一声,往那边去时都轻声些,莫吵了他们。” 微飏努力不让自己脸红,出了林氏的院子,石蜜一溜烟儿跑来禀报:“霏小娘子来了!正在蕉叶堂哭呢。” 微飏吃了一惊,快步回房。 进门一看,况雨霏的眼皮都哭肿了,显然不是一时之功。 “你这是怎么了?”微飏急忙拉了她的手问。 况雨霏看见她,悲从中来,倒在她的肩头,放声大哭! 急忙命房中众人都退下,微飏扳着她的肩膀细问:“你给我好好的,赶紧说,出了什么事?” “姐姐,我姐姐,的亲事,定了……”况雨霏抽抽嗒嗒,断断续续,“我爹娘说,顾不得那么多,马上就要,给我说亲……” 微飏一怔:“华姐姐的亲事,这么快就……” “不都是你帮的忙么?你还装!”况雨霏白了她一眼,忍不住又诉苦,“咱们家谁都没想到她这么多年是在等阿谟哥哥。可瞧见阿谟哥哥送回来的宝石,大家都为她高兴。 “我爹娘当场就拍手,说她若早说,此事怕早就成了。家里上上下下的,谁不喜欢阿谟哥哥呢? “可是怎么就一转头就来问我,还骗我说,若是我说出来的,也是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别说跟姐姐似的等八年,便是等十年,他们也心甘情愿地养着我等!” 糟! 就这一句话,只怕就把这傻丫头的真心话给骗出来了! 微飏无语地看着况雨霏:“你就,实说了?” “嗯。”况雨霏红着脸点了点头,接着就又开始掉泪,“我爹娘都不同意!就连我姐,也说,倘若我嫁了他,便是被他卖了全家,只怕都要帮着他数钱。” “这话倒是不错。一个汤轶,欺负你这样的十个,都不用睁眼。”微飏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一开始也不想替你张罗的原因。霏霏,真的,你再想想。那是个冰坨子,我怕你暖不化。” “我都还没暖,你怎么知道我暖不化?”况雨霏红着脸顶嘴。咬了嘴唇,脸别向一边:“算了,这件事现在也没什么说的。反正我不嫁给别人,你们谁也别想逼我!” “怎么会逼你?我是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不管跟谁,哪怕是谁都不跟,只要你自己愿意,我就支持你。”微飏微笑着拍拍她的手。 况雨霏这才平静下来,擦了泪,要茶喝。 微飏见状,终于松了口气,便引着她说别的:“昨天华姐姐回去,就只说了这一件事给况侯么?” “哦对!”况雨霏这才放下茶碗,道:“我都忘了。今天我娘放我出门,就是为了让我跟你说这件事。” “?” “秦夏之战,我阿爹说,还是让我大兄去边境。我阿爹要留在京里护卫陛下。至于我二兄,我爹说,让他先进城门卫做个校尉。 “如果战事顺利也就罢了。若是万一战事不顺,我阿爹到时候可以把京城禁卫交给班侯,随时也可以上战场。” 况雨霏仔细说道。 微飏点一点头,表示:“明白。你二兄才成亲不久,他夫妻二人都年轻,自然不能让你二嫂现在就独守空房。” “我阿爹说的是,二嫂背后是恒国公,现管着兵部。若是二哥这时候上了战场,十有八九人家会说他是仗着岳父去捞军功的。到时候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我二哥的功夫虽然比不上我姐姐,但拿到军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大小军功,本该是手到擒来。若是上阵第一战便顶了这个名声,怕是要一辈子都别扭。还不如留在京城宿卫,躲了这一遭呢。” 微飏呵呵地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况伯伯是天下第一明白人呢!” 第三百章 丢失的空白文书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从古至今,男人发迹,靠着父兄族亲都没问题,就是不能靠着妻族。吃软饭三个字,不管是谁,都顶不住。 所以即便是这场近期内估计是最大的一场战役里,嘉定侯也不愿意让儿子去分一杯羹。吃到的鸡未必多肥,还惹一身骚,实在是得不偿失。 尤其是…… “恒国公的人情,可不好欠呢!”微飏轻笑一声。 春辰站在旁边,看着她,眼睛忽闪忽闪,似懂非懂,却也不问,也不吭声。 况雨霏说完话就走了。微飏枯坐在蕉叶堂,既找不到借口去看望梁擎,手里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做,正好拿了纸笔,盘点一下京城中各方的势力。 抬头看见春辰的眼神,笑了笑,笔杆点点纸,让她过来看:“瞧瞧,能看懂多少?” 春辰走过来,小心地探头看去,却非常懂事地一个字都不念出来,过了一时,皱了皱眉。 微飏心中一动,笑着问她:“看见什么了?” “这个人。”春辰的手点在“恒国公”三个字上,拧着眉道,“婢子觉得他的交游很奇怪。” “哪里奇怪?”微飏微微笑着看她。 春辰的手指顺着纸上的名单往下捋:“平常听着公主说话,婢子知道,这几个人不是一边的。可是这位,怎么跟每个人都有关系? “如果老王和老张不死不休,那我要不是老王的朋友,要不是老张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一边跟老王天天喝酒,一边却跟老张结了儿女亲家?!” “好眼力。”微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上规规矩矩的双丫髻,笑了起来,“跟你翠微姐姐学得不错。” 春辰脸红红的,笑了笑。 微飏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轻轻地哼了一声,含笑道:“他想什么,我心里有数。可他主子心里想什么,他未必就那么有数了。” 他主子? 春辰惊讶地看着微飏,想问又不敢问。 微飏笑了起来,手里的笔往纸上再点一点:“你再看看,这些人里,他跟谁没有直接关系?” “嗯,这三位。”春辰的手顺着端王、锦王、祺王一一点过。 微飏笑着点一点头:“就这三位其中之一。” 春辰瞪圆了眼睛:“啊?!” “那你猜一猜,这三个人中,会是谁?”微飏笑问。 春辰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这婢子可猜不出来。”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跟你翠薇姐姐说话,也总是你守在门口。总归还是比旁人多知道些事情的,你可以试一试。”微飏鼓励她。 春辰轻轻咬了咬下唇,想了想,低声道:“锦王肯定不是的。锦王受伤的时候,没听说过他有反应。 “端王和祺王是父子……可他当兵部尚书,跟端王一起的那位靖安侯却还要进去当侍郎,说明他本来跟靖安侯并不是一路的。不然,一部之中,用不着两个这么厉害的人都挤在一起。 “那就只剩了祺王了……”说到这里,春辰自己都不可置信地一把捂住了嘴:“可是为甚么?!” 微飏呵呵笑了起来:“为的自然是奇货可居,第一份从龙之功。” “可现在的太子不是端王啊!”春辰忍不住嘴快说了一句,自己吓了一跳,急忙再度堵住自己的嘴。 微飏笑着点头:“是。” 接着,却不再往下说了。 春辰张了张嘴,却也反应过来不该再问,忙低了头退后了两步,自己平静一下,才问:“公主要不要喝些热饮子?厨下备了牛乳。” “好。”微飏看看她,弯弯唇。 春辰转身出去。 这个丫头也不错。等翠微嫁了人,她也差不多能顶起来了。 微飏心情极好,笑着低头看看自己纸上的关系图谱,用心想着,往上面用了簪花小楷,细细地写批注。 牛乳都快放凉了,微飏才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满意地端详着那张纸。 门帘一动,翠微盈盈笑着进来:“公主,婢子回来了。” 正好。 微飏轻笑着把那张纸拿起来交给她:“来,看看。” “公主这可是把咱们知道的所有消息都画上去了。”翠微挑眉看着她,问,“您这是要,给谁?” “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微飏呵呵地笑起来,指指外头,“我娘今天警告我了,不让我去细竹院。你把这个给梁擎送过去。” “婢子还是先跟您说说今儿的收获吧。”翠微收了笑容,再往前走两步,欠一欠身,自己坐在了微飏脚边的脚踏上,低声禀报: “我先去了谈家,侍郎夫人听说咱们家送东西过去,竟然亲自见了我。我当时便觉得不对,所以说话时便故意提了一句:梁先生正在咱们家养伤。 “谁知,侍郎夫人当时便说:听说这梁生乃是桓王殿下的幕僚,出使西夏劳苦功高,却被人追杀,这可真是令人愤慨。 “奴婢听她有意谈论,便试探了两句,侍郎夫人便又道:如今京城乱得很,连礼部的库房都丢东西。空白的文书都有人偷!” 微飏脸色一变。 礼部的空白文书!? 翠微看了看她的脸色,顿一顿,才又往下说道:“奴婢自然是惊讶的。侍郎夫人又说,这件事已经送去京兆府了。听说京兆府觉得此事重大,报了刑部。刑部却说不过是几个小毛贼,让京兆府自己查去,不肯帮忙。 “奴婢听到这里,便跟侍郎夫人说:府上郭娘子跟公主是好友,咱们侯爷跟郭府尹也常来往。今次奴婢受命给郭娘子送东西,也顺便帮着侯爷那边跑一趟,要去郭府跟郭府尹传几句话。 “侍郎夫人听了长出一口气,笑着让我赶紧去办差。奴婢就知道了,侍郎夫人就是想让奴婢去找京兆府那边拿此事详情。所以奴婢就赶紧告退,去了郭家。” 微飏点头:“你做得好。接着说。” “郭府尹告诉奴婢,案子是五天前发生的,一定是内鬼做的。他已经查到了人,但那人却在他赶去之前,失踪了。 “既然刑部不管,他便将此事报给了大理寺。此事,窦正卿已经查了两天,可是并没有头绪。所以他告诉郭府尹,今天早朝后,他会将此案报给左相。” 翠微满面凝重。 微飏顿了许久,方才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一切必须如常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还有。”翠微深吸一口气。 微飏挑眉:“还有?!” “郭怀卿说,最近京城的人流有些奇怪。原本住在城外庄子上的,往城里来走亲戚的忽然多了不少。临近冬底,城里做活的人许多都打点着关了铺子回去过年。 “照着往年的惯例,这时候京城的人该比平日里少了一些才对。可今年却不减反增。”翠微离她更近了些,声音压得也更低,“他还说,陛下如今身子没那么健朗了,公主可万万要把眼睛放亮些!” “所以,他们的动作,已经开始了。”微飏缓缓地挺直了后背,眸色幽深。 翠微的肩膀,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微飏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的虚空,两世里皇位交替时的若干情节缓缓在她脑海中流淌而过。 还有锦王麾下冥爷那群人的异常。 祺王和恒国公的关系。 以及昨天中午的,那场下毒。 过了许久,她的眼神才从远处重新落到翠微的脸上:“今天下午,你不能跟我一起进宫。” “公主是有要紧事吩咐婢子去做么?那您带着谁去?青粲?还是石蜜?”翠微往日里的镇定和兴奋,终于换成了如今的紧张和惶恐。 微飏看着她,笑了一笑,轻声道:“跟往常一样,谁都不带。” 翠微怔怔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被她的平静感染,轻轻松了肩膀:“那婢子在家,做些什么好呢?” “家里人回来就不许他们再出门。一切必须如常。”微飏轻轻地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刚才翠微放在炕几上的那张纸,捏起来,递给她,“等我走后,你把这个送去给梁擎。就说我娘眼皮底下,我不便过去,这个是咱们已知的所有消息,让他千万收好。” 翠微早就跟着站起,欠身接了那张纸,可恭恭敬敬听到最后,不由得惊讶地抬头看到:“这是,所有?” “我这就入宫。”微飏扬声叫春辰进来帮她装束,口中慢慢吩咐,“春辰跟家里说,我临时想起来一味菜,想孝敬陛下,所以匆匆去了。 “然后告诉梁擎,是宫里急寻我,陛下发脾气,没有我过去不肯吃午饭,怕家里担心才这么说。让他万事等我出宫再说,不得轻举妄动。 “翠微跟梁擎说,咱们俩没碰上面。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他,再添一句话给他:桓王该跟嘉定侯对面聊聊了。万一他让你想办法把这件事告诉我,你就答应着,把他和环首平安送回桓王府就是。” 翠微越听越迷糊:“公主,您这是要稳住梁先生?您不想让他管这件事么?您明知道今天进宫怕是……” 微飏一个眼风扫过去,翠微立即住了口。 正给微飏梳头的春辰紧紧抿住嘴,手指轻轻打着颤,却仍旧不吭声,努力认真地给微飏盘了个利落的单螺髻—— “换倭堕髻。”微飏露出个笑容,“我进宫,名义上是赴宴,又不是打架。你给我梳成这样,是个人都知道要出事儿了。” “你既然知道要出事儿,您还不做准备?”春辰小声幽怨一句。 微飏笑了笑:“且轮不着我动手呢。有石磐姑姑,有千山,还有那么多的侍卫。顶不济了,还有甄总管和他那一帮徒子徒孙,我也就是站在陛下身边的角色。你实在不放心,就给我在大衣裳里头穿一身劲装就是。” 冬天,穿的厚。外头的绵裙之内,即便是穿上一身薄棉的劲装,也看不出来。到时候大衣裳一甩,倒是利落得多。 春辰想了想,点点头,却也把今天的发髻绑得格外牢靠:“甩不散的。”又只装饰性地插了三根小小的尾端锋利金钗:“急切间可以拿来当暗器。” 听见这话,连翠微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哪里就有这么险恶了?” “谁知道呢?历来这种事上,多恶毒的人都有。我可是谁都不信不过。”春辰认真地说道。 微飏心中微动,镜中端详端详自己,满意地站了起来,转身,打量了春辰一番,忽然问道:“不然今天你跟我进宫吧?” “好。奴婢这就去换装。”春辰连磕巴都不打,转身就要走。 微飏一把拉住她,笑着又捏了捏她的丫髻:“连翠微我都怕那些人不敢动我,却趁机害了她,何况是你这么小的丫头?” 翠微和春辰同时怔住。 翠微的泪水夺眶而出:“公主!婢子不就应该是做这个的?!您让我去,我去,您能更安全些!” “我都说了,必须一切如常。”微飏的脸板了起来,“若是我没有异动,说不定,可以不动声色地度过这一劫。可如果你们跟去了,给此事添了变数,我反而束手束脚。” 其实说白了。真要在宫里做些什么,谁都比这两个外人管用。 两个人也明白过来,面面相觑,只得先去给微飏换衣服,然后春辰陪着微飏出门叫了马车。翠微等她走了,才回了自己的耳房,换下那身出门的装扮。 等春辰回来,果然先去了林氏那里轻描淡写地禀报一声,接着便去了细竹院,找了张幺,请他亲自护送梁擎和环首回桓王府:“公主临走吩咐的。” 张幺自去张罗马车等事。 照着微飏所说,春辰先跟梁擎说了借口,再回了蕉叶堂告诉翠微。 翠微再跑第二趟,在梁擎出门之前,把微飏吩咐的话都说了,最后轻声道:“婢子会想办法把消息立即给公主递进宫。先生也小心些。桓王殿下既然今晚不入宫,那就不如趁着大家的目光都看着宫里,早些跟该走动的人走动走动。” “你是说,嘉定侯?”梁擎的眼睛轻轻一眯。 翠微低声答是,又轻声把头一天晚上从微隐那里听到的话也告诉梁擎:“既然嘉定侯对先文惠太子这样忠心,那么桓王那里如若主动示好,总比等人家上门的,令人舒服一些。” “这件事阿芥怎么没告诉我?”梁擎明明白白地抱怨。 翠微抿抿嘴:“大约是,以为桓王殿下心照不宣,所以先生应该早就知道吧。” 你主子自己心里没谱,少往我主子身上扯! 梁擎听出来这一层意思,不由诧异看了翠微一眼:“你,可比红袖强多了!” 第三百零二章 马上就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很快进了宫。 看看天色,离着午时还有一段时间。 脚步一转,微飏先去了御膳房,当真的吩咐了几道养心宁神的菜品,又说明了自己要陪着端方帝用午膳,让御厨们用心些。 昨天中午发生的事情,瞒外不瞒内。御厨们一个个都心里有数,正是提心吊胆的时候,有了微飏走这一趟,不知怎么回事,反而都定了心神,各自忙碌去了。 耽误这么一会儿,等微飏再走到紫宸殿时,便正好看见桓王、慎国公、恒国公、靖安侯、嘉定侯等人的背影。 一脚迈进寝殿,微飏扬声问道:“怎么?又议事了?” 殿内端方帝刚换好家常衣服,看着她进来,不由得眉开眼笑:“我正觉得疲乏,你就来了。”往她身后一看,却没瞧见金声,愣了愣,“怎么?昨儿吓坏了?” “是啊。回去就吐,晚上也没吃饭,奄奄一息的。”微飏顺口扯着谎,自己在榻边坐下,嘲笑道,“怂的呢!” “那孩子就那么点儿小胆儿,昨儿算是全用了。”端方帝想想也觉得好笑,抬手命甄三九,“你去跟外头说一声,让他们给那孩子送点儿好吃的去。” “无功不受禄。他昨儿的功劳不能提。您这好好地还把吃食送到我家去,不是摆明了跟人家说他有问题么?再给他做了祸。”微飏摆摆手,不让甄三九出去。 端方帝想想也对,作罢。又变了脸问她:“听说梁生回来了?还一回来就去了你家?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大事儿?我的小厮在外头,巧遇上了。他和环首乔装改扮进的京,桓王的人没接着,险些被城门守卫给一枪挑了,可不就赶紧先送我家了?”微飏半真半假地敷衍过去,便问他: “昨儿下午桓王可过去看过了。今天早朝没提?不会吧?刚才那一群人是来做什么的?” “桓王倒是提了一句,没细说。我也想着,等他伤好些,叫进来我亲自问问。”端方帝往榻上一摸,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封面上甚至沾着血,递到了微飏手里。 微飏眉骨一跳。 昨儿她看见这册子的时候,可没这么脏,也没沾着血。 桓王的做旧本领很够意思啊! “昨儿我看过了。”微飏拒绝去碰那东西——谁知道是怎么脏的、谁的血、什么血?! 端方帝长叹一声:“这人简直是天生的间谍。种种信息,总结得一针见血。”说着话,自己揉了揉额角。 甄三九见状,心疼得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劝道:“从昨儿开始,就没好生歇歇,所幸下午没大事了,您躺躺吧?” “今天早朝很忙么?”微飏讶然。忙站起来,帮着甄三九一起,看着端方帝褪了靴子,躺在了榻上。 端方帝点了点头,疲惫地伸手指指甄三九:“问他吧。我是真乏了。”说着闭上了眼睛假寐。 “叫个人过来给陛下捶腿揉肩,咱们到外间去。”微飏吩咐一声,眼看着两个信得过的宫人过来服侍,这才跟甄三九一起去了寝殿外间。 石磐正在外头烤火,看他们俩出来,忙问:“谁在里头呢?” “我两个徒弟。放心吧。”甄三九招手让她坐下,又扬声喊千山。后门开处,千山快步进来:“何事?” “你外头安排的谁?陛下睡了。防卫可松懈不得。”甄三九使了个眼色。 千山会意:“我去看一眼。” 甄三九这才看向微飏:“今儿早朝上,桓王只说了梁先生大概是被西夏人发现了,衔尾追杀至京。并没有说别的。” “嗯。”微飏沉吟片刻,示意他接着说。 石磐靠在旁边,眼神却往外飘——早朝她也跟着的,都知道。 “陛下赏了况侯长子况瞻的出使之功,赐了扶风郡刺史,并赐钦差宝剑,命即刻启程,从陈仓县开始,往西巡察。”甄三九低声道。 微飏惊讶得险些跳起来:“即刻启程?这是要马上开战吗?” “西夏使团来之前,咱们就已经决定开战了。军器监从那天起,炉子就没停过火。之前陛下总说不打不打,可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为打做准备。” 甄三九叹了口气,续道,“还有,宫城的护卫又交给了班侯。今天下晌,班侯就去交接。陛下还赐了慎国公的兵马大元帅,靖安侯的副帅,恒国公则在兵部负责一切运转调停。” “陛下,真是急性子。”微飏觉得头上有些发晕。 他这个,才是最让自己措手不及的决定。 甄三九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低声道:“早朝后,陛下就请了太子、端王和那几位过来,把这件事定了下来,只等军队集结完毕,立即便要开战。” “那太子和端王呢?我刚才怎么没见?”微飏喃喃。 石磐瞟了她一眼:“大事儿说完,人家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就是我们桓王没地儿去,才自己回府去吃饭了。” 所以,太子和端王都进了后宫,去见皇后和俞妃。 微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他那两位叔叔,没问他为甚么不去见崔贵妃?” “桓王殿下说,不放心梁生和环首。毕竟一个算是功臣,另一个又是自幼随身的护卫首领,如今性命危在旦夕,他总要去看一眼。”甄三九忙接过话题。 微飏轻轻点一点头,不作声。 场面冷了下来。 甄三九看看她,再看看石磐,叹口气,只好自己再找话题:“今儿陛下在朝上还说,眼看着冬底,怕回头下了雪路上不好走,吩咐接了终南别宫的三位殿下回来。还说今年的冬至大朝和元日大朝,除了最小的十皇孙之外,其他各位皇孙都得参加。还得陪祭。” 陪祭? 微飏回过了神:“皇孙们都要陪祭么?” “哦,说的是除了二殿下和十殿下,剩下的都要陪祭。”甄三九顿一顿,又道,“还点了桓王殿下,说他是大兄,又是亲王,到时候让他带着庄王殿下站在前头。” 庄王! 微飏笑了笑:“那太子高兴了吧?” “是。永宁伯更高兴,喜极而泣。虽然在大殿上没敢哭出声来,这泪水可就从那句话后就没停过。”甄三九笑着说话,脸上则是明晃晃的嘲讽。 还在做他那外戚的春秋大梦呢! 第三百零三章 就为了今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王和俞妃的关系总有些怪异。 尤其是端王妃徐氏不在场的情况下。 “这些日子见着你表弟没有?他前几天还给我送了些鲜果子进来,比司膳那边送来的可强多了。给你家里也送了没有?不然我让人端上来你吃些?” 俞妃絮絮叨叨,就像个普通百姓家的母亲一样。 可端王却冷眼看着她,过了一时,等着她把身边的宫女内侍都支出去、只剩下半聋半哑的一个老嬷嬷的时候,才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今天?” “今天。”俞妃的状态也随着殿内空了,瞬间变得狠厉果决。 “人可靠吗?”端王依旧冷冰冰的。 俞妃坐得笔直,昂首挺胸:“我用的人,什么时候不可靠过?!” 端王的眼珠儿终于慢慢转向了她,凝视片刻,方缓缓松了肩膀:“说的也是。” “而且,去处都给他们安排好了。”俞妃的视线终于与端王对上,浑身的杀气也散了三分,原本冷硬的香腮软化下来,“你放心吧。我铺陈了这几年,就为了今天,不会错的。” 端王点一下头,表示知道了,紧接着示意:“上午膳吧。吃完了我好走。要打西夏了,我得去看着些。” “且多过一时。”俞妃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个慈母模样,“咱们娘儿俩若是说话时间太短,人家会觉得不对劲的。何况这西夏怎么打、什么时候打,不是还没谱呢么?” “父皇刚刚把打西夏的事情定下来了。我觉得挺好,老冯那边我已经让他去细致准备了。 “至于咱们俩——世人皆知我们母子不和。这种时候,演什么演?!” 端王冷笑一声,皱了皱眉,把手边案几上的一只葡萄花鸟的银香囊拎起来看了看,问,“这是谁用的?香味儿这么奇怪?” “这哪儿奇怪了?不就是水沉?这是桢儿和兆儿孝敬我的。刚从外头回来才摘下来,顺手就放在那儿了,怎么就招了你不待见?”俞妃伸手跟他要。 端王嫌弃地皱着眉把那香囊递过去:“一个小小的香囊,还两个人孝敬!贪财好色,一个都不缺!” “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吗?桢儿多乖啊!他见着了这个香囊,看着可爱,买来送我。他弟弟瞧见了,就索性跟着送了香。这不就配了一套?”俞妃一脸开心,爱不释手。 端王哼了一声:“功夫都下在这种琐事上!” 俞妃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一样?你那么多大事,好容易看一眼儿子,还净看见这些边角!孩子们这都是随了你!”说着说着,看看他脸色不虞,更不高兴,手里的香囊往坐褥上一扔,低声嘀咕: “整日介就看着我们娘儿几个不顺眼。现在还没怎么着呢就这样了,等真怎么着了,还不定怎么着呢!哼!” “整日里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您还会别的招数么?我急着办正事儿去,给不给我吃的?不给我就回府去吃了!”端王不耐烦了,伸手敲了敲桌子。 俞妃也动了气,头一扭看着别处,恨声道:“我可是你亲娘!河还没过你就想拆桥了!你可真是我那有出息的好儿子!” “我长成今天这样,不都是您这个亲娘教出来的?更何况,又不是我一定要过河,是您非要拉着我上船。如今咱们在同一条船上,要不然干干净净上岸,要不然船翻了谁也活不成!” 端王冷冷地站了起来,半低着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厌弃,哼道:“所以,大事儿上咱们俩别含糊,小事儿上也就谁都别对着谁演戏了!你我母子连心,谁还不明白谁呢?!” 说完,拂袖而去。 俞妃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咬着嘴唇,气得脸都青了。 一直当着个木头人的老嬷嬷这才动了动,往前走了半步,轻声开口:“事儿,还做么?” “虽然话说得难听,可他也说的没错。最先想要的人,不是他,是我。”俞妃骄傲地抬了抬头,“当初我为的也不是他,而是我自己。如今我坚持要这么做,为的也不是他,而是桢儿。我的桢儿聪慧正直、勇毅果敢,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所以,这件事,非做不可。” 老嬷嬷欠身答应:“是。那老奴就吩咐下去了。” “嗯。御膳房那边如今都不是咱们的人,你们做事时手脚干净些。万里朝宗,别在山门跟前露了怯!”俞妃警告了她一句,看着她慢慢去了。 伸手拿起那个银香囊,俞妃脸上的笑容变得慈蔼起来,过了好一时,才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真是可惜,恒国公怎么会看好兆儿的?呆呆的,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低头嗅一嗅那香,只觉得心旷神怡,遍体舒展,“哪儿怪了?多好闻!” 只管细细地赏鉴那栩栩如生的细致花鸟纹路,轻轻地又说一句:“呆呆的,也挺好……” 端王一路出宫,正好遇到进宫交接的班信,笑着举手打招呼:“班侯这么早就来了?” “是。得了旨意就过来了。”班信对他很客气,“端王怎么没在俞妃娘娘那边用膳?” “父皇不是指了一堆事情给兵部么?靖安侯那边只怕是会要我帮些忙。我还是出宫回家去吃饭,心里也踏实。在母妃跟前,听她唠叨也心不在焉的,回头再惹了她生气,我可受不了她收拾!” 端王牢骚两句,笑道:“班侯瞧见太子了么?听说他去了皇后娘娘那边。这娘儿俩最近赌气闹别扭,好些日子没见了罢?” “倒没听说太子出宫了。大概是还在皇后娘娘那儿吧。”班信笑一笑。 端王连连点头:“太子这就对了。皇后娘娘挺长一段时间都身体不好,卧病在床。她一个病人,又是自己的亲娘,你说太子跟她计较个什么呢?母子俩好好坐下来聊聊,心里的话说一说,有疙瘩都解开,有委屈都诉诉,不就完了么?” 班信笑着点头,却不搭茬。 端王见状,也不再自讨没趣,笑着拱拱手:“那我就不啰嗦了。我先走。班侯也赶紧去用饭吧。听说长安来了,父皇那必有好吃的,班侯不如也去蹭一些。” “呵呵,好,多谢端王挂心。” 班信看着他飒然而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三百零四章 枇杷露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想了一会儿,班信决定照着端王的暗示,去看一眼皇后和太子。 邬皇后的状态越来越差,糊涂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听说太子要来,大宫女紧张地扶着邬皇后喝了一碗参汤,又给她擦了粉,好歹遮了遮眼底的乌青。 相较于端王脸上的镇定自信和心底里的痞赖狠绝,太子则显得坐立不安。 进门便斥退了宫女内侍,上下打量着母亲,半晌,才问:“您真的知道您在做什么?” “你说呢?”邬皇后已经瘦得脱了相,眼底满是寒光杀气,“昨天晌午我便做了一次,可惜,到底不是自己的人,便逼迫着,也还是露了馅儿。” “你!你做了?!不只是抱怨么?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太子险些跳起来。 邬皇后一个鄙夷的眼神送过去:“行了!你媳妇死的时候你是怎么算计的?这个时候你装什么无辜!” 太子目光躲开,重新坐好,面皮紧紧绷起来:“可你露了马脚!” “所以此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邬皇后低下头去,重重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就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根本就停不下来。 太子死死地盯着她。过了好半天,才勉强起身,走过去给她象征性地拍了两把:“你这病……”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邬皇后只说了半句话,便又俯下身子趴在凭几上咳嗽起来。 大宫女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听见里头的咳嗽声,如释重负,忙又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来,翘首叩着门问:“太子殿下,可要给娘娘端一碗枇杷露来?” 太子回头看了殿门一眼,皱了皱眉,但还是扬声道好。 “你要答应我!”邬皇后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你不许放弃驰儿!他是你的嫡长子,你不能让他自生自灭!” 太子的眼中闪过犹豫。 殿门一响,大宫女温柔恭顺地走进来,莲花小托盘上是一盏温热正好的枇杷露:“娘娘这两天都有点儿咳,这是温好了的,这就用了吧?” 邬皇后没理她,眼睛狠狠地瞪着太子,提高了声音:“你答不答应我?!” “母后!”太子忙拦住她的话,挤了个笑容出来,“儿臣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今天早朝,父皇刚下了旨意,让驰儿他们兄弟都马上从终南别宫回来。今年的冬祭,父皇要让驰儿跟着桓王站在最前头陪祭呢!” 邬皇后愣一愣,随即一声冷笑:“跟着桓王!他是太子的嫡长子,桓王算什么东西?!” 一脸看不起地伸手指着太子哼道:“也就是你,竟还为这个欣喜若狂!?” 太子尴尬地看看大宫女,又看看邬皇后,嗫嚅着欲言又止地表达着不赞同:“母后……” “皇后娘娘,您别动气了,先喝了这个。”大宫女充耳不闻,且温柔小意地哄劝着皇后把顺气止咳的枇杷露喝了。 邬皇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一把抢过,端起,一饮而尽,盏子一丢,喝道:“好了,出去!” 大宫女垂眸顺目的退了出去,体贴的又从外头把殿门关好。 老内侍迎了上来:“怎么样?” “娘娘精神好得很。无妨。”大宫女嘴角露了个幽深笑容出来。 老内侍雪白的长眉轻轻颤一颤:“那就好。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嗯。”大宫女的笑容又深刻了三分,声音轻得像是在吹气,“我一定会把皇后娘娘照看周全,管保万事平安。” 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对视片刻,老内侍转身而去。 大宫女站直了身子,目光悠远地看向半空中展翅欲飞的檐角:大事,将成! 老内侍慢慢地踱着方步往外走着。 一个小内侍看见他,谄媚地跑了上来巴结:“阿翁哪里去?小子服侍着您?”说着便递上了自己的手腕让他扶着。 “嗯。正好,跟着咱家去一趟司膳。瞧瞧娘娘晚上宴客的菜品怎么样了。”老内侍摆足了谱儿,手搭了过去,顺便往天上一看,哦了一声,道,“还有个差事,正好,你去办一下。” 小内侍一愣。 “你跑一趟长清观,请了邬小娘子和西华女冠也过来赏个月。娘娘说了,既然桓王殿下的正妃已经定下,那侧妃也该商量了。 “今儿长安公主也在,陛下心情肯定好,到时候见机行事,说不定邬小娘子就能美梦成真呢!” 老内侍笑眯眯。 小内侍的眼睛亮起来,忙答应一声,收回了手,一溜烟儿地往外跑——跟刚好进来的班信擦肩而过。 老内侍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班侯。” “嗯。本将即刻起接掌宫城禁卫,所以来见见皇后娘娘。听说娘娘病势渐好?”班信打量老内侍。 他们也算是打了几年交道了,可班信始终觉得自己记不住此人。 老内侍微微笑着欠欠身:“是。太子殿下来了。娘娘想念庄郡王,说起来,殿下便又思念先太子妃,娘儿两个正伤心。班侯的心意老奴会转告娘娘的,但就不方便替班侯通传了。” 大好的借口不让他见皇后。 照着班信往常的脾气,从来不招惹皇后太子一系的人。连出现在蓬莱殿都能算是意外示好,却被邬皇后的掌宫总管大监拒之门外。 这实在是,不对劲。 班信笑了起来:“总有说完的时候。皇后娘娘和太子说话,我这个做臣下的,等等就是了。”往外一转身子,竟是拉开一副架势,要跟老内侍长谈。 老内侍的脸色沉了下来:“班侯怎的这般不近人情?说完话,皇后娘娘和太子就该用膳了。午膳后自然要午歇。娘娘没空见你。” “您连报都不报一声,您是怎么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会拒绝见我的呢?”班信迷了眼睛看他,“一个内侍而已,已经能做皇后和太子的主了?” 老内侍克制着声音,可班信却并没有。 大宫女提着裙子出现在台阶之上:“班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有请。” 第三百零五章 撇清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班信看着跟老内侍一样低调到让人不易察觉的大宫女的背影,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他甚至有一种想要去紫宸殿问一下微飏的冲动。 “班侯到。”大宫女站在大殿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里头太子爽朗的笑声已经响了起来:“班侯来了?快进来!” 班信忍住转身就跑的欲望,强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大步走进去。面对着上头佝偻着腰坐着的、瘦成一把骨头的邬皇后,和侧面高背椅上满面笑容的太子,长揖到地: “臣班信领旨,即刻起宿卫宫城。特来拜见皇后娘娘。” “班侯甚少来我蓬莱殿,今天一来,还是告诉本后,你又一次接手了宫城禁卫。上一回你领卫时,本后可是直接被甄三九禁足在了自己宫里。 “怎么?今天是换了个人来宣布本宫的禁足了?”邬皇后显然是半分交好的意图都没有,张嘴就嘲讽了过去。 太子脸上一片尴尬,急忙描补:“班侯勿怪。皇后娘娘缠绵病榻许久,好容易能起身了。你一来,她担心不能出门走动,所以有些烦躁。” “是。臣只是来回禀一声,若是娘娘这边有什么需要侍卫们帮忙的事情,可以直接命人去跟臣说。臣必当尽力。如此而已。”班信叉手欠身,连头都没抬。 邬皇后冷冷一笑:“不敢劳动。”转开了脸。 班信无声地弯了弯嘴角,抬头看向太子,含笑道:“想必太子殿下要留在这里陪着皇后娘娘用午膳,臣就不打扰了,先告退。” “也好。”太子笑容可掬,竟跟着他的话站了起来,下座走过来,亲昵地携了班信的手,亲自送他出门。又低声解释: “皇后娘娘病得不轻,性情古怪。刚才还跟我乱发脾气。她咳得厉害,宫女给她进药,也被她呵斥。班侯莫委屈。” “娘娘是皇后,在下是她的臣子。皇后娘娘病中憋闷,要跟臣下们迁怒几句牢骚,也是常事。臣都明白,太子不必挂心。” 班信正常客套了两句,便请太子留步,要自己出去。 邬皇后和太子的态度,都很正常。 倒不是说一向如此。而是,病着的皇后,和心慌的太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我母后病着,宫中事务都由崔贵妃管着。还有俞淑妃娘娘。他两母子自来便有些不大融洽的,班侯倒是该去那两宫都走走看看。”太子又说了一句,便笑着住了步子。 端王让自己来看皇后,太子便让自己去看俞妃。这二位皇子真是没有片刻相让。 班信答应了一声,离开。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就是见你来了我这里,所以才来刺探虚实!”邬皇后脸色青黑,冷冷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咬牙低声道,“他就是对我已经生了疑心了!” 太子站在大殿中间,回头看着她,犹豫再三,才叹了口气:“不然,算了吧。他既然已经生疑,必定有了完全准备。你便动手,也不过是授他以柄,何苦呢?” 邬皇后冷冷地看着他,重重地冷笑哼一声:“你目光闪烁,言语吞吐。并不是不想让我做这件事,只不过是想撇个一干二净罢了!” “……随你吧。”太子眼中闪过怨毒,索性袍袖一甩,也走了出去。 站在殿外台阶上的大宫女惊讶地看着他:“殿下不留下用膳么?” “母后晚上不是要宴客?我就不劳她的神了。何况昨晚还答应了御儿要陪他吃午饭,我先回去了。你们好生服侍着吧。” 随口说了几句淡话,太子扬长而去。 老内侍和大宫女并肩看着他走远,彼此对视一眼。 “哪怕再大事当头,也是本性难改……” “倒把我吓了一跳。谁知道,呵呵,还帮了咱们的忙……” 大宫女折身回去,笑意温柔地问邬皇后:“娘娘可要点些香么?还是先让他们传膳?” “我不饿。他不在这里吃,就算了。你给我再拿一盏枇杷露来,我嗓子痒痒。”邬皇后轻轻地咳了一声,接着便忍不住,没完没了地咳起来。 大宫女给她捶着背,轻声细语:“那东西太寒,御医说了,不让您吃得太频繁。一会儿我给您拿些雪梨银耳来润肺吧?” 邬皇后咳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弓成了个大虾一般。忽然清一清嗓子,哇地一声,一口血吐在了地上!自己吓得险些跳起来,瞪圆了眼睛:“我,我这是……” “没事没事。”大宫女纹丝不动,仍旧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声音温柔地哄着,“娘娘睡了就好了。” 邬皇后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柔顺,最后听话地就在榻上躺了下来,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了,大宫女才站了起来,看了地上那摊暗红的血渍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扬声叫人:“皇后娘娘刚才被太子气得,吐了口血。如今睡着了。你们去打扫干净。别让娘娘醒来后看见又不高兴。” 宫人们低着头进去。 大宫女左右看看,却没看见老内侍。 “阿翁去司膳亲自给娘娘看午膳去了。”一个小宫女忙上前凑趣。 大宫女皱一皱眉,伸手指她:“显摆你聪明是吧?来,拖下去打八十。” 紫宸殿传了午膳。 端方帝小睡才醒,胃口不大好,吃了两口菜,喝了半碗汤就要放筷子。 微飏挪过去挨着他坐了,挥手让众人下去,给他盛了半碗粥,又舀了一勺肉酱,让他就着再吃些。 同时悄声问他:“真换人?不怕动荡啊?” 端方帝刚想推开碗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把塞进手里的碗接过来,垂头叹气:“动荡一时,总比动荡一世好。我一家动荡,总比天下动荡的好。” 微飏抿了嘴,伸了手在他后背摩挲几下以示鼓励。 “你以前可是说过的,要是他,你就帮他。”端方帝指着她的鼻子,挑眉道,“说话不算数就是小狗!” 微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外头人报:“班侯请见。” “嗯?”端方帝且不理他,而是直接把手指点到了微飏的太阳穴上。 微飏下意识甩开,翻个白眼:“知道了!” “让班侯进来,正好,菜多着,咱们一起吃。”端方帝乐呵呵地宣进。 第三百零六章 公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臣刚才把宫城的防卫接过来了。去三位娘娘那里走了一圈,各自见了见。娘娘们都说,今儿长安进宫了,陛下这里的饭香,让我过来蹭饭呢。” 班信笑眯眯的,一脸的天下太平。 端方帝懒得多想,也跟着乐呵:“她们倒都聪明,知道长安比我会吃。” “端王说自己受不了俞妃唠叨,早早便出宫去了。臣去蓬莱殿的时候,挨了皇后两句训斥,太子劝了臣两句,之后似乎没一两句话的工夫,也回了东宫。 “等臣从贵妃娘娘去了俞妃娘娘那里时,俞妃娘娘已经吃完睡下,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倒是蓬莱殿的大小内侍们,颇出宫了几个,听说忙的都是皇后娘娘今晚的赏月事宜。” 班信谢过端方帝的赐座,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把自己刚才碰上的事情略说了一遍。 微飏状若无闻,低头吃饭。 “哎呀,你不要纠缠这些细节。知道进出就行。”端方帝想了想,转头问三九,“老邱呢?” “白天告假。”甄三九稍微欠了欠身,笑了笑,道,“不过说好:既然晚上有夜宴,怕哪位主子喝高兴了醉了,他赶酉时前后进来,伺候陛下。” “所以你看,这还有什么可瞎捉摸的?万无一失。”端方帝呵呵地笑着,喝了两口粥,似乎觉得胃口开了,三口两口把粥喝完,碗递出去,“盛半碗面来。” 微飏见状,放心笑了笑,道:“您多吃些,下晌我陪着您散步。晚宴前再吃两块点心,就不怕了。” “我也这么想。她那个宴席上的菜色,我肯定都吃不下去!”端方帝心里明镜一样,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吃着饸饹面,再来上几筷子浓油赤酱的菜,不一会儿便吃得饱饱的。 听着他二人的话,班信明白过来,只怕今晚会有事情发生这一条,人家早就有数,只是没告诉自己而已。放心了三分,也有了胃口,三下五除二,桌上的菜品便被清理了个差不多。 吃罢饭,三个人一同出去散步,御花园里看看梅花,暖房里瞧瞧水仙,顺便再烹上一壶茶。转了一圈回来,端方帝小憩片刻,便见左相来见。 微飏正中下怀,顺理成章地笑着从紫宸殿出来,且跟着班信往宫里闲逛。 “皇后的病不正常。”班信开门见山。 微飏低头看着脚下草窠里尚未化尽的残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端方帝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后的天气,跟她说了先文惠太子事件的始末,不由得仰起头来问班信: “先太子和皇后是怎么故去的,真凶是谁,这些年,姐夫可曾质疑过?想查过?” “自然想过,也查过,甚至惊动了甄总管。”班信脱口而出,随即一愣,看向微飏,“陈年往事,阿芥怎么会想知道的?桓王还没放下么?” 微飏笑了一声,仍旧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道:“不,是陛下有一次心里有所感触,主动告诉我的。” 班信的脚步一下顿住。 微飏抬头看着他,又笑一笑,催他往前走,轻声道:“这件事,陛下应该早就处理干净,现在,只有我和他老人家,以及凶手知道了。” “……” “是当初的杨妃。二皇子暴毙,她怀疑是皇后娘娘的手段,便设计害死了太子。皇后娘娘心死如灰,这才一病不起。” 微飏低声总结一句,然后偏头看着班信,“您查到的,是这样的么?” 班信的眉心蹙了起来,迟疑片刻,才缓缓摇头:“我查到了杨氏,但没有最后确定。因为我总感觉,这件事,以杨妃的手段,似乎太过顺利了。” “您说得对。”微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向远方,声音仍旧轻轻低低的,“陛下查到杨妃,出于激愤,不仅信了,还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 “可是,如此一来,不仅先太子和皇后的仇并未真正得报,便是杨妃娘娘,说不定也是受害者之一。” 班信一惊:“你是说,先二皇子的暴毙,的确是人祸?” “我听说,建国前出生的,只有先文惠太子而已。二皇子等几位,都出生在宫里,自幼在富贵窝里长大,想让他们暴毙,那得有多么地机缘巧合才行? “那个时候,邬氏和四皇子还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落里的人物。陛下不放在心上的人,旁人自然也就不会放在眼里。邬氏的手也没那个心机手段伸那么长。 “此事受损的是先太子和二皇子,若受益的不是邬氏和四皇子,那还能是谁?” 微飏低声说道。 班信皱紧了眉头,从低着头跟她一起看路,到最后抬头看向半空,却一言不发。 “陛下昨晚改了遗诏,旨意写了两份,左相袖走了一份,承旨封了一份去存档。起居郎那天晚上的起居注上也写明了此事。” 微飏轻声说着石破天惊的话,“改后的遗诏上写的是桓王,这个就罢了。可是,今天三九告诉我,之前还有一份修改了的遗诏,上头的写的,却是三皇子端王。” 班信大惊失色:“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陛下、三九和起居郎知道。”微飏笑笑,“可是我猜,端王也应该知道了。” “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俞妃娘娘在宫中经营三四十年,这点儿本事若是都没有,她在先孝恭皇后和邬氏两位皇后、崔贵妃这位贵妃的手下,只怕是活不了今天这么滋润的。” 微飏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敬佩地朝上拱了拱手。 班信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才道:“阿芥需要我做什么?” 微飏偏头看了看他,笑了起来:“姐夫真了解我。” “不然这些年的交道不是白打了?”班信嘴角带笑,眼中却是全然的认真肃穆。 微飏轻轻颔首:“您记着,没有我的话,什么都不要做,就好。” “为什么?”班信沉了脸。 微飏呵呵一笑:“陈年旧事,人证物证都没了。我很想还冤死的先文惠太子和孝恭皇后一个公道,还暴毙的先二皇子诚王一个公道,也还糊涂的先杨贤妃和先诚王妃一个公道。 “我要看着那些人,自己跳出来,自己炫耀,自己承认。最后,再把这盆泼在别人身上的脏水,一口一口地自己咽下去!” 今天请假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今天没有更。《我滴个良人呐》今天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七章 另一种相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三百零七章 左相告辞出来,看到微飏和班信正慢慢地往这边走来,细细低语,气氛却不似平常欢快。 想想端方帝的新遗诏,以及刚刚才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左相的脸上露出怪异神情:“公主,班侯。” 微飏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失笑:“相爷这是怎么了?看着我跟看妖怪一样!” “岂敢岂敢!”左相的汗蹭地冒得满脸都是。 原本脸色低沉的班信被他逗笑了,伸手指指他的额头:“大冬天的,您这么出汗,当心病倒啊!” 微飏看了他一眼,笑着让开路:“相爷去忙吧。我们进去瞧瞧陛下。” “好好!公主请!”左相一边擦汗,一边逃跑一般快步走了。 班信看着他的背影,笑对微飏道:“你猜刚才陛下跟他说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大概是,跟他说,要相信我吧?”微飏笑一笑。 她家神仙老乡的“妥善安排”名单上,第一个是天下江山,第二个估计就是她了。 既然遗诏托付给了左相,那自己的未来,自然也要交待左相照看一程。 班信却有些不大明白:“陛下对你的宠信尽人皆知,他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姐夫,我们说的不是一个相信。”微飏没有看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公主殿下!”甄三九从大殿里走出来,对着两个人微微欠身,笑道,“刚刚桓王府派人来告假,说是桓王殿下午间吃坏了肚子,晚上不过来了。陛下说,既然如此,那就让公主跟孟和小公主说一声,晚上她也不用过来了罢。” “嗯?我跟孟和说?”微飏奇怪地看着甄三九,端方帝这是,要把自己也支走? 甄三九点头,表示就是她猜的那样:“陛下说,孟和小公主的脾气大,怕旁人去说,安抚不住。何况桓王殿下卧病,万一孟和小公主心中焦急,非要去探望,可就不大好了。” 哦哦,自家神仙老乡根本就不相信桓王是真的吃坏了肚子,还在担心孟和跑过去戳穿谎言。草原上的姑娘直性子,万一哪天把这件事嚷嚷出来——可就不大好看了。 微飏莞尔一笑:“好,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出宫一趟。晚宴前肯定回来。” “陛下说,若是府中有事,公主也可以不用再过来的。”甄三九冲她猛打眼色。 微飏摇头,笑道:“那可不成。皇后娘娘说得明明白白的,名单上我和桓王都有。桓王不来也就罢了,我若再不来,皇后娘娘该埋怨陛下了。” “皇后娘娘如今精神不济,说是赏月,也就是坐坐而已。人多了倒劳神……”甄三九还想再劝,微飏却不给他机会了,跟班信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了。 孟和虽然是北狄小公主,被千娇万宠着长大,但因对桓王的一腔情意,竟也能把无数她看起来既奇怪又荒唐的事情,都硬生生看淡。 就比如此事。 她本来都已经激动得挑好了首饰衣服,开始香汤沐浴,打算精神抖擞、芳气袭人地去参加晚上的赏月宴;可是本该再过一个半时辰来接她的微飏,却提前回来,且跟她说:不用去了。 孟和坐在金银珠玉和锦绣华服中间,不吵不闹,只撅起了嘴。 “皇后不喜欢桓王,所以,她特意发出的这种邀请,肯定不安好心。”微飏非常坦率地跟她解释,也算得上是某种指点。 从眉眼到皮肤都带着三分原生态的野性美的孟和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知道。小心点不就行了?” “那些人的手段,不论你有多小心,都逃不过的。”微飏下意识地过去拍拍她的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崔莹的那件事么?” “嗯。”孟和泄了气。 微飏笑着起身,准备回宫:“你好好在家里呆着,哪儿都别去。今晚万一我回不来,你也别奇怪。” “你要住在宫里吗?”孟和懵懂地看着她,“不过,也对哦。晚上宴席,你们要喝酒的。到时候坊门都关了,说不准陛下就让你住下了。” 微飏呵呵地笑:“你这么想也没错了。” 一脚迈出门时,还回头嘱咐孟和:“你记住啊:要么是我,要么是桓王,其他的,谁来找你都不要理他们,也都不许跟着他们出去。” 孟和乖乖地点头。 就这样,加上来回的路程,微飏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赶回了宫里。 端方帝看着她就这样施施然回来,目瞪口呆:“这么快么?” “是啊。孟和很懂事,一说就听。”微飏打量着端方帝换上的新常服,指着袍襟上绣着的墨色龙纹,笑道:“这么凶的龙,也是少见了呢!” “前儿刚送来,说是刚提拔上来的一个绣匠。我觉得能做出来那么点儿帝王的凌厉感觉,今天正好,去见皇后,就试试新衣裳。”端方帝皮笑肉不笑。 微飏无奈扶额。 邬皇后就算本来没什么想法,老让端方帝这么挤兑撩拨,只怕也是忍不住的。 四顾看看,微飏挑眉:“怎么石磐、千山和班侯都不在?” “千山在后头。石磐去皇后宫里传话。班信我让他去主持宫禁了。”端方帝挪开目光。 微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出了意料之外的事,立即转头看向甄三九:“宫禁出了什么问题?” 看看端方帝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甄三九知道该到自己出来背锅的时候了,苦笑着欠身道:“也算不得大事。就是,西华女冠和邬家大小娘子入宫了,已经去了蓬莱殿。都坐稳当了我才收到消息。” 西华和邬喻进宫不算大事儿。 但她们进宫的消息居然被压了一刻钟才传到紫宸殿,这是大事。 这下子,连微飏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石磐去皇后娘娘那儿,不是为了传话罢?” “是传话。”甄三九又看了端方帝一眼,才道,“陛下让石磐姑姑去告诉皇后娘娘一声:桓王吃坏了肚子,孟和也就没心情了。所以晚上赏月,便知是自己家人也就是了。叫上俞妃和贵妃,再加上陛下和公主,也就够了。” 也就是说,端方帝派了石磐去把西华女冠和邬喻都赶出去? 微飏笑了起来。 也好。 第三百零八章 宴(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然而,西华和邬喻却都没有走。 麟德殿的三层,宴席排开,上头端方帝和邬皇后并坐。 两侧是崔贵妃和俞淑妃。 崔贵妃的下手是微飏,俞淑妃的下手则是西华女冠和邬喻的联席。 “把阿芥的桌子挪到我这边来。”端方帝看了看邬皇后脸色青黑的样子,又道,“把邬娘子的桌子挪到皇后旁边,也照应着她些。” 崔贵妃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对面的西华女冠脸上,欲言又止。 “陛下这可就把西华落了单了!”俞淑妃是所有人中最开心的一个,乐呵呵的,甚至伸手探身过去拍了拍西华的肩:“瞧瞧这可怜见的!” 就在她的手接触到那个单薄肩膀的一瞬间,西华险些跳起来! 这样大的反应吗? 一边走到端方帝身边坐下,微飏一边偏头仔细观察着西华女冠。 所以,果然,她和俞妃之间是有点儿什么的。 另一侧,邬喻也在冷冷地看着西华的脸。 “喻儿,姑姑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邬皇后看着邬喻,眼眶忽然红了。 邬喻看着她,脸上表情一软,温和了许多:“姑姑可瘦多了。” 姑侄两个下意识地拉着手,都伤感起来。 不过,两人的对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从西华的身上拉了过去,倒是令西华放松了许多。 她不动声色地往桌子的另一侧挪了挪,离俞妃又远了三寸。 瞥见这个细节,微飏心里的感觉越发复杂,只得先看自己桌子上的菜品:清炖羊肉煲,炙鱼,莼菜羹,百花盛开面点,四色月饼,等等。 嗯?今天的菜居然还能吃,这可真没想到。 “今儿是什么酒?”端方帝看着执壶小内侍上前恭敬倒酒,随口问道。 这就是给了邬皇后台阶。 可邬皇后却似乎没听见,还在依依不舍地看着邬喻。 所有人都在看着邬皇后。 她却没有察觉。 “好像是梅花酒。”微飏只得开口接话,不然端方帝该尴尬了,“闻着像是那年陛下在梅会上送给皇后娘娘的酒呢!” 已经直接点到了皇后。 邬皇后这个时候似乎才醒过神来,茫然回头看了微飏一眼,眨了眨眼,恢复了生机一般,对着端方帝温和地笑了笑,道: “臣妾病得太久,连耳朵都不好用了。陛下刚才可是问这酒?正是长安的鼻子灵,就是那年梅会您赐给臣妾的酒。 “那场不是正赶上两个不怀好心的孩子欺负咱们长安么?这酒大家也就没心思吃了。臣妾便让人再次珍重窖起来。今儿这日子重开了,想必味道会更醇厚了。” 也就是说,今天的梅花酒,就是当年邬氏被册封为皇后那年酿的。 微飏的手轻轻一顿。 这样有仪式感? 不是说以邬皇后如今的心智,已经无法再次圆满地策划一场阴谋了…… 难道,又跟崔莹事件一般,让人当了枪了? 下意识地,微飏的目光投向了俞妃。 俞妃娴静端坐,不语不动,微微笑着。那挺胸抬头的气势,倒比骨瘦如柴的邬皇后、飘逸出尘的崔贵妃,更像是深宫第一女主人一般。 所以,若不是因为她用心险恶,还真是第一适合皇后的人选。 “今天月圆得可爱,臣妾愿借陛下酿的梅酒,祝陛下福寿康宁。”邬皇后含笑举杯,算是开宴的正式信号。 端方帝脸色缓和,点了点头,也举起杯来,一口饮尽:“也希望皇后早日痊愈。” 众人笑着,跟着喝酒,然后吃菜。 “今儿这羊肉炖的好,入口即化,还不油腻。”俞妃笑眯眯的,跟崔贵妃寒暄。 人太少,宴席上太冷清。 崔贵妃只好耐着性子忍受她:“是。莼菜羹也不错,很清爽。” “这道炙鱼在外头可难吃到了。姑姑怎么想起来让人做了这个来?”邬喻也发现了气氛尴尬,又想跟姑母说话,便也没话找话。 邬皇后却只是看着她笑笑,又端了一杯酒敬端方帝:“臣妾猜着,陛下便忘了昨天是什么日子,臣妾为甚么昨天要约陛下赏月了。今儿再提一声,请陛下想一想。” 端方帝一愣。 崔贵妃却在此时想了起来,呀了一声。 众人都看她。 崔贵妃脸上微微一红,抿嘴笑了笑,对端方帝道:“臣妾倒是记了起来。却不能提醒陛下。这件事陛下若不自己想起来,那臣妾也是赞同皇后娘娘罚您的酒的!” 这样严重么? 端方帝下意识看了甄三九一眼。 甄三九刚想做个口型,却瞥见了邬皇后恶狠狠的眼神,忙咽了回去,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但眼神却往酒壶上一溜。 “哦!朕想起来了!”端方帝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十年前的昨天,乃是你被册封为皇后的日子!” “啊哟!还真是!我都忘了!”俞妃跟着便一声惊喜呼声,然后却去嗔怪崔贵妃,“这么大的日子,贵妃娘娘如今照管宫务,也该提醒陛下一声!” 崔贵妃笑了起来,也端了杯子:“是。都是我该打。我先候着。等陛下和皇后娘娘饮了这一杯,我再自罚,可好?” “嗯!这还差不多!”俞妃掩着嘴笑。 帝后揣着各自的心事,目光相碰,再缓缓移开,饮酒。 “那臣妾自罚一杯。”崔贵妃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上一杯,笑着起身,欠身道:“这一杯,该祝陛下和娘娘偕老,万寿永春。” “这个意头好,臣妾也陪一杯。”俞妃凑趣一般也站了起来。 邬皇后的笑容欢畅起来,爽快地让大宫女斟了酒,举向端方帝。 端方帝只得笑着跟她们再饮一杯。 这么一会儿,老皇帝已经三杯酒空腹下去了。 微飏看了邬皇后一眼,含笑给老皇帝布菜:“今儿羊肉是好,陛下吃一块。” “嗯!好!”端方帝才举起筷子,旁边邬皇后却拦阻道:“毕竟是晚间。听说陛下午间就用的多,这羊肉还是少吃些。不如舀一勺这莼菜羹尝尝。” 所以邬皇后看自己不顺眼、事事都要否定自己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啊。 微飏泰然自若地夹了个牡丹花样的小面点递在端方帝面前的空碗里,一言不发。 瞅瞅邬皇后还会怎么办。 “今年的月饼是苏州厨子做的,冰皮的,臣妾试过,特别香。”邬皇后几乎是本能的,直接把那个盛着牡丹花样的小碗挪走,换成了放着冰皮小月饼的碟子。 端方帝头疼地叹了口气。 丁点儿没变。 第三百零九章 宴(二)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想吃羊肉汤饼,让他们给我做一碗。再炸一份花生米、拍个黄瓜,给我下酒。”端方帝索性哪样都不吃,直接吩咐让司膳给他单来一份套餐。 这菜点的微飏都想笑:“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黄瓜?您别难为人了。” “管着吗你?”端方帝翻个白眼,喝命甄三九,“快着!” 微飏撇撇嘴,低头吃菜:“这羊肉真好吃。” “哼!”端方帝气出了怪声,但筷子很诚实地接受了这一记推介,自己夹了块羊肉吃了。边吃边点头,眼睛都亮了,甚至还示意甄三九给他再来一块。 众人看着这个情景,下意识对视,然后低下头去。 这一老一小之间的亲密默契,她们从来都看不懂,也学不来,甚至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气哪个细节才算气到了点子上。 大约是那种没来由的全心信任? “看陛下如今心舒意畅,想必先母在天上也是开心的。西华借皇后娘娘的酒,敬祝陛下万寿福安。”西华女冠忽然站起来,恭恭谨谨立掌当胸,欠身稽首,举酒相敬。 哦,连先长公主都祭出来了? 微飏放下筷子看着西华女冠。 她想干什么? 端方帝痛快地饮了酒,又问西华女冠的起居,喟叹一时,又安抚她道:“你不用担心以后,想修道便修,想还俗便也由你。怎么开心,你就怎么过日子。 “崔集那孩子很好,他会孝顺你的。便是有个万一,崔集顾不上了,也还有阿芥。朕记得你们当初很是投缘……” “陛下!”西华脸色微变,忽然出声打断了端方帝。 众人一静。 微飏看着西华的脸色,牵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西华看着这个冷笑,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语速奇快:“臣女当初为了崔莹……为了玉莹郡主之事,很是迁怒过长安公主,所以公主早已疏远了臣女。 “今日厚着脸皮留在宫里,参加这等家宴,便是想着借此良机,求长安公主宽宥臣女。并请公主,不要迁怒崔氏。” 说着话,不仅泪水滚落下来,甚至还离了座位,撩起袍襟,对着微飏跪了下去。 端方帝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情不自禁地看向微飏:“她迁怒你?她做过什么?” “也没什么。拌几句嘴而已。”微飏露齿一笑,冲着端方帝轻轻摇头,“究竟女冠是在长公主身边过了大半生,又是被崔氏那种世家大族养大,本性极单纯良善。 “我,您还不知道?她欺负得了我么?!我真生了气,早就还手了。还等得到如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仅西华女冠,便是邬喻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两个人情不自禁隔空对视一眼,又假做不在意地各自别开了目光。 那边端方帝却沉了脸,哼一声,手里的金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当地一声! “哎呀呀!得了得了!咱们长安又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皇后娘娘高高兴兴地请大家赏月,不要被这样的过往小事坏了兴致! “西华,快回去坐好!你这孩子,修道修的,呆板执拗,就爱钻牛角尖!快快快,起来!” 俞妃急忙笑着打圆场,甚至,看见西华女冠还跪着,顾不上端方帝和微飏都没让她起身,自作主张地起身去拽她的胳膊。 微飏没作声,静静地微笑看着两个人在自己眼前作态。 “看在长公主和崔家的份儿上,朕不追究你不敬公主之罪。”端方帝板着脸,“然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到这里,端方帝冷笑一声:“你们倒提醒了朕!朕知道,朕老了,行将就木。你们心里都活动着,觉得未必需要继续给长安面子。 “可你们越这么着,朕会越疼她!朕以后给她留下的,必定是让她在全天下面前都足可以自保的力量!” “哟,全天下?陛下您可别把话说的这么满。听着跟要把皇位传给长安做女帝似的,多吓人!”俞妃的眼神不住地往皇后脸上觑。 可是邬皇后靠坐在矮榻上,半垂着脸,所有表情都掩藏在阴影中。除了邬喻,没人看得清。 端方帝冷冷斜了俞妃一眼,森然道:“朕也正想要告诫一下老三,正好。你回去跟你儿子告诉一声:别当着谁都是傻子! “天下,是朕的天下。朝廷,是朕的朝廷。官员们,也是朕的官员。尤其是天天跟着朕的起居郎!” 俞妃的脸色顿时一变,甜腻腻的笑容完完整整地僵硬在了脸上。 “那个吃里扒外的货色,朕已经处置了他!你让你儿子,消停着,还能好好活着。否则,朕临死前,一定会替龙椅上的继承人,把那件不忍之事,彻彻底底地做完!” 端方帝杀气四溢! 微飏轻轻地把小小的焦石冻叶杯放在唇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唉。 这一世,她最算不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这位神仙老乡。 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俞妃:郁家若干的子孙之中,端方帝最不可能扶上位的,就是端王。 那万一有一天,端王真的成了新皇,在座这些亲耳听老皇帝说过“弄死他也不让他当皇帝”这种话的人,只怕就没一个能活得了。 微飏在心里郁闷着,目光从下头的人脸上一一扫过,琢磨着到时候怎么做才能保住她们的性命。 “陛下这点儿火,凡落在阿芥身上,轻轻易易地便让人拱起来。一恼了,哪里还管什么轻重?这个话,都怪西华,好好的怎么说起来已经完了的小事儿?” 崔贵妃眼看着场面僵持得山雨欲来,忙强笑着挽回。 “是,是我错了。”西华勉强着自己,声音颤抖,满面恐惧。 微飏看着她的样子,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一定一直被告知,端方帝意定的继任天子,乃是端王。而她的血脉亲缘,就是俞家的人。所以,她帮助俞妃和端王,才是正理、正朔、正经事。 可是现在,她却亲眼目睹了皇帝的真实心意,和俞妃端王的深沉恶意。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之前那些人在做什么,也就明白了,之后那些人打算做些什么。 所以,西华女冠,怕了。 微飏垂下眼帘。 懂得怕,就是好事。 第三百一十章 宴(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个场面,有点儿——实在太难看了。 不能这样僵持着,会骑虎难下,会把一个“阴谋而已”,变成一场惨烈的宫廷剧变。 微飏看了甄三九一眼。 “陛下,公主为了您平常爱吃汤饼,又眼看着要到腊月里了,前儿特意亲手腌了醋蒜。平常汤饼都是午膳时预备,您怕下晌要见朝臣,吃了蒜不自在,所以一直放着呐。今儿晚膳用,要不要试试?” 甄三九上前一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微微笑着低声询问端方帝。 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端方帝。 他如果肯接这个台阶,那么前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就都会水过无痕。 微飏也抬头看过去。 恰逢端方帝也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微飏瞪了他一眼。 闲的吧?!正是各样大事综在一起的节骨眼上,为甚么要激将?! 接收到信号,端方帝咳了一声:“好啊,试试。” “那个不能空心吃,陛下多吃两口菜。”微飏也接着他的话头插一句话,然后端了杯子看向邬皇后,“今儿这一席菜极好。皇后娘娘费心了。” 邬皇后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笑着,难得地举起了杯子,隔着端方帝,看着微飏,笑意浅浅:“难得长安也能跟我说一句好听的话。” 两个人都没干杯,一人只小小呷了一口。 端方帝没搭理她们俩,自己盛了一碗莼菜羹慢慢地吃。 可是这种情况之下,俞妃已经坐不住了,脸色惨白,眼眶红红地起身,哽咽着对上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乞准先行退下。” 端方帝眼皮一低,一言不发。 邬皇后则仪态万方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踏实回去睡吧,没事儿的。陛下不过是说气话。” 轻轻易易地便放了她走。 看着俞妃竟然就这样低着头擦着泪脚步匆匆地出了大殿。微飏心里极为不解。 今天的事儿,难道真的跟俞妃没有关系? 她不信! 微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俞妃远去的方向,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 甄三九看着她满面的疑虑,不动声色地朝着殿角送了一个眼神。 一直偷偷留心的赵歙极轻地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过了两三息,趁着众人不注意,闪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要去盯着俞妃的行踪。 这是极为罕见的,因揣测微飏的心意、由甄三九直接发出的,针对宫中某位特定贵人的,指令。 赵歙极为认真。 认真到谁都没告诉,只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摸了过去。 所以当他发现了了不得的大场面,他根本连找人接应传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后话。 大殿之中,俞妃的离开倒是令席上的气氛轻松了三分。 尤其是在崔贵妃努力地说笑、邬皇后愉快地配合、微飏偶尔点睛之下,大家终于都带上了笑脸。也渐渐开始觥筹交错,彼此对饮。 就连邬喻和西华女冠,都在崔贵妃和邬皇后的劝酒下,多喝了几杯。 脸烫耳热之下,邬皇后往下看了看,忽然笑道:“陛下可要看歌舞?前儿臣妾倒是在梨园瞧见一个极会跳绿腰的,不然叫来给咱们助助兴?” “大冬天的……”端方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决,可看了微飏一眼,忽然改了主意,“也好。今天这酒喝得没平常热闹。倒是来些歌舞,也不辜负外头的圆月,和皇后的这份心思。” 微飏捏捏额角。 啊!好,尴,尬! 丝竹明快,舞姿妖娆,妩媚眼波更是满场乱飞。 邬皇后选择的这个舞娘甚至往端方帝身边凑过去,伸手拎了酒壶、绰了个大酒盏,给老皇帝斟了满满一盏酒,劝他喝下去。 微飏坐在旁边,冷冷看着,一旦瞧见那盏酒即将沾上端方帝的唇,檀口轻启,一个字清清楚楚吐了出去:“滚。” 声音冷冽到令人心底发颤。 舞娘吓得手一抖,险些将一盏酒撒在端方帝身上,但是再不敢坚持要把酒喂进皇帝的口中,脸色青白地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乐曲在甄三九的示意下继续轻轻缓缓地演奏着。 微飏自己敬了端方帝一杯酒,笑着倾身过去,低声道:“怪我想的不周到,不然该叫金声来给您唱明月几时有。” “哈哈哈!对!下月十五,叫他进来,朕再请你们赏一次月!”端方帝瞬间心情好了起来,大笑着仰头干杯。 邬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再看看微飏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甚至左眼角开始不停地跳,双手也伸到膝盖上,紧紧地抓住了蔽膝。 “娘娘,您没事儿吧?”大宫女见状,忙弯腰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邬皇后被她提醒,忽然一低头,轻轻地咳了起来。 大宫女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双手捧到邬皇后眼前:“娘娘,喝口枇杷露吧?不然又咳嗽了。” “嗯,正觉得喉咙痒痒的。”邬皇后顺从地拿过琉璃瓶,一口喝尽里头的液体。 微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吸引过去。 大宫女注意到,眉尾轻轻一抖,忙看向邬皇后。等她喝完,忙伸手要过那个瓶子,收回自己的怀里,还下意识地按了按。 所以,那个瓶子,就是皇后娘娘的“药”了。 是什么药,什么成分,该怎么解,以及,该怎么寻找给邬皇后下毒的人——是谁当然一目了然,但到底通过什么人、什么手段,还控制着邬皇后做了其他的什么事,微飏还是很想问问清楚的。 微飏垂下眸,再饮了一杯酒。 一药入喉,不过数息之间,邬皇后便再度镇定下来。 可这一次的镇定中,却带了三分兴奋。阴沉的目光中,隐隐约约,开始有了一种疯狂的倾向。 “咚,咚——”远远的,更鼓响了起来。 “哟。这就二更天了?”崔贵妃抢在邬皇后之前发了话,含笑道,“陛下如今可不能熬夜了。皇后娘娘也大病初愈,别闹得太晚了。陛下刚才不还说下月十五咱们再来赏月么?不如今儿就散了吧?” “也好。”微飏立即接上。 如果就这么草草散了,那邬皇后特意召集这个宴席做什么? 端方帝似笑非笑地看向邬皇后。 “本也打算就这样便好。”邬皇后气定神闲,在众人的微妙目光中莞尔一笑,“只是这月色正美,咱们可一眼都还没看呐!岂不辜负了本宫宴请诸位的本意?”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宴(四)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麟德殿是大明宫地势最高的位置。 为了让这份优势变得更壮观、风景变得更美丽,麟德殿被建的格外高大,尤其是第三层,甚至还留了专门永远赏玩天上皓月、太液清池的宽阔露台。 邬皇后倒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提议大家一起去露台看看圆月。 这倒也是正解。 “你还没见过这个景儿的,极美。”端方帝想起这么多年,微飏从未在宫里过夜,所以也从未见过麟德月色,不免顿时起了兴致,立马站了起来: “倒是皇后提醒了朕。走,走走,都去瞧瞧。西华和邬家姐儿想必也没看见过呐。” “可不是。”邬皇后含笑起身,伸了手给邬喻,让她扶着自己。 见端方帝一脸想让自己高兴的样子,微飏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笑着答应,跟着端方帝往露台过去。 崔贵妃见状,松了口气,放了心,也招手叫过西华女冠,笑眯眯地拉了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冷着了?”崔贵妃一愣。 西华女冠勉强笑一笑:“不敢多饮酒,怕再失了仪态。坐得久了,是有些冷。” 崔贵妃想想也对,笑着回头吩咐宫女把自己的手炉拿了来,塞给她:“快暖暖。” 一行人都慢慢地走到露台上,仰头看天上皓月。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端方帝顺口感慨,指着寒光冷清的遥遥圆月,回头问微飏:“你赏过最美的月是在哪里?” “最美的啊?那可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选!”微飏调皮地笑。 端方帝乐呵呵地凑过去,低声问:“你以前上山下海么?” “对啊。海上生明月,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平湖秋月,我都看过。”微飏伏在栏杆上,笑着回眸,声音也轻轻软软的,“你没有啊?” “忙得要命,没顾得上过。真遗憾。”端方帝惆怅地叹了口气,喃喃,“好想回家啊……” 邬皇后站得并不近,也似乎并不大关心这一老一小又在说什么悄悄话。而是紧紧地捏着邬喻的手,吐气如霜:“我找陛下说几句话,你一会儿帮我绊住微飏。” 上一次也是让她绊住微飏…… 邬喻的脸色顿时一变:“姑母!您又要做什么?” “陛下如今不肯见我,也不去蓬莱殿。我要借这个机会,跟他说几句心里话。”邬皇后硬生生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敷衍道: “刚才你也听见了,你姑父没有把皇位传给老三的意思。那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所以,你放心吧,就是说几句话而已。” 邬喻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是。儿听姑母吩咐。” 邬皇后的目光再往崔贵妃和西华女冠处转了一圈,冷冰冰转开,落到了端方帝和微飏身上。 “这真是故乡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微飏正对端方帝滥改经典十分不满,听见这句,忍不住一个白眼,刚要回嘴怼过去,便听见邬皇后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陛下……” 所以,她终于还是要来搞事了?! 微飏后退半步,按照规矩看向款款走来的邬皇后,蹲身行礼:“刚才看着皇后娘娘也饮了几杯酒,如今可还好?臣女吩咐去预备几盏醒酒汤送去各位宫中可好?” “好!长安越来越懂事了!”邬皇后脸上浮上一个真心的笑容。 微飏跟她错身而过。 邬皇后笑吟吟地迎向端方帝。 微飏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截住了她的大宫女:“大晚上的,旁人怕是指使不动司膳了,这位姐姐是蓬莱殿掌宫大宫女吧?您陪我去吧!” 大宫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接着便是惊喜,顿时堆下满面的笑容,优雅表示:“能伺候公主是婢子的荣幸。” 微飏笑着亲昵地抓着她的手,往外走。 邬皇后一眼瞥见,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忐忑。 端方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皇后想跟朕说什么?” 邬皇后只得再度把目光落在端方帝脸上:“臣妾想问问,陛下还就记不记得臣妾册后当晚,您来蓬莱殿饮酒,曾经答应过臣妾些什么?” “呵,朕倒记得,只是,皇后真的还记得,咱们两个人的原话是什么?”端方帝冷笑一声。 麟德殿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微飏点头示意大宫女前头带路。 大宫女下意识地迈步,微飏落后半个身子,眼神一冷,一个手刀,砍在了她颈后! 眼看着大宫女的身子软软地落下地去,旁边千山忽然闪身出来,一把抓住她! 微飏冷冷地看着那宫女,伸手从她怀里摸出那个琉璃瓶,也递给千山:“把这个交给邱太医。你们,想办法撬开她的嘴。她不是皇后的人,她是给皇后下毒的人。” 千山沉着脸,低声答应,然后一把扛起那女子,迅速隐匿进了黑暗之中。 露台边上,邬皇后和端方帝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大了起来。 听上去,并不愉快。 微飏回头看着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大步往回走。 遥遥的,邬皇后抬起了头,看见了她已经走了回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紧接着,邬喻忽然从斜刺里出现,迎了上来:“长安。” 微飏脚步一顿,冷冷地看着她:“让开。” “你想不想知道西华女冠的真实身份?!还有上次崔莹的事?还有墨玉杯!?我,我都猜到了三分,我想告诉你。”邬喻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 崔贵妃那边正在忧虑地看着帝后,这时也不禁转向了邬喻。她刚想往前迈步,却被西华女冠一把拉住。 崔贵妃一愣,捏着西华的手,脱口而出:“你这手怎么还这样凉?” 然而崔贵妃忽然发觉,除了凉,那只被自己松松拉着的手,还有不容忽视的颤抖! “啪!” “啪!” 同时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微飏和崔贵妃,不约而同各自抬起了手,迅雷不及掩耳,一个巴掌抽在了自己面前拦路的女子的脸上! 声音清脆。 端方帝顿时看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陛下!您还没跟臣妾答复!她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了不起?陛下,您答应过臣妾的!”邬皇后双目赤红,带着哭腔,抓住了端方帝的袖子。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宴(五)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邬皇后这一拽,令端方帝格外不喜,狠狠一摔袖子:“聒噪!国家大事,万民生死,朕怎么可能就这样只凭着只字片语的所谓答应,草草而就?” “您不能言而无信!”邬皇后哭得越发凄厉,顾不上被摔了个趔趄,扑上去就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端方帝的腰,“陛下,陛下!您答应过臣妾的!太子无错啊!” 所以,这是想让端方帝答应绝不会废太子了…… 微飏听到这里,心底微松。抬头看向邬喻,低声冷道:“你姑母疯了,你要是想把邬家彻底覆灭,你就接着听她的话,再挡一次我的路!” “我……我没有……” 被微飏一个“再”字唤起了崔莹那次的记忆,邬喻全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弹了开去,直接让开了一条路! 微飏转开目光,直接跟她擦肩而过,直奔露台! 与此同时,因为之前让出空间给端方帝和微飏私聊的甄三九,却因为邬皇后说要跟皇帝说些私房情话,也识趣地站得更远了些。 现在见势不对,眯了眯眼,慢慢地往前挪去。 而另一侧,崔贵妃表情凛冽,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的西华女冠,厉声低喝:“闪开!” 可西华却紧紧咬着嘴唇,兀自想要强辩:“陛下和皇后娘娘说私房话,姑姑身为妃妾,还是暂时不要过去掺和的好……” “我们怎样,都是郁家家事。别说你不过是我崔家捡来的弃婴,你便是崔氏嫡女,你又管得着我们郁家的事么?”崔贵妃的眼神像是粹了冰渣一样森冷彻骨。 从她被长公主养在膝下,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敢当面用这种话刻薄她! 西华女冠摇摇欲坠,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嘴唇颤抖:“姑……贵妃何以这样辱我?!” “你自取其辱,怨得了旁人么?”崔贵妃再不跟她废话,一把挥开她,大步走向纠缠重的端方帝和邬皇后。 可是,就在她二人各自疾步过去时,邬皇后两只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微飏,轻轻地咬住了下唇!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松手!”端方帝极度烦躁,抓住箍在腰间的邬皇后的两只手,想要扯开,却发现此刻的邬皇后,力气大得出奇! 这样的突发状况之下,微飏已经觉出了不对,一边拎着裙子跑了起来,一边高声道:“甄三九,皇后娘娘旧病发作,立即扶娘娘回宫休息!” 然而,她话音未落,邬皇后因为被端方帝奋力地左右拉扯,整个人也跟着站立不稳,向左右的栏杆上撞去! 甄三九已经冲了过去,可还是对触碰邬皇后身体这件事上,稍有些心理障碍。所以,他拉拽邬皇后的时候,只敢往她的手腕胳膊过去。 “陛下!陛下您答应臣妾啊!”可是邬皇后一边哭喊,一边拼命拽着端方帝,拿着后背肩膀去抵开甄三九的手。 可是随后冲上来的崔贵妃就完全没有这个忌讳了! “邬氏!你疯了不成?快放开陛下!”崔贵妃一边高声厉喝,一边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地朝着邬皇后没头没脑、不辨方向地抓挠过去! 只这一把,便抓到了邬皇后的凤冠! 花树上的珠花金丝扎成的花蕊,直直地刺入了崔贵妃的手指手掌里!只这一瞬间,便将她的手刺破了不知多少处,鲜血横流! “贱人!你敢动本宫的凤冠!”邬皇后的头发被揪得瞬间散掉,整个人也被拽得一歪,顿时柳眉倒竖,狠厉地看着崔贵妃破口大骂! 这时候端方帝已经觉得心跳气喘,头晕目眩,全然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闭上了眼睛,微微张着嘴,粗重地喘息着。 崔贵妃这个时候只顾着拉扯邬皇后,根本就没注意到端方帝的状态。 可是微飏看到了! 糟了! 皇帝接连遭遇刺杀、修改遗诏、部署大战,已经疲惫至极。今晚又喝得有点儿多,这个时候再被这般猛烈地拉扯摇晃,他受不住! 可是邬皇后已经疯了! 别说崔贵妃拉不住她,便是这个时候已经看出来不妥、冲上去再无顾忌、用力地去拽邬皇后的甄三九,也控制不住她了! 这两个都不懂武功,一旦遇到已经失去理智、被下毒良久的邬皇后,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微飏再不犹豫,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凌空而起,大鹏展翅一般扑了过去! 而眼角余光始终在注视着她的动静的邬皇后,再无半分迟疑,狠狠地往身后撞过去,口中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贱人!你做什么推我!” 她的身后,是麟德殿三楼露台的栏杆! 一旦撞断栏杆,她就会,坠楼! 可她并不是自己坠楼,而是要抱着端方帝一起落下去,同归于尽! 不仅如此,她还要把这个罪名栽赃给崔贵妃! ——所以,如果桓王来了,这个罪名就会变成桓王的! 电光火石之间,杀念闪过,微飏无暇再想,已经一跃而至。一只手拉住了端方帝胸前的衣襟,狠狠地往回拽着,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捏住了邬皇后的手腕,咬牙威胁:“再不放手,我誓杀太子全家!” 邬皇后毕竟只是个养尊处优多年的深宫女子而已,被她在大拇指、小拇指根部的手腕两侧死命一捏,立时便觉得手指酸软,不由吃痛地松开了手! 微飏趁机把端方帝往后用力拽开,另一边却不动声色地裙底飞起一脚,脚尖精确地狠狠点在了邬皇后的胸口! 既然想做个坠楼的“意外”出来,那就成全你! 咔嚓! 这一声,就意味着自己身后的栏杆,的确按照计划,断了。 可是,就在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外飞去时,原计划中应该和自己一起坠落的老皇帝,却已经脱离了自己的双手! 在那一瞬间,邬皇后只觉得心脏被满胸的怒火灼痛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 不!绝不! 就这么死?! 不不不! 不论是谁,临死都会想拉个垫背的! 邬皇后不假思索地伸展了双臂,一把便抓住了还没来得及把手从她的凤冠上拿开的崔贵妃! 第三百一十四章 臣遵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一身大红凤冠的邬皇后,遍身桃红锦绣的崔贵妃,就只这一眨眼,横尸麟德殿楼下。 而被微飏救下的端方帝,昏迷在甄三九怀里。 邬喻和西华女冠手脚并用跌跌撞撞下了楼,一个搂住邬皇后,一个伏在崔贵妃身上,嚎啕痛哭! 深宫剧变如此,甄三九看向微飏,神情惊惶,声音颤抖:“公主……” 微飏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勉强舒了口气,下令:“你送陛下回紫宸殿,千山去请太医,班侯去请太子,石磐姑姑去请……俞妃。”顿一顿,又道,“送信给善国公。” 甄三九眨了眨眼。 微飏看着他,轻轻颔首。 并不告诉左相,也不通知端王。 只是让班侯看住太子,石磐看住俞妃,然后,把崔贵妃的噩耗通知善国公——善国公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布局。 这种事,不用商议。 崔氏数百年世家大族,比她董。 楼下,并不消她吩咐,已经各有四个内侍两个宫女,低眉顺目地站在了邬喻和西华女冠身边。 被微飏留在外头值守的石磐站在侧门处,有些担忧地远远看了端方帝一眼,咬了咬牙,转身奉命、大步而去。 深吸一口气,微飏站了起来,从此刻起,事情开始进入关键期。 要看她怎么周旋,也要看,满朝的魑魅魍魉,怎么舞。 麟德殿的一片狼藉就那么放着。 断裂的雕栏,残冷的羹肴,西风残月,和楼下大片的暗红的血迹。 微飏沉默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知道邬皇后会做困兽犹斗之举,但是没想到崔贵妃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真的跟邬皇后玉石俱焚了! 从这一条上来说,她对善国公府有愧。 还没进紫宸殿,端方帝就醒了过来,气息微弱,一转头看见微飏好生生地跟着御辇走在一边,松了口气,哑声问:“出事了?” “嗯。”微飏见他伸手,忙让他抓住自己冰凉的指尖,轻声道,“进了殿,您躺好了,我保证不瞒您。” 端方帝一听,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双目合起,半晌,微不可见地,点了一点头。 邱太医擦着冷汗匆匆赶来,跪在榻边听了脉,脸色便不好看,躬身回头直接问微飏:“需要臣做什么?” “我要跟陛下说一些事情,邱太医最好能帮着陛下稳一稳心神。”微飏温和地示意:他得在场。 邱太医咬了咬牙:“是!”说着话,伸手打开了银针布包,轻轻掣出几根长针,深深刺入端方帝的手背。再看微飏一眼,深吸一口气,又一针刺入皇帝头部,然后才轻轻退到一边。 “陛下……”微飏跪在端方帝榻边,轻轻地捏住老皇帝的手指。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的眼神复杂难言。 “朕昏迷前,知道皇后只怕是出了意外?”端方帝率先开口。 微飏无言颔首。 端方帝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痛:“除了她……” “皇后娘娘病中迷乱,撞断了栏杆摔下麟德殿。崔贵妃恰在身边,自是伸手去救,谁知也被带了下去……”微飏把现场的状态描述得稍稍,好听一点点。 可是邬皇后到底是什么用心,崔贵妃平日里跟她又是什么关系,端方帝心里自然有数得很。 闻言,一声长叹,端方帝闭上了眼睛,一行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慢慢滑下。 再怎样,都是相伴几十年的枕边人。 就这样,忽然在自己的身后,香消玉殒。对他来说,打击实在是,无法言喻。 “邱太医。”微飏示意邱太医过来再给端方帝看脉。 可是端方帝却紧紧地捏住她的手,低声道:“此事……你不适合处理,可是俞妃刚才又……” “陛下。”微飏截断他的话,温柔和软,“你放心,都有我呢。” 端方帝带着一丝犹疑,直直看向她:“此事,不好办。” “不,好办。”微飏牵一牵嘴角,用力握一握他的手,“您相信我。我来办。” 端方帝犹豫许久,终于点了一下头,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挣扎着坐起来,双手都伸过去。 微飏怔住,但还是下意识地把另一只手也交了过去。 四手相握。 “我把以后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端方帝郑重托付。 微飏哽住。 “我的心思,你最知道。这天下该何去何从,你也最清楚。我身体破败如此,下一次未必还能醒得过来。以后,就都要辛苦你了。” 端方帝泪水盈眶。 微飏睫毛一眨,眼泪掉落下来:“别瞎说。” “总之。”端方帝也噎住,说不下去,双手用力地晃一晃她的。 微飏心里酸痛,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声,勉强呵地一笑,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道:“您这个交接方式,很我dang啊!” “呸!”端方帝条件反射朝着另一侧的榻上啐了一口,笑了出来。 在旁边低头拱手站着的邱太医一个没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那一老一小。 端方帝的手已经收了回去,甚至还颤巍巍地指了指微飏,笑骂:“皮也不看个时间场合!” “就咱们俩。”微飏嘴硬了一句,直起身来,扶着端方帝重新躺好。 端方帝哼了一声,瞪她一眼,手又指向甄三九:“玉玺。” 甄三九答应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去了大殿,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玉玺进来。 端方帝招手要过,顺手拿了个布兜子装进去,单手递给微飏:“你拿好。” 话音刚落,旁人还没怎么着,邱太医膝盖一软,先跪了下去——噗通! 屋里的其他人都看他。 微飏无奈地捏捏额角,上前一步,接过了布袋,揣进袖笼:“还有吗?” 端方帝看着她,张了张嘴,想一想,叹口气,摇摇头:“没了。我老了,婆婆妈妈的,说多了反而对你是个掣肘。你看着办吧。我信得过你。” “那西夏还打么?”微飏心里犹豫的,只有这一件事。 她不知兵,只知势。 如今的势头,打是最好的、也是最应该的。但是究竟能不能打得赢,她不知道。 端方帝不假思索,肯定地一点头:“打!” 甚至指了指微飏的脸,警示她:“该不要脸,就不能要脸!你别被那些傻货裹挟了,讲究什么光明正大!这种时候,手黑一些,咱们的人就少死几百几千几万!” 微飏心下笃定,跟着用力点头:“臣遵旨!” 第三百一十四章 当仁不让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俞妃先至。 几乎算得上是飞奔。连石磐都需要撩着长袍才能追得上她的脚步。 俞妃咬着嘴唇,满面是泪地踉跄着进了紫宸殿的寝殿,冲着龙床就冲了过去。 她忍得很辛苦,直到看见端方帝是睁着眼的,这才失声哭了出来:“陛下!您……您没事就好!吓死臣妾了!” 端方帝看了她一眼,点了一点头,却不说话。然后看了邱太医一眼。 邱太医会意,往前半步,轻声道:“陛下气血翻腾,不宜说话。俞妃娘娘还请放轻声。” 俞妃怔住,脸上神情大变,忙回头看微飏。 “娘娘偏殿坐吧。” 俞妃回头看看端方帝,颇有些依依不舍,脚下也不肯移动。 端方帝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指一指微飏,终究还是说了一句话:“听她的。” 所以,并不是不能说话了,而是最好少说话。 俞妃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大好意思的笑来,忙跟着微飏出了寝殿。 偏殿里,两个矮榻对面摆放,中间还放了一张小小的茶几,上头甚至还摆了两盏热茶。 俞妃眼角微眯,但还是微低着头先坐了下去。 “麟德殿前的惨事,您听说了吧?”微飏轻声开口。 俞妃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石磐说了,我都听傻了。皇后娘娘这真是……崔贵妃这算是飞来横祸……” “我是晚辈,陛下惊痛交加,怕是连朝都上不了。二位娘娘的后事,得托付给您了。”微飏轻轻欠身。 俞妃嘴角不可遏制地露出一丝微笑:“虽然我从来都懒,又没什么才能,但如今大事临头,宫里也没了旁人,我自是当仁不让。” “陛下已经命人去请太子过来。明天一早就会宣布由太子监国。”微飏轻声说道,“朝上有太子,宫里有娘娘,陛下就能安心休养了。” 交给太子?! 太子监国?!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说……皇后娘娘意图……”俞妃吞吞吐吐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微飏轻轻叹口气,低声道:“这种事怎么好直说的?陛下已经够伤心的了。此时若是再挑明此事,怕是……” 顿一顿,推心置腹一般看向俞妃:“邱太医刚才说,陛下身后,也要预备起来了……” 俞妃急忙花容失色:“什么?” “娘娘莫要高声!”微飏直起身来止住她,红了眼圈儿:“从五年前那回,陛下已经伤了根本。这几年,咱们都是哄着劝着,万事不多说,也不让他多管。 “可是这次,邱太医说,这个坎儿,怕是过不去了。如今皇室里,您的辈分最大了。还请您多拿拿主意吧。” 说完,低头拭泪。 俞妃看向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轻蔑。 老皇帝平安无事的时候,这位长安公主鼻孔朝天,看谁都爱答不理。如今靠山眼看着要倒,她便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乖顺听话的娇滴滴小娘子。 “我明白了。那我先去把皇后和贵妃的尸身收殓了。至于她们二位该怎么定论,譬如谥号追赐等等,还是要请陛下圣裁。”俞妃说了一句,想一想,问,“邬家和崔家,长安可告知了么?” “邬皇后当时的情形不对,我没有通知邬家,不过让人去请了太子。崔家那边,听说善国公已经能起身走动,我让人告诉去了。”微飏忙仔细跟她说道。 这个态度令俞妃极为满意舒服,连连点头:“这是对的。”说着,端了热茶喝了一口,道,“我去收拾那边。你今晚就住在宫里,受着陛下吧?你也放心,我也好放开手去处置那些事。” 微飏立即叉手欠身:“是。我听娘娘吩咐。” 志得意满的俞妃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去了。 微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柔和温顺渐渐收了起来。 一时,甄三九走了进来。 “派了谁去看俞妃?”微飏抬头看他,满面平静。 甄三九低头:“赵歙。” “人呢?” “在外头。” “叫进来。”微飏看着他的样子,又问,“石磐姑姑直接守着陛下去了?” “是。不肯再离开一步。”甄三九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老奴也放心些,跟着公主先把外头的事儿处置清白了。” 微飏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甄三九出去叫了赵歙进来,本能地往回走两步,站在了门口。 “三九进来,一起听听。”微飏看着赵歙惨白的脸,就知道他遇见了大事。 “公主。”赵歙伸手按住自己的怦怦跳的胸口,急促地呼吸几下,咽了一口口水,才低声快速说道: “俞妃娘娘坐了肩舆,一路嘤嘤呜呜哭回宫去。但进了珠镜殿门就立即戛然而止。俞妃回去不过十几息,珠镜殿中便有三路人马撒出来。 “每一队都是一个内侍一个宫女两个护卫,小人看着,应该一队往东宫方向去,一队往北边大概是玄武门去,还有一队是往九仙门的方向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从九仙门方向悄悄来了一队侍卫,把珠镜殿团团围了起来。我仔细看了,他们刀枪朝外,是保护珠镜殿的姿势。 “紧接着从东宫方向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之前出去的护卫,还有一个是个面生的嬷嬷。那嬷嬷根本就对那些侍卫视而不见,直接闯了进去。之后直到石磐姑姑进了珠镜殿,她都没出来。 “之后殿内灯火通明,鸦雀无声。小人屏息等了一会儿,那些侍卫忽然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大殿的一侧。不到十息,石磐姑姑便匆匆赶去,将俞妃娘娘请了出来。 “俞妃娘娘离开后,那些侍卫便也悄悄地走了。小人直等到侍卫们都走了,才敢回来。” 赵歙神情凝重:“公主殿下,依小人看来,这座大明宫,俞妃娘娘即便不敢说如臂使指,但也算得上了如指掌了。” 微飏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说的那队侍卫,大约有多少人?” “五十人左右。”赵歙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带队的是一位郎将。” 不论哪一卫,大将军、将军、中郎将之下,便是左右郎将。 微飏深吸一口气,弯了弯嘴角:“兵部没白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未必无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公主,班侯陪着太子殿下正在紫宸殿外……”外头有人来报。 微飏抬头看向甄三九。 甄三九会意,忙走了出去:“怎么不进来?” “俞妃娘娘临走留了人,说陛下睡了,请太子到麟德殿去看皇后娘娘的遗体……” 也就是说,俞妃竟然刚才就留了后手,意图直接切断太子和皇帝的联系! 赵歙脸上一阵青白,胆战心惊地看向微飏。 他可真不确定自己刚才在珠镜殿外头有没有露相。万一要是让俞妃的人看见了他,微飏能不能从俞妃手里保全他,那可真是个大问题! “赵歙,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事关重大,命涉凶险,我给你一炷香细想,想好了告诉我。”微飏说完,起身出去。 “太子现在何在?”微飏站在殿门口,问外头的人。 小内侍低头:“听了俞妃娘娘留的话,当时便转身往麟德殿去了。班侯还来不及说话,只好吩咐奴跟公主回禀一声,也随同前往。” 有班信跟着,太子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旁的…… 微飏心头冷意闪过:旁的,哼,人在做,天在看。太子只怕是也不那么无辜! 甄三九看了看那小内侍,皱了皱眉:“谁跟去了?” “冯几冯师兄。” 微飏看向甄三九。 甄三九冲着她微微颔首。 小内侍仍旧低着头,退开三步,转身直了直腰,再度低头弯腰,快步往围墙处走去。 “冯几做事周全又狠辣,掖庭如今都在他手里,公主以后要用,他和赵歙都是可以放心用的。”甄三九声音压得低低的,给微飏解释。 微飏看了他一眼:“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有事我只找你就好。” “……奴这辈子,只伺候陛下一位主子。等陛下万寿,奴就去守陵。”甄三九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慢慢往殿内移动过去的脚尖,轻声道,“奴手里的人不少,但不好说哪个的膝盖头子会软。但这两个,奴心里是很可以笃定的。” 微飏忍不住呵呵地笑:“赵歙这会儿正被我吓得在里头冒汗,你还说他的膝盖头子不软?” “怕死嘛,人之常情。”甄三九指指自己的鼻子,“奴要不是看了五年您那翻云覆雨的手段,奴也不敢像现在这样,哪怕前头是万丈深渊,您说句跳,奴也绝不犹豫。” 微飏从鼻子里笑一声:“行了,护犊子劲儿的!” 迈步回到偏殿,看着跪在地上汗出如浆的赵歙:“赵歙,你怎么说?” 赵歙身子一抖,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深深吸口气,抬头看向微飏:“请公主吩咐!” “好。”微飏回头,看了满面慈祥笑容的甄三九一眼,再转向赵歙,“我说了,事涉凶险,你有什么话,现在交待一声,就算我办不了,三九也会给你办。” 赵歙咬了咬牙:“奴有一个弟弟,前年死了。弟媳妇带着他儿子改嫁,躲了我。我找了这几年,前两天终于找到了。我也不图别的,只求我那侄子能衣食无忧不受委屈地长大就好。” 微飏的眉梢一扬。 这个赵歙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他居然在从自己手里领走危及性命的大事的时候,抢先递了个巨大的软肋给自己握着! 这种聪明人,若是能用对了头,简直是无上利器! 微飏郑重点头:“好,我会交待汤轶去做。” 所以,这件事交给锦衣卫了。 赵歙的身子再一抖,再擦一把汗,竟轻轻松了口气。断了后路,反而不用瞻前顾后地乱想:“请公主吩咐。” 微飏弯弯嘴角,叫他站起来,附耳低声:“你去向俞妃投诚,拿你刚刚看到的侍卫的事情,去换个心腹位置。” “……拿那件事?那不是投诚,那是威胁!”赵歙只觉得满嘴苦涩。 微飏微笑看他:“够清醒。我对你能保住性命完成任务的信心又多了三分。”说着,看看甄三九,“此事还要甄总管配合,不得告诉陛下。” 两人一愣。 对视一眼,赵歙躲开了甄三九的目光,低下头去。 甄三九明白了他的意思,叹口气,点头道:“好吧。回头我去给陛下守陵时,再跟他老人家赔罪。” 微飏轻笑一声。 —————————— 麟德殿。 俞妃高高在上地坐着,太子额头涔涔,全身颤抖。 “……皇后娘娘虽然不在了,可她殿里的人都还在。娘娘到底为甚么会迷乱至此,想必总是能查出来的。”俞妃盯着太子,檀口轻启,半个字的情面都不留。 班信抱肘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太子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腻味。 就这样的人,陛下居然不肯爽快废了他! 真是难以理解! “俞娘娘所言极是。我母后这半年来极少肯让我觐见,每每母子们说话不多时,便有内侍宫女前来故意打断。 “之前我并没有多想,如今被俞娘娘提醒,倒是想了起来:蓬莱殿的掌殿大监和掌事宫女都哪里去了?” 太子顺势便落了泪下来,又孝顺又清醒,“我正要问问他们当时的情形,如何便能让母后一个人留在殿中,他们两个都干什么吃的?!是被什么人支开了?!” 俞妃几乎忍不住要笑,忙又忍住,板了脸道:“正好,你那表妹邬喻就在隔壁,叫了她来,一问当时情景便知。” 太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班信。 班信的目光没有任何焦点,漂浮在半空中,谁也没看。 “不过邬喻乃是皇后娘娘的内侄女,皇后娘娘又一向疼爱她,她必不肯在皇后娘娘身后再对她姑母说三道四。”俞妃现在看着太子,便如同逗猫儿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晚间在席的,还有西华女冠。她是崔氏的人,崔贵妃为救皇后娘娘也坠楼而亡,她正是五内俱焚、伤心如死的时候。太子若是要问,也可以问她。” “那么就请西华女冠来问问吧。”太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便避开了邬喻,“女冠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把现场说个公道明白。” 班信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为了取信于人,竟然不用自己的姻亲,而是用一个看似中立的外人——甚至连俞妃所暗示的“崔贵妃乃是被邬皇后拉了做垫背的”这句话,都没听懂。 这个太子,活该被拉下马!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她是谁的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终究还是把西华女冠和邬喻都叫了出来,俞妃和太子一起细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长安公主主动要求去司膳吩咐醒酒汤,还带走了皇后娘娘的掌事大宫女。皇后娘娘又说要跟陛下说几句话,让甄总管站远些。” 西华女冠垂眉低目。 此刻的邬喻心乱如麻,但听到西华正在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推给已经死去的邬皇后,还明里暗里牵扯到了微飏,猛地抬起头,提高了声音问: “姑母让我看着长安,说她要跟陛下说要紧的事情,如果长安要去搅局,就一定拦住她!所以我拦住了长安。 “可是请问西华女冠,你当时又为了什么拦住了崔贵妃?她又是为了什么,竟然当众给了你一个耳光?还说你自取其辱?!” 太子早就听得冷汗涔涔,此刻发现竟然还有别的隐情,哪里还顾得上,急忙跟着邬喻的话,七情上面看向西华女冠:“哦?!竟有此事?!女冠你当时的举动,是何意啊?” 西华女冠带着一丝做作的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热泪夺眶而出:“我,我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 太子震惊地看着她,原本露在袖子外头的手缩了回去,两条胳膊轻轻地发着抖。 俞妃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看向西华女冠,温声道:“女冠这话从何说起?你是长公主的义女,崔家的人,皇后娘娘怎么可能给你下这等密令?” 西华女冠跪倒在地,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自己的杏黄袍上,惨声断续,把前事娓娓道来:“……莹莹心里放不下桓王,我便替她去求崔贵妃。可是贵妃却不肯。 “我心里难过,出宫的路上没忍住,哭了两声。皇后娘娘的人发现了,便把我叫去了蓬莱殿。她说,桓王手握幽州重兵,七八年不肯放开,心怀不轨。即便是陛下不在意,她和太子也早就心生忌惮…… “她还说,若是莹莹能把桓王拴在京城,放开幽州,她和太子就放过桓王。同时,还要当时还在兵部的善国公效忠太子…… “我想了半天,一则莹莹能得偿所愿,二来能保桓王平安。至于善国公,他一向忠于陛下。太子只要还是太子,自然也是要效忠的。这并没有什么冲突。我便答应了。 “可是莹莹那件事又闹得那么难看,还被长安看破。皇后娘娘十分恼怒,直接给了我一份……毒。让我找机会解决长安……” 话说到这里,西华女冠忍不住抬手擦了把泪,众人都清楚地看到,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班信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冷。 邬皇后竟然想要毒杀微飏?! 微飏是端方帝的逆鳞,触之则死!无论是谁! 这一条,邬皇后心里应该清楚的很。 所以,她才把此事交给一向跟微飏算得上有几分交情、却又有了把柄捏在手中的西华女冠。 如果西华女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自然是上上大吉。 可如果西华女冠暴露,她也可以推脱个干净,甚至把这件事栽赃给崔氏——毕竟,崔莹那个时候已经确定要远嫁西夏,对善国公和世子妃申氏来说,算得上是剔骨剜心的痛了。 “哼,倒是好谋算!”班信忍不住冷冷出声。 邬喻脸色苍白地回头:“不!西华女冠用的是淬毒的茶杯!姑母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姑母和尚药局太医署都没有交情,她哪里来的……” “她真的跟太医署没交情么?”俞妃冷笑一声截断邬喻的话,示意西华女冠,“你接着说。” 班信却眯了眼静看向邬喻。 她也知道? 她也在场?! “我担心此事会牵扯到莹莹,所以硬生生拖到了莹莹走后,才邀了长安公主一见。当时邬小娘子已经跟着我去了长清观修行。 “我照着皇后娘娘的吩咐,用了她给我的那套毒茶杯。可是……大约是我根本就做不来这种事的缘故,长安一眼就识破了,甚至直接当着我的面,把那套茶杯,都拿走了……” 说到这里,西华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几乎拾不起来。 “可是长安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对吧?班侯?本宫没听说过。她可跟班侯或者陛下提过?”俞妃怀疑地看向班信。 班信沉默地摇了摇头。 俞妃了然点头:“想来也是。以陛下和班侯对长安的宠爱,若是早先便知道有这么回事,别说西华你这个动手的人了,只怕是皇后娘娘也早就被陛下好生问责了呢!” 顿一顿,又满怀疑惑地看向西华和太子,“可是,长安为甚么不说呢?难道是她跟皇后娘娘达成了什么,和解?!” 话到此时,俞妃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她想用这件事,把邬皇后的罪名扣死,顺便,还要把长安公主微飏也拖下水!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后娘娘和陛下纠缠在一起时,崔贵妃上前分解不成,三个人即将往后头的栏杆倒过去时,是长安公主不顾一切飞身而至,拽住了陛下!” 邬喻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在俞妃和西华女冠的身上转了一圈,忽然一声冷笑,站了起来:“这件事,也许我姑母别有居心。但长安公主却是一心卫护陛下,绝无他意! “俞妃娘娘仗着自己不在现场,就这样信口开河,难道是想把皇室嫡支和长安公主一网打尽,好给端王殿下扫清一切……通往那把椅子的障碍么!?” “大胆!”俞妃大怒,高声喝道,“陛下龙精虎猛,圣寿万年!你算什么,竟然妄议朝政!太子和端王都是陛下血脉,长安也是陛下宠爱多年的义女,哪里轮得到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娘子砌词哓哓?” “俞妃娘娘,你急什么?是被我揭穿了所以气急败坏么?”邬喻压抑了十几年的骄傲张扬终于完全亮了出来,冷笑一声,直指核心,“西华女冠是长公主义女、在崔家长大不假,可她究竟是谁的人,谁知道呢?” 众人一静。 “我在长清观,可是见过你俞家的嬷嬷,和西华女冠抱头痛哭!”邬喻眼神如箭,语出如刀! 班信双手抱肘,挑高了眉,歪一歪嘴,明明白白脱口而出一句看戏的腔调:“哟呵!”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谅你也不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邬小娘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俞妃眨眼间便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露出了一个戏谑的微笑,“本宫一直奇怪,好好我们一家子的赏月之宴,皇后娘娘为什么甘冒忤逆陛下旨意的风险,也要把你弄来参加。 “现在听听你这伶牙俐齿,本宫总算是明白了。 “皇后娘娘早就安排下了这个必死之局。甚至在她的计划里,应该是抱着跟陛下玉石俱焚的心思的。 “可是,她死了,后头的事情要怎么才能保证照着她的意思顺利进行呢?她必得安排一个又有口齿又有心机,还得有立场、在现场的人,把她的这个局做圆满! “原本太子最合适。 “可咱们的皇后娘娘又担心这样一来,把最心爱的儿子、也是她最大的底牌拉下水,她可舍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她选了事事都听她调停的邬小娘子你! “你所说的种种,除了你这个所谓的人证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旁证么?本宫敢肯定,你绝对没有! “于是,你顺着你姑母的安排,假做公道,把长安摘个干干净净,让人误认为你也是站在陛下和长安身边的一个妥当人。 “然后,却反手一把将西华女冠这么个公认的老实人坑了个结实!甚至,还把你姑母逼着她做的错事,转头扣在了我俞家头上。这样一来,俞家完了,崔家完了,你邬家居然还是清白的了?!” 俞妃巧舌如簧,转眼之间,一口大大的黑锅又转回到了邬喻头上。 班信看着她们各说各话,似乎已经没有新意了,便轻轻咳了一声。 众人一静。 “本侯身上还领着一个察相,既然俞妃娘娘、邬小娘子、西华女冠和先邬皇后等都涉及此案,那就不好再让各位自己争辩了。还是我把证据都收一收,回头禀报了陛下,我来问吧。” 班信笑一笑,朝着俞妃拱拱手,算是提醒她一句:端方帝还活着呢! 俞妃此刻已经夷然不惧,痛快点头,顺便还要问一句:“我来的路上正在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宫中护卫只怕要小心些。班侯既是亲自去接太子,不知禁卫谁在管呢?” “娘娘有什么吩咐?”班信半点不接茬。 俞妃脸上一僵:“哦,也没什么吩咐。只是陛下病倒,皇后和贵妃薨逝,东宫那边,是不是要特别关照一下?” “原来娘娘如果挂心东宫。臣亲自去迎接太子,就是因为陛下想到了这一条。倒不劳娘娘费心。”班信不软不硬地再度拒绝回答,然后转向太子:“太子既然已经看过了皇后娘娘的遗体,也对现场情形有了一定了解,此刻是不是该回紫宸殿去给陛下侍疾了?” 所以,班信跟来的目的,就是要把太子带回老皇帝眼前! 费尽心思才把太子从紫宸殿带到了这里,如果不把他扣下,俞妃怎么能甘心?! “班侯且慢。”俞妃冷冷地看着他,“咱们刚才说了那么半天,结论只有一个:先邬皇后娘娘,意图弑君!” 众人愣住。 “而长安公主所说的所谓的崔贵妃想救邬皇后却意外被拽下去,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是邬氏弑君不成,拉了贵妃娘娘陪葬!”俞妃咬着牙把这句话说出来,冷哼一声,“若事情是如此这般,班侯,你怎么能确定,此事与太子无关呢?” 班信没作声。 太子的冷汗顺着鬓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太子……您的女儿还养在贵妃宫里……您觉得,小郡主是跟着贵妃好,还是跟着您宫里的那些良媛良娣好……您怎么忍心就这样让小郡主再次没了养育的人……”西华女冠的声音幽幽冷冷。 太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对贵妃娘娘感激还感激不过来,我怎么会害她?!” “您连您的太子妃都不放在心上,何况是一位‘抢’走小郡主、给了您后院好大没脸的贵妃娘娘?”俞妃嗤之以鼻。 班信看着太子,只觉得,真是扶不上墙。 可是虽然很不想扶,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真的放弃太子——那会打乱微飏想要的节奏。 “太子如何,恐怕不是你我可以定论的。俞妃娘娘,本侯最后说一句:陛下还在呢,您不能越俎代庖。”班信不再看俞妃,随意地拱拱手,直接上前搀住太子,“太子殿下,请您跟我来。” 被一句“陛下还在”噎得动不了地方的俞妃知道,自己若是再往前去,只怕刚刚泼满邬后的脏水,要反过头来溅自己一身了。只得咬牙咽下,眼睁睁地看着班信扶了太子扬长而去。 再回头看着邬喻,冷笑一声:“邬小娘子,折腾这么半天,又有什么好处呢?难不成,谁还会记得你这个谋逆弑君的皇后的内侄女不成?” “您是想说,班侯临走只带走了太子,却把我留在这里,就是让我任由您的宰割对吧?”邬喻轻笑一声,站得比平日里不知道挺拔了多少倍,“我该说的话已经都进了他的耳,我的证词也算是呈上了。 “至于后续如何,班侯不也留了话?此案涉及太子,必得陛下下旨才得动手。您如果现在真把我怎么着了,您就不怕陛下根本就不用旁证,直接采信了我的话,判了您俞家心怀不轨、毒害皇后、陷害太子、妄图谋逆?!” 俞妃面沉似水。 邬喻冷笑:“陛下还活着,长安还在宫里,禁卫还在班侯的掌控之下,太子头上还没有确凿的罪名。您这个时候跟我一个没品没级的小小娘子过不去,才是本末倒置!”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想杀我?我谅你现在也不敢! “本宫真是第一次得知,原来邬家的蠢货,也还没有蠢到家!”俞妃再不藏着掖着,脸上闪过杀气,“来人!把她带下去,封上她的嘴!” 一声令下,几个粗壮的宫女一拥而上,一把摁住了邬喻。 西华女冠满面不忍,上前一步:“你们轻着些。她已经是邬家最后的体面,还请娘娘手下留情。” 最后的体面吗? 俞妃听着这个词儿,缓缓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点了点头:“本宫就成全了西华这一点慈悲心怀!” 第三百一十八章 圣寿万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离开麟德殿的太子惊魂未定。 班信看着他叹了口气:“殿下,您是储君,陛下病倒,您就是大秦的主心骨了。不过是日后宫里的一位太妃而已,您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生了不合时宜的尊敬之心了呢?” 太子定了定神,自认为听懂了班信的暗示,呵地笑了一声,强撑着一抖宽大的袍袖,装腔作势:“父皇还好好的,我跟宫里的嫔妃争辩,即使赢了,也是我失礼。这种大事,跟她们又说不着。走,去看父皇。” 班侯只好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大步跟着他回了紫宸殿。 微飏早已等候多时,听说他二人正在回来的路上,自己先去看端方帝。 老皇帝正在沉睡。 微飏问了邱太医几句话,又教了他几句话,然后就听甄三九亲自来报:“太子已经进来了。” 微飏转身迎了出去,正赶上太子急急作色地疾步过来,不等他作势开口,便先竖起手掌,止住他出声,接着快走两步到了他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陛下睡了,可睡得并不踏实。四哥进去看一眼,千万别说话。” 所以并不是阻止自己见皇帝。 太子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凄然作色,甚至轻轻咬住了嘴唇,蹑手蹑脚走进去,远远地看到端方帝拧眉睡着、胡子轻颤的样子,知道微飏没有说谎,这才彻底放了心,转身出来。 两个人往外走,微飏又回头招手叫了邱太医。 走到外头站定,微飏才冲着太子屈膝道了万福:“您别急。先让邱太医跟您说说陛下的情形。” “孤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太子忙催促邱太医,“你快说,父皇到底如何了!” “是。太子殿下,容臣细禀。”邱太医才不管他怎么催,依旧不紧不慢、一字一句说个清楚明白,“陛下从五年前伤了心脉,虽则这些年保养得当,但毕竟上了岁数,补也没能真的补回来……” “什么上了岁数?!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邱太医,你说话要小心些!”太子连忙正言厉色呵斥,却见微飏和邱太医都漠然以对,只好自己再给自己圆场,“这也就是当着长安,换了旁人,孤只怕不得不惩治你呢!快说!” 邱太医已经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白眼,急忙低下头去,稳声禀报:“这几个月,又动气,又劳心,加上两番使节往来,劳累着了。月初的时候,臣已经再三跟陛下说,请他老人家好好歇一歇,不要再想这些事。” 听到这里,太子又想开口辩解,微飏偏头看他一眼。 趁着太子一愣,邱太医忙接着说下去:“昨天中午,有人给陛下下毒。” 虽然太子已经知道了这是邬皇后的手笔,但此刻第一次从旁人嘴里听到,太子不禁还是变了颜色:“什么?!” “此事还没有最后确定是冲着谁。毕竟我和桓王都在场,也许是冲着我们俩来的也说不定。”微飏只好解释,“也因为还没有查到真相,所以陛下吩咐,不让我们往外说。” “告诉孤也算是往外说么?!”太子心里恼将上来,哼了一声。 微飏不作声。 可慢慢踱过来的甄三九却丝毫不给他面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试菜内监下毒之前,蓬莱殿的掌事大宫女曾经来过一趟。而且,还跟那试菜内监说了一句话:下晌还有正事,别教陛下吃多了。” 太子僵住。 微飏看了他一眼,问甄三九:“那大宫女现在如何了?” “正在审。”甄三九恭敬欠身。 太子额角的汗唰地渗了出来。 微飏不满地看着甄三九:“动作快点!待陛下睡醒,怎么着也该问出来皇后娘娘与那件下毒之事究竟有没有关系才好!” “是。”甄三九再打一躬。 微飏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居然只说这么一句,登时不高兴起来:“你现在就亲自去看看。” “陛下万一中间睡醒,我必要在旁伺候。这一时半刻,可不敢走开半步。”甄三九硬邦邦说完,想了想,朝外叫了赵歙:“你去看一眼,蓬莱殿的大宫女审的怎样了。我估摸着,便再硬的骨头,这会儿也应该有点眉目了。” 赵歙听了令,忙冲着太子和微飏各施了一礼,匆匆而去。 太子这边却早已有些站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见旁边有个矮榻,勉强露个笑容出来给微飏,然后一屁股坐下,自己擦一把汗,又找一句借口:“这两天竟然如此曲折离奇,孤实在是……” “邱太医,您接着说。”微飏已经快忍不下去了,只好自己给自己平稳情绪,转移话题。 邱太医规规矩矩看一眼太子,见他忙点了个头,这才低头继续说道:“为这件事,陛下憋着心火。昨天下午直到今天白天,出使西夏的人都回来了,各色事情陛下亲历亲为,已经累得很。 “臣昨晚回去时给陛下看脉,已经再三恳求陛下不要操劳。但是没想到陛下一个字都没听。今晚之宴,因是昨天说好的。臣担心陛下宴上高兴会饮酒,所以白天告了假,晚间进宫伺候。谁知今晚就闹了这么一场。 “刚才给陛下听脉,情形,实在是不大好。” 说到这里,邱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巴巴的太子,拱手躬身,声音再压低一点,“可不能再让陛下动气伤心了。” “若是从此无事、细心将养,陛下可能从此千秋万岁?”微飏拐个弯儿,把端方帝的实际情况再替太子问到最透彻。 太子眼睛一亮,赞同地看一眼微飏,再看向邱太医。 邱太医踌躇片刻:“去年年底的时候,臣给陛下调理药膳的时候,就听见陛下把自己的后事都托给了太傅和班侯……” 后事! 太子和微飏脸上顿时都是惊惧交加,对视一眼,各自立即便都红了眼圈儿。 “所以,陛下圣寿万年,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养痊愈。”邱太医说完这一句,再不开口,紧紧闭上了嘴。 虽然是自己教出来的谎话,但听到这里,微飏还是没能忍住,低头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热泪。 太子看她一眼,也挤出两滴泪,却紧接着轻声咕哝了一句:“如何托给班侯了?怎的不是孤……也不是长安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保证弄死你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没接这句话,摁了摁眼角,对太子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臣妹现在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太子做主。” 这简直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太子听到的,最熨帖舒服的一句话了。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温文尔雅又体贴柔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戚容:“长安多年陪伴父皇,心中焉得不痛?孤是父皇血脉,得父皇疼爱半生,乍闻此心,一样慌不可说……” 哽咽着低头,擦泪,又抽噎两声,才抬头道,“只是此事重大,一则孤须得细问太傅和班侯,二来也要跟左相和礼部商议一下。这都得等明天早上……” 说到这里,踌躇片刻,询问地看向微飏,“长安今夜可还要回公主府?或者肃侯府?” “不了吧?”微飏立即摇头,“陛下这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顿一顿,微飏也有些犹豫地,试探着看向他:“要不,太子给我个手谕,我在这里替您守着陛下。您回去休息,准备明天的早朝……明天一早,且看陛下的情形,再做计较?” “你是父皇最宠爱的长安公主,你在这里守着他老人家,是天经地义。便没有孤的手谕,难道谁还敢对你留在这里说三道四不成?!”太子失笑。 微飏抿了抿嘴,苦笑一声:“太子不知……”迟疑着,却又没说下去。 看见一向干脆利落的微飏居然也变得畏首畏尾,太子在这一瞬间被激起了不平之心,冷冷地哼了一声:“长安自幼便被父皇宠爱,承欢膝下,六年来更无一日懈怠!谁若是在这件事上敢说一个不字,那必是不怀好意!孤定不与他罢休!” “多谢太子四哥给臣妹说了一句公道话。”微飏真心地给他行了个屈膝礼。 不论这位太子有多不靠谱,至少,他在这一刻说的这句公道话,微飏承情。 太子欢畅地笑了起来,甚至有点儿控制不住音量。忽然想起端方帝还在隔壁病着,忙又止住笑声,站了起来:“那孤回去了。你好好守着父皇,不要让闲杂人等随便打扰。” “是。”微飏点头答应,又问外头,“班侯在吗?” 冯几快步跑了进来:“太子、公主,班侯去查看禁卫了。临走吩咐奴禀报二位殿下,他一定会保证宫里绝对安全,请二位殿下放心。” 微飏了然点头,笑看向太子:“那臣妹就不担心了。”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太子嘴硬着,可明显地松了口气,展了双肩,大步往外走去。 微飏往外送,又问:“东宫谁跟着来的?骑马还是坐轿?” 这时候就看出甄三九的本事了,笑眯眯往前迈一步:“太子跟班侯一起,自是骑马。只是如今夜深了,路上雪还没化尽,未免有些不妥。 “我刚才让人抬了太子殿下的车辇来,就在外头候着呢。东宫跟着服侍的有四个,在隔壁暖着——冯几去告诉一声了没有?” 冯几含笑躬身:“已经请过了。” 太子满意地昂首挺胸,高高抬腿,迈过紫宸殿的门槛,大步流星上了自己的轿辇,甚至还没有完全坐稳,便吩咐了一个护卫一声:“立即去请永宁伯到东宫见我。” 东宫护卫答应一声,快步跑远。 轿辇吱吱呀呀慢慢走远。 甄三九和微飏站在紫宸殿寝殿的屋檐下,无言地看着遥遥而去的影子,脸上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一丝嘲讽。 “赵歙呢?”微飏转向旁边的小内侍冯几。 冯几弯弯嘴角:“去千山将军那里提蓬莱殿大宫女了。” “还真去了!”微飏笑了笑。 甄三九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两个人转身回去。 邱太医迎着微飏上前,脸色凝重。 微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公主,药熬好了,可陛下……” ——————————— 善国公府。 接到消息的善国公跌坐在床边,半晌说不出话来。 送信的是千山的副手,见善国公缓不过来,便轻声提醒了一句:“小人出宫时,公主让小人带上了千山将军的令牌。” 善国公惊觉,眼睛一亮:“公主?长安公主么?!她现在宫里守着陛下?” “是。”侍卫叉手,“小人出宫时还奉命告诉公主府的马车先回去了的。” “那就好!”善国公擦了一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眯了眯眼,低声问,“东宫那边,公主是怎么安排的?” 侍卫见他终于上了道,弯了腰,轻声把宫里的情形都说了一遍,最后加了一句:“听说,邬小娘子还曾经问过公主,想不想知道西华女冠到底姓什么。” 善国公脸色一变。 侍卫看他一眼,声音再压低一点:“小人听见公主自言自语说,不是姓徐就是姓俞,反正不姓崔。” 善国公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全身绷紧了,过了一时,猛地睁开眼,低声问:“我有一封信要送出去,你可能代劳?” “公主吩咐过,小人还要去一趟肃侯府和桓王府。”侍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善国公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桌边,提起笔来,一口气写满了两页纸,匆匆折起,塞进信封,火漆封好,郑重交给他: “请亲手交给桓王。” 侍卫认真行礼:“是!” ———————— 桓王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越看脸色越难看。 “公主吩咐小人,叮嘱殿下:您不会比善国公更了解端王和太子的,请您一定要听得进善国公的警示。” 侍卫轻声说完,直起身来,目光往他身后扫:“公主命小人见一见梁先生。” 桓王拿信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如刀似箭! 侍卫夷然不惧。 “跟我来。”桓王捏着信,出了书房,拐了两个弯,叩开一间厢房屋门,进去,指指从床上书中抬起头来的一脸迷茫的梁擎:“这就是了。” 侍卫看着梁擎,笑一笑:“小人认得梁先生。” “……”梁擎眨眨眼,恍然点头,“对,陛下救我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人里,有阁下一位。” 桓王一愣。 他都忘了。 可梁擎却记得…… “公主命小人跟先生说一声:这一次的事情重大,她有更远的计划,请先生不要鼓动桓王殿下节外生枝。” 侍卫下意识先憋住笑,“这回你敢添乱,公主说,我保证弄死你。” 第三百二十章 人生未必有那么多重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陷入昏迷。 呼吸粗重,牙关紧咬。 微飏坐在床边,一边擦泪,一边看着邱太医用针。 甄三九和石磐都跪在一侧,默默垂泪。 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到时候了。 邱太医的汗一直都没有停过——长安公主一直都待人和善不假,但他始终都明白,这位小娘子的心里,绝对有一面,上头只写着六个大字:杀人不要眨眼。 过了大半个时辰,端方帝终于轻轻动了动身子,慢慢睁开了眼。 殿中轻轻地齐齐松了口气。 微飏含着泪凑上去,露出个笑容:“醒了?吃药吧!” “吃……什么吃……都这样了,还……还不肯,放过……我……”端方帝艰难地抱怨着,甚至还慢慢地冲着微飏翻了个白眼。 微飏的泪落下来,砸在她双手包着的端方帝手上。 端方帝耻笑她:“怎么……活下来的?生生……死死……寻常事,还……还想不开了……你这……” “听话,吃药。”微飏堵了喉咙,一边掉泪,一边深呼吸,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吃药兴许好不了,但兴许就能好。可如果不吃药,那是肯定好不了!” 无奈的端方帝只好让甄三九和石磐扶着半靠在大迎枕上,慢慢地喝了一碗汤药进去。 看看自己手上胸口扎着的银针,端方帝心里明镜一般,再看看微飏,百般不舍,也只好笑一笑,挤挤眼,悄声逗她:“看我像不像,天线宝宝?!” 微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由抬眼看看他头上插着的七八根银针,嗔道:“老不羞!还想当宝宝!像外星人!” “阿芥……”端方帝手里的药碗递出去,由着石磐给他擦了嘴角,忽然朝着微飏伸出双臂。 微飏的泪水夺眶而出,倾过身去,轻柔地抱住了腰背都佝偻起来的老人,哽咽着喊他:“老珂……” 端方帝把小小的姑娘抱在怀里,老眼合起,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呵呵地笑起来:“乖。” 一老一小,静静地偎在一起,静静地落泪。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去。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 但无论如何,前生来世,你不曾见过我,我也未必能记得你。 这一世,就只是这一世,而已。 再见。 再也,不见。 “来生你早些来找我。” “好,你一出生,我就把你抱过来,自己养大。” “……万一来生我比你大呢?” “怎么可能?我比你早投胎这么多年……” “……胡说!” “你讲讲道理,再讲讲科学……” “……” “阿芥……” “嗯。” “凡所有事,都是虚妄。只有活着,才是大事。答应我,好好活着。” “……好。你也是。” “哈哈哈!好!我也是!来生我一定好好活着。” 微飏已经说不出话,紧紧地抓着端方帝的衣服,泪落如雨。 端方帝一边掉泪,一边笑着拍她的背:“怕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未必有那么多重逢的!”微飏再也绷不住,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周围的人都听得似懂非懂。可最后这一句,明明白白的意思,顿时听得所有人心里都酸痛起来。 邱太医也湿了眼眶,低下头,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声,开口劝说:“公主……陛下需要养神……” “你不要赶她。”端方帝瞟了邱太医一眼,十分不满。 微飏却知道邱太医的提醒是好意,强忍住悲痛,擦泪抬头,放开自己的神仙老乡,勉强挤个笑容出来:“太子来过,您睡着,我让他先回东宫了。” “你该把他扣在这里。”端方帝直直地看着她坐得远了,眼神渐渐犀利,说话也不再委婉,直言不讳,“他一旦回去东宫,整顿好了太子卫府,收拾起来反而要费手脚!” “有班侯呢。”微飏却不肯像他一样直说,仍旧是半吐半露。 端方帝连连摇头,呵地一声冷笑:“这个罪名可不能让班信担了。史笔如刀,班信一辈子忠勇,朕不能让千载后的人们有那个机会挑剔他。” 沉吟片刻,指一指甄三九:“俞妃如何了……” 一看他又开始操心,微飏忍不住拦阻:“好啦,您别管了!我早说了,有我呢!” 端方帝呵呵地笑起来,满脸宠溺:“好,好,我不管。” 说着话,往窗外看一眼,“几时了?离上朝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多时辰……”甄三九担心地看向微飏。 微飏没说话,伸手替端方帝整理衣襟。 端方帝乐呵呵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柔声道:“那我睡一小会儿。你也去睡。明天有你忙的。” 微飏还不吭声,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低头帮着他整理被子。 “阿芥,听话。明天我需要你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不然,事情万一有变,我怕你应付不及。”端方帝轻声劝她。 微飏并不顶嘴反驳,却倔强地连头都不抬。 叹口气,端方帝求助地抬头看向甄三九和石磐。 甄三九垂下眸,假装没有看到。 石磐却信以为真,犹豫片刻,跟着劝道:“公主今天也很耗神了,还是去歇歇吧!一会儿陛下醒了,我去叫您。” 邱太医也帮忙:“是啊!您又不是铁打的,年纪轻轻的,哪里熬得了夜?” “去吧。”端方帝虽也依依不舍,却真的希望明天微飏的精神能更足一些,满口催她快走。 微飏心情复杂。 她的计划—— 已经留好的口子,撒出去的诱饵,还有那些必须的手段…… 无法说出口的难分难舍,还有已经无边涌来的孤独,都令微飏全身发紧。 众人纷纷劝说。 最后,连甄三九都垂着眼帘,低声说了一句:“奴替公主守着陛下,您去,歇吧。” 微飏的眼泪再度落下来。 站起来,再度倾身过去,抱了抱自家的神仙老乡,微飏低声道:“记得不要自己硬撑。” “好。我记着呢。以后的事情,都交给你。”端方帝笑着答应,轻快地拍了拍她的背心。 微飏没有再看他,低头擦泪转身,一步一步,出了寝殿。 吱呀一声,殿门轻轻关上。 就像关上了一个世界,一段人生。 微飏死死咬着嘴唇,站住,闭上眼,泪如泉涌。 我的神仙老乡啊…… …… 不知过了多久。 脚步声响起,微飏睁开眼。 赵歙迎面走来,全身颤抖,脸色煞白。 大战,开场。 微飏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后背。 “哟,回来了?” “是。公主。” “怎么样?” “挺好。外头送来两碗燕窝,公主用一碗吧。” “……好。” 外挂下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心情复杂。 越来越受不了写死老人家。 所以送端方帝走这件事,我缠缠绵绵了许久。 也卡了许久。 昨天被朋友逼着去快进了一遍某费老头的热剧,精神恍惚。 再加上自己书里的老头儿也要下线了,各种烦躁。 明天开始,决战。《我滴个良人呐》外挂下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梦生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昏沉一梦。 微飏只觉得身不由己地疲惫。 深宫中面对弥勒佛像的三跪九叩,梅林中收集花瓣清雪的彻骨冰寒,养育别人孩子过程中的暴躁耐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善的,恶的,庸常的,扭曲的——死在自己面前时的种种复杂酸苦,以及,履舄踩踏过粘腻血泥时的滑…… 刀光剑影。 惨嚎嘶吼。 袍袖飞舞。 铁甲铿锵。 还有女人孩子的悲泣呻吟。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渐渐远去,只有一个背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泡茶!发的哪门子的呆?!” 一声不耐烦的清喝。 是…… 梁擎! 微飏猛地睁开了眼。 肃侯府自己闺房里的那顶浅蓝帐子上挂着的小小平安符静静地垂在那里,流苏穗子都一动不动。 微飏动了动手指,没问题。再张一张嘴,只觉得喉咙里烧得又疼又痒,轻轻咳了一声。 “公主!公主您可算是醒了!”翠微惊惧交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接着便是悉悉簌簌的衣裙响,和强忍泪水的哽咽吩咐:“青粲去告诉侯爷夫人和小郎。石蜜出去,让小四去一趟桓王府和班侯府,都说一声,公主醒了,没事了。春辰去看米汤。其他人也都出去吧,该干嘛干嘛。” 屋里的人都被支了出去。 全身发软。 微飏吃力地转过头去,看向翠微。 自家聪明伶俐的大侍女满面憔悴,草草挽起的发髻有些歪,鬓角的碎发落下来,一眼看去就知道至少两天没梳头了。除了绑着头发的粗布发带,一丝一毫的装饰都没有。 粗布,发带。 微飏刚要转开的目光再度转了回来,直直地定在那“发带”上。 那不是发带……那是……生麻布带子…… “陛下……”微飏才念出这两个字,沙哑的嗓子哽住,闭上了眼睛。 泪水汩汩。 翠微没绷住,呜呜地哭了出来:“公主,您,您节哀……” 所以,那位一直把自己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老人,没了。 那个一直纵容着自己,娇宠着自己,保护着自己,拿自己当一辈子最可珍惜的宝贝、当全世界最后一条底线的老人,没了…… 就在自己故意卖个破绽给人之后,就在自己那接连不断的梦魇之时,老人,溘然长逝了。 再也,再也见不到了。 这是在自己家里,可以哭。 微飏脑子里机械地闪过这一条念头。 紧接着,一阵钝痛迅猛地袭来,她下意识地把身子弓成一个虾米,双手死死地摁住心脏的位置,如同一只被困在了无边黑暗中的幼兽,狠狠地咬住了枕上的软巾,一声长长的痛嚎,放声痛哭! 身着素衣、腰系孝带的微隐、林氏和微诤一起快步走进蕉叶堂院门,便听见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 林氏身子一晃,急忙伸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就像是,生怕自己的一时失声,打扰到屋里那个小小人儿的惨痛一般。 可是她身边的微诤就不管不顾了,听见妹妹的声音,呜地一声便哭了出来,一边喃喃叫着“阿芥”,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跑去。 林氏忙伸手去拉,却一把没抓住。 微隐扶住她,摇摇头,满面戚容,长叹一声,低声道:“他兄妹受陛下深恩……尤其是阿芥,她心里痛极了,你不让她好好哭一场,憋在心里,必是一场大病……” “陛下慈爱仁德,咱们一家子都深受他老人家的恩典。哪有个不让孩子们伤心的道理?”林氏擦着怎么也擦不尽的泪,呜咽道,“只是阿芥如今,未必想要见咱们罢了。她跟陛下情分不同……那个性子,必定是想自己躲起来痛哭的……” 微隐只迟疑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妻子只怕说得对,急忙大步去追儿子。 却见微诤在进门之前,被掀帘出来的蕉叶堂掌院侍女翠微一把拦在了外头:“小郎节哀!小娘子现在谁也不见。” 微隐松了口气。 然而微诤正哭得头晕脑胀,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伸手就想要去把翠微推开。可谁知手还没碰到眼前侍女的肩膀,就被直接一条帕子堵住了嘴,一只手则被一拉一拧翻到了背后,另一只刚想要去救援的手也被顺势一起拧了过去! 微诤一下子疼醒了! 微隐和林氏更是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地。 双臂用力,推着微诤往院子里疾走数步,离开卧室窗户有了一段距离,翠微放开微诤,顺手摘下塞在他嘴里的帕子,就势单独跪倒在地,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小郎恕罪!婢子手重,罪该万死!” 仍在懵懂之中的微诤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看自己举高了的双手,活动一下下巴,只觉得刚才的三五息,是在做梦。 反应最快的微隐大步走了过去,拉住儿子的胳膊,低喝一声:“闭嘴,退后!” 然后才看向翠微,皱皱眉:“你这丫头,就算你忠心护主,也不能这样对待府里的小郎君!” “是!翠微该死。”翠微的双膝都跪了下去,低头叉手。 林氏这时也醒过来,忙忙走过来,拦住丈夫,温声对翠微道:“罢了。你做得对。起来吧。” 后宅之主发了话,翠微这才松了肩膀,又叩了个头,才站了起来,低声道:“邱太医昨天说,公主憋得太狠了,若不发泄一回,怕是,会积成重症。公主又一向心疼小郎君,奴婢是怕小郎君在她跟前一哭,公主反过来倒要安慰小郎……” “不必解释。我知道。我们就是过来瞧一眼。”林氏叹口气,摇头哽咽道,“她什么性子,我当娘的还能不知道?” 翠微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继续道:“公主跟前现在没有人,那奴婢先进去了。” “你去吧。我就在她隔壁耳房等着,她缓过来一些,你就让人告诉我一声。”林氏点头,又回头安排一脸不自在的丈夫和抽抽嗒嗒继续哭的儿子,“阿芥醒了,你们父子就别留在家里了,进宫去……守灵罢……” 翠微听见这句话,知道家里妥当了,冲着微氏父子低头屈膝行了个礼,匆匆回房。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家都还是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这一场痛哭,从日出一直哭到日落。嗓子哑到说不出话不提,从撕心裂肺,到沉默流泪,整个人再度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然而再度醒来,便再次开始哭泣。 林氏在隔壁听得如坐针毡,到了最后,实在受不了,没等翠微派人去告诉,自己闯进了卧室,一把抱住女儿,放声嚎啕:“你到底想怎么样?!陛下已经崩逝,你也要跟着去不成?那他老人家这六年不是白疼你了吗?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微飏回手抱着母亲,哽咽难言。 “公主,喝口水吧?”翠微适时端了温热的汤水过来,轻声说道。 林氏擦了泪,帮着把疲倦到了浑身发软的微飏扶着靠在床头,亲手端了米汤要喂她。微飏缓缓摇头,伸了手自己捧了碗,一口一口地慢慢把一碗米汤喝下去。林氏眼看着她终于不再落泪,这才略略放了心。 拒绝了林氏让她“再喝一点”的提议,微飏扯一扯嘴角,表示自己想再睡一会儿。林氏忙又扶着她躺好,叹口气,低声道:“缓一缓,然后吃些东西。你已经醒了,明儿不论如何,都该去宫里露个面。那可是场硬仗。” 微飏轻轻点点头,拉着林氏的手,用力握一握。 林氏勉强挤出个笑来,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翠微低着头往外送。 一直走到院子里,林氏才停了步子。 翠微叉手低头站在她身边。 “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侯爷不知道,老公爷不知道,诤儿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只有你们主仆知道。” 林氏酝酿许久的话,低低缓缓地说了出来,“阿芥跟大行皇帝的情分,这天下就没人能比得了。 “所以,大行皇帝是怎么崩逝的,宫里现在又为甚么会变成那个鬼样子,阿芥又怎么可能会被昏迷着送回家来,我们都不敢问——恐怕即便是问了,你也是不肯说的。” 翠微欠了欠身,却一字不吭。 林氏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她:“怎么对天下、对龙椅、对宗室,阿芥的心思,我不猜,我也不懂,也不想有半分干涉。可怎么对这个家,我相信我的女儿,跟我是一样的。 “但是我希望,阿芥能明白,对于微家、林家、甚至嘉定侯况家来说,只有她好,我们才能好。只要她好,我们怎么样都好。 “你这孩子,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阿芥。这是阿芥的福气,我也替女儿欣慰。所以这句话,我请你转告她: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管我们,但必须管好她自己的安危。 “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跟着发疯。” 说到最后,林氏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 翠微忙伸了手出去,轻轻托住了林氏:“夫人,您想说的,公主都知道。您放心,公主答应过陛下,要替陛下看着这大秦天下,国朝万年。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可她这些话,丝毫都没有安慰到林氏,反而令林氏全身都开始发抖:“替,替陛下……” “夫人您别误会!”翠微一听就知道林氏想岔了,忙道,“不是代替,是看着,看着就好。” 看着,哦,只是袖手,看着。 林氏松了口气,只觉得头上微微地眩晕。 “夫人,我让青粲送您回去?”翠微的声音轻柔可亲,令人信服。 林氏无力地点点头。 翠微看着自家妹子扶着林氏一步一挨地出了院子,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出去,转头看看院子里——房门外,台阶下,屏息静气站着一排仆妇、一排侍女。院子里干干净净,檐下的灯笼换成了白纸的,小厨房的方向半空中飘着炊烟。 一切都,安静,有序。 正是微飏一向要求的。 “点上灯。”翠微挺直了后背,简单吩咐一声,掀帘回房。 屋外次第亮起了灯。 屋里,翠微亲手端了一盏白瓷莲花烛座进来,轻轻放在床边的高几上,揭开床帐,用素银挑钩钩起一边,压低了声音,开口:“公主,可要婢子开始禀事?” 朝里侧卧、枕着手臂、瞪着无神的双眼正发呆的微飏一动不动,过了一时,才慢慢地嗯了一声:“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 微飏的眼神一冷,嘴角弯起:“大事,都完了?” “是。一切如公主所料。 “十七日早朝时,太子铠甲佩剑,还没进宣政殿,便被端王带着恒国公、靖安侯拿下。紧接着,俞妃娘娘便出示了邬氏意图谋逆弑君的证据,人证、物证、口供,样样俱全。其中不仅有蓬莱殿的掌殿大监,还有太子家令寺丞,以及,永宁伯。” 翠微垂眉看着床沿,深吸一口气,屏气三息,没听见微飏说话,便再继续说了下去,“永宁伯当庭泣血,指责太子当初在太子妃刚刚薨逝时,分明已经查到是良娣心怀不轨,却为了一己之私,妄图将黑锅扣给端王和俞妃娘娘。 “后来发现崔贵妃居然没有查到这些线索,私下里便百般诅咒。继而丧心病狂,以迷药毒害皇后,诱惑邬氏弑君。待十六日夜里听说邬后和贵妃坠楼而逝,陛下昏迷,以为大事底定,所以就在上朝前,以庄王性命,威胁永宁伯协助他,以太子卫府围困宣政殿,妄图当天便趁机登基!” “庄王……性命?!”微飏身子一僵。 翠微低着头:“永宁伯说,早在陛下下旨令庄王兄弟三人回宫之前,太子便已暗暗派出心腹死士去劫持三位郡王,打算以其性命,胁迫各位宗室和陛下!” 微飏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转头紧紧地盯着翠微:“那孩子们现在呢!?” “公主放心。”翠微仰起脸来,目光温柔,“锦王殿下坐着轮椅上殿,三位小郡王就跟在他身边,安然无恙。” 微飏一口气吐出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黑成一片。 翠微伸手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好,轻声道:“冥爷悄悄给梁先生送了消息,让告诉您一声:大家都还是人。” 微飏闭着眼,深深长长地呼吸,微不可见点了点头,扯扯嘴角。过了一时,才低声喃喃:“梁擎……做的……好……” 第三百二十三章 那些顺理成章的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接下来的事情就极为顺理成章了。 邬皇后和太子被坐在宣政殿丹陛上、龙椅旁的端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为谋逆。大朝上近百人,无一人质疑、无一人替那母子说情。 唯有提到太子所出的两位小郡王时,祺王出面,说了一句:“皇祖父最疼孙儿辈,他两个一个丧母别居、一个尚在襁褓,实在与此事无涉。” 群臣纷纷表示:祺王所言极是。 端王十分满意,满朝看了一圈,最后故意去问班信:你是管锦衣卫的,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事先没有察觉,事后还不表态呢? 微飏听到这里,眉心皱了起来:“他第一个,就去找班侯的麻烦?” “是。”翠微脸上闪过冷意,“班侯一个字的好话都没给他,说:臣听陛下旨。大家这才想起来,陛下虽说昏迷,却还没有龙御宾天!” 微飏沉默下去。 翠微看了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讲述她知道的事情。 这一句话,便把所有炭火一般的效忠心思呼啦一下都浇熄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似乎一个早朝大家都在说怎么办今后的事儿,端王等人,没一个提到在紫宸殿中昏迷不醒的端方帝。 朝会进行不下去,散了。 左相、班信等人跟着端王去紫宸殿探视端方帝,却被俞妃拦在了外头。邱太医出来,告诉众人:陛下从五更时分开始昏迷,一直没醒。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朝时,端王和俞妃直接告诉众人:陛下已经驾崩。 班信当即请问有无遗旨。 甄三九出面,告诉众人:端方帝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走的,并无痛苦,且因为无人发现,所以并无遗旨。 众人即便对端王和俞妃有疑,却知道甄三九心里只有一个端方帝。 所以,端方帝真的在梦中驾崩了。 消息迅速发往各府,端王母子公然以宗室大长辈的身份,开始安排端方帝的身后事,以及朝政。 “端王没有宣布自己为太子?也没让靖安侯恒国公劝进?”微飏的眼睛眯了起来。 翠微面无表情:“恒国公没动作,靖安侯倒是写了折子,但按照规矩,也是先递到了左相手里。左相说,暂时不是时候,先扣下了。” 顿一顿,又没忍住抿了抿嘴,露出一丝冷笑,“礼部之前丢的空白文书,左相之前拿到了陛下的手谕,冬月十五之前的所有未公开颁布的旨意,全部作废。” 也就是说,端方帝和左相,已经提前堵上了端王矫诏的那条路。 微飏垂下了眼帘。 所以说,虽然现在丧事和朝政,看似已经全在端王和俞妃手中,可其实,她和桓王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眼看着微飏紧紧地抓住了被子,翠微忙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没什么可为难的。” 微飏挑眉看她。 翠微苦笑:“俞妃娘娘借口大家都要哭灵,无人照管,便把未成年的皇孙都留在了宫里。如今在还能在外头自由走动的,只有桓王、锦王和景、祺二位。” 也就是说,各家都有人质被扣在了俞妃手里。 所谓的太子打算拿着三位小皇孙胁迫端方帝和宗室皇亲的谋划,实际上却是被端王用了个彻底。 “桓王,还好么?”微飏想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端方帝修改后的遗诏。 翠微有一瞬间的伤感:“桓王殿下悲伤过度,听说消息便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醒来后一直在灵前守着,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孟和呢?”微飏更担心那个被孤零零关在公主府里的北狄小公主。 “红袖去了一趟。孟和小公主便直接去了灵堂,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桓王殿下。”翠微续道: “环首回去就禀明了殿下要跟着咱们小郎君。夫人说,现在乱哄哄的,来家养伤反而不方便,所以送去了城外咱们家庄子上,还特意派了一位大夫,带了许多药材。 “至于梁先生,大夫说伤口恢复得很好。如今桓王府大门紧闭、安静得很。听说,梁先生原本很想……做点什么,只是记着公主先前传过去的话,所以咬着牙按兵不动。就等您醒来再商量。” 听了这句话,微飏终于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算他听话。 “叫韩易。”微飏吩咐。 翠微看看她肃杀的表情,心中叹息,且不去传人,轻声道:“公主,您先吃点儿东西吧?” 微飏摇了摇头。 不论是依礼,还是她现在的状态,她都没那个胃口。 “公主,接下来件件都是大事,极费心思。您已经昏睡了三天,若是再不用些膳食,怕是撑不住。”翠微柔声劝说,并不肯由着她的性子来。 微飏迟疑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又命:“叫韩易。我跟他说完了话,就盥洗、吃饭。” 这样是可以的。 翠微命青粲石蜜出去传话,自己则和春辰一起,扶了微飏起身,帮她些许整理,披上大氅。 过了一刻钟,韩易悄悄赶来,见微飏精神尚可,松一口气。 “你去桓王府,跟梁擎要信物,然后去见那位冥爷,先跟他说,我谢谢他。”微飏沉声道: “然后跟他们说:我不欲无辜者流血,所以请他们,一来,劝着些锦王,与人为善、做事留些余地;二来,万一有什么他们劝阻不了的破事儿,一定通知我一声。” 也就是说,微飏表达善良之外,正式开始挖角:请对方做自己的眼线。 韩易心领神会,欠身答应,转身而去。 这边翠微和春辰把微飏扶去了隔壁净房,扶着她慢慢地坐进了大大的浴桶。 看着春辰出去张罗饮食,翠微才犹豫着悄声问道:“公主,咱们先前可没跟那边直接打过交道。您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您有把握吗?万一他们告诉锦王……” “你错了。他们其实,早就站在了咱们这边。”微飏闭着眼睛靠在了浴桶边,让翠微给她洗头发,轻声解释,“只是梁擎不敢让他们公然背叛锦王,怕桓王日后拿着这群人头疼。 “但我不一样。” 翠微一时没想明白:“您和桓王殿下,有什么区别呢?” “朝中这些人,跟我交好的,多一半是因为知道我背后其实是桓王。除了一个人。”微飏低声道。 “汤轶!”翠微眼睛一亮。 微飏勾一勾嘴角:“锦衣卫是这群人最好的归宿。” 第三百二十四章 珠镜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夜渐深。 看看更漏,翠微催促微飏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进宫。” “刚才听见有人提到国公爷,怎么?祖父回来了?”微飏吃了半碗青菜素汤饼,在屋里慢慢地走一圈,疏散一下筋骨。 翠微扶着她,轻声禀报:“今天下晌送了消息,说明天进宫哭灵后,晚间要回来跟侯爷聊聊。所以今天夫人命人收拾屋子。” “没回来就好。明天坊门一开,让小四直接去玄都观,让祖父留在那里,跟张道士一起,给陛下张罗一场水陆道场。不要回来,更不要进宫。”微飏立即吩咐。 翠微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连连点头:“国公爷现在躲得越严实越好,谁都想不起他来,那才好呢!” 微飏勾勾嘴角,低下头去,轻轻捶一捶自己的腿。 有个聪明的侍女,真是件省心的事。 “还要禀报公主一句,才听说陛下驾崩,金声先哭了个惨烈。奴婢想着,前头毕竟因为他跟端王和俞家闹过不高兴,这时候他若露了面,倒不好。 “所以夫人让环首去庄子上时,奴婢索性也把金声送了过去,让他顺便帮着照看环首。”翠微说着话,把微飏扶到床上,又轻声劝: “您不是说了么?如今朝中局面,只怕桩桩件件都要见机行事。您不如好生养养神,明天才能随机应变。” 微飏看她一眼,轻叹了口气,点点头。 —————————— 整个大明宫,都变成了白漫漫一片。 罕见的,微飏摆开了镇国公主的仪仗,坐在端方帝生前特准的翟车之上,一身素服——尚未到灵前见到礼官,她对自己究竟该戴什么样的孝,并没有十分确定。 可是,金吾卫却没有把她导引去设为灵堂的麟德殿,而是直接命翟车去了珠镜殿——俞妃的宫室。 坐在车前的翠微变了脸色,沉声喝问:“公主入宫哭灵,如何不能便去灵堂?!” “淑妃娘娘有口谕:长安公主乃大行皇帝之女,当穿重孝。一应服饰都由珠镜殿特意为公主准备,还请公主过去换装。”金吾卫给出来的理由冠冕堂皇。 微飏坐在车里,淡淡吩咐:“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你既然不放心,非要跟我进宫,就留着眼睛耳朵,把嘴巴缝上。” 翠微垂眸答应,不再出声。 前一世的珠镜殿,一向金碧辉煌,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炫耀的意味。 哪怕是在端方帝大行之后的服丧期间,作为未亡人的俞妃,原本应该收起那股子铜臭气息,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可即便到了今世,微飏一路慢慢走进去时,触目可见的,仍旧是金珠宝石、红香绿玉。 “长安来了,可好些了?”俞妃本人还算是规矩,正经穿了孝。 微飏没跟她多废话,低头行了礼,沙哑着嗓子道:“金吾卫说,让我来这里换装。” 俞妃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从心里往外地高兴,微微笑着招手命人:“来,带公主去换孝服。” 在室女的重孝。 还好,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闹什么幺蛾子。 微飏慢慢地穿好了孝服,低头擦着泪出来,等着听俞妃的废话。 “长安呐,本宫知道,你从来在先帝面前尊贵体面,先帝有什么大事,瞒谁也都不会瞒着你。”俞妃一脸假笑,“我正有件事要问问你。” “淑妃娘娘请讲。”微飏垂眉。 俞妃皱皱眉,强自勾了嘴角,问道:“先帝在麟德殿上曾说,他处置了先前那位起居郎。那你可知道,十五那天晚上的起居注,哪里去了?” 哦?! 端方帝竟然是连那位起居郎带当晚的起居注,都一起藏起来了?!竟然还藏得俞妃他们找不到?! 微飏心里一转便有了计较,当即摇头:“先帝说过吗?我都不记得了。更何况,这等事,陛下也极少跟我提及。您有问我的,还不如去问甄三九。” “他一个阉人,从哪儿知道去?”俞妃眯了眼睛看微飏。 微飏也冷冷地看向她。 俞妃忽地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长安哪,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这态度,不对啊?十六那天晚上,陛下昏睡之时,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本宫是宗室长辈,后宫一应事宜,本宫应是当仁不让。怎么今天,你对着本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那天那时,我跟娘娘说那样的话,是因为我心里是信任娘娘的。”微飏冷冷地看着她,单手负在身后,“可后来我便听说,邬氏的大宫女,招认了她给邬氏下毒,乃是有人指使。而且指使的人,并不是太子!” “你听谁说的?”俞妃脸色一变,眼中明晃晃闪过一丝杀气。 微飏冷笑一声:“这娘娘就不用管了。我只问娘娘,那宫女何在?” “她呀!死了!”俞妃扬起一边嘴角,笑容得意非凡,“知道自己难逃严刑,在押解途中,自己跳进太液池,淹死了。” 微飏大惊失色,失声道:“怎么可能?我分明命人把她严加看管……” 话音未落,却见俞妃身后慢慢地转出了一个人影,穿戴着真紫色的掌事大监服色,半低着头、微微弯着腰,站在了俞妃身边。 话头噎住,微飏咬住了嘴唇,眼神中写满了愤怒! 赵歙。 “这是何人?”微飏咬住后槽牙,明知故问。 俞妃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呵呵轻笑:“何苦呢?长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赵歙就是那个奉了你命,去提审那宫女的内侍。可惜,他没看住人,让那宫女自尽了。 “这孩子,胆儿小。他说,若是你知道了他一不小心丢了人犯,必是要把他千刀万剐的。本宫心软,就让他索性到珠镜殿当差。你可得给本宫这个面子,不要为难他。毕竟,本宫许诺了他:保他平安、富贵!” 明明白白告诉微飏:蓬莱殿大宫女之死,就是赵歙的投名状。 这就——不用再想了。 微飏低下头,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俞妃,坦然道:“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不信,你问赵歙。” 俞妃看了赵歙一眼。 赵歙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真的只有销毁“废太子、立端王”诏书这一件事不成? 俞妃心内犹豫,怀疑地看着微飏。 第三百二十五章 缺一不可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俞妃和微飏的僵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一脸警惕、很担心自家主子会吃亏的翠微悄悄上前了一步,扶住了微飏,低声道:“公主,咱们去灵前罢?” 去灵前? 俞妃的眼神在微飏身上打了个转。 她赶在微飏去灵堂之前把人直接劫过来,可不仅仅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而已。 这位镇国公主的手里到底攥着多少好牌,她和端王心里都有个小算盘,甚至,母子二人很清晰地知道:微飏的底牌,只会比他们知道的多,却绝不会少。 尤其是,六年来,端方帝对她言听计从、朝野百姓对她的信任喜爱…… 再想想被扣在左相手里的那份靖安侯的劝进表…… “长安,邬氏和皇四子图谋不轨,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才好?”俞妃立时三刻便换了一张亲切的笑脸。 微飏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自然是依照大秦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是这样一来,大秦可就没了太子了……这龙椅,不能空着啊!”俞妃这已经算不上暗示,而是明说了。 微飏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她的眼中,待看见那兴奋的光开始闪烁时,忽然冷笑一声:“后宫干政,其祸无穷。俞妃娘娘还是安安静静地处置崔贵妃和邬氏的后事罢。 “这等国家大事,自有前朝众臣和宗室勋贵商议。您不过一介妃嫔,先帝临终也没有扶了您上后座,您还是,歇着吧。” 一个字一个字,每一个字代表的意思,都是“你不配”。 俞妃再好的涵养,在大权即将在握的时候,也忍不下这等明白的鄙夷。脸色顿时铁青,喝道:“你我彼此彼此!” “所以我并没有想要干政。”微飏扯起一边嘴角,迈步往外走。 已经有些绷不住情绪的俞妃羞恼成怒,大喝一声:“站住!” 微飏连理都不理她,扶着翠微的手,就如来时一般,身姿如松、挺胸抬头地往外从容行去。 看看她的背影,赵歙偏偏头,悄悄在俞妃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俞妃更生气了,怒目而视:“胡言乱语!” “是。”赵歙也不争辩,反而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腰。 俞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极度不情愿地扬声再叫微飏:“长安,你且站一站,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 微飏住了步子,回头看她:“娘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俞妃又斜了赵歙一眼,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把他卖了,“我这珠镜殿的新掌事提醒我说:想跟你长安谈正事,什么委婉暗示,是绝对要不得的。让我一定拿出个谈正事的正经态度来。” “俞妃娘娘想跟我谈什么正事?”微飏皱了皱眉。 可这次,却没有一口堵死,说她“不得干政”了。 俞妃心里轻轻松了口气,立即命人:“来,给长安公主看座。再沏一碗面茶来。”竟十分体贴的样子。 “公主……”翠微紧张地牢牢“扶住”了微飏的胳膊。 微飏瞟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出息!”反而转身回来,去了俞妃指给她的下首坐了,昂然看着俞妃,单刀直入:“娘娘请直说吧。我进宫之事必定已经众人皆知,想来不少人就等着我去灵堂了。” “就是因为很多人在看着你,所以,本宫才要跟你聊聊。”俞妃深深地看着她,“最大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如今种种,不过是锦上添花。我就想知道,长安到底想添的是什么花?” “尘埃落定?锦上添花?”微飏呵呵轻笑,“以前先帝跟我说,别看俞家号称书香门第,其实祖上并不十分教孩子们读书。我那时跟俞妃娘娘不大来往,还不信。今天一看,还是先帝说得对。” 俞妃没控制住自己,翻了个白眼,哼笑一声:“这种口舌之争,有什么意思呢?” “若不是怕我这口舌之争,娘娘也又何必连灵堂都不敢让我直接去呢?”微飏屈指敲敲桌子,不耐烦地告诉她:“您太习惯绕弯子了。我直话直说告诉您,我的态度,现如今,完全取决于您和三皇兄的态度。” “哦?”俞妃露出一丝笑容,甚至有些得意地瞥了赵歙一眼,身子靠过去,轻声问道:“长安,有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说起来,很简单。”说到这里,微飏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过,俞妃娘娘一个人,只怕是做不了主的。我得跟三皇兄和您,一起说。” 听到这里,赵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果然,下一瞬,俞妃一眼横过去,低低地骂了一句:“真不愧是看了她六年眼色的一条狗!” 微飏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翠微,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斜了赵歙一眼,无比轻蔑。 “你刚才都说了,咱们妇道人家,终究是不该干政的。你有什么话,顶多也就是你我之间说说罢了。你皇兄那里,怕是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俞妃很不愿意让微飏和端王对上。 毕竟,俞妃自己和微飏说话,到了关键环节,一句“我不懂”或者“事关朝政”,就能敷衍搪塞过去。可如果端王对面坐着,那就只能当面答复“可与不可”了。 她不想让“区区”一个小小的微飏,把即将君临天下的母子二人,逼到什么“不得不”的墙角处。 可微飏的底线强硬明确:“我说了,我不能只跟一个人谈。您和三皇兄,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 那就是说,后宫前朝,这个小娘子,竟然还都想插一脚?! 俞妃心头只觉得一阵怪异。 赏月宴那天夜里,微飏的温顺恭敬,可别是假装的吧?那是要把自己调开?当时端方帝还昏迷着,太子也还没有得到消息,她把自己调开,能有什么好处呢?! 她正愣神,赵歙又往前悄悄迈了半步,压低了声音,附耳道:“想必是,为了那几个人的性命前程……” 那几个人? 哪几个人?! 俞妃看了赵歙的手指往紫宸殿一比划,恍然大悟:小家子气劲儿的!她是为了甄三九、千山和石磐! 这就好办了。 “好。我叫你皇兄来。”俞妃从鼻子里不屑帝笑了一声。 第三百二十六章 富贵闲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珠镜殿正殿。 台阶之上的正座没有人坐。 倒是在台阶之下,品字形摆了三张矮榻,并一席茶果。 端王跪坐得端端正正,就好像他一直都这么端正典雅一般:“听说长安有话要本王和母妃一起听?是有什么事么?” “长安信不过我呗,还能是什么?”俞妃一到了儿子跟前,开口就忍不住抱怨。 微飏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她一向都知道,俞妃面对端王的时候,总是有一股蓬勃的倾诉欲,这种状态,不以任何时间地点场合为转移。 但是端王最讨厌的就是她这股轻诉欲。 “母妃,我现在案头上的事情多如牛毛,实在是没时间陪您说闲话。”果然,端王一句话便把她堵了回去,然后再度温和看向微飏,“长安想跟我说什么事?” 顿一顿,下意识地瞥一眼气哼哼又打算开口的俞妃,抢在她前头说道:“若是长安觉得王兄还靠得住,不如让我母妃先去休息?” 跟我一个人说就好。 我这个娘,我也很烦她。 对于这种表达,微飏早有心理准备,轻轻摇头:“还是二位都在的好。我所言之事,必得二位都答应了,我才放心。” 端王愣了一愣。 于是,俞妃又得了说话的机会,一声冷笑:“我们母子都得答应?你怎么不说要让我们一家子都答应呢?用不用我现在把端王妃徐氏找来?” “那倒不必。”微飏就好像听不懂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一般,正色答道,“俞妃娘娘您,完全能做端王妃的主,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但是,你却做不了你儿子的主,你儿子也做不了你的主。所以我才要跟你们二位一起说。 潜台词明明白白。 但奇妙的是,这母子俩谁都没觉得微飏是在挑拨离间、谁也没打算反驳。 只是,端王看了一眼俞妃又得意又无趣的表情,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他转向微飏,客气地伸手比了一比:“长安请说。” “先帝只有您一个儿子了。”微飏并没有打悲情牌,平静从容,就事论事,“他身后诸事,也都是您在主持。这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这就是镇国长安公主的态度,那么,端王走向龙椅的路上,已经只剩了坦途。 俞妃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而端王却轻轻眯了眯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微飏说着话,飘向紫宸殿方向的目光显得有一丝茫然,停了一会儿,她才看向自己叠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继续说道: “先帝虽然是马上打江山的铁血帝王,但在对待亲友和身边人的时候,是最温柔的。 “皇兄是先帝血脉,这一件上,必定不会让他失望。” 俞妃轻蔑地转开目光。 说得好听。 不就是想邀买人心么? 端王揣度着她的话,试探着问:“亲友,和身边人?” “皇兄欲掌天下,则天下皆是皇兄的。不仅是曾经亲近皇兄和淑妃娘娘的人,还有那些不曾亲近、甚至违逆过二位的人。”微飏把话摊开: “我是个多心的小娘子,看见人时,也先想他们的恶处。 “就比如赵歙。他如今跟着淑妃娘娘,若是得用,异日一个内侍省大监是跑不了的。可是想当初,甄三九虽然跟他年纪差不多,确是他的上官,惩戒责罚必定不少。 “那么,淑妃娘娘能不能保证,即便是日后赵歙日后想要报复三九、欺负他,您也会给三九留着先帝给了他一辈子的体面呢?” 听到这里,俞妃的眉梢高高挑起,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微飏抢在前头续道: “再比如,十个孩子里头,小六、小七、小八年纪差不多,当初总在一起淘气,寻常就会找了机会一起捉弄他们五哥。” 小六平王是锦王的胞弟,小七康王是桓王的胞弟,小八庄王则是前太子的嫡长——小五定王,乃是端王三子。 “他们几个差不多年纪,都还是孩子。日后只怕类似的事情,一起淘气打架什么的,少不了。王兄和淑妃娘娘能不能跟我保证,他们几兄弟,都能平平安安地做富贵闲人?” “瞧你说的!难道我还会因为孩子们淘气打架,就偏心到了会要那几个的命不成……”俞妃脱口而出,瞬间又噎住! 微飏口中的所谓“淘气打架”,不过是个幌子。她想说的,是要端王和俞妃给她保证: 十个皇孙,一个都不许他们动! 十兄弟,都要平平安安! 甚至连结局都替十兄弟设想好了:富贵,闲人。 端王垂下眼帘。 十郡王,王王不如桓。 他早就有计划,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桓王——甚至,他现在就已经在计划怎么能堂而皇之把桓王送下去陪他的死鬼爹娘了。 可是,长安公主却面对面直接提出:她要保住这十个孩子。 十个! “好。”端王抬起头来,简单利落。 俞妃又是一愣:“可……” “淑妃娘娘请勿担心内宫这几个人会恃宠而骄、尾大不掉。”微飏朝着她轻轻欠身,“很久以前,我跟先帝就说好了,石磐和千山以后都是要跟着我的。其他的宫人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至于甄三九……” 俞妃和端王对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意味不明。 甄三九的事情,发生在今天凌晨,微飏应该还不知道。 ——倒要看看,这位长安公主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像她自己标榜的那样,只是为了端方帝而已! “三九也跟我提过一次,他这辈子,只能服侍一位主人。”微飏轻声喟叹,“等梓宫起驾,让他跟着去守陵吧。先帝也得有个知疼知热的细心人守在身边,时常念叨念叨旧事。” 守陵啊…… 俞妃和端王再度对视,紧接着又同时转开了眼神。 他们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出路。 早知道微飏是这样设想的,他们也不至于…… “那行。就依着长安,宫城的这些人,等忙完了先帝的后事,就该怎么着怎么着。本宫就不追究他们伺候先帝不周的罪责了。”俞妃矜持起来。 也就是,那几个孩子,和满宫的性命,至少暂时,都保住了。 微飏轻轻松了口气,点点头:“我先去灵堂看看情况。诸事繁杂,皇兄还是叫礼部都勤快些吧,大事拖不得。” 你可以,准备登基了。 端王和俞妃同时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哪一件不是大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灵堂肃穆无比。 即便说的是哭灵,文一班左相为首、武一班慎国公为首,也都只是跪在堂前,各自低头默默垂泪。 没有嚎哭声,只有啜泣和呜咽。 忽然门口有小内侍低声传话,就似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涟漪一圈一圈漾开。几乎是三五个呼吸之间,消息便传到了最前头:“长安公主来了。” 左相瞬间呼了一口气出来,紧绷了三天的肩膀松了下来。 跪在他旁边的慎国公转头看着他,目露同情:这老家伙还不知道长安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淑妃娘娘驾到,端王殿下驾到,镇国长安公主驾到!”司礼高声喝道。 左相等人都站起来,分列两边。 俞妃在前,端王落后一步,微飏则排在最末。三个人一行慢慢走了进来。 众人看着微飏在室女的重孝,心里都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居然敢让公主进来,这二位的胆子可不小啊!”站在角落里的郭怀卿拧着眉喃喃自语,忽然一眼看见了一身素服跟在微飏身边侍奉的翠微,立时三刻瞪圆了眼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 皇宫重院就不说了,现在朝堂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她们主仆心里是最有数的,她怎么还敢跟着长安公主进宫?!她是不要命了么!? 左相看着微飏上前去给端方帝的灵牌上了香,满面欣慰,眼巴巴地看着她跪倒三拜九叩,一套礼节走完,然后站起来,先冲着端王行礼:“皇兄辛苦。” 左相愣住。 端王欠身伸手:“长安不要过度伤心。” “是。皇兄也请保重。”微飏恭恭敬敬说完,再冲俞妃屈膝,“娘娘,我们回那边去吧?” 哭灵之事自是男女分开。 微飏到这边上香完毕后,按说,是应该回命妇所在的偏殿,跪在俞妃之下、第二尊贵的位置上,给内外命妇做表率的。 然而她冲着俞妃行礼的这个态度,却令左相顿时脸色一变! 邬氏精神错乱的缘由,别人不知,左相却是被端方帝在生前告知了的!可是照现在看来,微飏却像是不知内情一般,还对着俞妃行礼!? “长安,你虽是命妇,却是皇考御口亲封的镇国公主。咱们家这一辈的人丁凋落,你在这边吧?替我答礼。”端王温和说话,神情凄楚。 这是给足了长安公主面子啊。 底下站着的众臣听着这话,这二位面和心不和了半辈子,端方帝的灵堂之上,竟然没有同室操戈、反而兄友妹恭起来了?! 这是—— 和解了? 所有的人面对这一情形,都开始掂掇自己之前的站队设想,是否真的是对的? 听着端王的话,微飏却稍显迟疑:“这……不合规矩吧?” “母妃先去那边吧。”端王先把唯恐天下不乱的俞妃赶走,然后才越发温和地对微飏说道,“外头还有些事,我需要出去一趟。长安替我一会儿。孩子们这两天没见着你,也都担心得很,你安抚安抚他们,也是好的。” 竟然无比大度地给了她单独面见十皇孙的机会! 这个人情可真的不能不领了。 微飏屈膝低头谢了端王:“多谢皇兄体贴。孩子们有您照拂,先帝当可放心了。” 众人听见这一句,心中又都是一动。 俞妃先走,端王随后,母子两个都离开了。 众人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微飏则缓缓行向桓王等人所在的方向。 三天不吃不喝的桓王瘦了一圈,憔悴昏沉,连走过来的人是微飏都没看出来,只是机械地叉手欠身致礼而已。 这是整座灵堂里,唯一一个专心专意为端方帝的离世伤心欲绝的人。 微飏忍了一上午的泪水再也绷不住,瞬间滚落。 抬手扶住桓王的胳膊,微飏哽咽道:“阿衍,是我。” 桓王有些木楞地抬起头来,眼皮轻颤,眨掉眼中含着的热泪,才看清眼前的人,失声哭了出来:“小姑姑!” 跪在他身后的几个小皇孙都是没了父母的,此刻最爱护他们的皇祖父离世,早就被自己的乳母侍卫暗地里告知“只怕端王不会放过咱们”。个个都是又害怕又伤心,这几天只是紧紧跟着看起来最有可能保护他们的大堂兄。 忽然一下子,竟然看见了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微飏,又看端王也对她极为礼遇,再听桓王这一声唤,哪里还忍得住,几个人哇地一声都大哭起来!庄王更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直接撞进了微飏的怀里:“小姑姑!小姑姑!我害怕!” 可是庄王只比微飏小一岁而已,已经十四岁了。 桓王下意识地顺手直接把还没抱住微飏的庄王一把拽了回来:“小八,先帝灵前,不可失仪!” 微飏擦了泪,看着伏在地上痛哭的庄王,心里怜惜伤痛,下意识伸手去抚一抚他的头,低声道:“小八别怕,有姑姑呢。” 庄王仰起头来看她,满是泪水的脸上带着希冀:“小姑姑……” “好好跟着你大兄守灵。别的什么都别想。”微飏给他擦了一把泪,再补一句:“小五小六小七都莽撞,就属你心细。好好陪着三个哥哥,跟紧了大兄,记住了?” 所以,和五哥一起,跟着大哥,不管闲事,就能平安,就不用怕了! 庄王深吸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微飏,用力地点了一点头:“我听小姑姑的!” 旁边左相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快要压抑不住的焦急,道:“公主,大事要紧……” “先帝走得突然。许多大事并不曾安排仔细。如今都托在相爷手里,还请相爷多多保重身体。”微飏截口,打断了他的话。 难道是担心这里人多口杂? 可自己跟长安公主不会有单独答对的机会的! 左相急了,忍不住提高声音:“公主,大事!老臣保重不保重算得了什么?朝中大事……” “国计民生,哪一样不是关系到万千黎庶的大事?相爷,您把朝政周周正正地照看好了,那才是第一等的大事!”微飏的表情严肃起来,甚至都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环顾一周,冲着善国公点一点头,“请崔公爷照看此处。” 自己则直接离开,去了隔壁命妇所在的偏殿。 左相看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 慎国公轻轻走到他身后,拽拽他的袖子,轻声道:“人家那份劝进表,别扣着了……” 左相悚然而惊! 第三百二十八章 催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对于左相的心思,微飏虽然明白,却不敢真的跟他剖心坦肺地谈一次——毕竟,能接受自己这种疯狂想法的人并不多。她不敢考验古人的逻辑。 她半低着头,由着翠微扶着自己,一只手提着麻布孝服,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偏殿。 所有的内外命妇们都抬起头来。 昔日里那个永远清清亮亮笑吟吟乐呵呵爱说话的小姑娘,忽然便枯了半边。眼里的灵动、嘴边的浅笑、甚至往日里曾经被暗地里诟病的左顾右盼,现在,都不见了。 嘉定侯高夫人有些担心地遥遥看了微飏一眼。 今天一早,前和国公——高山真人在玄都观开始准备一场盛大的水陆道场。道观附近的百姓听说,扶老携幼地跑去添香油钱、点长明灯,甚至拿着道场当了给端方帝哭灵的地方。人是越聚越多。 消息送进宫来,端王自然急忙跟左相商议了,派了锦王和肃侯去玄都观。一则是给高山真人帮忙,二则也是维持百姓秩序。 刚才听说有人来说,旁的也就罢了,还有好些妇道人家,哭拜起来就没了分寸,想请一位诰命夫人去镇一镇场子。索性俞妃便将肃侯夫人林氏送了过去。 如今微飏来这边跪灵,若是有个什么不对,亲娘却不在身边…… 高夫人分明听见身后有人对她的回眸嗤之以鼻,却依旧故我,直着脖子紧紧地盯着微飏。 对于众人的目光,微飏根本就没放一丝一毫在心上。 她只是走到俞妃旁边,安静地跪倒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微闭,默念往生咒。 然而…… “公主,你有空吗?我有事找你。”孟和的声音心安理得地在她耳边响起。 无奈地叹口气,微飏睁开眼看她:“孟和,我现在,真的,不大有空。” 蹲在她身边的孟和撅起了嘴,小声嘀咕:“可是你又不回公主府,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说话?我的事情很重要!” 微飏扶额。 这姑娘是个直性子,一件事就是一件事,不把这件事解决了,她就什么别的都听不进去——能惦记一辈子。 微飏站起来,拉着她绕过众人,去了殿角:“好,你说吧,什么事?” “我来京城,是为了跟郁衍成亲的。”孟和郁闷地撅着嘴,低声道,“我来了这么久,说是钦天监算日子,可一直都没算出来。 “现在郁衍的祖父过世了。你们汉人又讲究守孝。依着他的身份,是要至少守一年的!一年呢!我孩子都能生下来了!这怎么可以?! “更何况,你们这里的坏人多,好人少,我要是不跟郁衍住在一起,天天还得担心别人抢走了他,或者欺负了我! “若是我阿爸阿妈听说了,准会让我先回草原。可照着你平常教我的,我万一这次回了草原,准保一辈子别想再回来了。 “我不干! “公主,你是郁衍的姑姑,也是这世上唯一疼他的人了。你得帮我想办法。我要快些跟他成亲。” 孟和明明白白脆脆生生,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微飏看着她,心里竟然有些感动。 自从来了这个逃不出去的轮回世界,她就再也没遇到过这么痛快坦白的女子了——所以北狄有什么不好?蛮族又有什么不好?虽然原始愚昧,但也率真可爱啊! 然而! “你在灵堂已经憋了两天了吧?怎么没跟俞妃说呢?专门等我?那你也应该昨天就找到肃侯府去,而不是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啊?” 微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谁给你出的主意?” “梁擎。”孟和张嘴就把梁擎卖了。 微飏了然点头,幅度之大,令孟和惊讶。 她就知道! 这种虽千万人生死、国计民生战争都搁在眼前,却偏要从单纯小姑娘的恋爱脑开始闹妖蛾子的事儿,只有梁擎这个混账货色办得出来! “嗯,我记得了。”微飏很有礼貌地抓住了孟和的胳膊,把她往回拽。 孟和不肯走。 “梁擎说,你要是只说:知道的,记得了,明白了,听见了;那就是没有答应。 “他说,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但是你说的话,多一半都不意味没答应。如果我在这个时候误会了,那以后对账,就还是我的错。 “所以,我一定得听见你说:好的,你答应我了,会把这件事在七天内办好。” 微飏顿时觉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 深呼吸,不要气。 “孟和,我刚起身,事情千头万绪,众人的目光也都看着我。 “如果这个时候,我第一桩便去跟大伙儿说,要给你和桓王成亲,你觉得桓王会答应吗?他是长孙,祖父才过世,他便热孝里成亲。在没有先帝遗旨的情况下,他就算是死,也不肯的。 “另外,梁擎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件事不仅仅是你二人的终身大事,还是北狄和大秦的邦交。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此事出意外的。” 微飏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最后让她给梁擎捎个话:“陛下膝下最疼爱的,一个是桓王,另一个是我。 “桓王年长,亲事又要紧。我身为长辈,自然会妥妥当当地给他安排好了。 “可我就不同了。先帝疼爱我,我也敬爱他。他没了,我这个被他疼爱了六年的在室女,便天塌下来,也是要守孝三年的。 “梁先生是桓王的幕僚,也是我大秦的臣民,忠孝节义,必定样样不缺。桓王府那边的事情,就请他多费心了。” 得了微飏的准话,孟和终于放了心,安安静静地守完灵,晚间回去,特意绕一趟桓王府,去给梁擎传话。 梁擎听得呆若木鸡,脑门上的汗蹭蹭地冒。 孟和眨眨眼:不明白。 眼看着梁擎气急败坏到了即将掀桌的地步,红袖急忙哄着孟和回去休息。 孟和忙抓着红袖问:“公主说的都是好话啊,我怎么看着梁先生快疯了呢?” 红袖抿着嘴叹气:“公主头一层意思是:我们殿下和您的亲事,她心里早就有数,先生催也是白催。 “至于第二句话,那就是:鉴于先生不拿她的警告当回事,她决定,三年以后再跟先生聊成亲的事。 “最后一句:在公主再发话之前,梁先生不许走出桓王府。” 孟和张大了嘴:“啊?梁先生想娶公主!?” 第三百二十九章 必须静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一天的守灵接近尾声。 跪得实在太久,微飏只觉得昏昏沉沉,有些撑不住了,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眼前忽然一黑。 “公主……”翠微一把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小姑娘,心里顿时有些慌。 俞妃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动:“这是怎么的了?” 才跪了大半天而已,就这么娇气! 然而她话音未落,后头嘉定侯夫人高氏已经迅速起身,微微弓着腰,疾步走到了俞妃和微飏之侧。先朝着俞妃屈膝,低声道:“启禀娘娘,肃侯两口子都去玄都观了。阿芥……呃,长安公主病体未愈,只怕是,得让太医看看……” 话说得又急又乱。 可是意思却没有任何歧义:孩子病还没好就来跪灵,亲爹娘又不在身边,这显然不舒服了,你做长辈的,当然得先给人家找大夫看病! 俞妃心里再不以为然,自然也不会有二话。命人去请邱太医。 这边高夫人说完了话,顺势便蹲身下来,拉住了微飏的手。 翠微会意,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地方。 “阿芥,还好吗?”高夫人心疼地抱住了微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微飏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是病后虚弱——不然还能是啥?! “高伯母,我没事的……”微飏想从她怀里挣出来。 可是高夫人紧紧地抱着她,不许她乱动,甚至还瞪了她一眼,轻声埋怨:“你再不听话试试?看我不回去告诉你娘的!” 俞妃听见这二人竟这样亲昵,不由得挑眉斜了她们一眼。 “……”微飏在心里叹气,只好勉强露个笑容出来,“多谢高伯母关爱。” “先帝晚年,最心爱的就是你了。你若这样不肯珍惜自己的身子,不是让先帝心疼么?若他老人家还在,你怕不得又要被禁足了!”高夫人才不管是不是在俞妃跟前,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微飏这口气实在忍不住直接叹了出来:“陛下大行,况伯伯必定忙碌。您又进宫守灵。家里可还撑得住么?” “她们几个有什么撑不住的?霏姐儿只是担心你。又说她那点儿本事,安慰不到你,怕又勾得你更伤心,所以没敢去打扰你。”高夫人低声絮絮。 微飏心里微动,捏了捏高夫人的手,轻声道:“那我大姐呢?姐夫不在家,她又在孕中……” “你姐姐是怀相不大好,都六七个月了,还是吃什么吐什么……”高夫人也跟着愁眉,又忙安慰微飏,“不过现在好在霏姐儿她二嫂很能干,里里外外的,都不用我们操心。” 也就是说,恒国公的女儿卢绤,已经能把整个嘉定侯府都抓稳了。 俞妃脸上的笑容又轻松地扩大了三分。 邱太医匆匆赶来。 “快给这孩子看看。唉。刚才差点儿晕过去!你看看她弱的!真是的!”高夫人唠叨着示意邱太医就在当地给微飏听脉,把着微飏的手腕给邱太医递了过去。 看了高夫人一眼,邱太医仔细给微飏听脉,过了一时,眉心真实地蹙了起来,甚至有些生气地瞪了微飏一眼,收回手,却不跟她说话,反而转向俞妃:“启禀淑妃娘娘。” “长安怎么样?你不要避讳,实话实说。”俞妃关切地看着他。 邱太医嗯了一声,毫不客气,音量正常到安静的偏殿中,人人都能听到:“公主殿下心脉大损,须得卧床静养,至少三个月!” 俞妃极为惊讶地看着他,脱口而出:“至于吗?” 殿中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如在耳边。 “先帝病势缠绵之时,长安公主费尽心思给陛下调理。那时臣就跟公主提过,不能仗着年少就不好生保养。公主当时并没把臣的话放在心上,已经有所亏虚。” 邱太医板着脸,一个字的谎话都没有,“先帝垂危时,公主又误食了功效霸道的安神汤羹,身子受了大伤害。待先帝大行的消息传来,想必公主已是痛极。 “听说公主昨日清晨醒来,听了消息便痛哭了整日。老夫听说公主醒来,便一直等着人来叫我去给公主看脉,结果却没人来!” 说着话,邱太医忍不住狠狠瞪了翠微一眼,“果然,公主今天强撑着进了宫,哭灵整日,终于不支!” 跟着他的目光,翠微瑟缩一下,羞愧地低下了头。 俞妃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满眼杀气地看向翠微。 “怪不了旁人,是我自己的问题。”微飏忙一把拉住了翠微的手,整个人都挡在了她前面,抢在俞妃之前开口。 邱太医哼了一声:“公主自己知道就好!若是您再不听老臣的话,好生静养——那先帝梓宫归陵之日,您能不能有力气去送,老臣可不敢说!” 连送陵都未必能去了? 俞妃心中顿时一阵轻松! 敢情是个病秧子,如今这个架势,竟是强弩之末了?!这可是个大好的消息! “那就别说这么多了!长安赶紧回去吧!”俞妃满脸心疼,目光往周围一扫,眼睛一亮,指着旁边的自己的长孙媳景王妃道,“权氏,你送长安回肃侯府,嘱咐肃侯夫妇一声,别让长安再劳神了。” 景王妃眨了眨眼,看了看身边恭敬跪着的祺王妃,脆生生地拒绝了:“锦王侧妃微氏是长安公主的堂姐,孙媳觉得,自己必定不如微氏照看得周到。不如让微氏送长安公主回去。” 俞妃无语地看着景王妃。 自己心疼她,想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她倒不肯领情! “你说的是。我倒忘了这一层。”俞妃只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微氏,你送长安回去吧。正好你也早些回去,府里收拾收拾,照看好了锦王。他这几日,可也哭坏了。” 微飏再也想不到,能在这个时候听到微环的名字,不由得讶然转头。 曾经楞呼呼飞扬骄傲的微环,在这种场合下,规规矩矩地站起来,低着头弓着背,竟让人感觉到一股不真实的谦恭。 “妾身遵淑妃娘娘旨意。”微环小声答着话,连头都没敢抬。 旨意?! 微飏遥遥看着她,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章 端王是唯一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虽说微环是为了照顾微飏才离开皇宫,可没有微飏的邀请,她依旧没有资格跟着去坐那辆端方帝生前指定给微飏的翟车。 软轿慢慢地跟在翟车后头,抬轿的内侍并没有多顾忌微环,就像平常接送普通的外命妇一样,该颠簸的时候颠簸,该不耐烦的时候不耐烦。 微环坐在里头,一个字都不敢说,安静如鸡。 她满心里都是话,都想告诉微飏。照着她以前的性子,肯定是一刻都等不得,恨不得现在就爬到微飏的辇车上去,一股脑地都倒出来。 可是,如今,她不敢了。 想想这些日子王府里那二位的诡异相处情形,还有冯家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意图,微环打了个寒战。 她当然早就想要找微琅商量,可是不要说她进不了嘉定侯府——高夫人早就绝了这姐妹二人的来往,就连悄悄离开王府不让旁人知道,她也是做不到的。 今天景王妃和俞淑妃给她送来的这个大好机会,只怕就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一定得沉住气,耐住了性子,抓住机会! 微环忍住轿子的颠晃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觉,咬着牙等着。 可是没过多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已经出宫了?不应该啊! 微飏小心地把轿帘掀开一条缝,眯着眼朝外看去——是端王妃?! 翟车里,微飏居高临下地坐着。 路边,正好遇到的端王妃徐氏则带着大队人马,走在地上。 “哟!这不是长安吗?怎么就回去了?”端王妃仰头看着微飏,眼睛眯起来的样子竟有点儿像俞妃。 微飏轻轻地往翟车板壁上靠过去,头倚在横杆上,闭上了眼睛。 翠微回头看她一眼,冲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端王妃深深曲膝下去,恭声道:“启禀端王妃,公主殿下在灵堂,体力不支,险些晕倒,邱太医说,必须静养至少三个月。淑妃娘娘命锦王侧妃微氏护送公主回肃侯府。” “体力不支?体力不支到成了哑巴了?!”端王妃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翠微半低着头,没吭声。 “端王兄……”微飏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起首三个字,便吸引了端王妃的注意力。 “……是唯一的。”微飏的声音依旧悠悠的,可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再没声音了。 端王妃皱了皱眉,有一丝迷茫。 “走。”翠微简单吩咐,再冲着端王妃曲一曲膝,翟车和软轿往前走去。 端王妃疑惑地看着队伍的背影,蹙眉低语:“端王是唯一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可王妃就未必了。”小内侍冯几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在她身后,轻轻解读。 端王妃脸色陡然一变! 这夫妻两个之间,根本就谈不上夫妻之情。这件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下皆知了。 以前端王只是端王,他不仅要看端方帝的脸色,还给俞妃、俞家甚至徐家面子。但现在,他成了“唯一”的那个——而且,似乎他还有了微飏的支持。 端王妃闭上眼,仰天长出一口气。 他,她,他们全家,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也因此,他会终于,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给任何人面子了。 尤其是,她。 以她所知的端王的自私凉薄、阴狠刻毒,自己如果敢不知趣,那么到时候,“病逝”都是体面的下场,难看一点,说不定会被找了什么借口废掉! 端王妃闭紧了嘴,低下头去,身子轻轻抖了一抖。 她不能怕! 她还有两个儿子! 她怕什么!? “端王妃殿下,冬日天寒,您在外头站久了,腿要疼的。淑妃娘娘还在等着您过去,咱们走吧?”冯几平静地低声开口。 端王妃惊觉,侧脸看他一眼,眉梢微动:“你是哪个?” “小人名叫冯几,早先是紫宸殿的守门内监。前两天被分配到内侍省奚官局做典事。”冯几垂眉顺目。 端王妃的眉梢高高挑起:“你是,甄三九的徒弟?” “不是,小人是原掖庭局令冯某的徒弟,跟师父姓。”冯几低着头。 所以,这座大明宫里的所有宫女,都在这小子师徒的手里…… 端王妃心里念头轻动,回头看了看走在后头的一大群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宫人内侍。这群人……在宫里,不中用。 至少,在最近这一两年,绝对不会比面前这个人好用。 “奚官局典事,这可是一贬三千里啊……”端王妃的声音轻飘飘的。 冯几依旧低着头,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声音又恭敬了三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说的好听,可,满嘴的幽怨。 端王妃满意地笑了,伸了手出去,立即便有一只手腕垫住了袖子托了上来,稳稳当当、周到小意。 ———————— 宫门在前,翠微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微飏睁开了眼。 宫门边,善国公和班信正在对面小声说话。 两个人回头看见是微飏,也愣了一愣。 微飏看着他二人,心情复杂,过了一时,才倾身过去,犹豫地开口:“崔贵妃……” 两个人同时抬手打断她的话。 微飏闭上了嘴。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完全没有崔贵妃这一部分。 这是个意外。 可意外发生之后,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为崔贵妃报仇。 “有俞妃娘娘。”班信就像是在读她的心一般,直接替她把疙瘩解开。 只要有俞妃在,造成这次坠楼事件的直接凶手邬皇后,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虽然手刃仇人很痛快,但身在局中,能够兵不血刃,才是最划算的做法。 善国公看着微飏,轻轻点了点头,叉手欠一欠身。 微飏的目光从班信转向善国公,心里松了口气,眨一眨眼,开口又道:“怎么没见到嘉定侯?” 两人齐齐抬眼看她。 “哦,今天上午在灵堂,似乎也没看见恒国公和靖安侯?”微飏又问了一句。 班信明白了过来,眼角轻颤,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兵部忙着。大约那时端王殿下正好找他们二人说话吧。” “哦。”微飏点一点头,靠了回去,“我最近得静养了。班侯和崔公爷,请替我多给先帝和崔贵妃上两炷香。” 两个人各自扬起了眉,对视一眼,躬身称是。 第三百三十一章 玄都观的内贼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听说微飏被邱太医勒令回家静养,微隐和林氏吓了一跳,看看内外没有什么大事,赶紧都托给张道士和高山真人,匆匆赶了回去。 进了家,夫妻两个连外头的大衣裳都没换,直奔蕉叶堂。却被翠微陪着笑脸拦在了外头:“公主刚睡着。” 林氏看了微隐一眼,轻声道:“那你先回去。我进去看一眼。” 微隐只得作罢,也压低了声音:“我等你吧。” 翠微陪着林氏进了内室。 微飏在怀里抱了一个枕头,枕着一个枕头,整张脸都拱在两个枕头中间,一动不动。 林氏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她,轻轻地伸手给她拽拽被子。 就这轻轻一动,微飏几乎是瞬间便弹了起来! 满脸惊恐,同时带着满眼杀气,面目狰狞地直直伸手扣住了林氏脖子! 林氏僵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一看是她,微飏的身子这才软下来,忙收回了手,刚要解释,却被林氏一把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我的傻孩子……” 微飏只觉得满身的冷汗在一瞬间被裹紧了一个温暖的所在,心下顿时便是一松,回手搂住了林氏,涩声开口,温柔地安慰着母亲:“我没事,只是刚从那个吃人的地方回来,多少有点儿紧张……” 又是“她都懂”系列。 林氏也知道自己的安慰起不了多少作用,擦了泪,放开微飏,扶着她重新躺好,掖好了被子,口中絮絮地说起了别的——也是转移她的注意力的意思: “玄都观那个老道,心思真是油滑!你祖父说给陛下……给先帝做个道场。道场还没开起来,你祖父就掉着泪说了一句,也没个好好磕头的地方。 “他就马上专门在观里辟了个院子,专门供了先帝的牌位,让你祖父去祭拜。结果院子辟出来,你祖父还没拜两天,无数的百姓就涌了进去。 “他又要香油钱,又要名声,就是没本事。百姓一多,他的人手就不够用,就去跟你祖父借人。咱们家的人自然又威风又好用。他看人太多,百姓们又都虔诚,就索性把后头的观音大殿也开了。 “这一下子,人山人海。观里的小道士加上咱们家的人,怎么够用?听说当时就有好几个百姓嚷嚷自己丢了荷包钱袋!当时就乱套了。 “你肯定知道的,这种乱套一旦控制不住,踩来踩去的,搞不好连人命都闹出来。张道士慌得脸都青了。还亏了你祖父嗓门大,跳到供桌上大吼,这才镇住场子。” “玄都观里还有那么多贼吗?不是说爹爹派了人去后,已经好多了?”微飏知道她的好意,便顺着她跟她聊天。 林氏点点头,又叹着气摇头:“原本是的。但这种事,你哥哥早就说过,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这浑水摸鱼的,只怕是观里的内鬼!” “内鬼……潜伏这么多年的内鬼,只是小贼而已?”微飏怔住。 这句话说得连林氏都打了个愣神,皱眉想一想,拍了拍微飏:“你说的有道理,我一会儿告诉你爹爹一声。让他明天好生查一查。你别操心那么多,好好歇着吧。” 微飏乖顺地答应下来。 林氏看着她闭上眼睛安静睡了,这才放心地出去,叫了微隐一起回房。 “翠微。”微飏静听着两夫妻走出院子,这才扬声叫人。 翠微忙走进来,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得愁眉叹气道:“公主,您歇歇吧!邱太医说让您静养,不是让您躺着,是让你少费心思!您这样……” “翠微,你告诉外头,玄都观不肃静。你让老韩或者老张亲自去一趟,躲起来,悄悄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过去的事情,不用惊动别人。”微飏打断她的话,示意她马上去办,“趁着坊门还没关,快去。” 刚才微飏和林氏的对话,翠微自然是听见了的。一看微飏的表情,知道事情不小,忙停下抱怨,答应了一声,匆匆去办。 如果只是小贼,实在无足挂齿。 但如果一直有人蛰伏在玄都观,而且是在高山真人身边,这件事,就不是小事。 微飏心里慢慢地转着无数个念头,渐渐觉得有些困乏。 “公主,您睡了吗?”石蜜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帐子外头响起。 微飏嗯了一声,懒懒地问:“什么事?” “隔壁的二儿媳妇,卢娘子,说是奉了高夫人的话,来看望您。您见吗?还是说您睡了,还是?” 卢娘子……卢绤。 看来,自己今天跟高夫人提及她家里的两个儿媳的话,已经让她听了进去。 微飏翻身坐起,揭开帐子:“请她进来,叫春辰替我整理一下。” 已经改作妇人装扮的卢绤把兜帽摘下来,露出一张尚且有一丝稚气的脸。 “见过镇国长安公主。”卢绤规规矩矩地给她屈膝行礼。 当初在女学里斗嘴吵架的往昔忽然从微飏脑海中闪过。微飏弯了弯嘴角,指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婆母回来说,公主身体不适,还记挂着我们姑嫂。所以我请缨,来瞧瞧您。”卢绤的用语和态度,都毕恭毕敬,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敷衍。 微飏含笑跟她寒暄。 两个人说了两句,场面忽然冷了下来。 卢绤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里的帕子,一言不发。 “春辰,端一碗热饮子来。”微飏看了春辰一眼。 春辰会意,屈膝道:“听说厨下今天收了好杏仁,我去让她们做一点杏仁露。卢娘子和公主请多坐一会儿。” 然后顺手把石蜜也拉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微飏和卢绤。 “我本来以为今天进宫,就算见不到霏姐儿她们,也能见到你和我家长姐,谁知你们都没去。”微飏打开场面。 卢绤看看她,轻声道:“大嫂昨天进了宫的。但是今天早上临出门,听说你昨天夜里已经醒了,就扶着肚子说不舒服。她心里,应该还是很介意你把焦家连根拔起、把你大伯大伯母都送回原籍的事情。” 微飏沉默下去。 自从那件事发生,她们姐妹就生疏了。 “我能理解。”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为难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们姐妹的事情,我们外人无权置喙。我也没有兴趣。”卢绤淡淡地撇开这件事。 微飏看向她:“那你为甚么没进宫?” 这次换卢绤沉默。 “我今天进宫也没看见恒国公。”微飏再进一步。 卢绤终于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我祖父当年结亲,让我哥哥娶了慎国公的孙女,又把我嫁进了嘉定侯府。是不是就为了今天?” 以一双血脉,制衡两大实力武将世家。 且,是先端方帝最为信任的两个人。 能问到这里,就说明这孩子其实已经想到了那一层。 微飏看着她,过了一时,才轻轻叹了口气,劝她:“不要想多。” 卢绤咬住了嘴唇,身子轻轻打着颤。 “这种事情上,所有觉得左右为难的女子,都是自己为难自己。男人们,是不会觉得为难的。”微飏悠悠地说着绕口令。 卢绤猛地抬手,一把堵住嘴,失声哭了出来。 微飏看她连哭都不敢放声的样子,无限同情,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祖父,祖父今天派了人来……”卢绤哭得抽抽嗒嗒,说得断断续续,“是以前我院子里的嬷嬷,从小,从小我最怕的那个嬷嬷……” 微飏怕她呛到,伸手到背后给她顺气,端了桌上的茶递给她:“还温的,润润。” 卢绤双手捧着茶碗,把眼睛摁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微飏便一直静静地陪着,既不说话,也不再触碰她。 “祖父让人带话说,先帝病逝,兵部事忙,他老人家悲伤加忙碌,最近不大舒服。”卢绤低低地把事情告诉微飏,“他让我,带着丈夫去恒国公府住一段时间。” 微飏一愣:“你哥哥不是娶了嫂子么?” “嫂嫂病了,这半个月一直都卧床。”卢绤摇摇头,问她,“你今天进宫,可看见她了?” 微飏也摇摇头,看着她,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慎国公的孙女病了,让你带着嘉定侯的儿子回去……” 两家子的人质,都扣进了恒国公府。 卢绤的脸色瞬间灰败惨白。 两个人无语对坐。 “公主,卢娘子,小婢告进。”春辰适时在门口柔声禀报。 微飏抬眼看看惊醒过来的卢绤,开口:“进来。” 春辰轻手轻脚地往桌子上端了两盏杏仁露:“公主和卢娘子试试。先帝大行,家里一应从俭,卢娘子将就吧。” 卢绤神情恍惚,根本就没看那杏仁露一眼,而是在春辰说话的同时便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石蜜在外头吗?送了卢娘子回嘉定侯府,必须送进了她自己的院子才许回来。”微飏忙扬声叫了石蜜跟去。 石蜜答应一声,脚步声渐渐不闻。 “公主,您试试这个吗?”春辰看看桌上热腾腾的杏仁露,很想让微飏吃一点,“厨下自己捻了杏仁碾碎煮好蒸出来的,极干净极素的,半点儿乱七八糟的都没放。” 微飏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了笑:“好吧,我吃一点。” 一盏杏仁露还没喝完,翠微快步走了进来,跟微飏复命:“韩爷亲自去了玄都观。顺便让奴婢禀报公主,微侧妃从咱们这里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锦王府,而是去了一趟嘉定侯府。” “哦?高夫人让她见了长姐?”微飏的眉梢扬了起来。 高夫人对微环厌恶到了一定程度。 她嫁进锦王府这么多年,微琅无数次想要和她走动一二,都被高夫人严厉拒绝了。甚至有一年过年期间,嘉定侯府宴客,微环不告而来,想要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闯进去见微琅一面;却被高夫人亲自抓着她的手腕塞进了轿子里。 就为这个,微环回去还罕见地被锦王训斥了,甚至禁足了她两个月。 “并没有。”翠微露出个不屑的笑,“她打听了况侯和高夫人都还没回去,所以才敢上门。却被卢娘子以掌家娘子的身份,拦在了二门以外,据说,倒是颇说了几句话。但终究还是没让她见到咱们大小娘子。” 微飏恍然大悟:难怪卢绤会在高夫人说了一句自己病倒之后,立马跑来见自己。 “环小娘子那些猜测,除非咱们知道的人,放在谁跟前,只怕都只落得个疑神疑鬼。”翠微忍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 微飏喟然长叹:“锦王是个极聪明的人,也是个极能忍的人。环姐姐那么迟钝,都能感觉到他心里别有所想,靖安侯家的冯娘子另有所图,那锦王府的情势,想必已经剑拔弩张。” 翠微眨眨眼,欲言又止。 微飏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了?说说看。”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公主不是早就说过,靖安侯和恒国公殊途同归,其实都属意祺王殿下为端王之继。 “锦王又是祺王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们兄弟可是自幼的情谊。如今按说,冯氏和锦王,应该是走在一条路上的啊! “环小娘子就算是天生成是咱们家的人,跟他们不一样的阵营,那也该感觉到两个人想要齐心合力剪除她才对。又怎么会觉得那二位之间气氛怪异呢?” 翠微紧紧地皱着眉,“奴婢总觉得,环小娘子言之未尽。”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要帮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被翠微百般哄着喝了安神茶,黑甜一觉直到第二天旭日东升。微飏掀开床帐,看着窗子上晶莹的日光,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从她到了这一世,除了高烧时,就没有睡过这么晚。 伸了个懒腰,微飏的声音轻快了三分:“翠微!” “公主醒了?快来人!石蜜,催水。春辰进来服侍公主盥洗。青粲去厨房看看,要一碗热米浆来。”翠微一路吩咐着,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三分无可奈何。 微飏一看她的表情,便觉得事情不好:“你在发什么愁?” “您猜。”翠微一脸的苦笑,手指往隔壁指,“您猜耳房里坐着谁?” 微飏眯着眼睛看她:“一个?还是两个?” “三个。”翠微竖起三根手指,欲哭无泪,“天刚亮就来了。奴婢一问,都是派了人等在街角,看着侯爷和夫人离了府,立即回去禀报,然后就来了。” 微飏单手扶额,然后双手扶额,最后捂住了脸,往下一滑重新钻进了被子里头:“跟他们说,我病重,谁都不见,让他们都走。” “况小娘子、林家舅爷,还有梁先生。”翠微无奈地隔着被子拍拍她,“您这个理由,一个都糊弄不走。” 微飏忽地一下把被子揭开,惊讶地问:“霏姐姐?不是华姐姐?我还以为会是华姐姐来呢!”说着坐起身来,伸手绾头发,放松了大半: “让舅舅跟梁擎去细竹院……下棋吧!把陛下给我的那套玉子,还有后来做的那副石头跳棋,都给他俩拿去。顺便,让厨下给他们俩弄点儿素点心。这时候过来,必定都没吃早饭。” 翠微有点儿担心,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小声问:“舅爷瞧见梁先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舅爷那棋品……您让他二人一起下棋,您就不怕先生再挨顿打?” “我们家总得有一个又打得过、又下得了手、他还不敢还回来的人罢?我娘不合适,我爹抹不开面子,我哥不是他的对手,可不就剩了舅舅了?” 微飏低头自己整理衣襟,顺口说道,“那回那顿打已经挺长时间,我估摸着他早忘了。舅舅要是今儿手痒,又能找着借口,那打就打一顿呗!” 说着,瞪了翠微一眼,气哼哼地小声嘀咕,“我找不着机会,你们又都不帮着我,我早就想揍他了!我简直是,除了舅舅谁都指望不上!” 翠微偷笑着出去传话,春辰过来帮着微飏盥洗梳头。 隔壁门动靴子响,林朴哼哈着的阴阳怪气客套声,加上梁擎难得的陪笑声,以及石蜜惟恐天下不乱的引路声:“这边请!细竹院可宽敞了!最近还摆了一个兵器架子……” 声音错杂响起,听得微飏心头一阵温暖,眼神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 翠微陪着况雨霏并不见外地大步走了进来,两个人一眼瞧见微飏的表情,对视一笑。 “哟,你还有这样子的时候呢?”况雨霏站在微飏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娇俏小娘子挤眼睛,顺手便去捏她的脸颊,搓一搓手感,顿时愁得眉心蹙起: “阿芥。咱们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瘦的腮上都没肉了?你看我都捏不起来了!” “疼疼疼!”微飏一把打开她的手,瞪她,“你试布料子呢?还捻一捻!你倒把你那胖脸伸过来让我捏捏捻捻!” 况雨霏见她还能说笑,终于放了心,笑着趴在一边看着她盥洗,又调侃道:“不过,我看你精神还不错。只是这不错是因为睡饱了、病好了,还是因为什么人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当时是因为……”微飏坐得端端正正地让春辰给她梳头,手却不客气地倏地伸出去,一把捏在了况雨霏白嫩嫩软乎乎的腮帮子上,疼得她一声娇呼! “你这丫头!越来越记仇了!”况雨霏灵动的双眼嗔了她一瞥,然后才自己揉着腮,跟她说自己今天的来意: “我娘让我等她们一走,就来陪着你,顺便把家里的事情跟你念叨念叨。” 微飏看着她随手扒拉着自己的首饰盒子把簪环镯子什么的挨个儿拿起来打量,像个小女孩一样,下意识伸手摸她的头:“家里什么事?” “二嫂昨夜从你这里回去,进门就脸色不好。我娘看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说在你这里吃了一点杏仁露,感觉不舒服,干呕了半天。 “我娘当时又惊又喜,忙让家里的医婆给二嫂看脉,结果发现她也有了。我爹娘和二哥都高兴坏了。”况雨霏耸了耸肩,满脸的百无聊赖。 微飏微怔。 她记得,昨天晚上卢绤在她这里,可是连自己递给她的温水,都只是捧在手里,一口都没碰过。更别说那盏杏仁露,她连看都没正眼看。 ——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还是…… “你家医婆说,你二嫂的身孕多久了?” “说是,孩子应该才上身不久,但是挺明显的。” 才上身不久,挺明显的,应该。 微飏明白过来。 卢绤这是早就买通了家里的医婆,打算用假孕推掉这次回娘家的事情。 也算是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缓兵之策。 “那是好事啊。你怎么看起来反而不太高兴?就算你两个嫂子都有了身孕,家务没人管,那上一层有你娘,下一层有你姐姐,怎么也轮不到你烦啊!” 微飏笑着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支镂金衔红宝小凤钗,在她头上比了比,直接插在她发间。 况雨霏笑着摸了摸,也不跟微飏客气,就那么由着那支凤钗留在头上。撅起了嘴,叹了口气,低声道:“他们都好,就我不好。我娘昨天晚上抓着我说了半宿,让我不要妄想了,她和爹爹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这可真是…… 微飏同情地又捡了一支翠玉簪插在她头上。 况雨霏气得翻个白眼,索性把玉簪和金钗都拔下来摔在微飏手里,哼一声:“我是来请你帮忙的,你就这个态度?” “我怎么帮你?”微飏惊讶。 第三百三十四章 悄悄离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去帮我跟我爹娘说,就说……先帝大行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定下来把我赐婚给汤轶了!”况雨霏眼神里充满希冀。 微飏从春辰手里接了青盐擦牙,顺便还了她一个白眼。 况雨霏泄了气,撅着嘴自己嘟囔:“……当然,为了这种事儿假传遗旨,不大合适。” “知道就好。”微飏漱好了口,又问况雨霏,“早饭没吃吧?” 况雨霏抿着嘴摇摇头。 “我给先帝守孝,只喝汤水。让她们给你弄些素的好不好?”微飏说着话,洗了脸擦了面脂。 况雨霏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还是别当着你的面儿馋你了。我家去吃早饭。” “啊?你这就回去了吗?那好吧。我正打算替先帝抄经,你空了再过来,陪我一起抄。”微飏一听她口风松动,立马送客。 虽然况雨霏也很想留下来陪微飏开开心,但是一听她要抄经,立即起身:“好!等我空了一定来!”逃了。 翠微看着她飞快的背影直想笑,回头这才悄声禀报微飏:“舅爷和梁先生下棋呢!虽说吵吵闹闹的,但暂时还没什么大碍。您放心吧。” 微飏嗯了一声,踏踏实实地梳妆完毕,喝了米汤,抬头看看翠微。 翠微会意地点点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脸色便不大好看:“舅爷……果然找到了借口,说先生不许别人悔棋,心胸狭窄;自己却落子不算,是反复……反复小人……” “直接说他这种双标狗就该捶死就好啦!”微飏皱眉,“舅舅打人还这么费尽心思地找借口,真累!” 翠微举袖捂住脸:“反正,舅爷就抓着先生打了一顿。” “已经打完了?”微飏眨眨眼,“不是刚才还说在下棋?” “舅爷说,先生在桓王府这几年没白呆,身手比前些年灵活多了。”翠微脸上有些哭笑不得,“舅爷嫌揍起来费劲,就,打了几拳踹了几脚就不打了。” “那又怎么能叫揍了一顿?!”微飏没好气地大步往外走,抱怨,“想出口气都出不痛快!” 翠微看着她的背影苦着脸笑。 还没等她们主仆二人走进细竹院,就看见林朴从里头迎了出来,抬手止住微飏说话,直接拽了她拐了个弯,走到细竹院看不见的地方,又把翠微瞪得退后了几步,才指着微飏的鼻子,低声问道: “你表明了帮端王的态度了?当着所有的文武大臣们?还对俞家那个淑妃弯了腰?还放出风来病重,把整个朝堂都让给端王母子去折腾了?!” 微飏迎着林朴的手指和目光,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心里必有算计,但你这个算计的代价,是不是太大!?天下是先帝的天下,江山是他郁家的江山,凭什么要拿你的名声去做赌注?不,不仅仅是你的名声,还有微家、林家、况家三家子的性命!” 林朴的目光森冷,“为了你娘、你哥哥和你,我的确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郁家的江山,与我何干?!” 听到这里,微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下头去,轻声道:“先帝大行的时间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这几天我心神不定,许多事安排得仓促。 “而且,在我表态之前,我料想,舅舅和舅母也不可能走得脱。如今,我对外说是心脉大损,若不静养便会夭折,这样一来,舅舅出京便有了好借口。 “再过段时间,我让祖父装病,说想要叶落归根,连父亲母亲和哥哥,也能顺利送出京去。到时候,舅舅帮忙接应一下?” 林朴一愣。 “舅舅放心。我得先帝宠爱多年,大恩难报,自己无法看着他身后碎乱凄凉。但我掺和此局的前提,自然是保我家族平安。” 微飏弯一弯嘴角,轻声道,“多少年前,舅舅已经铺了一条海外之路出来,想必大船之上,必有我父母兄长的舱位。” “那你呢?!”林朴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 微飏的手腕瞬间一翻,握住了他的手:“舅舅,我刚才说了,我受先帝深恩。有恩不报非君子。淑妃心狠,端王手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先帝辛苦半生的江山落到这种不孝子孙手里。” “大局已定,你一个小小的女子,所谓的公主还是个外姓人,你能做什么?”林朴大急。 微飏安抚地双手拉着他,笑道:“这么多年,您看我什么时候吃过亏?何况陛下还赐了我镇国长安的封号。只要我不自己卖出去破绽,别说端王俞妃,便是整个朝堂,谁又能奈我何? “如今我愿意跟他们费这个心思,不过是念着百官无辜、百姓无辜,不愿意多流血罢了。请您带着林家和微家离开,也是长远打算……” 说到“长远”二字时,微飏紧紧地捏了捏林朴的手。 林朴惊讶地看着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失声道:“你不放心的人不是端王?!” “舅舅!”微飏立即喝止他,目光往细竹院方向看了一眼。 林朴眨了眨眼,努力地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京城这些人的关系,最后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微飏的目光带上了一股陌生的悚然,声音也不自觉地压到了最低: “你不仅不放心那一位,你连你未来的……都不放心么?!” “儿女私情,和国家大局,是两回事。”微飏轻声道,“人都有信任、有天真的时候。不论男女,热血一沸,刎颈相交。我能理解。 “但在我,看得更多的,是时势。 “今日今时,也许一切尽在我手。但彼日彼时,一来咱们家不敢说会否有不肖之后;二来,以那位的坚忍心性,一旦发现掣肘,不论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保家族万年,就必不能孤注一掷。舅舅家,是我微家最后的退路。只求舅舅看在我娘的面上,能……” “你能成大事,我林家自然稳如磐石、福祚绵长;若你事败,我自然也会在外头给你留一条生路。这你放心。” 林朴拦住她的话,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都有数,没有胡来,我也就放心了。明儿个开始,我会安排家里人分批次,悄悄离开。” 第三百三十五章 自作聪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去了一重心事的林朴,又添了新一重心事,步履沉重地离开。 “公主,您跟舅爷说什么了?我瞧他比来的时候脸色还难看。”翠微上前,扶住微飏的胳膊。 微飏额上沁出微微的汗,脸色也有些苍白,低声道:“我让他离开京城。” 翠微顺势先哦了一声,扶住了微飏,一愣之后,立即反应过来,紧张地低声问:“您不会跟舅爷说,您连桓王和梁先生也信不过吧?” 微飏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拍一拍翠微的手:“以后谁当皇后娘娘,我就把你送给谁!包她稳坐凤座,一世无忧。” “我才不。我就跟着您。”翠微撅起了嘴。 微飏笑一笑,没作声。 “我不是随口表忠心,我是真心话。”翠微小声嘀咕,“跟惯了聪明主子,但凡碰上个蠢的,我怕我忍不下骂她……那不连命都保不住?” “这倒是实话。”微飏忍不住噗嗤笑了。 细竹院里,揉着腮帮子和后腰哼哼唧唧的梁擎使劲儿冲微飏翻白眼:“你舅舅这手脚,可够狠的。” “我嫌他不够狠。”微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特意让人传话,请你不要轻举妄动、横生枝节,可你就是要搞事情。” “桓王和孟和小公主的事情,那真不是闲事儿!一旦北狄发现这边迟迟没动静,真不高兴了,来接人,怎么办?还真两边开战啊?举国之力,西夏咱们都未必能真胜!” 梁擎拍着桌子发脾气,“你又不肯说你的计划!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怎么办?” “你让桓王另派人来吧。你不信任我,我们的合作谈不成。”微飏站起身来,眼看窗外,表情清冷,“你给桓王带句话,如果桓王府的主持者还是你,那就请他自己往大明宫走吧。我不奉陪了。” 梁擎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相信我,不肯交托。我也不敢再信你,免生意外。”微飏说完,袖子一甩,手负背后,吩咐道,“送客。” 大步往外就走。 梁擎急忙跳起来去拉她:“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 微飏内息一提,脚步加快,瞬间便到了屋外。 梁擎手里捞了个空,怔怔地看向房门外的姑娘,心底渐渐发凉。 “你曾经智计百出,也曾经替我周全谋划过许多大事,我信你如同信我自己。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也是如此。”微飏站在门外,音量正常,从身边的翠微,到院子里的几个洒扫婆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梁擎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微飏昂然站在门口,接着说道:“可是现在看来,我之前,想错了。如今你我互信已经是句空话,那就,江湖再见吧。” 大步而去。 梁擎呆呆地站在屋里,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冰窟一般,浑身发冷。 翠微看一眼微飏的背影,没有跟着走,反而转身进了屋,走到梁擎身边,欠身叉手,声音清清朗朗:“梁先生,请吧。” “翠微,我,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啊……”梁擎惊慌失色,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翠微沉了脸:“梁先生,公主让婢子留下来送客,就是因为婢子身上,好歹还有三分蛮力。但道理这种事,婢子是个粗人,不懂,也不讲。” 最后,梁擎是被虞小四从肃侯府的角门推出去的,踉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你们都听着,从今以后,这个人,肃侯府,不招待!桓王府如今守孝,也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在外头招摇撞骗!再有人自称桓王府的,那必是居心叵测的骗子!都给我大棍子打出去!” 虞小四高声大气的喝骂,连对面嘉定侯府的门上都听见了,好奇地从门口探头,远远地看着梁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一脸灰败的梁擎被人扶着爬上了马车,默默地离开了。 锦王也“病”了。 他一向身体不好,这些日子又在宫里没日没夜地守灵忙活,所以,“也晕倒”了。被人着急忙慌地抬到了偏殿。 俞妃皮笑肉不笑地叫了邱太医来给他看诊。 邱太医挑着眉看着俞妃说:“锦王殿下一向体弱,最近应该是劳碌着了。回去歇几天,想必就好了。” 看着他的表情,俞妃就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叫人请端王:“咱们家现放着那么多孩子,怎么能尽着一个病孩子折腾?他皇祖父在世的时候,可是一丁点儿事儿都不肯麻烦他!” 在旁边守着的九郎低着头一声不吭。 端王进来,身后跟着满脸担心的祺王。 一看祺王的表情,俞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小声抱怨:“亲兄弟怎么不见这样上心!?” “锦王难道不是亲的?”端王板起脸来冷冷扫过俞妃,转脸看向九郎,表情和煦了许多,“执儿这些年看似温和了许多,其实骨子里肯定少不了当年的执拗和急躁。 “一会儿,我让兆儿陪着他回去,但安置好了,兆儿得回来接着忙。他身边,能听个两三句话的,也就是你了。你好生劝着他些,让他好生保重,他皇祖父一定不希望他糟蹋自己的身体。” 九郎躬身拱手,恭顺答应。 祺王也赶紧招呼了几个内侍,抬了软兜来,亲自送锦王回府。 待一行人到了王府,祺王和九郎把锦王抱进卧室,斥退护送的内侍,锦王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次娘呢?” 话音未落,次娘匆匆进来:“殿下怎么了?” “我无妨,就有些累。”锦王看了看窗外,就着九郎和次娘的搀扶,半靠在床头,弯弯嘴角,和声问道,“肃侯府怎样?” “昨夜嘉定侯府的卢娘子去了一趟,今晨况二小娘子又去了一趟。这二位都在蕉叶堂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但临走的时候,似乎都不大高兴。 “今晨第一个进肃侯府的乃是公主的舅舅林朴。但是两个人说话是在外头,翠微又远近看着,藏不了人。两个人也没说几句,林舅爷就唉声叹气地走了。 “唯有桓王府的梁擎,去是去了,但一句话没说,就被公主训斥了一顿,说跟他既然已经相疑,就再不必往来。翠微还让小厮直接把他从细竹院架走了,还吩咐门上,再不许此人登门,近期也不许桓王府的人再上门。” 次娘恭恭敬敬地禀报。 锦王笑了笑,点头道:“看来昨天孟和逼着小姑姑快些给她和桓王成亲的事情,是这个姓梁的谋士出的主意。不然,小姑姑不至于这样恼他。” 祺王一声冷笑:“自作聪明。”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只管你一个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倒未必是自作聪明。”锦王笑了笑,看了九郎一眼。 九郎会意,叫上次娘出门,吩咐她去准备些饮子点心,自己则又吩咐了小内侍准备热水给二位殿下一会儿沐浴,再命人去看着些门,省得两位侧妃听说锦王回府,也急急忙忙跑回来。 自己则就站在门口,一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边留意着院子里人来人往。 “未必?二哥此言何意?”祺王听着外头没了动静,才踱到锦王床边,拽了个圆凳自己坐定。 锦王低声轻笑:“小姑姑是个识时务的人。她得皇祖父这么多年的宠爱,你也没听说她捧高踩低对不对?顶多,也就是谁真的对她好,她便真的对谁好。 “对前头那位太子,对你爹爹端皇叔,虽说都不亲近,却也都未曾真的疏远。甚至跟你我,算是还说过几句真心话。” 祺王想了想,点点头:“当初她说桓王帮你找大夫,她去催了,不是还真催来了么?虽说没治好,但好歹在这件事上,他们俩都不曾作假。” “正是。”锦王勾一勾嘴角,低声道,“所以大局如此,小姑姑心里必定明镜一般:这大明宫含元殿,已经是你爹爹端皇叔的了。” 祺王没有作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自古以来,为君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爹爹平日里就不算是个多宽宏的主儿。姓梁的身为谋士,他便再懒散,此时也必须要给他主子寻一条生路。 “跟北狄的联姻,是先帝亲口许的,北狄小公主又已经在京城了。此事,虽说看似早晚的事儿,可若万一你爹爹一个心狠,在桓王和北狄正式联成一气之前,杀了他呢?” 锦王又笑了笑,眼中说不清道不明朦胧了三分。 祺王踌躇片刻,言不由衷地替父亲辩解:“事已至此,小姑姑都表示臣服了,我爹实在没必要再去动桓王兄……” “若我是端王叔,我一定会让桓王大兄‘哀毁过度、痛极殒身’,然后赐他身后哪怕是‘太子太孙’的哀荣,我也不会容许他活着!尤其还是,手握北狄地活着!”锦王的声音陡然间既寒且狠。 祺王惊疑不定地住了口,看着锦王,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在接触到祺王目光的瞬间,锦王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和善斯文:“可是,这姓梁的闹这么一出,不论小姑姑帮不帮桓王大兄促成此事,消息已经传开,端皇叔便有万种手段,此刻,也使不得了。” “可这心眼儿,毕竟使到了小姑姑跟前,还利用了小姑姑,等我爹爹知道了,只怕还要说小姑姑是为了桓王,而非真心相助……” 祺王顺着锦王的思路往下一想,乐得一拍手,仰天哈哈一声,“他倒真是保住了他主子,可却结结实实地把小姑姑得罪了个底儿掉!” 锦王微笑颔首:“正是。” “二哥,那你说,咱们这会儿,是推一把?还是拉一把?”祺王目光闪烁。 锦王失笑,抬手拍一把他的额头:“这么多年,桓王和小姑姑,可没害过咱们俩!你还想推一把?!” 祺王嘻嘻地笑,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哼哼唧唧:“不是您教我的?成大事不拘小节?再说,您这几年害他们俩少了是怎么着?” “臭小子!”锦王情不自禁伸手又给了他一下,这下则拍在了后脑勺。 话音未落,次娘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两碗乳酪,两碟素点心:“听说公主在家里也是这个吃法,二位殿下也用一点吧?” 祺王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倒不饿,就是坐不住。” “热水备好了。祺王殿下要不要梳洗一下?毕竟这几天都守在宫里,想必也是难受的。”九郎适时出现解围。 祺王赶忙迈步:“这个好!就这个!” 逃也似跑了。 九郎笑着跟着出去。 锦王看着次娘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在炕几上摆吃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声音压得极低,道:“天下已经是他们父子的囊中之物。老四早晚登上那个位置。你们以后,要毕恭毕敬。” 次娘的手一抖,脸上色变,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一时,次娘才抖着声音转过脸来,颤声道:“那您刚才,又何苦要……” “你说我打他那一下?”锦王淡淡地看向窗外,“我是他兄友弟恭、礼贤下士、情深意重的活证据,他又怎么舍得因为这点子小事,动我?!” 次娘低下头,苍白着脸,咬住了下唇。 等到祺王沐浴更衣之后,神清气爽地回来,锦王已经吃好喝好,靠在软枕上犯困了。 “洗个澡肯定饿了。快吃。吃完了赶紧回去。别让淑妃娘娘又有借口唠叨你。”锦王打个呵欠,指指桌子。 祺王摸摸干瘪的肚子,风卷残云把桌上的乳酪和点心一扫而光。 可是真等吃完了,他却没急着走,而是示意九郎亲自收拾桌子,自己则再度坐到锦王床前,虚心请教:“二哥刚才说不让我推一把,那我该怎么做?” “等。”锦王迷迷糊糊地说了一个字,然后打了个呵欠。 祺王多少有些不耐烦,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他:“二哥!说正事儿!” “唉,我就是在说正事。没敷衍你。”锦王瞪了他一眼,眼看着九郎收拾了碗碟走了出去,才轻声解释道:“一则,你要等小姑姑的劝进表章。没有这个,那之前不论怎么表态,都是空口白话。 “二来,也要看桓王怎么出招。若是那个姓梁的奔走此事的同时,桓王大兄又跟左相、班侯等人勾搭,那你不推一把,都对不起你自己的出身。 “最后,还要看端皇叔、淑妃娘娘和徐妃娘娘的态度。她们若是照着跟恒国公的约定,的确让你三哥做个富贵闲人,那大兄的事情,你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端皇叔爱怎么办怎么办。 “可若是这三位中的两位,在你和你三哥之间,竟然再生摇摆,你就一定要留着桓王大兄!” 祺王越听脸色越凝重,跟着慢慢地点一下头,然后,连连点头,最后,却沉默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记着二哥一句话。”锦王抬起手来,放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一捏,低声道,“这世上的许多事,不是你想做,而是你身不由己,不得不做。” 祺王抬头看他,眼神中有一丝哀伤。 锦王轻轻摇了摇头,又续一句:“别人也一样。” 祺王腮上鼓了一鼓,低低嗯了一声,站了起来,冲着锦王长揖到地:“二哥,谢谢你。肯跟我这样尽情说话。” “老四,想当年对我好的人,很多。可从我瘫了,还能一直对我好的人,只有你一个。我谁都不管,我只管你。我只管你一个人。”锦王伸手托住他抱在一起的双拳。 兄弟两个对视片刻,同时转开了眼。 “那我回去了。二哥你好生歇着。” “好。我睡一觉,好些了就进宫帮你分忧。” 祺王大步流星地走了。 九郎这才重新走进来,轻声问:“殿下,属下扶您,也去洗洗吧?” 锦王点了点头,笑看向他:“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我觉得自己都臭了!次娘呢?让她给我备些熏香,还有我刚躺过的这被褥,快都换了!” 九郎肩膀顿时松下来,脸上也带了笑:“是!属下也觉得自己……刚才趁着伺候祺王殿下沐浴,我也洗了一个。” “那就好。不然,一会儿你臭着抱我,我肯定得揍你。”锦王呵呵地笑。 等把锦王小心翼翼地抱进浴桶,让他舒舒服服地泡进去,九郎才又笑着问:“您是泡一会儿?还是属下这就帮您洗头发、擦背?” “我泡一会儿。你出去吧。一会儿我叫你。”锦王用手撑住身体,雾气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九郎放心地走了出去,关上净房的门。 几乎只过了三息还不到,九郎忽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憋闷压抑的痛嚎! 九郎一惊,还没坐踏实的身子腾地跳了起来,就要推门! 紧接着,却听见里头锦王放声痛哭了出来! “祖父!祖父!” 九郎愣住。 “孙儿知道!这必是端王的授意、俞氏下的手!孙儿不察……都怪我!我太相信自己了!我还以为,我在宫里的人手足够多了……” 九郎沉默了下去,转身朝着外头,抬起眼来,看向空空的院子,和渐渐阴霾的天。 “还有小姑姑!都怪她!她一直都跟班侯千山往来密切,她为甚么护不住您…… “祖父……祖父…… “您走了,孙儿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我,我必定……我一定……!!!” 锦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甚至狂咳起来。 九郎忙想推门,却又不敢,犹豫再三,只好轻轻敲敲门:“殿下,属下给您端杯水来可好?” 过了许久,锦王的哭声恹恹止住,疲倦地吩咐:“你进来吧。我泡好了。给我洗头。” 洗好澡的锦王累极了,一沾枕头就熟睡了过去。 次娘把床帐放好,轻手轻脚地把屋里的安息香加了量,这才退了出去,闭好了门。 “次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九郎看着她出来,面无表情地问。 次娘惊恐地掩住心口,结巴起来:“还,还有个哥哥……你要做什么?” “赶紧让他离开京城吧。隐姓埋名,躲得越远越好。”九郎转过身去,不看她。 次娘更加恐惧:“为,为甚么?!” “……不为什么。你爱信不信。” 第三百三十七章 心照不宣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歇够了的微飏打着呵欠命翠微叫张幺。 张幺带着虞小四,陪着孟和身边的一个侍从,往内院给微飏抬了一大缸北狄带来的烈酒:“先帝从来爱饮这个,公主必定在家里设了私祭,这个给公主做供品罢。” “这个理由找得好。”微飏且先问那侍从,“孟和在宫里跟着谁呢?” “前天之后,嘉定侯夫人一直把我们小公主带在身边。公主偶尔想走开去跟人聊聊天,高夫人也不让,说守灵的规矩是不许闲聊的。”侍从满面感激。 微飏莞尔点头:“高伯母一向疼爱晚辈。你回去跟孟和说,除了在公主府,就跟着高伯母就好。我外家乃是商贾,我娘的出身可不如高伯母。学规矩她跟着高伯母是最合适的。” 侍从连连答应,又欠身道歉:“前天小公主在宫里便跟您提到亲事,回去后跟着的谙达妈妈已经训斥过小公主不合时宜了。只是如今此事在宫里已经悄然流传开来,还望公主不要恼她,帮着周全一二。” “你们不要催。”微飏无奈地扶额,“是不是听说我把梁擎赶出去,你们就慌了?放心啊,我就算恼了姓梁的,也不会不管他们俩。” 侍从满口是是是,却不肯走。 微飏苦笑,叹气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有些事如果办早了,反而会砸。” 侍从终于明白了,满口感激地告辞而去。 “这北狄来的人,就是一根筋。脑子跟转不过来一样。”虞小四下意识地背后抱怨。 张幺瞪他一眼:“人家便是块石头,轮得着你说吗?闭嘴!” 虞小四吐了吐舌头,捂着嘴不敢吭声了。 “锦王也回去了罢?”微飏看着张幺。 张幺敬佩一笑:“是。今天午后锦王便晕倒了。邱太医只好禀报俞妃说是累病了,祺王便陪着送了回去。” “兄弟俩至少得聊一个时辰。让我猜猜,嗯,聊完了之后,祺王回宫,还挨了骂对吧?”微飏冷笑一声。 张幺勾勾嘴角点个头:“不仅如此,听说两位侧妃也都被俞妃找了麻烦。端王妃徐氏还借口她二人照顾锦王不力,每人给加了抄经的活儿。” 微飏淡淡地垂下了眼帘。 路过端王妃时,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原本站在队伍末尾的冯几,静悄悄地一点一点蹭到了端王妃的身后。 所以端王妃目下所有作死的行为,想来都跟冯几这阴毒小子脱不开干系。 “景王妃和祺王妃相处如何?”微飏问道。 端方帝在世时,因为俞妃母子婆媳偏心得太过明显,心里对胞弟怀有一丝歉疚的景王,便私下里教自己的妻子,尽量避开跟祺王妃一起出现在宫里。 所以对于这妯娌两个究竟关系怎么样,微飏并没有当面看过,心里有一点不托底。 “听说彼此极为谦让客气。端王妃一直夸奖景王妃有长嫂风范,然而被端王指着孟和小公主责备她信口开河。”张幺看了看微飏。 微飏呵呵一笑:“端王如果愿意的话,他原也能做个不错的皇帝。” 张幺微微笑了笑,却并不附和。 虞小四在旁边屏息听着,见状不由得迷惑地眨了眨眼。 “别的?”微飏随口闲扯一句,立即便再度将视线转向正事。 张幺正色沉声禀报:“有人特意给我送了几句话: “冯氏与娘家忽然走动频繁。 “锦王在宫里出事前几天,悄悄换掉了后院的大部分下人,尤其是侍女。 “锦王怀疑先帝死因不妥,对俞妃母子生了杀心,并对公主极为不满。 “侍卫九郎劝侍女次娘将家人遣出京城。” 微飏沉默下去。 翠微看了旁边欲言又止的虞小四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开目光。 “还有什么?”微飏抬头看向张幺。 张幺续道:“老韩送消息来说,玄都观里的确有内贼,他已经发现了一个。但内贼不仅不止一个,而且似乎不隶属同一阵营。老韩又调了两个人过去,说要仔细摸一摸底细再说。” “你让韩易做事周全一点,千万不要惊动祖父。他老人家可不知道什么叫谋定后动、什么叫顾全大局。倒是张道士,可以跟他私下里打声招呼。” 微飏偏头想了想,又道,“给你留话的人,如果你再遇到,你便直接问问他:玄都观的人,都是他们的人么?” 张幺的眉梢高高挑起:“公主是怀疑?” “锦王手里有一支江湖力量。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仅端王眼馋,祺王也眼馋。所以,往这些人里掺沙子,几乎是这父子俩都会做的事。” 微飏扯扯嘴角,眼中闪过寒意,“锦王不是傻子,他必定心里有数。如今,他们彼此间的这层窗户纸,咱们就公然给他捅破。我倒要看看,锦王会怎么办。” “玄都观的内贼,公主的意思是,必定有一部分,甚至原本应该都是锦王的人?”张幺轻轻地眯了眯眼。 在那些人手里,他可是险些把命搭上的。 微飏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你心里不高兴的话,找机会找借口,把他们的人打一顿就是。只不过,万一打不过人家,再被人家打断腿,我可不会再替你讨一次公道了。” 张幺哼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阴阳怪气:“属下跟着公主,顾全大局谋定后动还是要讲究一些的。那些人,哼,咱如今可不算江湖人了。” 翠微在旁边听得噗嗤一声。 虞小四看看她,有些担心,忙抢着说道:“公主,小人也听说了一些消息,想跟公主回禀一声。” 看看他,再看看翠微,微飏轻轻笑了笑,摆摆手,直接拒绝:“我不听。你的消息,该直接报给张幺。我只听张幺筛选过的消息。” 张幺二话不说,直接一挥手拍在了他后脑勺上。 虞小四被打得直缩脖子,忙低了头。 “还有什么?”微飏看张幺 张幺利落欠身:“没了。” “好,去吧。”微飏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离开,回头笑看翠微,“你要是还不说自己的心思,小四会一直这么画蛇添足下去。” 翠微一脸羞恼,哼一声,扭过脸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探病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待到第二天下晌,张幺再进来回话时,虞小四已经规矩了许多,只是垂着手站在后头听着,并没有再试图插嘴。 微飏倒是觉得好奇了,回头看了翠微一眼。 一脸淡漠的翠微把热茶往她手边推了推,却不肯跟她对眼神儿。 看来,自家大侍女跟张幺的联系很是到位嘛。 微飏看向张幺:“怎样?” “昨天下晌临散的时候,嘉定侯恰好跟慎国公一起出宫。一路上身边的人极多,并没说两三句话。但今晨进宫后没一刻钟,便一前一后找了恒国公商议先帝先前议的征西夏事宜。” 张幺满面笑容。 微飏眼睛一亮:“后来呢?” “恒国公自然没有驳回。三个人聊了许久,只在谁出征、谁留守这件事上略有歧义。”张幺道。 微飏呵地一声笑:“嘉定侯掌管禁军,慎国公征战天下,两个人必定是照着自己的擅长分工。 “恒国公那边,当然是想两个人换个职位。理由简直是明摆着的:慎国公年高力衰,嘉定侯年富力强,自然是要换过来的。” “是。不仅可以夺了嘉定侯的禁军,还可以把慎国公在军中的权威完全架空。”张幺顺口解读,然后接着禀报:“三个人便一起去跟端王说这件事。端王却问起北边。” 微飏拍案而起,冷笑:“终于露出来了!” 张幺和翠微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个人又同时垂下眼帘,谁都没作声。 虞小四在后头偷眼看到这一幕,多少有些悻悻,低下头去。 他不懂。 在张幺给他细细解释之前,他真的不懂。可是如今看来,显然翠微一听就明白了。 所以,这就是张爷说的那话:自己一辈子都跟翠微说不到一起去。如果翠微想要欺负自己,大概自己真的直到埋进坑里都反应不过来。 “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微飏表情阴冷。 “因为没人接话,所以端王没再提北边的事情,只是将恒国公的结论重申了一遍。又叫了左相等人来宣布。众人都道好。” 顿一顿,张幺续道,“就着众人都在场,恒国公便上了第二道劝进奏章。” 紧接着他的话,翠微便脱口骂出了声:“不要脸!” “端王殿下哭着辞了。”张幺不管她的话,抬头直视微飏,“已是二辞二让了。” 微飏刚刚沉默下去,外头石蜜飞步跑进来:“公主,端王妃来探病!” “你怎么说的?”翠微扶着微飏就往屋里推。 石蜜忙着手快脚快收拾着外头的桌凳:“我说公主晨起觉得身子尚好,院子里走了走。因思念先帝,树下落泪,又冷着了。” “说得好!”翠微眼睛一亮,先表扬一句,然后冲着张幺使眼色:“张爷先回吧?” “好。”张幺直接拽着虞小四,疾步出了蕉叶堂,拐弯处一转,往前门来路相反的方向而去。 微飏哭笑不得,却也不好拂了大侍女的好意,只得由着她给自己拆了发髻,脱了外袍长裙,躺回了床上。 甚至,翠微居然手快地给她脸上直接拍上了藤黄水,瞬间便一脸病容。 唉。 当端王妃仪态万方、略带嫌弃地走进蕉叶堂时,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四个侍女、两个媳妇分开站在房门两边,素素净净,没有半分装饰,每人腰间还系着孝带。 端王妃的目光落在那生麻布带上,顿时浑身一僵。 她是先帝的正经儿媳。除了端王,她是最该披麻戴孝的一个人。 可是,为了在微飏面前能拥有压倒人的气势,她选了一身玄色长袍,黑纱幕篱。唯一的孝,还戴在了发间——被幕篱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过端王妃殿下。”屋门口的六个人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 端王妃看着她们腰间刺眼的生麻白色,下意识选择无视,站在房门口,等着人给她掀帘子。 可没有她的话,六个人都低着头不敢起身。 “行了!赶紧给王妃带路,公主怎么样了?”冯几在御前多年养出来的气势,此刻派上了用场。 翠微忙站起身来,上前几步高高挑起门帘,口中恭声道:“奴婢们眼拙,请王妃恕罪!” “别废话了。王妃在宫里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好容易能抽出点儿空来瞧瞧公主,你们小心伺候着就是了,这些淡话,少说。” 冯几高高在上地小声训斥。听得原本心里正在发虚的端王妃重又吊着眉梢挺起了胸。 “公主,端王妃来了。”翠微快步去到床边,挂起床帐,小声地趴在微飏耳边通报。 端王妃侧着头,仔细去看微飏的表情。 一头秀发并不算乱,软拖拖散在枕上,脸色蜡黄、唇角泛白、双眼无神。 “谁……?”微飏有气无力地沙哑着声音问了一个字,便轻轻咳了起来。 端王妃皱了皱眉头:“怎么病得这样重?邱太医怎么说?”说着话,自顾自便在微飏床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翠微垂着头回话:“宫里守灵,太医院都忙,这几天只吃在宫里开来的药方,并没有太医来看过。” “说这话就该打!你个奴才不知道心疼主子,怎么肃侯夫人也不管亲生女儿的身子?若一直这样弱,就该报进宫里。你们一家子不在乎,她皇兄可还心疼呢!”端王妃夹七夹八、掺杂不清地念叨。 微飏轻笑一声,开口道:“王嫂倒也不必急着责备我家里人。终归如今邱太医出宫不易,我这个所谓的镇国公主,也没那么大面子了。” 竟然直接便把帽子扣了回去。 端王妃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实在无法再冲着微飏和她的下人说话,端王妃只好回头责备冯几:“怎么回事啊到底是?不是那天就说长安伤损过度,必要好生调养吗? “就这么给她调养?就一个人在屋里睡着就算调养了?先帝在时,长安一共病那么两三回,先帝差点儿把内库的珍贵药材都搬空了。 “如今先帝才走,她病了,居然连太医院都这样势利眼,都不上门看脉了!?” “是。王妃责备的是,小人回宫便去传话,让邱太医亲自来一趟。”冯几根本不辩解,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端王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冯几低着头,没看见。 第三百三十九章 囫囵敷衍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今天来,是正好早起你皇兄和相爷们正拟定给先帝的谥号,又商量究竟停灵要不要停过了这个年。偏兵部他们又来报说,先帝早就备齐了攻打西夏的方略,如今再不动手,只怕就白准备了一场…… “外头的这些大事,我不懂。懂也不能多说。只是,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是一脸作难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就去问了两句。 “你皇兄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但凡一个字说得不合他的心思了,张嘴便赶我出来。这回好歹还算是当着众臣给了我面子,只说了让我来看望你。” 端王妃说着这些话,自己也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偏头看了冯几一眼。 冯几仍旧还是低着头,没看见她的求助。 “多谢皇兄皇嫂惦记我。太医既然说了我必得休养,我遵医嘱好好养就是了。”微飏笑答。一个字都不提她话里话外的国家大事。 端王妃尴尬地笑笑,想了想,再度试探:“这就对了。你可一定得好好休养。等议定了送灵的日子,想来你必是要跟去送一送的。” “是。”微飏简简单单地答应一声。 “其实啊,你是镇国公主,至少先帝的事情上,你该说话还是要说话的嘛!”端王妃忍不住把话说得白了三分。 微飏打量着她,失笑:“端王嫂说什么呢?先帝的后事早就指了专人去办,又有王兄这亲儿子在,何时轮到我一个义女指手画脚了?您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是警告我别多管闲事的呢?” “你看看,你真是,自小就多心。我哪有这个意思?”端王妃的笑容越发勉强。 听到这里,微飏闭着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还掩着口打了个呵欠。 “王妃,公主乏了,咱们回去吧?”冯几适时开口。 早就满心烦躁的端王妃只觉得坐不住,借着冯几这话立即便站了起来,再简单说两句“好生歇着”“让太医来给你仔细看”,匆匆走了。 春辰眼看着翠微恭送端王妃和冯几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回来又帮着微飏重新洗脸梳头,轻声问:“这端王妃是来干嘛的?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不好吗?” “你让她怎么说?我一副病得爬不起来的样子,她又是借着探病的名义来的。让她直接催我要劝进表章,她但凡敢说出口,我就敢把这事儿给她散出去。” 微飏呵呵笑,“到时候,端王一个‘蠢妇无知’就能推个一干二净,她怎么办?她可还有两个儿子呢。难道眼看着中宫和东宫唾手可得,她却傻乎乎地给端王兄做挡箭牌?她又不是真的蠢。” 春辰挑挑眉,小声道:“奴婢总觉得端王妃就长了一张蠢脸……” “她从嫁给端王的第二天起,就明白了自己一辈子不会跟丈夫有什么夫妻之情,几乎是转瞬就投靠了俞妃。大凡女子嫁人,像她能这么早就看清现实,立即斩断对男人指望,跟家中婆母联成一气的,你去打听打听,有几个?” 微飏随口解释了一句,想了想,让叫石蜜,吩咐她:“去问问,邬喻和西华在做什么?” 一时翠微回来,含笑朝着微飏一摊手,一只皱皱巴巴的方胜静静地躺在她掌心里。 ——这必是冯几胆大包天的,在端王妃眼皮底下个亲手给翠微递了消息。 微飏嫌弃地看看,没有接:“你拆开看吧,这小猴儿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人家小冯公公可是冒着大风险呢,公主怎么就这样不待见他?”翠微笑着拆了方胜,看了,会意一笑,“果然,端王妃还是更爱景王,这两日一直都在游说俞妃呢。” “她就是想不开。她爹爹能回京,靠的可不是景王,而是祺王。她娘家要是跟着她跑,那就是过河拆桥,祺王的性子,反手就能埋了徐家。” 微飏冷笑一声,看看自己已经收拾干净,起身去书房:“我去抄经。没急事不要喊我。” “这个时候不会有急事的。公主您安心就是。”翠微送她进了书房,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然后低头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春辰悄悄过来,拉了她的袖子,走到隔壁无人处,小声问:“翠微姐姐,公主在等什么?” “小丫头可以啊,能看出来公主在等……”翠微意外而惊喜,拍拍她的头,含笑道,“端王妃是俞妃的跟屁虫。咱们公主再有话,也跟她说不着。 “宫里既然想催公主,就把公主说过的事儿,都痛痛快快地办了。公主就这么一个人,从来不怕绕弯子,更不怕亮刀子打一架。 “如今公主病了,宫里什么表示都没有。就弄这么一个事事说不上话的王妃,空手空口的,跑来催给他们做最大面子的镇国公主的劝进表。做他们的白日梦去!” 翠微说着,翻了个白眼,拍拍春辰,“走,去厨房,给公主弄点汤水去。怎么也要身子好了,才能给先帝出这口气!” 回到宫中的端王妃直接去了俞妃身边,开口便是告状:“不仅被敷衍了回来,还被指着鼻子骂了,说我多管闲事。” 俞妃一愣。 照说,虽然她极讨厌这个微飏,但若说长安公主会挑这个时刻刻意去找徐氏的茬,跟未来的中宫皇后作对,她是不大相信的。 上下打量端王妃两眼,俞妃皱了皱眉:“你先不要气她。她得先帝宠爱多年,心中极看重先帝。 “你身为子媳,先帝崩逝还没过头七,你去见她就穿这身衣裳。说实话,也就是她病着,不然,以她的脾气,怕是要亲手打你的耳光了。” 端王妃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偏殿里,隔着一堵墙,祺王和锦王对坐,屏息听到这里,对视一眼,各自忍住笑,低头看向一边。 祺王轻手轻脚地推着锦王走开。 “催表章这件事,原本以母亲的身份,是最合适的。”祺王低声叹息,“只可惜,那可是小姑姑,别说母亲,就是祖母,都未必在口舌上讨得到便宜。” 锦王回头看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姑姑一向极孝顺。所以,这个时候,谁去她跟前诚心请教,谁就能得到她的诚心指点。” “二哥是说,我应该走一趟?”祺王讶然。 第三百四十章 时移事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王皱眉:“你去?” “我是小字辈,又一直没个正形,在小姑姑跟前,也撒过娇、也顶过嘴,甚至还闹过脾气。我去看望她,随口提一句,应该不是大事儿。” 祺王恭敬地双后垂在身侧,仔细地跟端王回话,“只是须得父王告诉我,之前可曾答应过小姑姑什么事情没有?” 端王看看他,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赞许点头:“算你还有点小聪明。你去跟你小姑姑说,守灵的皇孙们,有石磐他们几个守着,请她放心。” 所以小姑姑跟自己父亲祖母的交易筹码,是所有的皇孙和石磐等人。 祺王心领神会,欠身行礼,然后出去。 路过偏殿,祺王想了想,命人去叫祺王妃:“跟祖母和母亲回禀一声,说父王命咱们两个去看望小姑姑,然后你去御膳房装一些汤水,咱们带了过去。我在宫门口等你。” 里头杨雪衣听见传话,忙去跟俞妃和端王妃告假。 俞妃一听就知道儿子怕端王妃弄巧成拙,所以派了最会说话的孙子孙媳去补救,淡淡地点头表示知道了,让杨雪衣去罢。 端王妃却忙问:“怎么不是你三哥三嫂一起去吗?” “小三郎去做什么?那孩子那样实诚,去了除了能跟他小姑姑一起哭,还能做什么?!你快去换了衣服,跪灵去罢!这些外头传了话进来的事情,你不要管!” 俞妃满心不耐烦,说话越发不客气。 端王妃咬着嘴唇先转身去隔壁换衣服。 冯几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你怎么回事?在宫里,在外头,都那么多话说。只一见了长安,你怎么就变哑巴了?”端王妃等身边只剩冯几一个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训斥抱怨他。 冯几偷眼看看周遭,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此事与您什么相干?这本就是淑妃娘娘和王爷跟公主谈下来的事情,前因后果都事后才跟您草草带过,凭什么后续得罪人的事儿让您去做? “小人在宫里多年,太知道咱们王爷的性子了。您什么都不管、安享富贵,连上徐家,都只听话做事、中规中矩,那才好呢! “果然在这个时候,您就跟镇国公主相处融洽了,您猜咱们王爷心里,会转什么念头!?” 端王妃哼了一声,白他一眼,小声道:“这些我还不懂?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冯几语塞。 端王妃瞪他:“你是不是怕她?” “怕她?!”冯几脸上闪过阴狠,“我师徒一支,被甄三九压了多少年。去年小人刚爬出了掖庭,就被她一句:陛下身边不用那么多无关人等,我就只能守个门而已。 “如今小人跟的主子可是未来的中宫皇后,前程似锦。她一个上辈子的破公主,先帝的后事一完,她就只能回她的长公主府去守孝三年、空耗青春。 “三年之后,天下朝中,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我怕她做什么!?” 这一套话,听得端王妃心里一阵舒畅,笑着斜睨他一眼,哼道:“嗬,野心不小啊!” “小人跟着您,若竟然去想什么安稳度日、岁月静好,那岂不是找死?!”冯几低头帮着端王妃整理裙裾,小声嘀咕,“天子守孝,二十天代二十七个月,孝期转瞬即逝。 “咱们后宫不过三五个月,必定就要开始准备采选。娘娘不要管现在那些事,那都是外朝需要蹚过去的坎儿。您的战场,是在以后……” 端王妃的脸色沉了下来。 “淑妃娘娘从前待您好,是因为只有您安稳了,王爷的后院才能安安全全地到今天这个时刻。”冯几帮她整理着孝服,口中低声说着: “可一旦大事底定,她老人家搬进寿安宫,您就……无所谓了。您能依靠的,只有王爷……只有两位殿下……” 端王妃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低声截断他的话:“行了!这世上没人靠得住!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你眼睛擦亮点儿,嘴巴闭紧点儿。好生服侍本宫,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等她回到偏殿,俞妃正拧着眉看着人换供品,见她来了,不耐烦地低声斥责:“换个衣服这么慢!外头的事情一直都商量不下来,我去瞧瞧到底是卡在了哪里。” 直接把灵堂扔给了她,自己走了。 景王妃见端王妃浑身僵硬的样子,悄悄走了过来,扶住她,轻声道:“母妃,该做什么,您吩咐我吧?刚往外头走了这一大趟,您且先暖暖,喝口热茶。” 端王妃心中一暖,握着她的手捏一捏,和声道:“真是个好孩子!” 这边祺王带着杨雪衣进了肃侯府。 听说竟是祺王夫妻,微飏不由得呵呵轻笑,想了想,命青粲:“你去嘉定侯府把华姐姐请过来,帮我陪客。” 青粲一脸懵:“奴婢怎么跟况大小娘子说呢?” “原话直说。”翠微推了她一把,“让你去是图你脚程快,你倒还磨蹭上了!” 青粲吐吐舌头跑了。 这边祺王夫妻已经进了蕉叶堂,被翠微恭敬让进了书房。 小夫妻两个见微飏一身孝服,坐在桌边抄经,不由都是一愣,对视一眼:不是说病卧在床、奄奄一息么?! “吃了药,好些了。”微飏随口敷衍一个理由,低着头继续抄写,让他们两口子外头坐:“我还有两行,马上来。” 两个人只好出来。 翠微上了热饮子,温声道:“公主说,祺王妃年幼,不要吃太多茶,容易寒。这是蜂蜜牛乳,里头加了一把葡萄干。” 祺王看看杨雪衣的青瓷莲花碗,再看看自己的白瓷清茶,不满地抬头看翠微:“那我呢?!” “公主说,四殿下最近只怕是上火得厉害,若是觉得清茶不够味儿,那就让奴婢给您进一盅莲心汤。”翠微垂着头。 杨雪衣听了忍不住抿着嘴笑,轻轻地用手肘撞一下祺王,低声道:“小姑姑心情不好还这么细致,你不要顶撞她。” “我就知道我带你来,多一半是给小姑姑带了个盟友!”祺王哼一声,却不再多说,还细心地试了试莲花碗的温度,让她:“趁热喝,冷了就该腥了。” 杨雪衣红着脸嗯了一声,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不一会儿就喝完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从书房出来,洗了手,这才坐下,来回看看小夫妻两个,笑一笑:“你们也瞧了,我挺好。上午你们母亲来过了,说了会让太医来给我看诊,也就够了。没事儿了,回去吧。” “小姑姑,我们俩可是头一回上门,您就这么急着红我们走?”祺王不满地嚷嚷。 微飏指着他的鼻子问:“是啊,你都喊了我六年的小姑姑了,才头一回来我家里看我,你还有脸跟我嚷嚷?!你再说一句,你信不信我削你!?” 祺王噎住。 杨雪衣在旁边看得抿着嘴笑。 “牛乳还好?”微飏看着她手边的碗空了,便问。 杨雪衣脸上微红:“是。很好喝。” “翠微再去端一碗。就这么没眼力!”微飏嗔了翠微一眼。 其实,若是真要马上赶他们走,又怎么会再给祺王妃续盏? 翠微会意,告罪出去,又重上了一碗新的:“这一碗放了些干焙过的榛子腰果,隔壁况家两位小娘子都爱吃。祺王妃试试。” 杨雪衣灿烂笑着,仰头谢了翠微,回头见微飏正温和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忙又站起来欠身谢了她,这才坐下,拿着汤匙一点一点地吃着,满面欣喜。 一看她爱吃,微飏放了心,这才问祺王:“你只说你是来干嘛的。若是来探病的,这就算完了你的差事了。若是来说别的,就赶紧说。” “哦,司膳做了些汤水。四郎想着小姑姑该补养,让我提了一些来。”杨雪衣忙放下碗,把带的食盒跟翠微交割明白,又道: “我临出宫时恰好碰上邱太医在给一位老诰命问诊,顺便问了问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望公主。邱太医说,已经得了祖母和母亲的话,明儿一早来给公主请脉。 “我还问了他,小姑姑目下需要什么补品,我们祺王府有的自然绝不藏私。邱太医却说,如今先帝头七都还没过,公主必不肯用饮食的。若是给公主用补品,却无饮食为根,对公主的身子有害无益。 “所以不让我瞎送东西,说是明儿他亲自看过了,斟酌了方子,再看看怎么给公主食补。” 祺王满意地看着杨雪衣。 微飏也跟着点了点头:“不用你们挂心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祺王看着微飏,面露怪异:“虽说是跟您叫了这么多年小姑姑,可实际上,您却是比我岁数小不少的,甚至我们祺王妃都比您年长。怎么听着您跟我们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我都这么老气横秋了,你还这么不规矩呢!”微飏哼一声。 青粲掀帘进来:“公主,嘉定侯府况家大小娘子听说祺王妃过来了,遣了人来问,方不方便她们姐妹姑嫂来拜见?” 拜见? 微飏心中会意,不由得对况之华的机智大为赞赏,询问地看向杨雪衣。 杨雪衣顿时有点儿慌:“况家两位娘子不是都有了身孕?两位小娘子也都比我年长……怎么好让她们来拜见我?不然还是算了吧?” “祺王是先帝亲口说的亲王衔,你这王妃,如今甚至跟你母亲端王妃都是平级,有什么不能让她们来的?”微飏故意说一句,目光却看向祺王。 这时候祺王却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微飏特意给自己和她两个人的“说话”腾出一个单独的空间来,开口道:“不然你过去一趟吧?” “啊,对对对!不用她们来,我可以过去看看她们!”杨雪衣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又想起来还没跟微飏请示,忙又先跟她行礼,“那小姑姑您看呢?” “你去吧。况家姐妹跟我的走动多,霏姐姐最热情的,华姐姐的性格也极好的。哦对了,恒国公家的孙女儿卢氏,听说刚查出来有了身孕,怕是害羞些,你过去不要问得太多,省得她不自在。” 微飏又特意点出来卢绤的状况,甚至再提到“恒国公”三个字时,瞟了祺王一眼。 祺王状若无闻,却也站起来,亲自送了杨雪衣出去,低低嘱咐:“你去看卢氏时,看仔细些。” “行了,你媳妇走了,你说吧。”微飏顺便一个眼神把翠微也支了出去,堂屋里只剩了她和祺王两个人。 “我临来的时候,去见我父亲。出来的时候听母亲的人来跟父亲禀报:我们兄弟十个都好着呢,让他不用挂心,尤其几个小的,石磐姑姑他们亲自看着,不会让他们太过伤心的。” 祺王先把端王要他传的话传到。 但却不是端王希望的形式。 微飏也听出了一丝别样意味,下意识地微微动了动眉心:“哦。” “其实我父亲这几天都忙。就您隔壁这位嘉定侯,拉着慎国公,一起找他们的亲家恒国公,一直商量征西的事儿。” 祺王一个字都不提劝进,而是谈起了西夏战事,“我听着我父亲他们说这件事,回去跟二哥一起盘算,如今咱们能用的几位:嘉定侯、靖安侯、恒国公、慎国公……” “嗯,还有班侯,桓王,你们兄弟几个,也都可以领兵了。”微飏跟着他的话往下说。 却说得祺王一愣:“班侯和桓王大兄?” “是啊。”微飏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你和你父亲把这二位都忘了?” 祺王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掰着手指数:“我听见,父亲和左相在探讨,这几位大将该怎么安排。 “西边自然是要派个壮年的,嘉定侯最合适。这些年他统领卫军,威望也是够的。 “北边的话,虽然桓王大兄领着幽州牧,但皇祖父大行,他只怕一年半载也回不去。为了防止北狄在咱们征西的时候趁火打劫,去一位坐镇也是应该的。 “最后就是京卫了。 “如今我父亲的意思,自然是嘉定侯征西、慎国公镇北,恒国公在兵部居中策应,靖安侯统领禁卫。” “你想错了。”微飏淡淡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你父亲必定想把慎国公留在京城,把恒国公派出去。策应的事情自是交给他最信得过的靖安侯。 “至于所谓的禁军宫卫,你兄弟已经长成,你去问你父亲,只怕他会想要交给你哥哥景王。” 祺王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瑞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怎么会……”祺王脱口而出,低声喃喃。 微飏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沉默下去。 祺王终于反应过来,微飏刚才的话,全是反讽,不由虚心真诚求教:“小姑姑,咱们且不论人情局势。大秦建国以来,对上西夏,其实从未大胜过。 “这是皇祖父一生的心病。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这领军大将和四境安镇。小姑姑家里出身军武,六年练功不辍,朝野尽知。又陪伴皇祖父多年,必定深知他老人家对此次大战的方略。 “我虽然年轻浮躁,日常也不大在这种国家大事上置喙。但总归,您和我,都是皇祖父疼了半辈子的人,能为他老人家的心愿尽一份心力之时,还是当仁不让的好。” 深深长长地再叹了一口气,微飏缓缓说道:“其实,先帝的后事,很早以前就托给太傅和班侯了。 “何况跟着先帝一起去的,还有贵妃娘娘。班侯在她跟前一向执半子礼,此次留在京中总理这些事务,便以后有人挑,也挑不出刺儿来。 “其他的,所谓禁卫宫卫,都不是大事,你和你哥哥,一人领一个衔。具体的事情,自然有熟知的副手,也就是了。 “西、北两边都是要紧事,这几位,都撒出去搁在战场上,才是十拿九稳的。至于究竟怎么摆,都无所谓。咱们的人咱们自己清楚,不必说。可一旦面对外敌,我总是相信,大家都不会懈怠。” 听到这里,祺王知道,这绝对是微飏的真心话,不由得跟着用力点头,又道:“恒国公身为兵部,他留下坐镇,保证外头粮饷军器无缺也就是了。” “恒国公是留不住的。”微飏紧跟着他的话摇头。 祺王的脸色微微一变。 “咱们把话都摊开了说罢。你父亲弟兄四个,到今天,只剩了他自己,全仗着他一辈子小心谨慎。倘若他身边想要留一员战将,你自己说,他是会留恒国公,还是靖安侯?”微飏淡淡地看他。 祺王沉默下去。 微飏知道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便扬声叫人,让石蜜去看看况府如何了。 外头翠微笑着掀帘进来,冲着微飏和祺王屈膝道:“正要跟二位殿下道喜。祺王妃在嘉定侯府用着卢娘子的杏脯极好吃,又闻不得腥气。咱们大小娘子便命人给王妃看了看脉,说只怕是有了身孕了呢。” 祺王几乎是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又惊又喜! “人呢?”微飏也站了起来,忙问。 翠微笑着指指隔壁:“羞得不肯进来,在耳房都坐了一会儿了。” “跟我有什么害羞的?快,让她进来!”微飏忙让祺王亲自去,“让她来,让她来!我得嘱咐她几句话!” 一时杨雪衣磨磨蹭蹭地进来,羞得脸通红,低着头只管弄衣角。 喝命只知道傻笑的祺王在堂屋坐着不要动,微飏拉着杨雪衣进了内间,低声问她:“跪了好几天了,你可觉得不舒服?” 杨雪衣红着脸摇头。 “那会不会总觉得饿?”微飏又问。 杨雪衣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小声道:“我原本就爱吃东西。这几天怕人笑话,也不敢多说……” 那就是准的了。 微飏微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先帝最想看见的,就是他的曾长孙。如今你肚子里的这个,可就是了。你好好养身体,我去替你说,不让你再去灵堂跪灵了。实在想孝顺,就跟我一样,在家里自己抄经罢。” 杨雪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怕你婆母和嫂子不高兴。那个都不关你的事。你从今天起,就只管你自己的肚子,听见没有?”微飏细细地叮嘱了,又让她,“回府第一件事,给你祖父杨孟公写信报喜。” 然后才把她送出来,交给祺王,道:“你好好地把你媳妇送回祺王府,交给她的乳嬷嬷照看,然后再回宫去。 “就说我说的:这孩子在我家查出身孕,一定是先帝的意思。这是先帝的第一个曾孙,必须好生养息。跪灵不要去了,太医好好看看,让她在家修身养性,跟我一起替先帝抄经罢。 “谁要是这个时候想跟祺王妃讲规矩,那就让他来找我说话!” 祺王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着,笑容满面,小心翼翼地扶着杨雪衣走了。 临出院门,杨雪衣回头看见微飏站在屋门口,下意识地要回身挥手,被微飏遥遥止住:“你消停着,别那么大动作,回家去!” 红着脸往外走,杨雪衣悄悄问祺王:“小姑姑这样年轻,怎么什么都懂?我听卢娘子说,她查出身孕来,也是在这边一口杏仁露吃的不对了。小姑姑听说了,立马命人过去告诫她,杏仁大寒,孕妇用不得。” “我说怎么今儿小姑姑给你上的是牛乳呢。”祺王随口说笑。 杨雪衣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在况家,也是她们听说了我在小姑姑这边吃的牛乳榛仁好吃,照着样儿给我做的。偏我就觉得腥气,当场就吐了……” “那回头我跟小姑姑说,让她把家里厨子借咱们几个月!”祺王当即便道。 杨雪衣轻轻地捏他的手:“哪里就馋到这个地步了?回家再说。” 两个人高高兴兴回了家。祺王安顿好了她,开开心心地进宫报喜。 端王大悦,忙亲自去端方帝灵前告慰,又把微飏的话转述出来:“长安说,这必定是皇考的意思,最疼爱的孙媳的喜讯,要在最疼爱的女儿跟前查出来。” 众人纷纷称颂,说祺王妃这一胎乃是“先帝庇佑”的祥瑞之兆。 祺王实在忍不住,面露得意。 俞妃和端王妃听他过来禀报,又听了微飏的话,不约而同下意识先看一眼景王妃,然后才平心静气地告诉祺王:“真是好消息。那就让你媳妇好好养着吧。” 祺王低着头答应:“是。” 告退出来。 锦王被九郎慢慢推到他身边,仰头笑着恭喜他:“此事大妙!” 祺王勾勾嘴角,眼中殊无笑意。 兄弟两个慢慢转过殿角,走在空无一人的廊下,祺王才低声道:“看来,祖母和母亲,的确只是敷衍恒国公,而已。” 锦王嗯了一声,缓缓颔首,眼睛看向太液池,轻轻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落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转过天来,进宫第一件事,恒国公便去寻嘉定侯。 “你家大郎已经去了西边,若是你再走了,家里只剩小郎,他撑不撑得住?不然让他出去历练,你留下罢?我去跟王爷说。” “您这话,一片心都是为我。我明白,咱们是亲家,我也不瞒您,跟您说句实在话。”嘉定侯拉了他去无人处,叹口气,推心置腹: “王爷已经发了话,让我去统军征西,这是抬举我,也是警告我。如今不论是谁出面说要留我,那都会让王爷认定是我的意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这个时候若是在王爷心里留个恋栈禁军的印象,那可就是速祸之举了。所以这一趟征西,我是必去的。” 恒国公皱起了眉,刚要再劝,嘉定侯却抬手止住他,压低了声音:“我出京、西征,都不是问题。我只担心一条。” “嗯?”恒国公疑惑。 嘉定侯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胸口:“兵部,一定得在你手里。” 恒国公心中一动,脸上露出犹豫:“我只怕,王爷会让靖安侯留下,让我出去……” “谁都知道,征西打的是战将消息,可最要紧的,打的却是军需。若兵部没在你手里,那我在外头,人家想让我什么时候我就肯定什么时候死,人家想让我怎么死我就必定会怎么死。” 嘉定侯紧紧地抓着恒国公的手,低声道,“你在兵部,我就死不了。” 两个人对视着,同时点一点头。 “绤娘可还好?”恒国公一边往大殿里慢慢走,一边跟嘉定侯转了话题闲聊。 嘉定侯呵呵捻须:“听孩子娘说,前阵子主持家务累着了,所以现在的胃口很是不好。小郎急得团团转,你们孩子又懂事,不肯让叫太医去看脉,说添麻烦。 “还是长安听说了,让人送了一大袋杏脯和盐渍梅子,小郎媳妇就安稳下来了。今天我们还没出门,就听见厨下悄悄给她做了一大碗汤饼送进房去!” “那就好!”恒国公也捋着胡子感慨,“一转眼,我也要做曾外祖了,真是……” “说起来,昨天祺王妃就是在小郎媳妇那里,捡着杏脯吃了一小碗。我们大郎媳妇才觉得蹊跷,让人端了碗牛乳给她试试,果然就发现也有了喜信……” 嘉定侯低声说着,一抬头看见那边慎国公过来,笑着拍拍恒国公,示意他,“您的另一位亲家。” “我正要也问问他的意思。”恒国公忙忙要走。却一转眼,便见慎国公颤巍巍过去跟端王说了一声,扶着自己孙儿的手,慢慢出殿而去。 走了? 恒国公一愣。 “看来,王爷说他老人家年纪高大、不适合出征,一辈子都谨慎的慎国公,就真的打算回去养老、不问世事了。”嘉定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慎国公看着圆融,却极需要人家信任。先帝为什么能得他忠心耿耿一辈子,就是因为先帝从不曾怀疑他一分一毫……” 恒国公默然下去,过了一会儿,点一点头,轻声道:“罢了。我自己去跟王爷说吧。” “你是兵部,自然该你去说。”嘉定侯低声补上最后一句,走开去忙。 看看靖安侯被端王吩咐去了礼部问事,恒国公这才去了端王身侧,轻声请他到偏殿单独说话。 一听又是西夏之战,端王皱起了眉:“此事还是要等大家都在的时候商量罢?” “臣是想跟殿下商议一下昨天长安公主说过的话。”恒国公恭声道。 端王嗯了一声,自己在椅子上坐好,示意恒国公接着说。 “西夏之战非同小可,乃是殿下登基后的第一件武功大事。”恒国公张嘴第一句话,便把此事的性质,从先帝遗愿,变成了新帝功绩! 端王的眼神顿时便是一亮,抬起头来,脸色郑重了三分:“嗯!这一战,许胜不许败!” “按照长安公主所说的话,把班某留在京城,顺便让他和太傅负责先帝后事的一应事宜,其实,很合适。”恒国公低声道: “尤其是,公主不是说了么,还有崔家那位贵妃的后事,让班某一起办了,不论办好办坏,谁都挑不出刺来。” “长安这话说得很实在。崔贵妃的后事不论是我母亲办,还是徐氏办,都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长安一个未嫁女,自然办不来这种大事。 “其他的,孩子们都隔着辈分,更不合适。班某即便不是宗室中人,却一直对贵妃执半子礼。何况还有先帝旨意……”端王迟疑着勉强点了头。 恒国公宽慰他道:“其实总说班某知兵,他也不过是在军中混过几年而已。后来一直纠缠在各种案子里,军中之事早就生疏。所谓的两次领军宫卫,也不过是三五天而已,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这倒是。”端王道。 恒国公笑一笑,低声道:“另外,永宁伯正闲着,眼巴巴等着从龙之功,您不妨让他留在京城,也考验一下。” “欸!还真是!这个时候,有他顶个名头,把禁军交给四郎,宫卫交给三郎,就足够了。”端王笑了起来,只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拍手道:“这样一来,就全都妥当了!” “兵部交给了永宁伯,恒国公家的大小郎君卢絺调任兵部侍郎。恒国公为主帅、嘉定侯为先锋,西征西夏。 “原定了是靖安侯自己去漠北镇守,但靖安侯刚一听说立即去死皮赖脸求了慎国公,最后一起去端王面前说好,最后定了他二位一起去北边。 “至于先帝的后事和帝陵相关的一应事宜,已经照着公主所说,端王传了老太傅和班侯,连同先贵妃的后事都托给了二位,又点了善国公协助。 “端王忽然这样果决起来,俞妃很有些不高兴,尤其是听说祺王领了禁军,景王领了宫卫,还让端王妃私下里去问端王,能不能把两位殿下的差事换一换。被端王指着端王妃的鼻子骂她蠢,让她滚。” 翠微把宫中的消息仔仔细细说给微飏听,微飏轻笑一声:“端王兄这话倒真没说错。把宫卫交给他那个最口蜜腹剑的儿子,他还敢睡个安稳觉嘛?” 话犹未了,青粲飞跑进来:“公主,侯爷回来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往咱们院子来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纷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已经二辞二让了!马上就要三辞三让,他就能登基了!”微隐根本坐不住,一只手紧紧握着拳,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那只拳头的手腕,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微飏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微隐回头看她,满脸希冀:“你有什么手段,是不是就要使出来了?我能做些什么?还有你哥哥,他正在礼部摩拳擦掌,你跟我们说,要我们做什么?” “您什么都不要做。”微飏叹了口气,扶额道,“连桓王那边,我都按住了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可……”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微隐大吃一惊。 微飏摇摇头,道:“父亲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如今西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这才是最大的事。端王虽然不堪,但这是他在史册上可以大书特书的功绩,他不会乱来的。” “若是让他把这场大战都打下来,他的威望可就难以拉下来了!你想清楚!”微隐额角青筋跳起。 微飏颔首微笑:“父亲,我有数。” 虽则将信将疑,微隐还是选择了相信女儿,去休息了。 “想必众人都在观望着急……”翠微犹豫片刻,轻声劝微飏,“不然,您把自己的计划稍微透露一些给他们?”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连先帝的事情都忍下来,若在这种事情上功亏一篑,我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十五年的跌宕起伏?”微飏摇头,命叫虞小四。 虞小四来得飞快:“公主有何吩咐?” “你进宫,去寻千山,让他禀报端王:先帝头七那天,我会进宫,呈上劝进表章。”微飏道。 虞小四一愣:“小人已经好几天进不去宫门了……” “你今天就一定要进去,而且,一定要见到千山本人。”微飏看着他脸上闪过的怯色,眼睛微眯。 虞小四咬了咬牙,拱手弯腰:“是!” 翠微看着虞小四往外退去的僵硬姿势,再看一眼微飏。 微飏微微颔首。 翠微大步追了出去。 “小四。” 虞小四在蕉叶堂院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翠微,心里越发感觉无力。 “你又来提点我什么?” 翠微有一丝错愕:“我传公主的话,怎么,不想听了?” “对不起。请说。”虞小四咬了咬牙,低下头去。 “你在怕什么?”翠微上下打量他。 虞小四身子发着僵,低声道:“怕露了相,以后做事就难了。” “总要有一个露相的。等新帝登基,公主府就要升格成长公主府,职位众多,总不能让别人占着。你、我,以后都只能是明面上的人了。”翠微耐心解释。 虞小四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是。” “你是去报喜的,用不着怕他们。”翠微再说一句,朝外看看墙角花树后隐约的人影,不再赘言,点点头,道,“去吧,小心着些。” 虞小四快步去了。 翠微回来,禀报给微飏:“府里的眼睛越来越杂,有些烦人。” “等头七我进宫奉表毕,回来就清理。”微飏坐在大书桌后头,开始写劝进表章。 果然,一说是因为这个要找千山说话,宫门卫们连禀报上峰都等不及,两个人直接带着虞小四进了宫。七拐八拐到了含冰殿九仙门附近,才指着一个偏僻的小院让他进去: “千山将军自请为先帝闭关抄经,最近就窝在这里。” 虞小四心惊胆战,咬着牙进去。 院子里荒芜空荡,冰寒彻骨。 千山一身粗布单衣,跪坐在破旧的桌案前,抄写着一卷厚厚的《地藏本愿经》。见他满面惊恐地进来,倒露出一丝笑意:“公主让你来的?” ———————————————— 回到蕉叶堂,虞小四一脸的不是滋味:“千山将军早就领了大将军衔,就这么一个‘自请’的借口,就关在了那种地方。若不是公主令小人拿着这么大的事儿要求见他,谁知道他要受这种折磨到几时?” “咱们应该庆幸俞妃母子都太要脸皮了。若是先帝一走便立即杀了千山石磐三九他们,再给咱们一句内疚自戕。你以为今天谁能说个不字出来?” 微飏垂下眼帘,问道,“你在那院子呆了多久?还有旁人过去么?” “有。赵歙匆匆赶了来,责备将军不该罔顾淑妃的好意,不肯去灵前护卫,偏要窝在那种地方。将军也没吭声。赵歙跟我说了两句淡话,就张罗着送我出来了。” 虞小四的表情有些怪异,“一路上他都对淑妃歌功颂德……我趁便问了问石磐姑姑和甄总管,他却支支吾吾的,只敷衍我说,他们都挺好的。” “是你问的,不是他主动说的,对不对?”微飏皱了皱眉。 虞小四肯定地点头:“是。我在小院里转告了千山将军公主的话后,就问了二位的情况,千山将军摇头说不知道。我出来便问了赵歙。” 翠微的表情顿时一变,紧张地看向微飏。 微飏原本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抓住了一只茶碗,轻轻颤抖。 “不论如何,我这个消息送进宫去,你又问了他两个,想必,我头七进宫之时,他二人当是安然无恙的。”微飏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咬紧了牙关。 虞小四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只怕石磐和甄三九这几天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千山,甚至……虞小四不敢再往下想,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让你们打听邬喻和西华,有消息了么?”微飏等他一走,抬头看向翠微。 翠微拍拍自己的胸口,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轻声答道:“公主昏迷回家那天,西华女冠便带着邬小娘子回了长清观。邬小娘子当晚便剪了长发,正式披上了杏袍。” “西华尚且算是代发修行,她却正经落发……也好,倒也是个保命的法子。”微飏叹息一声。 邬喻面对的情形实在是复杂艰难,能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 翠微轻声道:“后来淑妃也命人去送过饮食赏赐之类的东西,都被西华女冠拒绝了。说长清观从此再也不开观门,她二人就老死其中,与红尘俗世,一刀两断。” 微飏沉默了下去,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声:“她是在救邬喻。” 终究,西华心里,还存着一丝善念。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受命玺何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头七,镇国长安公主捧表入宫,恭请皇三子端王郁献即皇帝位,态度清淡、言辞冷峻,灵堂一片寒寂,无人敢执一言。 “……时局危殆,内外蠢动,民心惴惴,臣庶不安。端王岂可苟循故例,必守三辞三让陋俗?先帝创朝,以华夏第一皇帝为国号,正鄙旧开新、元始辟道之意也。端王其承父遗志哉!” 礼部谈乾抖着手里抄下来的镇国长安公主劝进表章,觑着傻眼的微诤和激动的崔集,哼一声:“你们谁有这么厚的脸皮,能把‘你快登基’四个字,写成一张骂谏的?” 小哥俩秒怂,一声不吭。 “得了,事涉长安公主,问你俩也是白问。忙活吧,准备登基大典。”谈乾极为不爽,挥挥袖子让他俩滚。 吭哧半天,微诤让崔集先走,自己贴着谈乾的耳朵传了一句微飏的话:“典礼的银子物事,都省着点儿用!” 谈乾蓦地睁大眼睛张大了嘴。 微诤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老师!别喊!别喊!” 一把拽下他的手,谈乾的表情又凶又狠,语气又亲又热:“行了,赶紧滚!我知道了。” 在朝野上下表面上讳莫如深、私下里物议沸腾的时候,整个大明宫空前忙碌了起来。因为端王听完镇国长安公主的劝进表之后,当即痛哭流涕,跪倒在先帝灵前嚎啕认错,表示当仁不让,克日即位。 如同拨开云雾终见红日一般,端王一系的人都险些在灵堂上乐出声来。 俞妃和端王妃得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时时刻刻咧开嘴笑。转过身去婆媳俩私下里的时候,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要住的宫殿、娘家人的官位,以及整个后宫的权力分割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俞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起了端王妃的警醒:“我儿后院里这几块材料,可填不满这偌大的后宫。” 好在早就有冯几的提示,端王妃笑眯眯地便接上了话:“等过了二十七天,让礼部或者左相递个奏章,提一句采选也就是了。倒也不是急事。” “这怎么不急……”俞妃皱着眉反驳了半句,想想的确不是时候,暂且扭过脸去不说话。 恰在此时,赵歙脸色怪异地走了进来,低声对俞妃附耳说话。 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不给自己面子!什么大事还是自己听不得的! 端王妃沉了脸起身告辞。 俞妃早就表情冷凝,根本顾不上她,挥挥手让她退下。 “你去打听,赵歙是来报什么事的?两个人都一脸死了祖宗一样!”端王妃咬着牙低声命站在门外的冯几去做事。 冯几四顾左近,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刚才我听见了……是前头,殿下让人来跟淑妃娘娘要玉玺……” “玉玺?不在门下省符宝郎那里吗?他跟淑妃要的哪门子的玉玺?”端王妃皱起了眉。 冯几轻声道:“门下说,八宝只有六种,神玺和受命玺都不见了!” 天子之宝有八,头两件,一则神玺,是之前的金角玉玺的伪品,个儿大体面,就留下做了所谓的神玺;第二件名受命玺,又称传国玺,就是从古流传至今的真玉玺,真正的传位诏书、敬天告祖、礼神祗、修封禅的,都得用这一个! 所以,如果这两件玉玺都失踪了,那就意味着,端王这个皇帝位,是登不上的! 端王妃顿时慌了:“怎么回事?” “您先别急。门下说应该都在紫宸殿先帝寝宫,殿下在前面找到了神玺,但是受命玺却遍寻不着。殿下没敢声张,觉得可能是淑妃娘娘收了起来,便让心腹人来要呢。”冯几忙安抚她。 端王妃这才松了口气,想一想又咬牙恨道:“本宫这位婆母,平日里慈眉善目、家和万事兴,其实一心就只有她自己!传国玉玺是好藏的吗?!” “大约是那天乱哄哄的,怕有什么人顺手牵羊,所以就先收了起来。后来一忙,忘了跟殿下和您说了罢。”冯几信口敷衍。 端王妃冷笑一声:“什么忘了?指不定是想拿来又跟殿下换点儿什么呢!” 主仆两个悄声说着话,走开。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俞妃满面惊怒大步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脸惶恐、小跑跟着的赵歙:“娘娘,天冷,不是走过去的事儿!是让人看出来了!” 俞妃这才勉强挺住脚步,等着赵歙一叠声叫来轿辇,直奔紫宸殿。 “我没拿!这种事,岂可玩笑!?”俞妃急得鬓角直冒汗。 端王强自镇定,坐在端方帝平日里坐的榻上,目光将身侧一周的所有能放东西、藏盒子的地方,一寸一寸地看将过去。 一无所获。 “叫千山!”俞妃急中生智,终于想到了该问的人。 端王眼中寒光一闪,咬牙道:“千山未必知道。此事,当问石磐,和甄三九。” “早起长安入宫,已经把石磐带回肃侯府了!”俞妃脸色再变。 屋里一静如斯。 忽然,端王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寝殿门口的赵歙,缓缓抬手:“那天,你在哪里?” 赵歙吓得遥遥噗通一声跪倒:“小人在外间,服侍长安公主……小、小憩……” “你不要吓他。那天是我吩咐他回来给长安送燕窝……后来他一直守着长安,直到我过来。他根本没机会碰那东西……”俞妃多少有些烦躁。 “那几天……”端王心乱如麻,低着头紧紧锁着眉,思索此事。 俞妃顺势回头问赵歙:“那几天都有谁有机会拿到那东西?” “没人。先帝对符宝看得紧,便是紫宸殿上下,也只有甄三九和石磐能给他递一递这个。小人在紫宸殿服侍了十四年,都没福摸过一回。”赵歙拼命澄清自己的嫌疑,顺便还洗干净了其他人。 目标直指甄三九。 俞妃心里转过微飏那天说的赵歙心里只怕记恨甄三九,不由得看向端王。 端王却不管这些,一指赵歙:“你去,问甄三九,玉玺在哪里,交出来,我饶他一命!” 赵歙战战兢兢答应了,踉跄着爬起来跑出去。 不过一刻,便擦着汗飞跑了回来,喘着粗气禀报上面焦急互怨的母子: “甄三九说,先帝大行前,把传国玉玺,亲手交给镇国长安公主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宫里的宣召来得很快。 午时刚过,赵歙亲自赶来,请微飏立即入宫。 微飏半躺在床上,慢条斯理地接过石磐递过来的汤药,一口一口喝尽,然后漱口,然后擦嘴擦手,最后才看向赵歙:“去做什么?” “甄三九说,传国玺被陛下交给了公主保管,所以,王爷和淑妃娘娘……”赵歙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微飏打断: “就这样一句空口白话,说是甄三九扣了这么大一件事给我,我就得入宫?” 赵歙愣住。 “劝进表,依照约定,我奉上了。照着之前说过的话,紫宸殿的宫人,应该全都放出去,石磐和千山跟我走,甄三九去守陵。 “如今我才带回来一个七天便瘦脱了相的石磐,而已。怎么?又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想让我进宫,好啊!明天一早,我去含元殿等他们母子,让他们带着甄三九,咱们当面对质。 “别想着我这么好撮弄。这时候我悄无声息地入宫,我是主动去送人头吗?!滚!” 微飏淡淡地给了他最后一个字,举目示意翠微,然后自己滑进被窝,翻身向里,自若地盖好了被子。 赵歙满头是汗地诺诺退了出来。翠微彬彬有礼地一路“送”他到大门口。 “翠微姑娘,我回去该怎么……”赵歙只觉得满口苦涩。 翠微标准假笑:“随你啊。反正公主明天一早去大明宫含元殿等甄三九。” 赵歙苦笑一声,回宫复命。 卧室。 “公主,三九他……”石磐欲言又止。 微飏一动不动,低声问:“活着吗?” “活着!也不曾受刑,公主放心!” “那就好。”微飏紧绷的身体这才软下来,声音轻快了三分,“没事了,我今晨跟他母子较量气势,很累了。我睡一会儿,明天把三九和千山都带回来。你放心。” 石磐松口气,应一声,替微飏掖好被子,放了厚厚的床帐,走了出来。 “师父!我扶您去歇着。屋里一应热水热饭都备好了。”石蜜忙上前扶她。 石磐白了她一眼:“我又没七老八十,用你扶?!” 石蜜眼巴巴地看着她,又紧张地想要摸她的胳膊腿:“您没受伤罢?他们有没有为难您?公主说才七天您就瘦了一圈,他们是不是不给您吃饭?!” “先帝崩逝,我怎么可能吃饭?!难道这几天你看见公主大吃大喝了?你这个脑袋是摆设罢?”石磐不耐烦地躲开,看着翠微回来了,才缓了脸色,招手叫她:“来,聊聊。” 翠微会意,笑着走过去,挽了石磐的胳膊,先吩咐石蜜:“让人给姑姑备水,告诉春辰我陪姑姑说几句话,让她守着公主去。” 石蜜答应一声,飞跑去准备。 “嗯,还是你条理清楚。”石磐放心地拍拍翠微,低声问她:“桓王府那边怎样了?” “咱家的下人,最近不大干净。”翠微轻声先说一句,眼看着石磐瞬间色变,笑一笑,续道,“如今姑姑回来了。想必公主一会儿睡醒了就该收拾了。” 石磐立时便挽了挽袖子,扬眉道:“交给我!” 翠微抿着嘴笑,又轻叹,紧紧挽着石磐,轻声道:“公主原先极担心,说,只怕先帝一去,石磐姑姑便死了大半个。如今看您这精气神,公主可该放心了。” “邱太医早就说过,先帝不过强撑着熬日子。我早有心理准备。何况,桓王还没落定,我怎么能松劲啊!”石磐轻轻捏一捏翠微的手,示意她放心。 等石磐沐浴盥洗完毕,又被翠微和石蜜软磨硬泡吃了两碗乳酪,那边微飏也醒了过来。 “公主,家里的那些人?”翠微一边看着春辰服侍微飏起身,一边扶请石磐在桌边坐下。 微飏漱了口,看了翠微一眼:“名单?” “齐了。”翠微简单答话。 微飏让春辰把长发稍作梳理,便也坐到了石磐身边,低头端了才端上来的热米汤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告诉我。” “有几个是侯爷和夫人正得用的人。”翠微有一丝迟疑。 石磐抬眉看着微飏。 微飏皱起了眉头:“这种事也要我管?这些人的存在根本就不会妨碍我什么。是你要办这件事的,那你就去办好了!你再这么婆妈,我就打你的板子!下去!我马上要给先帝抄经了!” 声音很大,大到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若是耳力够的话,只怕院外的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被骂了的翠微抿嘴一笑,看了石磐一眼,丝毫没有半分委屈羞愧,只是朝着微飏屈一屈膝,示意春辰:“你陪着公主。” 然后叫上青粲和石蜜,后背笔直地走了出去。 石磐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愣,不禁道:“这丫头,可比我进宫前不一样多了!” “翠微现在独当一面完全没问题。”微飏笑着亲手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所以我才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去管那些俗事。姑姑没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去看一眼。也瞧瞧这丫头的厉害,当个乐子。” “那你呢?”石磐打量微飏。 微飏勾一勾嘴角,脸上挂着笑,眼中含着悲:“我去给先帝抄经。” 石磐默然,起身,拍拍她的肩:“别太伤心。我也很想他。” 大步出了蕉叶堂,随便找个人问一句:“翠微呢?” 下人忙指向前院:“应该去了夫人问事的花厅。” 石磐背着手,慢慢踱步过去。 渐近院子的时候,只听得里头一声惨叫,中间夹杂着翠微平静而中气十足的声音:“我对你们从谁手里拿了好处、留在侯府做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先帝驾崩,公主心情不好,不喜欢家里在这种时候出乱子。所以,原本只要你们安安静静的,我也懒得管。 “可宫中来使、石磐姑姑回家,就这么点子小事儿,你们就上蹿下跳、里外勾结、百般打听,你们是想干嘛?!把宫里的事情散出去,给公主弄个私泄禁中事的罪名吗?! “这就,忍不得了。”翠微的声浪缓缓地铺遍整个院子,“还是那句话,我不在乎你们告诉了谁,但是,我要知道,你往外传了什么消息。 “不说的话,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酷刑。 “我包你们,不仅知道什么叫终身难忘,也会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成败一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石磐走进去,两个下人被摁在院子里,似乎刚刚都被打断了腿。 “我不是个爱折磨人的人。所以,说了,我只会把你一棍子打断腿,赶出去。不说,那就只有一截一截,慢慢敲断。”翠微面不改色。 青粲和石蜜站在她的左右手边,强撑着,脸色发白。 石磐背着手进了院子,淡漠的目光从院子里站着的十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姑姑。”翠微下了台阶,恭敬地给她行礼。青粲和石蜜跟上。下头一院子的人,参差不齐赶紧也跟着行礼。 石磐嗯了一声:“你忙你的,我就看看。” “正要请姑姑指点宫中讯问秘法。”翠微坦坦荡荡,直接要刑求的宫中秘技。 石磐在旁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冷淡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襟,翘起二郎腿:“你先问,你问不出来,我再问。” “姑姑从做军中斥候,就擅长讯问,又在先孝恭皇后身边十余年,这些年又掌管先帝事宜。婢子们必定有许多事是要跟姑姑学习的。” 翠微再客套了一句,转身继续审。 有的招了,有的没招。 没招的那些人,痛不欲生的同时,也还咬紧了牙关。 翠微回头看着石磐。 石磐上前,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地抬了抬脚,正正踢在其中一个人的肋下。 那人忽然脸色一变,直着脖子翻了一阵白眼,头一歪,闭上了眼。 气绝身亡。 “哟,这人够狠的啊。居然为了维护他幕后的主子,咬舌自尽了。够意思!”石磐啧啧称赞之后,抬头命翠微,“传出消息去,就说这人第一个招供,在攀咬其他人时,被对方反杀。” 翠微不假思索地点头:“好。我知道他的同伙是谁。”说完,笃定地一指另一个脸色惨白的人,“把他的家人立即送出京去。” 在场的所有人,惊惧交加地看着石磐。 连死士都做不成。 还被诬陷身后名……那可是意味着家人都有可能被牵累! “我,我说……” 有了第一块倒下的砖,后头的多米诺骨牌呼啦啦几乎倒了个干净。 不过大半个时辰,肃侯府里的眼线被清理了个干净。 “三个端王的人,三个锦王的人,还有两个俞妃的人,两个端王妃的人,两个恒国公的人,以及,六个祺王的人。”翠微给微飏回话,反而对传出去什么不在意,更在意的是都是谁的人, 低头抄经的微飏眼皮不抬、手不停:“知道了。” 对自己的最重视的人排序,这个数字,大概是对的。 “你现在和石磐姑姑带上石蜜,回公主府,把府里的人挨个儿过目。稍有疑惑的,都赶到一个院子里锁好。明晨送出京去,关去千山的庄子上,等候处置。”微飏抬头,蘸笔。 翠微眨眨眼:“包括孟和小公主的人?” “包括。”微飏再度低下头去,拒绝再开口。 翠微屈膝称是,然后自若转身,吩咐春辰:“你好好守着公主,晚间侯爷和夫人回来,你去回禀此事因果。” 然后请石磐:“姑姑,咱们走吧?您还没去好生逛逛公主府呢,婢子陪着您去。” 石磐讶然,被她挽着出了门,才失笑一声:“怎么?她真的不问详情?” “从去年开始,先帝身子不好,公主的心思便全在先帝身上。家里的这些事情,她便懒得过问细节了。我也惯了,她也惯了。”翠微笑一笑,招呼了石蜜,三个人就这样,直奔公主府。 微隐、微诤和林氏回府,第一件事都是来找微飏。 却被春辰恭敬告知:“公主今天耗了神,明天一早还要进宫,所以早早歇下了。” 林氏顿时急了:“家里没了那么多人……” “婢子正要禀报此事。”春辰从容不迫,请了三个人到了隔壁厢房坐定,叫了青粲过来,把当时情形一板一眼和盘托出,最后总结:“公主并未多加苛责,只是那些吃里扒外的留不得,所以人都带去公主府了,明天一早跟公主府的眼线一起送出京去。” 林氏目瞪口呆,肃侯怒气满面,只有微诤歪着头眯着眼琢磨了半天,才问春辰:“你主子是什么时候知道家里有这么多臭虫的?” “呃,这个……”春辰猝不及防,打了个磕巴。 微诤撇了撇嘴,呵呵一声,起身就走:“行行行,知道了!她憋到今天才发作,也是难为她这暴脾气。她心里有数,那就行。我回去睡觉了。” 林氏和微隐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林氏松口气,捶着腰站起来,喊住微诤让他送自己回去:“累死了……” 唯有微隐,哼了一声,指着卧室的方向,对春辰道:“明天早起跟她说,三辞三让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都一个字不跟我说,你问问她以后还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嫁人当天知会我吗!?” “行了啊!女儿自己有计划的。你没听说吗?先帝的玉玺……”林氏一把拉了微隐,低声跟他嘀咕着,跟着儿子的脚步,出蕉叶堂。 春辰和青粲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同时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微飏黑甜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日常的寅正。 “昨晚怎样?应付得来么?”微飏含笑从镜子里跟春辰对视。 春辰也从镜子里笑着温和答话:“侯爷夫人和小郎多疼您、多了解您,您又不是不知道。婢子多余的口舌一句都没废,事情说完,三位主子就明白了。” “那就好。”微飏深吸一口气,站在大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的玄色礼衣,满意点一点头,吩咐道:“等石磐姑姑和翠微回来,吩咐她们两个一句: “我今日进宫不同昨天,事涉传国玉玺,必有一番……争执。若有什么动静传出宫,只要不是我被当场诛杀,便让她们设法安抚住京中诸君。” 春辰手指一抖,片刻,死死咬住嘴唇:“是。” “好丫头。”微飏笑着回身看她,满面赞许,“当然,还有可能就是,那两位,都比我更心怯。宫中就会在两个时辰内,都一片死寂。” 一片死寂? 似乎,还不如各样动静。 春辰只觉得后背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这是成败的,第一步。”微飏高高地,扬起了头。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道遗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大明宫含元殿。 冬日夜长,卯初还是黑沉沉一片。天幕上的星辰寒闪闪、冷森森,根本就没有任何启明的意思。 微飏扶了赵歙的手,沿着龙首道,一步一步往大殿上行去。 “总管已经在里头。没受过刑,没中过毒,只是被禁止与旁人接触。 “千山仍旧被拘在那个院子里。邱太医累极了,今天请休。那天其他的宫人,都被发去掖庭做粗活,端王妃安排冯几派人监视。 “他们对当天的情形只是耳闻,并不知道具体动作。看来俞妃原先的眼线,只能在殿门外伺候。这样范围很小,我已经告诉冯几,他在查了。 “他们搜遍了所有角落找先帝遗诏,一无所获。俞妃已经放心,端王仍有疑虑,昨晚吩咐了靖安侯去查左相和承旨。” 赵歙低着头看着地面台阶,嘴唇小幅度地快速动着,把最关键的消息禀报给微飏。 微飏适时低头,似乎是在提一提厚重的绵裙,口中则迅速吩咐:“今天我出宫后,开始第二步。注意安全。” “是。”赵歙稳稳地弓着身子,把微飏引到含元殿门口,请她进去,自己则从外面关上了殿门,守在了外头。 两个站得稍远的侍卫斜了他一眼,各自翻了个白眼,身形笔直地看向远方。 叛徒! 狗贼! 不得好死! 赵歙垂眉低目站在那里,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大殿里灯火有些昏暗。 三个身影,模模糊糊,在前。 微飏一直走到丹陛之下,才清晰地看到那三个人 穿着孝服的端王,和自己一样身着玄色礼服的俞妃,还有,身着僧袍的,甄三九。 微飏大吃一惊:“三九?” “公主万安。”甄三九单手立掌,稽首为礼,光头上新烧出来的九点戒疤清晰可见。 微飏的目光转向端王和俞妃,眸中闪过厉色。 母子两个下意识地同时避开她的目光。 然而端王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冷冷地看回微飏的脸上:“长安,你要跟甄三九对质,我已经把他带来了。所以,传国玉玺是不是在你手里?” 微飏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急切地望着自己的俞妃,视线转向甄三九:“你来说。先帝驾崩那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俞妃和端王才反应过来:上当了! 所谓的传国玉玺在微飏手中,根本无所谓真假!甄三九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在此刻跟长安公主见面,将端方帝临终前的所有情形,当着自己母子的面,都讲出来! 这种情况之下,尤其是在传国玉玺遍寻不着的前提下,自己母子根本就无法阻止他们串通! 俞妃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手里可还有一道并不愿意交出来的遗旨! “公主去小憩之后,先帝并没有歇下。”甄三九若无其事,单刀直入,直接开始讲述那天微飏所不知道的事情: “先帝亲手写了一道圣旨,撤察相职位,刑狱权依旧还给三司。班侯赐为左卫大将军,统领宫城卫军。 “而镇国长安公主,赐为右卫大将军,与班侯并领宫卫。汤轶所辖锦衣卫划归公主治下,比照亲王亲事府,为公主私军。此外,还赐给了公主一面免死金牌。 “陛下……先帝还有一事托付公主:他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而桓王殿下的亲事关系到大秦西北边境,所以,请公主力促此事尽快做成。” 甄三九三言两语,把俞妃和端王想要隐瞒的最要紧的事情一五一十摊在了明面上。 一直在默默流泪的微飏摸出手巾擦了一把眼睛,哽咽又问:“先帝是怎么……去的……” “含笑入眠,梦中遁去。请公主不必过于伤心。”甄三九叉手禀报,顿一顿,抬头看着微飏,轻声道,“陛下睡着后,曾说了一句梦话。” “什么?”微飏忙又擦了一把泉涌一般的泪。 俞妃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关于梦话这件事,他们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难保端方帝不会在梦里说出什么令局面极度恶化的场面…… “梦话而已……”俞妃抢着说话,却被端王一把拉住。 此刻,原本面无表情的端王,已经满眼杀意! 俞妃一愣,之下,反应了过来:真有不可挽回的局面出现,大不了也就是杀了面前两个人,而已。 母子两个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冷冰冰地盯着另外两个人。 却见甄三九泪眼模糊,却面带微笑,轻柔温和地说了一句:“阿芥,我等你回家。” 这一句,只有自家神仙老乡才能说得出来…… 微飏失声痛哭。 俞妃和端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彼此对视一眼,迅速放开了交握的两只手。 而眼看着微飏哭得连战都站不稳,甄三九忙上前去扶住她慢慢跪在了地上,滴泪劝道:“公主节哀。陛下去得并不痛苦……” “陛下,陛下……”微飏放肆地大哭。 甄三九实在忍不住,也跟着放声嚎啕。 俞妃母子冷冷地看着他二人,一言不发。 “公主,公主节哀。冬日太冷,地上过寒,您的膝盖这么跪久了,伤到了就难治了。”甄三九终究还是更挂心微飏的身体,过了一会儿,强忍住伤心,努力劝着微飏,让她起身。 “那边有椅子,扶着长安过去坐吧。”俞妃看着时机正好,忙插了一句。 甄三九朝着她的方向欠了欠身,果然扶着微飏坐在了椅子上。 又过了一时,微飏终于止住了哭泣,低着头,一边擦泪,一边开口发声:“淑妃娘娘,先帝亲笔写下的那道圣旨,现在哪里?” “有吗?那时慌乱,我不曾见。”俞妃张口便道,明白地表示:不给。 端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蠢货。 你今天是跟人家要玉玺的, 你敢说这道圣旨找不到了,她就敢说玉玺丢了。 “端王兄,我还是跟你说吧。那道圣旨,现在何处?”微飏看向端王。 端王眉梢轻挑:“长安很想做那个右卫大将军?” “多一份俸禄,何乐不为?”微飏仰起了下巴。 俸禄?! 端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就意味着,还有得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 阅读更多精彩】 第三百四十九章 母亲的妥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想起另一件事。”端王忽然扯开话题,“甄三九,你是先帝把玉玺交给长安保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已经预见了自己当日就要崩逝?不对吧?” 俞妃眼睛一亮!对呀!这样一说,根本就不是先帝把玉玺交给长安,而是长安悄悄偷走了玉玺!那就可以治长安的罪了! “王爷有所不知。”甄三九镇定从容,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谎话,“邬氏意图谋害陛下,欲与陛下同归于尽不成,却害死了崔贵妃。 “有斯母,焉能令其子为储君?陛下当即便决定废黜太子,立王爷为东宫。但兹事体大,必定要到翌日早朝才能宣布。 “可邬氏母子在宫中经营数十年,万一太子知悉此事、铤而走险,只怕大秦天下就要落入蠢人之手。为保万全,陛下便私下里先把传国玉玺交给公主悄悄收好。 “毕竟以公主的身手,就算太子起兵逼宫,也未必拦得住公主自己杀出宫去。何况宫中卫军这些年来与公主常有切磋,有三分香火情,不会真的与公主为敌。” 最后这一句,说得端王和俞妃的眉梢都飞了起来。 这并不是在说端方帝对于微飏出宫成功率的笃定,而是在警告他们母子两个:不要对长安公主生出杀心,就凭着宫中卫军并未被大批撤换,你们是不可能拦得住她的! 而传国玉玺就在她手里。当日端方帝防备太子的种种,如今印证在端王身上,正是恰如其分! “所以,端王兄,那道遗旨在哪里?”微飏并不直言承认自己的确保管着传国玉玺,而是直接跟端王要她的应得之物。 端王看向俞妃。 俞妃哼道:“长安怎能凭着这阉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本宫和端王的罪?他就是信口雌黄!” “当日先帝身边,有我、石磐、千山,宫人四,内侍四,邱太医就在隔壁,我不确定他听没听见。”甄三九掰着手指一一数过来,含笑看着俞妃: “因邬氏之事,先帝心中警惕,所以那八个内侍宫人,在公主出去后,立即便换了班。此刻么,他们应该已经出宫四散回家去了。 “淑妃娘娘,您就算杀,您都杀不过来的。” 瞬间,俞妃脸色铁青。 端王斜睨她的目光更加阴冷。 微飏微微笑了笑,回头轻声问甄三九:“你怎么会落了发?” “我原就有这个意思。只是怕陛下和公主伤心,所以犹豫。后来淑妃娘娘和端王爷都觉得我跟外头少接触好些,我就索性遂了自己的心意,落发出家,日后给先帝守陵,倒便宜了。” 甄三九也轻声和气地答着话。 那边端王冷冷地盯着俞妃,声音压得低低的,咬牙道:“长安刚刚奉上劝进表,我也刚借着她的话,有了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此时此刻,只要不叛,不出尔反尔,她便杀不得! “何况,那些人已经出宫四散,想要杀他们,只怕一不小心就会京城大乱。一旦乱起来,不说是否京城会血流成河,北狄公主就在京城,西夏眼线只怕无所不在,只要发现大秦不稳,只怕顷刻间就是四夷皆乱。 “千载而下,史书上到底会怎么写我,怎么写你?!你不在乎,我可是,在乎得很! “那道遗旨,究竟在哪里?!”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该把锦衣卫给她、把右卫大将军给她、把宫城和免死金牌都给她!?”俞妃咬牙切齿,眼睛渐渐赤红,音量也渐渐不再控制。 微飏听见了她的话,抬头看向她:“宫卫我不要,大将军我也只领一个空衔。权当告慰先帝对我的一片疼爱之情。 “锦衣卫今年的差事一直都是西夏军情,征西时自然都要跟去西夏。所以,所谓的跟随我成为私军,其实也就是一个汤轶而已。 “至于免死金牌……怎么?!淑妃娘娘还没搬进寿宁宫捧住太后玺印,就想着怎么要我的命了?” “那好。长安,你还想要什么?一次,说完。”端王不再看俞妃,往丹陛上走了两级,回头看向微飏,“那个遗旨,就算母妃不拿出来,我也可以再写一道给你。” “我其实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先帝的手迹。那是先帝对我的疼爱。谁都别想就此把那张纸,湮灭不见。”微飏也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端王,克制不住,再度红了眼圈儿。 端王却根本不理睬这句话,而是再问了一遍:“长安,除了遗旨上的那些,你还要什么?” “没了。”微飏深吸一口气。 端王的眉梢飞了起来:“所以,免死金牌、锦衣卫、空衔右卫大将军,对吧?” “还有桓王的亲事。”甄三九接口。 微飏看了他一眼,再看着端王,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还有一开始咱们说好的,千山和三九。这两个人,我今天就要带走。” “你休想!”俞妃大怒! 甄三九看着俞妃,微微一笑:“淑妃娘娘必定是想要把我和千山捏在手里,好做公主的掣肘。可是您想过没有,我和千山,谁会怕死?” 俞妃语塞。 端王冷冷地看着她僵硬的侧影,沉声道:“母妃,我明白了,您只怕也不知道那道遗旨在什么地方。那不如,我叫景王进宫,让他亲自去找一找……” “不!”俞妃大惊,脸色剧变,急声道,“这些事,你不能告诉桢儿!他那么干净的一个孩子,这些龌龊事,你不许告诉他!” 端王静静地看着她。 微飏和甄三九同情地看着俞妃。 端王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要让景王了解这些交易的肮脏内幕,而是,要拿景王的性命,来威胁她。 “你……你想干嘛?!”俞妃发现了微飏她二人的目光,心里顿时更慌了。 端王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母妃,我现在还不想干什么。可若是母妃在这种时刻,都不肯站在儿臣这边,相信儿臣我的判断,听儿臣我的话…… “那接下来,我会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好。我明白了。”俞妃咬着牙,朝大殿外扬声叫人:“赵歙!” 第三百五十章 说好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赵歙捧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走了进来,双手恭敬呈给俞妃。 俞妃没有接,抬抬下巴,冷冰冰示意他直接交给微飏。 赵歙有些瑟缩,下意识地又看了端王一眼,才低头转身弯腰,把手里的木匣高高举起,捧到了微飏眼前。 微飏没有动,看着那只匣子,眼眶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 “长安,带回去收藏好吧。等你把玉玺交回来,我自会在大典上,把母妃和这旨意上的事情,都一起郑重告知天下。”端王的声音温和了一些,但言外之意仍旧一目了然。 微飏沉默着,伸了左手,接过木匣。 赵歙松了口气,微微抬起了身子,却眼前突然一花! “啪!”地一声脆响。 赵歙头一歪便倒在了旁边的地上,捂着半边脸,痛咳了一声,一张嘴,一颗带血的后槽牙吐在了自己手里! “长安!”俞妃大怒,再也忍不住,两三步跨到微飏跟前,高高地抬起了手。 微飏冷冷地看着她。 俞妃的手凝住,半晌,又霍地落下! ——只为这贱人打了一个奴下,自己若真是打还给她,只怕刚刚谈妥的条件,瞬间就又要加码! 俞妃几乎要咬碎了银牙,狠狠地喝道:“赵歙,走!” 也不跟端王说话,大步流星出殿而去。 待俞妃和赵歙的背影消失,端王看着微飏脸上不慎流露出的赌气神情,不由暗笑,温声道:“那咱们就说好了。我让人跟着你往九仙门出宫吧,顺路捎上千山,也就是了。” “是。”微飏恢复了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样子,冲着端王微微屈一屈膝,告退。 端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几个人,皇考在世时,都兢兢业业,按说我该接着用。但长安你跟他们感情好,想给他们养老,为兄的也不能拦着。你以后,好好待他们。” “是。”微飏平心静气,一字不驳。 终于平平安安出了含元殿。 殿门外冷风迎面吹来,微飏只觉得头上一晕。甄三九急忙上前扶住她:“公主!” “大事将定。我心里,有点儿颤。”微飏低声给他交个底,扶着他的手,两个人慢慢地走下长长的龙尾道。 下头早有侍卫准备好了轿辇:“公主,此处往九仙门太远。王爷说,您病还没好,不许您走路。” “多谢皇兄。”微飏露出柔和表情,依言坐了上去。 轿辇绕道那所偏僻的小院,短褐外刚罩了一件不合身长绵袍的千山正等在门口,远远见轿辇前来,旁边却随行走着一个僧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可近前一看,千山蓦然一惊。 “不要大惊小怪。公主还病着,先回侯府再说。”甄三九比他淡定得多,先斥了一句,才压住千山的讶异。两个人沉默地跟着轿辇,走到了九仙门前。 微飏下了轿。 甄三九扶着她。 千山跟在另一侧后方。 曾经大明宫最得宠、最飞扬的三个人,一眼看去,病的病、弱的弱,竟一副落拓如斯的窘态。 九仙门前的宫门卫斜着三个人,有些不屑。 微飏也不理他们,只是慢慢地往外走。 一个宫卫的眼珠儿转了转,忽然上前一步,伸手一拦:“内侍无旨不得出宫!令牌何在?” “皇兄真是言而无信啊……”微飏不以为忤,停住脚步,微微笑着抬起头来,指一指旁边瞬间脸色铁青的将军,“你去含元殿,端王兄应该还在那里,问问他:我们刚说完的话,还没一炷香,他就想反悔么?” 那将军的脸顿时红胀得猪肝也似。 跟着轿辇的侍卫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那伸手的宫卫脸上:“滚!没长眼么?!” “哦?”微飏愕然看着他。 随轿的侍卫冲着微飏恭敬拱手弯腰:“是他不懂事。公主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原说的邱太医今天该去肃侯府给您看脉,此刻只怕在府中已经等急了呢。” 微飏含笑点一点头,迈步往外,根本连半个眼神都不给那羞得抬不起头的宫卫和眼中闪过恨意的将军。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的车辕上坐着尹叔,一辆则坐着虞小四。 虞小四身后的车帘掀开,石磐益发瘦削冷硬的脸庞出现在车里,朝着千山和甄三九轻轻点一点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同时朝着她迈了一步,又同时停下来,犹豫地看向微飏。 微飏笑着摆摆手:“去吧。路上就算哭得再大声,也不敢有人说什么。” 翠微早从尹叔身后的车上下来,扶了微飏上车,小心翼翼:“车上有热茶,您快润一口去。” 老姐弟三个坐进车厢,彼此对视,悲喜交集,同时低下头,落泪。 马车轻轻晃动,慢慢驶离宫城。 微飏靠在翠微身上,听着她悄声跟自己禀报公主府的情况,没说三两句,便听见后头车上一阵嚎啕痛哭声传了出来。 翠微住了口,小心地看着微飏,低声问:“您还好吧?” “无妨。只是耗神。俞妃和端王心不在一处,我得把两个人都说动,还不能露出明显的挑拨,确实是有些累的。”微飏闭上了眼睛。 翠微明白,抬手给她轻轻地揉着两边太阳穴,犹豫了一瞬,贴着她耳朵,轻声道:“郭怀卿说您的心思捉摸不透,怕我跟不住您。刚才我们送人出城时,特意赶了来,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家……” “什么?!”微飏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满脸不悦,“他疯了吧?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我抢人!?” 翠微捏一捏额角,脸上露出无奈的疲惫。 从昨天到现在,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往城外送内奸这件事,必是要最警醒的。她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眼睛都不敢眨地出去。 好容易回来,进城就先受了郭怀卿这个冲击。她也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公道话还是要说一句的: “换我也这个时候问。再不说,新帝登基,图穷匕见。婢子我这样的,若不够聪明,偏知道的又多,生生死死的,还不全在主子一念之间?” “哼!”微飏勉强接受了翠微的解释,重又靠了回去,“你怎么回的他?” “我让他明年此时再来问我一遍。”翠微坦然自若。 微飏呵呵笑着拊掌:“对!就这么说!我看到了那会儿,他有没有这个包天的狗胆!” 满腹心思之时,竟然忽略了翠微脸上可疑的尴尬,和一闪而过的羞意。 第三百五十一章 买、卖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王的动作开始有条不紊而又飞快地进行起来。 自然,第一件事便是宣布承先帝遗旨,令礼部即日起准备桓王大婚的事情。 灵堂里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桓王本能地拒绝,被班侯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少废话。先帝这半年最惦记的就是这件事,你敢不听话,我就敢揍你。” 桓王沉默着跪了回去,继续给端方帝的灵位前的火盆里添纸钱。 反观孟和,则是肉眼可见的开心,露出笑容不说,竟然转身就要出宫去找微飏讨论嫁衣。 嘉定侯夫人一把捞着她,一句话堵住她的路:“你要敢这个时候去找长安说这件事,你觉得她会打断你的腿,还是打烂你的脸?” 孟和吐吐舌头,乖顺地守在嘉定侯夫人身后,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道遗旨传遍京城之时,微飏令石磐捧了传国玉玺进宫,当面交给端王本人。 端王等着石磐恭贺自己、顺便跪一跪。可石磐居然穿着女装上殿,只是屈了屈膝,哑巴一样,转身就提着裙子端庄娴雅地,扬长而去。 旁边的内侍们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是个土豆你看不见我”。 目瞪口呆的端王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最得用也最信任的谋士和靖安侯,按照规矩,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而他一向都没有心腹的内侍…… 深吸一口气,端王扬声向外:“跟王妃的内侍头儿是谁?叫来。” 一时,冯几快步走进来,鼻青脸肿。 端王一愣:“你这个样子,怎么侍奉贵人?!为什么没去上药、避开?” 照规矩,病、伤、有碍观瞻的仆役,不论是宫女还是内侍,都不会冒着让主子犯恶心的风险,再在身边伺候。可这小内侍,居然衣装整齐地鼻青脸肿,实在是稀奇。 “晨起在灵堂外,与赵歙起了两句口角。淑妃娘娘斥责小人以下犯上,赏了棍子。”冯几平心静气地告状。 端王迅速抓住了他话里的不满,皱眉问道:“你和赵歙的职衔,差了多少?” “我高他半级。”冯几表情清淡,“只是小人如今本职仍在掖庭,赵歙已经调到了珠镜殿。” 所以,也可以说得通,也可以说不通。 端王打量了他片刻,问:“你的履历说来听听。” “小人是原掖庭令的徒弟,几位师哥都故去后,小人便贴身伺候师父。师父的性子……不大好。五年前甄三九听说了,便调了小人到紫宸殿服侍。 “那时候赵歙已经在紫宸殿许久。陛下病倒时,甄三九看着他年长沉稳,便提了他进内殿。 “原本小人也在进内殿的名单之列,但长安公主说,陛下身边不要太快进人。小人便只在殿外守门。直到先帝大行。 “出事后,内殿的人不知所踪,唯有赵歙留在了淑妃娘娘身边。小人等门外伺候的都被遣去掖庭。因小人在掖庭还算有几分根基,所以做了掖庭丞。” 冯几安静说来,并没有过多的语气沉浮。 端王仔细听着,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今天挨的打,倒似不大放在心上的。”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冯几欠身低头,“小人们一辈子都在宫里。赵歙比小人年长近二十年,比小人更会体看大局,也是应该的。小人学习的日子在后头。” “真是个聪明孩子。”端王对冯几的表现简直不能再满意了,“你来,跟着我吧?” 听到这话,冯几顿时浑身轻轻颤了一颤,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微微地发着抖,却理智地拒绝了:“至尊亲口相诏,小人不过一粒芥子尘埃,怎能不欣喜追从?! “只是……王妃其实是个柔软的人。眼前多少大事?淑妃娘娘有赵歙,王妃除了小人却没有旁人。前几天还听见淑妃娘娘跟王妃提后宫须得采选……” 说到这里,冯几却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便踌躇起来。 端王立即明白过来,呵呵轻笑,志得意满:“也好。你先跟着她吧。掖庭有没有知情识趣的小内侍,你推荐一两个来。要靠的住的。” 冯几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儿,道:“小人有一个师弟,早些年师父对他……后来跟在蓬莱殿几个月,犯了错,又被送了回去。 “只是那孩子性子阴沉,做事也有些……有些狠毒。至尊要用他,只怕要给他多立几次规矩。这孩子认死理,只要至尊收服了,便一辈子只听您一个人的话。 “我照看他十来年。他便只是因为我当时替师父求过两句情,便嫌弃我虚假,至今也只是敷衍我而已。”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冯荆。” “也姓冯?” “小人们都是当年被捡回来的孤儿,师兄弟们都跟着师父姓冯。至尊若是在宫里听见姓冯的,细察察,多一半是我们这一门的。” 面对这样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小内侍,虽然脸上百般矜持,做出来的事情却无一丝不谄媚阿谀——端王心情舒畅,点点头,笑问:“现在的掖庭令是谁?” “是我师叔。姓安。”冯几恭顺无比。 端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想要掖庭么?” 冯几猛地抬头看他,眼神激烈变换,几番挣扎犹豫,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必要。” “嗯。好。你去吧。”端王微笑着看着冯几恭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目光下意识一转,却发现殿角一个身影快速闪过。 端王脸色一沉,忽地提高了声音:“来人!” 殿门訇然大开:“殿下!” “所有刚才在殿门附近的人,全部拿下!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早,就开始窥伺我了!”端王咬牙。 这样即时的查看极为迅速。 一个管灯的老内侍被抓住了,然而下一个瞬间,便立即咬舌自尽了! 端王一声冷笑。 看着那张苍老褶皱的脸,端王只觉得意兴阑珊。 这样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的人,不可能是孩子们能收买得到手的。 只有那种在宫中生活了……许久的人……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右卫大将军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端方帝二七。 微飏休养了几天,再度出现在灵堂。 俞妃和端王妃的关系已经肉眼可见地恶化。俞妃发话,再也没有端王妃在旁衬托烘染。而端王妃做事,俞妃也开始频频挑剔。 微飏冷冷地看着她二人,终于在婆媳两个又因供品的新鲜程度再起口角时,长身而起:“先帝的后事,是托付给太傅和班侯的,听说外头已经正式由太傅总领、班侯操办了。 “内外命妇的守灵,是为先帝,也是为先崔贵妃。淑妃娘娘年纪大了,经历这些日子的煎熬,想必已是心力交瘁。先帝英灵不远,怕是并不忍心您这样操劳。先崔贵妃也并不比您年长,想必不敢令您这样辛苦。 “本宫身为镇国公主,今天便跋扈一回。 “端王嫂不如先伺候淑妃娘娘回宫歇息。至于后头的事情,端王嫂年轻,身子也比我们好,便带着景王妃一起办吧。如今她是这一辈儿里头最大的,也该跟着您历练历练。 “大事都是有外头的定例的,灵前照管,只要体面、干净、尊重,就足够了。先帝是贤君,一生宽仁,不会苛责那些细节的。” 微飏终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上了自己镇国公主的权力。 照大秦律,俞妃这个三夫人、端王妃这个亲王妃,以及微飏的公主,三个身份,都是一品诰命。 按说,论完尊卑论长幼,次序必定是俞妃、端王妃,最后才轮到微飏。 可是微飏的公主封号前头加了镇国。 加了镇国,就意味着她可以插手的事情,甚至包括前朝国政,何况只是后宫这小小的灵堂事宜? 婆媳两个先是一愣,忽然发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各自咬牙切齿地刚要反驳,就见一个小内侍疾步进来,板着脸,冲着一众贵妇诰命们咳了一声,高声宣布: “端王爷口谕:命妇灵堂一应事宜,请镇国公主酌情办理。先帝灵前失仪者,幽闭。” 端王妃下意识地闭紧了嘴。 她知道微飏为什么会出头说话了,也知道端王在恼什么了。她可不是俞妃,她争不起。 小内侍仰着脸来、又仰着脸走了。 微飏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偏头看向赵歙,下意识地问:“这是谁?以前没见过。” 赵歙看了她一眼,再看向俞妃。 俞妃轻轻点了点头。 赵歙这才恭声道:“叫冯荆。是才从掖庭挑来服侍王爷的。一共来了四个,这个最得王爷的宠。” “哦。掖庭。姓冯。”微飏的目光轻飘飘地往端王妃身后的冯几头顶晃过,转向俞妃,扯扯嘴角,“淑妃娘娘回去歇着吧。逢七过来看看便好。” 端王妃一声不吭,上前两步,一脸侍奉婆婆回房的小媳妇模样。 俞妃冷冰冰地大步离开。 灵堂终于安生了下来。 此刻的灵堂里,人已经少了一些。 年长的诰命被赐了恩典回家去抄经,孟和与桓王的婚事定了下来就在半个月后,嘉定侯夫人等几位诰命又奉命去操持。 如今的偏殿里,稀稀拉拉,不过几十个诰命,显得大殿格外空荡,安静。 微飏自顾自到了端方帝灵牌前,把供品摆放整齐,供了香,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跪倒,叩拜,低声诵经。 终于能清净地跪灵了。 眼看午时将尽,端王妃才哑着嗓子回来。 她才一回来,那边端王便命人请微飏:“请镇国长安公主到宣政殿说话。” 端王妃看了她一眼,竟然冲着她微微屈了屈膝。 微飏眉梢一挑,诧异地打量她两眼,才冲着她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原来是商议桓王和孟和的亲事。 微飏推脱:“这都是礼部的差事,我哪里懂?” “先帝临终,白事托太傅,红事托公主。这可不是我要问。”端王如今对待微飏的态度格外和气亲热。 微飏想了想,道:“听说善国公家的那个孩子,叫崔集的,正在礼部历练。让他去做这件事吧。我一个守孝的在室女,就别出这个头了。” 端王恍然拊掌:“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说起来也算是桓王的表弟,何况还兼着礼部的差事,有什么不会的,他自己就去问谈侍郎了。” “正是。”微飏点点头,就要告辞。 还没等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听外头一阵靴子响,小内侍冯荆一溜烟儿跑进来,利落行礼,干脆回话:“禀王爷、公主,桓王殿下在灵堂又晕过去了。” “这孩子!让他缓缓,偏不听!”端王敲着桌子叹气。 微飏哼了一声,道:“缺个人管着罢了。总觉得他自己还是在漠北天天骑马打仗的时候呢。皇兄有空把他的那个幽州牧给他撤了!我看他还心心念念回漠北!” “那可不行。”端王含笑搪塞,“那是先文惠太子的封地,说到底,是从他父亲手里给他的东西。我再怎么,也是当叔叔的,我说撤职,做什么?抢家产啊?!” “……唉,安生了再说吧。”微飏摇摇头,也跟着叹气。 端王趁机道:“不过,他的亲事也就别拖了。我看,就这半个月,挑个好日子,办了?” “行啊!有什么不好的?”微飏一脸茫然。 端王笑起来:“没什么不好的。那你回去歇着吧。先帝三七的时候,先锋军就要出发了。到时候,你来劳军?” “不了。三七那天我肯定要来守灵。谁的先锋来着?”微飏见端王竟然下了座位亲自送她,倒也不矫情,跟他说着闲话往外走。 端王缓缓迈腿,龙行虎步:“嘉定侯。我把锦衣卫的人都给了他。本来想让汤轶留着给你做长公主府邑司令的,可他毕竟领着正三品的差事。邑司令只有七品,实在是差得太多。 “我叫了他来问,他自己非要请命出征,说好歹一身所学,派这一次用场。我也只好由他。不过,我跟他说好了,等他回来,一定进长公主府侍候你。” “皇兄看着办。”微飏痛快得很,“征西是最要紧的。哪怕是我本人,只要皇兄用得着,披挂上阵,也不是难事。” “嗯,孤还记得,当初跟那个西夏皇叔说话,长安就说过,好做不速之客!”端王竟油然而生一股豪情,“等先帝进了皇陵,你真想去的话,皇兄可真不拦着你! “右卫大将军!” 第三百五十三章 信,不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出宫的微飏坐在马车上,再一次疲惫地靠在翠微身上,让她给自己揉着太阳穴。 “您每次应付端王,似是都很累。”翠微心疼起来,小声劝她,“还不如去欺负俞妃呢,何苦非要跟他周旋?” “他比俞妃心狠。”微飏闭着眼睛低声道,“对付俞妃,总是隔着一层软牛皮。终究都要归结到他身上的。只死一次,我还痛快些。” “那桓王的婚事,咱们真不管啊?您不回公主府去看看孟和小公主?”翠微想了想,道,“不然,明儿个请孟和小公主来侯府?” “不用。让嘉定侯夫人替她操持。你往嘉定侯府递个信儿,跟高伯母说,有空过来看看我。”微飏到底还是不忍心完全不管桓王的亲事。 翠微歪头看看她的表情,小声问:“那,桓王府那边呢?梁先生……您要见见吗?” 微飏犹豫了。 过了好久,就在翠微险些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微飏坐了起来,赌着气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腿一巴掌,小声嘟囔:“他怎么就一点儿功夫都不会呢?!” 翠微看着她的样子,抿着嘴偷笑。 宣政殿。 冯荆好奇地看着心情大好的端王,实在忍不住,借口端热饮子给他,悄声问:“殿下看起来,可比前两天脸色好多了。长安公主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呵呵。你懂什么?”端王斜睨他,嘴角忍不住上扬,“长安在宫里六年,你何时听说过她谄媚谁?说过任何谎话? “可我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可以让她披挂上阵、驰骋沙场,你听她回的那句话:王兄才是最懂得长安的人!哈哈哈!” 说到最后,端王失声大笑。 冯荆的眉尾轻轻颤了颤,也跟着笑了两声,才道:“殿下真是慧眼如炬,三言两语,看透了长安公主不说,还把她轻而易举就折服了!” “去!少拍马屁!”端王口中训斥,脸上却格外舒畅。 冯荆看着他的表情,自己也放松地嬉皮笑脸:“是。小人这门功夫没学到家,以后必定常常练习!” 看看端王接着轻笑,陪笑着续道:“刚才殿下跟公主说话时,靖安侯使人来问您何时有空。您看要不要现在诏见他?” “嗯。去叫吧。”端王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阴冷严肃脸色。 夜幕降临。 嘉定侯夫人高氏带了两个下人,从角门进了肃侯府。照规矩,自然不能直接去蕉叶堂,而是要先去正院见林氏。 而她带进来的下人,则分了一个,指指守门的虞小四:“让她(他)先去跟公主禀报一声,我去跟她娘打声招呼,就来。” 虞小四躬身答应。 那下人罩着大兜帽,披着厚厚的斗篷,低着头,跟着虞小四进了蕉叶堂。 微飏穿戴整齐,坐在圆桌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灯火出神。 “那天你,骂痛快了?”兜帽取下、斗篷脱了,露出重又瘦下来的清秀脸庞的梁擎,无奈地看着微飏,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幽怨。 微飏冷笑着哼了一声,眯着眼看他:“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是没跟你说过不让你节外生枝的话,还是没让人特意嘱咐你们要相信我?你听了我哪一句了?” 说完烦躁地一挥手,“算了,不想跟你聊这个了。桓王府那边,到底准备得如何了?桓王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梁擎看着她冷硬的侧脸,愣了一会儿,心里真的有些发慌了。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抬头看看站在一边充当背景板的翠微,小声问:“我,渴了,能喝一碗热饮子么?” 微飏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转身出去。 屋里的众人会意,一个个憋着笑,悄悄地溜边都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竖着耳朵听外头真没了动静,梁擎观察着微飏的侧脸,颤颤地伸出手去,在桌子下头,拽住了微飏的墨兔兔绒氅衣宽袖的袖角: “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微飏只觉得心头一阵诡异涌了上来,侧脸低头看着自己被晃动的袖口,再抬眼看看梁擎,呆滞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上回你送来的花露挺好的,是什么味儿的来着?” “是玫瑰花蜜。”梁擎愁苦着脸,又晃晃她的袖子,“我在你跟前还要什么脸皮?我错了,你罚我。别这么着公事公办的,我,我慌张……” “你也是在公事公办,有什么可慌张的?你一个白衣书生,幕僚而已,在镇国公主面前,你居然还能想得起脸皮这回事?!呵呵,本宫罚你?都怕脏了本宫的手!” 微飏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梁擎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两只手揣在一起,脸一仰:“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我办的是郁家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你是不是傻?郁家的事办好了,才能办大家的事!我的事,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个过客!我在乎的是谁的事吗?我在乎的是在我办这件事的过程中,我的队友是不是只猪?!” 微飏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困惑,“梁九州,也许我是惑于轮回,迷不自知。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从六年前你就选定了桓王,我也从未有过第二个选择,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呢? “是自视太高么?还是觉得女子总归不是做大事的材料?抑或是,你是在拿自己做筹码,来替桓王换我?你心里头,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擎坐直了身子,终于认真庄重起来:“我取桓王,是为天下苍生,然而亦是为了我自己,和你。 “你是我平生所见之人里,最敬佩的一位,无论男女。可这个世道,男女尊卑,毕竟不是你我一力可改。 “在你身上,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过于相信人。尤其是先帝曾经的那些身边人。我不信他们。我只相信我自己,和你。” 梁擎的相信里,连桓王都没有。 微飏心里,忽然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不相信桓王,这可真是,太好了。 “世道艰难,该信的人,还是要信的。你不信,这很好。但我信。我们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信,有一个不信。” 微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有点甜的那种。 第三百五十四章 抛砖引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我相信控制利益,你相信探究人心。虽然殊途,到底同归。”从蕉叶堂离开时,梁擎叮嘱微飏,“只是,你心里必须要存一条底线,否则,早早晚晚会被卖了还不知道!” 微飏白他一眼:“你就说吧,迄今为止,除了险些被你坑,我还被谁真的害到过。” “西华女冠。”梁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微飏哑口无言。 她对西华的信任来自前世,可惜,她直到今世才知道,她被辜负了多久,多厉害。 “桓王婚后,想必会寻机会请命西征,我想跟着去。顺便把崔莹弄回来。”梁擎想了想,还是通报了她一声。 微飏一愣:“我今天刚跟端王说了我想西征……” “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梁擎笑着看她。 微飏脸上一红,又翻个白眼,伸脚踢他:“滚!” 一个小小的脚印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梁擎的外袍上。梁擎低着头看那个小脚印,笑了起来:“我箱子里要藏不下了。” 微飏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满脸通红。 梁擎回头看她一眼,披上大氅,戴好兜帽,迈步走了出去。 外头。 虞小四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离着门边的翠微老远,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翠微泰然自若。 但是青粲觉得很是不安,躲在耳房窗户边上,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咬着嘴唇迟疑不已。 春辰被她晃得烦,小声哼她:“你操心不操心?你姐姐不比你聪明通透?!她的事连你老子娘和公主都不管,难道你还想插手不成?” “我是觉得小四可怜……”青粲撅撅嘴,哼哼唧唧,“我姐心气儿也太高了。我老觉得她想嫁个当官儿的……” “就不许你姐根本不想嫁人?”虽然比青粲年纪小,但春辰早就不怕她了,甚至还敢教训她,“你要真这么想,你可白跟了公主一场了!” 青粲不做声。 “公主不会用糊涂人的。你要是想不开,你还是早些自己跟公主请辞。不然等着某天公主提出来让你走的话,可就真的不体面了。”春辰警告她。 青粲抿了抿嘴,半天,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小四等我姐太多年了。这件事上,我姐有些黏粘。她早定了心思,事情早些过去,小四现在可能都当爹了……” 春辰看着她的样子松口气,声音小小地哼:“我还以为你看上小四了……” “我又没病!”青粲呸她,翻了个白眼,从窗户边走开。 看着梁擎出来,翠微也不做声,只是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偏头看看虞小四,示意他带路。接着走去耳房叫了青粲:“去正院说一声。” “翠微啊,我去不成西夏战场了……”微飏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直盯盯地看着桌上的灯出神。 翠微悄笑:“早劝您别想那美事儿。又不是乱世,咱家也没有兵权。您安生在家里排兵布阵还差不多。上阵杀敌?那您肯定是想多了。” “臭丫头!”微飏白了她一眼,看向外头。 翠微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您精神精神吧,高夫人马上就到。” 微飏依言端过茶杯。 等青粲在窗外通报说:“高夫人来了。”微飏已经换了神情,斯文地起身迎到外屋,温顺地行了个半礼,又被高夫人眼疾手快拉住:“你是公主,怎么能给我行礼?” 两人携手进了内间。 高夫人还是头一回进到蕉叶堂内间,环顾一圈打量片刻,啧啧赞道:“难怪我们霏姐儿成天说你这里清爽,看看这屋里的陈设,也就是她房里的十分之一。 “先帝这么多年赏你那么些东西,难道都在库里蒙尘?怎么也不拿出来摆?” “正要跟高伯母说这件事。”微飏含笑岔开话题,“先帝大行,征西在即,接着还有新帝登基这一大宗事。户部叫穷简直是板上钉钉的。 “先帝、新帝,这二位怕是都简薄不得,何况真简薄了这二位也不像话。我只怕若是桓王成亲排场再大了,户部万般无奈,会从征西大军上打主意。” 高夫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岂不是意味着,她那要做先锋军的丈夫,行军上竟然要吃亏?! “大雪寒冬强行出兵,却让将士们受委屈,这不是先帝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所以谁都不往那边想。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这些将士们的家人朋友,却不能不想。” 微飏说着话,令翠微:“去把那个羊皮绣狮子滚绣球的匣子拿来。” 高夫人迫不及待插话:“从未听过户部有亏空,况且从年中西夏来使之后,军器监不是一直在加紧赶工么?” “户部那时便说,库里的钱粮,二十万大军用不了半年。那还是没有其他事情呢。如今有了,且都是省不了钱的大事,户部便是个聚宝盆,现生钱都只怕来不及。” 微飏摇头叹道,见翠微过来,抬抬下巴,让她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却是一箱璀璨光华的珠宝,“这个,高伯母帮我送给孟和,给她添妆。” 高夫人一愣。 不是说不让桓王小两口张扬么? “等将士们出征,我会把先帝这些年给我的赏赐都捐出去。宫里有赏赐册子,淑妃娘娘是个细心的人,加上最近又无聊,应该会对上一对。 “到时候还请高伯母教导孟和,让她也捐一些。”说着,微飏的手在那羊皮匣子上拍了一拍,“淑妃再对上这些,至少不会对我和孟和太过苛刻。” 高夫人听得一阵心疼,眼泪落了下来:“先帝疼惜公主,这些东西积攒了六七年,那都是以后给公主做嫁妆的,您怎么能全拿了出来?国家哪就穷到这个地步了?!” “国家穷不穷,我不知道。可咱们朝廷穷不穷,我心里是真比大家都有数。”微飏轻轻叹息。 大秦建国才五十多年,战乱之后百废俱兴,端方帝又一再推行轻傜薄役、与民休息的政策,国库里哪有那么多钱? 兴许都藏富于民了,可这个时候,难道还能跟民间要钱来打仗不成? 好在她这些年都没有乱花钱的事项,这些赏赐做个抛砖引玉,也许还没忘了本的勋贵们能跟着也出一份力,就好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尚未可知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梁擎回到住处已经三更以后,桓王还没睡,衣冠整齐地站在院中的梅树下等他。 “小姑姑怎么说?”桓王并不跟他客套。 梁擎苦笑一声:“什么都不肯说。看来之前我的几番激进举动,终究是惹恼了她。”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后发制人。也许这回,也是吧。”桓王沉默良久,也只有这一句勉强算得上的安慰之词。 梁擎嗯了一声,抬头看着他,轻声提醒:“今次是她邀了高夫人过府,必定是商议殿下的亲事。殿下心里若有旁的想法,要早些告诉她。” “旁的,想法?”桓王眸光一凝,落到梁擎身上,宛如实质。半晌,自嘲一笑,“小姑姑早早地落定了自己的位置。我有再多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她会让我有那个胡思乱想的机会么?” 梁擎郑重地朝着他一揖到地:“殿下!先帝未必不爱先文惠太子,先帝未必就愿意纳那么多的后宫,先帝未必不爱香车美人、醇酒佳肴。可是,除了晚年时偏心了一个更加克制的长安公主,先帝一辈子都没有半个偏听偏信之人,哪怕是至亲。 “这就是君主的德行,这就是天子的法度。这世上也许没有束缚至尊的律条,但先帝说过: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您从决定走这条路那天开始,就不再有任性的权力了!” 说到这里,梁擎面露不忍,顿一顿,轻声道:“只是规矩总有个框。您在框子以内,若是有什么想头,臣等,必定会竭尽全力,为您做到,便是了。” 桓王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不。我没有。” 宽大的袖子缩进狐皮大氅,裹紧了自己,朝着梁擎轻轻点点头,欠一欠身:“先生辛苦,早些休息吧。明天我还要进宫,不陪先生了。” 径自去了。 梁擎站在梅树下,凝望着他踟蹰而行的背影,有些沉默。 停云悄悄出现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有些发痴,忍不住出声提醒:“先生,大冬天的,您可不比殿下那铜锤铁打的……” 梁擎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是他,才笑一笑:“殿下守灵,煎熬了这么久,身子骨也未必有多好呢!” “那可不一样。从先生出门,殿下就在廊下等。红袖姐姐多劝了几句,被殿下直接关去了后院。然后殿下就从廊下到院子,从院子到二门,再到大门、角门,满府里转悠,直到您回来。 “可是您看殿下可打了一个喷嚏?吸了一下鼻子?可都没有! “您就不同了。才在西夏受了那么重的伤,回来还没怎么着,宫里就出了事。如今都没养好呢!刚才殿下还说,让小人备着伤药,回来替您看看伤口,万一有不对,让您赶紧敷药!” 停云唠唠叨叨着,拽着梁擎回屋。 梁擎脸上乐呵呵地跟着他走,心里却暗暗咯噔一下! 所以,都这么久了,桓王殿下对阿芥的那一点心思,竟还没熄么? 是因为求不得? 还是因为…… 梁擎垂头坐在床边,看似等待停云给他打热水盥洗,实则心思急转:阿芥是个异类,先帝和阿芥也并没有刻意瞒紧了桓王…… 所以桓王对阿芥的心思,究竟是慕少艾,还是身为上位者对异类的警惕控制本能,尚未可知…… “先生?先生今天是真乏了。不是说今儿没商量大事么?怎么还这么耗神?”停云手下不停,嘴里也不停。 此刻的梁擎已经定下了心思,闻言疲惫一笑:“是没商量成事情。然而从长安公主嘴里套话,可比真正商量事情要累得多。 “之前她发话不让我插手,我没听她的,终究还是惹恼了她。让这个人消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吧。” “倒也是。”停云连连点头,回头看看窗外,低声对梁擎道,“先生以后说话做事都加小心。今天奴听见几个护卫都急了,说不该让端王这么顺当地登基,说先生和公主是串通起来,帮着端王坑殿下呢!” “哦?”梁擎一愣。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却是人之常情。 再怎么样,若是端王没登基,桓王从先帝手里拿皇位,那倒还算得上名正言顺。可若是让端王登了基,即便殿下再怎么拨乱反正坐天下,那也是侄儿夺了叔叔的位置…… 史册上的名声可不大好听呢。 这些从漠北跟来的护卫,在意脸面荣誉,可比他们这些在阴谋诡计中浸淫多年的人要严重得多。 梁擎点点头:“无妨。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殿下么……”停云脸上闪过犹豫。 梁擎探究地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小小的娃儿,你怎么也这样黏粘起来?”说着,还顺手在他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 “红袖姐姐让我跟先生说:殿下当时没说话。”停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顿时不再做任何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殿下其实就是因为听见了她嘱咐我的这个话,才让人把她关起来了。殿下当时可是半分迟疑都没有,当即便掀了桌子,说公主和先生是他的左膀右臂,跟七殿下一样亲的亲人,谁再敢说半个不字,就请自己回漠北去!” 停云鼓了鼓嘴,偷看梁擎一眼,又垂了头:“可是红袖姐姐临走看我的样子,又让我觉得……也许,她有其他的理由……” 梁擎笑着再揉一揉他的头,温声道:“你们不知道里头到底怎么回事,自然觉得公主和我都在拖延敷衍。但是殿下心里清楚,所以殿下不着急。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我和公主所作所为, 没有一条不是为了殿下日后能彪炳史册、辉映千秋的。你放心。” 停云听得浑身都僵住了,随即满脸激动:“是是是!我就知道!先生连我和皆月这样的童儿都不曾哄骗过,又怎么会欺瞒殿下? “何况先帝那样疼爱殿下,又怎么会没给殿下安排好了后路?必定是都交待给了公主呢!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让他们都安生等着吩咐!” 梁擎一把拉住他,却肃然了脸色,认真问道:“我信得过你,才跟你说这些话。外头那些人,你确定殿下都信得过么?!” 停云呆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 阅读更多精彩】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话术心法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已经被嘉定侯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孟和果然半点都没闹腾,甚至还让自己的乳嬷嬷来给微飏道谢:“那匣子宝石看着就是先帝当您是心肝宝贝才赐了的,您却半点吝啬都没有地赠给了我,您是把我真的当了亲人才对我这么好。谢谢您。” 话说得朴实又真诚,微飏听着放了心,笑着让那乳嬷嬷回去安抚孟和:“按照我们汉人的规矩,我守孝比谁都得重,所以我不去她那里,也是让彼此都安宁的意思。 “她的婚事不论交到谁手里,我都会叮嘱对方,不要排场不要好看,只要她和桓王能体面周全地行礼,让旁人和后世,都挑不出半分差错来。” 自己和桓王的婚事能否平安顺利,这是孟和最大的心结。 微飏便把这句定心丸痛痛快快地给她吃下去。 乳嬷嬷心满意足地走了。 很快,外头的消息便传了来。善国公保留了先帝赐给自己的太保虚衔,却上表,请求把善国公的爵位直接传给崔集。 端王很开心他如此识趣,大手一挥,崔集的爵位仍旧是善国公,并没有降等成侯爵。紧接着又下令,把礼部的谈侍郎扶了正,成了谈尚书;而崔集的主事之职,一跃成了侍郎。 朝野大哗! 一个黄口小儿,竟然年纪轻轻便成了堂官!不过三五年,再一升迁,岂不是年仅弱冠便要拜相?!他何德何能啊?这还了得!? 端王脸一板,大朝会上拍着桌案喝道:“先孝恭皇后的娘家,先文惠太子的外家,先崔贵妃的娘家,百年清贵世家的清河崔氏,怎么着?一个侍郎而已,还高攀了谁不成!? “我那苦命的侄儿大婚,我缺个有职衔、有爵位的亲戚给他操持婚事!这么多话,你们谁担得起?站出来,我看看!” 满朝噤声。 话传到微飏跟前,连石磐都对着端王这两个字缓了脸色,只有微飏冷笑一声,转身回书房抄经。 春辰摸不着头脑,拉着翠微求教。 翠微叹了口气:“说来说去,都在说崔小公爷仗着祖宗家族。 “可人家也是实打实考上的进士,还是谈侍郎手把手教出来的高徒。这半年多勤勤恳恳,事情做得多周到?这会儿还有人提吗?不都只记得他姓了一个崔而已? “再往多里说,那也是端王仁慈,记着手足之情、又疼爱晚辈;淑妃娘娘跟先皇后、先贵妃姐妹情深,之类的。可有一个人记得善国公当年也是跟着先帝并肩打过天下的猛将? “落到最后一条——崔莹可是刚刚为了大秦远嫁。征西是冒着人家一条鲜花儿一般的亲骨血的性命不保的风险去的。一个字不提,却只说崔集占了姓崔的便宜。 “最可恨的,还得把崔小公爷和桓王的姻亲关系摆出来。就好像是朝廷为了桓王才舍出去一个国公、一个侍郎,桓王招谁惹谁了?桓王殿下给外家讨要官职了?! “这种阴损到家的话,也就是端王这种不要脸的伪君子能说得这么动情!” 石磐勃然变色,满面铁青地捏着拳头往外走。 春辰顾不上提点石蜜,慌忙冲出去一把抱住她,压低了声音苦劝:“您心里知道就行了!那一位面甜心苦、最狠毒不过的,这么些年您还没数么? “先不管他说什么,先把殿下的终身大事顺顺当当地办了!公主也压着火儿呢!您没瞧见刚才那杀气?藏都藏不住,只能去抄经了! “姑姑忍一忍!公主有大事要办呢!” 石磐闭着眼睛身子发抖,半晌才静下来,丢一句:“我去庄子上瞧瞧千山和三九。”大步而去。 终究还是不放心,春辰让石蜜赶紧追着去:“你拦不住就找甄总管!” “还有,跟姑姑说一声,殿下的婚事,是公主提议交给崔集去办的。”翠微忍着笑在后头再提醒一句。 石蜜愣了一愣忙跑了。 春辰噎住,回头看着翠微哭笑不得:“那姐姐还在姑姑跟前那么说话!” “让姑姑自己心里明白明白,她到底是有多容易被搓弄,以后顶好谁的话都不信,只听公主一个人的,才是正理。” 翠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转个身若无其事地指派青粲去跟细竹院说话,让微诤回家后得空来一趟蕉叶堂。 微诤来时也满脸不高兴,又怕说了给微飏添堵,还勉强着自己露了笑脸出来关切她的病:“抄经就抄经,别累着。” “我知道。哥哥最近也忙,晚间要睡足了觉,白天要吃热的。”微飏跟着也叮嘱几句,然后才转到正题上,却是让微诤宽慰崔集,并让他透露给崔集: “差事是我替他要来的。老公爷给了他这个爵位,并不是为了给他铺路让位之类的,而是为了日后领其他差事的时候便当。 “你让他仔细些好好做。你们家谈尚书机变敏达,礼部装不下他。礼部这两三年的事情又多又杂,有的是你们俩忙的,都多多用心为好。” 微诤听得两只眼瞪得铜铃一般:“先帝跟前你就说一不二,怎么换了端王你还能指哪打哪!?你这到底是什么体质啊?你妖孽啊你?!” “是啊,烧了我?!”微飏一个白眼翻给他,顺便让翠微捧了一盒人参给他补身,赶了微诤出门。 第二天微诤趁着旁边没人,把妹妹的话一字不改地传达给谈乾和崔集后,眼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都渐渐地脸红脖子粗起来! 微诤一脸惊悚:“二位,还好吧?没事儿吧?我妹妹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了吗?” “二郎,你妹妹就是个神仙!”谈乾用力地拍微诤的肩膀,把他拍得半边身子直歪,然后撩袍去忙,风风火火、热情高涨。 崔集则红着脸红着耳朵红了眼圈儿,低下头擦眼睛,擦了一把又一把。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哽咽着说道:“二郎替我叩谢公主!我必定鞠躬尽瘁,必定把礼部牢牢地守住!” 微诤看着同窗也昂首挺胸、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不由得失笑:“呵!阿芥就这么一句囫囵话,你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怎么就我一个人觉得她在拿咱们师徒三个当驴使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成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可是,微飏却让虞小四“悄悄”地往宫里送了个信儿去,凑着左相和恒国公都在场的时候,递到了端王面前: “新帝登基和远征西夏才是大事。旁的都是细枝末节,王兄不要被人带歪了路数。先帝在天上瞧见了,必要跳着脚骂的。” 端王掩面,笑声虽苦,心情却极为愉悦,只是连连摇头叹息而已。 “您这个义妹啊!咳!”左相很是不爽地揪着自己雪白的胡子,扭脸歪头看着窗外瞪眼睛。 恒国公含笑接话:“小孩子家家的,眼明心亮却口无遮拦。好在还是一心为国,殿下就宽宥她罢了。” 端王终于控制好了情绪,放下袖子,满面无奈:“她可不是小孩子。若论辈分,宗室里,除了我娘和我,可就是她了。她这一言一行,底下那十个真正的孩子,可都看在眼里呢。” 左相拊掌:“就是这个话了!女孩儿家,头发长见识短,又是在室女。当初先帝惯着,您要是再接着惯下去,她自己再保养好些,龙椅上的下一位,可怎么办?!一声姑姑叫着呢!” “殿下千秋万岁!老相爷这话说得,也不忌讳!”恒国公忙拦他的话头。 左相转头瞪他:“怎么着?!我还不能说句实话了?殿下在恒国公心里,就这么量窄?!我可比先帝还大一岁呢!我有什么可忌讳的?!要不咱们先帝灵前去说?倒让先帝听听我哪句话说错了!” “罢了罢了!您要真去先帝灵前这样说长安,保不齐他老人家还真熄了烛火给您脸色看呢!”端王好言好语和稀泥,想一想,道:“然则长安今次传进来的话,孤倒是觉得在理。西征才是大事。 “先帝在世,已经把诸般事宜都安插妥当。如今又已经定了先锋主帅以及四境保卫之人选,所差的不过就是钱粮和出征的吉日。不知户部准备得如何了?” “我才来时去了一趟户部,那一位的本事也的确差了一线,正吃力,跟我叫穷。说是,前儿才盘清了所有的库,先帝、西征、您,还有桓王,总归是必有两宗事上要从简的。” 左相看着端王,欲言又止。 端王心知肚明他的意思,笑了出来,打趣道:“怎么着?您这会儿又忌讳开了?孤真不是那量窄的人,您老人家直管直说!” “正是呢。老相爷还请明言,咱们也好跟殿下讨个明白章程。”恒国公捻须微笑,一口大锅妥妥地推给了左相。 左相倒是混不在意,叹了口气,抬头道:“先帝当初白手起家、筚路蓝缕,登基时已称得上是简陋。这些年休养生息、国库充盈,照说,殿下承继大宝,不该再受这样委屈。 “然而西征之事,不仅是先帝遗愿,还是殿下今生第一件武功。这件事上,委实是半点都错忽不得。没法子,只好请您看在自家天下的份儿上,有苦也自己吞了吧。” 竟丝毫没有提及桓王。 自然的,在桓王和先端方帝之间,难道还能舍端方帝而取桓王不成!? 那倒不必旁人费心杀他,史笔如刀、众口如剑,桓王也定是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端王呵呵大笑:“老相爷说得尽情、透彻!这天下如今姓郁,该怎么着才能让姓郁的江山稳固、千年万年,才是要紧事。旁的,就如长安所说,都是细枝末节。” 转头命站在旁边的冯荆:“你记着,回头跟宫里宫外都叮嘱到了:我可不是空口说漂亮话而已。如今不论国库还是内库,都以西征和先帝殡仪为重。其他的,照着家法,该怎么俭省,就怎么俭省。” “该有的还是必须得有。也不能让殿下和淑妃娘娘、端王妃,嗯,还有桓王和北狄那个公主,太过受苦。”恒国公插话。 左相又横他一眼:“先帝和征西是国家体面,殿下和娘娘们就不是了?你个打仗的,我们口口声声要保证你们的供给,你已经得了便宜了,还在这里卖乖! “我还用得着你说?该打的官司,我从先帝头七就开始打了!库里怎么摆,我心里有数。如今只要讨殿下的话——” 左相转向端王,正色道,“万一不够了,裁谁的?万一有剩的,加在哪处?是否也都依着宗室家法?” 最后这一句说到了端王的心坎儿里,舒畅无比。 端王含笑点头:“对,依着宗室家法。” “那老臣就依着先国后家、长幼尊卑的次序,一一安排下去了。”左相得了准信儿,最后说了一句,再不吭声。 这边被堵了好几回的恒国公这才笑着,摇着头把最新的情况禀报给端王:“先定的是靖安侯去漠北。 “可他不比嘉定侯,这些年真的一直在吃祖上的余荫,虽有一身功夫,却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前儿他自己来找我,说是已经求得了慎国公点头,往北边去,他挂帅,请慎国公给他辅佐。 “我想了想,倒也合适。慎国公虽然年纪老迈,身子骨听说倒还好。跨马提枪不在话下。何况只是给靖安侯参谋?不如殿下就准了靖安侯所请?” 端王的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简直是胡闹! 他把慎国公留在京里,权家那个在南蛮镇守的长子就不敢动弹!权家如今只有两个出嫁的女儿,可有可无,唯一号称是血脉传承的,其实不过一个五岁庶子,那顶个什么用!? 一旦权家失控,难保其他勋贵不会跟着闹起来…… “权家疼孩子。老公爷每次得了好东西,一份给我家孙媳妇、一份给景王妃,从来没落下过。臣今天临进宫,我们家那个有孕在身的孙媳,还命人给我送了一小坛腌姜暖身,说是老公爷秋天亲手制下的呢。” 恒国公含蓄看着端王。 端王只好放下犹豫,叹息着摇头,笑道:“只是说出去,怕要让人笑话。靖安侯啊,还是缺历练。” 事情议定,单等钦天监挑日子。 左相起身辞去,且往灵堂上香。 适逢与班侯并肩。 “怎样?” “哼!” 班信唇角微弯。 成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人命和道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所以,是靖安侯和慎国公一起去漠北,嘉定侯做征西先锋、恒国公做大帅,永宁伯领兵部、祺王和恒国公小世子领禁卫、景王领宫卫?” 翠微一张嘴,把虞小四啰啰嗦嗦报上来的种种消息,归总成了一句话。 虞小四迟疑片刻,咬着牙点了点头:“是。” 翠微回头看向微飏。 “这就好。”微飏长出一口气,轻轻地把一管湖州笔,搁在了徽州墨台边上,扭脸看着虞小四吩咐:“你去告诉张道士,开始给我祖父下药,务必让他在先帝出殡当日,吐血昏迷。” 虞小四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硬撑着答了一声“是”,就要抖着腿退出去。 “小四。”微飏看着他,忽然出声叫住,抬头再看一眼翠微,抬抬下巴:“翠微去看看哪里需要补漏,出府逛一圈儿去。让青粲守门。” 翠微面色如常屈膝下去行礼:“那婢子跑一趟玄都观吧?” “嗯。”微飏不以为意。 虞小四脸色微变。 “婢子再去长清观看看,若是能见一面西华女冠,就去见一见,问个好。”翠微毫不忌讳,“婢子从库里拿些什么好?布料么?” “随你挑去。”微飏不耐烦地摆手,“只要别非得见邬喻,其他都随你。” 翠微应了声“是”,利落转身而去。 青粲悄无声息地来守了正房的屋门。 春辰在外间听见这个吩咐,早早就跟着翠微退了出来,冲着青粲挤挤眼。 青粲还了个鬼脸。 “小四还没放下翠微?”微飏的声音既冷且硬。 虞小四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小人自知,现在是配不上的。但总有一天……” “没那么一天。”微飏截口道。 虞小四惊愕地抬头看她。 “我用了六年,才教出了一个翠微。说她是我如今最宝贝的一个人,也不为过。我不会让她有不得不屈就的那一天。” 微飏把自己的正脸转给虞小四看,“我告诉你,她这辈子,只有她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她的。谁敢挑她一条缝儿,我一定还你一道疤。” 伤疤。 而且,是脖子上的那种。 虞小四从微飏的眼神中读懂了这个意思,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我不是个聪明人,也做不了多少大事,我这辈子的小心思,也就是护住了身边这三五个人。”微飏看着他,平心静气: “秦夏之战眼看就开始了。不论是嘉定侯,还是我家阿谟大兄,身边都不会嫌能人多。你要是想去,你也可以去。你要是不想去,就把对翠微的心思,熄了,好好地替我办差。 “我言尽于此。要是再有一回,让我发觉,你再跟翠微起一丁丁点儿的争竞心思,我就杀了你。省得日后被人有了可乘之机,做下塌天大祸!” 虞小四双腿软软地跪了下去。 他心里,真的是怕。 他做不到像翠微那么从容地应对这些姻亲故旧、血脉亲情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他真的…… “公主,小人想去从军。”虞小四努力地说服自己,“村里的人,不能都让千山将军养。何况他现在也没了差事俸禄……小人若是能博个军功回来,日后至少能把村里的人情都还上!” “好。”微飏干脆利落,低头刷刷刷便写好了一封手书,折起来塞进信封,并不封口,递给他,“你现在就去隔壁找嘉定侯,让他给你安排去处。” 顿一顿,再加一句:“收拾了行李去,不用回来了。” 虞小四重重地给她磕了四个头,站起来,低着头,落着重重的步子去了。 青粲在门边,噘着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看着虞小四出了院门,知道这一去怕是永诀,咬一咬唇,转身进了屋: “公主,可要婢子跟张爷和韩爷说一声?” “嗯。”微飏有些意外,抬头看她一眼,笑一笑,接着低头抄经,“让韩易再给我挑个人。” 青粲也利落地走了,干脆一如她胞姐。 春辰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守回外间,悄无声息。 直到翠微从外头回来,微飏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这才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扬声问道:“谁回来了?” 春辰忙掀帘进来:“翠微姐姐回来了,泥水沾了半条裙子。我让她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喝些热茶。公主要歇歇了吧?婢子伺候您也洗手吃碗热浆子?” 这个安排微飏极满意,点一点头,迈步去了卧室那边。 又过了一会儿,暖和过来的翠微才到了内间榻前,细细回话:“张道士识趣极了。婢子都不用解释,他立即就明白了,摆手不让婢子接着说。 “反而拉着婢子大声说了半天法会道场之类的,又说老公爷——嗯,高山真人最近极为伤心,不见外客。 “婢子被他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兜里被他掏得干干净净。韩爷当时就在外头,悄悄跳上婢子的马车,跟婢子说:观里的人先前杂得很,现在倒是撤得差不多了。 “大概留下的,只有锦王、祺王和恒国公各一个人而已。其中锦王的那个人,还几次三番跟他示好。韩爷谨慎,没回应。” 微飏又好气又好笑:“人撤了张道士还跟你装假,你怎么没兜头给他啐回去?!” “人家担了这许多干系,该给些甜头的,也给些罢了。”翠微笑着宽一句,便把话题转向另一边: “长清观那边,西华女冠一听是我,倒还真的立即就让我进去见了。甚至邬家小娘子也在她身边。 “西华女冠还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请公主把昨日忘了,往明天看,往活人身上看。” 微飏啪地一声,狠狠一掌拍在桌上,霍地立起,柳眉倒竖,沉声厉喝:“她敢威胁我!?” 看着她的反应,翠微苦笑一声,轻声道:“邬喻小娘子虽然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却也说了跟公主一样的话。 “西华女冠当场拿了一只茶盏出来,正是婢子在库里瞧见、您收起来的那一套墨玉盏,一模一样的一个盏子。 “女冠往里头倒了一杯茶,说: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少死人。 “死一个和死一百个中间,她选死一个。 “死一百个和死一千个中间,她选死一百个。 “她不选道理。 “道理和是非,往前几千年,从来没赢过。赢的都是人命堆出来的。 “她选人命,不选道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歪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也是一种道理。” “歪理!”翠微不客气地提醒微飏,“她若是早说,那就压根不会有人命这件事!难不成端王还会比先帝心软?!” 微飏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得莞尔一笑:“行了!我已经打发小四去了嘉定侯那里。等他回来,也只会直接去千山那边,不会再在你跟前晃了。” 翠微嗯了一声。 刚才换衣服喝热茶的时候,石蜜已经悄悄都告诉了她:“青粲姐姐临出门特意让我跟姐姐你说一声。” “我们家青粲这回倒是有了长进。”翠微把焦点落到另一宗上,顺带看了看内外间之间静静的门帘。 微飏会意,笑着点头:“是。她和春辰都能顶起来了,你是不是就更放心些?” “我又不离开您。”翠微先软软顶了句嘴,然后才和缓了表情,再接着说正事:“西华女冠用那杯子倒了一碗茶,险些喝下去,还是被邬小娘子拦下了。” 微飏皱了皱眉头,不做声。 “婢子趁机禀告了邬小娘子,礼部已经定了章程,先邬氏夺了皇后位,定了恶逆。太子也被贬为庶人,邬氏一族,都被递解还乡。”翠微眨了眨眼。 太子被贬为庶人不假,但仍在圈禁之中,想必要等着新帝登基之后,再让他“畏罪自尽”罢了。 微飏知道翠微这是在给邬喻留一线活着的希望,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说这个话,没用。她不关心这个。你该告诉她,桓王的亲事顺利。” 翠微一愣,随即了悟,有些懊恼地屈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你离开的时候,宫里还没人去么?”微飏嘴角含着一丝嘲讽。 翠微敬佩地看她:“公主真是神机妙算。婢子还没离开长清观,赵歙已经到了。当着婢子的面儿,板着脸对西华女冠说: “若是真要闭死关,就死了再抬出来见人。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关,那就好好地进宫给先帝守灵。姓俞又不丢人。” 微飏默然。 翠微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赵歙接着又对邬小娘子说:既然都绞了头发盘了道髻,那淑妃娘娘就亲自赐她一个道号,再赏一身杏袍。 “度牒递在邬小娘子手里,她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手一抖没拿住,掉了地上。婢子站得近,就帮着捡起来,瞧见上头两个字是:凤芷。” 翠微疑惑地看着微飏问道:“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妥么?” 微飏无奈地摇头,一声长叹:“俞妃这是想要逼死邬喻……凤芷乃是先邬皇后的闺名。” “就,就这样公然拿来用么?!”翠微张口结舌。 微飏冷笑一声:“俞妃一辈子最擅长这样软刀子折磨人。想当年,石磐姑姑最疼爱先文惠太子。偏太子夫妻没了之后,石磐千里迢迢从军中赶回来,照说见见先孝恭皇后就该再回去。 “她就一脸悲天悯人,非说先后身边的人都不如石磐姑姑照看起来贴心。结果,先后和姑姑两个人天天对面思念太子,分解的人却没有半个。不过半年,先后郁郁而终,姑姑也用了好些年才缓过来。” 翠微不忍卒闻,咬牙道:“人心搓弄成这般阴毒,她也不怕遭报应!” “放心,她有个好儿子。”微飏淡漠地说了这一句,接着问道,“你和赵歙怎么出来的?” “赵歙跟我半句私话都没说,窗外还站着两个侍卫,离得也八丈远。他传完话就冷笑着问我:热闹看完了?还不走?等着西华女冠请我个奴婢吃饭不成? “——就把我赶出来了。”翠微摊开手,有些憋闷地笑了一笑。 侍卫么? 微飏挑了挑眉,忽然一笑:“这若不是端王信不过他娘了,就是他娘信不过端王了——俞妃这是怕赵歙被端王悄悄一刀杀了呢!” 翠微抿着嘴笑,跟变魔术一样,还是从袖口里摸了一个小小的方胜,双手捧给微飏:“不过,给赵歙驾车的那个,却是曾经给公主抬过辇轿的。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扔给我爹的。” “聪明!”微飏这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赞赵歙,还是赞翠微和尹叔。 拿过方胜,拆开,微飏一字一字认真地看完,笑了起来。 “冯几这个七窍玲珑心,真是一句话把他们母子祖孙,都统统搅了进去。”微飏笑着递给一脸不明所以的翠微。 方胜上写得明白:“几劝徐氏,怂恿俞氏为娘家讨封……” “这可是新帝的大忌讳!”翠微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微飏,“冯几出这个主意,他不怕端王妃或者俞妃识破了,他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这件事,他必定是在端王跟前过了明路了。到时候,俞妃敢提,那就是俞妃有贪权僭越之心;俞妃不当回事,那徐氏必定是下一个被打压至死的人选。 “至于冯几本人,他一个出身掖庭的小内侍,他目光短浅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么?何况端王身边现在还有一个冯荆。不用替他操心!” 微飏轻叹着摇摇头,低声道,“但凡当年站在先帝身边的是冯几或者赵歙,而不是满心慈软的甄三九,宫里怕是到不了今天这样乱七八糟……” “大乱之后难免得慈软些。先帝是最仁厚的性子,若果然是他们两个,只怕早就拉出去砍了。也就是三九总管,才能长久服侍了先帝这么多年。 “您莫要再如果来如果去,悔到最后,都怪到自己身上,又要自怨没能早些帮着先帝整肃后宫了。”翠微软声劝说。 微飏扬起嘴角,安慰地看她一眼,点头让她去歇息:“跑了一圈,去吃些东西歇了吧。今天让春辰守夜。” 这大约要成了公主心底的执念了。 翠微把满腔的无奈生生压了下去,含笑屈膝行了礼,挑帘出去,迎着春辰,使个眼色。春辰微一颔首,与她擦肩而过,进了内间。 “公主,外头已经黑透了。还是跟往日一样,吃一碗乳酪睡罢?” “侯府有消息么?” “没有。嘉定侯这些日子忙,听说一刻钟前刚进门。这时候大约还在跟小四说话。等您吃完躺下,消息也就该来了——您放心,就算嘉定侯忙昏了,还有高夫人呢!” 春辰俨然便是个小翠微,前前后后都想到了。 微飏松松地往后靠在了软枕上,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第三百六十章 替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虞小四顺利地被嘉定侯编进了自己的亲卫队。 千山那边送了致歉的消息来,张幺则趁机送了自己的一个本家侄子过来顶虞小四的缺:“我们家这个,心狠手黑脸皮厚,比我不差什么,公主放心用——敢闹幺蛾子,我先打死他!” 微飏意外地看着院子里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跪着的小猢狲:“就这个?心狠手黑脸皮厚?!” 翠微也张大了嘴:“这,这一脸憨厚的,扔人堆里都找不到!” 春辰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半大小子半天,忽然趴在微飏的耳边轻声道:“您瞧,有没有一点像赵歙?” 扮猪吃老虎么? 微飏心里一动,含笑问那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家里还有谁?” “回公主,小人叫张宽,半个月前刚满了十三。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爹早没了,娘靠着给人家浆洗、早晚送泔水养活我们姐弟。 “大姐嫁了个行商,三年没消息了。二姐嫁得不好,那屠户打老婆。二姐想回来,娘不让,我就一把火烧了那个屠户家。 “如今二姐被那屠户休了,在幺叔的铺子里帮厨,工钱拿得好。娘便不出门了,在家缝补,带着弟弟妹妹。 “幺叔说,我二姐还年轻,早晚还得嫁人。我娘和我弟弟妹妹,往后都得靠我。让我跟着公主,好好挣一家子的活路。” 张宽口齿清楚,桥段仔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微飏还没说什么,翠微先满意了,悄声对春辰道:“听听这口齿,多痛快。” 微飏回头瞪了她一眼,才又看向那孩子:“叫阿宽是吧?我这里规矩大、事情多,还未必有前程,你也要跟着我么?” “那些都好说。只要能养活我娘和姐姐弟妹,不连累旁人,我做什么都行。”张宽抬起头来,眼中的匪气凶悍一闪而逝。 微飏瞬间抬高了眉:“你可跟你幺叔学过功夫?” “我们本家兄弟十几个,都跟着幺叔学过。我家用得着我的地方少,所以比旁人学得多些。”说到这里,张宽稍稍犹豫了一瞬,接着便补了最要命的一句,“也练得扎实。” 张幺的本事……学过……还练得——扎实!? 翠微倒吸一口凉气。 微飏却真实地露出了一丝微笑:“身手呢?你韩大爷常在你幺叔家出没吧?没教你两手?” “……倒也学过。但是学得不大好,只够逃命的。”张宽挠了挠后脑勺,属于少年人特有的不自信引来的不自在,终于写在了脸上。 微飏抬头再看翠微一眼,意有所指:“那以后就多跟你翠微姐姐过招罢。” 然后起身,回房。 张宽欣喜地冲着她的背影磕头,随即跳起来,欢声对翠微深深弯腰:“翠微姐姐,我住哪里?幺叔说只要公主留下我,就不让我回家了。我可什么都没带!” 瞧瞧这无赖惫懒德行! 翠微顿时哭笑不得,想了想,果断转向春辰:“你昨儿守了一夜,不如你去安排他吧。安排完了就回去歇着,傍晚再来替我。” “家里的事情,都是姐姐做主,我怎好越俎代庖的?刚才细竹院有事来找石蜜,她担心自己处置不好,约了我一起去。姐姐辛苦了哈!” 春辰比她动作还快,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遥遥地把借口送回来。 翠微干瞪眼,只好回头白了张宽一眼:“罢了,你跟我来。” 转了一圈回来,微飏正好抄完半卷经,盥手休息,坐着吃茶,看见她一脸疲惫地进门,不由笑问:“就这么难缠?” “不是难缠。”翠微先瞪一眼旁边站着的石蜜,接了她讨好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这才喘口气,对微飏摇头道: “嘴太甜、太会说了。从荀阿嬷开始,到咱们家号称以治军治家的管家大人,都爱得不知怎么才好。 “立马就换了新衣裳,刚才我带着去细竹院认门——”一指石蜜,“你娘那么大规矩的人,三五句话就往他怀里塞吃的,还让他晚间过去见小郎,又说要让白蜡教他怎么保命防身。” 这就是个猴儿精! 微飏呵呵大笑,道:“回头让青粲再去见见张幺,谢他给替我送了个宝贝过来。”又问,“现下呢?” “就在咱们院子外头蹲着呢。”翠微有些气鼓鼓的,“说了,不吃东家的白饭,必要给公主办差才行。” 石蜜噗嗤一声笑。 微飏也看着翠微叹着气摇头笑。 “额?”翠微愣住。 石蜜憨憨笑着,快嘴说道:“他这是跟姐姐你催午饭呢!您不提,他不敢直接问!” 哟!可不是!午时早就过了! 翠微懊恼地回手敲自己额角:“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能被他气晕了头?!连这个都忘了!” 微飏最近为端方帝守孝,基本不进食,只喝一点乳酪、米汤之类的,最多最多,也就是一碗参汤。 所以蕉叶堂竟然便就习惯了一天两顿——微飏起身前、睡下后,大家各自避开主子的眼,再吃饭罢了。 这样一来,翠微竟忘了张宽却正是该吃饭长身体的时候,根本就经不住饿。 “罢了,石蜜去吧,带他去吃饭。吃完了,府里走一走,再去演武厅,结结实实揍他一顿。省得他真以为,这一府的人,没有制得住他的了。” 微飏摆摆手,让石蜜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这才让翠微在下首坐下,轻声吩咐:“擦黑的时候,你亲自跟着这猴儿,让他去给汤轶送个信。” 翠微明白这是正事,立即屏息仔细侧耳听了,记忆周全了,这才起身:“我去看一眼青粲。” 微飏颔首。 径直到了隔壁耳房,看看没有旁人,翠微先把微飏的差事吩咐了,迟疑片刻,方轻声问:“虞小四那里,你去过了没有?” “姐,我只说你这一次。”青粲轻快地绑了绑腿,蹬上快靴,站直了,坦然看她,“虞小四的事情,打一开始,你既没心思,就不该过问。 “就是你问得太多了,才让他生了心思。如今,他的去留死活,你更管不着。” 翠微脸上一红,低了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 “他自己选的。”青粲简单回答,“你是他的谁,管你什么事?!” 翠微吸一口气,一点头,回头挑帘,走人。 青粲看着她的背影,挑一挑眉,哼一声:“这么急的差事,都不问问我吃没吃饭,还是亲姐姐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峰回路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张宽去汤轶那里,顺利得令人发指。 翠微回来,满脸的心有余悸,和带着一丝畏惧的欣赏:“阿宽把手搁在汤指挥面前一比,只说:俞妃、俞家、俞沛,然后又往旁边一划:徐氏、徐登、徐萝,最后一手斩在两行的中间,轻轻说了四个字:外戚争权。” 微飏怔住:“这小子,都懂!?” “是。”翠微下意识地擦了一把额头上那看不见的冷汗,“我瞧着,汤指挥似乎也丝毫没有疑惑。” 汤轶明白是应当的。 可十三岁的张宽竟然也能懂得自己隐晦示意汤轶去做的事情,这就是异数了! “青粲呢?昨儿张幺除了谢恩,可还说了什么?”微飏忙命翠微去找青粲来细问。 青粲这个时候才知道昨儿自己见到的那些奇怪景象是怎么回事,忙一一细说:“张爷笑得畅快,还神秘地问婢子:好用不?聪明不?眼熟不?” 微飏翻了个白眼。 青粲努力回想,忽然一拍手:“啊,张爷说,这小子有个姨夫,约莫姓赵……” 微飏和翠微惊讶地对视一眼。 姓赵?! 眼熟!? 赵歙?! 难道是赵歙那个被弟媳妇藏起来的侄儿?! 还真被春辰说中了? 微飏不耐烦地一摆手:“大事当前,我管他姓什么!我只要他这个人信得过!翠微亲自去问!” 翠微忙答应了,去了一时,回来,苦笑:“还真就是赵歙的侄儿。就那么巧,赵歙弟媳嫌赵歙是内侍,还跟自家走得近,索性一早就跟她姐姐换了孩子。 “这孩子就是在姨母跟前长大的。不然就这么调皮捣蛋了?倒是赵家的那个,反而是张家的娃娃。” “蠢妇无知!”微飏扶额拍案:“难道赵歙还会让赵家唯一的血脉再进宫做内侍不成?!倒让孩子长得不伦不类!” 不过,这阿宽的性子从何而来,倒是有了着落。 微飏放了心,越发频繁地使唤着阿宽从汤府跑到班府,再去了千山庄子,最后竟直接派去了右银台门:“去问:既然大军出发的日子和桓王亲事只隔了一天,那王兄和淑妃娘娘、徐妃是怎么安排的,可有个章程了?” 阿宽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请教谁,便公然去了右银台门:“公主传话,请一位淑妃娘娘身边的总管来听听。” 一时果然赵歙踱了出来,看了看他,皱了皱眉,听了问题才动了动眉梢:“该前朝的归前朝,该后宫的归后宫。这有什么可问的?” “总管这话有趣。小人这就一字一句转禀公主。眼瞧着先帝三七,想必公主会进宫面见端王殿下,再问一遍,也就是了。”阿宽不软不硬地把话送了回去。 连右银台门的守将都禁不住打量他。 赵歙一脸冷笑:“请便。” “有劳。”阿宽的腰杆儿也挺得笔直,草草拱一拱手,扬长而去。 赵歙被他气得脸色发青,站在右银台门半天动不得地方。 这里的守将都是微飏的老相识,没忍住,过来劝:“这孩子一看就眼生,想必是公主府新来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正是呢!瞧那孩子的面相——诶,还别说,那孩子的鼻子,可跟赵总管的鼻子,一模一样呢!” “都是传话的,兴许就是公主心情不好,专门让人来撒气的?总管还不知公主的脾气?她什么时候顾念过谁的脸面?满朝上下,可有她不敢打的脸?” 赵歙心里咯噔一下子,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不知天高地厚……” “咳!跟这种愣头青计较,倒掉了您的面子!”禁军忙借着台阶哄他,扶了他的胳膊,送他几步,看着他回去,再暗暗地啐一口: 呸!叛徒!什么东西?! 赵歙忍着激动地心情回去珠镜殿,见着俞妃,张嘴就告状:“长安公主问咱们,征西没咱们的事,桓王成亲却要进宫还礼,问您这居处,到底还搬不搬?” 珠镜殿乃是典型的妃宫,离着紫宸殿没几步路。 若是俞妃要晋太后衔,必定要离开这所宫殿,搬去大明宫偏远的边角,或者索性离开大明宫,挪去太极宫或者曲江那边“静养”。 赵歙替微飏递上来的这一句“挤兑”,顿时令俞妃想起上午端王妃刚刚求过的徐登的官职——以及她心爱的侄儿俞沛。 “俞沛有个长女,就是先前那个周氏生的,叫什么来着?”俞妃揉一揉额角,她最近的记性真不大好了。 赵歙低头:“俞家的大小娘子,闺名似乎单名一个皎字。” “哦对,俞皎。老四的媳妇有了身孕。虽然这段日子,他得守孝,不用人服侍夜寝。但身边还是得有个能照看饮食起居的得力的人。”俞妃点头盘算。 赵歙立即接上:“大小娘子比四殿下只大一岁,年貌正是相当。若是先过去服侍,旁人倒也没的多嘴多舌。” “可正是呢。如今我儿执拗,唯一听得进的,倒是老四和恒国公的一句半句。我把亲侄孙女安排过去伺候老四,他可是该知道他祖母有多疼他才对。” 俞妃说完,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努力回想,半晌也没想出来,便放弃了,抬头命赵歙:“你去传我的话,明儿让俞皎跟着她母亲进宫来探望一眼我这个姑祖母。 “然后再让人盯着些老四。瞅准了时机,让他和他二哥一起来。” 锦王?! 赵歙顿时犹豫起来。 “嗯?”俞妃板起脸。 赵歙忙低头弯腰道:“不是小人不奉旨。这祺王妃乃是先前晋王妃的亲妹妹,又跟是锦王的表妹。小人是担心锦王替祺王找借口……” “我叫他来,就是防着他背后再使什么手段。”俞妃一声冷笑,“当着我的面儿,他便有一万个鬼主意,也不敢用! “但凡把人带回了祺王府,难道老二还有胆量,撺掇着老四给俞家送回去不成?我谅他们俩也没这个胆子!” “想来至尊也更乐见其成。”赵歙忙恭维一句,然后笑容满面地问:“那娘娘您看,咱们搬去哪里合适呢?” 俞妃脸色一沉。 她已经催了她唯一的亲儿子三回了! 她儿子还没给回话! ——难道真让她去曲江?离开大明宫?再也摸不着三大殿的宝座……扶手?! 俞妃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休想! 她死也不出大明宫! “咱们,就不搬!“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福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然而,已经渐入迟暮的俞妃,终究还是算计不过她的亲儿子。 转过天来,宣政殿传来消息:“征西定了陛下五七那天,桓王成亲也在那天,还有娘娘搬宫去大福殿,也在那天。” 俞妃手里的玉碗毫不迟疑地被掼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微飏听说,呵呵大笑:“大福殿在大明宫的西北角上,离九仙门可没多远。” “九仙门的守将没动,可是那一部卫军,听说全被换了。现在的人至少有一半乃是恒国公的旧部。”张宽说着话,挠挠脸,又道: “端王也定了登基大典的日子,就在元日。” 征西大军走后的第三天。 所以,端王连这个年都等不及了。 微飏平静地点头:“还有吗?” “桓王殿下去了端王跟前请战,端王一口拒绝。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他给先文惠太子生了孙子再去想这些危险的事。 “桓王想争执,被左相呵斥,说他此时胡闹,得罪了北狄,就是置国家于不顾。这才把桓王骂了出去。 “听说先帝、先孝恭皇后、先崔贵妃、先杨贤妃的谥号已经议定了,专等端王拍板。端王却转手都交给了俞妃,请她也斟酌一二。” 张宽说到这里,面露嘲讽,“这就是打一巴掌揉三揉。淑妃娘娘刚气得差点吐血,转手却有了这么大的权力,想必气也就消了。” “……”微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力地把满肚子的脏话都压下去,挥手让张宽退下。 张宽眨眨眼,想了想,强行加了最后一件事:“小人刚进来时听说,桓王回府,喝了个烂醉。梁先生亲自给烫的酒。 “一位叫红袖的侍女,跪在院子里哭着劝阻,被一个叫吴钩的护卫直接打晕过去扛走了。消息是一个叫停云的小哥,送到玄都观韩爷手里的。” 微飏抬起头来看他。 翠微也看他。 “停云还有别的话么?”春辰忍不住给他递个台阶。 张宽听了这话,却先去看微飏,见自己的新东家也等着自己说话,忙躬身下去:“韩爷说,那边提了个无礼的要求,居然想请公主派个会照顾人的女护卫去。韩爷说,公主不想搭理,就不搭理他们。” 微飏的眼神从翠微转到春辰,又往窗外看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的人里,能应付得了桓王和梁擎两个的,只怕只有这两个。可这两个,她哪个都不想往虎口里送。 “倒也不算太无礼。不然,公主让青粲或者石蜜跟着石磐姑姑过去?反正现在姑姑在庄子上也无事可做、胡思乱想。”翠微马上给了合适的选项给微飏。 微飏立即点头:“这话可就是了。你让石蜜去问姑姑,她愿不愿意去看着桓王殿下成亲。” 这还有什么愿不愿意?这根本就是石磐最大的愿望! 翠微吩咐人去传话,顺便叫了张宽一起走,出了院门先给小猢狲饶了一个脑瓢:“你倒会安排!最要紧的事情最后才提!” “这有什么要紧的?”张宽摸摸脑袋,小声嘀咕,“桓王府的小八卦而已。人家在漠北当了那么多年的主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摆不平? “不过就是个空头人情罢了。公主愿意送就送,不愿意送拉倒。难道还能因为这种小事儿没管,日后跟咱们公主生分了不成?那倒是糊涂人,倒用不着来往了……” “谁跟你说桓王了?!”翠微咬牙,看看前后,悄声问,“你幺叔没跟你说说梁先生是什么人?!” 张宽一撇嘴:“说了啊!可我是公主的奴才,又不是他梁生的。明儿他尚了公主,也是公主使唤我,他算什么?!我看公主面子敬重他,不看公主面子,我认得他是谁?!” 翠微目瞪口呆。 看了这小子半晌,忽然笑了出来,一巴掌再拍在他肩上,越发用了力度:“臭小子!这心里明镜似的!公主算是捞着了!回头我得去谢谢幺叔!” 张宽眉开眼笑地接受了夸奖。 这边不过一个转身的工夫,微飏也反应过来了,便不愿意把石蜜送出去,想了想,让春辰派人出去追翠微:“让青粲去,石蜜年幼,不会服侍人。” ——就青粲那脾气,轻功又好,跟石磐又没有什么师徒的名分,说声翻脸,桓王府还真没人能留得住她。 最后,石磐带着青粲去了桓王府,甚至还替微飏给了最合适的借口:“孟和很喜欢青粲她姐姐,日后也好说话。” 隔日,青粲便传了消息回来:“桓王就是撒一撒癔症,心里有数着呢,没事,别搭理他。” 翠微发现她消息里没提梁擎,习惯性地跺脚,被张宽一个奇怪眼神给堵了回去,面红耳赤回了蕉叶堂,自己坐在院子里反省。 微飏也发现了她心爱的大侍女不对劲,却不肯轻易干涉,只是暗地里嘱咐春辰留心。 只坐了半宿,翠微便想明白了,回房睡觉。第二天一早照常当差,也不提头一天的异样,只管按部就班地吩咐差事、服侍微飏。 直到当天晚上,她要了值夜的活儿。夜深人静时,才跟微飏坦承:“说白了,我自己不想嫁人,却觉得公主必定是要嫁给梁先生的,所以不免预先便把那个外人当了一家之主。 “公主教了我六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偏到了公主这里我给忘了,真是,糟践了您的心意了。” “然后呢?”微飏拥被而坐,笑眯眯地看着她。 翠微的脸上一红,低头抠着被子上的如意云纹锁边:“说到底,只怕是奴婢自己的春心动了,自己却没发现。” 微飏的眉梢高高地挑了起来:“什么?!” “公主。”翠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厚着脸皮求恳,“此刻怎会是好时机?咱们不是早就说过,便有什么说法,也必定要等三年后。” 三年后?! 几乎是脱口而出,微飏疑惑地看着她:“不是说,明年此刻!?” 翠微满面绯红。 微飏顿时恼怒起来,顺手拽了枕头砸在她身上:“好啊!还真是那个老鳏夫!你这脑子,被狗吃了!?” 郭怀卿! 我剐了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勒马问声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忙忙碌碌的,转眼就是端方帝的五七。 这一天,微飏早早地换了大朝服,坊门才开,便跨马飞驰了出去。 跟着的翠微换了男装,也奔马相随。 马到朱雀大街,迎面便遇到嘉定侯一脸肃穆带着一行小将兵士,甲胄而来。 微飏勒马停住。 嘉定侯那边早打起若干盏灯球火把来看,发现是微飏时,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停了下来。 “镇国公主殿下!”当着众人,嘉定侯给足了微飏面子。 微飏的眼底微湿,声音轻轻哽咽了一瞬:“况伯伯……况侯!大秦开国猛将,您是硕果仅存的其中一位。西征乃是先帝的遗愿,你当努力。” “末将,得令!”嘉定侯被她只言片语,说得豪气冲天而起! 微飏深吸一口气,马往前带,啼声清脆,在众人面前兜兜走了一个来回,将最前头两三排兵士们的脸庞看了个清楚: “本宫承先帝遗旨,如今身上还领着右卫大将军。今日,本将便说一句:你们的脸,本将都看见了。本将在京城等着你们。 “待尔等凯旋,本将与你们赌一赌,是否能记得清,你们所有人! “若是本将输了,你们的后半辈子,本将包了!若是你们输了,那每个人,都得给本将带回一百颗西夏兵的人头来! “做不做得到!?” 众人迟疑了起来。 这种说法…… 好想答应啊!!! 可是,有这个规矩么…… 就在此刻,身在嘉定侯亲卫队中的虞小四,忽然往前迈了一步,高声回喝:“做得到!” 众人顿时群情激奋,振臂齐呼:“做得到!!!” 声震长空! 便是嘉定侯,都不得不用力地在自己的马头上拍了一拍,安抚住马儿被惊动的情绪。 “好!!~”微飏伸手一拽缰绳,高头大马跟着她的手,喷着响鼻,在黑甲寒光的军队面前,激动地转了一整个圈。 冲着众人飒然一笑,微飏带马让开了大路:“那本将等着尔等凯旋!记着,打个大大的胜仗,然后活着回来!” 大队人马顿时士气高昂,人人挺胸抬头,整整齐齐地,从微飏和翠微的面前,大步过去。 朱雀大街上,烟尘躁动,久久不绝。 翠微跟在微飏身边,直到看不见那行人的背影了,才在马上站起身来,轻声问道:“咱们进宫么?” “自然。去给先帝上香。”微飏神情淡漠,拨马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 翠微忙催马跟上,想一想,悄声道:“您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打仗而已。大秦又不是没打过。”微飏张口截住了她的话。 翠微一惊,明白过来,忙住了口。 大街上,隔墙有耳。 另一边,嘉定侯带着人马出城。 城门边上,桓王带着吴钩,主仆两个,黑衣黑裤黑披风,路人一般,羡慕地看着人马走过。 虞小四眼尖,一眼瞧见,忙往前催动战马,小声禀报嘉定侯:“桓王殿下来了!” “多口!”嘉定侯瞪他一眼。 本来打算假装看不见,此刻却不好继续前行。嘉定侯只得让大队先走,自己则在城门口跳下马来,给桓王见礼:“殿下。” “别别。你是主将。从拜别大明宫的一刻起,你就得为这些人的性命担起干系。我不过是来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桓王有些贪婪地下意识拍了拍嘉定侯的马脖子。 嘉定侯忙狠狠拽一把自己的缰绳,让瞬间暴躁的坐骑安静些,含笑看看四周,低声对桓王道:“殿下不要急。” “嗯。”桓王弯弯嘴角,“侯爷保重。” “是。殿下今日大婚,末将不得观礼,也深以为憾事。”嘉定侯再寒暄一句。 桓王怅然一笑,低头道:“我当年自己种的因,如今也只得吞下这个果。等过阵子,我再试试,看皇叔能不能让我过去。” 嘉定侯张了嘴想劝。桓王忙截住话头:“行军打仗,吉时可是误不得。侯爷请吧。” 嘉定侯笑一笑,拱手告辞,翻身上马而去。 然而,大队人马出了京城,行至京郊大营,汇合大军出发之时,一个消息在军中悄悄流传开来:“刚才桓王殿下也来给大军送行了,就是悄悄的,没敢惊动……” 嘉定侯回头看了虞小四一眼,虞小四满面无辜。 一个时辰后,大军已经离开京城地界。 悄悄流传的消息渐渐变成:“桓王今天新婚还悄悄来给大军送行……” 第二天,大军离开京畿道,消息则成了:“桓王新婚之日来城门口送行,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只敢默默地看着大家走……” 待大军赶到边境,嘉定侯跟边军汇合,盥洗后进了大帐吃饭,驻军的将军便已经凑上来悄声问:“听说桓王想来打仗,新帝不让,还逼着他在大军出发的同一天,成亲?娶了北狄公主?!” “你这都哪儿听来动摇军心的话?!”嘉定侯满面恼意,“心思用在打仗上行不行?京城朝廷郁家那些破事儿,管你dan疼!?” 帅帐里一片安静。 嘉定侯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一拍帅案:“吃饭!先帝在天上看着,谁再胡说八道不好好打这一仗的,本侯拿他祭天!” 小话这才稍稍平息下去。 不提。 京城里。 桓王的亲事平平静静地过去——孟和和她的下人们搬进了桓王府,如此而已。 倒是俞妃搬宫闹了不少动静出来。 东西砸了珠宝少了,新人被排挤了老人被欺负了,甚至赵歙和冯几又打了一架:这回两个人都成了乌眼鸡。 端王气得一人教训了十板子。 只不过,监刑的是冯荆,所以冯几不过两三天便重新东跑西颠。端王登基大典当日,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极为得意。 而赵歙就没那么幸运,十板子而已,却险些断了一条腿。 俞妃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还是被赵歙本人劝住了:“大事跟前,奴才是个什么东西,您不要为这个跟至尊生了嫌隙。” 又小声提醒她:“冯几可不是至尊的人,而是徐妃的人。” 俞妃醒悟过来,立即便把徐家一家子的上进之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还趁着锦王和祺王来自己宫里请安,直接把俞皎亲自交到了祺王手里,赐了他做侧妃。 这边端王妃听说,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进门便听见俞妃慢慢地说:“我做事是最公平不过的。既然俞皎进了祺王府,那徐家的那个徐萝,便去景王府罢。” 端王妃喜上眉梢。 第三百六十四章 瓜葛恩仇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是不是已经恨得牙根痒痒了?”微飏张开双手,站在那里让翠微帮忙穿着礼服,口中还在轻声嘲笑俞妃: “她觉得她是对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示好,可是谁都明白,她是在往人家身边安插眼线。最要命的是,她送去的,还是一个她根本就是看不上眼的小娘子。” “是,听说根本就不知道这小娘子叫什么。”翠微弯着腰给她整理腰间的绶带玉佩鱼袋等物,顺便抱怨一句,“照奴婢说,您今儿就不该给这个面子。接着称病不就完了。” “桓王他们小两口刚成亲。孟和如今已经要归入宗室,嘉定侯夫人可照看不到了。徐氏今天要捧皇后凤印。我不去,孟和就得站在外命妇的头一个——那她不出错才怪了。” 微飏叹口气,下意识也抱怨:“这都是先帝给我找来的麻烦!” “不也得您自己乐意管?”翠微打趣她一句,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好了。” 微飏扶着翠微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门口,担子早已等在那里,张宽就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待见到按品大妆、全套装饰的微飏,眼睛都直了,张大了嘴:“我的天!神仙下凡了!” 翠微噗嗤一声笑,斥道:“行了!就属你那嘴,又快又贫!” “行了,快走吧,误了时辰可就难看了。”微飏坐了上去。两个细竹院的小厮,稳稳当当抬起担子,快步往大门而去。 张宽跟在旁边,声音压低,却又利落迅速地禀报:“徐氏挑宫,先选了清思殿后选了蓬莱殿,新帝让她重挑。 “徐氏耍性子,说那就只剩珠镜殿了。俞氏没忍住,昨晚在私室亲手赏了她一个耳光!听说,太医叫了进去帮着敷脸,说不准破相了。” 微飏看了他一眼,实在没忍住,低声问:“昨晚的消息,你怎么这会儿就知道了?” 张宽嘿嘿地笑,摸了摸头:“左银台门那边的守将,跟千山将军私交极好。嗜赌如命。昨儿夜里险些连裤子都输进去,叫小人去送了钱才翻了本。” 上下打量他一下子,微飏笑意森森:“你也赌?” “我倒是都会,幺叔教过。不过我输不起,所以总是出千。这样的赌法,容易死。我又怕死,就从来不赌。”张宽憨笑。 这个理由,强大。 微飏挑着眉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最后俞氏指了含凉殿给徐氏,还不许她多装饰,就打扫了一遍,让住进去慢慢布置。新帝准了。徐氏气得大哭,三更半夜的要见景王。 “结果景王去了,却是求她不要把徐家的那个徐萝送进景王府,说景王妃又没身孕,不必非要个侧妃来跟祺王争持。徐氏晕了过去。 “听说,宫门下钥的时候,景王还没出来。”张宽认真地叙说,“说用的理由是:今天就是大典,景王既然领着宫城宿卫,就该留下才是。” 倒也合适。 微飏点了点头。 府门遥遥可见。 微诤在礼部忙得根本回不来。如今在府门处等着微飏同行的,乃是微隐。 “哦,昨儿临关坊门,玄都观送了消息来:老公爷昨儿晚上晕过去了,请了大夫看了,说是年纪大了,不能再让老人家这么伤心。” 张宽的语速加快,低声递上最后一个消息:“俞皎进了祺王府的消息,昨天梁先生才听说,听见了就拗断了一管笔……” 微隐的官帽就在不远处隐约可见,张宽脚步一错,避在了影壁假山旁边,再不向前——他进府之后,还没跟微隐打过照面,而现在,显然并不是个拜见家主的好时机。 愣怔之间,担子已经走到了微隐面前,停了下来。 微飏忙回了神,僵着脖子扶了翠微的手,慢慢挪了出来,看着微隐苦笑:“爹爹,您看我像不像个人偶?” 所以女儿刚才的木然并不是走神,而是被这一身大礼服裹得难受。 微隐接受了这个理由,笑了笑,点头:“像!” 随即点评:“活该!这不是你自找的?” 如今她只是升格为长公主,而且排序在新帝之后,所以该怎么守规矩,就得怎么守规矩。可若是她一开始就把那谁拱上皇位,那今天即便是再大的日子,想怎么穿、怎么戴、甚至去还是不去,不就都由着她的性子?! 微飏挑挑眉,不接茬,只抿嘴笑一笑,回身又上了马车。轻轻一脚踏下:“尹叔,快着些。” 翠微低着头仔细打理她的裙裾,一言不发。 微隐上了马,得得得,便走到了前面,端严肃穆地去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 “梁先生……”翠微这才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先前听说,他曾经替人往俞府投过书?而且,投完了就被追杀?” 微飏正自己沉思,听见翠微的问话,不由意外地一笑,调侃道:“我的翠微真是敏锐!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不舍得给人啊!” 尹叔坐在车辕上,手里的鞭子险些卷到自己的脸上,瞪圆了两只眼睛,空洞地朝着前头,两只耳朵竖地直直的,听着车厢内的对话。 “公主,梁先生不是跟俞家有瓜葛吧?”翠微选择性无视微飏的调侃,直接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 微飏弯一弯嘴角,笑一笑:“我没问过。他也未必肯说。不过,我猜,瓜葛是有的,只是这个瓜葛,到底是恩是仇,就不好说了。” 翠微惊讶地看着她:“公主,您,您知道?” “你家公主我,无所不知。”微飏笑着偏过头去,掀起马车的侧窗布帘,往外看去。 夜幕深深。 如今只刚刚四更而已。 元正朝贺,且是新帝登基大典。 今天不仅全天下有点儿分量的官员们都会赶来,还有仍旧臣服于大秦的若干夷族番邦。 这一趟,她不得不出现。 她不仅要给桓王和他的新婚妻子撑住了场子,还要站在那里,做个警示灯塔,让新帝和俞氏徐氏,没那个胆子信口开河。 咯噔一声,接着外头便是尹叔喝马的声音,还有微隐的温和说话:“班侯也这么早?” “命妇那边乱哄哄的。我来接了阿芥,直接送她去景王那,别让不开眼的冲撞了她。桓王妃和石磐姑姑已经在那边了。”班信的声音沙哑。 微飏看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的翠微,抿嘴笑着问:“这可放心了吧?” “是。那婢子就在外头等着您了。”翠微笑着答应,掀帘下车,接她的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太妃的试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一天下来,连微飏这样算是纯练家子,都觉得腰酸背痛,更别说昨晚一直要死要活熬着的徐氏了。 捧了凤印回了含凉殿,受了内外命妇的朝拜,立即便把众人赶去大福殿见俞太后,自己却借口换衣服,小憩了半个时辰才过去。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可实际上,如今的大明宫就是个筛子。没有哪座宫殿的消息是能完全做得到对外保密的。 所以就在新帝登基、太后和皇后同时接受册封的当天,新晋太后俞氏当着所有的内外命妇,把新晋皇后徐氏冷嘲热讽了一番,末了还请她“自去歇着”。 而微飏注意到的,却是新帝居然还封了几位太妃。 其中,竟然有一位周太妃! 据说是命不该绝、死而复生的一位先帝爱妃,曾经凭着一把好嗓子宠冠六宫。 这位周太妃,就坐在俞太后旁边,阴森森地笑着,紧紧盯住了微飏。 众人渐渐辞出。 微飏便命石磐:“伺候桓王妃早些回去,她才新婚,又是北狄王娇惯长大的,哪里见过咱们这些繁复礼节?”又给母亲林氏使眼色,“母亲帮着照看一二?” 把林氏、桓王妃和石磐都催了出去。 大殿只剩了几个人而已。 除了俞氏和徐氏的姻亲,就只有刚刚先锋出征的嘉定侯夫人高氏,梗着脖子就是不出去,紧紧地跟在微飏身边。 “太后,这位周氏,当初是因为什么被赐死的,您还记得么?” 外人没几个了,微飏直接变了脸,冷冷地看着俞氏。 俞氏脸色淡淡:“那不过是邬氏栽赃。” “那么她亲口承认弑君,又对我百般羞辱诋毁,却是赵歙亲耳听见,您也不知道么?!”微飏寸步不让,甚至还往前踏了一步。 俞氏一愣,忙回头看向赵歙。 满脸伤痕的赵歙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轻轻颔首。 俞氏顿时羞恼起来,狠狠剜了赵歙一眼,又回头过去,假模假样地训斥周氏:“当初情形到底如何,怎么不跟哀家禀报实情?” “妾身被邬氏以家人相胁,自然不敢说别的。当时诋毁长公主,也是求速死而已……”周氏举袖掩面,抽抽搭搭地假哭起来。 微飏抬头看着她一眼,冷冷地问俞氏:“太后这是在说,先帝当初昏聩,竟被这么一个蠢货蒙蔽了双眼?” 先帝昏聩!? 新帝刚即位还没有十二个时辰,她一个做太后的,哪敢承认这种话!? 俞氏色变,忙道:“此案须不是先帝亲审……” “那太后的意思,是指当初审理此案的班侯、汤轶、三九,还有那个当事人我,都为了袒护邬氏,串谋蒙蔽先帝咯?”微飏冷笑一声。 这几个人,无不是曾经豁出性命去护卫先端方帝的最为亲信的人。 若说日后,这几个人都在俞氏和新帝的斩首名单上,那是半点不假。可是今天——别说一个俞氏,便是新帝,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便说出这种过河拆桥的话来! 俞氏的笑容勉强了三分:“我哪里这样说了?长安又瞎扣帽子……” “太妃的册封是跟着太后册封旨意一起拿过来的,果然并不是您的意思。那就好,”微飏当即转身,“我这就去麟德殿,当面问一问至尊陛下!” 最后一道劝进表,乃是微飏亲手捧进宫的,受命玺也是微飏亲手交出来的——若是没有这位镇国公主,端王登基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波折! 这时候若是让微飏亲自去麟德殿当着满朝文武和外夷番邦使者们质问新帝此事…… 俞氏当时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腾地站了起来:“长安且慢!” 微飏没有转回身来,只是偏了偏头。 她身边的嘉定侯夫人高氏情不自禁地站住了脚,先看看她,再看看俞氏,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满面惊惶怨毒的周太妃脸上,眉心一蹙,福至心灵,直直地伸手指了过去: “周氏,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果然心里是怨恨公主的!你到底是借了谁的手,怎么会得了当今的册封?!先帝已经赐死的人,你怎么还敢活着?!你到底跟当今什么仇什么怨?” 微飏跟着她的话尾冷笑一声。 俞氏的脸上顿时极为精彩。 看看火候够了,赵歙拖着一条伤腿,上前半步,附在俞氏的耳边轻声道:“她活着,就是至尊不孝顺先帝、意图忤逆先帝的明证……” “来人!请周太妃后面去歇歇!”俞氏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喊了出来。 微飏刷地转身,长大礼服的下摆划了一道冷硬黑金的弧线:“本宫愿意服侍太妃!” 俞氏还没来得及后悔,身后赵歙已经挥手令人动手,顺便轻轻安慰她:“小人寸步不离,您放心。” 下面聪明机变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高夫人立即屈膝:“太后娘娘辛劳整天,早些歇着吧。臣妾告退。” 即刻离开。 一转眼,大殿里居然只剩了目瞪口呆的俞妃和一直冷眼旁观的徐氏,以及几个无关痛痒的两家外戚。 偏殿里。 微飏干脆利落地一把扣住周氏的脖子,满面冰寒目光森冷:“说,谁救了你。” 周氏只觉得呼吸呼吸困难,伸手去抓微飏的手,却被赵歙一个眼色,两个小内侍上前去紧紧扣住了周氏的双臂! “我,我……”周氏喉咙里呵呵作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微飏冷冷地甩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伏在地上咳嗽,冷笑一声:“把你送来的人到底是有多信任你? “邬氏胁迫你?她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一个有力的证人都没有。你以为你的话谁会相信?当今新帝?还是太后、皇后?有用吗? “留你一条命,对上的人就是我。 “我在你眼里,是个傻子、还是个柔弱娘子?你记着,先帝给我赐的爵位乃是镇国公主、右卫大将军! “我杀你,不过就是碾死一只蚂蚁而已!” 周氏抬起头来,几乎是背诵复述一般,嘶吼道:“你不敢!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才不敢动我一个手指头!” “那你猜,我若是现在去灵堂哭先帝呢?”微飏眼中寒漠,嘴角冷笑。 赵歙脸色大变:“公主使不得!您是金玉,可不敢跟这样瓦砾一般见识啊!” 玉石俱焚的招数使出来,死的可不仅仅是周氏和微飏,还有新帝千秋万世的名声! 新帝一定……不肯的…… 周氏终于脸色灰败,软倒在地。 第三百六十六章 “自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微飏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周氏。 赵歙看了她一眼,顺便看了一眼刚刚被撵得老远的两个小内侍。 “那这段日子,你被藏在哪里?”微飏有些信不及——锦王怎么可能在宫里有这么大的势力?! 周氏急忙剖白:“就是他!我那天被打得脸都烂了,后来选了服毒。因早就知道会被赐死,所以事先锦王殿下便令人给了我解毒的药。 “而且烂了脸,自然也就没人仔细验尸。后来我就绕了出去,躲在先杨妃宫里,假冒一个洒扫宫人。其他人也对我视而不见的。” 还真是锦王?! 微飏的眉心蹙得越发紧:“那你是怎么得了新帝的赐封的?” “先帝驾崩那晚,我听说了,就偷跑了出来,想去珠镜殿投奔淑妃娘娘。可是才到太液池边,就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再醒来时,已经被宫卫关了起来。我哀求了好几天,他们才带我去见了端王——当今陛下……” 周氏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闪过希望,“公主若肯饶我一命,我愿将陛下让我做的事情,都原封不动告诉公主。” 微飏看着她,只觉得这等蠢货能在宫里活到如今,也真是个异数。 “我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微飏淡漠地移开目光,冲着赵歙一点头,“我走了。你安排吧。” 看着微飏大步离开的背影,赵歙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内侍。 二人会意,快步跑了过来。 “我养伤的时候,是谁撺掇着太后留下了此人?”赵歙板起脸来。 两个小内侍面面相觑:“这个……冯荆带了周太妃过来,又宣了陛下口谕,劝了两句……太后就答应下来了!” 那边周氏见微飏离开,松了一大口气,妖妖乔乔地自己爬了起来,重新端起她太妃的架子,拿腔拿调地吩咐:“本宫可是陛下亲口吩咐的……” “动手。”赵歙退后一步,满面森冷。 两个小内侍早在赵歙先前问话的时候就已经心里有了预感,再听这周氏说话,看着赵歙脸色,心里透亮,上前一步,默契地一个扣手、一个堵嘴,顺便一条索子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滑出来,狠狠地勒住了周氏的脖子! 周氏大惊失色,却百般挣扎不开,不一会儿,便双目圆睁着没了气息。 “周太妃思念先帝,与长安公主谈及旧日恩宠,不胜悲痛,竟自缢相殉。虽则忠贞于先帝,却不谙礼节,冲撞新帝登基喜气。此事不宜声张,悄悄送去先帝皇陵,等候陪葬便了。” 赵歙木着脸给了结论,然后自己回身慢慢出去,禀报俞氏。 此刻众人已经散去。俞氏又应付告辞的微飏几句,刚要命人去问周氏,就见赵歙拐着一条腿出来,忙问:“怎么样了?” 赵歙低着头先告罪:“杀了。” 俞氏大惊失色:“怎么能杀了呢!?” “邬氏已死,留着此人也不过是为了给长安公主留个绊子。可如今过了明路,这个绊子又愚蠢至极,实在不好说日后会成了谁的麻烦。” 赵歙把刚才的情形约略一说,低声道,“果然把至尊拉下了水,且不说至尊会不会因为面子,把她又推到娘娘这边来;即便是至尊认下了,难道会认为此事都是公主的错,而非娘娘处置不当么? “这种蠢货,分明小人就站在旁边,她还能把锦王卖给公主,甚至想把当今吩咐的差事都告诉公主,日后,只有坏事的,没有成事的!” 俞氏面沉似水。 赵歙说完便不再赘言,只管在一边候着。 “冯荆来跟哀家说,就算不能让长安公主从此在哀家跟前老老实实,至少也能恶心得她一年半载不来哀家的大福殿。 “可事实上呢?这不过是哀家那好儿子,拿着哀家当了傻子,当了挡箭牌。让哀家去跟长安打擂台,他看热闹……” 俞氏满面悲愤,“这就是哀家一辈子爱若珍宝、重逾性命的亲生儿子!” 几乎是瞬间,赵歙便极口否定,努力劝道:“这必定不是当今的本意!宫中使役进出都归掖庭管,锦王若是真要藏这么个人,那冯几那一派的师兄弟们,必定是心知肚明的。 “这周氏又是冯荆亲手送来,还蒙蔽了太后那些话。这定是姓冯的在作怪!太后娘娘不要中了他的离间计,真跟当今生分了! “您看您勾定的先帝、崔氏、邬氏的谥号等等,当今可有一个字驳回的?还有景王侧妃和祺王侧妃,除了皇后娘娘不高兴,当今可说过什么没有?! “当今是孝顺的,两位小殿下也是孝顺的,唯有皇后娘娘,被冯几调唆的,跟太后娘娘离了心。只要把姓冯的从宫里绝了,那必定就太平了!” 俞氏越听越好笑,不由得回头瞪他:“你们旧同僚新仇旧恨、争权夺利,哀家都明白。可也不能把个小冯几说得能搅动整个大明宫这么厉害吧? “他要真那么能干,甄三九还能让他只是看门而已?早就替了你去做宣旨的黄门了吧?你给我收敛点儿!” 赵歙红着脸唯唯诺诺,往后退了半步。 俞氏想了想,点头:“杀也就杀了。这么个角色,本来也不是个能活得长的命。只不过,咱们杀不如让长安杀……” “本就是镇国长安长公主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吩咐小人处置安排完了这周氏。跟太后和陛下,可没有关系。”赵歙抢着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俞氏,点头微笑。 俞氏满意极了,呵呵轻笑,袖子一挥:“如此,你就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去安排吧。不用告诉我了。” 另一边,新帝坐在麟德殿的酒席上,听着冯荆附耳禀报的话,脸色一变:“就杀了?” “是。要跟公主说陛下的吩咐,公主没听,让赵歙禀报太后安排处置,赵歙就让人勒死了,说是自缢……”冯荆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情愿,却还是公允说道, “这种碰上点儿小事儿就吃里扒外的东西,是祸害。能栽在长安公主身上,倒也挺好的。” 新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失笑,低声问道:“长安也欺负过你?!” “不曾。小人连见都没见过。”冯荆低头,小声咕哝,“栽在长安公主头上,总比让太后娘娘顶缸的强。” 所以,随便是谁。 新帝含笑饮酒,十分开心。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封号和汤沐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出宫,看看孟和等人都在宫门外担心地等候,笑一笑,上前安抚两句,让她们各自散去。自己也扶着母亲一起上了马车:“咱们先回家。” 林氏这才反手抓住她,忧心忡忡:“你祖父昨儿晕倒了。今天上午刚请了邱太医亲自去看了,说是这阵子伤心过度,让咱们有空多去走走呢。” 消息都直接送到这里来了? 微飏讶然,忙作色道:“不然接回家来?” “新帝不肯。刚才命人来说,你更思念先帝。若是祖孙俩凑在一处,怕会彼此都更难过,倒不是保养的意思了。”林氏满面反感: “说让你祖父静养,道场不要太吵,也就是了。给先帝做道场,却不让太吵——这也是当亲儿子说得出来的话!” “他自己不孝顺,咱们家可不替他背这个黑锅。”微飏作势皱一皱眉头,小声问林氏:“不然,送祖父回老家?反正大房在那边,倒不用担心没人照看的。” “那你不怕大房撺掇着你祖父又胡来?”林氏怀疑地看她。 微飏坦坦荡荡:“叮嘱好了父母官,也就没人陪着他老人家胡闹了啊!” 倒也是。 没人没钱的,老公爷又一心尊重先帝,势必要给他老人家守这一年的国孝,只怕反而能震慑着当地都安生些。 林氏想想,勉强接受了女儿的说法:“等你爹爹回来,跟他商量了看。” 娘儿两个回府换下了大礼服,改了素色玄衣,忙往玄都观去。 谁知,还没进观,迎面见韩易惶急了脸色,跨马飞奔过来。 尹叔忙叫住了他:“韩易!长公主与侯夫人在此!” 马儿被勒得几乎要前蹄乱舞! 韩易停下,跳下马来,扑过去见礼,口中说得飞快:“仆正向去跟侯爷传话,老公爷吐了一口血!且巧长公主和侯夫人都来了,请二位主子的意思,仆此刻去不去宫门口?” “不去!”林氏唰地挑起车帘,“新帝大宴群臣,格外喜庆。此刻把这样的事情传进宫,咱们一家子就等着遭殃罢!” “娘……”微飏从她身后轻轻地拽着她的袖子晃,“若是不告诉一声,万一祖父有个什么,爹爹和哥哥会怨您一辈子的……” 林氏顿时迟疑起来。 “韩易,你去一趟右银台门,让守卫把话传给太后,就说我说的:请她定夺,看是惊动不惊动今上。总之,我父亲哥哥,总要出来,到祖父床前侍疾,这才像话。” 微飏坐在林氏身后,眼看着韩易,轻轻点了点头。 韩易会意,先应一声,再看着林氏。 林氏无奈地摆手:“长公主说的是正理,去请太后的示下吧!” 以俞氏的心思,这种事情,巴不得插微飏一刀,自然是转眼间便悄悄告诉了新帝,又殷勤地出主意:“让礼部的小郎去吧,留下肃侯撑这个场面也就是了。” 新帝却比她大方得多,即刻命人叫了肃侯微隐和微诤到跟前:“高山真人昨夜便昏迷,今晨更吐了一口血。邱太医已经去看了,说是心伤太过。 “高山真人跟先帝是同袍,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如今这般模样,自然是忠心耿耿、情深义厚才有的伤痛。你们父子且去照看。但有所需,朕无不照准。” 两父子大惊失色,忙叩头告退,匆忙而去。 这边新帝却又长吁短叹,放了酒杯。 众臣忙问端的,冯荆觑着新帝的神情,一一告诉了,又添油加醋:“如今陛下又被勾起一片孝心思念先帝,不免酒难下咽了。” 众臣忙劝:“陛下保重。” 又有人歌功颂德:“若无先帝和陛下这样圣明君主,又哪来的微隐父子这样胆大包天、竟敢在这样大典上公然告假?” 新帝忙正色道:“微氏满门忠孝,不仅先帝倚重,朕也早就信赖有加。今日正好,却才碍于礼数,还有一桩事尚未说清楚——” 说着便叫了门下承旨过来,亲口吩咐:“长安虽年幼,却是先帝亲手教导,礼仪端方、贤孝淑德,文武兼备、才绝天下。 “”朕即皇帝位,长安承先帝遗旨,为朕翼护,乃第一忠义女子。快快拟旨,赐封她为镇国长安长公主,汤沐邑——选在扬州吧,她一向爱那里……” “陛下不可!”左相满脸不高兴,起身打断,激烈反对,“先帝加封公主,赐封号、加镇国,爱重至极,这个不假。可是加封六年,并无只言片语提及汤沐邑! “如今陛下御极,疼爱公主,想要加恩。臣等能理解。然,自古以来,不论是王公勋贵,龙子皇孙,名山大川不封、屯兵险隘不封! “今扬州乃是天下第一税赋之地,岂可因陛下私心爱重,便封给一位异姓镇国长公主!?臣请陛下,要么,学先帝,只加封号,不赐封地;要么,如旧例,晋阳贵阳等地,随手一封,也就是了。” 班信坐在一边,歪头看着,忽然出声:“晋阳贵阳?左相的意思,是想请陛下登基第一日,便夺了先帝给公主的封号:长安二字?!” 长安便是京城。 封无可封才封长安。 这是端方帝对微飏最深重的疼爱,所以才拿都城做了她的封号,却又不给她任何封地,显然——这就是不要封地的百姓赋税、而是端方帝本人自己才是“养”这孩子的人的意思。 如果这个时候竟给了微飏封地,那势必就要剥夺她“长安”这个封号。 这是在把先帝对这位义女的宠爱,一把全夺走! 班信的话令大殿众人都明白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渐渐地都转移到了新帝脸上。 如何对待长安公主,将决定了这位新帝,会如何对待所有此刻效忠于他的人。 ——那个女子,又重要又关键,偏偏,还又多余又难养。 如果新帝能处置好了这个人,那自己等人——不论是朝臣还是使者,就都能放下了这颗心! 大殿内忽然间,一片鸦雀无声。 “嗐!大姑父您又危言耸听!”祺王的声音忽然笑嘻嘻响了起来,“小姑姑什么样儿的人您还不知道吗? “瞧见先皇祖父的遗旨,第一件事不问她那右卫大将军是什么差,只问领什么样的俸禄! “要我说,好好地给她选个富庶的汤沐邑,可比封号要紧得多!!!” 恒国公为首,几个朝臣呵呵地跟着捻须笑了起来。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可班信等人的脸色,却木然起来。 隔着身体僵硬一言不发的桓王,锦王远远地、冷冷地看了祺王一眼,偏头吩咐了身后的九郎一声:“咱们走。”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户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追了出来。 “二哥!” 锦王回头,温和地看着他:“昨晚守夜、今晨大典,正事儿都完了,我也实在是撑不住了。陛下既然都许了,我就回去歇歇。你忙你的。” “二哥,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吧?我瞧着您的脸色不对。”祺王居高临下,却又陪着三分笑脸。 锦王叹了口气,想一想,还是直话直说了:“你刚才不该那么说小姑姑。” 祺王挑眉。 “这阵子你忙着跟嘉定侯交接禁军,四脚朝天的。有一些细事我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之前又是征西又是桓王大兄亲事,如今又是陛下登基大典,国库里的钱入不敷出。虽然桓王因有孝在身,不肯铺张,基本上没用国库的钱,可只那两项,也不少银子。 “小姑姑怕人家说你父亲苛待侄儿,便大大地送了一匣子珠玉宝石给了孟和公主添妆。转过头来,又把自己的私库都拿了出来,交给户部,让他们充入国库。 “小姑姑那话说得漂亮:都是先帝说笑时赏我的,原就是国家的钱。如今用在国家大事上,应当应分的。孟和公主听说,立即便把自己得了的那个匣子,也送去了户部。 “我听说,太后娘娘仔细比对过宫里的赏赐簿子,小姑姑和孟和公主交还来的东西,只比那簿子多,不比那簿子少。” 锦王说完,又叹一口气,摇摇头,“若没有这件事,你今天调侃,也就调侃了。可如今已经有了这件事,你这话说得,可就寒了人心了。” 祺王的脸色大变,口气不由自主地冲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二哥怎么能忘了告诉我?!” “是啊。这么大的事,我还以为你早就该听说了,不必非要我来告诉你呢。”锦王的温和笑容收敛了个一干二净,淡淡地点一点头,看一眼九郎。 九郎推着轮椅,主仆二人慢慢离开。 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祺王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一个护卫出现在他身后。 “去查。什么人特意把这条消息对本王封锁了。为什么我没听说!”祺王咬牙切齿。 那护卫稍作犹豫,低声道:“您这几天都歇在侧妃院里……” 祺王霍地转身,有些羞恼地看着他,压低声音怒喝:“本王睡在哪里跟此事有什么关系?俞家的陪房还敢拦着你们去跟我说话不成?!” “……俞家的陪房,的确是,事事都要问。”护卫弓着腰,脸看着地上,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其中,有两个宫中的护卫,还有一位原珠镜殿的嬷嬷,咱们这些人,惹不起。” 祺王僵住。 微飏的封号自然仍旧是长安,而汤沐邑也真的多了一块,乃是京畿道上的一个富庶小县,原名富宁,新帝亲赐改名长安,“名正言顺”成了微飏的封地。 而微飏把先帝六年间所有的赏赐都献了出来襄助酬军的事情,也被新帝大加褒扬,甚至还“赐下”了一块先帝年间就制好的“免死金牌”。 京城众勋贵豪富们心领神会,急忙都跟着献上家财:“只求先帝遗愿得遂,西征大军凯旋而归,国家清泰、天下太平!” 户部终于不再觉得捉襟见肘,兵部也不再跟他们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连左相坐在政事堂,都擦把汗,脱口而出嘟囔一句:“真是亏了有长公主镇国……” 恰好礼部的谈乾谈来找户部“会账”,顺便谈一谈接下来先帝的送灵事宜,听见了这一句,一脸坏笑凑上来,悄声问:“相爷,若是再来这么一桩大事,咱们可怎么办?难道把长公主府抄了?卖了?!” 左相吓一跳,一眼瞪过去,啊呸一声:“乌鸦嘴!滚!” 谈乾抄起袍子一溜烟儿跑得飞快。 看着他的背影,左相一边恨得跺脚,一边喃喃地骂:“就该让你这瘪犊子管一管户部,你才知道这差事有多难!” 正说着,小黄门愁眉苦脸地进来禀报:“户部听说礼部来了,告病。吏部拉着笑话,不让走。结果户部真的倒下了,已经命人去叫邱太医了!” 左相大惊失色,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 小黄门忙扶住了,哭了出来:“相爷您可不能啊!换个人,大秦非乱出民变来不可……” “放屁!你听谁说的这个破话!?”左相一边头晕,一边破口大骂。 小黄门贴着他的耳朵:“公主说的……” “那也是放屁!”左相一眼瞪过去,但声音顿时压了下去。 小黄门低着头搀扶着他往政事堂后院走,轻声道:“户部十五年前曾经贪墨。祺王得到消息,想要拿下这一部。 “如今恰好这次盘账疲累,户部便求了邱太医,想借机病遁。公主说,只要他能打好这个配合,就赏他这个体面。” 左相沉了脸:“贪墨多少?可有人命?” “县令任上的两石稻谷。也是俸禄养不活家里人了。进京路上报了耗损。”小黄门笑着看了他一眼,“瞧您问的,公主眼里揉得进砂子去么?!” 倒也是。 左相立马换了哼哼唧唧的病恹恹脸色,进了后院。 翌日早朝,新帝满脸烦恼:“户部累得病倒,太医说,致仕才能保全性命。照规矩,礼部替补。大家议议。” “规矩就是规矩。臣觉得礼部这几次的差事都不错,晋户部倒也应该。”吏部应声就表达了赞同。 新帝皱紧了眉头。 他心里是希望等靖安侯回来,出将入相,先管户部,再到吏部,最后拜相。自己这心里才算真正的安稳。 可是户部忽然间身体就不行了,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 “其实刑部尚书也暂时空着,不如大战之后,陛下一起度量罢?”永宁伯忽然跳出来,假模假样地和稀泥。 可是在朝众人一听就明白了。 大战之后论功行赏,他这个兵部尚书,说不定就能长一格,那就是刑部尚书。 可若是现在议户部,那刑部也必然会被提起,说不定就是徐家当年那位刑部尚书回来任职——那就没有他永宁伯的事儿了! 众人的目光都横了过去。 唯有新帝眯了起眼睛。 徐家,又想动!? 第三百六十九章 出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徐家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张宽叙说的时候满脸幸灾乐祸,“新帝倒是没禁止他们请见皇后,可是太后不让啊。 “说皇后身子骨不好,庆典当天累着了,何况如今还在给先帝的守孝期内,怎么能随便见外人呢?” 外人? 徐氏的娘家,正经的外戚,倒成了大明宫的外人了?! 翠微下意识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抬头看她:“想说什么?” “太后这么快就想动皇后了?”翠微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一家子不是刚刚才算名正言顺住进了大明宫?!炕席都还没暖透呢,就马上开始自相残杀了?不是说俞妃和徐氏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一对儿婆媳么?! 微飏呵呵冷笑:“以前是利益一致,现在却是非此即彼——大明宫,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可是,太后不是应该养静……”翠微顿住,自己也想通了,哼了一声,摇摇头,“罢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正好,闹吧。” 张宽哈地一声笑。 两个人都看他。 张宽无辜地眨眨眼:“听说新帝得了消息,很平静,甚至还有些轻快。” 听了半天消息的微飏让他退下,然后问翠微:“正院收拾出来了没有?” “老公爷之前的屋子其实一直都没断了打扫,如今不过是升起来炉火、把干净被褥烘暖些罢了。”翠微好奇,“真的不管新帝的意思?” “他不让接,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以为我会就这么把这件事咽下去——毕竟我跟祖父不亲近,大家都知道。 “可这是人伦大事,我怎么可能就真听了他那道口谕不口谕、旨意不旨意的屁话?先把老爷子接回来,明儿个我就上请罪折子,然后让我爹爹兄长送了老爷子回乡。” 微飏说着,看她,“林家?” “已经知会了。大军出征前几天,蓝娘子服侍了老掌柜,带着孩子们,已经离京回乡祭祖去了。今儿舅爷听说老公爷的情形,十分忧虑,说只怕咱们娘子也要陪着回去侍疾,他有些担心。”翠微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微飏点了点头:“两家子祖宅说是离得远,却还能相伴着走一程。舅舅既然不放心,不如跟着一起走。彼此都是个照应。” “舅爷不肯。说虽然担心,但京里不能不留人照看。咱们小郎身上也有差事,未必就走得开。他得留下看着小郎,和公主您。” 翠微轻轻说完,顿一顿,看着微飏瞬间便红了的眼圈儿,低声劝道:“原是必须的。一家子忽然都走了,连外家都走个干净,这怎么可能?新帝必会起疑。” 微飏吸吸鼻子清清嗓子,嗯了一声。 她被林氏撵回来,说是让她歇着,可她却是得把一家人晚间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好了。 天擦黑,微隐和微诤亲手扶着虚弱的高山真人进了正院的房间,扶着躺下,看看屋里一应俱全,满意赞叹:“阿芥长大了,看看,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其实没大事……”微止微高山还想顽抗一下,被微飏一把摁回去。 微飏迎着他瞪过来的目光,横回去:“您是先帝让去修道的,如今先帝都没了,您还修个什么劲儿?回家来舒坦两天。 “我明儿就去请旨,让爹爹和哥哥送您回祖籍去。那边大伯和大伯娘估计日子也过得不滋润,您过去看看,让他们伺候您,您也能给他们撑撑腰。” “老家又没钱,我回去连过厅羊都吃不着,我不回~!”微高山气鼓鼓地翻身。 微飏为难地看向母亲:“可是,若把钱给了您自己带回去,怕不得三五天您就敢跟大伯一起花销个干净……” “那你可以把钱给你爹,回了老宅,让他交给你大伯娘!”微高山一听有门儿,两眼亮亮地出主意。 微诤翻个白眼,插话道:“大伯娘管家多少年,可曾真的管住了您乱花钱?!如今她连世子夫人都不是了,她哪来的底气管您?” 这话倒是。 微隐无奈,回头看向林氏:“不然,你跟我一起,咱们陪父亲回乡吧?” “咱们两个都走么?”林氏惊讶地看微隐一眼,然后不安地看向一双儿女。 微诤睁圆了眼,举手:“我老师如今管我可严了,我可没机会闯祸!您别看我,您就看阿芥就行。” “征西要紧,我再不懂事,这种大是大非上,您什么时候看我胡来过?”微飏一脸安详地给林氏吃定心丸。 林氏想一想,点头答允,却又借着微高山警告微飏:“你祖父和我们可都听了你的安排,若是你趁着我们都不在京城,敢多走一步路。等回来,看你祖父打断你的腿!” 微飏痛快点头:“一定循规蹈矩、安分做人。” 第二天,一道请罪和请求送祖父还乡的折子递上去,不过半天,新帝的回复便送了过来:“阿芥最孝顺的。愚兄怎会让你在这样事情上为难。 “只是肃侯和小二郎,就不必都回去了。如今谈乾要去赶紧把户部管起来,礼部只剩了崔集和小二郎顶用,这节骨眼儿上,小二郎还是留下来帮忙吧。” “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也是陛下栽培我兄长。都听陛下的。”微飏漂漂亮亮的回话递上去,立即便让微隐和林氏陪着微高山出了京。 直到此刻,微飏才吩咐:“去锦王府。” 那位前周妙妃的事情,还没完呢。 另一边,桓王府得到消息。 “公主把父母祖父都送出了京。殿下,她开始做准备了。”梁擎看向桓王。 桓王沉默许久。 孟和来敲门,活泼轻快:“殿下?您在里头吗?” 梁擎起身,笑眯眯地过去拉开门:“我正要走。公主快进来。” “你们俩最近都不大聊天了。我听石磐姑姑和吴钩说,以前你们俩常常一聊就是两三个时辰,旁人都搭不上话。”孟和笑嘻嘻地看着梁擎,努力地让自己扮演好一个主母的角色。 青粲在她背后做鬼脸。 梁擎呵呵大笑:“再多的话,五六年了还说不腻么?”告辞而去。 桓王含笑看着孟和蹦蹦跳跳地进来,揽了她的腰,轻声问:“听说你骑射功夫很好?哪天我带你城外逛逛去?” “好呀!等给先帝送了灵,咱们就去!我在草原的时候,可以在马上跑一整天,王庭能跟住我的可没几个!这来了京城几个月,我都快僵住了!” 孟和的眼睛亮得像夜空的北极星,雀跃又闪烁。 她这样单纯…… 桓王心里,慢慢地软了下去。 第三百七十章 难道你,放弃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说说吧。”微飏坐到锦王对面的软垫大圈椅里,给自己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十指交叉,看着窝在矮榻上、用毯子盖着双腿的锦王。 跟聪明人,不说废话。 对于锦王,微飏一直都是尊重的。 即便她和梁擎从六年前就开始致力于挖他的墙角。 锦王看着她的样子,失笑:“小姑姑,您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兴师问罪,倒像是来看戏的。” “本来就是看戏。”微飏呵呵一笑,“邬氏算个什么东西?她一应手段,若能得逞,只能说,我们常人,委实揣测不到疯子的思路。 “下毒事发,我们就猜到这件事当下能查到的所谓指使,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尤其是还能在那种情形下诅咒我,那必不是个冷静缜密之人。 “所以,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救她?” “我哪里是救她?!”锦王看着微飏,忽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姑姑当年,即便是想先让皇祖父安心,也不该就那样把这唯一的活口证人直接杀了。 “我留着她的性命,原本是想等事情冷一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好追查究竟是谁想要谋害皇祖父的!谁知道第二天晚上邬氏便动了手!” 听到这里,微飏甚至很想给锦王鼓掌。 这个理由,太强大了。 然而,话还是要问下去: “以你的手段,又是怎么可能,让她逃到了今上的手里?你难道不知道她一定会成为新帝拿来攻击我的武器么?” 锦王竟然就那样无辜地摇了摇头:“我完全没想到!那天晚上宫里乱了套。我的人发现她失踪了,可也没法告诉我。我知道她已经落到今上手里时,已经是第三天,也就是小姑姑你入宫的那天了!” 推了个一干二净。 微飏随意地点点头:“行吧。我信了。来,听说你府里的浆水极好,我几次来都没机会尝尝,今儿热一盏给我。” 锦王沉默地看着她。 她根本就不在乎质问的结果。她只是要做出质问的姿态。 所以,她走这一趟,竟然只是给外人看的么? 给谁…… 太后、新帝…… 包不包括祺王? 吩咐了人去端浆水,锦王抬眸看着微飏,试探:“前儿桓王大兄大婚,兄弟们听说都去了,就我一个,那天犯了腿,没去成。过后儿还有人说十王宴独缺了我一个。小姑姑可也去了?” “孟和就住在我的公主府,我若不去,就太难看了。那天早上,送了送况伯伯,到先帝灵前磕了个头,我就索性替今上带了赏赐,去观了个礼。” 微飏啧啧赞叹,“虽然排场实在一般,但新娘子是真好看!一辈子就盼着嫁给你桓王大兄,却扇时,脸上那笑得,绷都绷不住!又甜又娇……” 忽然顿住。 微飏看着锦王清清淡淡的表情,忽然有些后悔,想了想,轻声问道:“当年的事……你不会就,不查了吧?” 锦王猛地抬头看她,双眼微眯:“小姑姑说的是哪件事?您还在查?查到了什么?!” 微飏闭上了嘴。 两个人直直地对视。 直到次娘端了两碗热浆子进来,一人一碗放在了二人手边的茶几上,来回看看两个人的脸色,心惊胆战地小声勉强笑道: “大冬天的,喝口热的暖暖。这是绿豆磨出来的,热热地喝了,又润喉又降燥,省得心里总旺着碳火……” “你出去。”微飏丝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就守在外头,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次娘被微飏的威势震慑,几乎要腿软,忙去看锦王,见他点头,这才忙忙屈膝,踉跄着退了出去。 “我说的,自然是你这双腿。你以为是什么?你娘、你祖母的死么?”微飏静静地看着锦王,口出惊风雨! 锦王的脸色大变。 “我这双腿……先帝时便有定论。”锦王死死地盯着微飏,“至于我娘和我祖母的死,小姑姑难道知道其他的传闻?!” “所以你还是知道的。”微飏终于得到了这个结论,满面惋惜地看着他,“可惜,我料着你也不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跟人聊过这件事……” 锦王搁在腿上的双手已经握紧了,成拳。 “我们的意见很一致。”微飏平静地告诉他,“我觉得当年先帝是被气糊涂了。他看到的和听说的,未必就是真相。” 锦王怔住。 “有些事,先孝恭仪太后,不屑做。”微飏此刻,已经用上了今上和俞氏给故去的几位拟定的尊号谥号,“而令祖母谨婧太妃,却未必有那个本事做得那样切密周全。” “她们两个都没做,那还能是谁……”锦王面若寒冰,看着微飏,忽然一声冷笑,“小姑姑,挑拨离间不是这么用的!” “朝野内外最方直耿介的二皇子暴毙,最真实善良的太子自尽,最懦弱无能的四皇子受疯子母亲连累圈禁。” 微飏平静地问他,“你别跟我说什么不可能。我就问你,你我这六年袖手旁观出了现在这样一个局面,你觉得,前事究竟应该是个什么真相呢?!” 锦王失神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额角慢慢地渗出汗来。 微飏端了浆子来喝。 酸甜正好。 温度也正好。 “不要把浆子放冷了吃,对肠胃不好。” “小姑姑,关于我的腿,你手里的消息,是怎样的?” “没有消息。” 微飏干脆利落。 锦王抬头看她,一脸不信。 “人口案事涉徐氏。你查不下去。我也一样。”微飏垂眸,“这么多年,我虽然努力留了活口人证,却只能遥遥印证一个玩忽职守。 “我总是觉得没那么容易,托了人留心。可是七年来兜兜转转,总会再度回到徐家。 “永兴伯夫人已经顶下了一切。他家的两个女儿,也早已嫁出京城,天下无处可寻。那些湮没的旧事…… “若是想要在不惊动你、老四、淑妃娘娘、端王、俞家和先帝的情况下,都查个水落石出——阿执,我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胆量。” 微飏抬头看向锦王,坚定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难道你,放弃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躲远些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前脚回到肃侯府,青粲后脚进门帮着孟和给她“送些北狄的小吃食”。 “梁先生让问,您去锦王府干嘛了?”青粲百无聊赖地趴在梳妆台上,一边扒拉首饰匣子,一边看着翠微服侍微飏换家常衣裳。 微飏轻轻地笑:“我就知道,他那耳朵长。” 翠微也跟着抿嘴笑,回头训斥妹子:“你倒听话,让你跑回来打探消息,你就真大大咧咧地跑回来了!” “啊,可不就回来了呗!不然怎么着?我说不介、我不管?就梁先生那脾气,那可就指不定又有什么故事儿了!”青粲回嘴回得快极了。 微飏被她说得一笑。 翠微瞪了她一眼:“出去才几天,别的长进没见着,学会顶嘴了!” “能学点儿什么就挺好。”微飏倒不以为忤,偏头告诉青粲,“锦王不是傻子。早先他们两家子拆起来费劲。如今可不是了。 “我心里的疑问,今日摊开来都搁在他面前,果然,一一都印证了。接下来,咱们看热闹。你让他劝着桓王躲远点儿,别被人搅下场子去。” 青粲好奇地看她:“看热闹?接下来有热闹看?” 翠微瞪她:“有你什么事儿?你只管传话就是。怎么公主还得给你解惑呢?!” 青粲吐吐舌头,又从春辰手里接了“微飏给孟和的回礼”,一溜烟儿去了。 “印证?热闹?”桓王听了回话,也有愣怔,看向梁擎。 梁擎示意青粲退下,看看旁边只剩了吴钩和石磐,这才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锦王和今上一系,若有心结,那可远了。 “何况,之前的那件人口案子,咱们心里都知道,先锦王妃一尸两命、锦王的双腿,只怕跟徐家、甚至跟今上,都脱不了干系。 “就是公主那话,锦王不是傻子,他心里若说没有怀疑,那是不可能的。当初我也琢磨过,照说,锦王殿下和您都算是孤身,怎么他去亲近那一边,而非您。 “后来还是有次听见公主和锦王说的话,才想到,只怕早年间,先孝恭皇后、先文惠太子,未必跟杨氏一系,就没有过节。” 桓王边听,边下意识地看向石磐。 石磐听得怔怔的,忽然想到,想当初自己还曾经查过先文惠太子的事情,却被甄三九告知,端方帝已经查过了,让她不要再管。 可是再后来,微飏问过…… 石磐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所以,这件事,难道跟锦王……还是跟今上一系,有关?! 看着石磐的神情,桓王心里一颤。 藏在他心里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眼前。 “如今这大局看似已经落定。想必今上就要开始着手了却一些陈年旧账。咱们是一笔,废太子是一笔,锦王,必定也是一笔。” 梁擎的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慢慢地叩,“公主说接下来有热闹,还让咱们躲远些。她又刚从锦王府出来,说不准,这热闹就要从锦王府开始了。” 石磐目瞪口呆:“你是说,公主就是要等这个时候,看着他们自己斗自己?!” “不可这样说长公主!”桓王沉了脸。 石磐翻个白眼,转身出去了。 梁擎却仔细寻思起来,过了一时,方抬头道:“再过几日便是先帝归陵,殿下身为长子长孙……罢了,这层身份如今说不得,只说是长孙罢,总该尽些孝心。 “不如送灵之事,殿下讨过来。再让王妃提前去了庄子上布置了。送灵之后,索性您就跟王妃在庄子上清清静静地住一阵子。等西夏有消息回来,再议其他不迟。” 桓王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可又忍不住,低声道:“当年……二叔先薨,然后就是我父亲,继而是我祖母……我离开京城三年后,忽然有一天,杨妃也暴毙了,过后没半个月,二婶也病逝…… “我那时就疑惑。回来后我悄悄地问过石磐姑姑、问过崔贵妃、问过班姑父,每个人都说不清,但是都告诉我,杨妃的尸身,乃是先帝发现、亲自下旨落葬的。 “我就想,哪怕是大人们的纠葛,想必,祖父也已经给了我们家一个公道了。阿执那时候才不过襁褓之中,跟他都不相干。 “可是现在看来,只怕他早就知道我们两家之间的……过往了。” 梁擎缓缓颔首,却不多言。 主仆沉默相对。 第二天,早朝桓王便跪着请给先帝送灵。 新帝心里很不愿意给他这个体面,犹豫了一下,看了景王一眼,刚想开口,却被左相抢了先:“桓王是先帝长孙,如今卸了幽州牧,只领着宗正寺这一宗差事。正经是该给先帝送灵守陵的。” 竟然要直接让桓王去守灵! 新帝心中顿时一喜。 “侄儿愿往!求叔皇赐旨!”桓王接口便道。 谈乾捻着须蹙眉道:“去送灵自然是正礼。可守灵就算了罢?先帝为什么要留了旨意让桓王殿下即刻成亲?为的自然不全是疼惜殿下,还有一则,便是要照顾北狄小公主的心情……” 这倒是。 果然让桓王去守灵,怕是北狄那个没规没矩、没羞没臊的小公主,又要再闹一次。这回再闹,丢人的可就不是北狄,该是郁家自己了…… 新帝咬了咬牙,只得勉强应道:“你是长房长孙,先帝又自幼疼你,你去送,也是应该的。准了。” 肃侯府里,微飏听说了这个消息,会意一笑:“梁擎这回的主意出得好。” “其实,真去守陵,难道不好么?”翠微想来想去,总觉得桓王还不如去守陵,离得又远,身边又有军士,完全不怕出任何事。 微飏摇摇头:“出京之后不回来,去庄子上闲居,可以是养病,也可以是散心,还能说是自己辟了静室守孝。 “可若是守陵,就是要领正经差事。没有皇命,这辈子别想出来了!好好的,凭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前程,交到死敌手里?” “嗯。婢子明白了。”翠微连连点头,“真成了守陵将军,万一京城有事,这一来一回,殿下连反应都比旁人慢至少两天。” 微飏瞪她:“什么有事?!” “呃。”翠微掩口而笑。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送回长公主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巨大的棺椁封入皇陵。 墓道外的大门轰然关紧。 端方帝对哪个女人都没有留恋,早就把话留给了太傅和班信:“后陵单起,其他妃嫔都葬入妃陵。陪陵么,只让长安挨着我,其他人照你们的规矩。” 也就是说,连原配先孝恭皇后、为救端方帝而死的先崔贵妃,都被早早拒绝在了外头。 新帝和众皇孙跪在外头,低头哭泣,却各自心情复杂。 唯有微飏,泣不成声,几乎站不稳,跪在高台之下,重重地一个头又一个头,磕在地上。 这位神仙老乡传奇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那些艰难困苦、波澜壮阔、阴险诡谲、凄惨难言的事情,就会被语焉不详、改头换面、扭曲隐藏在史册深处。 他的本来模样,会渐渐地,完全模糊、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哪怕是平行宇宙,也再不会有这个名叫郁珂、表字端方的男人了…… 至于自己…… 这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微飏哭得终于晕厥过去。 嘉定侯夫人高氏心疼得手都抖了,眼看着俞氏和徐氏动作迟缓地命几个粗手粗脚的内侍去拖扶,恨得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是,她的身份,此刻却根本不能起身、上前半步! 便在此时,跪得离微飏最近的孟和蹭地跳了起来,拳打脚踢,赶开那几个尖嘴猴腮的内侍,杀气腾腾的眼风扫过去,看得没人敢再向前。口中还在低声恨骂: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碰长公主?!看我剁了你们的爪子喂狗!” 俞氏和徐氏冷冷地看着她,目光转开。 北狄女,暂时,明面上,计较不得。 过后,再说。 孟和一把抱起微飏,扬声朝着前头假装听不见的新帝道:“皇上,长公主哭晕过去了。我带她下去歇着,给太医瞧瞧。” 新帝只好回头颔首:“好。孟和想得周到。” 嘉定侯夫人松了口气,眼皮一眨,满眼含泪。 好! 她和阿芥,可是没白疼了这个北狄的娇蛮小公主。关键时刻,竟是她最得用。 另一边,被吩咐了照管内外诰命女眷的景王妃见状,忙悄悄命了自己的心腹宫人去帮孟和。 邱太医忙忙赶到,亲手搭了脉,满面怒容,低声气道:“就说让她静养静养静养!就不听话!这下好了,没个一年半载,别想缓过来!” 景王妃派来的宫女登时一愣! 怎么?长安长公主不是习武的?怎么这么……孱弱? 昏昏沉沉的微飏被一路送回了府。 微诤本来在礼部忙得四脚朝天,听说妹妹病倒,急得脑门子上火星乱迸!凡下头人来问事,都被夹七夹八地骂了回去。 还是时任礼部侍郎的崔集明白他的暴躁,悄悄地给了他两个时辰的假:“我让人应着,你去看一眼你妹子,安排安排家里,赶紧再回来。” “家里不用安排。她身边的人比我能干。我就是担心她,为了先帝,她一条命都送了,她都不心疼!”微诤乱七八糟地跟好友抱怨着,匆匆撩着袍子跑了出去。 急急赶到外头,正看见孟和亲手把微飏抱进马车,又脆生脆气地叮嘱翠微:“我的令牌给你,路上谁敢怎么着,你就直接把令牌抽在他脸上,打烂了算我的!” “用不着。”微诤心里下意识地还是想跟桓王和孟和稍稍划出些界线来,脱口而出:“翠微,这个时候,用不着低调,直接把阿芥的长公主仪仗摆开了。 “这一路上的护卫都是班侯安排,真有不开眼的,张嘴叫一声。班侯的人,谁不认得阿芥?谁敢在这个时候委屈了阿芥?班侯能剐了他!” 可说着说着,竟然跟孟和成了一个腔调。 翠微看着微飏,心下焦急,可看看这二位,又不由得好气又好笑,行礼谢了,忙上了马车,催父亲赶紧走:“回去,得赶紧熬参汤煎药去。” “我看一眼我看一眼!”微诤急忙扑上去。 翠微只好掀开帘子让他看。 微飏的脸色虽然苍白,却倒还不算太过吓人。 “无妨。”翠微趁着跟微诤一错身,细细地递了两个字给他。 微诤身子一僵,惊讶地歪头看了翠微一眼,忽然反应过来,脸忙转过去,长长地松了口气,忙又道: “你好生服侍阿芥。我差事在身,不能多留。家里的事情若是安排不好,就去隔壁找大姐姐……” “大小娘子眼看着就要临盆。家里便天塌下来,婢子也不敢去惊扰啊!”翠微哭笑不得,嗐了一声,推他快走,“您忙您的。有我们呢,必定伺候好了公主!” 微诤站开些,却知道如今这是非之地,微飏离得越远越好,立即便吩咐尹叔快走。 尹叔答应一声,甩开鞭子,韩易张展带着几个家丁打扮的护卫骑马跟随,直奔京城回去。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孟和满眼羡慕。 微诤看着她,皱眉道:“桓王也有亲胞弟。怎么?他们兄弟感情不好?” 孟和张口结舌。 从她嫁过来,光顾了围着桓王转,还真没怎么注意到七殿下康王。 听了微诤这话,不由得也跟着皱了眉,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挑眉惊讶地看着微诤道:“康王这阵子好像都在宫里陪着庄王定王,都没怎么回家!” 微诤的眼睛眯了起来。 若是定康庄三位都在宫中,那平襄绍三个就更不要提一定也在后宫! “孟和,没人敢拦你,你替我告诉翠微一句话——”微诤眼巴巴地盯着孟和,他无人可用,只能倚靠面前这位北狄公主。 孟和张口结舌:“啊?呃……好!” “你跟翠微说:我让她们,回长公主府,收拾六位小郡王的住处!”微诤一字一顿,说完了,又低声问孟和,“记清楚了?” “微诤,让长公主她们,回长公主府,收拾六个小郡王的住处。”孟和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重复。 直呼其名?! 微诤被噎得一愣。可想想北狄习俗就是如此,自己刚刚也叫了孟和的名字,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嗯!” 孟和眼睛亮着,飞身上马:“我放心不下,我去送长公主一程。” 疾驰而去。 微诤看着她烟尘滚滚的背影长出一口气,随即郁闷起来:什么特么的叫“送长公主一程”!? 我妹子还活得好好的啊!!!! 第三百七十三章 挑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恍惚着醒来,抬头却不是熟悉的淡青色绢帐,而是素白贴浅灰色花鸟形胜的绡帐——这是公主府。 “翠微……”微飏虚弱地唤人。 翠微小跑着扑到她面前:“公主!您还好吧?” “嗯。”微飏在她的扶持下,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虚弱地笑:“能怎么着?伤心而已……” 顿一顿,看一眼一脸紧张的翠微,微微蹙眉,“我怎么来这边了?” “诤小郎君特意请桓王妃叮嘱奴婢,要送您回公主府,还要给六位小郡王收拾住处!”翠微的声音里隐隐约约,极为紧张。 微飏腾地一下,坐得笔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帐子上贴着的一尾飞扬凤翼,半晌,咬着牙问:“让人查没查?连定王都没回府?!” “从守灵开始,几位郡王,不太出现。咱们进宫不多,都没太注意。小郎君提醒了那句,婢子立即命人去查,发现,您把受命玺交进宫的那天起,几位小郡王,就都被人跟紧了。 “新帝登基开始,几位小郡王,就都住进了东宫。号称由太后娘娘亲自遣人照管。也就是说,他们再也没能离开过东宫!” 翠微说到这里,身体微微地抖。 微飏狠狠一拳头,抡起了一股风声,砸在自己的腿上:“她们答应过我的!这群禽兽!” 翠微一个字儿都不敢吭。 深深地几个呼吸之后,微飏冷冷地抬起了头,沉声道:“我的药呢?还有参汤。” 翠微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从先帝驾崩,小娘子就死都不肯吃喝,说了要照着规矩守孝。如今,不仅自己张罗着吃药,居然还要求喝参汤! “先帝的血脉,再怎么样,也是先帝的血脉!我说了要保全,就一定要保全!他们想把事情做绝,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把事情做绝!” 微飏的眼神,像是粹了冰渣一样寒。 第二天一早,一个消息飞一样传进了正要主持安陵仪式的新帝耳朵里:这些日子专供他的米面中,被混入一种不知名的药物!效用未知! “是不是毒?!”新帝吓得脸都变了,急忙去问邱太医。 邱太医一脸无奈:“陛下,臣什么都没见着,真不知道啊!”又给新帝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从头到脚检查一边,疑惑道:“陛下龙体康健,并无异样啊!” 新帝心里越发突突起来。 越是查不到的毒,越是凶险! “你马上回宫!查那是什么东西!”新帝咬着牙下令。 邱太医想想早上刚刚莫名接到的纸条,恍然,立即皱起了眉,露出一脸为难:“这个……” “邱太医想要推诿?”新帝寒着脸,满面杀气。 邱太医噗通跪倒,哭丧着脸,嗫嚅道:“宫里的事,臣一个太医……查清药效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能不能报到陛下跟前……实在是臣做不了主的啊……” 也就是说,如果查到这是虚惊一场,那自然是上上大吉。 可若是查到竟真的是极厉害的毒药,那必定也是极厉害的人做出来的事情,以邱太医的职位人手本事,哪怕查到了、查清了,只怕也会直接给人家当了刀下鬼! 这位医正执掌太医院十来年,果然是个人精! 新帝深吸一口气,张口道:“那就请太后……” 话还没说完,外头赵歙的声音已经清亮兴奋地响了起来:“太后驾到!” 她竟然这么快得到消息、还赶了过来?! 新帝的脸色陡然又是一变。 俞氏匆匆赶来,自然是赵歙得了微飏传来的消息,即刻便报了她:“宫里有变,难保不是有人要挑拨您和陛下的关系!此事您若袖手旁观,最后说不准就会变成是咱们的黑锅!” 俞氏深以为然。 “说是宫里来人,一脸气急败坏?出什么事了?”俞氏故作不知。 新帝一眼看出她在作态,心里又冷三分,淡淡把事情说了,道:“我正在想,不如让徐氏带着景王回去……” “你是不是傻了?!”俞氏脱口而出,“你出了事,如今第一个获益的就是她!都中军马都在小三郎手里……” 戛然而止。 行在书房内的其他几个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情愿自己刚才聋了瞎了被打晕了变成痴呆了,也不想听见那几句诛心的推测! “母亲和徐氏,手把手教大了三郎。他不是您二位眼中最合适的人选么?怎么?不让徐氏回去?那怎么办?难道请母亲回去么?” 新帝明晃晃撕下了平日里众人前那层母慈子孝的面纱! 俞氏脸上一时血色全无! 适时地,冯荆往前迈了一步,小声道:“兹事体大……这些日子,不仅陛下和太后、皇后娘娘们,皇侄、皇子,甚至朝中重臣们,因着守灵,哪个不曾在宫里吃浆饮水? “若是西夏因我欲征伐,而遣了细作前来作乱……还是得陛下亲自回銮坐镇,方能随机应变、雷厉风行……” 宫里传来的明确消息,那不明药物就下在新帝独用的米粮里,可是,冯荆却含糊成了全皇宫。 俞氏面露疑惑刚要质问,就被眼尖的赵歙觑着新帝满意的神情,连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襟。 俞氏才闭上了嘴,便听新帝和缓了声音道:“你这阉奴,倒好见识。看来,此事必要朕亲自回去处置才妥当。” “那先帝安陵事宜……”俞氏犹豫片刻,问:“不然让小三郎代为主持?” “然后以太子自居?!”新帝冷冷拒绝,“小三郎值卫皇城,自然要随侍在朕身边。小四郎掌管京畿禁军,此事若果然涉及细作,也少不得他。 “桓王不是在吗?他是长房长孙,又一向孝顺。朕正好成全他的孝心。给先帝安陵一事,交给他主持。 “只是桓王妃乃是异族,怕不熟悉我天朝礼仪。让徐氏留下帮着些吧。” 俞氏目瞪口呆:“那哀家呢?” “母亲不担心儿子么?难道不想陪着儿子一起回宫?万一儿子真的毒发身亡,母亲难道不想在儿子身边听儿子的遗言?好做个名正言顺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么?!” 新帝狠狠地摔着袖子,大步往后头走去,喝道:“更衣!回宫!” 俞氏整个人都傻了。 还是赵歙轻轻地扶了她的胳膊,一步一歪地慢慢走了出去。 躲在一边尽量减少存在感的邱太医擦着汗,偷偷地看了冯荆一眼。 敢情这位,也是长公主的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长眼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听说新帝和俞氏竟然丢下皇陵的正事,都急巴巴地赶回了京城,微飏一声冷笑,立即命令:“备车,进宫。” 消息早就放给了废太子一系的御史台。 留京的谏官们个个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是为了替自己的前主子找找场子,就是为了骗一顿廷杖好扬名天下。 如今一见消息竟然是真的,新帝竟然真的丢下了给先帝安陵这样的大事,带着太后和长、次两位皇子,轻车简从回了宫,顿时群情激奋! “陛下,不可不孝啊!”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 “先帝灵柩未稳,皇帝竟然带着两位皇子扬长而去……” “陛下可知,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两位皇子,你们都是自幼跟着先帝天天读书的,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先帝对你们百般疼惜,都疼到狼身上去了?!” “先帝啊,您睁眼看看吧……” “太后娘娘时时处处标榜与先帝鹣鲽情深,如今先帝的最后一面,您都不留恋,您的情深在何处?!妇德在哪里?!” 新帝坐在龙辇上,脸色铁青,双拳发抖。 他已经快要忍不住想杀了这群人了! 忽然车声辘轳,一个疲惫的声音高声疑问:“你们在闹什么?怎么把御驾拦在宫外?这是要让满城、满天下的百姓看笑话吗?! “你们自己不要脸,朝廷还要体面呢!都给我散开!有什么三纲五常、德德孝仁义的,都去宣政殿上说! “一个个的!别仗着新帝刚即位,宽仁为政,你们就蹬鼻子上脸,没轻没重!殿中省的人呢?!把这些个口出秽语、君前失仪的,都给我记录在案,年底考课,记下下等!” 新帝听到最后,那口已经要吐出来的火龙息,终于勉强咽了回去,偏头低声吩咐冯荆:“去看看,别让长安吃了他们的亏。那群疯狗,未必眼里有她的……”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外头哓哓嚷嚷起来:“公主得先帝一世偏心,才有今日体面,怎么,这借来的威风,竟然撒到我等身上来了?!” “长公主莫要忘了,妇人不得干政乃是千古祖训……” “先帝安陵,长公主竟比新帝回来得还早,还装病……” 冯荆看一眼新帝越发平和下来的脸色,搂着袍子前襟,忙跳下辇去,高声喝道: “行了!长公主扶病送灵,悲痛过度,在先帝陵前泣血昏厥,这才送回京城医治! “何况!长公主在先帝一朝,封号中就有镇国二字!她老人家预政,乃是先帝的旨意! “想当初不出声不劝阻,这个时候拐弯抹角地拿出来诘责公主、为难今上,诸位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四个字说出来,人群顿时安静了三分。 冯荆趁机一声冷笑,厉声喝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谏官也有进谏的规矩,诸位这样夹七夹八地乱来,难道是想谋逆不成?!” “冯……”微飏再度出声,却迟疑一瞬,回头似是问了人,然后才回头道,“冯荆,不要跟他们废话,请驾进宫要紧。” 此时被祺王死死拉在旁边的景王才赶了上来,一个眼色使过去,宫卫的长戟烈烈、陌刀森森,不到十息,便给龙辇清理出来一条路来。 大队人马摇摇入宫,微飏的马车也跟到了丹凤门外。 微飏刚要下车,冯荆再度飞跑过来,朗声吩咐:“陛下口谕:长公主病着,天冷,不要车来轿往地倒腾了,直接进去吧。” 微飏挑了挑眉,谢一句,便又坐了回去。 车里的翠微和车辕上的尹叔顿时都紧张起来。 “尹叔,今儿可难得了。一会儿让翠微带着您逛逛宫城。”微飏笑眯眯地地低声调侃。 尹叔这才放松下来,想起自家女儿也不是头一回进宫了,脸上顿时含了笑,低声回应:“都是托公主的福。” 一群谏官却还要走路往里,见状,不由更加气愤,便有人低声诅咒:“好好的局面,竟让一个病恹恹的小娘们儿……” 忽然脚下一绊,背后不知被谁狠狠推了一把,两旁人又不知为什么忽然往旁边一闪,这人登时一头扑在青石板路上,脸着地! 痛呼一声,再抬头时,一张嘴,扑地吐出两颗门牙来,满嘴满脸的血! “啊哟!这位大人!啊哟哟!出血了!了不得!我晕血!” “这得赶紧去治伤!破了相可就断了仕途了!” 宫卫们赶上来,七手八脚把咬了自己舌头疼得说不出话的人,抬出了谏官队伍。 车厢里,从头到尾听了个全折的翠微,忍不住抿着嘴,悄悄地笑。 微飏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这就是不长眼、不看路的下场。你们可不能学他。”音量普通,却真真切切传进了后头浩荡的人群之中。 尹叔和翠微自然明白她这话是说给谁的,各自微笑着答应:“是,小人们记住了。” 后头的谏官们彼此对视,又忙把目光转开,努力让自己维持住最开始的义愤:初心不能忘啊! 丹凤门到宣政殿,走路大约要一刻钟。 若按照平常的步速,这些文官们,也不是没走过,也没觉得怎样。 可今天却又不一样——他们是跟在微飏的马车后头一路走过来。 马车,可比人脚要快多了。 可偏偏,微飏的马车就像是在等他们一样,并不曾加快速度,而是让他们正好能大步跟上、不用小跑、但如果想闲庭信步却一定会把众人的队伍搞乱的,节奏。 微飏坐在马车里养神。 “公主,宣政殿到了,婢子先下去。”翠微轻声禀报,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了下去,然后回头去接微飏。 顺便瞥一眼后头的谏官们。 嗯,气喘吁吁、热气腾腾,个个都像是才出笼屉的白面馒头一般。 微飏扶着翠微的手下来,抬抬下巴示意她留在外头陪着尹叔:“不用担心,仍旧去右银台门外等我。” 翠微垂眸答应,屈膝行礼后恭敬退到一边。 微飏一身孝衣、生麻白布,回头看一看那群看她看得目瞪口呆的人,单手背后,迎风而立,森然道: “不是想面圣献芹?走吧?!有什么谏言,里头,当面,说给陛下听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差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新帝含笑看着微飏,赞许点头:“长安这兵法用得越发纯熟了。” 微飏端坐在下首,不以为然地一摆头:“一群自以为是的酸丁罢了。一半是想沽名钓誉的,一半是认为自己绝不会沽名钓誉却被利用去沽名钓誉了的。” “长安!这可是皇考留下的御史台。”新帝眼含笑意,却板了脸瞪她。 微飏连看都不看他的脸色,直接皱眉问:“刚才虽然把他们都轰走了,我却也是过来问皇兄的,是出了什么事?您连先帝的安陵都顾不上了?” 这么问,新帝就舒坦了,长叹一声,却不立即回答,而是抬头问旁边的冯荆:“邱太医那边有消息了么?去看看。” 冯荆答应一声,转身疾步出去。 新帝这才从高高的御座上慢慢走了下来,叹着气把事情加加减减都告诉了微飏,甚至连俞氏对徐氏和景王的恶毒揣测都说了: “……你皇兄的后院,不稳当。我也是没办法,才只好自己亲自回来审理此事不说,还得把她婆媳隔开。” 微飏跟着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却死死地闭着嘴唇,最后吐了口气出来,实在忍不住一般,摇头抱怨:“真麻烦!” 新帝看着她的样子,轻笑了一声。 以前怎么不知道,长安有这么可爱贴心呢? 难怪先帝宠爱她。 “这种事,皇兄其实不大合适亲自过问的。事涉内宫,不是太后,就是皇后,总要有一位管这件事。” 微飏欲言又止。 新帝大度点头:“长安不要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我是觉得,太后能脱口而出那样的话,想必此事跟她老人家是没有关系的。皇兄不如就交给她老人家罢。若是担心会有株连,派个信得过的人看着就是了。” 微飏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 新帝好笑起来:“你可不是黏粘的人啊!” “哦,我刚才忽然想到。听说孩子们一直都在东宫,由太后娘娘操着心呢。若是她老人家接了这个案子过去,孩子们怎么办?请皇后照顾?” 微飏说到这里,烦恼地揉了揉脸,“不是我说闲话,皇嫂可真不是个看孩子的料子。 “前儿太后赏祺王侍妾,是因为祺王妃有喜了。皇嫂倒好,忙不迭地把自己娘家侄女就送去了景王府。 “咱们就不说景王妃有多得权老公爷的欢心了,她那个嫁到恒国公家去的姐姐也有了身孕,她这个祺王妃的弟妹也有了身孕。她已经够紧张的了。 “皇嫂这一闹,景王妃心情又不好,又要跟景王发脾气,再三下里这么一受气,皇嫂万一再因此训导她——这孩子不煎熬病了就不错了,还指望她给景王绵延子嗣罢?” 微飏说得老气横秋的,满面烦恼,“何况他们虽然比我少,却也有一年的孝期,何苦这个时候往小三郎府里塞人?让外人看着,这么不体面呢!” 新帝一开始听着好笑,可一点一滴地听下去,却也跟着皱紧了眉头:“长安说得,极有道理。” “所以不然,等他们从皇陵回来,孩子们该回家的回家,没地儿去的,去我那里吧。”微飏说着,落寞地叹了口气,“我要守三年的孝,也不得出门。有几个孩子跟我作伴,倒不孤凄了。” 新帝失笑:“肃侯夫妻送了老公爷还不回来?你有什么孤凄的?” “我是必要为先帝守三年孝期的。这是先帝跟我的缘分一场,也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做得到的唯一一点孝心。 “可我爹娘和哥哥,却不能陪着我一起守。没有这个规矩。 “我哥哥也长成了,我娘眼看着也要给他张罗亲事,我在家里,他们不方便,我也不安生。 “所以,我肯定是要搬出来的——这回就是趁着我爹娘哥哥都不在家的机会,我已经搬进长公主府去住了。” 微飏说到后面,扯了扯嘴角,仰头看着新帝,诚恳道,“我不跟皇兄绕弯子。小六小七小八这个岁数,都可以撒出去军中地方上历练了。 “可是小九小十太小了。真搁在宫里,且不说宫人们尽不尽心,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伤风咳嗽的,外头人知道了,不会说皇后太后顾不上,只会搬在皇兄身上…… “咱们老早就说好了,他们几个,往后都是富贵闲人的日子。这两个小的,跟着我看看书练练字,弹弹琴下下棋,修习个安闲散淡性子出来,不好么?” 新帝心头微动,一个笑容也跟着真诚绽开,颔首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他们在东宫住着,也不成个规矩。 “大了成亲了,自然该分府分府。可小六小七小八这三个,自幼被先帝宠着,这几年口口声声不愿意早成亲,先帝竟然也允准了。先帝刚走,我却就给他们张罗成家,倒显得我推卸教养他们的责任。 “所以我正想着,索性在哪里给他们兄弟弄个府邸,再加上小九小十,让他们五个一处混去。懂事了,就好了。 “如今长安提出这个话,我倒有个主意。” 正说着,外头叩门,冯荆的声音响起:“陛下,邱太医求见。” “进来吧。”新帝应一声,却不管邱太医和冯荆推门而入,只对着微飏和煦续道:“你那长公主府隔壁就是一所空着的五进大院子。 “因为规制乃是超一品的院子,原本户部就说,能不能隔成两个,也好赐给侯伯之类的人家。如今索性且不隔了,就让他们三个大的住进去。 “照你说的,两个小的跟着你,也得个周全照顾。你是姑姑,那三个你也正好能管着些——就算是皇兄给你派的差事了,可好?” “多谢皇兄,长安领旨。”微飏干脆利落地起身给新帝行礼。 邱太医愣愣地听着,见“兄妹”两个相视一笑,各自退开,这才惊觉一般,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所以,公主这次发怒闹事,是为了几位小郡王被关在东宫的事情…… 想想前几天听说的十殿下的乳母吃香喝辣、害得十殿下浑身起疹子、昼夜啼哭的事情,邱太医十分放松地呼了口气出来。 上前一步,长揖到地:“启奏陛下,那东西已经查清楚了,乃是一味从西南过来的奇药……” 说着,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立即转身告辞:“皇兄,那我就去办差了——府里得给两个小的收拾个住处出来,还得挑几个合适的侍女嬷嬷。” “好,你去吧。”新帝看一眼邱太医使过来的眼色,点头放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展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安陵也请桓王做么?” “桓王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算了……” 朝中众臣三三两两私下里议论着,人人都欲言又止,或者意味深长地对视。 接着,宫中似乎出了一件极大的事情。 俞太后忽然便把宫里的男男女女都极为严苛地管束了起来,甚至包括所有不入流的使役,往宫外的采买之流。 “所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人人都在疑惑。 疑惑得连元宵节过完了,城里却没有灯会,都没有当成正事儿去正经惊讶一下。 大家都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氛围中度过了正月。 然而,实际上,朝廷各部稳稳当当地忙得不可开交——征西可是一直都在稳稳当当地推进呢! 与此同时,微飏也顺顺利利地把两个小娃娃接进了镇国长公主府,重新安排了侍候他们的丫头乳母老嬷嬷,顺便还把原先的那一批都送去了千山庄子上——“养老”。 而另外平王、康王、庄王三个人,则被安排进了隔壁的大宅子。 桓王和锦王都表达了疑惑:为什么他们的胞弟,突然间不能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而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府邸过很久很久的日子。 新帝无可奈何地表示:他们二人都成亲了。而三个小的,虽然可以跟兄长和嫂嫂住在一起,却不是一个皇子或宗室,尤其是先帝心爱的皇孙,的体面。 微飏则更不客气地命翠微挨着上门去问:“怎么,你们两个宠出来的熊孩子,交给我收拾,是委屈他们了,还是委屈你们了?要不要去皇陵哭先帝?!本宫亲自陪你们去!” 两个人瞬间都苦笑着认了怂。 等翠微趾高气昂地走了,锦王甚至没忍住,当着九郎和次娘的面儿,哈哈大笑:“我这最后一桩心事,终于能放下了!” 又命人给平王带信儿:“好好的,别总觉得自己了不起。你的事,都交给小姑姑做主,不必来问我。” 桓王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命吴钩去问康王:“你想回来么?我跟小姑姑去说。” 谁知康王根本就不理他,一心一意地跟庄王在一处。 吴钩回去,苦笑着禀报桓王:“七殿下眼里只有庄王殿下一个人。小人特意去问,还是春辰姑娘出来说了一句:他们小兄弟两个自幼的情谊,别说桓王,便是长公主殿下,怕也是拆不开的。” “这就是了。”梁擎放心颔首,安慰桓王和孟和,“想当初桓王殿下兄弟两个从漠北回来,庄王便一路陪着七殿下从小一起长大。 “如今这个时候,庄王兄弟两个便是惊弓之鸟。若无长公主挡在前头,又有七殿下在旁扶持,怕是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桓王沉吟许久,轻轻点一点头:“先前,小姑姑第一次进宫见俞氏母子,去灵堂时,亲口说话的人,也只有左相,跟小八…… “她跟小八说,让他一定带好了弟弟们,跟紧了我。” “所以殿下放心,有公主在,咱们不会有后顾之忧。”梁擎揉一揉最近因为频繁练习弩箭而酸疼的肩膀胳膊,龇牙咧嘴:“您还是好生找一找当初弓马骑射的感觉吧!” 京城里,诡异地平静着。 长公主府。 微飏看着小十——如今封号已经从郡主降成了县主的小丫头,熟睡的小脸上终于恢复了粉扑扑的健康颜色,松了口气。 因命乳母:“照看好了这孩子,只要不作奸犯科,我许你十个进学的名额。” 乳母感激涕零,兢兢业业地抱着孩子下去了。 “宫里怎样了?”微飏问翠微。 翠微则看向堂下垂手站着的张宽。 张宽并没有抬头,却恰好卡在翠微目光转过来,立即便开口禀报:“俞氏查到了梨园。先帝曾经宠信的李大家,有个徒弟,姓贾,叫语嘉的,因妖媚,所以心高。 “奈何从先帝到各位皇子、皇孙们,心思都不在女色上。她便攀上了徐家的那个小郎,名叫徐铭,就是曾经跟咱们家二小郎君抢过金声的那个徐小郎。 “然而这姓贾的,却因是李大家的徒弟,曾经被先帝赞扬过,所以没有皇帝特旨,出不了梨园。 “她跟那徐铭哭闹,徐铭一怒之下,说了一句:除非皇帝死了,景王或者祺王即位,他姑姑成了掌权的太后,那整个梨园,就是徐某的掌中之物……” 微飏手里的茶碗盖子当啷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翠微看她一眼。 张宽纹风不动,续道:“这一件事却被那贾语嘉炫耀给了旁人听,所以捧到了俞氏面前。” “所以,那药,定了是她下的?”翠微讶然。 张宽低头:“不是定了,就是她下的。她找上了徐家那个进了景王府的小娘子叫徐萝的,问她要不要景王早些即位。徐萝便给了她些药。” 翠微目瞪口呆。 那药,难道不是公主殿下让人…… “所以你格局小。”微飏白了她一眼,“冯几铺垫了那么久,若是还没能说通徐氏行险,他就直接去皇陵找三九去请罪罢了。” 转向张宽,“俞氏打算怎么处置?” “俞氏想把此事捏在自己手里,好继续撮弄徐氏。但此事早就被报到了新帝案头。新帝十分恼怒,大约明后天,就该寻衅把徐家再度赶出京城了。” 张宽原本轻松地说着的话,忽然流露出一丝凝重,“不过,听说,新帝打算把此事张扬出去。不说那药是绝嗣的,而是要说那是致人疯癫、暴毙而死的毒药。” “……这是又要陷害谁?”翠微皱起眉头。 微飏的脸色沉了下去:“还能有谁。” 张宽跟着叹了口气:“废太子在东宫活得好好的,这可是新帝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比徐氏可扎得痛多了。” 翠微满面的恶心:“无耻!” “我记得,当初汤轶曾经找到过祺王和徐铭私下里来往的一些信件。你去班侯府,挑个两三封,悄悄给冯几。他知道该怎么办。” 微飏冷笑一声。 果然,第二天早朝后,宣政殿偏殿,新帝大发雷霆,几乎“失手”砸死一名小内侍。 冯荆捧着自己血流满面的脑袋,把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内侍送出来,草草缠上伤口,把脸擦干净,立即转身折回去。 进了门,噗通跪倒,带着哭腔道:“小人错了!这等事,小人原该自己悄悄办了,就不该让您知道!这太为难您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外戚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放屁!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奴才,你怎么办?难不成,你还能替朕杀了原配亲子,再来禀报朕不成!?” 新帝的郁气已经散去了大半,再看看冯荆哭得极具喜感的脸,终于把最后一丝不理智赶出了自己的脑海,接下来开始琢磨此事该怎么办。 消息不仅没捂住,而且还散了出去。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药,外头已是众说纷纭,有说是绝嗣的药的,有说是致人痴呆的药,还有说是慢性毒药,最离谱的,还有说是令人龙精虎猛的那种药的…… 贾氏早早便被俞氏秘密看押了起来。 新帝令冯荆去要人,竟然也被赵歙挡了出来,甚至还被阴阳怪气地教训了一顿:“这种事也要闹到陛下跟前去,不就是为了显摆你能干? “宫里缺能干的人吗?谁不能干?可是替主子们着想的又有几个?你现在看看主子们都有多作难?都是你这种人闹出来的! “好好摸摸腔子上到底长了几个脑袋,是不是能扛得起这么大的事儿!争功争功,除了争功还会什么!还想把祸害明目张胆弄到陛下宫里去!脑袋被门挤了?! “滚蛋!” 冯荆满脸阴狠地离开,一进宣政殿就开始哭:“奴给至尊做祸了!” 新帝一愣。 冯荆哼哼唧唧地把赵歙的话都说了。新帝当时便沉默下去,竟有些听进去了的意思。 “不然……”冯荆抹了一把眼泪,眼中闪过杀气,“奴找个机会,去大福殿把那个贱人做了!” “此时事情已经传得天下皆知,这个贱人便死不得了……”新帝果然觉得为难起来。 冯荆连连摇头,因新帝还没叫起,索性手脚并用,爬到了新帝脚边,直起身子,小声道:“这种事,只要不落纸,那就是没发生过! “也亏了赵歙不肯放人,奴想了想,也好,无声无息让那贱人消失。先压住宫里的风声,别让皇后和两位皇子在明面儿上受了委屈。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办……” 新帝歪头看着他:“嗯?其他什么事儿?怎么办?” “太后娘娘不是一直想要采选?您这后宫如今只有一位皇后两位美人,这怎么像话?只要新人进宫,落在皇后娘娘身上的目光自然就少了。 “到时候,不论是徐家还是别的,不就都是您轻轻一句话的事儿?” 冯荆顿一顿,又往新帝耳边够了一够,低声道:“现在说要采选,任谁都明白是因为什么,倒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了……” 新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眉尾也高高飞起! 冯荆嘿嘿地笑了一声,招来了新帝狠狠一记眼刀,忙矮下身去,小声道:“奴这就去跟冯几说一声!” “嗯。”新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低头看着御案上堆着的奏章,蹙起了眉头。 正在往外退去的冯荆觑着了他的脸色,下意识停了停。 新帝抬头看他:“嗯?!” “哦,小人刚从大福殿回来的时候,听见内侍们说笑,说左相被新任的那位谈户部气坏了,这会子正在政事堂骂街,所以犹豫要不要跟您说一声!”冯荆忙道。 新帝刚拿起来的朱笔立即放了下去:“让人请了左相来。” 冯荆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左相却不是自己来的,而是揪了新任户部尚书谈乾的衣襟一起来的。吵吵嚷嚷,满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新帝看着他们的样子就想笑,忙又憋住,作色喝道:“成何体统?!” 左相这才放了手,大袖一摔,朝上拱手欠身,不等新帝伸手客气,已经大声喝道:“以长公主起首,京城二百三十七家朝廷命官、六百四十四家富贵商贾,共捐军资四百六十六万八千七百余两。 “如今,账上外拨的军资才五十万,怎么我今天点库,只剩了二百万两?!钱呢?我问他,他居然告诉我:过后管保把账实对上,还我个清楚明白! “过后!过后!陛下,他跟我说过后!这东西有过后这一说吗?真过了后,我找谁说去我? “他弄个新上任什么都不知道,处置几个管库的,最多,唉,他罚个一年半载的俸禄,完事!” 左相双手一拍一摊,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抚着胸口咳嗽起来:“陛下,老臣,再这么下去,老臣就要被活活气死在政事堂了!” “那你想怎么着?”新帝呵呵地笑,无奈看着他。 左相颤巍巍地伸手指着谈乾:“求陛下换个户部!” 谈乾朝他翻了个白眼,却不吭声。 新帝看看他的表情,温和地笑问:“说说吧?在外头不能说,进了宣政殿,只有咱们君臣三个,你总能说了吧?” “求陛下屏退左右。”谈乾板着脸,眼风都不扫左相一下子。 所以竟然连左相都不能听? 新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一想,偏头看着冯荆:“左相如今气血不稳,怕是暂时议不得大事、生不得气,你扶了老相爷去偏殿坐坐,喝口茶、歇歇再说。” 冯荆会意,几步上前,扶住了满面愕然的左相,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臂。 左相悻悻地跟着他走了。 大殿只剩了谈乾和新帝。 “怎么回事?”新帝探究地看着他。 谈乾紧紧闭着嘴,一撩袍、双膝跪倒,双手抬起,缓缓端下官帽,放在了旁边,然后双手扶地、一头叩在地面的金砖之上,然后才慢慢开口:“臣,请辞。” 新帝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见谈乾额头贴在地上,一字不发,气得啪地一拍桌子:“你是朕即位后提起来的第一位尚书,上任不到半个月,你就跟朕说请辞? “你这到底是怕自己惹祸上身,还是憋住了劲要打朕的脸?! “你给我好好说!说清楚!根根梢梢、枝枝蔓蔓,都给朕说清楚!” 谈乾纹丝不动,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开口:“银子进了户部,就被度支接了过去。臣再去拨款,就已经是这样了。” “度支?”新帝皱眉。 “是。度支。”谈乾又在地上叩了个头,铿锵有声,“自杨孟公离开京城后,再没有换过郎中的,度支。” 新帝往后一靠,呆呆地把龙椅坐了个偏角。 俞太后唯一的嫡亲侄儿,俞沛,的度支。 第三百七十八章 圈儿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左相被冯荆连哄带骗糊弄走了。 谈乾也被新帝一挥手,知情识趣、闷不吭声地退了出去。 至于他和左相两个到了外头再怎么继续争吵,宣政殿可就管不着了。 而新帝,呆坐在御座上许久,忽然站了起来,狞笑一声,道:“俞家那两个孩子,俞逄俞禄,朕听说都是好孩子。可登基许久,朕居然都没见过,去,给朕叫进宫来。” 冯荆愣住。 新帝冷冷地一眼看过去。 冯荆眨眨眼,奓着胆子,低声问:“那大福殿押过去的那个贱人……” “好小子……果然够狠毒……”新帝斜睨着他,忽然觉得此人大合自己的脾胃,甚至比留在自己潜邸里的那个郝先生,还要顺手。 冯荆垂下头:“那奴就令人去请二位俞家小郎进宫,自己去安排大福殿的供奉之事……” “去吧。”新帝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到了晚上,消息进了长公主府:贾氏自尽,徐铭被徐氏当面打了一个耳光掉了两颗后槽牙。而俞家的两个小郎君俞逄俞禄则被留宿宫中。 “留宿他们做什么?”微飏愣住。 翠微咬了咬牙:“阿宽说,新帝扣下他们,俞氏去要人,新帝便让俞氏把刚贪进口中的二百余万两军资,吐出来!” 用亲内侄的命,换亲表弟和亲娘克扣的国库银子。 这便是当朝这位新帝,主动办的第一件事。 微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别的。” “俞氏回了大福殿,徐氏找了过去,婆媳两个不约而同说起要给新帝采选的事情。估摸着,明天这事儿就该被交出来,让人上奏章了。” 翠微叹了口气,看了脸色越发难看的微飏一眼,轻声道,“最适宜提及此事的,乃是礼部。如今礼部是崔小公爷领着,这也就是罢了。 “可真正儿八经做事的,却是咱们家二小郎君。奴婢担心,说不好,此事绕一圈儿,会落到您的手上。” “我?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去帮他上请他孝期采选的奏章?!他就不怕我掀了他的宣政殿!”微飏一声冷笑。 翠微嗐了一声,道:“那肯定不会。但他想让二小郎君上奏章,那您不发话,可能吗?所以,早早晚晚,他也得从您这儿得了点头。” 微飏冷笑着不说话,半晌,忽然凝神细想,闭上了眼睛,颓然一叹。 翠微惊讶:“公主?” “新帝只要把老善国公叫进宫里去,跟他聊一聊桓王,再提一句崔莹。那可能到不了第二天,崔集就会以礼部的名义,请新帝采选新人、充实后宫、绵延皇家子嗣……” 微飏喟然长叹,“你放心,这件事,到不了我这里了。” 翠微张大了嘴,满脸不信。 然而,第二天,还没到了午时,崔集便捧章入宫,催促新帝采选。新帝以先帝大行不远固辞。 崔集泣血痛哭,以崔氏兄弟均不以血脉传承为重、以至于崔氏嫡系几乎点滴无存,为例,哀求新帝必不可令郁家弱干强枝! 就这一句话,所有的朝臣喑哑无声。 连微飏也只能三缄其口。 十皇孙是她发话要保下来的。“弱干强枝”四个字出来,最直接的指向,就是十皇孙中,不是今上一脉的那几位。 ——也就是除了桓王锦王,被微飏护在羽翼之下的那几个小郡王。 得到消息的微飏冷笑一声,立即命翠微去通知微诤:“让他转告新帝,就说此事我极为赞同。后宫里头,得进几个能做事、肯听话的。 “新帝正是壮年,身边多安排几个服侍的,乃是人伦正理……之类的胡说八道吧,只要别太离谱了,随便他掰给新帝听。 “要紧的,是告诉他一句话:当初女学里头,出类拔萃的虽然不少,却差不多都已经嫁为人妇。所以,京城里合适的小娘子,竟不大好找,请他这采选,还是要扩大些范围才是。” 翠微一愣:“公主是想用个拖延法?” “不。我是想让他来找我帮忙。”微飏看了翠微一眼,示意她,“最后这一段话,交代我哥哥,一定不能丢了字。” 翠微没太明白,但还是出去传了话。 以微诤的听话程度,第二天中午,新帝便遣了冯荆悄悄来见她:“采选一事,陛下极不放心,又怕太后太过奢靡,又怕皇后太过醋妒。 “所以,还是想请公主给画个圈儿。该怎么办,小人们也好照着这个圈儿,在太后和皇后跟前,把事儿办规矩了。” “规矩?圈儿?”微飏看着他:“冯荆,你今儿是头一回见我吧?你这行事,哪一条是规矩,哪一款在圈儿里?” 冯荆被她问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皱着脸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这些日子装惯了,差点儿缓不过来!” 笑嘻嘻地一个滑跪,嬉皮笑脸:“小的是冯几的师弟。但小的可不是他的人,小的是当年甄总管亲自教导出来的。 “只不过小的办事阴损,甄总管总觉得有朝一日小的会失了良知,成了杀人恶魔,所以总是压着小的不让出头。 “这回也一样,甄总管临出宫,也是把小的交代在冯几手里。但凡哪天冯几师兄说一句小的不能留了,那小的肯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说着,又挠挠后脑勺,嘻嘻笑道:“这些日子小的看来想去,要想保住这条命,还是不麻烦冯几师兄了,小的直接听您的多好? “早就想跟公主表这个心思,偏今儿才有机会。可小的刚才竟然呆了,还跟公主鼻子眼睛的……要不,您揍我一顿,解解这阵子的闷气?” “你配么?”微飏轻轻一眼飘过去。 这一句又狠又损,偏冯荆听得,遍体通泰,嘿嘿地笑得更开心,吐吐舌头,涎着脸,往微飏跟前膝行过去: “公主,那这个事儿,您想怎么办?您跟小的就说一句想瞧见什么人活着,小的一定保证,您不想瞧见的人,都从这世上,干干净净地消失掉!” “你比你师兄还狠。”微飏皱着眉头看他,“等这些事儿完了,你跟你师兄一块儿滚去皇陵庄子上,伺候三九养老去!少在外头晃悠!俩大祸害!” “好嘞!”冯荆的笑意,从心里漾出来,一直弥漫到眼角眉梢,满脸开花。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一步一步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第二天早朝之后,度支俞沛抱着账册和帽子进了宣政殿。等出来时,仍旧抱着帽子和账册,可额头上却鲜血淋漓——他的两个儿子满脸灰败地跟在他身后。 再过了一天,新帝从“内库”拨了二百万去户部,身边的第一红人冯荆亲自去传口谕给谈乾:“你只管好好做事。有不对的,不要自己硬扛,直接来跟朕说。” 谈乾涕泪纵横,噗通跪倒,泣不成声:“有陛下这句话,臣肝脑涂地,肝脑涂地啊!” 冯荆满怀敬意地给谈乾施了个半礼才回宫。 新帝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他这举动,忍不住笑着问他缘故。冯荆叹道:“谈大人话说得囫囵,但这领会陛下深意的速度,足见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 “这样的人,明知道陛下与太后相依为命这几十年,还敢在陛下跟前说直爽话、办老实事,这可真不亏是半辈子的礼部,规矩都刻进骨子里了。” 新帝得意极了。 冯荆把从谈乾那里现学到的感慨感动演完了,果然见新帝看自己的眼神又信任了一分,不由得更加敬佩谈某:真不愧是半辈子的礼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无人能及。 “行了,外头踏实了。照着长安的话,办宫里的事儿吧!” 新帝实在是忍不住了。 冯荆躬身称是。 又过了几天,大福殿忽然传了消息出来,俞太后思念先帝、深宫寂寞,传京城各家的小娘子们进宫陪伴。 这可是个绝好的攀上贵人的机会。满京城利欲熏心的人都动了起来。递进宫的名单竟然洋洋洒洒有上百个! 新帝心痒难耐,真恨不得把这百多人都留在自己的后宫! 冯荆也跟着捧场:“这凑一凑,也不过是半个园子的花儿,够干嘛的?要不是长公主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一下子挑这么多,小的都想劝至尊都留下了!” “长安说得也对,来日方长。何况这些人里,都什么心思,谁知道呢?”新帝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名单上移开。 冯荆这才捧了那单子:“那,小的给长公主送去?” “先送去礼部吧,让他们先挑挑,家世清白什么的。”新帝到底还是不愿意把这件事做得太直白露骨,“然后让微诤把单子袖回家给长安就是。” 冯荆愣一愣:“长公主如今可是跟肃侯府来往不大多了。” “是么?”新帝不信。 冯荆便不多说,把名单送去了礼部。 接下来,连着两天,微诤下了差都去长公主府蹭饭。五天后,名单返回新帝手里,只剩了七个人。 新帝看着那七个名字,声音都颤了:“怎么才……七个!?” 回话的微诤笑嘻嘻:“阿芥……呃,长公主说,实在是都太丑了。这七个勉强算是矮子里头拔将军。 “长公主还说,早几年,不仅先帝,先崔贵妃也心懒,宫女们年纪都大了,照规矩该放一批,结果一直都没办。 “等这七位小娘子进了大福殿,倒是让她们帮着太后先把这件事办了的好。” 放宫女? 新帝皱着眉看微诤,忽然反应过来,大喜:“长安果然体恤朕……的名声!朕以孝道治天下。宫女们年纪大了,自然应该回归本家、共享天伦,也免父母思念之苦!” 然后才好再选新的啊! “要不怎么说,好多事儿,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呢!”微诤笑着施个礼,告退。 新帝看着他出了大殿,激动地对着冯荆一迭声地吩咐:“快快快!宫里那些老货统统造册放出去!” 还不等那七家把小娘子送进宫,大明宫先放了一批宫人出去“与家人团聚”。 这其中,又以掖庭的粗使宫女居多——至于原先贴身伺候过先帝和先崔贵妃等人的宫女,则都被打发到掖庭或者偏远殿阁中去看屋子了。 却无论如何,都不放出宫。 微飏听着翠微低声回禀,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这母子两个居然还没全昏了头,也是难得。” “人家怎么忍成了当今天子的?您可不能拿着人家真当傻子。”翠微笑着提醒一句,看着她碗里的饭吃得差不多了,帮她盛汤。 先帝落葬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前方战事断断续续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捷报,京城的人心逐渐平稳。刚刚过去的上巳节,携家带口去踏青的不知凡几。 微飏的眼里却看不到这些,案头天天放着的,左边一堆是京城内外的大小事件,右边一堆则是班侯那边转过来、比新帝手里详尽得多的战场消息。 “今天的汤好。”微飏抿一口只飘着两三片菜叶的清汤,放下了碗,看向翠微,“但我想再多吃一阵子素。” 这汤底乃是一块咸肉,又煮了两根鲜笋进去。然而端上来的时候,只往里头扔了一把菜叶子,其他的都没敢让微飏看见。 即便如此,微飏却不肯自欺欺人。 翠微轻轻叹了口气,委婉地劝:“您已经吃了百日的素了,肠胃也要渐渐恢复一下才好。那七位小娘子明儿就进宫,风浪眼看着就要扑来,您该开始攒力气了吧?” “那有什么相干?我只吃清汤面也一样能跨马杀人。”微飏表情淡淡,站起了身。 前线的状态极好,换将等事,可以做了。 这京城的风浪到底怎么个掀法,缝儿从哪儿找,她得心里有数。 七个陪伴俞太后的小娘子进了宫,新帝去请安的频率陡然间也高了起来。 又过了七天,其中一个小娘子便迫不及待地爬了新帝的床。 俞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小娘子被送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当着上上下下一众主子奴仆,一个耳光劈面挥在那姑娘脸上: “这才几天?你就这么等不得?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还有没有尸骨未寒的先帝?!贱人!” 小娘子苍白着脸瘫在了地上。 她来宫里是想给正当壮年的新帝当第一宠妃的,怎么可能顶着俞太后亲口说出的“贱人”二字?! 赵歙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小娘子,挥手道:“冲撞太后,御前失仪,送去偏殿抄经反省。” “既没放出宫,也不让再去见新帝,反正就是,关着。”张宽垂着头禀报给微飏,“反正大福殿又不缺她那口吃的。太后吩咐了,让关到她死。” 第三百八十章 与众不同的戏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个事儿,说实在话,是丑事。 但是屁股决定脑袋,话到了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决然是不同的味道。 赵歙劝俞氏时说:“说到底,陛下被太后庇护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大明白人言如刀。您教给他,再稳当些也就是了。” 俞氏气得手捂着心口发颤:“连长安那个乡巴佬出身的丫头片子,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都知道得谨言慎行,他这个眼看着抱孙子的人,难道就不能懂一丁点儿事吗? “我已经如了他的意,给他挑了人进宫,他怎么就不能再等等?从我手里赐出去,不比他自己摸索着偷吃好听?!” “娘娘息怒,慎言哪!”赵歙吓得脸都白了。 俞氏掩面大哭:“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我还能害他?!他怎么就不能听听我的话?四五十岁的人了,竟比不上我那十七八的孙儿!” “娘娘心里不舒坦,不如叫景王祺王定王他们兄弟来说说笑笑的,解解闷?”赵歙顺着她说。 俞氏顺势擦着泪点头。 赵歙垂头退下。 但这个话到了冯荆口中,就又不一样了:“小娘子们,到底还是在太后身边时间久,大约这个,的确不大好……不然您还是听听太后娘娘的评价?” “你的意思,朕用哪个女人,还得太后点头?!”新帝脸黑得像锅底。 冯荆默然半晌,最后低声说了一句:“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就不该听长安的!”新帝咬牙切齿。 冯荆看了他一眼,陪着叹了口气。 新帝被他那口细不可闻的气,叹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往后一坐,满脸阴郁,半晌,咬着后槽牙,低声道:“朕这个皇帝,做得……” “至尊!”冯荆截口,抢着说道,“虽说如今朝廷已经安定下来,可前线战事正酣。您日理万机,还要忧心战报,最是忙碌伤神。 “后宫的事情,自有太后和皇后娘娘主张,至尊且享这个慈母贤妻的福罢了。” 新帝一愣。 冯荆弓着身子,抬眼看着新帝,呲牙一笑,邪气四溢。 新帝深深地看着他,忽然转开眼,放松了下来:“罢了,由着你这小猢狲去折腾吧!” 冯荆默不吭声,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又过了两天,徐皇后去大福殿请安,打量了剩下的六个小娘子一打量,便当着众人的面,泰然自若地跟俞太后讨人:“您这热闹,我那却冷清。母后可否分我两个?” 俞太后冷冷地看着她:“随你,挑吧。” 徐皇后便挑了最漂亮的两个。 当天晚上便一起送去了宣政殿。 新帝左拥右抱,狠狠地痛快了一宿。第二天早朝后,竟去了徐皇后宫里用饭,还过问了几句她最近的日常事。 待他走了,徐氏收了之前的笑吟吟,疲惫地靠在了榻上:“这才是我住进中宫的第一年呢!” “哪个皇后不是如此?”冯几岿然不动,“先帝宫里算是够安静的了,先孝恭皇后还不知足,看着杨氏崔氏都不高兴,结果呢?!” 徐皇后闭上眼,枕住了大软枕,不再说话。 冯几抱了一床轻薄的纱锦被子,给她搭在身上,又叫了两个小宫女过来轻轻地给徐皇后捏肩捶腿,然后自己悄悄地退了出去。 徐皇后半睡半醒之间,落了泪。 前天景王兄弟进宫,去大福殿吃完饭又陪聊了许久。徐皇后眼巴巴地等着景王来看她,谁知直等到了黄昏,却被告知:殿下们已经出宫去了。 徐皇后哭了半宿,最后才在冯几的提醒下,也去了大福殿,替新帝要了两个伺候的美人来。 也许,等新帝心满意足了,会让景王来看看她? 徐皇后丝毫没有底气。 “后宫的戏码,从来都是妃嫔争宠。偏咱们这位皇上,却是跟自家的老娘、媳妇较劲,来来回回,三个人,倒比先帝后宫热闹了百倍。” 微飏冷笑。 张宽低头道:“听说,俞氏听说宣政殿的事,越发恨意难消,已经传话下去:永不许徐氏见景王。 “就连景王妃每五天去请安,都被大福殿传话拦了,理由给的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让打扰。” “这多好。也省得干干净净的好孩子,被徐氏胡言乱语污了耳朵。”微飏掂一掂手里的战报,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况侯宝刀未老,前线越发波澜壮阔了。” 听着这个话,张宽和翠微不约而同地跟着笑:“三个月连下七城,况侯这功绩,便在先帝一朝,也算大捷了。” “嗯!让他们上奏,歌功颂德,顺便给况侯讨赏。”微飏把战报递给张宽,笑意飞扬。 张宽含笑接过来,刚要开口告退,却见翠微使了个眼色,且先闭上了嘴。 “公主,听说桓王妃前儿病了,从皇陵庄子回了桓王府。邱太医去看,听说是,箭伤。”翠微轻声道。 微飏一挑眉:“箭伤?!” “是。康王回府探望,今晨回来的时候,悄悄跟庄王说的。”翠微垂眉。 微飏的眉心皱了起来:“严重么?带毒么?怎么伤的?查到没有?” “算不得太严重,只在胳膊上擦了一道血槽出来。倒是没有毒。只是怎么伤的,康王不知道。张爷和韩爷让请公主的示下,要不要查。” 翠微低头看着地面。 微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略一凝神,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伸了一根手指,点一点她,哼道:“你们是想催我跟梁擎联络!” “咱们并不敢。”翠微忙辩解,“只是此事已经过了三天,梁先生竟还没给咱们送信儿,张爷觉得不大对劲。 “这件事按说不过是那几个人的手笔。想闹,便闹一闹,不想闹,便回了咱们家来养伤。可如今,桓王府却一点消息都不给咱们,委实不正常。 “张爷他们说要查,也不是为了查那下手的人,而是想,是不是要查查,桓王殿下和梁先生,会否有什么出格的打算……”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不过是事情到了如今,桓王府想跟我撇清些罢了。这件事,此刻查不得,他们也窝着火。” 微飏摆摆手,让张宽下去,顺便吩咐翠微,“既然孟和只是病了,你让人送些做样子的药材过去,记得潦草些。” 翠微无奈地低下头去:“是。” 得,这二位是打定了主意,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母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锦王府。 “宫里的二位,开始动手了?”锦王的目光黏在棋盘上,手里的黑色玉石云子轻轻地敲了敲桌案,半开的窗外吹进来一阵温柔的春风,烛火轻摇,影影瞳瞳。 棋盘上,黑子已经被白子的大龙绞杀了个七零八落,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祺王端了新茶品咂,啧啧摇头:“不是我说,二哥,我们杨家外祖送来的茶,就怎么做,都不如长安小姑姑那边的,也是宗奇事。” “小姑姑酷爱饮茶,此事谁也赢不过她的。”锦王笑了笑,随手把棋子扔在棋盘上,算是认了输,“所以你看我每年都先着人去她那里死皮赖脸弄了新茶来喝,实在没有了,才沏你们送来的。” “二哥这话必要让外祖听听,看他怎么收拾你!”祺王推秤而起,哈哈笑着,端着茶杯去了窗前,看外头月色。 次娘进来,恭敬收了棋盘,腾空小几,摆上两碟茶点,把锦王跟前的茶换了热饮子,又静静退了出去。 屋里又变成只有他兄弟二人。 祺王的声音这才悠悠响起:“是啊。看似是因为我那好父皇犯了女人瘾,实则,是两宫在争抢我家三哥。” 锦王双手扣在一起,出神地看着祺王的侧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四郎,你不要伤心。” “早就知道的事儿,有什么可伤心的。”祺王吊儿郎当地转过身来,冲着锦王露齿一笑,却笑出了三分杀气,“不过,这样一来,我可能会让我父皇伤心了。” 锦王定定地看着他。 “哦,不对,就算是我们全家都死光了,我那好父皇,也不会伤心。他才四十出头,有的是女人给他生儿子!” 祺王的笑容越发阴冷,“他巴不得我们都死光了才好!” 锦王低下头,声音越发黯淡:“四郎,你别伤心……” “我不伤心。”祺王很快地说道,“两宫打起来这个局面,想必,是我父皇挑拨的。咱们推一把吧,想来父皇也乐见,不会管。” “好。”锦王答应得也很快。 然后抬头看着祺王,勉强笑了笑,伸手指着自己面前的小几,“来,尝尝这个饮子。小姑姑跟邱太医要了食疗方子,让人调理得美味了,才给我送来。说是润肠最好的。” “润肠?那不就是清火?那适合我,我尝尝!”祺王笑着过来坐下,也不跟锦王客气,伸手端了,大口喝掉。 咂咂嘴:“还是有一点苦。” “清火的东西,岂能不苦?” “……是。苦得很合适!” 转过天来,祺王侧妃俞皎去大福殿时,带了四罐新茶,两罐奉给俞太后,另外两罐,亲自捧去了皇后处。 徐皇后看着俞皎,眼睛都要红了:“你来干什么?!” 俞皎骨架高大,却是个再胆小不过的人,瑟缩起来,便越发弓了背,低着头,嗫嚅着说道:“杨扬州送了新茶进京,王妃孕中不便,命臣妾给太后和皇后娘娘送了来,尝尝鲜……” “我是皇后!新茶头一站该到我这里!凭什么先给你们?杨孟公是要造反吗?!”徐皇后声色俱厉。 冯几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俞皎,一言不发。 俞皎吓得冷汗直冒,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们王爷叮嘱了我,一定要亲手捧给皇后娘娘。王爷说,说,他和景王都是娘娘的亲儿子,一百年也比旁人亲近。臣妾若是对皇后娘娘有半点不恭敬,便要剁碎了臣妾,喂,喂狗……” 小娘子梳起了妇人发髻,衣饰华丽,却显得格外土气。看着徐皇后的眼神也怯怯的,几乎不敢抬头。 冯几看着她的头顶,心头一动,弯腰下去,附在徐皇后耳边,悄声细语几句。 徐皇后讶然看了他一眼,见他肯定点头,不由得打量了那俞皎片刻,缓了脸色,哼一声:“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跟我最亲近。 “你一个小小的侧妃,在我跟前说这种搬弄是非的话,就该打死!站起来吧!好似我怎么苛待了你似的。” 俞皎这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徐皇后更和悦了三分,套问起祺王起居行止。那俞皎居然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看就是要竭力讨好她。 这个态度终于取悦了徐皇后,临走时,竟然还亲手拔了头上的一支小金钗,赏给了俞皎。 “那俞皎是哭着回府的。听说,上了马车,跟自己的贴身侍女来来回回就是一句:除了王爷,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张宽说到这里,挺不是滋味地摇了摇头。 微飏垂眸看着自己攥在一起的手指,半晌,低声道:“传话出去,想想办法,或者劫持、或者假死,把她弄出京城。” 张宽和翠微同时抬头看她,满面惊讶。 微飏的手指抬起来,挨个儿点一点两个好奇鬼:“都是聪明人,不要问蠢话。” 两个人“聪明”地低下头去,对此事只管点头,其他的,一言不发。 “宫中的事,正面反看,反面正看,这小俞氏多半是被欺骗了真心真意去的。不过,祺王可不傻,只要盘问出了细节,自然也就明白,他那亲娘,委实跟他不亲。” 微飏沉吟片刻,吩咐道,“这些日子看着些祺王和锦王。他们俩但凡出手,必定是大事。只怕会搅合了咱们。” “是。”张宽不说那么多有的没的,领了话就要走。 却又被翠微拦住。 “殿下,祺王锦王想要做什么,必定会系上那位所谓的‘冥王’。您真不跟梁先生说一声么?他可不像咱们,宫里的消息没这么灵通。” 翠微苦口婆心,只希望微飏别再跟梁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微飏横她一眼,直接踢了她出去给郭云筠送桃花糕、柳眉笔:“先去郭怀卿那边问问,要不要给他女儿也张罗些春日零碎用物!” 翠微的脸腾地通红。 张宽莫名其妙地歪头看她,眨眨眼。 “让京兆府最近警醒着些。他们母子兄弟们一动手,第一个死的就是各自麾下走狗。宫中府中最近的尸首,可是值钱得很!” 微飏恨恨地瞪了翠微一眼,“你让那个姓郭的给我打起精神来!漏过一具有用的,我把他填进乱葬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冲突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于是,在宫内各种宫女内侍一软一硬的冲突之下,俞氏和徐氏越发乌眼鸡一样仇恨对看,乃至于各自宫人死伤,甚至于各自家族起了争执。 到了最后,终于变本加厉,徐家哭着叩阙告状,说俞家欺负他们。 新帝一直装聋作哑,此刻才虎虎生威地主持公道,却不似众人以为的各打五十大板,而是明明白白地偏袒徐氏。 又亲口责令俞家:“你们到底是对皇后不满,还是对朕前些日子的处置不满?怎么就不好好地安生度日呢?!” 俞沛扑在地上呜呜地哭,满口都是撞天屈:“臣绝不敢!一应事宜,臣都是听太后娘娘示下!除此之外,唯谨守本分而已!望陛下明察!” “又拿太后来压朕!”新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俞沛,拂袖而去。 俞沛苍白着脸想去追新帝,却被拦住。只得瑟缩着回府,一路上长吁短叹。 偏马车都拐上了朱雀大街,还有个小内侍撸了袖子上前敲他的马车车窗:“俞度支,近日公务繁忙,竟还有空进宫聆听太后教诲,也辛劳您了。陛下口谕,请俞度支不在其位,休谋其政!” 这一下子,俞沛真的冷汗涔涔地回了家。 不在其位,休谋其政! 他可不是什么俞家族长、俞氏嫡房。俞家跟徐家的事儿,照说,他根本就没资格代表代言。新帝让他置身事外,若细细追想起来,竟然还有三分是为了他好! 只是若果然如此,他可就不能再跟大福殿联系了。 想了许久,俞沛命人去求见俞皎,想让她代为传话,却又被祺王府的人挡了出来:“皇后娘娘四月的寿辰,侧妃正亲手给婆母裁制衣衫,不见客。” 听了回话,俞家全家上下,尽皆失色。 “亲爹和继母,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弟弟,都骂得难听。”张宽给微飏形容着,想了一会儿,才找了一个词儿出来,“仇人一样。” “可不就是仇人么!”微飏悠悠地冷笑了一声,“那个庶兄的阿娘,是俞皎生母的陪嫁丫头。俞皎生母死的时候,被逼着殉了主。他不敢恨他爹,就只好恨俞皎。 “至于俞皎的那个弟弟,只比俞皎小四个月。你就想想她那继母怎么进门的,就懂了。 “要我说,也亏得俞皎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只怕八百年前就夭折了。如今这个没用的废物女儿,居然投进了对头的阵营,自然成了生死大仇。” 张宽和翠微吃惊地看着微飏:“公主怎么对俞家细事知道得这般详尽?” “咳。”微飏转开话题,“除了这不痛不痒的两桩事,没有旁的了?” “没了。” “看来都很沉得住气啊。”微飏看着挂在窗前、春辰新编得的一只柳枝花篮,忽然伸手跟翠微要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命她,“你去跟春辰说,多编几个,我要两个出色的去送人,剩下的咱们留着在家里玩。” 翠微愣了愣,忙去传话,不一会儿转回来,手里便拿了两个小巧玲珑、姹紫嫣红的花篮进来,笑道:“一群人正围着春辰,逼她接着编呢。我忙抢了这两个来。” 微飏打量一打量,笑了笑,道:“你换了出门的衣裳,把这两个花篮一个送给祺王妃,一个送去锦王府,给我二姐。” “……不是给郭小娘子?是给咱们家二小娘子?”翠微脱口而出。 微飏狠狠横她一眼:“我在办正事!你摸摸你自己那心,歪到哪去了?” 翠微腾地红了脸,当着张宽,格外不好意思,一声不吭,拿了两个小花篮转身跑了。 张宽看着她的背影笑,又毕恭毕敬地问微飏:“公主可还有什么特意嘱咐的话?小的出去的时候顺便带给尹叔也好。” 翠微出门自然是坐自己爹爹赶的车,若是有什么需要提点戒饬的话,不好当面跟翠微说,那请尹叔转达便是最恰当的一条路。 微飏对张宽的机灵十分满意,微笑颔首:“你想得周到。不过翠微心里有数,不用我嘱咐。 “原本我觉得你年纪小,凡事还是要多嘱咐几句,现在看来,竟也暂时用不着。你替我跑一趟玄都观,看看张道士在做什么,跟他说,今年的桃花茶别忘了做。我可等着喝呢。” 张宽会意,应声退下。 另一边,微飏给两位王爷家的女眷送了点“小巧玩意儿”的消息,不过半天便飞满了京城。 次后被邀请到了公主府游玩了半天的况雨霏、郭云筠和孟和等人不觉莫名其妙,每个人都在家里问自家的心腹:“我拿回来的这个花篮难道还有什么讲头?不许玩么?” 这些话一前一后传到了新帝的案上。 新帝看得皱眉:“春天都过去大半了,长安好容易有点儿松泛的心思,怎么就有人迫不及待想搅混水呢?” 冯荆满脸茫然。 新帝看着他的样子,摇头笑一笑,却也不给他解释,只吩咐人把宫里才开的新鲜花,不拘是什么,插上两瓶,连瓶子一起给微飏送去,还添上一句话:“你再不出来走走,夏天可就到了。” 镇国长安长公主生平第一怕就是晒,热天绝对不出门,太阳底下站一站,简直就跟要了她的命一般。 所以新帝这句话,就是劝她赶紧多多地出门散心的意思。 可微飏并不领情,懒懒散散地就让来人回新帝的话:“我这宅子修得好,风景够我赏两年不腻的。倒是皇兄,宫里烦了,可以微服出去散散心。当年先帝最爱微服私访了。” 新帝哈哈地笑,将此事搁了起来。 然而,针对长安公主的各种流言渐渐开始发酵。 总之,性格古怪是一条,墙头草势利眼又是一条,心怀叵测、妇人干政是被骂得最狠的一条。 可还不等微飏或者新帝对此有所反应,征西前线传回来要命的大消息:即将打到西夏都城兴庆府的时候,遭遇了顽强的抵抗,甚至对方用人命堆起来一个包围圈,险些要了况侯的命! 微飏闻讯,大惊失色,匆匆进宫见新帝:“听说况侯性命垂危?!可是真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增援领军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性命无碍。”新帝阴沉着脸,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做声,伸手递了一份战报给身边的冯荆,又示意另一侧跟着皱眉的永宁伯解释。 永宁伯从先帝一朝就领教过微飏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恭敬说道:“大军一路过关斩将势不可挡,西夏被打得疼了,便接连派了几起细作四处打探。 “后来应该被他们在边境某地打听到了先锋军的几员战将,遣过几次死士刺杀,只伤到了两员。却激起了况侯的火气。 “待恒国公大军随后赶到,况侯便领着伤了的那两个,还有边军的几个悍将,一路猛攻突袭,很是攻陷了几座城池。 “西夏大约这时候才终于明白况侯的厉害,所以几乎是用了一座城做代价,把恒国公的主力拖在了那边。回手却调动了大半兵力,围攻况侯。” 微飏一边听他说,一边接过冯荆捧过来的战报,一目十行看将起来。待听到这里,身子一僵,轻轻地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战报叹口气,摇了摇头:“况侯风头出得太盛了。” “是。”永宁伯应了一声,接着说道,“西夏人得了逞。况侯为了护着军中那几个年轻些的将领,自己留下来断后,伤势颇重。 “恒国公发现上了当,立即令人杀出一条血路,赶去接应。好歹救下了几位的性命。听得说,那几个年轻的,眼睛都红了,追着恒国公要出战。恒国公搬出军令来,才勉强押着他们暂时留在后头治伤。 “至于况侯,那时已经昏迷,军医束手无策。也是况侯虎威至伟,天降了个从咱们这边过去西夏探亲访友的神医,这才救回了命。但是说了,没有半年以上的静养,后半辈子休想再提得动刀枪。 “所以虽则况侯自己不肯,恒国公却坚持把他送了回来。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虎威,就是个命大吧。”微飏对于其他的一概不评论,只微笑着说起了家务人情,“我们况侯夫人可不是个贤淑性子。况侯回来说是养伤,就等着被高伯母唠叨吧!不烦透了他不算完。” 话说到这里,新帝的脸色终于稍稍缓了下来,有心情开口说话了:“只是况侯回来,那几员将又伤了,恒国公麾下只怕有些捉襟见肘。” “臣也正忧虑这个。”永宁伯忙接过话头,“非但是这样,恒国公还要求再派援军。虽则臣已经安排了各地募兵集结,但是……” “皇兄。”微飏听得不耐烦,打断道,“我就是担心况侯生死,所以才急急赶来。如今知道他已经没事了,我就不怕高伯母带着我大堂姐来我家里哭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长安不妨留下,一同听听?”新帝的心情眼见得又好了三分。 微飏摇头:“我哪里懂这些?当年先帝商量这种事的时候,我也是在外头玩的。” 行个礼,立即告辞而去。 瞧着她的背影,新帝没忍住,露出个笑容。 永宁伯偷眼看见,便也看向殿门方向,“由衷”赞叹:“论起来避嫌,咱们这位镇国长安长公主,可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什么避嫌?她就是懒得听罢了。早先她还跟朕说过,若有机会,想带兵去西夏逛一圈儿呢!”新帝呵呵轻笑。 听到这里,永宁伯不由得眼睛一亮:“其实,未尝不可啊!如今募兵不多,赶去增援的话,只怕没个打得响名号的将领,会杯水车薪。 “但若是长公主领军,那又不同了。先前给西夏使节送行时她说过的那些话,外头断断续续地流传不绝。锦衣卫建制虽然撤了,但老本行还在,让汤轶在西夏散播散播,那可顶得上两万精兵呢!” “你少打她的主意!”新帝隔空遥遥点一点永宁伯,眼中冷意一闪,“我大秦没人了?让一个丧期守孝的小娘子领军! “国家养那么多武将,还有你永宁伯,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好意思让她去冲锋陷阵吗?!那可是先帝捧在掌心的明珠!你不要脸,朕和大秦还要呢!” 冯荆在旁边,木然盯着眼前地上的青砖,看似一动不动,但交握在身前捧着拂尘的双手手背上,却已经暴起了青筋。 永宁伯却似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躬身拱手:“是!臣只要一打仗,就不大要脸了。既然陛下舍不得长公主涉险,那臣不提就是。” 新帝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跟他继续议事。 不过,永宁伯曾经动议请镇国长安长公主领兵增援的话却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迅速传遍了京城。以至于在先帝陵寝附近庄子上闲居守孝的桓王都听说了,第二天便赶了回来,早朝第一个递了请战的奏表。 新帝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景王、定王、康王、庄王等几个宗室也跟着吵嚷,要去西夏打仗。 新帝哭笑不得,摇头摇得冕旒上的珠子哗啦啦地响。 就在此时,祺王开了口:“行了啊你们几个!桓王大兄是因为镇守幽州多年,他打过仗,所以上阵杀敌,他心里有底、手上有功夫,他才请战。你们几个去了,除了添乱,你们还能干点儿啥? “如今跟西夏这一仗,顺风顺水到现在,忽然栽个跟头,虽是兵家常事,却也是个关键时候。皇上和诸位知兵的大臣还没商议,你们先吵吵起来了。吵什么吵?再吵,等我告诉小姑姑,让你们一个个都滚回府去罚板子!” 景王被他说得,带着头噘着嘴退到了一边,不吭声了。 新帝和众臣这才松了口气。 左相捻着白髯点头笑道:“祺王殿下这话糙理不糙。各位小王爷心意是好的,却未必合时宜。不如好生观摩,日后再有外番挑衅,再上战场不迟。” “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要理他们。咱们议咱们的。”新帝心满意足地瞪了几个人一眼,沉着脸表达自己作为长辈的慈爱宽纵,“你们几个,不许再说话!用心听着!” 第三百八十四章 让他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新帝不想让桓王去,桓王在殿上当众跪倒,哭着说当个普通士卒也要去,这是先帝最后一个遗愿了,他既然会打仗,此事不去,必定悔恨终生。 新帝十分犹豫。 左相立即表示:“此事虽不大,却是陛下一片爱惜之心。桓王殿下不妨让陛下再想想。”直接跳过去,催着散了朝,众臣工们且去办正事儿。 自然,桓王是不肯放过新帝的,散了朝也不走,亦步亦趋,追着新帝往后头走,一边追一边哭着喊“三叔”。这种情形之下,康王庄王哪里肯走?也跟着往后宫闯。 景王看得都傻了眼。 祺王又气又笑,推了他一把:“还不跟着去给父皇解围?!” 一群小王爷乱哄哄进了御书房。 新帝不胜其烦,沉下脸冲着几个小的喝道:“怎么?难道你们四哥还说错了?!再不出去,朕就要行家法了!” 祺王忙命冯荆哄了他们几个出去。 这边景王也拽了新帝的袖子嘟囔:“我白学了二十年马上步下的功夫,您不让我去,我就偷偷跑去!您看看他们拦不拦得住我!” “你可以去。”新帝一口答应,然后转向桓王,却仍然耐心劝阻:“可你不能去。” 桓王急得又要跪。 身边的祺王一把拉住他,笑道:“大兄性子真急,你倒是听我父皇把话说完呢!” 新帝满意地看一眼祺王,点一点头,对桓王温和道:“你是皇考手把手教大的,我不跟你绕弯子,有话直说。 “你觉得我让老三去不让你去,你着急。可你也要想想,他是我长子。如今我坐在这个坐榻上,他出去莫说是跟在恒国公身边打仗,便是自己去当个先锋小将,身边的人,拼死也会护住他。 “可你不同。你七弟甚至都没你重要。先太子大兄一生的心血都在你身上,大嫂当年看你如眼珠子一般。更别说皇考和先孝恭仪皇后了,他们最为忠爱的,就是你这个长子长孙。 “我未必不愿意让你遂了心愿、驰骋沙场,可是孩子啊,朝中内外、天下芸芸,可都看着咱们俩呢!咱们叔侄相处得好,大家心里都踏实。但凡你有一丁点儿的损伤,你皇叔我,得费多少力气才能让大家伙儿别瞎想?” 新帝叹口气,一脸烦恼地推心置腹一般:“好孩子,你也体谅体谅你三叔这把椅子坐得并不容易呢!” 桓王满脸难受,但慢慢地垂下了头去。 “父皇其实想多了。”祺王乐呵呵地反驳。 他声音轻快自然,只一开口,御书房里略显尴尬沉闷的气氛便为之一变。 祺王看看几个人的表情,笑道:“你们别惊讶。这事儿昨天我听说了就去跟锦王二哥聊了聊。二哥就说,桓王大兄肯定是闹着要去的,陛下也是肯定不放人的。 “然而盘点大秦兵将,如今还能拿得出手、只领一万军马前去增援,却能唤起全军士气,并同时震慑住四夷的,只有桓王大兄一位而已。哪怕是小姑姑白袍出征,都未必有桓王大兄能达到这个效果。”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新帝脸上思索,心头却狠狠一动。 冯荆则悄悄地仔细打量了祺王一打量。 “二哥这话可真说得很是。大兄出身漠北,曾经把北狄打得主动和亲,如今又正儿八经地娶了北狄小公主,如果他出征,北狄最差也是束手旁观。说不准还会跟咱们打个配合,夹击西夏。 “至于南边,本就是慎国公世子在那边镇守。慎国公如今正在漠北,接手的正是桓王大兄的旧部,想来就冲着这个,慎国公世子也会力保南境局势平稳。” 景王一边想一边说,越说越兴奋,最后忍不住涎着脸笑对新帝道,“父亲,不然您让我跟着大兄一起去吧?我跟着大兄,也学学怎么跟外族打交道,怎么结交、怎么打仗什么的。” “哼!你倒想得美。你大兄自来疼爱你,这还不全心全意地教给你?现成的师父,你才是会找!”新帝虎着脸,但口风却软了下来。 桓王感激地看着祺王,又想张嘴说话。可祺王笑嘻嘻地抢在了他前头:“而且,父皇,三哥的安危,无论交在谁手里,想来都不会比桓王大兄更妥当了的。 “何况,您果然为了天下黎庶不胡思乱想,就不让桓王上阵,那以后呢?难道永远前怕狼后怕虎地,把大兄当个摆设养着不成?那岂不憋死他了?!” 几个人看着不好意思起来的桓王,都轻声笑了。 “怎么可能?想当初,先帝特意把宗正寺交给他,不就是指着他肯做事不怕人么?”新帝含笑叹气,终于下了决心,“好吧,我让你去。” 忙又殷殷叮咛:“那你可给我记牢了: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没有你的性命重要。你必要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否则,你以后休想再离开京城半步!” 桓王大喜,先大礼给新帝谢恩,又转头郑重感谢祺王:“四弟这一片成全之心,愚兄记下了!” “别别!”祺王忙摆手,笑着闪身避开他的揖礼,“这都是二哥教我的,我也不过就是个传声筒罢了。大兄要谢,不如去谢二哥!” “好!明儿我亲自去!”桓王满口答应着,告退。 同样得偿所愿的景王高高兴兴地小跟班一样跟着他也走了。 新帝这才微敛了笑容,问祺王:“你不想去么?” “我功夫不如三哥,智计不如二哥,见惯场面不如桓王大兄,我去干嘛?那可真是添乱了。我还不如留在京城,替三哥好好孝顺皇祖母、父皇和母后呢!” 祺王顿一顿,忙又道,“还有替他们盯着户部和兵部的供给!”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新帝看向祺王的目光带着一丝审慎,“不会这话也是锦王教你的吧?” “远征这种事,多一半打的就是供给。这是常识啊!当初皇祖父教的。哪儿用得着二哥教我?”祺王一脸莫名。 新帝哼一声:“我以为你只听你那锦王二哥一个人的话呢!行了,滚吧!朕要忙了!” 挥手把他轰了出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小王爷们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长公主府。 微飏亲自看过了两个乳母的餐食,从厨房回到书房,便见张宽等在外头。不由微微一笑。跟着的翠微眼睛也跟着一亮。 进屋坐定,春辰捧了茶点上来,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怎样?准了?”微飏笑问。 张宽迫不及待地点头,又道:“就是公主原先的猜测,新帝自然是不许的。不过,这中间推了一把的,竟是祺王,甚至连景王要跟了去,也是他帮着说服了新帝的。” 微飏垂下眼帘。 “祺王爷当然希望桓王和景王都去打仗,好把京城都让给他一个人,他才好摆弄!”翠微冷笑一声。 微飏回头看了她一眼。 翠微也看她,一脸的“难道我说错了”。 微飏叹口气,转头看着张宽,问道:“此事倒不算意外。旁的呢?” “祺王声称所有他拿来说服新帝的话,都是锦王教的,还让桓王去跟锦王道谢。所以桓王今天早朝后,直接去了锦王府,吃了午饭才走。 “之后祺王便赶了过去,这会儿还在锦王府。”张宽看着地面没有抬头。 他主子这十个侄子侄女的事情,旁人是不太好说三道四的。尤其是主子没问的时候。他不比翠微这个陪伴了主子多年的贴身大侍女,他可不能放松地胡言乱语。 微飏看着他恭谨的样子,忍不住指给翠微看:“你瞧瞧,你还没个孩子沉得住气。他这聪明伶俐的,你刚说的那些,你当他不懂呢?人家不说而已。就你,非要痛快痛快嘴!什么时候你跟青粲一个脾气了?” “最近实在是太憋得慌了。不过既然公主不想让婢子说,那婢子以后就不说。”翠微嘟了嘟嘴。 微飏看着她的样子,蹙蹙眉,转头看向张宽:“宫里知道祺王去了锦王府么?” “知道。祺王往那个方向去时,宫里就得着信儿了,不过都没管。俞氏和徐氏的心思都放在了景王即将出去打仗这件事上,轮番跟新帝哭闹,不肯让景王去。新帝烦得很,甚至发了徐氏脾气,指着鼻子让她滚。” 张宽说到这里,脸上闪过冷笑,“徐氏回到宫里就倒下了,宣了御医。” 微飏边听边点头,弯了弯眼:“你传话出去,请班侯上表,请求随军出征。” “班侯?”张宽愣了一愣,迟疑了一瞬,低声问道,“您,确定?” 微飏看着他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你放心,我就是要让京城这些有本事的人,都去西夏战场上大显身手。” “是。”张宽脸上一红,忙又低了头,想一想,自己又放松地抬起头来,笑道:“左右况侯就快回来了。” 微飏满意地笑了,点点头,示意他出去办事。 待张宽一走,微飏不悦地看向翠微。翠微却不给她机会念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边喊春辰:“快来服侍公主吃些饮子,我去瞧瞧九殿下和小县主!” 微飏气得在屋里跺脚,冲着外头扬声道:“你有本事,就别再回来!” 春辰捧了饮子果子进来,莫名地看着微飏发脾气,小意地问:“翠微姐姐怎么了?往日里腻着公主都腻不够,今儿怎么跑得飞快?” “她如今有了靠山了,胆子大了,正经的敢在我跟前指手画脚了!我正要好好教训教训她,她倒跑得快!这臭丫头!是真皮痒了!” 微飏一边气哼哼地发狠,一边端了饮子喝,一边又指指刚才上的茶点:“这个我没动。拿走。” 那茶点却都是翠微爱吃的。 春辰抿着嘴笑,答应了一声,一边把茶点收拾到托盘上,一边轻声问:“听着张宽那话,只怕咱们隔壁的几位小王心里都长了草了,公主要不要安抚一二?” “那几个各自有胞兄,轮不到我管。至于驰儿……”微飏迟疑了。 春辰低声道:“先前奴婢就想说,永宁伯靠上了新帝,扳倒了前太子,话里话外却说是为先太子妃他那亲妹妹报仇。若是他有了什么居心,跑来靠近咱们庄王,怕的是庄王年幼、竟会信了他。” “你说的很是。这的确不可不防。”微飏赞赏地看着春辰,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你替我把庄王叫来吧。就说小九想哥哥了,有点儿闹腾。” 春辰高兴地端了茶点出去,远远地就听见欢快的笑声:“翠微姐姐,这是公主没动过的茶点。您接了吧?我去办个差。” 微飏轻轻地笑。 年轻姑娘们之间的小心思,真是又好笑又可爱。 果然,不一时,翠微就又跑了回来,好奇地问她:“公主安排春辰去办了什么差?” “她想到了永宁伯和庄王的关系,提醒我要加小心。”微飏含笑。 翠微讶然:“这丫头行啊,真的会动脑子了!这件事我可从来没在她跟前漏过一句口风。” “看来,我花千金买你这马骨的事儿,做得的确不错。”微飏把手里的饮子喝尽,起身去旁边的书房抄经。 翠微笑着叫了小丫头进来收拾了桌子,自己则守在外间,随手拿了针线笸箩,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给庄王绣袜子——这是微飏派给她的差事,庄王全身上下的衣衫鞋袜,都着落在她身上。 自从平、康、庄小哥儿仨住进了隔壁的三王府,微飏便把他三个的事情派给了翠微、青粲和春辰。其中平王派给了春辰、康王派给了青粲,庄王则归翠微管。 所以如今,平王衣着淡雅,康王穿得结实耐用,庄王则极不起眼、却无比舒适。 当下,翠微正绣着袜子,只见康王和庄王结伴而来,笑着起身迎接,又冲着他二人悄悄摆手,引着往院外走,含笑解释:“公主抄经呢。才进去不久,这一抄必定是一个时辰。不如二位王爷到后头演武场,婢子陪着玩会儿吧。” 康王看着翠微一身短襦长裙,不由得皱眉:“你这一身,连马都骑不得,怎么陪我们玩?” “七哥!”庄王拦阻不及,看着他叹了口气。 翠微巧笑倩兮:“婢子只在步下,也是能跟得上郡王的马的。您不信的话,婢子陪您走几趟。” 康王怀疑地看向庄王。 庄王后退一步:“七哥,你来得少,不如试试。翠微姐姐功夫不错的。” 春辰偷笑,禀一声:“那婢子去给王爷们看热水。”转身跑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算了不去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一个时辰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康王不肯顶着这张脸去见微飏,甚至都不好意思回三王府让平王看见,自己跑回了桓王府。 春辰还体贴的追在后头嘱咐他:“青粲在那边,听说已经备好了您的新衣裳,您过去只管要新的穿。” 康王一言不发,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这边翠微则早早地使人过去通知青粲:“康王被我打了一顿,等回去你不要安慰,再打他一顿。他就不闹着随军出征了。桓王若问,只管实话实说。” 自己则看着也被“小修”了一番的庄王梳洗了,又拿了新绣好的鞋袜给他换好,温柔地告诉他:“公主说,眼瞧着就该换季了,让婢子给您准备夏天的衣裳。您挑个颜色?” 庄王犹豫了片刻,道:“我舅舅——就是永宁伯,给我送了些料子过来,黑的红的,我觉得老气了些。翠微姐姐哪天去我那边时,帮我看着收拾收拾。” “府里的管事收拾不妥吗?”翠微眨眨眼。 庄王垂眉看自己衣袍下露出来的朴实新鞋,脚趾动一动,新袜子又软又暖。 “那倒不是。只是他不认得那些料子,哪个名贵哪个实用,他似懂非懂的。我如今爱穿什么用什么,他也不知道。倒是翠微姐姐选的衣衫更和我的心意。” “既然王爷这么说,那婢子就去瞧瞧。您舅父如今也是陛下得用的人,他送来的必是上好的。倒别乱放乱搁的,糟蹋了东西事小,糟蹋了亲戚的心意,就值多了。” 翠微善解人意地答应着,陪着庄王去见微飏。 微飏也不跟庄王多说,只递了个荷包给他:“原本你娘葬得远,是打算以后跟你爹爹合葬的。前儿清明节的时候,我跟上头说了说,把她迁到了先帝的陪陵,让她挨着先文惠太子妃。这里是方位地址。 “因为事情暂时不好大张旗鼓,就没事先告诉你。如今你要去看她,也先悄悄的。等过段日子,天下太平了,我保证给你娘好好做一场奠礼。你放心。” 庄王的眼泪夺眶而出,噗通跪了下去,高举着双手接过了那个荷包,死死地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微飏伸手扶了他起身,轻声道:“驰儿,宿命如此,谁都拗不过的。” “是的。小姑姑,我明白的。”庄王擦了一把泪,站了起来。 微飏让他坐下,温和说道:“西夏那边,你不要去。也不要让你六哥七哥去。那边刀枪无眼,你大兄除了要照看你三哥,再要分心照看你们仨,太耗神了。” 个头早就超过微飏的庄王听到这里,有一丝迟疑。 微飏摇摇头,接着说道:“旁人的话不要信。新帝在你们几个身上都用着心呢,真出了京城,我照顾不过来,世事就更加难料了。” 这句话庄王听懂了,咬了咬唇,终于点了头。 ——永宁伯许诺给他的“远大前程”或者“山高海阔”,都是做梦的一厢情愿罢了。 “就这些。没别的事。你去看看你弟弟妹妹,然后就回王府吧。你七哥虽然躲羞去了桓王府,却未必能留得过夜。你回去预备些伤药,等他回来替他擦一擦。他太好面子,未必肯让旁人看伤。” 微飏心平气和。 庄王吃了一惊:“刚才翠微姐姐下了重手,难道是小姑姑吩咐的?” “没我的吩咐,她敢动你七哥一根汗毛试试看。”微飏笑了。 庄王想一想,也对。 再也不做他想,恭恭敬敬起身拱手告辞。 翠微陪着他回了三王府,翻检了一遍那些衣料,心里冷笑,吩咐一声“都登记造册锁起来”。又比着庄王的两肩新量了尺寸,打趣道:“就您这长法,说不得过不了两年,就要比三殿下还高了呢!” 景王是十王里个头最高的一个。 这话说得庄王红着脸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青菜豆腐地吃着,偏还长高了两寸。前儿太后见了我,还问我是不是偷偷开荤了呢。” “等奴婢跟公主说一声。正经该请示大明宫,几位小王爷不得饮宴游乐,但吃肉这件事是否能宽限一二?番邦四夷都活蹦乱跳的,该让小王爷们也都长长力气才好。” 翠微顺口胡说着,偏做出一副耿耿于怀的小气样来。 庄王失笑:“礼不可废。咱们家要都这样,天下人有样学样,可不就乱套了?我们几个打生下来就都不曾亏过嘴,不过守一年的孝期,这有什么的?” 可是从先太子妃隋氏过世,庄王就开始守孝。孝期还没过,便是先帝。先帝的孝期完了,想必就要轮到他那生父废太子了…… 翠微心里叹息,脸上却只做勉强被说服的样子,量好了尺寸,告辞而去。 回到长公主府,禀报微飏:“果然,永宁伯给庄王殿下送来的布料里,颇有几匹是艳色的,还有几匹,索性就是太子规制的。也不知道庄王殿下这位舅舅,究竟是盼着他好,还是想卖了他换自己的爵禄。” “爵禄?我送他一条绝路还差不多。”微飏冷哼一声,问:“都封起来了?” “是,册子我都带过来了。”翠微把登记的簿册拿出来。 微飏翻开看了看,丢还给她:“封个匣子,送去宫里,交给冯荆。就说:哪天永宁伯要在陛下跟前提及庄王了,就把这个呈上去。要是不提,就先扣在他手里。” 翠微会意,拿了册子出去。 三王府那边,终于踏实下来的庄王按照微飏教的,备好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果然还没到天黑,康王便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灰溜溜地回来了。 “怎么还严重了些?!桓王殿下不曾让人给你上药吗?”庄王大吃一惊,忙把他按在榻上,硬让他解了上衣,且看身上的伤。 一道道紫青交错,看着就疼。 “嘶!是青粲……说我连她们姐妹两个都打不过,去西夏战场就是送人头的。说先帝可丢不起这个人,让我这个当孙子的摸摸自己到底有没有孝心……” 康王垂头丧气,“算了。不去了。再练几年武,再说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 梁和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桓王很快带着景王出发增援去了。 临走,亲自把孟和送到了长公主府,当面托付给微飏:“她不懂事,留在家里,没准儿让什么人教歪了脑筋。还是跟着小姑姑吧,我也好放心。” 微飏故作诧异:“你桓王府篱笆牢是出了名的。怎么?也有居心叵测的人想跟桓王妃别别苗头不成?” 桓王答不出来,只剩苦笑,长揖到地,告辞而去。 至于跟着他来的梁擎,只站在正房院子里,伸着脖子直直地盯着微飏看了一刻钟,犹豫许久,才招手叫了张宽过去,郑重地双手交给他一封厚厚的书信,低声嘱咐: “这是我的过去未来,都在这里了。请小哥帮我交给阿芥……公主殿下。我这一去,生死难料。请小哥替我转达公主:请她一切保重。” 顿一顿,又道,“我知道,她必定还挂心崔氏,我会帮她留意,一定不让她食言。” 张宽恭敬接过,捧在手中,口中答应:“是,小人遵命。”说着,还弯腰行了一个礼。 “多谢小哥。”梁擎认真地还了他一个长揖。 看着他这样,张宽的眉梢轻轻动了动,侧身闪开:“小人不敢。” 梁擎和桓王走了,留下一个噘着嘴的孟和,还有躲在院子外头大树后的康王。 微飏只淡淡地吩咐人送了孟和去客院,又命青粲:“既然回来了,就接着好好当家里的差。” 左看右看没瞧见石磐和石蜜,拧眉问道:“石磐姑姑呢?” “姑姑说,王府里不肃静,她要收拾收拾再回来。”青粲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眼睛转来转去地找人,待看见春辰,一声欢呼,扑过去一把抱住: “好春辰,前几天我不小心把康王的新衣裳给扯撕了!你快帮我补补!我自己怎么都补不好。石磐姑姑说,再让我糟蹋下去,那件衣服就要不得了!” “你还有脸说!”翠微恨铁不成钢,气得脸都红了。 微飏接过张宽无声呈上来的那封厚厚的信,头也不抬,冲着三个吵吵闹闹的人挥了挥手,低头慢慢地拆开了信封。 三个人同时闭嘴,看一眼旁边正悄悄溜出去的张宽,忙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还细心体贴的从外头关上了门。 “梁……?”翠微询问地看看张宽。 张宽微一颔首,轻声道:“我就在外院等着。公主要有什么吩咐,姐姐喊我。” “好。” 屋里没了别人,微飏小心地撕开密密实实的信封封口,从里头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零一张纸。 微飏先看那一张纸。 是一个粗略的方位图。似乎是一间庙,画着叉的地方则是一个佛龛。 微飏心中轻轻一动。 所以,这个地方……有东西。而且是,对梁擎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微飏把那张纸扣在了桌上,暂时也没有看另一叠纸。而是任由自己陷入了回忆。 梁半朝……祖籍肃州,探矿世家,因西夏崛起,举族内迁,先至天水,后至宕州,以探矿为名,家族暗地里经营的却是淘金生意——宕州往朝廷进贡的麸金,有一半其实是出自宕州周氏。 对,梁半朝,其实应该姓周。他父亲梁成,乃是上门女婿,他应该随母姓,姓周。 可宕州周氏的嫡支,却因为某件与西夏有关的所谓“叛国”事件,全军覆没。家产便落到了某一个偏远得几乎要出了五服的旁支手里。而支持这个旁支上位的,则是嫡支的二女婿:俞沛。 梁擎的母亲大周氏,性烈如火,从蛛丝马迹中发现自家被扣的罪名似是出自家贼,雷厉风行肃清内外,却在某次进矿查勘的时候,“意外”而死。 梁成立刻意识到这股背后的势力是他得罪不起的,草草给妻子落葬,只带了细软,连夜带着儿子逃去了西夏。 京城之中,俞沛的原配妻子小周氏迅速“病逝”。 周家在宕州经营近百年积攒下的财富和人脉,悄悄地落到了俞家手里…… 天气晴好,蓝天白云。檐下的两只百灵忽然起了兴,斗起了嗓子,一个比一个声音高亢,带着水音儿打着转儿地唱。 这欢快惊动了微飏。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展开梁擎的信。 她做好了这位梁九洲又要对自己扯一个圆圆全全的谎话的准备—— “我入京后,假作受西夏周某临终嘱托,送信至俞府,请他们善待表妹俞皎。当时俞沛并不在府,管家用一碗茶便打发了我。 “可紧接着,我就险些死在某个莫名其妙的谋财害命案子里。 “自然,我千方百计想办法跟表妹俞皎取得了联系。她竟立即便相信了,转天便送了一包东西给我——我姨母的血书、俞沛与周家旁支的私信手书、两座矿山转让给俞沛的地契,甚至还有宕州边军因协助贩卖人口威胁俞沛要钱的信件。 “这包东西我没留在桓王府,那地方未必安全。而瓦官寺有冥帝坐镇,没人去乱翻。我把那包东西放在了其中一尊佛龛下。你替我收好。 “倾家之仇,不共戴天。我与俞沛及俞氏一族,必定要有个你死我活。 “此次我随军出征西夏,一则要替桓王扬名,二则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去一趟宕州,趁机把未死的人证、未毁的物证,都拿到手。 “你不肯告诉我你的计划,但我大概能猜到,头一步自然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的。若是我的身世和那些构陷夺产、贩卖人口有关的证据能帮得上你,我万死不辞。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回得来,咱们自然遂心如意、岁月如约。我若回不来,你便不要再偷懒,杀了新帝,自己做女皇罢。总比顶着个功高震主的雷,时刻担心好心没好报的强。” 洋洋洒洒,掏心掏肺,梁擎算是把自己剖开来,畅畅快快地,摊在了微飏面前。 微飏不自觉地伸手抹了一把泪,喃喃自语:“这愣头青,连一句让我等着他回来的话,都不肯说……” 信件被珍而重之地重新折好,塞进信封,密密实实地锁进了箱子里。 微飏两个深呼吸,即刻恢复如常,沉着地朝外扬声:“叫张宽。”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衣无缝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然而,张宽却没能把东西拿回来,反而面带张皇地带了一个口信给微飏:“冥帝被人暗算,中了奇毒。他一个手下说记得公主,想请公主帮忙找几味药材。” “找我要药材?”微飏蹙眉,“他们知道是谁给那个什么冥帝下的毒么?” “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一些的。我问了,他们却翻脸说我不懂江湖规矩。”张宽说着,擦了把汗。 微飏的眉心紧紧皱起:“他们欺负你年幼呢。你去跟张幺说一声,让他去问。还有,东西要给我拿回来。” 张宽惭愧地低下了头,答应一声。 “你跟张幺一起去,好好听听你幺叔是怎么跟他们说话的。”微飏转头又吩咐翠微,“他要的药材,给他。” 张宽和张幺前脚出门,后脚宫里又传来消息:徐后病了,想见微飏,请微飏去探病。还让她带上桓王妃孟和。 微飏冷笑一声:“不去。告诉出去,我也病了。桓王出门远征,桓王妃思念成疾,也卧床不起呢。彼此都病着,还是彼此都好好养病的好,别瞎串了。” 听着她这样阴阳怪气,翠微忍不住好笑,出去原模原样地传了话,回来笑问:“怎么这么大脾气?往日里您虽然敷衍,却也还肯维持着体面,怎么今儿就不肯了呢?” “徐家最近惹了那么多事,她心里本来就慌张。如今景王一走,祺王跟她不亲,她就更没底了。这会儿叫我和孟和进宫,就是想要争取我们站到她身边去。” 微飏不胜其烦地丢开一块手帕,“她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不就是觉得能借着新帝的疑心,逼着我站队么?都这么算计我了,我还给她留脸面?!那才叫痴心妄想。” 话还没说完,外头又有人来报:“殿中省内侍冯荆冯内侍来了,带了陛下口谕。” 微飏看了翠微一眼:“你瞧是不是?!” 还得整衣出去接旨。 冯荆身后两个侍卫,一本正经地站在微飏面前宣读:“陛下口谕:皇后病中失矩,须静养。长公主等不必入宫。” “是。臣妹和孟和这两天都不大爽快,刚才已经回绝了皇后娘娘相邀。时气不大好,还请皇兄和太后娘娘也保重身体要紧。” 微飏客气一句,转身送客。 翠微使个眼色让春辰陪着微飏回去,自己则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塞了个荷包给冯荆,含笑:“公主殿下病中烦躁,婢子送内使出去。” 冯荆捏捏荷包,挑一挑眉,收进了袖笼,嗯嗯着回了宫。 见他回来得这样快,新帝笑起来:“怎么?没拦住?” “压根儿不用拦。”冯荆堆着笑覆命,“小人早就说过,皇后娘娘的做派一向不招长公主待见。如今皇后娘娘莫名其妙地示好,就长公主那性子,怎么可能肯理她? “长公主说,时气不好,她跟孟和小公主都病了,还让陛下和太后娘娘当心身子呢。” 新帝满意地点头:“我就说,长安是个真性情的人。皇后和太后这二位,她一个都不喜欢,怎么肯跟她们有任何勾连?” 笑一笑,脸上狠色一闪,手指轻轻在桌上扣一扣,脱口而出:“那朕做起事来,就更不用顾忌了。” 话一出口便后了悔,瞥一眼冯荆。 却见他正低着头摆弄一个荷包,似乎根本就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你手里拿得是什么?” “回禀陛下,这是这回去传您口谕,得来的公主府的赏赐。”冯荆笑嘻嘻地,从荷包里倒出一个金寿星,托在手掌心,伸给新帝看。 新帝哑然失笑:“你倒是贼不走空!”并不生气,甚至仔细看了看,又示意他收起来。 “长公主的脾气大,她身边的几个侍女也大都不随和,主仆们最会得罪人了。若是没有这丰厚的赏赐,您瞧着长公主的名声得被我们这起子没王法的嘴败坏成什么样?” 冯荆一边笑说,一边把那金寿星迎光看看,一脸贪财地揣回怀里。 新帝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垂眸继续看奏折,随口下令:“把徐家逐出京城的旨意缓行,让太医院好生给皇后看病。若是徐家人想进宫探病,由他们。” 冯荆叉手答应,利落离开去办。 新帝看一眼他的背影,满面怡然自得。 这奴才,太好用了。 尤其是从来不问为什么,领旨办事,不打折扣——比潜邸的那几个幕僚,都好用。 新帝眉心微动,眼中杀气一闪。 当天晚上,潜邸里几个先生夜来饮酒醉了,不小心推倒了油灯,拉拉杂杂烧了起来,半个院子都被烧成了炭。可怜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自然也就死在了里头。 新帝大惊失色,先厉声命人彻查是否真的“只是失火”,待得到的确“只是失火”后,又掩面痛哭,哀伤不已。 听说潜邸失火,连新帝曾经最得力的幕僚郝圭都烧死在了里头,祺王只沉默了半刻,立即命人备马,去了锦王府。 新帝得到消息,脸上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冯荆偷看他一眼,想了想,又低声道:“听得说,恰好平王带着那二位去看望锦王,长公主殿下还特意让带了些野味过去……” “所以,朕这个瘸了腿的二侄子,忽然间成了香饽饽了?!”新帝话说得咬牙切齿。 冯荆却还不知死一般,低着头再加一句:“倒也不是……自从平王住进三王府,锦王跟长公主府的来往便比寻常多了。加上桓王……” “砰!”新帝案上的砚台,不知怎的被砸在了地上。 冯荆一愣住了口,看着新帝铁青的脸色,直直地跪了下去,口中几乎是本能一般,先请起了罪:“小人罪该万死!小人不该提起锦王……” 新帝鹰隼一样的目光恶狠狠扫过去。 冯荆一个头磕在地上,抖若筛糠! “不该提起锦王……为什么……”新帝轻轻缓缓地说着话,阴冷冰寒。 冯荆颤抖着声音,答道:“前两天,宫里有传言,说锦王的腿,当年就是陛下您……” “传言?!” “是,是……小人查过,传言出自大福殿……所以,小人觉得,应该,是……”冯荆结结巴巴,忽然顿住,狠狠地咽了口吐沫,用力磕下头去: “陛下若有差遣,小人一定做得天衣无缝!” 第三百八十九章 毒龙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冥帝的人出人意料地硬气。即便是张幺亲自出马,前前后后也跑了三趟,才把整件事情搞清楚——还得连猜带蒙。 “冥帝的毒是自己人设计的。这些年他跟着锦王,虽然竭力约束,也终归免不了有吃里扒外的。不过,到底是谁,他心里是有数的。留在那里也是为了大家不至于撕破脸。 “这回大概是那两个人投奔的主子不同,给冥帝下的慢毒撞在了一处,混成了他也压不住的奇毒。原本以为从咱们家要几味珍稀的药材就能解了,谁知道竟然不行。 “我第二回再去的时候,冥帝已经垂危,下头的人束手无策了,才跟我说了实话。先前我和老韩轮番去玄都观,跟张观主走得近,知道他还藏着这么一手绝活儿,所以就去跟他求了药。 “如今那冥帝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但这一两个月只怕必得躲起来好生养息。这才把梁先生留下的东西交给了小人。” 张幺说完,把一个小小的藤编箱子双手捧了过来,待翠微接过,又续道,“冥帝说,只怕最近京里有大事。他已经警告了锦王,如今也让小人回禀公主一声,请多加小心。” 微飏眯了眼睛,颔首道:“冥帝是不是出京,去了锦王的庄子上休养?” “对外是这么说的。但冥帝说,梁先生是他知交,他不能骗公主,让小人转告公主:他出京后会立即往北,应该会摸个深山老林里躲起来。” 张幺撇撇嘴,“刀口上舔血的人里,这一位是我见过最惜命的。” 惜命才是好事。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微飏笑一笑,点点头,道:“京城里知道这批人的原本就少,会想要动他们的人就更少了。这一位既然嗅到了风声,就说明怕是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你吩咐下去,咱们家的人最近做事都小心谨慎些。 “还有,跟班侯、汤府、林家、隔壁嘉定侯府都私下里递话过去,让他们最近也看牢了篱笆。” 张幺点头称是,想一想,又试探着问:“主意打到冥帝他们头上,想来不是冲着锦王、便是冲着祺王。咱们要不要,也着重看一看?” 微飏斜他一眼,斥道:“看什么看?看得新帝的眼线发现了咱们的小动作,旁人没怎么着,咱们家先被抄了,怎么办?! “那二位,精明程度丝毫不在我之下,你以为他们没想到这一层吗?少管闲事!你好好地护住你家主子我,还有我隔壁那三个没人管没人疼的半大小子,才是正经!” 这话倒也是。 一心想看别人热闹的张幺讪讪地去了。 翠微抿嘴笑着送他出去,转回来又悄声禀报:“冯荆传回来的消息不是说,新帝最近在对付徐家?应该注意不到咱们吧?” “现在除了西夏战事,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京城里走了大半的人出去打仗,他想做什么可不正是时候?” 微飏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他潜邸的那几个人,都是为什么死的?若是恒国公、靖安侯还在京城,你看他有没有胆子做出这样杀人灭口、兔死狗烹的事儿来。” 翠微大吃一惊,暗暗咬牙:“这也,太狠了……” “他现在就是条没了链子的疯狗。我就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咬到他自己的媳妇老娘身上呢!”微飏眸中冷厉,寒光四射。 三天后,锦王在京郊的庄子头儿送了一车野菜蘑菇进府。半个时辰后,三路人马从锦王府出来,宫里、祺王府和长公主府,各送了一筐。 微飏和孟和正在院子里琢磨中午吃点儿什么好的,下人来报:“锦王府送了一筐野菜来,说是庄子上新摘的,请长公主尝尝鲜。” “好极了!我正不知道午间吃什么呢。野菜鲜蘑菇馅儿的包子,再拌个凉菜,调个醋汁儿。前儿白煮好了的牛羊肉,给孟和切一碗来,蘸着汁子吃,足够了。” 听着微飏的安排,孟和的口水都要滴出来了,眼睛亮亮地拍手:“快去做!让长公主说的我,肚子里馋虫都摁不住了!做好了赶紧端上来,不要管时辰!” 微飏笑呵呵的,又让他们给隔壁三个小郡王也送些包子过去。 下人答应着,笑着下去了。 不多时,厨下先端了白切牛羊肉和凉拌野菜上来,并一大碗调好的醋汁儿,一小坛桃花酿,笑着禀报:“听说桓王妃饿了,先请吃些酒肉。包子正在包,再过一会儿就送上来!” “这可想得周到!小姑姑就是会调理人,您家里的厨子可比桓王府的厨子有眼色多了!”孟和笑嘻嘻地说着,伸手拿了小酒坛子给自己倒酒。 ——微飏仍在给先帝守孝,不肯吃荤,也不肯喝酒。 微飏笑着白她一眼:“行了!不就是个红袖舍不得她在桓王府内院的那一点子权力,明里暗里给你使过绊子么? “石磐姑姑早就把人都发配回幽州,一个府邸都给你整顿完了,你还唠叨?昨儿又看着我的翠微青粲眼馋,今儿又看着我的厨子眼馋,你就说你还有什么不想从我这儿搬走的吧?!” 孟和嘿嘿地笑,挨过去搂着微飏的肩膀撒娇:“好姑姑,我看你这里什么都好。我都不想回王府了!明儿你让桓王也住过来得了……” “再胡说!罚你抄女戒!”微飏横肘,轻轻撞在她肋下,又瞪她一眼。一边也拿起筷子,去挑拣那碟子鲜灵灵的凉拌野菜。 孟和嬉笑着也伸了筷子去夹牛肉。目光扫过微飏的筷头,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姑姑不能吃!” 微飏一惊,手一抖,筷子上一颗绿油油鲜嫩的不知名菜根掉在了桌子上! “孟和……” “这,这是毒龙草!只有我们草甸子深处,守着毒龙窝子方圆三里内才有的毒草!入口就没救!” 孟和几乎要跳起来,鬓角瞬间见了汗,大喊:“快跟厨房说,今儿所有沾了那筐野菜的家伙,不论是炊具还是锅碗,都不能要了!全烧了!全烧了!” 话音未落,青粲飞奔而来,离着老远,声嘶力竭地高声喝道:“公主!不要碰那些菜!尝了菜的田妈妈,中毒气绝了!!!” 微飏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不好!锦王!” 第三百九十章 惨案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事起突然。 微飏派出去的三路人马,只来得及砸掉祺王府的锅、把警示递到宫门口,可当脚程最快的青粲风驰电掣一般赶到锦王府时,却正好见到满府里哭喊震天! 锦王、两个侧妃冯樨、微环,以及各自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加上厨下的一干人等,已经面目青黑,气绝身亡! 青粲看着府里乱糟糟的一片,腿上一软,跪在了门前。 “二哥!二哥!!!”祺王随后飞奔而来,待看见这一地凄惨,只恨得睚眦欲裂!一声怒吼:“管家在哪里?!那毒草是谁送来的!?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半晌,放声大哭的次娘从小书房里膝行爬了出来,对着祺王叩头下去:“祺王殿下,我们殿下,没了……” 祺王看着她的样子,浑身颤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嚎啕痛哭! 忽然,马蹄声暴起骤停! 锦王府门口,微飏跳下马来,大步流星往里走!看见祺王的样子,也无暇管他,直直地闯入后堂! 书房内,两眼无神的九郎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身银白锦衣、清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的锦王的尸体,愣怔着,一动不动。 微飏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眼前便是一黑。 她还记得想当年人们纷纭笑语:桓王入京之前,锦王殿下乃是京城第一美男子,风流倜傥、温文儒雅,是全京城小娘子心目中最想嫁的如意郎君。 后来,他断了腿。 可即便只是坐着轮椅,他仍旧温和斯文、言笑晏晏,也仍旧有无数的少女心甘情愿地为妾为奴,只求能在他左右,照看他。 他的头脑、清醒、睿智,甚至能让京城最庞杂的地下组织冥帝等人,在他已经无缘龙椅后,还不离不弃。 这是当世最惊才绝艳的小郎君之一。 还没有开始绽放光华,就被暗算成了残废……更在日子看似要安稳如水时,忽然就这样,被再度暗算,窝窝囊囊地,丢了性命。 微飏扶着门框,只觉得心中钝痛,眼皮轻颤,泪如雨下。 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微飏回头去看,只见一队宫中禁卫快步行来,为首的依稀是一个脸熟的。遂疲惫开口:“你们怎么来了?是陛下旨意么?” 禁卫首领立即扶剑欠身答话:“是!野菜送进宫中便有专人辩毒,发现不妥后立即呈报。陛下命三队人紧急出宫通知两位王爷和长公主。 “小人姚弼,左金吾卫副都统领,奉圣旨,兵围锦王府,勘察此事。” “咱们,都晚了一步。锦王,已经……”微飏哽咽一声,泪如泉涌。 姚弼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沉默片刻,道:“末将临来时,陛下再三交待,此事必与锦王无关,只怕是有人要害他。他是一片孝悌之心,还想着长辈们和兄弟……” 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低下头,狠狠咬一咬牙,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先帝才走了多久?!若是泉下有知……” 微飏深深吸了一口气,擦把泪,沉声下令:“立即把锦王府所有活着的人都看押起来,来龙去脉查问清楚。尤其是今天的菜是怎么来的,都谁经了手,都问明白。 “陛下的推断应该是对的。这是有人要害锦王,我们不过是险些被牵连了而已。” “那菜……是辰时末的时候,京郊那个先帝亲赐的庄子上送来的。送来的人是庄头,先锦王妃的陪嫁,叫辛六。” 书房地上一直呆呆抱着锦王尸体的九郎,忽然沉沉开口,“野菜来了就送进厨房,分送各家的人还没走,就已经和好了扁食馅子。 “我们殿下……今晨胃口不好,只喝了半小碗燕窝粥。听说有新鲜野菜,便让赶紧做上来。厨下赶着煮了一大锅,家里有名有姓的,都跟着殿下和两位侧妃一起吃了…… “我和次娘因要服侍殿下,还说等着第二锅的时候再吃…… “辛六,应该在厨房,也跟着吃了……” 一个禁卫匆匆从厨房赶过来,看了书房里一眼,低声附耳禀报姚弼:“厨房横着六七个,粗使仆役辨认了,说其中一个,就是送野菜来的辛六……” 线索,就这么断了? 微飏皱了眉心,看向姚弼:“京郊那个庄子呢?去人了么?” “去了。往宫里送菜的人特意说了是庄子上送来的,所以陛下令我等出宫时,也遣了一队人直奔那庄子。想来,若是一不小心混入了毒草,那庄子上的人就应该都还在。” 姚弼看了微飏一眼,话没有说完。 这后半句话是:若是故意要害锦王,想必庄子上一定会有突然消失不见了的人。那个,就是破绽! 微飏低下头,不再过问案子,深呼吸一次,这才看向九郎的背影,缓声道:“桓王和景王出外,你们主子的后事,想必会委给祺王。 “他们兄弟一向感情好,你不用担心阿执身后的哀荣……放手吧,让人收殓了……” 说着,回头看了姚弼一眼,轻声吩咐:“他这里已经乱了,你们留下,帮着办事。我一会儿也派人过来。” 姚弼满面不忍,闻言躬身答应:“是。末将着人回禀陛下一声,就留下帮忙。” 院子里,祺王哭得两度晕过去,竟都是青粲在旁边搀扶,又不知该怎么劝这位天潢贵胄,只得陪着哭。 不多时,祺王自己的人也赶到了,忙从青粲手里接过祺王,又来见过微飏,道谢不已。 微飏摆摆手,懒得说话,脚步沉重地往外走。 谁知将至府门时,身后九郎竟追了出来,长揖到地,郑重道:“殿下在世时,便极敬重长公主。 “如今又得长公主亲自前来示警,虽然阴差阳错没能赶得及,但总是公主待我故主的一片拳拳之心。 “待殿下身后事安排妥当,小人必定前往公主府,详细禀报。请公主放心。” 请我放心? 微飏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恍然明白过来。 ——九郎要扯着自己的虎皮做大旗,防止锦王的丧事被敷衍塞责! 另外,还有,平王! 几乎是想通的瞬间,微飏立即点头下去:“好!不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平王那边,你也放心,我会把他照看好的! “谁都别想动平王的一根汗毛!”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不在这上头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从亲疏上论,除了姓郁的,满京城里跟锦王还算是挂着那么一点儿血缘关系的,就是祺王妃小杨氏了。 新帝伤心之余,亲自下令祺王两口子一起给锦王和两位侧妃操办丧事,又把微飏宣召入宫,亲口托付她: “你是姑姑。内宅里的事情,你侄儿媳妇快生了,只能算个坐纛旗子,还是你帮着掌掌眼才好——旁人也实在是指不上了。” 微飏想推辞,新帝就哭给她看。 微飏张口结舌,叹口气,勉强点了头。 可既然微飏接手了锦王丧事内宅照管的事情,那就必定要替小杨氏给锦王讨一个公道:“不知那毒草的来历查得如何了?” 新帝沉默许久,方轻声道:“长安,这件事,你只看着,不要说话,行不行?” 深知他个性行事的微飏一听便明白了,眉梢高高挑起,却立即便应了一声:“是。长安遵旨。” 她前脚告辞出宫,后脚冯荆便奉旨来给她送上素白锦缎:“公主往丧事上去,得做些素色的衣衫,陛下说,那时光顾着说话,忘了让您拿了。所以奴婢赶着送了来。” 微飏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卫,眼角眉梢纹丝不动,屈膝听了新帝口谕,自顾自回了上首坐定,看着冯荆,抬了抬下巴:“说。” “咳。”冯荆一副老大没面子的样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低声开口:“事情已经查清了。 “是徐家先前就安在那庄子里的一个钉子,恼怒于陛下最近对皇后多有训斥,想把毒杀子侄这盆污水泼给陛下…… “加上皇后一直偏爱景王,对锦王殿下辅佐祺王多有不满,徐家也是顺势为景王日后之路做个铺垫…… “皇后娘娘不肯认,直说是徐家自作主张。陛下不信,已经,已经将徐氏交给了太后娘娘询问。并请太后娘娘全权发落徐氏一族。” 交给了俞氏。 微飏了然点头。 龙椅已定。后宫到底谁说了算,俞氏和徐氏必定要较量一番。如今新帝先站在了俞氏一边,徐氏一族落败已成定局。 “知道了。替我给陛下道恼。也请太后不要气坏了身子。 “外头我也会看着点儿景王妃和祺王夫妻两个,请陛下放心。 “锦王是个好孩子,我会让他走得安安生生的。” 微飏和颜悦色,把身为长公主该说的话一个字不错地说完,端茶送客。 冯荆留心听完,恭敬退下。 出了正厅房门,翠微早就等在外头,含笑给冯荆屈膝行礼:“冯内侍安好。” 冯荆淡淡地伸手扶她:“翠微姑娘多礼了。” 翠微袖子一动,又一枚荷包落入冯荆伸过来的手里:“婢子送您,这边请。” 回到宣政殿,冯荆把微飏的话一一上禀,新帝轻笑一声:“她丝毫没有疑心?也不生气?” “没什么表情。看不出生气还是疑心。但这个样儿,奴婢总觉得,长公主似乎并不满意一般。”冯荆皱着眉低头琢磨,想了一会儿,方小声问: “不然,陛下把冯几叫来问问实情?” “冯几什么时候不能问,偏要现在问?”新帝横他一眼,“岂非让人凭白地怀疑是朕做了手脚?行了,你去太后那里一趟,替长安上个好儿。” 冯荆欠身答应,出门办差。 新帝看了一眼殿角。 刚才跟着冯荆的侍卫闪身出现,快步上前。 “嗯?”新帝只从鼻子里发出个疑问的声音,瞟了他一眼。 那侍卫躬身叉手,低头回话:“一切正常。小冯内侍跟长公主连眼神都只碰过一回而已。二人对话也并没有一个字的暗指。 “跟往常一样,长公主府的那位大侍女又给了小冯内侍一枚荷包。回来的路上冯内侍偷偷打开看过,是一枚翡翠带钩,水头极好。” “嗯。”新帝满意地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点了一下头。 侍卫无声退了下去。 这就好。 新帝放下手中装模作样在看的奏章,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外头有人来报:“永宁伯求见。” “宣。” 第二天早上,微飏换了素服,去了锦王府。 又是白茫茫一片。 微飏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七个月前的紫宸殿一般。 神仙老乡走了,崔贵妃走了,锦王也走了。下一个,轮到谁了呢? 微飏低下头看着脚印杂乱的地上偶尔飘落的纸钱,脑子里渐渐清明了起来:嗯,该徐氏了。还有徐家全家,一族。 “镇国长安长公主驾到!”典仪在后堂门口通传。 众人都起身迎了出来。 微飏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看见满面憔悴的微琅在人群中,带着一丝怨念,冷冷地看向她。 嘉定侯夫人就在微琅旁边,目光在她姐妹二人中间打了个转,面露尴尬。 侯府的女眷都来了。高夫人身边坐着跟她极为亲近的孟和;卢綌则被几个兵部家的女眷围在正中;只有微琅,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得两眼都肿起来。 和国公府的长房一家,父母被送回祖籍贬为庶人,京里本来就只剩了姐妹两个。却又因为彼此的身份立场,一年到头见不了一面。 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都还活着,这也就罢了。 可这一回,全家最受娇宠的微环,却走在了父母之前,还是横死。作为嫡亲胞姐,微琅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微飏定定地看了微琅一眼,没有做声。目光一转,看向了另一位哭得抬不起头的中年妇人——锦王的另一位侧妃冯樨的母亲、靖安侯夫人,还有她身边跟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娘子,那是冯橙。 她仅去过三天的女学,又在微飏眼前晃过。 前尘往事如云烟。 “都坐吧。” 微飏没再管那些。看着众夫人诰命慢慢散开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这才低声吩咐人给微琅和靖安侯夫人、冯橙三个都煎一碗护心汤来。 主持丧事内宅事宜的祺王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位侧妃的血亲女眷们,都多少有些不妥。脸上便是一红。 她大意了。 “祺王妃看着也不大好,似是累着了。”嘉定侯夫人见微飏的目光转向祺王妃,连忙替微飏把话铺垫出来。 “嗯。各家有孕的,来了尽到了礼节,就都回府吧。”微飏开了口,投桃报李,又对嘉定侯夫人道,“大姐产后一直身子不大好,卢娘子又才小产,高伯母也带着她们去灵堂行个礼,先走吧。 “心疼咱们锦王和二位侧妃,也不在这个上头。” 众人一愣。 不在这上头?那在什么上头!? 第三百九十二章 殿上的争执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所有参加了锦王奠礼的命妇们出门时都彼此对视、讳莫如深,然而回到家中,都极为仔细地把当时的情形、前因后果以及镇国长安长公主殿下说的话,一个音儿都不错地学给了自己的丈夫、儿子、父亲。 就像是风向标忽然被高高竖起来了一样。为此惨事辍朝一日的新帝,隔天宣政殿里刚刚坐定,便看下头齐刷刷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甚至是礼部、户部,高高矮矮、老老少少,排成了队,冲着他高呼: “先帝所出四子,二殿下一脉因此一事,几至断绝!此事实在可伤!求陛下彻查此事,还先锦王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公道!” 山呼完毕,又齐刷刷跪倒。 新帝色变,偏头看看冯荆—— 冯荆急忙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小内侍,对方低着头上前一步,低低几句话。冯荆的脸色难看起来,忙上前,对新帝耳语: “老太傅和祭酒昨天在灵堂遇见,问及平王……太后心疼,趁着长公主去锦王府主持奠礼,把平王留在宫里了……” 新帝皱了皱眉。 留他干嘛?! 当初长安几乎要把话说绝才将几个孩子都带出了宫,安置得妥妥当当,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老太太又出幺蛾子? “她要做什么?”新帝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冯荆迟疑了一瞬,声音压得更低:“平王去了奠礼后,祺王让他在主位坐着,自己帮着在外头张罗……平王哭傻了,没有辞……太后就……” “那找也该找小四去教训,找人家孩子做什么!?糊涂!”新帝的眉心拧得紧紧的。 冯荆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脱口而出嘀咕了一句:“那闹成今天这样,对太后也没坏处啊……” 新帝一个眼刀丢过去,冯荆诺诺而退。 “此事自然要严查!事涉宗室,宗正卿又不在京,朕已将此事交给了……永宁伯去办!殿中省协同。卿等可静候结果,不得再私自议论!” 新帝板着脸说道,顿一顿,又叫了祺王来训斥,说他既然不知俗事、不谙礼仪,为何不请教名家宿儒,却一味地胡来,将先锦王的奠礼搅得乌烟瘴气、状况频出,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祺王安安静静地垂眉叉手站在下头听着,一言不驳,一字不辩。 众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太傅李好古,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单等新帝的乱喷稍稍一停,立即出班拱手,朗声道: “陛下,还请给四殿下留两分颜面!他也是您的嫡子,是先帝御口亲封的亲王,更是先锦王殿下最亲近的兄弟! “若是这个奠礼连祺王殿下都主持不得,那谁还配来主持?!难道奠礼的内内外外,都交给长公主一介女流不成!?” 这话堵得新帝只翻白眼。 不是你串联,这一殿的人哪儿那么心齐,径直地来逼我公开处置此事?!我不得找个背锅的出口气? 我又不曾为难旁人,我骂自己的儿子两句,你还找我的麻烦! 好你个老狗! 我没追究你以前追随老四那个废物就已经够宽宏了,你居然还闹起来没完了!? 新帝脸色一沉:“有何不可!?长公主加号镇国,正该预政!此事乃是她侄儿的后事,作为长辈,她主持一二又有哪里配不上? “老太傅事事把先帝挂在嘴边,怎么反而对先帝最为信任倚重的长安长公主这般小瞧?你到底是小瞧长安,还是小瞧了把皇位传给朕的先帝!?” 诛心无过于此。 老太傅脸上红了白,白了红,终至铁青。 “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不要伤心迁怒太傅。太傅除了给儿臣们和小姑姑授课,想当初也是教导过父皇和先文惠太子的。求父皇给他老人家留几分体面。” 祺王再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而是突然激动出班,噗通跪在地上,呜呜哭诉,叩头不已。 听祺王这一言,老太傅脸色渐渐灰败,最后惨白绝望着闭上了眼,身子晃了两晃。 旁边站着的某文官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惊呼一声:“老师!您可保重啊!” 朝臣中三五成声,竟忽然纷纷哽咽开口:“老师保重……” 新帝气得睚眦欲裂,抖着手指向祺王:“你,你这孽子……” “太傅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动火气。这都是家里孩子不孝顺,不知道提醒老人家日常保养当冲淡平和。” 永宁伯挤过人丛,站到了李太傅等人对面,悠悠地把话题引向一个更加阴险的方向。 “你这……”有那急躁的,登时便气得脸红脖子粗,只想撸胳膊上去揍他! 却被旁边冷静些的同伴拽住。 李太傅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震惊地看着永宁伯,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永宁伯的头抬得高高的,站在御阶之下,轻蔑地扫视着众人,慢慢地继续说道:“想当初下官与老太傅同在废太子跟前承应,就听说,太傅家里几个孩子都不成器。 “唯有一个女儿最果决,却被他嫁与非人,后来病逝时尚不满三旬,留下两个外孙,在后母跟前养得唯唯诺诺。 “太傅却说,那是别姓之事,与他无关。因此更气得太傅夫人大病一场,更以侍奉舅姑祖祠为名,回了原籍,再没进京。 “以太傅的性情,看长公主这样的女子不顺眼,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您那几个至今靠着您吃饭的儿子,这些年都没有点儿长进不说,竟还不孝到了让您这样不知保养,实在是令人气愤啊。” 悠悠说完,转身冲着新帝长揖,“陛下,这等……” 李太傅红了脸,大喝一声打断他:“陛下!臣知错!臣不该轻视长公主!既是先帝倚重、陛下信任,长公主这几天主持先锦王奠礼内院事又井井有条,那么便总揽了此事,必也能胜任……” 说到这里,须发皆白的老太傅忽然晃了两晃,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站在他面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看他向自己和新帝屈服的永宁伯,正正地被这一口血,喷了个满头满脸! 老太傅一闭眼,推金山倒玉柱,一头栽倒! 第三百九十三章 帮帮他,帮帮他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事情滑向了一个不可收拾的方向。 尤其是,新帝去了一趟大福宫之后。 “吵得很凶。”张宽简单总结新帝和俞太后和会面,低头看着地上,“不过,总算是吵出了结果,会都推在徐氏身上。” 微飏沉默下去,许久,才轻叹了一声:“这位新帝啊,真的是冷情绝性。” 春辰有些迷茫地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轻声对她解释:“祺王怕是要伤心死了……” 自己的亲娘,动手杀了对自己最掏心掏肺的堂兄。自己主持堂兄的葬礼,亲爹和亲祖母却用来算计这位已逝堂兄的胞弟。 不论祺王是不是一个满腹暗黑的阴谋家,这些事摆在他面前,对他来说,都是无法忽视的伤害。 可是新帝根本一丁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会不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亦或是心态扭曲。 “徐家还有一位在祺王后院的侧妃呢……”微飏悠悠地说了一句。 翠微跟着她的话尾忧愁:“最要命的是,祺王妃是先锦王妃的亲堂妹,马上还要临产……” 满室皆静。 这个时候让徐氏跟杨氏对上,这是成心不想让祺王的日子好过。 “父皇和皇祖母,从未想过让我继承那把椅子。一次都没有。” 祺王跪坐在先锦王空荡荡的灵堂上,慢慢地往火盆里焚着纸钱。 “二哥,你一直问我要不要做皇帝,你一直警告我不要相信宫里面我那几位至亲骨肉,我一直都沉默。是我错了。 “我的确不该让恒国公离京。不过好在,他孙子还在,而且,在很要紧的位置上……”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灵堂外的廊柱下,看了许久。 待祺王的自语已经转向了日常琐碎的诉苦,那道身影轻轻后退,穿门过院,出了锦王府后门。 不过半刻,他便来到了镇国长公主府门前,抬头看了看那个字迹飞扬的匾额。 “公主,先锦王的贴身护卫九郎求见。”翠微站在床前,低低地叫醒微飏。 微飏猛地睁开了眼睛。 “带他去小书房等我。阖府警戒!” “是。” 九郎一身夜行衣,看见微飏的身影出现在小书房的门边,便咚地一声,双膝跪了下去:“求长公主为锦王殿下做主!” “你查到了什么?”微飏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话。 九郎摇头:“没有。” 说着,却双手捧起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呈过头顶:“我家殿下许久之前,便给小人留了话:若是有朝一日他意外而……死,便让小人把这块能够号令冥帝的令牌,送给长公主。” 微飏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会意,上前接过荷包,抽开系子,拿出一块翠玉令牌,托给微飏。 微飏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拈起那块令牌,看了看:“你拿着这块令牌,找他们的人,让他们去东宫,把如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说给废太子听。” 九郎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她。 自家长公主已经很久都没有给人解释的习惯了。翠微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先废后对先帝做的事情,废太子未必一无所知。从这一条上来说,他这条命,长公主是一定要的。 “如今恰是最好的时机。 “废太子如果想要保住他那几个孩子,顺便再捅永宁伯一刀,给新帝扣一盆永远洗不干净的脏水,他此刻死了,便是最有价值的死法。 “让人告诉他,是看他到底还有没有那个胆色骨气。若有,最好。若没有,说不得,也只好找人帮帮他了。” 九郎听懂了,后背瞬间便是一层薄汗。 他一直以为锦王殿下决定由长公主做令牌的主人,是因为长公主的善良温暖。可谁知道,原来长安长公主握到刀柄时,才是最狠的那个人! 几乎是下意识,九郎脱口而出低声问道:“帮?谁会帮他?” 翠微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垂眉看着自己手中正在把玩的翠玉,递向了九郎:“自然是如今在你殿下灵前惺惺作态的那一位。” 祺王!? 惺惺作态…… 九郎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嗡地响,浑浑噩噩接过了翠玉令牌,转身出了长公主府。 直到站在街头昏暗的墙角下,他才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 所以,长公主连殿下先前心里对祺王的那一点戒备和疏离厌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郎悚然而惊,回头惊惧地看了那个硕大的匾额一眼! 果然不愧是,赐号镇国! 小书房。 微飏沉默地坐在桌边,手还保持着九郎在时,搭在桌上的姿势。 “公主,睡吧,宫里怕不得明天就要让您去措置锦王奠礼。您得养足精神。”翠微柔声劝她。 微飏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等翠微给她放下床帐薄纱时,她才低声问了一句:“他们兄弟,好了一辈子,难道真是假的么?” “能好一辈子,假的也是真的了。两位殿下也算是善始善终,是好事。公主不要想得太多。”翠微接口便劝,就像是这句话已经在心里盘桓了若干时候一般。 当然,也的确,早就想这样劝一劝她。 微飏松了肩膀,弯着嘴角扬眉看着翠微:“好翠微,谢谢你。” 翠微笑一笑,放好帐子,听见微飏接着又嘀咕了一句:“让郭怀卿等着!三年内我一定不放人!” 翠微僵住。 翌日。 微飏刚处理完锦王府内宅的事情,新帝的旨意便跟了过来,当着一众诰命,让她主持办理先锦王所有的后事。 微飏没有接旨,沉默地站了很久。 来传旨的冯荆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又喊了一嗓子:“钦此!” “我要进宫。”微飏没有理他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卷明黄轴子。站直了身子,迈步就要走。 祺王闪身出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微飏一愣。 众诰命跟着怔住,接着便是一阵嘤嘤嗡嗡,窃窃私语! 大家都听说了,逼着微飏出山管这档子事儿,根本就是天家这父子二人置气,挤兑人家老太傅不说,还凭空拽了镇国长安长公主挡枪。 微飏回头看了一眼。 嘤嗡瞬间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 “小姑姑……求您……别让二哥最后的这点子尊严,也没了……”祺王凄苦万状,泣不成声。 微飏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一声长叹。 先弯腰伸手拉了他起来,再转身伸手把那轴子从冯荆手里接了过来:“你会去跟皇兄说,把崔集和……微诤,调来我用。” 冯荆松了口气,毕恭毕敬:“是。” “就欺负长公主疼孩子……” “那是啊!怎么着不得看着先帝……” “可这也太……” “有什么办法?难道让俞……” 窃窃私语又响了起来。 微飏转身回头,很正式地瞪了她们一眼。 众人低头散去。 祺王也低头擦着泪走开,手心里握了一个小小的方胜。 第三百九十四章 废太子之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坐在纱障之后,正式开始全权处理先锦王的后事。 微诤和崔集脸上都有些不好看。前些日子,谈乾在户部忙不过来,跟左相商量了一下,便把微诤叫了过去帮忙。如今微诤正是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却被叫来做这件事。 尤其是,并不是让他来装个幌子就算完,他还必须是主力——因为崔集如今虽然只是挂着礼部侍郎,却已经在主持礼部的日常事务了。 天下并不仅是锦王去世这一件大事。因为先帝崩逝停下的春闱,新帝一时兴起,吩咐下半年加一次恩科,他如今也正忙得脚打后脑勺。 两个人都板着脸,听微飏把事情一桩一桩地吩咐下去。 从棺椁到葬地,从祭品到仪仗,又问了追封谥号的拟定,接着再问平王。 仔细周到得,令微诤忍不住悄悄拉拉崔集的袖子,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昨儿给她列了单子?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全乎?” 崔集瞪他一眼。 微飏的话停了一瞬,紧接着提高声音问道:“微员外,本殿在问话,平王现在何处?因此事可有加封加赏?若都没有的话,礼部要上奏章问,户部要准备!” “不仅平王事,便是先锦王的谥号,上头也还没有话传下来。礼部催问的奏章已经递上去两天了,还没回音。”崔集忙抢着答话。 微诤摸了摸鼻子,低头看脚不吭声了。 “再催。”微飏声音冷肃,众人都听出了不高兴。 底下站着等话的差役们彼此对视,脸上却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高兴。 ——这些事儿终于有人敢直接开口问、上手管了!不然一直这么囫囵着,到了最后,不体面的是先锦王,倒霉顶缸的却是他们这些碎催! 事情一条一条,清楚明白地办。 众人心里都有了底,效率更快了三分。 等到平王被冯荆亲自从大福宫送到锦王府的时候,灵堂里先是一静,接着便是争先恐后的见礼。 这是先幽王殿下一脉唯一的骨血…… 微飏站在灵前,回头看着平王,微微弯弯嘴角,朝着他伸出了手。 平王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扑到微飏跟前,噗通跪倒,哇地一声嚎啕痛哭起来! 微飏一弯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直直滴到地上,青砖上像开出了几朵小小的黑色的花。 旁边康王和庄王走过来,沉默地一左一右,就着微飏的搀扶,把平王拉了起来,扶着他去了奠礼的主位上跪倒。 平王有些犹豫,却被康王用力一摁,逼着他就在那里跪了下去。 “小姑姑替你和你哥哥争的时候,你若要自己退了,下次可就什么都争不到了。”庄王低声道。 平王微微一僵,立即便端正地跪好。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长公主殿下,您,您快进宫!东宫,东宫出事了!” 现场顿时一片乱。 庄王不等微飏说话,先挤出人群,厉声喝问:“东宫出了什么事?谁出事了!?” 一个小黄门缩头缩脑往冯荆身后躲。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刚问清事情的冯荆只得硬着头皮答话:“听说是,废太子服毒自尽……还放了把火……” “都服毒自尽了还怎么放火?!”微诤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极度不理解地看向崔集。 崔集表情沉沉的,垂下眼帘,寒声解释:“也许是先放的火,也许毒药并没有那么快……” 咕咚一声,庄王一头栽倒。 康王顿时气红了脸,冲着崔集吼:“天下就你一个明白人行了吧!”大步过去,抱起庄王,眼泪哗哗地流。 “我们这边半点消息都没听见,可见火势不大。”微飏看向冯荆。 冯荆苦着脸擦一把汗:“长公主明鉴。废太子说是去书房寻几本书解闷,进门就反锁了,然后点了书房喝了药……外头守着的人马上救灭了火,发现只烧了两架子书而已……” 只烧了两架子书,而已。 众人心里都是一动,开始对视。 若是这样,可还真说不准,废太子就真是自尽的…… “罢了,你既来了这里,想必详情也不十分清楚。我跟你进宫。康王把庄王先送回我那里,让太医去瞧瞧再说。 “锦王府这边就辛苦崔侍郎和微员外了。”微飏分派完毕,大步往外。 前两天还在装傻、打算苟且偷生的废太子,怎么忽然之间这么聪明了,不仅服毒自尽,竟然还装模作样地烧了两架子书? 他到底是自尽,还是“被自尽”? 宣政殿。 得了消息后的这半个时辰,殿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没停。 新帝已经快把整个大殿都砸了。 进宫后,冯荆安排人给微飏传了轿辇来,慢慢往里走,自己则借了匹马,翻身上去,直奔宣政殿。 进宣政门下马,立即便有小内侍一溜烟儿跑过来,快速把事情的细节一一禀报了。 冯荆一听,皱着眉在大殿门外站住:“永宁伯早就来了?” “是,消息才送进宫,他就来了,都跪了半个时辰了。皇上骂他骂得喉咙都哑了……” 说着话,小内侍捧了一盅百合雪梨过来,恭敬地呈给冯荆,“咱们哪儿敢送进去?就等着您回来呢!” 冯荆满意地打量他两眼:“行,好孩子。” 捧着小托盘,深吸一口气:“陛下,小人冯荆告进。” “……进来。”新帝的声音果然有一丝沙哑。 又过了一刻钟,微飏的轿辇才颤悠悠地到了大殿门前。 那小内侍忙不迭跑下台阶,见轿夫已经挑起了帘子,忙伸了手腕过去,让微飏搭着轿子。 口中低声禀报:“永宁伯来了,陛下……很伤心。冯大监刚进去不一会儿。长公主看是这就通传,还是在偏殿歇会儿?” 微飏也看了他一眼,道:“你既这么说,我就去隔壁歇歇,你看着空子跟陛下说,我奉旨进宫来了。” 小内侍点头哈腰,引着微飏到偏殿坐下,又上了茶,这才退了下去。 飞跑去报知里头。 永宁伯这才退了出去,冯荆命小内侍赶紧带人收拾地上那一片狼藉,自己则附耳过去,对新帝悄声道:“您先别见长公主,小人有点子事儿,先回禀您。” 新帝回头皱眉:“你让长安等着你?!” “这事儿要紧,别说她了,便是……谁,都得等着小人跟陛下说完了!”冯荆的脖子梗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永宁伯的居心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三王府刚搬完那会儿,永宁伯给庄王送了些东西去。这事儿小人记得他在陛下跟前说过一回,陛下还让他这个亲舅舅别跟外甥见外。 “可就前几天,永宁伯不是在朝上把老太傅气病了么?那事儿外头都算在了陛下和祺王头上,说是天家爷儿俩置气,却挤兑人家老太傅。中间却连永宁伯的一个字儿都没提。 “小人觉得不对劲儿,就让人去问了问他的事儿。凑巧问到了三王府,听说有箱子东西前些日子被长公主贴身的那个婢女给封起来了,还因此悄悄地打死了一个三王府的仓库管事。” 新帝拧着眉斜着眼看他:“这有什么可问的?” “那箱子东西就是永宁伯送去的绸缎。除了浮头上的几匹是正常出孝就能穿的,底下的可都是亲王、太子规制的……”冯荆意味深长地看着新帝。 新帝悚然一惊:“可他不是说,是废太子要给自己的儿子开路……” 讶然停住,不由自主地看向宫殿门口,那是永宁伯刚刚离开的方向。 “他要是光拿自己的外甥换平安也就算了,可小人听着,他接着就跟您要兵权……还说什么要去帮着节制桓王,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去桓王跟前哭,挑拨着大军反了,回过头来再谋个什么……” 冯荆嘀嘀咕咕地说着,听着匪夷所思轻描淡写,可这话却越想越令人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新帝的脸上阴翳愈重,咬牙道:“幸亏你先说了,不然朕真要听了他的一面之词,真跟长安把庄王从三王府要出来,怕第一个先逼得长安翻了脸……” “这永宁伯跟长公主,说得严重些,那可是杀女之仇。他可巴不得陛下您越讨厌长公主越好呢!”冯荆哼了一声,提醒新帝隋染“失踪”一事,当年还险些被扣在微飏头上。 新帝眯了眯眼睛,结束了关于永宁伯的话题,令人传微飏进殿。 微飏守足了规矩,一丝不苟行了礼,这才站直了身子开口问道:“四哥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人谋害?” “永宁伯说是自尽,我却不大信,已经让人去查了。”新帝看起来,忧愁又哀伤,还隐隐藏着些愤怒。 微飏的目光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最后看了冯荆一眼,却见他一向放在袖子里的交握双手,这回露在了袖子外面不说,还十指扣在了一处。 “永宁伯那个人,我一向信不过他。先为了名利娶了靖安侯的妹妹,后来却因为太子不高兴,冯夫人就‘病逝’了。 “如今虽说是为了陛下您,把四哥抛在了脑后,也算是尽忠。可就凭他前几天在朝上,公然当着群臣的面儿,拿着老太傅的家事威逼不说,还把四哥又再扯出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是想逼着老太傅也出卖四哥一回,还是引着大家伙儿因锦王之死去琢磨东宫里还有一位废太子?这人的居心实在太也可恶! “如今倒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四哥没了。这便不是三哥您下的手,以后的野史传说,也会变成是三哥您下的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微飏说着话,眼中明晃晃闪过杀气,“他还有脸巴巴地跑来跟您说是四哥自己自杀!” 新帝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可是看了冯荆一眼,新帝心中轻动,看向微飏,温和地问:“我听说,永宁伯给驰儿送过东西?你让人给封了箱了?” 听见这话,微飏斜了冯荆一眼,先冷笑一声,然后才正色道:“此事我本不知,否则早就禀报皇兄了。 “只是前几日,有眼生的人打听到我那蠢丫头跟前,我才知道永宁伯还在驰儿库里埋了那么一道雷。 “我那蠢婢女胆子小,我把驰儿的衣衫鞋袜都交给了她管,她却疏忽了,让那种东西进了驰儿的库,怕我责罚,就想悄悄瞒下,让事情就这么混过去罢了。 “我倒得谢谢来打听的人。那蠢丫头发现可能被人知道了,这才慌了,跟我说了清楚。如今那箱东西,我已经封好了、誊了册子,已经送去冯大监下处了。” 冯荆脸色一变。 新帝怀疑地看着他。 冯荆神情变幻,万般不情愿地低下头去,道:“是,小人早起刚知道送进来了一箱东西,没想到竟是这个。” 微飏冷冷转开目光,站起身来:“废太子的事情是大事。皇兄先处理这个吧。我去忙锦王的事情了。” “你先别急着走。”新帝忙拦她,“我叫你来便是为了你四哥,和锦王。他二人的谥号。礼部拟了锦王的送上来,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参详一二。” “此事皇兄该跟左相商议才是。”微飏一脸的不想管。 新帝不满地瞪她:“这虽然是国事,却也是家事。我不跟你商议,难道跟老四商议?让他出主意,怎么给他四叔和二哥拟谥号?他什么辈分身份,他也配?!” 微飏无奈地看着他:“皇兄,祺王比我大好多呢……” “那也是你晚辈!”新帝虎着脸递了一张纸过去,冯荆上前接过,小跑着下了丹陛,双手捧给微飏。 微飏看都不看他,接过来,垂眸看了一会儿,道:“锦王这些年,虽然缠绵病榻,却也不是一事无成。好歹也帮了老四不少忙。 “他父亲……”说到这里,微飏犹豫片刻,抬头看向新帝,“先帝走得突然,先幽王的谥号一直悬着,先帝总说要挑个好字,却一直都没挑到可心的。 “不然皇兄连他父子二人的,一道赐了?我瞧着,这里头的‘耿’字,就挺适合先幽王的。锦王么,‘毅’字可以。” “这两个字倒都还好。不过若是一起赐下,二哥可就不好也一个字了。长安觉得,‘忠直’怎么样?”新帝就像是早就想到了一般,张口便说了一个定案出来。 可忠直这种谥号,从来都是给臣子,而非宗室的。 微飏再次垂眸下去:“皇兄思虑周详,这样正好。” 翌日,新帝下旨,追赐先幽王谥曰“忠直”,赐先锦王谥曰“毅”。而废太子谥曰“哀”,赐亲王爵,陪葬先帝皇陵。 至于废太子的死因,静悄悄没了下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渐成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庄王这一场病来得猛,倒下就爬不起来,每日里昏昏沉沉,直养到半年后才逐渐好转,这是后话。 然而他躺在床上,废太子的事情就没什么人真的用心去催问真相。 就连微飏,都只是象征性地,每次见到新帝,提一句,而已。 但永宁伯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去查问废太子事情的郭怀卿,不过三两天,忽然从东宫里翻出来若干当年永宁伯替废太子做的龌龊事的证据,端端正正呈到了新帝案前不说,还夹了一封御史台的弹劾奏章。 新帝大怒:“此事御史台从何而知?案情尚未大白,郭某你焉敢外泄?!” 郭怀卿横眉立目:“臣的衙门里被塞了个少尹,姓俞。这奏章也是昨晚俞少尹特意令臣,一定要与这卷宗一起呈给陛下的。臣以前的案子,即便是审结,也从来片纸不出京兆府,但如今,请陛下恕臣无能。” 硬邦邦地说着话,顺手就把乌纱帽摘了下来,咚地一声撂在了地上。 “俞沛不是在户部……”新帝的话噎住,转头看冯荆。 冯荆叹息一声,弯下腰,低声道:“三房的六郎,今年才二十三,一年县令破格,一年大府主簿破格,一年光禄寺主簿破格,上个月便去了京兆府……” 新帝微微闭了闭眼。 冯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梗着脖子的郭怀卿,忍不住嘀咕一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新帝猛地睁开眼瞪他。 冯荆茫然地指指地下跪着的郭怀卿,悄声道:“您忘了?先帝的时候,他可就已经是谁的面子都不卖了。这会儿闹急了,他可不管不顾地闹,那陛下您除了让他辞官,哪儿还有别的招?” “让他辞官?那不就让旁人如愿以偿了?!”新帝冷哼一声,看着郭怀卿,没好气地把手里的卷宗一摔,“京兆府是朕的,也是你的,你自己硬气不起来,就别怪那不开眼的欺负你!” 郭怀卿腾地抬头看着新帝,眼一眯:“陛下,这可是您说的!” “哼。这当然是朕说的。”新帝冷冷地低头看向案上卷宗。 是你说的,可你说了什么?!身为皇帝,连一句“依法查办”都不敢说,担当若此,怎怪人欺?! 郭怀卿眸中清冷闪过,当即叩头在地:“臣启陛下,永宁伯其行悖逆、怙恶不悛,实乃骇人听闻!如今又捏造废太子自戕一语,焉知其没有其他图谋?臣请陛下下旨,暂停其职、爵,彻查其人!” “查。”新帝把那些证据往御案上一扔,示意冯荆还给郭怀卿,“三法司一起查,以你为主。刑部那边现在不得力……” 说着犹豫一瞬。 郭怀卿当即开口:“祺王殿下心细如发,堪领刑部!” “此事容不得你来置喙!”新帝脸色一沉,挥手让他出去。 郭怀卿跺着脚叹着气出大殿而去。 “老四可以啊!朝中竟然上上下下都看好他!”新帝眼中闪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 冯荆迟疑片刻,方陪笑道:“当年先锦王瘫痪在床,唯一的乐趣便是听人审案子。听说那时候,先锦王和咱们祺王殿下,是京兆府和锦衣卫的常客,但凡有离奇案子,都自备了茶水瓜子去听。想必是那个时候熟识了些。” 新帝这才缓了缓,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气,板声道:“安排一下,明后天,朕去看看皇后。” 冯荆身子一抖,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是。” 长公主府。 “刑部点了祺王。郭怀卿却说皇帝曾当面否了他的提议。”张宽拧眉道,“宫里这两天忽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哦?” 微飏挑眉看他,“冯几、赵歙、冯荆,都没消息了?” 张宽肯定地点头:“都没有。我想去打听,还被禁卫军摁着刀让退后。想来,是出了大事,或者要出大事了。” “这可不行。一要出大事,就没了消息,这可不行啊!”微飏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张宽,“况侯哪天到京?” “应该是今天。城门安排了人,有信儿会马上来报。”张宽弯了弯嘴角。 微飏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转头看翠微:“给况侯备了接风宴么?” “自然早就备下了。”翠微笑着回话,“尤其是况家的两位小娘子那边,早就送去了料子,裁了新衣;又给高夫人送了一副头面去;还有两位娘子那边,也都送了厚礼过去。” 微飏张口结舌:“我让你给况侯准备接风宴,你给她们……” “况侯还没回来,伤势如何咱们不该知道。如今只能是厚赠其家女眷,以示亲近。别的事,得等着况侯回来再说。”翠微笑着解释,又调侃微飏,“如今您局面渐成,竟然连掩一掩新帝的耳目,都不肯了么?” 被大侍女鄙视了。 微飏摸了摸鼻子。 好吧,自己高兴得有点儿过头儿了。 “张宽,你去找一趟况陵,让他抢在他爹进京前,去碰一碰祺王。”微飏看着张宽吩咐,顿一顿,又问,“明白吗?” 张宽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笑着点头:“大概明白的。况家二小郎君去看看卢家舅兄,感慨一下自己媳妇‘不小心流产’的事情,正好偶遇祺王,面露一下欣赏,也是应当的。日后若是能惺惺相惜,岂非妙事?” 微飏放心点头,让他下去。 半个时辰后,况陵看看天近午时,便从兵部出来,拐了个弯,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禁卫府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面露茫然。 守卫瞧见他,都认得,笑着上前问:“二郎怎么今天没直接回家,来我们这里了?” “啊?”况陵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摇头,“也没什么,走错了。”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守卫们一把拉住,笑道:“好容易见着,哪那么容易让你走的?听说你爹爹已经醒来,正在平安回来的路上,这可是大喜事。你得请客!” 况陵万般推脱:“……得回去,家母还等着呢!” “是令堂等着,还是嫂子等着?想走?!不成!”守卫们起着哄。 里头一个声音笑着响起:“这不是二郎?怎么让他们缠上了?” 况陵一抬头,正是卢絺:“舅兄……” 第三百九十七章 相信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况侯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进了京城、回了府。 新帝亲笔写了旨意,大大赞扬了一番,嘉赏了无数珍宝,却对其他的譬如职衔、爵位等等,绝口不提。 听到消息,直接从吃饭的酒楼奔回来的况陵,等宣旨的冯荆一走,直接把那卷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腾起一阵尘烟:“我爹这条命,就值这几句废话,和几块破石头?!” “在他眼里,你爹打了败仗。败军之将,他不降罪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何况还有赏赐?已经是天大的体面了!你可莫要不识抬举!”微飏不知何时,笑吟吟地迈着方步从后头踱了出来。 况陵吓了一跳,忙捡起圣旨,拍打一下尘土,下意识藏在了身后。 高夫人又生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瞪了一眼,示意况雨霏:“请了圣旨,去安置好。” 冲着二哥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况雨霏快步过去,双手捧了圣旨,往后头祠堂走去——况家圣旨接的多了,都安放在祠堂里。以示天子言语与自家列祖列宗言辞是一般并重的——忠孝不分家么! 这边微飏同高夫人和况陵一起,送了况瞻回房。 “况伯伯真实情况如何?”都是最亲近的人了,微飏关切地看着床上那只粽子。 况侯从绷带后头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得绷带跟着乱动:“我倒真是昏迷了一段时间,不过这伤却不是西夏干的……” 怎么?竟是真的伤重?! 高夫人和况陵的脸色顿时慌乱起来:“要不要紧?现在怎样了?我这就去请邱医正!” “那倒不用。”况侯刻意地更加有气无力一些,“主要是毒,已经解了。” 微飏眯了眯眼:“谁给您解毒的?” “你们那位梁生啊!”况侯似笑非笑地看着微飏,“听说,我一昏迷,阿谟就急了,四处找大夫。结果听说梁九洲正在西夏,立即命人星夜把他弄了来。他到的当天夜里,我的毒就解了。” 微飏一怔:“怎么可能?您昏迷那会儿,他还在京城呢!” 话音一落,微飏便后悔。 糟,露馅儿了。 果然,况侯绝望地瞪了她一眼,高夫人的手悄悄地伸了过去,恶狠狠地把丈夫肋下的软肉拧了一个整圈儿。 “是是是,我是昏迷了半个多月,险些回不来了……可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况侯欲哭无泪,“而且,我以后怕是不会再去军前了,你们就放心吧啊!” 虽然知道自己闯了祸,但微飏还是强撑着,微笑看着况侯:“我瞧着,况伯伯这话,总是三分真七分假,我还是找邱医正来瞧瞧的更好。” “你先别走。我且问你。那梁生在京城六七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本事,怎么?一旦到了西夏,又懂医毒、又通山川地理、又精于排兵布阵,身边还有不少高手护卫?” 况侯正色寒声:“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跟西夏那边,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微飏的嘴角轻轻翘起,含笑起身:“他啊,他最擅长的其实是财货。那些边边角角的东西,不过是他寻常拿来消遣的罢了。 “况伯伯总是担心桓王安危,有他在桓王身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况侯盯着她:“他是谁?什么身份!?” “是一个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身份。”微飏最后给了这么一句,飘然而去。 高夫人看着微飏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在况侯的床边坐了下来,举袖擦泪:“你就是这样不要命!如今可算对得起先帝了,我再不许你出去冒险!” 况侯轻轻摇摇头,不答她的话,转头看着小儿子:“你最近如何?” “我……”况陵擦了擦额角的汗,有些难以启齿:“我刚奉公主的命,去跟祺王和卢家舅兄一起吃了个饭……” 高夫人大惊:“你疯啦?新帝看着祺王百般不顺眼,你这个时候,怎么敢接近他?!” “好了!头发长见识短!他媳妇是卢家的女儿,那是他媳妇的胞兄,他跟对方走动是正常的,不走动才是刻意!何况,这潭水不搅混了,我们怎么摸得到那条大鱼?” 况侯不耐烦地赶高夫人走,“我渴死了,你去给我弄点汤水来喝。” 高夫人只得讪讪地出去。 门口,况之华正焦急地往里张望,两只手纠结在一条手帕上,几乎要撕成了两半。 高夫人一看她的样子,噗嗤一声笑。 况之华顿时红了脸。 见女儿羞恼,高夫人忙拉了她一起去给况侯煮汤水,顺便告诉她:“你父亲刚才提到阿谟了,也没多说,看来至少活得好好的,爷儿俩也相处得好。旁的,咱们也不懂,咱们也别问……” 况之华松了口气,柔柔答话:“是,女儿都听阿娘的。” “呵,得了吧,你不给你妹妹帮手气死我,我就阿弥陀佛了……”高夫人抱怨着,母女两个走远。 回到长公主府。 微飏长长松了口气,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信匣子来。 ——这是她在况府时,一个护送况侯回来的亲卫,静静递给她的。 这是梁擎离开的这两个月,给她写的所有的信。 他想她了便写一封,遇到信得过的信差,便托人带回来。 想来,若是这仗还要打个三五年,她这边,会断断续续收到这样的匣子吧? 打开了匣子,乍一看见最上面的新风尚梁擎熟悉的笔记,微飏眼眶一湿。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个混账东西,平安都不晓得让人传一声回来。害她提心吊胆这许多时日。 微飏把所有的信都取出来,看信封上的日期,从第一封开始看起。 “……出京便跟大队分了路,直奔故地。还好,那个证人没被发现,还躲在老地方。我给他伪装了相貌,让他跟着我去边境。回头找机会,我先把他送回京城,你替我收着。” 证人? 俞氏欺压……周家的证据么? 微飏打开第二封。 “……证人居然逃了,我居然没找到他。看来,必须造个假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骗过去。我心好忧啊长安……” 活该! 让你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我,趁着先帝在世时,这件事早就给你办了。 不相信我,你就是这个下场! 微飏冲着落款处的“梁九洲”三个字,翻了个白眼,吐了吐舌头,小儿女态毕现。 第三百九十八章 皇后薨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宫里忽然传来噩耗:徐皇后,薨逝。 “真讨厌!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就晚一个时辰都使不得!?”微飏乱发脾气。 她还没看完信呢! 翠微抿着嘴笑,一边给她整理素服,一边轻声劝道:“不然您就拖一会儿再去。也未必一定要这么及时出现的。” “你说得对。”微飏一扬眉,坐了下来,接着低头看信。 “……你家阿谟大兄真是个急脾气,我这把骨头差点被飞马颠散了。况侯中的毒我很熟,那是当年我姨母从家里带走的方子,本来是给她预备着收拾不听话的妾室的。看来已经都落在了俞家的手里。 “想必况侯的毒被顺利清除一尽,我的身份就掩不住了。你帮我看着我表姐一些,我怕俞家会灭了她这个口。好歹是我姨母的血脉……” 微飏的眉心皱了起来,信一放,立即站起来:“叫青粲。” 长公主府里请工作最好的就是青粲。 不过半刻,青粲便赶到了况侯府,进门便问:“邱医正来了么?” “正在里头。”守卫认得她,忙据实以告。 青粲肩膀一松:“那就好。” 宫里一片假哭声。 微飏连装假都懒得,进门便问:“陛下在哪里?” “灵堂设在蓬莱殿,太后和陛下正在那边苦恼,祺王和祺王妃、侧妃,以及徐家的人,都刚刚进宫,正往那边去。”禁卫解释得尽职尽责。 微飏看了他一眼,点一点头:“好。” 换了轿辇,慢慢地往蓬莱殿走。 那边听说她来了,新帝索性走了出来,让人半路拦了她,转路去了宣政殿说话。 俞太后最不愿意新帝与微飏多来往,抬头要说话时,被赵歙悄悄拽了拽衣角,才一迟疑,皇帝便没了影子。 “做什么要拦我?!” “皇后怎么死的肯定摆不上台面,徐家也肯定想要闹一闹。陛下躲着,是让太后放手施展,徐家该怎么就怎么,不用顾忌。 “再有,皇后的后事,若是陛下不替您找个人扛着,就得您来办。您给她办后事,您不膈应?再说,还要好看、还要省钱,难道让您去跟户部交接不成? “咱们那位长公主不是正在办那两桩丧事吗?索性,一起都让她办了得了。也不枉她这镇国的封号呢……” 赵歙阴阳怪气、幸灾乐祸。 俞太后越听越舒服,笑眯眯地靠回软榻上,连连点头:“不错。哀家若是去了,她反而拿乔。让皇帝跟她说,正好!” 宣政殿里。 微飏不禁抱怨:“我又不是宗正卿,皇兄怎么就摁着我一个人用?这也太过分了。让祺王办!” “他是个聪明孩子,他娘是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他只一打眼便明白了。你让他怎么拉的下脸来给他亲娘办后事?好长安,就当是帮皇兄的忙吧?” 新帝双手捂着眼睛,头疼无比,身上的素白绣金龙的常服越发显得憔悴。 微飏看着别处,坐了半天,才忍不住气一般,小声发牢骚:“难道我就乐意给她办后事了?!执儿已经瘫了,一辈子离不得轮椅,我给他找了这么多年大夫,不也没看好?就这样都不肯放过人家! “就算他跟老四走得近,老四也爱听他的,那也是因为你们二位当父母的不肯尽心疼爱他! “皇兄也算了,抱孙不抱子,对儿子严厉些也是该当的。她一个当娘的,不反省反省这些年到底是有多偏心,怎么还怪到一个残废了的孩子身上了?她还是不是人?!她那颗心,是让狗吃了吗!?” 新帝被她当面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无法反驳,只连连苦笑摇头,道:“罢了,朕都赐死她了,还能怎样?总不能把她的事情公诸于众吧?那老三老四可就都别做人了!” “不看在皇兄和两个孩子面上,我要管她的事情,我长安两个字倒过来写!”微飏气鼓鼓地站了起来,想一想,缓了神情,又道: “我去看了况侯一眼。按说已经解毒好些日子了,可还是有些萎靡,大概这次是伤了内里了。” 新帝点头:“朕让邱医正亲自去了,回头有信儿了,告诉你。” “是。还有废太子那边?有消息了么?”微飏直直地看着新帝。 新帝眼中闪过厉色:“才查到。果然是永宁伯。他怕之前的那些龌龊事暴露,便想去烧了证据,却又找不到,便威胁四弟。谁知道四弟死也不肯告诉他。” “他就敢这么公然伪造了四哥的死因?真是……”微飏咬牙切齿,“胆大包天!” “朕已经安排好了,明儿就让郭怀卿上门去拿人,然后让他也服毒自尽!”新帝轻描淡写,满面杀气。 微飏眉梢挑起,不假思索:“皇兄圣明!!!” “所以你看,朕是个公平的人。你给这三位办后事,总算是对他们都有个交待——替朕交待。”新帝说着话,竟还冲着微飏拱了拱手。 微飏忙侧身避开,欠身道:“长安不敢。” 这个姿态,简直令新帝无法再满意了,更加和颜悦色,问道:“这回吏部、户部、礼部和工部都给你,你看调那几位跟着你?” “我可不要。此事我就是挂个名儿,当个监工。真做事的,自然是请左相、礼部和祭酒商议。正好,三件事一起办干净了,大家省心。”微飏脸上闪过一丝被藏起来的不耐烦。 新帝看的清清楚楚,嘴角轻翘:“你安排,皇兄信得过你。” 轻轻松松,把最烦琐的差事丢给了微飏。 微飏告退。 冯荆得了新帝的眼神,忙屁颠屁颠跟着跑了出来:“宫里今天人多,徐家又没分寸,长公主又没带侍女,小人是叫个人陪着,还是小人自己陪着您?” “你跟着我去了,皇兄这里怎么办?”微飏一脸嫌弃地皱眉。 新帝笑道:“朕看奏章,有他没他都一样。让他跟着你吧。” 微飏再道声谢,方才带着冯荆走了出来。 “请左相、户部、礼部和工部,到……千秋殿吧。” “……是。” 千秋殿是前朝公主住的地方,先帝曾经特意给微飏收拾出来,可她从来没用过。 如今,她要用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千秋座上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看着高高坐在千秋殿主位上的微飏,左相和祭酒对视一眼,感慨万千。 想当年,先锦王遇刺断腿之后,先帝曾经分别问过他二人:若是册立女帝,如今的天下,可会大乱? 他二人不约而同给出答案:必会大乱~! 前朝女主乱国殷鉴不远,先帝虽然死了两个儿子,可还有两个不说,底下还有十皇孙。这种情形之下,无论如何,这皇位也轮不到女子头上。 而且,他二人心里清楚,先帝问此事,乃是为了微家这位三小娘子问的。 若是果然这小娘子乃是位公主——哪怕是位郡主,只要是皇室血脉,女帝云者,还有一线可能。可这位先帝的心头肉,却又是个异姓女。 ——这是改朝换代啊! 无论如何,这都行不通。 先帝听了,沉默许久。从那之后,每次一见他二人,便啧啧惋惜不已。 可又有谁能想得到,先帝忽然驾崩,前太子被废,新帝继位之后,这位长安公主不动声色,竟成了新帝的左膀右臂。 多少宗室大事,竟都绕不过她去。 这千秋殿已经近百年没有人坐上过这个主位,如今,她坐在上头,稳稳当当、端端正正,看上去,竟似在上头已经坐了大半辈子一般。 “三件丧事接踵而至,然而底子里,有善有恶,有冤有仇。被害死的,自尽死的,被赐死的。受害人,凶手。都有。” 微飏坐在上头,一丝一毫都不避讳,径直说明,“我要天下人能看出来,到底谁不该死,谁早该死,谁死了活该。” 众人被她胆大至极的话吓得一个个脸色发白,即便算是对她有一定了解的崔集,都觉得眼前一黑! “事情,我已经做了一半,另一半,该轮到你们做了。怎么做,怎么区分,我不管。我也没你们擅长。 “礼部,我知道你才上来不久,未必真能撑得起来,所以我请了老祭酒过来,你不懂的,就请教他老人家。 “户部,喜事能办两回,丧事可不行。所以,这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省的钱,你好好省。但不该省的钱,你少花一文,我也是会找你麻烦的。 “如今除了征西大军,朝中最要紧的就是这三件丧事。我要它们在一个月内必须全部办清。 “左相统总,若有人跟您作对,您不用脏了手,绑了那人送去长公主府,我亲手砍了他的脑袋送去祭陵。” 微飏说完,左右看看,问:“可行?” 众人吊着的一口气这会儿才呼了出来,竟是整整齐齐、不约而同,拱手向上:“谨遵长公主口谕。” 微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直接吩咐崔集:“崔公爷如今事情正忙,礼部怕是捉襟见肘。我这里有个好人选,已经在翰林院闲得生虫,却是家学渊源,你不妨先借去用。” “多谢长公主,敢问那位是?”崔集大喜,却一时没转过弯来,竟还施礼请问她是谁。 微飏气得笑,伸手点一点他:“自己想!” 左相等老狐狸早就明白过来,捋着胡子看着崔集笑,又调侃谈乾:“你这徒弟教得可不怎么样啊! “一步三跳成了实权的侍郎,眼看着年纪轻轻就要给天下学子当座师了,竟把师兄弟一股脑子丢到了爪哇国去!” 谈乾哼哼一声,白了崔集一眼,转过脸去。 崔集一下子明白过来,闹个大红脸,嗫嚅道:“是,老师,学生错了,竟然忘了谈师兄在翰林院待诏,已经赋闲许久……” 说的正是当初先帝亲口简拔到身边待诏的谈家大郎,谈畅谈遇春,谈乾的儿子、郭怀卿的女婿、郭云筠的丈夫。 微飏半真半假地又冲着谈乾发话:“我也知道谈尚书一向谨慎,所以家里孩子们不论是结亲还是出仕,都步步求稳、绝不出风头。 “可国家事,如今虽然谈不上糜烂,却也令人触目惊心。此时若是还要玩什么举贤避亲的把戏,那可就辜负了当初先帝简拔令郎的深情厚望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谈乾只得低头,口称知错。 左相等人捻须点头,赞叹不已。 人,终于算是勉强摆开。微飏又坐着听了半天左相他们议事,修改了三两处过分“谨慎”的章程,然后众人散去,各自回家。 崔集想了想,还是等了微飏一等,站在千秋殿外跟她道谢。 微飏摇摇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也还不清楚。况侯刚回来,身子还虚弱,我也没时间问太多,便被叫进了宫。 “今晚回去,我会找机会跟况侯细谈。一旦有消息,必定先往善国公府送信。” 崔集长揖称谢。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微飏安慰他最后一句,然后转身上了轿辇。 这边一直在她身边当透明人的冯荆忙跟上去,凑在窗口,低低地跟她快速交流着,直送她到了宫门口,才撤身回去。 新帝放下手里装模作样的奏章,忙问:“如何?” “长公主只说要看出区别。”冯荆真真假假地把千秋殿的事情一一仔细说了,又道,“谈家大郎是公主闺中密友的丈夫,想来是被人求到头上许久了,如今终于有个机会,便塞进了礼部。” 新帝并不在意,挥手笑道:“谈家大郎素有才名,我倒一直想让他出来做事,只是一直没碰着合适的事情让他做。这件事搁在他手里,简直是天造地设。” 又说到最后这件事,冯荆拧眉半晌,假作茫然:“公主说,下晌去看况侯,情形不好就没好意思问,说但凡问着了一定马上通知善国公府。 “但是又没说什么事,我只看崔公爷跟她长揖到地,似乎十分承情。陛下,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你一直在掖庭,所以没反应过来。”新帝笑了笑,一脸的无所谓,“先前和亲西夏,给人家当太子妃的,那位善国公府唯一的血脉,崔莹。 “崔集不过是从族里过继来的孩子。哪儿比得上崔莹,那才是老国公和那位夫人的心头肉呢!” “哟!对啊!仗打成这样,那崔家小娘子,可怎么活得成?”冯荆大惊失色。 第四百章 八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汤轶一入西夏便不见了踪影,说是要去寻仇。我给了他几条路子,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得上。 “我跟他仔细说过该怎么救崔莹,他满口答应。我总觉得不靠谱。过阵子我往那边走一趟,亲自去看看。” 微飏看到了二十天前的这封信,想了一想,还是命人备车。 无论如何,她也要再去一趟况侯府。 最近的一封信,是十天前的。梁擎那时候显然已经十分匆忙,笔画七扭八歪,看着便知道只怕是垫在马背上一挥而就的。 “……冥爷的人找上门来了。京城怕是要大乱。我会托况侯身边的亲卫给你把信带回去。你不必操之过急。 “这边再有七八天我就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会赶回去帮你。放心吧。崔莹那边已经有了消息,似是人不见了。汤轶办的不错。 “只是我们深入西夏之后,反而消息不大灵通了。这不算坏事。你不是说过么?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我知道况侯一回京,只怕各方都按捺不住,你尤其如此。然而还是要通盘考虑一二。 “几个皇孙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有事,即便是你身边的那几个小爷,你也要一一问清楚,说不准他们就能帮你个大忙。 “况侯即将出发,只得至此搁笔。 “念甚。” 没有署名。 微飏的手指轻颤,指尖轻轻拂过最后两个字的笔画。 念,甚。 余,亦然。 “公主,车已备好。”翠微轻声禀报。 微飏惊觉,把信都珍而重之地放回匣子,又把匣子锁进柜子,自己把钥匙挂在了胸前,这才起身,恢复了之前的肃穆:“走。” 况侯果然并不清楚崔莹的事情。 “只听说西夏宫中大乱,走失了不少宫娥内侍。我们倒努力去打探过崔小娘子,但是听说太子在和皇帝的争斗中落了下风,甚而至于被软禁在了偏殿,余下的就都问不到了。” 又冷笑一声斜睨微飏:“不是说,班侯、汤轶都只跟你联系么?怎么?你也没他们的消息?” 微飏心中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况侯:“班侯在哪里?” 况侯别过脸,不情愿地哼道:“紧紧地跟着桓王,说是信不过恒国公。” 看来,这是在班侯处吃了瘪了。 微飏心中好笑,脸上却正色道:“班侯这就对了。他虽然曾经从军,也打过几个大仗,却从未独自领军过。 “征西此行,兹事体大,他不乱来、不抢军功,正是顾全大局,不恋栈个人名利。不枉先帝对他信任之甚。 “何况,咱们做这么多事,若是临了,竟没了桓王,那还做来有什么意思?” 窗外一声脆响。 两个人声音一顿。 紧接着,便是况陵发紧的声音,慢慢响起:“娘子,你小月子还没做完,不要这样辛劳,回房去吧。父亲这里的汤水,我来侍候就好。” 况侯和微飏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同时轻轻摇头。 “二郎,你,你今天,是不是跟我,跟我哥哥去吃酒了?”卢氏声音颤抖,几乎要撑不下来这整句话。 况陵慢慢答道:“是啊。正好路过禁卫门口,偶遇舅兄和祺王殿下,所以一起吃了个饭。席上,舅兄听说你小月了,十分担心,伤感不已,说要亲自过府来看你呢。” “不!不用!不用他来!嫂嫂,嫂嫂的病一直没好。我,我已经没事了,我该回去看看嫂嫂才是……”卢氏干巴巴地说着,声音越发勉强。 听到这里,况陵低声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忽然轻松了:“好啊。父亲伤着,我请了几天假在家侍疾。既然娘子回娘家,明儿我送你回去便是。” “二郎同我一起去坐坐……别用午膳,怪麻烦哥哥嫂嫂的……咱们,咱们就坐坐就回来。” “好,听娘子的。” 小夫妻两个人越发疏远干涩的声音渐渐远去。 微飏看向况侯。 况侯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卢姐儿虽然以前跋扈过,可底子是好的。先前她假孕,就是为了不带着二郎回国公府。侯爷劝劝二郎吧,他这媳妇是真心待他的。” 微飏心中感慨,却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个人的话题转开,又细细地交流起京城和战场上的事情。 一直到天交二更,微飏才匆匆回了长公主府。 才一进府,张宽便无奈地迎了上来:“康王陪着病中的庄王来了,就在厅里坐着,死活不肯走,一定要等到您。” 一天的奔波,微飏已经疲惫不堪,闻言不由恼了:“没人管得住他们了?” 翠微在旁扶着她,低声道:“我跟着您去了况侯府,青粲没有您的话也不敢动手,他们俩哪儿肯听春辰的?” “姑姑呢?”微飏皱眉,“出这么大的事情,她竟还在庄子上呆得住?” “别说她了,千山将军、三九公公,都状似无闻。”张宽苦笑,“您进宫,小人赶紧请韩爷亲自跑了一趟告知此事,三位听了,该干嘛干嘛,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微飏默然。 想想,也对。 废太子,徐氏。 这两个人都是石磐三个人眼中无论如何都该死的,如今不过是天随人愿,他们才不会因此而特意进京一趟呢。 “罢了。”微飏只得自己过去应付两个小的。 等到把事情说清楚,打发走了他两个,已是三更三点。也不及盥洗,胡乱便睡了。 翌日一大早,微诤便来了,敲开府门长驱直入。 “阿芥!爹爹回来了!刚接到消息,说是今天下晌就能进京。你来安排还是我来安排?你今儿晚上有空回家陪爹爹吃个饭吗?” 微诤也不避讳,就站在微飏卧室的窗外,大大咧咧地扬声问话。 微飏拥被而坐,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哑着嗓子问:“只阿爹吗?阿娘呢?” “说是防着祖父胡闹,阿娘暂且留下了。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来阿爹是不放心你,特意赶回来的。” 微诤说着话,便见春辰笑眯眯地端了一碗饮子给他,欢喜地接过去,一饮而尽,咂咂嘴:“杏仁儿茶啊,有点儿甜了。” 屋里,微飏彻底清醒过来,嘴角一弯,真是正正好:“爹爹进京,回家梳洗之后,立即便进宫去见见陛下,求个差事吧。堂堂太常寺正卿,朝中正忙,他可不好闲着!” 第四百零一章 一家子白眼狼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进了京的微隐第一件事可不是去拜见新帝,而是去看况侯。 瞧见况侯正在换“粽子皮”,忙上去帮手,待亲眼看着那惊心动魄的刀箭新伤,和横七竖八的旧伤疤,泪水再也忍不住,当着邱太医的面便胡子乱颤地哭了起来: “堂堂的嘉定侯,想当年叱咤疆场的白马小将,跟着先帝出生入死、从未败绩。怎么可能会被人欺凌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邱太医掀眼皮看了看他,没做声。 况侯无奈地看了看外头,见下人们都站的远,伸手拉他一把:“行了!皮外伤而已。” “那也不行!”微隐自己举袖擦泪,仍旧气呼呼的。 但是听见况侯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知道他的确没什么大事儿,总算是放下了心。 况侯笑着让他坐下说话:“你也一口气上千里地回来的,坐下说话。” “不了。”微隐心里极明白,哪里肯坐? “我回来就该去部里销假,顺便问一声能不能面圣。阿芥能撑到你回来并不容易,我不能此时出纰漏给你们添乱。” 说完,冲着邱太医拱拱手,转身去了。 况侯呵呵轻笑,歪头看看邱太医,软声相求:“我一应都听您老的,您老高抬贵手,赏我口酒喝行不行?” “只有药酒。”邱太医慢条斯理,“八十八味好药泡出来的药酒,除了味儿不大好,哪儿都好。 “只是一天只能喝一盅。不单卖,论葫芦。一葫芦一千两。” 况侯目瞪口呆:“一葫芦,能有多少?” “一斤。”邱太医边说边收拾东西,“爱要不要。” 为了装伤重已经两个月没尝过酒味儿的况侯挣扎片刻,忍痛点头:“要!” “银子拿来。”邱太医毫不客气地一伸手。 况侯越发觉得肉疼,龇牙咧嘴示意旁边的心腹小厮:“给老邱拿银子去。” 邱太医揣了银子,鼻孔朝天地走了。 酒壶送来,是一个亮银刻岁寒三友的小葫芦,顶多能装八两。 小厮挑眉咬牙:“邱太医这也太黑了!” 况侯早就迫不及待拿过来拔下塞子,大大地灌了一口,咂摸咂摸滋味儿,脸上挤成一团:“真他娘难喝!” 又白了小厮一眼,低声道:“你懂什么?邱太医哪里是在卖药酒,他分明是卖给了我一个人情!” 说完,又喝了一口,再皱着眉呸一声,喃喃:“真难喝!” 新帝立即召见了微隐。 微隐眼角带赤,面露疲惫,却又悲痛不已:“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新帝也掩面嚎啕:“朕之过,都是朕之过!” “陛下何过之有?总是慈善心软,宵小们从前不免以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如今陛下雷霆手段使出来,震慑住了,以后也就平安无事了。” 微隐一边说一边又回手擦眼。 新帝心中舒服了许多,亲切地与微隐聊天,问一问老国公的身子、祖籍的民生,让他再休息三天,便仍回太常寺。 等微隐走了,新帝对冯荆笑道:“这微家也有意思,个个都这般识时务。” “还是陛下洪福齐天。早先听过先帝对微隐的评价,只说他是个护着孩子的耿直人,不会撒谎。”冯荆笑得勉强。 新帝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先徐后的后事办完了,想来陛下也要把小人的师兄要调来了……”冯荆肉眼可见的伤心。 新帝失笑:“你这两天都心事重重的,就为了这个?” “小人愿意服侍陛下一辈子!”冯荆双膝跪地,嘤嘤呜呜。 新帝哈哈大笑,心中越发畅意:“罢了罢了。朕答应你,留着冯几伺候未来的皇后,朕身边,还是只留着你,如何?!” “……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冯荆喜极而泣。 正说着,外头人报:“邱医正前来复命。” “让他进来。”新帝嘴角含笑看向殿门。 冯荆连忙也爬起来,自己擦泪。 邱太医进来见了礼,回报新帝:“况侯的毒拖得久了,想祛根儿有些难。尤其是,终究也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毒。外伤因此也好得慢些。 “况侯军旅出身,颇爱杯中物。今日跟臣要酒喝,臣无奈之下,只得将昔日泡的药酒给了他一些。虽然能强身健体,却又对外伤有些妨碍……” 新帝见他愁眉苦脸,不由笑起来:“倒也实在用不着如此。如今京城平稳,他那外伤,好得慢些就慢些吧。总归是好生将养便罢了。 “哦,微隐刚才来了一趟。听说先去了一趟况府?你们见着了?” “是。微家二郎是个直性子,看了况侯的伤,站在屋里把西夏上上下下痛骂了一顿,还说要进宫求陛下让他也出征呢。” 邱太医含笑说道,见新帝挑眉诧异,不慌不忙找补:“还是被况侯训了几句,说他胡闹添乱,才气冲冲地走了。连坐都没坐一坐。” “他进了京,不先来见朕已是不该,难道还要坐着长谈?这是微隐的懂规矩处,不枉了皇考看重他。” 新帝彻底放了心,这才让邱太医去看一眼太后:“伤了心,今天听说没挣扎起来。” 邱太医忙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新帝这才又问冯荆:“长安呢?” “今儿天气好,工部请了长公主去一趟先帝的陵寝踏勘地方,商议废太子和先锦王的墓地去了。” 冯荆好奇地看着新帝,低声问,“想来一两天长公主就该来问您先徐后的陵寝了……” 新帝面露嫌弃:“到时候再说!” “倒也可以先在大慈恩寺里停着,等陛下万年之后再说……” 那不论继位的是谁,为了表示孝道,岂不是还是会把帝后葬在一处!? 新帝眉眼冷冷,想了一会儿:“将她葬入妃陵,也就是了。” “那景王和祺王脸上须不好看……”冯荆替他纠结。 新帝不耐烦地一甩袖子,起身去了御花园散心。 等到晚间,微飏从郊外回来,听了张宽回报,冷笑一声:“他还在做着尊荣无对的平安皇帝梦呢!且让他梦着去!” “管他呢!一家子白眼狼!”翠微忙着给她盥洗更衣,又指挥春辰给她重新梳妆,“赶紧着,收拾好了回家去陪侯爷吃饭呢!” 第四百零二章 报捷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西征战事吃紧,徐氏、废太子和锦王的葬礼都既简单又迅速。 礼部找了个理由,说夏天停灵不易,所以徐氏三七之时,便将三人一起下葬。 毕竟看着景王和祺王的面子,徐氏暂时跟在废太子之后,陪葬在先帝臣陵之外,“只待来日再移不迟”。 至于锦王的棺椁,则安安稳稳地葬在了他父母之侧。 平王哭得嗓子都咳出血来。 微飏看着心酸,便命人在附近特意找了个小庄子,又索性把石磐、千山和甄三九喊了来,陪着他在旁边住下。 对外只说:“平王纯孝,不肯回京。不如留下守陵。不论是先帝还是先锦王,大约都愿意让他陪着的。” 石磐又把青粲要了过来:“我岁数大了不耐烦,还是得有个能走哪跟哪的丫头稳妥些。” 微飏答应了,又由着庄王和康王也留下陪伴几天。这才一行回京。 等事情都完了,已经到了盛夏。 西夏皇宫父子相残终于分出了胜负,老皇帝把太子一系的人杀了个干净。西夏都城血流成河。 然后派了活着的儿子里年纪最长的一位散发跣足,顶了降表去见桓王。 可桓王却不肯受:“降表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让你父亲把你西夏的国玺送来!顺便再写一道传位给你的诏书。” 这位皇子顿时激动得浑身发抖,字眼儿停顿都不错地把话传了回去。 西夏老皇帝被气得当场又吐了一口血,拔剑把这个混账儿子亲手宰了,却令第二个儿子,衣着如前,带着传位诏书、国玺和降表,一道送进了城外桓王的中军大帐。 这一来一回,恒国公便赶了过来。 见状,抢在桓王之前便接过了东西,满面春风地表示自己乃是新帝御口亲封的西征大元帅,自己允了和谈。 这西夏新太子见机得快,马上巴了上去,当即在恒国公身边跟前跟后,又请他入城。 恒国公得意地答应,却又“礼貌”地请桓王走在自己前面,大摇大摆地进了西夏都城。当夜,便将报捷的文书发回了京城。 从皇陵回来的第二天,本来都已经许了微飏暂不入宫、暂不领差,新帝却又将她叫进了宫,喜气洋洋地把捷报给她看: “这样大喜的事,想必长安也更愿意第一时间听见吧?” 微飏果然喜上眉梢,呵呵笑着,站在头里,领着宣政殿的文武大臣们给新帝道喜:“恭喜皇兄,得此大胜!” 新帝仰天大笑,踌躇满志,挥手便要大赦天下。 “慢来慢来。”左相乐得见牙不见眼,却还理智,“且待大军班师回来,太庙献祭之时,再做不迟。” 微飏以袖掩口,笑着打趣:“皇兄总要给礼部、史官、翰林院,还有太学众位学子们,留一点写文章的时间啊!” 这样大事,朝内朝外,但凡有点儿墨水和官衔的人,只怕都要大大地写一写,歌功颂德。岂能这样仓促,就准备大赦天下了呢? 这一项恩赏乃是皇帝能给出的最大赏赐,难道欢庆就到此为止了? 那绝对不行。 新帝听明白了这话,越发得意非凡,大袖一摆:“朕从善如流。左相安排吧!” 微飏笑一笑,转头看着崔集:“礼部又要辛苦了。事情办得好,到了年底,本宫带着头儿,替你们跟皇兄讨赏!” “打完了就要和谈。如今那边都是武将,是不是鸿胪寺去一位坐镇,省得被那西夏奸诈之徒诓骗了去?”微隐这样朝堂上属于冷静阵营的,立即开始考虑后续的差事。 新帝含笑点头:“肃侯所言不差。鸿胪寺去一位,兵部也去一位吧!”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兵部尚书的空缺之处。 微隐皱一皱眉,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新帝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肃侯有话请讲。”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是太常寺,不宜多说。”微隐拱手低头。 新帝好笑:“既然已经开了口,便说吧。国家大政,正该群臣公议,才能查漏补缺,周到圆全。” “是。臣想说,永宁伯的案子既然已经查清审明,陛下因何迟迟不判?虽则兵部少了他,这阵子也并没什么纰漏,可毕竟是国家重器,还该早日择人的好。” 微隐说到这里,有些责备地看了左相一眼,“此等大事吏部不着急,实在令人诧异。” 微飏站在前头,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这件事拖延至今,一来是左相想等嘉定侯伤势痊愈,二来是新帝想等恒国公或靖安侯回京,大家都明白,所以装聋作哑。 可谁知自家爹爹却一门心思地为国家大事着想,直通通地说了出来。 新帝看着微飏的表情,知道微隐不是受了她的指使,心中略松,垂眸想了想,对左相道:“罢了,是朕心太软。左相斟酌着,让人给永宁伯定罪吧。吏部也送了尚书人选上来,好出使西夏。” 左相躬身答应。 大朝散去。 不等众人从殿中都离开,赵歙便匆匆自后宫赶来:“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大事,居然跑到大殿上来说? 新帝的眉心顿时皱得紧紧的。 “陛下……长公主回头看您呢……”冯荆压低了声音,细细地提醒他。 新帝忙舒展了眉头,冲着赵歙颔首:“好,朕这就去。” 微飏瞧见,心中了然,嘴角溢出一丝冷笑,飘然而去。 回到长公主府,微飏即刻命张宽:“叫九郎来。我有事吩咐冥帝。” 一时九郎来了,举起双手把崔玉牌交还:“小人想去皇陵陪伴平王,请长公主俯允。”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当年阿执身边,除了你,还有一位老嬷嬷和一个侍女,她二人去哪里了?” “殿下后事完了,她二人就要各自回乡了。这两天正在打点行装。”九郎低着头。 微飏摇了摇头:“我听说那老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还以为她是奉了先杨太妃娘娘的遗命,留下照看阿执兄弟的,怎么?只管阿执,不管平王么?” 九郎一愣:“那,那倒不是。” “你也知道,先前平王身边的人,被……剪除得差不多了,如今是我身边一个浮躁的丫头在照管。 “那丫头,打架可以,照顾人,可真不行。你回去跟那二位问问,要是愿意,就跟你一起去皇陵,伺候平王起居才好。我那丫头,还给我。”微飏边想边安排。 九郎听着高兴:“是!小人回去就跟她们说,她们肯定愿意留下!” “你却暂时不能去。”微飏微微一笑。 第四百零三章 没得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出了长公主的门,九郎立即开始在京城的大小寺庙、道观给先锦王一家子点长明灯。 到了晚间,张宽过来时,九郎恰好从后院悄悄进来复命。 两个人走了个对脸。 九郎一皱眉。 张宽笑了笑。 他们在外头照面过不止一次,九郎依稀知道他是长公主在外头跑来跑去的小厮,却不知道他竟然能进得了长公主的内院。 微飏并不介意他们见面,甚至还有意让九郎留下来听着张宽今日都说些什么。 “太后跟皇帝要兵部。”张宽低头道,“说让现任的兵部侍郎顶了尚书,然后让俞沛去兵部任侍郎。皇帝不肯。太后让所有人都出去,跟皇帝说,不要觉得他姓郁,天家的孩子没一个是随父姓的,都是随母姓。 “皇帝摔了个茶盅。太后又说,如今京里的兵,其实是握在了祺王手里。徐氏对祺王再不好,也是他亲娘。他们俩先杀了锦王,又杀了废太子,最后却都扣在了徐氏头上,这一条,祺王心里不可能不知道。” 九郎砰地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失魂落魄。 微飏看了他一眼,示意张宽:“接着说。” “皇帝又惊又怒,问太后:永宁伯是你的人?太后让他别问废话,说如今恒国公和靖安侯都不在京城,一旦祺王起了异样心思,皇帝和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一定要把兵部拿过来,如今皇帝既然无人可用,便用俞家的人。 “须知,皇帝是姓俞的。而且,自幼便姓俞。” 张宽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窒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续下去,“皇帝让太后不要得寸进尺,还说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有数,甩袖而去。” 微飏弯了弯唇角,又看一看已经弯下腰去伏在地上狠狠捶着地面咬着牙却也不肯哭出声的九郎,清冷问道:“想必皇帝已经收到了九郎在给他兄弟侄儿点长明灯的消息了,他怎么说?” “皇帝把祺王叫进了宫。如今宫门落钥,祺王便没出来。”张宽低头说完,犹豫了一瞬。 微飏一挑眉:“怎么?还有别的事?” “是。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说,祺王妃发动了,可是俞家带过去的几个下人都似乎不大安分。”张宽抬头,有些纠结地看向微飏,“小人觉得,不然,您管管?” “这是自然的!”微飏腾地立起,面罩寒霜,“下次类似的消息,要头一个说!” 大步朝外就走! 张宽连忙爬起来,跟着往外跑:“景王妃已经过去了!小人是想着,也未必会出事……” “这出不出事的,祺王被关在了宫里,小杨氏自己还是个孩子,她能不怕么?你这猴儿就该打!这种事以后不许添算计,这是人命关天!” 翠微从后头踹了他一脚,嘴里低声喝道,“先帝的血脉是第一要紧的!今天没事便罢,若果然有事,你这顿打是决然跑不了的!” 几个人瞬间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九郎呆呆地瘫跪在地上,脸色木然。 早就跟着忙里忙外安排好了微飏出门事宜的春辰回来,见他的样子,叹口气,走过去蹲在他旁边,低声道:“我们早就猜着了,但没有证据……” 九郎木木地抬头看她:“那你们还替他办事,为他卖命?” “办事是办了,可不是替他办的。”春辰不认同地歪着头,“卖命可绝不会。我们长公主心里的那条线,不是画的,是刻的。便是天塌下来,也越不过去那条线!” 九郎的眼珠吃力地转了转,人也渐渐恢复了灵机:“所以,长公主今天是特意让我来听真相的?” “对啊。”春辰同情地看着他,“给祺王的消息是公主亲自给的,第二天废太子就死了。可宫里却查到了永宁伯头上,皇帝认为永宁伯是太后的人,太后却没有反驳。 “九郎哥,你还不明白吗?” 九郎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永宁伯是祺王的人。所以他才会去陷害庄王。如果他只是太后的人,陷害庄王这样的事情,不会在杀废太子之前那么早就埋下伏笔。这本来就是永宁伯给祺王的投名状。” “嗯,对。还有呢?”春辰期待地看着他。 九郎迷茫:“还有?” “靖安侯不在京里,俞家和徐家已经被皇帝弃了,那皇帝是通过谁的手杀了锦王?”春辰轻轻问他。 谁? 谁不行啊? 他已经是皇帝了,手里有大把可用的人…… 不对!这种事,绝对不是什么人都敢做的!皇帝也不是什么人都敢用的! 九郎猛地一惊,如遭雷击! 他像见了鬼一样地看向春辰,张口结舌! “对啊。只有永宁伯这种没脸没皮投过来的叛徒,才会没有任何礼义廉耻和底线地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春辰淡淡地骂着。 九郎的嘴唇却颤抖起来:“可,可是,不是说,永宁伯是祺王的……” 春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顺手拍了拍已经全身血液几乎凝固了的九郎的肩膀:“是啊!九郎哥,你想明白了,就好。” “那她还要去救那个畜生的孩子!!!”九郎忽然大吼! 春辰头也没回:“长公主救的是先帝的第一个重孙。” 当夜。 俞家女“指使”贴身乳母给祺王妃下毒,致使祺王妃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镇国长安长公主携桓王妃、景王妃坐镇祺王府,保住了母子二人的性命。并即刻杖毙了状似疯魔的俞家女,并将一干俞家奴仆全部锁拿,关押起来。 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的新帝和祺王都呆住了。 俞太后则怒气冲冲地命人叫微飏和桓王妃、景王妃进宫:“哀家就不信了!若是我俞家真的要出手害人,就凭她一个小小的小娘子,难道还能保得住祺王妃母子平安?这是诬蔑!” “邱医正医术精湛……”当着全身都在颤抖的祺王的面儿,新帝只得硬着头皮找借口。 俞太后怒不可遏:“哀家昨日身子不适,邱医正就在宫中,根本就没出去!” “所以皇祖母是在生气,为什么竟然俞氏没得手,对么?”祺王铁青着脸,抬起了头。 第四百零四章 礼法亲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带着满身疲惫的景王妃进了宫,出身蛮族的桓王妃被她留在了祺王府,还有一个命令给她:“除了祺王本人回来,否则,不论是谁要进去探望祺王妃,你都必须在旁边眼错不见地盯着。” 俞太后和祺王一个浑身冒着寒气,一个满脸都是杀气地对峙着。新帝在旁边冷眼看着,却没有几句劝解。 他昨晚打叠起心里仅剩下的那点子亲情,全都温言款语地拿来感动了这个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机深沉的亲儿子。好容易父子两个握手言欢、“真心”相待了,他这位亲娘却一反手便把亲孙子给卖了。 说实话,新帝扪心自问,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这个祖母,是一辈子不肯再认了。 “怎么了这是?”微飏进门一看,脚步一停,愣住。 景王妃看着这样子便明白了过来,心里一则埋怨俞太后糊涂,另一边不免嫌弃这位年纪实在不大的“小姑姑”鲁莽行事、不讲分寸。 祺王府关起门来内讧,中间还掺和着太后、皇帝和祺王的各种私心私意。自己不得已去坐镇祺王府、陪着祺王妃生孩子,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何苦这长公主还非要插手人家妻妾相争的内务不算,竟然还在没有请旨的情况下,直接喝命杖毙了俞家女? 那俞皎便在俞家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姓俞的,是俞太后的亲侄孙女。如今死无对证,俞太后不找祺王和自己等人的麻烦,才怪了呢! 景王妃只觉得这大半宿累得格外不值,遂一概低着头,万事往后退,只让微飏去出面应付罢了。 “长安,你传话进宫,说我家皎娘指使俞家仆给祺王妃下毒,却不等哀家和皇帝过问此事,当场打死了我那老实巴交的侄孙女,这是怎么回事?” 俞太后沉着脸,趁机把目光从祺王脸上收了回来,转向微飏。 微飏这才醒过神来一般,先朝着新帝和俞太后行礼:“长安见过太后、皇兄。” 这个时候,祺王才结束了死盯着俞太后的脸的状态,咬着牙转过身来,竟先对景王妃长揖为礼:“多谢三嫂,昨夜第一个赶到我府里帮忙。” “四弟客气了。你三哥临走时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多多留意你家里那位。她千里迢迢来京城,身边只有咱们这些亲人,我们不管谁管呢?”景王妃欠一欠身,温温和和地答话。 紧接着,祺王却撩袍,直直地朝着微飏,咚地一声,双膝跪倒:“小姑姑!大恩不言谢!从此以后,我那孩儿就是您的亲孙孙!他日后若不孝敬您,我亲手勒死他!” “胡说八道!”微飏上去,一把将他拽起来,“大喜的事,什么死啊活的!他一个刚出世的婴孩,你把这种话说在他身上,你也不忌讳!” 俞太后的脸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新帝在旁边只管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你媳妇孩子身子都弱,我把产婆和两个大夫都留在你家里了,看着你媳妇身边的奶母还算明白,就让阖府上下先听那奶母的。 “你也知道你大嫂的,那是个直肠子没心思的。我让她必要等到你回去再从你媳妇身边走开,想必她就一定不会让旁人靠近她们母子。你放心。” 微飏的眼睛只管看向新帝一个人,口中却捎上了俞太后,“太后和陛下这里若没别的话,就先让祺王回家看看孩子吧。想必他现在心里也是乱的,回去理一理,踏实下来,就好了。” 明明白白,话中有话。 别顶牛了,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难道就当场火拼罢?! 新帝也不看俞太后,立即露出了一个微笑:“还是长安善解人意。这是朕的长孙,也是皇考的第一个皇孙,自然贵重。一会儿朕和母后斟酌个好名字,给他赐下去。” 又亲切地安慰祺王:“你回去看媳妇吧。跟她说,谁知赶得这么巧,竟就昨儿晚上朕和你父子叙话,让她一个人担惊受怕,委屈她了。” 祺王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恭敬地对着新帝作揖:“是儿子粗心。回去一定把父皇的口谕传给祺王妃。” 新帝又看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景王妃,眉心微颤,却又舒展开,含笑道:“三郎媳妇也辛苦一夜。果然是个好嫂子,这样友爱妯娌,朕很欣慰。” 嘉勉几句,让她和祺王一起走,“路上也把昨夜的情形细致跟小四说说。” 景王妃松了一口气,忙跟着祺王后头一起告退。 这边新帝又随口吩咐人给桓王妃、景王妃和祺王府上送去赏赐。 最后才看向脸色越发难看的俞太后,再也不顾及她的面子,切齿问道:“母后口口声声说长安冤枉俞家,朕倒想问问,俞家若是没做这件事,那是小四媳妇在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陷害区区一个蠢货妾室么?” “皇帝!皎娘是你嫡亲的表侄女!你不要忘了!”俞太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微飏一声冷笑:“太后娘娘把那小娘子硬塞给人做妾的时候,可记得她是当今皇帝嫡亲的表侄女?” 自甘下贱的俞家,难道还想在皇帝面前论一论亲疏、争一争体面么? 新帝冷淡地看着太后:“朕在说道理,母后不要扯人情。” “礼法不就是人情?天下律条,哪一条哪一款不是为了天子宗室?你跟我说道理?道理就是,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先论亲疏,再说道理!” 俞太后轻蔑的目光在新帝和微飏之前打了一个来回,冷笑一声,“连这个都想不透,就不配在含元殿上称孤道寡!” 新帝怒不可遏,就像俞太后刚才一般,拍案而起:“母后的意思,是朕该把这个皇位让给您来做不成?” “太后娘娘所言不差!”微飏抢在俞太后冷笑着反驳之前开了口。 两个人都是一愣,各自惊疑不定地看向微飏。 微飏弯唇露出一个微笑:“我姓微,我离宗室最远,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可是俞家女,她姓俞。 “而祺王妃生下的那个孩子,却是姓郁的。 “当今陛下的那个郁,大行不久的先帝的那个郁! “论亲缘,也许太后娘娘您跟陛下最亲。但论礼法,您不过是郁家的媳妇,那孩子,却是郁家的血脉,天子的传承,未来的宗亲。 “对皇帝陛下而言,他亲,您疏。 “您要是连这一点都闹不明白——我看,这大福殿,您只怕是,住不久了。” 第四百零五章 挑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氏女!”俞太后阴毒地看着微飏,咬牙切齿,“你敢挑拨皇帝和哀家的母子关系!” “倘若太后从未尝试挑拨陛下和郁家的关系,臣女哪来的机会,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呢?”微飏寸步不让。 这个时候,再去纠结俞皎到底有没有指使人去害祺王妃,甚或是俞皎的死因,都已经是表面文章。 微飏和俞太后争执的根本,已经翻开、亮在了台面上:皇帝到底是该站在俞家一边,还是该站在郁家一边。 其实,在很多人看起来,这个选择题,很白痴。 皇帝姓郁,他的继任,也姓郁。 此时此刻,只有傻子,才会跑去站到母家一边! 从古至今,难道出手剪除母族和妻族的,不都是皇帝本人么? 于是,就在微飏的话说出了口,俞太后的脸色便开始渐渐苍白起来。 而新帝的腰杆,则渐渐挺得笔直。 “母后既然身子不适,便多多歇息吧。赵歙,你既然得母后信任宠爱,便要好好地服侍她老人家。以后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有乌七八糟的人,不要动不动就往母后眼前放!” 新帝扬长而去。 微飏礼数周全,还冲着俞太后福了一福,这才款款地走出了大福宫。 俞太后气得眼前一黑,往后便倒!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赵歙急得变了调,一把扶住她,眼泪都飚了出来! 过了一瞬,俞太后缓了一缓,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殿门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老娘能用四十年扶你登上皇位,也能用四十天,把你拽下来!” 赵歙的手稳稳当当,一丝不颤。 “娘娘,您歇歇。小人给你传太医。” 新帝和微飏一前一后,沉默地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太液池边。 “去年善国公家那个小娘子算计桓王,就是在这里。”新帝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看向湖心岛,脸上带着缅怀,还有茫然。 “诸行无常。”半晌,微飏轻轻地跟了一句。 她记得,前世,这位皇帝就最喜欢用这句话解释一切阴谋诡计下的牺牲。 新帝闭上眼,眼角滑下一行清泪:“这才几天啊……” 前世微飏能最后得了一个养子,最后苟成太后,便是梁擎的指点,令她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说话,只要跟着皇帝一起哭,被问悲泣缘故的时候,也一定不能说漂亮话,而是回一句“臣妾也不知道,就是听着陛下说得心酸”。 可今世,微飏不打算再这么办了。 “皇兄,先帝在世,最恨后宫掣肘。”微飏静静地看着湖面,无视了他的泪痕。 新帝哽咽了一声,低下头去,声音中无比悲伤:“朕无能!” “我不信。”微飏淡淡地说。 新帝一哽,泪水顿时挤不出来,只好睁开眼。 微飏这才看向他,坚定地再说一遍:“我不信你这个话。不要这样搪塞我,也不要这样搪塞先帝和列祖列宗,更不要这样搪塞您自己。 “先帝在最后关头能废掉四哥,改立您为太子,就是看中了您比他有本事。 “可是,您的心太软了。先前念着夫妻情分宽纵了先徐后和徐家,如今又囿于孝道,对太后娘娘和俞家举棋不定。 “您恕长安无礼——太后娘娘可不是先徐后。她老人家在宫中四十多年屹立不倒,连姓邬的那个疯子都奈何她不得,凭的绝不是心慈手软。 “如今宫城护卫在祺王治下,京畿禁军在卢家大郎手中。太后娘娘和俞家却去动了祺王根本,您这时候若是不强硬起来压下此事,给祺王一个交代,那只怕……” 微飏顿住,定定地看了新帝一会儿,叹口气,转头看向皇陵的方向,“我答应过先帝,一定要帮您稳住宗室,只怕是也要食言了。” 新帝一惊:“皇考让你帮我,帮我稳住宗室?!” 听他在“我”字上用的重音,微飏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诚挚:“先帝临走前半个月,跟我提过一句:到时候,你要帮你皇兄稳住宗室的局面。 “我先前只以为是废太子,可没想到先帝早改了遗诏,把他换成了您。所以,这位‘皇兄’,可不就指的是您么?” 新帝心头大石落下,更加坦然,叹息着再度哽咽:“朕……朕不能辜负皇考待朕的一片慈心,更不能把他老人家半生戎马才平定下来的大好河山,拱手他姓!” “长安愿效犬马之劳!”微飏拱手当空,金声郎朗,一似战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心照不宣了。 新帝含笑又谢了微飏护住了自己的长孙性命,让冯荆开了自己的私库,大大小小拿了数十件宝贝赏赐给了她。 微飏施施然回了府。 孟和已经回来了,眨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莫名其妙地看看旁边低头站着的翠微等人,还有另一侧满面平静的九郎,微飏无奈苦笑,问: “说吧,你又干嘛了?” 孟和一脸乖乖的样子,看了翠微一眼,又看了九郎一眼,难得细声细气地说:“我打了祺王,一拳……” ??? 微飏目瞪口呆。 “不是他把俞皎宠上了天,那俞家人是怎么进得来祺王妃正房的?他既然娶了小杨氏,就该全心全意、真心真意地待人家、保护好了人家。这要不是为了孩子呢?咱们若不是因为孩子才过去了,那小杨氏不是死定了?” 孟和越说越理直气壮,最后站起来双手乱挥,“就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德行,还想骗着小杨氏对他好,还想骗着杨扬州给他送钱,他做梦!” 听到这里,微飏看了九郎一眼。 九郎面无表情,眼皮和双肩,却无比松弛。 “就一拳?”微飏叹口气,问。 孟和张了张嘴,又眨了眨眼,吭哧一声:“嗯,几拳……” “那有没有边打边骂?”微飏好笑地看着她。 孟和噘了噘嘴,低下头看自己也有些青红的手背,哼唧:“就骂了几句薄情寡义,渣男……” 得,倒是把自己的话学了个十成十。 微飏扶额:“行,打了就打了吧。那小孽障……你先收点儿利息,也是应该的。” 有气无力说完,又指指外头,“有一车内库出来的宝贝,你挑几件自己喜欢的拿去玩。” 孟和脸上顿时雨过天晴,嘿嘿乐着一蹦一跳地跑了。 微飏看向九郎。 九郎面不改色,抬脚便跟着孟和走了出去。 ??? 第四百零六章 俞皎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是?”微飏十分诧异。 翠微扶额,姿势跟她刚才简直一模一样:“照着您的吩咐,春辰引着九郎想清楚了祺王私底下的各种动作。 “九郎当时就气疯了,追着你们就去了。祺王府他是常去的,所以路径熟得很。悄悄的竟没人发现。 “待您和景王妃进了宫,九郎便走到祺王妃院子外头,找了个人问话。可这声音又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卧室,别说我们和桓王妃,便是疼得睡不稳的祺王妃,都听了个明白。 “祺王妃便哭,一边哭一边还跟桓王妃诉苦,说祺王只拿自己当个人质,前儿才跟她祖父写了信,让再送两万银子要用。桓王妃听了这话,恼得当场劈了一个椅子。 “等祺王回府,祺王妃哀哀哭着不肯让他进门看视自己和孩子。祺王恼了要硬闯,桓王妃就跳出去把他打了一顿……” 微飏边听边摇头。 “也,没太,打重……”翠微勉强替孟和辩解了一句,想一想,还是得告诉微飏实情,咬咬嘴唇,一口气说完,“并没有动脏腑筋骨,只是脸上看着可怕,鼻青脸肿的。” “这倒也……”微飏深深地叹了口气,“真够笨的!怎么不往身上打,倒只打脸,装这么明显的幌子?” “奴婢当时,只能去拉,又哪里拉得住?可总也不能因此就指点桓王妃,该打哪里……”翠微也无奈。 “罢了。他本来也活该。”微飏摆摆手,“你去问问,看邱医正出宫了没有,要是已经出宫了,就给祺王要些药膏送去。跟他说:趁着脸上惨,赶紧在媳妇跟前多晃晃,媳妇就心疼了。” 翠微眼中一亮,忙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公主歇歇吧?”春辰上前扶了微飏,进内室更衣,又命人去传些乳饮点心来,“您先垫垫。过一时再用午膳。” 身边的侍女妥帖周到,微飏终于松了心,抿嘴笑一笑:“好,都听你的。” 这边被打得亲娘都认不出的祺王,进不了内院正房,也见不到儿子。只得去看了一眼俞皎的尸身,见脸上已经被打得横七竖八的伤,几乎看不出是本人了,不由得转头怒问:“即便是杖毙,也不该照着头脸打!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瑟缩着上前,结结巴巴回禀:“侧妃……俞家女当时,疯了一样往产房里冲,口中只叫着‘掐死她,掐死她’。 “景王妃被她推了一跤,桓王妃气坏了,就打了俞家女一个耳光。谁知道俞家女竟然要抓桓王妃的脸,长公主登时就不肯再容情,当即喝令杖毙了她。 “她又不肯就绑,疯魔一般,乱冲乱闯。大家只好乱棍打过去,她一直站着,又不护头脸,所以才……” 指了指担架上骇人的尸身,“这样了。” 祺王直直地站着,只垂着眼帘,看了一会儿,摆手:“拉去葬……拉去烧了吧,骨灰留着。明儿,埋到大福殿去。” 管家肩膀一抖。 外头有人来报:“长公主府侍女过来,送了一盒药膏,还传了几句话过来。” 祺王嗯了一声,听了传话,眉梢一挑,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倒是好法子。看来,我倒不能记着桓王妃的仇了?” 管家等人噤若寒蝉。 祺王撩袍,大步往内院而去。 这边管家等抖着手把俞皎的尸体抬了出去。 夜静三更。 长安长公主府客房。 微飏只带了翠微,秉烛而至。 客房门打开,素面朝天的俞皎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你表兄说,你是他姨母留下的血脉,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了你。” 微飏看着她,问,“你想去哪里?祖籍?还是?” 俞皎垂头半晌,才低声问道:“我……‘死’了,他怎么样?” 微飏心下叹息,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轻声道:“祺王殿下命人烧了俞侧妃的‘尸身’,说日后要把骨灰,埋进太后娘娘的大福殿。” 顿一顿,眼看着俞皎不言不动,再加一句,“然后就去了正房,在外屋让人给他上药,低声下气的,连呼痛都压着声音。祺王妃听见很是心疼,两个人,便和好了。” 俞皎的手瞬间握紧。 “后来一起挑了两个奶娘。祺王殿下便歇在了正房,睡在外屋的罗汉床上,屋里伺候的都撵了出去。” 翠微说到这里,往后退了半步,表示已经说完了。 微飏看着俞皎。 俞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睫毛乱颤,半晌,才睁开眼,道:“妾身想回乡,立个女户,安安静静地过下半辈子。” 微飏轻轻点头:“好。明天一开城,你就走。” 俞皎一惊:“我不用留下,等表哥回来么?” “你希望等他回来?”微飏平静地看着她。 俞皎迎着她的目光,呆住,过了一瞬,下意识慌乱地避开:“不,不要。我活着,他也活着,我们周家还能活着这两个人,便够好了。” “嗯。”微飏颔首,把翠微呈上的一个信封亲手递给她,“这是你的户籍、路引。” 俞皎接过来,抽出里头的东西,展开看时:“周……月。” “愿如皎皎天上月,玉洁冰清照团圆。”微飏弯弯嘴角,站了起来,“好好过日子,好好活着。等天下平安,你愿意回京,就再回来,我再替你安排。” 俞皎深深福身下去,低头道谢。 五更不到,一乘小轿出了三王府侧门,到了城门不远,拐进一个小巷。不一时,一辆简单结实的马车出来,车辕上坐着一个敦实的车把式,和一个蓝布衣裙的婆子。 “嗬,这么早?干嘛的?”城门卫刚把城门打开,就见这车要出城,不由一愣。 婆子陪笑着上前把路引双手呈上去:“家里人没了,得回去奔丧。唉。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忙慌的?” “周氏,月娘,宕州。”城门卫疑惑地看了婆子一眼,抬抬下巴。 婆子忙回身把车帘挑起。 里头一个全身孝服的少妇,正低头哭,车帘打开,下意识抬头,脸上两只眼睛肿地桃儿也似,显然不是一时一刻能哭得成的样子。 “那行。节哀。你们这路可够远的。路上小心吧。”城门卫把路引还给那婆子,挥挥手,示意前面的人让开路。 车轮辘轳,一个哭泣的女子,渐渐远去,在晨雾中,不见了踪影。 第四百零七章 发动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早朝之后,大福宫忽然传出话来:祺王妃所诞之子,乃是先帝第一个重孙,珍贵异常。请皇帝多给祺王府些体面。 随着这话来的,还有若干赏赐,以及请祺王夫妇待孩子洗三后进大福殿给太后看看的旨意。 新帝皱眉之余,只得给了祺王三天假期,让他“好生陪陪媳妇孩子”,又让冯荆私下里告诉他“祺王妃进宫之事,身子好了再说”。 祺王拉着冯荆的手,执意要朝上磕头才算谢了恩。却并不肯休假,仍旧每天入宫巡查,安排值宿,兢兢业业。 新帝这才明白过来,气得摔了个茶盅: “玩这些小聪明!难道祺王一天不进宫领宿卫,她就能夺了宫城的卫军大权不成?” 冯荆听得心惊肉跳,把众人都赶了出去,悄声提醒新帝:“当初先帝驾崩那晚……宫卫……” 新帝僵住。 俞太后对于宫卫的渗透从未停止。即便是景王和祺王统领之时,宫卫中有几员大将,也是稳稳守着东西两侧的两个门。 保证随时可以出,也随时可以进! 新帝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杀气一闪:“安排人,刺杀祺王和卢家大郎!” 冯荆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收到消息的微飏坐在公主府里挑眉而笑:“哟。开动了?” 就在此时,一行四骑,风尘仆仆进了京城。 先到客栈落脚,接着便有一个去了长安长公主府投书。 “你说谁?”微飏吃了一惊,手里的酥酪险些端不稳。 翠微把拜帖竖在她眼前:“周擎。” 周……梁擎,回来了!? 微飏惊喜交加,酥酪放下,一把抢过拜帖:“人呢?” “说是刚刚安顿下,问问公主下晌有空没有。”翠微歪头笑着看她,“只不过,如今公主树大招风,怕是不好让他直接来家里吧?” 微飏瞪她一眼:“你又知道!” 这天过了正午,皇陵来了消息:“三位小殿下想出门游历,备了包裹偷跑,被千山将军抓住了。问公主怎么办好。” 微飏一愣:“这是真的是假的?” “是真的。”张宽摸着鼻子苦笑,“石磐姑姑为了哄殿下们开心,便将年轻时在外头打仗、做斥候的故事讲了给他们听。谁知越讲,几位殿下越坐不住,一个个的都想仗剑江湖、行万里路……” 微飏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笑着让张宽去给宫里送信:“把这件事告诉皇帝,问他怎么办,是把孩子们都接回来,继续在三王府憋着,还是找个厉害的大嫂去皇陵镇住这几个熊孩子。” 张宽会意,笑着答应退了出去。 微飏这边则叫了孟和,一起准备出京的行装。 一时新帝的回话传回来,道:“虽说是好心,却是货真价实地揍了小四一顿。小四又好面子,桓王妃留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是不便。 “索性,让桓王妃去皇陵庄子上罢。好生管教好了那三个小的,就算是她大功一件。” 微飏拿了这鸡毛令箭,立即便带着孟和出了门,直奔皇陵。 客栈那边四个人中的一位,则在微飏离开公主府的前一刻钟,悠悠闲闲地也离开了京城,直奔皇陵而去。 待长公主府的马车出城后,送了孟和小公主到十里亭,微飏也不下车,掀开车帘看着她:“你带着的这些人,守一个皇陵庄子,尽够用了。何况那边还有石磐和千山。你记着我一句话:便天塌下来,也不许离开皇陵。” 孟和笑嘻嘻地答应了,带了她自己从草原带来的和桓王府留守的所有护卫,共百十人,打马直奔皇陵而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回城。 穿城而过时,城门卫啧啧赞叹:“瞧瞧长公主这周到的!送桓王妃出城,这一看就只到了十里亭。无公事、无旨意,绝不离京,连一丁点儿话柄都不给人留。” “我最佩服的是长公主的谦逊。照仪制,长公主的车马,怎么也得二三十人前呼后拥。可是她老人家出行,永远就是这样,一辆马车而已。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前后两三个护卫小厮。真真的,低调至极。” “哼,就这么着,听说宫里大福殿那位,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嘘,不要命了!” 马车上,微飏有些头疼地看着无赖一样倒在角落里已经睡熟了的梁擎。 他怎么就这么心大呢? 马车直直赶进了府,到了二门前,才卸了马,挑起车帘请微飏下车。 于是,心里有数的翠微、尹叔,和心里没数的张宽和春辰,便看着梁擎先伸了大长腿,跳下车来,甚至还回身伸手要扶微飏一把。 微飏瞪了他一眼,却还是顺从地把手放在了他手里,下了马车。 张宽的眼睛看着两个人牵住就没再松开的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 这是要干嘛!? 可这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优哉游哉地溜达回了正房。 “一路回来,可还安全?”等坐下了,微飏先打量他举手投足,生怕他路上又被追杀。 颌下已经留起了三绺长髯的梁擎摇摇头:“这一趟我绕的远,秦夏边境上,因战乱反而查得严,所以并没有什么人能跟得住我。” “还是有人跟?”微飏一惊。 梁擎微微颔首:“有。不过,应该是西夏的细作,发现大军有人悄悄离开,所以跟着的。冥爷的人也没问到底是谁,直接出手都杀了。我去看了一眼尸体,至少可以确认不是那年追杀我的那些人。” 至于凭什么确认,他不提,微飏便不问。 “昨天一早,我才把你表妹送出京城。”微飏说着,仔仔细细地看着梁擎的表情动作。 梁擎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拱手长揖,肃然道:“多谢你,救了我姨母这一点血脉!” “她要去宕州,我就预备了盘缠,到了那边,也足够她买两个铺子、置几亩地,先这么囫囵着凑合吧。等大事底定,你自己的表妹,自己去照看。” 微飏手一抬,叩在桌面上,“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这么着急赶回来,是收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已经有了什么全盘的计划?” 第四百零八章 强行腹黑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靖安侯擅离职守,想要回京,被慎国公在半路拿下了。”梁擎一开口,就是惊天的消息。 微飏听了大喜过望:“这可是大好的消息!” “老国公已经在幽州稳稳地坐下了,派人告诉桓王,想干什么,都可以。漠北那边不用想,有他老人家在,保管一兵一卒进不了京城。” 梁擎意味深长地看着微飏,“不论是大秦的兵,还是北狄的兵。” 微飏的嘴角扬起,击掌而叹:“我就说,什么叫老当益壮,什么叫老而弥辣!” “其实,先帝保全了几员老将,又勾连着都放在了你兜里,这本来就是想让你决定皇位的继承人的意思。” 梁擎定定地看着微飏,首次当面询问,“所以,你自己,到底对那个座位,有没有想法?” “没有。”微飏不假思索,“太累。世上的人,分三种,男人,女人,皇帝。 “中华史册煌煌在前,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但凡想让国泰民安的,自己的日子,怕都过得不那么泰,也不那么安。这就是代价。 “我自问不是那种人。我会心软,会分亲疏,会按捺不住好恶。我做不来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这是,大实话。 梁擎沉默下去,在心里自己也比量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罢了。我似乎也不行。” 顿一顿,再度看向微飏:“但是桓王行。” 微飏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嘴笑:“好啦,我知道。国家大事,和他自己的yu念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国家大事。他的确是他祖父和他爹爹教出来的优秀继承人。” 至于其他的,先不说。 两个人默契地转开了话题。 “沏茶?”梁擎一提这两个字,自己先被馋得咽了两口口水。 微飏一愣,失笑:“还别说。自你走后,七事八事的,我都再没心情亲手动过茶器。” 说着,挽了挽袖子,命翠微等人备茶具。 两个人到了榻前对坐,微飏在自己专用的茶台前面,烧水温杯,泡了一道清淡碧青的绿茶:“这是去年我专门吩咐了,让他们每年都要送来的。如今有个诨名,叫吓煞人香。你试试。” 梁擎嗯一声,眼睛盯着她的手指,见第一道茶浅浅半杯推到自己跟前,忙端了起来,先细细闻香,再小口啜饮,赞叹道:“清雅无过于此。” 如此三杯茶下去,梁擎才再度开口,压低了声音:“南北两边如今已经没有问题,西夏那里,就一个和谈,桓王殿下会拖住恒国公。 “如今的重头戏在京里,在宫中。弄死那母子祖孙几个,原也不难。但如何才能取得大义,令桓王殿下名正言顺,还是有些棘手的。” 微飏白他一眼:“早些跟我这么说话,事情八百年前就能办了。还至于拖到如今?” 又分了一杯茶给他,见他愣住,先忍不住娇嗔一句:“呆头鹅!” 噗嗤一声笑,然后才低声解释起来。 两个人的声音压得越发低,即便是站在内室门边的翠微,竖起了耳朵运起了功夫,却也一样含含糊糊什么都听不清。 这样的话,想必也没什么人能真的偷听到了吧? 翠微想到这里,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一回身,却见青粲满脸怪异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她。 “怎么了?”翠微低头看看自己,“我没错了什么吧?” “你知道跟着梁先生回来的是谁?”青粲轻声问。 翠微直觉便是不好,脸色一变:“不会是……” “就是。先前来投书的那个,悄悄告诉门房,说他想回来给公主磕个头,门房没敢贸然答应,却又不敢告诉你,所以刚刚才跟我说了。” 青粲看着她的脸色,最后停了一会儿,才问,“我该怎么回话?” 只这两三句话的工夫,翠微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的表情近乎冷厉:“他就不该跟着先生回来!他那张脸在京城早就露了相,各家的探子但凡瞧见他,只怕都能想得到桓王要跟咱们公主联络! “他居然还想回府?他到底是真蠢,还是想要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翠微脸上厉色一闪,低声命青粲:“他没见过张宽,你传话出去,让张宽去碰一碰他,请张爷盯他两天。” 青粲似有所悟,忙一点头,想了想,又道:“此事要告诉公主么?” “我会禀报的。也兴许是梁先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才让他跟着回来了。希望是我多想罢。”翠微有些不耐烦。 青粲去了。 也许自己的事情,该早些挑明落定,就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了。 翠微有些懊恼。 她很怕因为自己的私事处置不当,影响了微飏的大事。 这可让她百死莫赎了。 “翠微。”微飏在屋里叫她。 翠微答应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了回去,站在内室门口,静听吩咐:“婢子在。” “你传话出去,让韩爷把九郎手里的那块翠玉牌要过来,让他听梁先生的命令行事。” 微飏看一眼梁擎,抱怨道,“京城这几家子眼线,哪一个不认识虞小四?你竟然把他带回来!不就是联络千山么?我这边多的是生面孔给你用。” 翠微听到这里,轻轻咬了咬唇,低声道:“说到这个,人来投书的时候,虞小四托了对方来问公主,他想回府给您磕头。” 微飏和梁擎对视一眼,眸中都是异色闪过。 翠微接着又道:“婢子刚刚才知道,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想着他不认得张宽,便让张宽去碰一碰他,顺便请了张爷去跟着看看。只希望是奴婢小心眼罢。” “做得好。”微飏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的大侍女,又哼梁擎一声,“若说识人不明,你居然也能犯了这个毛病,真让人诧异。” 梁擎呵呵轻笑着去捋自己的胡子:“果然有不妥,我带回来,你送去给千山,让他们自己解决。不然留在外头,你说是桓王殿下动手呢,还是让班侯动手? “终归京城是你的京城,人是你的人,你来处置,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啊呸! 这借口找的! 天下的好人都让他做了! 微飏翻个白眼:“强行腹黑你也是够不要脸的了~!” 第四百零九章 遇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虞小四很想回公主府看翠微最后一眼,最后再争取一下,然后再去做那件——恒国公让他去做的事。 可是长公主府的回话直到梁擎回来,才算是给了他明确答复:“这么熟的脸进了公主府,所有的事儿都得坏了。” 这是一个最轻描淡写的警告。 以虞小四的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的这个要求太诡异出奇,太不合乎常理,自己一定已经被怀疑了。 想了许久,虞小四决定把恒国公的命令当耳边风。 他便再想要军功、想要飞黄腾达,也得先留住自己的性命。若是这个时候动作,只怕长安公主没怎么样,千山阿叔就会抢先动手,把自己剁碎了喂狗。 虞小四沉默着,只听梁擎的吩咐做事,一步也不多走,一声也不多吭。甚至进出客栈,都特意跟梁擎学着,在脸上做些小手脚,马马虎虎“易容”一下。 跟了两日的张幺只觉得无聊,转身让张宽去禀报微飏:“没事儿,挺正常的。” 微飏沉吟片刻,问张宽:“你跟他照面了?你的感觉如何?” “我感觉……”张宽难得的皱起了眉头,迟疑了许久,才道,“我装成个小叫花子跟他要吃的。 “按说,他若真是从公主府出去的如旧心思,我又没要钱,他手里当时就托着十个馒头,分一个两个给我,也是正常。 “可若说他看穿了我的伪装,那就该有所表示。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感觉,他不给我东西,纯粹是因为他觉得我是条低贱的狗,不配让他开口搭理我。” “那也许是他演的?毕竟,他跟着梁先生回京的,打的名义就是行商。商人眼里只有钱,跟着的伙计自然是名利第一,不耐烦搭理叫花子,也是应当的吧?” 春辰小心地劝。 翠微看了她一眼。 春辰闭上了嘴。 “你既然这么说,便不用张爷再跟他了。你去跟一跟。叫花子们都有自己的地盘,你每天只在那个地段乞讨,记得不要跟着他出了那一片,反而惹他怀疑。” 微飏压低了声音,又吩咐了几句。张宽留心听了,告退而去。等他走了,微飏转头一看翠微正在沉思,问道:“在想什么?” “婢子在想,若他真的叛了,这趟回来,他会在哪个节骨眼上出手。公主和梁先生都是谨慎的人,哪个步骤会用得到他,哪个步骤会因为他的什么话,出现什么样的逆转……” 翠微喃喃说着,低头陷入了自己的盘算。 微飏不由得笑一笑,看向春辰,纤纤玉指伸出,点一点:“你可好好跟你翠微姐姐学着些吧!” 春辰讨好地上前给微飏捶肩:“大事就在眼前了。婢子这点儿心眼子实在派不上用场。至于往后,婢子只在公主身边伺候饮食起居,哪里用得着这些?公主开个恩,婢子能不能不学了?” “呸!小蹄子,就会偷懒!”微飏回手一指头戳在她眉心中。 却也并没有强求她必须如翠微一般。 “他从京城走的时候,还满心只想着在战场上好生挣一挣军功。可见,他若是叛,也是在西夏叛的。那只有一个人值得他叛——恒国公!” 翠微忽然开口,肯定地说道,“而恒国公能在京城里,凭着区区一个虞小四,就能翻得起来的大浪,第一是给祺王传话,第二就是给恒国公的孙子孙女,也就是手握着京畿禁军的卢家大郎,和嘉定侯府的二儿媳卢家娘子。” 微飏看着翠微,鼓励地点头:“继续。” “可是恒国公不知道的是,如今,卢家大郎,以及远在西夏的恒国公本人,已经成了皇帝、太后和祺王三者之间博弈的重要棋子。 “他不动,就只是个被稀里糊涂牵涉其中的忠诚臣子。可他但凡要是有一丝异动,只怕就会引得三方都不得不跟着拼命一搏——” 说到这里,翠微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公主,若虞小四真的叛了,您和梁先生想要的京城的混乱局面,反而更加容易达成了呢!” 微飏呵呵大笑,高高地挑了大拇指给她:“说得好!” “所以,梁先生才不着急?”翠微后知后觉,原本的骄矜满腹,忽然便泄了气。 微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丫头,居然想跟梁半朝比腹黑? 班门弄斧,说得就是目下这个情景了。 “咱们这边的人,除了张宽,没有他不知道的。如今他跟在梁擎身边,看似老实,实际上,只怕是存了监视探听的心。只是他却小瞧了梁擎。 “既然已经对他动了疑心,又怎么会不试探他,怎么会不给他挖坑做局,把他和他背后的人,以及他去联系的所有人,都坑死在里头?” 微飏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到了垫子上,笑眯眯的,“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就行了!” “我瞧着,梁先生这次回来,公主似是比以往都高兴的样子?”春辰悄笑着,从侧面仔细地看着微飏的表情。 微飏抿着嘴笑,垂下眼去,哼道:“行了,再打一壶水来。这茶都没味儿了,我再沏一道。” 当天晚上,卢家大郎和祺王在各自的家门口,双双遇刺。 祺王还好,身边有侍卫拼死相护,只胳膊上划破了点儿皮。 卢家大郎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被一剑洞穿了左胸,虽然没有当场死去,却陷入昏迷,性命垂危。 而两个刺客,却是一击而后,立即逃走。中与不中都没有回头观看。众人惊愕之下,居然一个都没抓住! 朝野震惊,京城大哗。 新帝震怒,早朝上先把御案上能砸的物件都砸了出去,然后问罪京兆府。 郭怀卿也知道自己是被迁怒,拉来挡枪而已,便不多辩解,只管跪着听。 可是真正主管京城禁军的卢家大郎本人,却是已经躺在恒国公府人事不知。 “恒国公为国征战,偌大年纪还跋涉千里之外。如今便在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他的家门口,卢家唯一的血脉男孙,却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让朕如何对得起恒国公?如何对得起数十万征战沙场的将士?!” 新帝痛心疾首。 众人脸色怪异地面面相觑:您对不起恒国公是真的,但是好像,恒国公跟什么数十万将士,还不能等同吧? 第四百一十章 差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带伤上殿,既痛且怒,听着新帝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心中冷笑,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皇,孩儿暂时无妨。求父皇赐旨,由孩儿主持此次缉凶之事!” 新帝稍一犹豫,脸上露出温情关切:“你媳妇刚刚生产,你又受了伤……这个……” “儿臣酒肉朋友多,可真心相交、自幼一起长大的,只有怀礼一个。他如今生死不知,儿臣焦心如焚,只想追查凶手,探明真相,为他报仇!” 祺王咬牙切齿,满面杀气。 新帝才一点头,还没出声,左相忽然一步迈出来,颤颤巍巍地双手摆着表示不同意: “祺王殿下千金之躯,贵重第一,此刻绝对不宜涉险。何况,这种案子跟寻常凶杀案子还不一样,祺王太年轻,郭府尹权责有限,只怕都不合适。 “依老臣看来,还是要寻一位位高权重、善知京城三教九流的武将,来主持查办,比较妥当。” 众人听着,纷纷颔首:“左相此言有理!” “只可惜靖安侯等人不在……” “其实老善国公……” “也不知道嘉定侯的伤势怎么样了……” “或者,长公主……” 祺王的身子一转,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然后抬头看向新帝:“若是儿臣不合适,儿臣希望是小姑姑来查此事!她从来最公正,绝不会偏私谁!” 新帝滞住,询问地看向左相。 左相迟疑了许久,皱了脸,轻轻摇头:“原本长公主很是合适。可……此事涉及祺王殿下……长公主那性子,但凡牵扯到先帝血脉,便不大讲道理……” “左相可是担心长公主不教而诛?”郭怀卿出声询问。 左相苦笑:“老夫担心,她那脾气上来,便是证人也会一刀砍了!” 众人下意识地想起前几天刚刚死在长公主乱棍之下的俞家女,忍不住都转头去看“苦主”俞沛。 俞沛低头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也没人看得到,袍子里,他的腿,在轻轻地抖。 这件事,绝对不是姑母做的! 可是! 自家下人却的确是被姑母授意,去害了祺王妃——却没成功不说,还赔进去了自己的长女。 虽然那个女儿没什么可惜的,但这样一来,姑母和祺王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对立矛盾,已经变成了两边不死不休的局面! 恰在这种时候,又出了祺王和他掌管京畿禁军的好友被刺杀的事情——别说那个三天前才把俞皎亲自杖毙的长公主,便是自己,只怕也要对姑母产生一两分疑心!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这件案子被查个水落石出! 但是他不敢动。 他知道,新帝的眼睛,一定在紧紧地盯着他。 “长安虽然性烈如火,却行事都有规矩。这件事交给她,朕是放心的。只是前几天她刚跟朕抱怨,说满朝的大臣都是干什么吃的,如何但凡有差事就想到她。” 新帝搓了搓额头,有些尴尬,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看众臣——他们自然更加尴尬。 除了左相这条老狐狸,格外地泰然自若。 崔集隐去嘴角的一丝微笑,恭敬地朝着上头拱手:“臣启陛下,此事原该在京兆府或者刑部。如今既然是长公主殿下更合适,不如由京兆府继续勘察,请长公主坐镇,也就是了。” “此言甚是!”新帝精神一振,呵呵轻笑。 终于有人肯体贴圣意了! 只是居然是崔集…… 新帝意外地看了崔集一眼,却见年轻的礼部侍郎嘴角含笑、温润如玉的样子,心中轻轻一动。 此人若是和长安成亲,岂不是就从桓王的外家,变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崔侍郎不亏任职礼部,做事倒越发圆融周到了。”新帝赞了一句,眼光又一溜俞沛,意有所指地加重语气,甚至带了三分热情,“年轻有为,无过于此。没给先孝恭太后丢脸!朕心甚慰!好好做,朕等着你位列三公的那一天。” 这话就说得大了。 然而他先前看俞沛那一眼,众臣都瞧见了,此刻便由着他信口胡说——毕竟,便是天花乱坠,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在敲打自己的亲表弟。崔集这个外人,不过是恰逢其会,白当了一把长枪而已。 差事终究还是到了微飏手里。 郭怀卿难抑激动之心,亲手提了礼物,亲自登门,去了长公主府,美其名曰:“请长公主殿下指点案情。” 而微飏一看脸红红的翠微,再看一看地上一溜摆开大大小小的礼物,登时气得眼睛都红了,直接命青粲:“去,把这些破烂,从后门拿走,送回郭府,进门后给我挨个儿砸了! “再告诉他家管家:三年内,郭家再敢有人进我的长公主府露出半点儿混账心思,我就把郭怀卿送去蜀地做刺史,一辈子不让他回京、不让他见女儿!” 青粲抿着嘴偷偷地笑,大声答应了,命两个婆子抱起地上的东西就走。 翠微咬着嘴唇往后退两步,躲到了门后,不敢露头,也不敢吭声。 一时郭怀卿听见往里请,满面春风地进来,刚要施礼,却被微飏冷冰冰拦住:“说案子吧。本宫忙得很,没空陪你寒暄。” 郭怀卿一愣。 下意识左右一看,发现翠微竟然不在,终于反应过来,老脸不由得一红。 稍一定神,恢复了正常的查案思维,应一声,开口道:“事起仓促。昨天傍晚臣接到消息,立即命人去打探那两个杀手远遁的路线,并查访目击证人。 “今天早朝后回衙,听回报说,自恒国公府离开的杀手并没有在城中停留,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进了一家的后门,偷了一身衣服,然后便从南边匆匆离开了京城。 “至于刺杀祺王的那人,却身手极好。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行踪。臣已经下令,不要把目光局限在祺王府周围,请祺王侍卫画了那人图影,全城锁拿。” 微飏的脸色缓和下来:“嗯,还算尽心。” “臣所行是否还有遗漏,请公主示下。”郭怀卿毕恭毕敬。 微飏这才看他一眼,像是刚刚发现一般:“怎么一直站着?坐下说话。春辰,给郭府尹看座。”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将计就计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和卢怀礼同时在家门口被刺,这说明什么?”微飏看都不看郭怀卿,眼睛只管盯着外头院子远处某一株正在摇摆的柳树。 郭怀卿守礼地盯着地面,皱了眉心,手捋着花白的胡子,跟着她的思路顺口答言:“自是说明,两个刺客是同一个幕后黑手指使,且并不知道祺王和卢家大郎的行踪路线,所以只好在他们府门口守株待兔……” 倒还不笨。 微飏终于看了他一眼:“继续。” “可有胆量刺杀这二位的,又岂能是平庸之辈?寻常人便结仇,也结不到他二人头上。所以这个所谓的‘不清楚行踪’,只怕不过是个障眼法……”郭怀卿捻着胡子往下说道。 微飏脸上顿时不耐烦起来:“买凶杀人呢?想把自己撇清,就什么都交给杀手。那杀手不过是江湖草莽,他能从哪里去弄皇子和禁军将军的行踪?! “你这思路偏了,再想!” 郭怀卿一愣,忙哦哦答应,低下头开始第二轮思索:“若是不考虑动机由来,只看刺杀现场…… “那就只剩一个疑点了:这杀手若是不知道他二人的行踪,必定要在附近蹲守许久。 “祺王府出了名的篱笆牢固,祺王殿下进出都有大批高手相随,府邸周围岂能没有暗桩护卫?恒国公府就更不要提了,老国公暮年出征,又焉能不给自己唯一孙儿安排好一切? “所以,这杀手若不是跟二府的内部有勾连,便一定是尾随二位回家,到了家门口再下手,做出一副‘不知行踪’的架势来!” 微飏脸色微霁,徐徐点头:“这就是了。” “那臣这就回去,令人去问二位昨天的行踪路线,查访那一路的目击证人!”郭怀卿正色起身,长揖道,“至于二府是否有内鬼,只能求长公主出面,请二位自己内查了!” 微飏沉吟片刻,点点头:“我跟祺王说,让他自查自府不难。可恒国公府……” “听说卢家大郎伤重,嘉定侯家的小二郎夫妻一起回了国公府照看。想必况家小二郎以妹婿的身份,主持查找恒国公府的内奸,应该……”郭怀卿眼睛一亮,忙出主意。 微飏听到这里,皱在一起的眉心慢慢散开,霍地回头,喝命:“翠微!” 翠微从门后闪身而出,满面凝重:“婢子在!” “你立即去一趟恒国公府,传我的话,留下卢家娘子照看她兄长,叫况陵出来!”微飏的话又快又急。 翠微一边听着,一边往外走,等微飏的话说完,她已经冲到了门边,应一声,竟直接施展轻功,一掠而去! “石蜜!”微飏扬声。 小丫头小炮弹一般冲进来:“是!” “去客栈!”微飏死死地盯着石蜜。 石蜜眼神一闪,用力点头:“婢子明白!”飞跑而去。 郭怀卿只觉得眼花缭乱,不由得目瞪口呆:“这,这是……” 而此时,微飏却又重新放松下来,甚至有心情冲着他笑了笑:“防意外罢了。 “祺王府和恒国公查内鬼的事情交给我,你去忙你的吧。” 郭怀卿心中复杂,低头施礼:“是,臣告退。” “嗯。春辰,送郭府尹。” 默默地离开了正房院子,二门就在眼前。 郭怀卿在心里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心地跟春辰探问:“请问,下官今天送来的礼物,长公主,不喜欢?” “这个啊,郭府尹回去就知道了。”春辰却笑得和善,冲着他微微屈膝行礼,又在二门边叫了个小厮,陪着他出去,“大人只管忠心王事,自有花好月圆之日。” 花好月圆…… 郭怀卿闹了个大红脸,举袖掩面,提着袍角跑了出去。 不一刻,青粲笑嘻嘻地回来覆命,却见微飏神情肃穆地坐在窗下,正在一张大纸上写写画画,便转身出来,拉了春辰询问刚才的情形。 春辰摆摆手,拉着她再离房门远些,看看附近没人,贴耳告诉她:“那二位,看来多半是,将计就计……” 青粲诧异地看她一眼:“公主说的?” “我猜的……”春辰有些羞涩。 青粲哈地一声,冲着她高高挑起大拇指:“可以啊春辰!你连这个都敢猜了!” 半个时辰后。 事情几乎是瞬间爆发的。 郭怀卿轻而易举便查到了那两路从宫城外开始跟踪祺王和卢絺的人马,一个不漏地全部拿下,却又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京兆府门前咬碎牙后藏毒自杀而死。 翠微去恒国公府委婉传话,况陵表示自己安排一下立即回府照看“伤重”的父亲。 可卢府的大门却从翠微离开的那一瞬间,便紧紧地关了起来。 况陵也很想马上离开。管家带着大队甲士拦在二门:“姑爷便走也要看看情形。况侯那边自然有令堂、令姐妹,甚至隔壁肃侯照料。 “可您的舅兄却昏迷不醒,阖府上下,咱们就仰仗您一个人了。您此刻要走,只怕将来不论是我们国公爷跟前,还是祺王殿下面前,都不好交代吧?” 况陵回头,看着倚门而立、瑟瑟发抖的妻子,不动声色地再度转头,看向管家,和颜悦色:“你看你急的,竟连犯上的行止都做了出来。 “我不是说了?你是国公爷和舅兄最信任的人,你要寸步不离我娘子,好生保护她。我回府不仅是为了看望我阿爷,还要调些心腹人过来,好好清查一下卢家的内鬼!” 说着话,笑眯眯往前迈了一步,“怎么,不敢让我回家调兵?难道,国公爷和舅兄都信错了人,管家你,才是恒国公府最大的内鬼?” “管家,让他走。”卢氏颤抖的声音遥遥传来,“派两个人好生跟着,别让外头的人再害了他。” 况陵身子一僵,缓缓回头:“娘子,人手还是都留在你身边吧。我自幼习武,不怕的。” “我兄长也自幼习武,还有那么多人护着,也成了这个样子。这些人都是我祖父使出来的亲兵,最是忠心耿耿、悍不畏死。你带上,我也放心。” 卢氏强撑着说完,眼中泪水如滚珠也似,落地粉碎。 第四百一十二章 垂死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管家死死地盯着卢娘子。 半晌,偏头命两个家将:“好好保护姑爷。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宁可你们的命不要,也须护住了姑爷周全!” 两个人眉眼狰狞:“是!咱们一定把姑爷全须全尾地护送回来!” 况陵再度回头,看向卢家娘子,心情复杂,半晌,才温柔地说道:“你别担心,好好守着你哥哥,我一会儿就回来接……接替你。” “好。我等着你。”卢娘子的眼如雨下,嘴角却始终噙着一丝笑。 况陵只觉得两只脚有千斤重,许久才沉沉地迈了出去:“走!” 然而大步一旦迈开,便越走越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背影便消失在了重重院落之间。 “小娘子!您怎么能放他走呢?您忘了,国公爷是怎么吩咐的?一旦姑爷进了府,就天塌下来,也不能再让他离开半步!”管家疾步过去,当面埋怨卢娘子。 卢娘子仰起头来,满面是泪之余,却把往日里的犀利跋扈重新使出了三分:“祖父远在西夏,哥哥昏迷不醒,如今卢家只剩了我一个主子,你却来命令我?谁给你的胆子?卢家今天,竟然是你做主了不成?” 管家噎住。 身后一个家将忍不住劝:“罢了,小娘子若能支起来,咱们也算是有了主心骨。这样不是更好?” 众人见管家脸色虽不好看,却不再说什么,便都朝着卢娘子乱哄哄地拱手:“听小娘子吩咐。” “如今哥哥的性命才是第一件要紧的事情。你们赶紧先去给哥哥请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伤药来!”卢娘子抹了一把泪,思路清晰。 管家忍不住说道:“先前来看诊的邱医正难道还不够么?他可是祺王殿下亲自带来的!” “我管他谁带来的!他没把我哥哥救醒,我就不相信他!便是皇帝亲口吩咐的,那也说不准是不是真想让我哥哥活着!我不管,我要京城最好的跌打大夫都来救我哥哥!”卢娘子一边说一边哭。 众人对视一眼,想想先前国公的话、次后大小郎君昏迷之前的咒骂,不由得都暗暗点头。 “是!小人们这就去!” 看着众人瞬间如鸟兽散,卢娘子这才松了口气,一边用手绢擦着泪,一边憔悴疲惫地慢慢挪回了内室。 榻上,胸前裹着厚厚白纱布的卢絺卢怀礼,双目紧闭,苍白如死。 卢娘子缓缓跪倒,伏在榻边,呜呜痛哭:“哥哥,哥哥……” 管家跟进来,见此情形,心下一软,叹口气,低声劝道:“小娘子放心,想来只是一时偏了,失手而已。小郎君不会有事的……” “滚!”卢娘子哭声猛地一停,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管家尴尬地低头,退了出去。 “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能拿所谓的计谋情谊,去赌人性?!”卢娘子泪眼模糊,咬着牙低声骂了卢絺一句,再度掩面哭泣起来,“祖父被名利蒙了双眼……哥哥,我只有你了……若你也有个好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站在窗下的管家听到这里,黯然低下头去,也落了泪。 然而,片刻之间,猛然抬头,双目圆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来人,去看看嫂嫂怎么样了?哥哥生死未卜,想来瞒也瞒不了多久,不如去告诉她一声,让她过来……”卢娘子在屋里,悲伤地吩咐下人,让把卢絺的娘子、慎国公的长孙女权思佩请来。 管家推门而入:“不行!” 卢娘子缓缓站起,眯眼看他:“你说什么?” “权娘子病重,若是知道这样的事,怕是一时三刻便能惊惧而死!” 管家寸步不让,眼底寒光闪烁,咬牙道:“小娘子已经放走了况家小二郎,怎么,如今更要放走权娘子了么?” “不放又如何?”卢娘子木然地看他,“你觉得权家没人在京城,所以反而会顾忌嫂子这条性命么?你也不抬头看看,你们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管家死死咬住后槽牙,狠狠地地盯着卢娘子,样子几乎要吃人。 卢娘子转过头去看向兄长:“至于二郎。他爹爹已经回来了,他就没用了。你们若是拿他来威胁谁,想必他爹爹抬手一箭,就能先把他射个透心凉……” 苦笑一声,无力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们,少做些杀孽吧。” 再也不肯言语。 国公府外,京城之中,却随着况陵的回府,开始有了若干不正常的调动。 消息传进了宫里。 大福殿。 俞太后大发雷霆:“我不是传话出去动手了吗?怎么回事?竟然不是他做的?那是谁?究竟是谁?” 赵歙嗫嚅半天,噗通跪倒:“太后娘娘,小人罪该万死!” “你……你做了什么?”俞太后狐疑。 赵歙叩头在地,小声说道:“那天,小人见娘娘气得病倒,便觉得此事不对。 “后来娘娘病中都要让小人吩咐出去,令俞郎中做这件事。小人前思后想,既不敢劝娘娘罢手,也不敢请俞郎中进宫安慰娘娘。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有事,旁人必要想到娘娘身上来。那二位手里现在握着京中宫中的所有禁军,万一有一个步骤安排的不妥,那只怕娘娘和俞郎中,至少会……” 赵歙说着,便带了哭腔,“小人胆大包天,便先把娘娘的口谕瞒了下来,并不曾传给俞郎中! “那件事,不是咱们做的! “是有人要陷害您!” 俞太后如遭雷击,满面骇然:“你,你竟然,你竟敢抗旨?” “小人罪该万死,请娘娘治罪!可小人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娘娘,绝没有半点私心!请娘娘明察!” 赵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俞太后闭上了双眼,睫毛不停地乱颤,许久,猛地一睁眼,阴恻恻咬牙开口: “那你说,这件事,是谁在栽赃哀家?是皇帝,还是祺王?不不不,应该说,是皇帝,还是恒国公?” 赵歙软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啊……?” “还不对。应该不是恒国公。若是他出手,那伤重的应该是祺王,而非他那宝贝孙子。” 俞太后眼中杀气四溢,“你去打听,卢家大郎伤势如何,若实在是重,那就必定是……”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图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娘娘,如今要紧的,只怕已经不是此事是谁做的,而是咱们怎么办?” 赵歙哭丧着脸,“那些军马调动,先是把永宁伯府围了,接着是遥遥看住了俞家的四门。听说,城外俞家的庄子,甚至往西北去的路,都有人把住了!” 西北? 俞太后有些迷茫:“俞家的祖籍在西南,他们堵住西北的路,是要做什么?” 赵歙的眼泪已经止住,此时摸了手巾自己擦干净了脸,手脚并用,爬到俞太后膝前,离得足够近了,才疑惑地问: “小人听说,这两天查城门进出也严得很,甚至开始往十天前查起,不知是什么缘故?” 俞太后讶然看他,然后转头盯着身边的博山沉香炉,思索许久,眼睛一亮:“城门排查,怕是在找那两个刺客的踪迹!” 赵歙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娘娘所言有理。小人听说,京兆府查到给那两个人帮忙的人,还没带进衙门口,便被那些人钻了空子自尽了。 “若是那些人没有线索,郭某把重心放在进出京城的生面孔上,也算是在章法之内了。” “不错!”俞太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呵呵冷笑,刻毒之色一闪,“好在如今我祯儿远在西夏,这风雨再狂,也洒不到他头上。 “你不是没让俞沛动手么?那这件事,就是别人做的!长安那丫头,心里想的什么、手底下会做什么,我一向摸不准。可是,但凡涉及先帝血脉,她是必定不会放过的。 “所以这就是正好!咱们就这么看着,等着她查到那位真凶头上。到时候,我再去太庙哭一哭先帝,哼,我那不孝的孽子,就没戏唱了!”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禀报:“娘娘,殿中省来请赵总管过去一趟!” “他没空。不去!”俞太后翻了个白眼。 外头人脚步轻巧地走了。 赵歙的脸色已经苍白,摇摇欲坠。 “瞧你这点儿出息!”俞太后瞪了他一眼。 赵歙哭丧着脸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陛下身边最得宠的虽然仍然是冯荆,但自从徐氏没了,冯几没了地方待,陛下竟然让他领了殿中省! “小人跟冯几是生死仇敌,若真被带去了殿中省,生死难料啊! “小人这条烂命不值什么,可若是他们以小人的名义诬陷娘娘,那小人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哦……”俞太后若有所思,“皇帝竟然把殿中省给了那小子?” 赵歙再度哭得鼻涕眼泪:“小人早就说过,冯几和冯荆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徐氏多可恶的人,为什么到了后头再也没出来闹过?那根本就不是徐氏自己想明白了,而是冯几得了冯荆通风报信,知道再闹的话,只怕徐氏身边的人也要跟着遭殃了! “如今娘娘就等着瞧吧,他们俩非得打着伙儿的一唱一和,先弄死小人,再陷害太后娘娘,最后还不定怎么着呢!” “哼,天下已经是我儿子的了。他便一万年,我也是他亲娘!他不怕后世史书戳他的脊梁骨,那就让他来亲手杀了他娘我!”俞太后十分自信。 赵歙哭唧唧:“小人说的哪儿是陛下啊?小人说的是那俩姓冯的! “万一他们俩陷害完了太后娘娘您,再使个手段,令陛下和祺王父子相残,一场闹下来,两败俱伤。 “您别忘了,除了景王和祺王,陛下还有一位定王呢!如今定王整日在府里不出门,全天下似乎都忘了他。可他也是陛下的骨肉,当年先帝赐封的郡王。 “那俩姓冯的,只要手里有定王,他们俩再跟如今似的,一个把着皇帝,一个把着皇后,这天下不成了他们师兄弟的天下了……” 他越说,俞太后的眼睛越亮。 到了最后,俞太后竟然还有心情笑着调侃起他来:“赵歙啊,你就这天马行空的念头、什么都兜不住的嘴,我看,当初长安和甄三九不让你近身伺候先帝,也没什么错处。” 赵歙委屈地举袖擦泪:“太后娘娘也嫌弃小人了。” “罢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送到你仇人手里的。”俞太后笑一笑,命他,“着人研墨,取后头阁子最深处,那个黑木匣子,还有旁边的纸笔筐来。” 说着,亲手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赵歙答应一声,忙跑出去命人去拿东西,自己则赶着去洗了一把手脸,干干净净地进来伺候俞太后写字。 “不必,你出去吧。在门口守着,谁都别让进来。”俞太后等人放好了笔墨纸砚,自己捧住了黑木匣子,眼看着赵歙离开,关好了内殿门。 这才起身,亲手从梳妆台的小抽屉最里头掏了一把钥匙出来。 另一边,冯荆正跟新帝告状:“太后太护着赵歙了。” 新帝冷笑一声:“若不是赵歙在先帝朝呆了大半辈子,跟我那亲娘并不熟识,我几乎都要以为,咱们的太后娘娘,这是碰上了第二个嫪毐呢!” 这等给先帝头顶染色的话,冯荆自然知道接不得,只得后退半步,闭口不言。 “别急。且先看看,咱们家长安长公主能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来!”新帝成竹在胸,冷笑一声。 居然便放过了赵歙。 冯荆默然。 这个“子姑待之”的手段,当今皇帝玩得是真稳当。 然而,出乎新帝意料之外的是,微飏和郭怀卿,并没有找到他给他们安排好了的,俞家主使“刺杀”祺王和卢絺,的证据,反而,把梁擎给“搜”了出来。 “谁?”新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擎,桓王的幕僚,跟着去了西夏的那个。”冯荆见新帝还是一脸迷茫,只得再多说一句,“就是先帝朝时,跟着送嫁玉莹郡主,回程时绘了西夏行录,还被追杀得险些没了命的那个,白衣书生。” 新帝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这个人…… 似乎就是当初,险些被置于死地的那个,后来大家都以为是个局外的废物的…… “他不是去了西夏,怎么私自回京?”新帝眼中闪过杀气,“他是不是替桓王回来图谋什么?” “陛下一问便知。”冯荆垂眸下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景王,没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八月廿六,午后。 艳阳之中,突降大雨。 梁擎一身生麻孝衣,手捧一只红木匣子,匣子上尚有另一只扁长的紫檀木匣。 慢慢地走进了大明宫,宣政殿。 新帝坐在上头,皱眉看看他,再看看旁边同样一身孝衣的微飏。 微飏的孝衣是为端方帝所穿——在室女的三年带孝,朝中上下都笃定镇国长安长公主绝对不会马虎,所以也并没有一个人劝她改装。 可这梁擎? “学生,延和十八年,洪州解元,梁擎,参见陛下!”梁擎声音郎朗,仪态端正。 新帝一见他便觉得悦目,下意识便和颜悦色:“原来是先帝朝的野贤,快快平身。” 梁擎也不多说,再一欠身,便站了起来,将紫檀木匣双手高高举起:“学生从西夏千里潜行回京,乃是替桓王殿下向陛下递上此一密折。” 密折? 新帝惊讶地看看他手中的紫檀木匣,再看向微飏。 微飏端正欠身:“臣妹不知此中是什么。” 新帝只得示意冯荆。 冯荆小跑过去,双手接过,又小跑回去,双手呈给新帝。 微飏见新帝依旧目视自己,接着解释:“郭怀卿查城里的生面孔,却发现他躲在客栈里养伤。桓王往我家送东西,都是他跑腿。所以郭怀卿便把他和他的下人都交给了我。 “我问他回来做什么,他说是要替桓王面圣,递密折。我让他自己进宫,他却说怕被灭口。所以臣妹只得带了他一起进宫。” 新帝边听,边示意冯荆打开那个匣子,见只有一封厚厚的奏章静静地躺在里头,不由松了口气,自己拿了起来,展开观看。 谁知一看之下,满面急怒,拍案而起:“混账!大胆!”说完,却双目紧闭,身子乱晃! 微飏怔住。 冯荆也吓一跳,忙上前扶住他,急得腔调都变了:“陛下!陛下您还好吗?来人,快传太医!!!” “不!”新帝一把抓住他的手,脸色苍白如纸,摇头,低声吩咐,“关上殿门,除了如今殿中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冯荆额角上的汗都冒了出来:“陛下,可您的身子……” “住口!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朕的身子究竟如何!”新帝面孔狰狞,声音阴寒。 冯荆身子一抖,忙答应了,扶着他坐下,自己则立即跑了出去,安排一应事情。 微飏并不打扰,等冯荆出去了,才往前走了两步,仰头问道:“皇兄,桓王密奏何事?” 新帝愣愣的,状似无闻。 微飏转向安静跪在地上的梁擎:“到底怎么了?” 梁擎看一眼似乎已经呆痴了的新帝,慢条斯理朝上拱手,开口道: “恒国公和桓王入西夏王城受降,等待和谈。恒国公发回报捷文书。翌日,西夏翻脸,意图扣押恒国公和桓王。 “驻守在城外的景王殿下闻讯,提兵入城,大开杀戒。西夏皇宫,除了西夏皇帝和两个十岁以下的幼子,都未能幸免。 “恒国公还想跟西夏皇帝议和,景王殿下说他……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跟桓王殿下商议,不如直接立个幼子做西夏皇帝,咱们留人监国。待过个二三十年,直接把西夏并进大秦,也就是了。 “桓王殿下十分赞同,便与景王殿下说话,当晚各自写奏章,一同送到陛下案前。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景王殿下的驻地失火……” 微飏一把抓住他,脸色大变,声音颤抖:“你说什么?你说,桢儿他,他怎么了?” “桓王殿下查明,是恒国公暗地里鼓动西夏厨娘纵火。”梁擎抬头看着微飏,惋惜地叹了口气,“景王殿下,没了……” “恒国公乃是先帝股肱,自朕登基,一直忠心安分,陪在朕的身边……”新帝在上头坐着,满脸疑惑,“他这是,图什么?” “进西夏皇城当天晚上,恒国公为争功,便抢先写了报捷文书。桓王殿下和景王殿下都劝他稳一稳再看。恒国公对桓王殿下出言不逊,景王殿下曾经当着一众将官斥责他以下犯上。 “后来在皇城遇险,景王殿下救了桓王和恒国公的性命之后,恒国公听说西夏皇宫险些付之一炬,指责景王殿下心狠手辣、有碍天和。景王殿下怒极,想要当场挥拳,被桓王殿下拦住,出了门却一刀劈死了恒国公的坐骑……” 梁擎平平静静,却将两个人水火不容的情景活生生展现在新帝和微飏面前。 微飏早就跌坐在大殿地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哭了出来:“糊涂孩子!出门在外,他怎么能把人心还看得跟在京城一样? “恒国公才是圣上御赐的征西大将军,三军统帅,你三番五次下他的面子,有这样明摆着看不上他。若果然等到回京,就你这不知收敛的直脾气,怕还要再朝上朝下讥讽于他。 “恒国公为什么一辈子跟慎国公不亲近,不就是因为他想压慎国公一头始终不成吗?那就是个名利中人!你却摆明车马要夺他的名利,他岂能容你?” 新帝紧紧闭着嘴,双拳紧握,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御案桌角,一言不发。 “桓王呢?桓王当时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管?”微飏哭着责问梁擎。 梁擎叹了口气,道:“桓王殿下当时便命人把景王送去了自己的住所,隔开了二人。又请班侯暂时接管了恒国公的亲卫,只留了两个亲兵服侍。 “本以为应该能平安,谁知恒国公竟然连这点底线都没有,跟西夏人勾结,害死了景王殿下。” 新帝忽然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娇儿!!!” 冯荆在旁边听了个明明白白,心中暗惊,目光扫过,才发现微飏正在看自己,心中一凛! 忙走上前去,低声劝解:“陛下,陛下您先别哭……卢家大郎如今可还在榻上躺着,生死未知呢……” “就那样混账,你管他!不要给他治,让他死!让他死!朕最好的一个儿子,就这样被他那沽名钓誉的祖父害死了!难道朕还要救他不成?” 新帝的眼睛都红了! 冯荆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有祺王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冤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对啊,还有祺王呢…… 已经习惯了在潜意识里忽视祺王的新帝忽然一惊。 不对! 自己并没有吩咐要把祺王和卢絺区别对待,可为什么祺王只伤了皮肉、卢絺却危在旦夕? 新帝狼一样的目光沉沉地转向冯荆。 冯荆这是第一次帮自己布置这种阴私事,他会不会……其实是祺王的人? “您说是不管,可祺王天天盯着呢,您怎么可能不管?”冯荆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管小声说话,“如今祺王是每天亲自带着邱医正去恒国公府看诊。 “听说卢家小娘子,就是嫁给嘉定侯家小二郎的那个,得了消息便赶回去,转天就开始命人在京城找好的金创跌打大夫给她哥哥治伤。 “邱医正为这个有点儿不大高兴,还被祺王给吼了一顿呢。” 可此刻新帝满脑子里都是冯荆是否忠诚的念头,鹰眼微眯,低声道:“现在想来,朕觉得有些奇怪,如何这卢家大郎得了当胸一剑、奄奄一息,而我那好儿子却能安然无恙……” 冯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咽口吐沫,声音更加小了下去:“想必是天潢贵胄,那杀手再怎么着,也不大敢下手……” 万一是日后的天子呢? 万一皇帝日后回想起来,忽然又心疼起这个儿子来了呢? 便一万年,人家也是亲父子。等祺王明白过味儿来,不敢对阿爷怎样,那还不都得拿这些小喽啰出气? 这倒是人之常情。 新帝看着冯荆那胆怯却不心虚的表情,刚刚涌起的疑心又放了下去。 念头一转,便想到了祺王身上:“小四最近,很勤谨。” “是。伤了之后,反而天天上朝、去衙门也一忙一天,从未再去过外头吃喝游玩。”冯荆小心翼翼地说道。 新帝低下头去。 若不是他,那便是他。 恒国公在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景王……祺王在京城忽然勤谨无比…… 再往回想—— 祺王进宫,宫门一关,他媳妇便发动、接着便难产,下手的说是俞家女,可万一不是呢…… 偏偏先去坐镇的却是景王媳妇…… 好在长安去了,所以俞家下人并没有得手,而是“险些”一尸两命……想必他们唯一没料到的,是俞家女被长安一顿乱棍打死了。 于是,表面上,俞家和祺王便成了仇。 祺王想要兵部,恒国公也想要,甚至卢絺现在就在兵部领着个郎中的职衔,实际上作为副手,相助祺王统领京畿禁军。 他们缺一个名正言顺的人…… 所以俞家跳出来说,让俞沛领兵部。 与此同时,他们在自己面前故意做出来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让自己出手…… 这样一来,祺王得了最大的实惠:恒国公对他死心塌地,他却不用防着恒国公日后专权——毕竟那条老狐狸唯一的孙儿已经被他借刀杀人了! 新帝闭上眼睛,高高抬起了头。 所以,实际上,是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亲娘,利用了恒国公这一家子,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漂亮的戏! 新帝慢慢睁开了眼。 看向微飏。 长安…… 真的懵懂无知么? 还是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关键角色? 是了……祺王和俞氏的矛盾,实际上是她在自己面前挑明的…… “长安,此事,你怎么看?” “臣妹觉得,恒国公死有余辜!”微飏银牙狠咬。 新帝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阴冷:“朕问的是祺王。” 祺王…… 他已经疑心到了这个儿子身上…… 微飏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抬头:“皇兄,小四还是个孩子,您,慢慢教,他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新帝轻轻呼了一口气出去。 所以,长安也想到了,只是,她总归还是对着先帝血脉下不去手,而已。 “此事,朕要先确认一下。”新帝说着,转了过来,双手再度搭上了御案,看向在下头跪着的梁擎,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不对。 “梁生,你这孝服,当不是为景王穿得吧?朕看着,是孝子的重孝?” 梁擎大礼叩拜下去:“陛下圣明。” “哦?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奏?”新帝看了微飏一眼。 微飏没有表情。 “学生,冤枉。求陛下,为学生一族上下六十九口,伸冤!”梁擎双手高高举起另一个匣子。 新帝再看他一眼,终于反应了过来,眉梢高高扬起。 这个人,是俞家曾经追杀的那个! 靖安侯和自己说起过!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亲娘,伙同自己那个表弟,从人血里榨出的,第一桶金。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的钱从来没缺过。而且,自己的女人,也再没缺过。 新帝看向那个被冯荆拿到自己眼前的木匣,有些犹豫。 “……你进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俞家投书。后来桓王禀报先帝,说你有不肯言说的大隐情。先帝看在桓王面上,并未追究。你现在说的,可就是这件事?是否与俞家有关?”微飏在旁边,忽然开口。 梁擎抬起头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学生就是,俞郎中原配妻子周氏的嫡亲外甥!我父亲乃是入赘,我本来,姓周! “我周擎,状告户部郎中俞沛,见财起意,亲手毒杀原配周氏,买凶杀害我周氏一门六十余口,并买通当地官府,谋夺周氏家财,更令人追杀于我,害得西夏使团十四位将士尸骨无存!” 这一串罪名…… 怕是够俞家一个夷族的! 新帝深深吸气,死死闭住了嘴。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说。”微飏再度开口。 “我周家被诬通敌,我母亲奔走申辩,几乎成功之际,却遭遇‘意外’矿难,死于非命! “案情查无实据之下,我周家上下却接连出现意外,病死的、被绑票撕票的、自尽的、被见财起意劫杀的,五服之内凡有些能干本事的,无论男女,都死了……” 梁擎的身子和声音,抖得厉害。 新帝沉默地看着他。 此子,坚忍。 再看向旁边昂首站立的微飏—— 新帝心里轻轻一动:长安她,早就知道这个案子! “陛下,我朝自创立以来,尚未出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哪怕此事出在陛下外家,也请陛下秉公而断!” 微飏看着他,目光幽深。 第四百一十六章 疑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其实,这个案子,根本就是长安授意的吧? 是长安特意在这个时候送到自己的眼前,让自己可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整治俞氏一族,遏制住俞太后对自己的掣肘…… 新帝深深地看了微飏一眼,温和看向梁擎:“你的状纸,朕接了。朕一定会派遣能臣干吏,仔细复查你家的案子。若是俞氏一族果然有人牵涉此案,证据确凿,朕必不会令你所言之人枉死含冤……” “陛下!那匣子里,除了状纸,还有证据。包括学生姨母的临终血书,俞沛与爪牙之间的联络书信,我家乡当年证人的供词签押。若陛下要见证人,学生也已经安置在京城的妥当地方!” 梁擎直直地跪着,身体颤抖,可声音却无比清晰,甚至让新帝有一种耳朵都被他震得嗡嗡作响的错觉! 所以,这是搜集好了一切证据,立志要把俞氏一族一举掀翻—— 新帝的目光不由自主再度看向微飏。 他现在有一种感觉,梁擎似乎等待这一天,已经良久。而长安,却在暗地里比量,这一天到底安放在哪一天,才最有价值。 “长安,你看呢?”新帝不由自主地问道。 微飏平平静静地看着他:“臣妹已经说过了。请陛下秉公而断。” 秉公而断么? 新帝垂眸看了看眼前的匣子,双手轻轻地搭了上去:“好,你们暂且退下。” 微飏和梁擎没有多说,干脆利落地掉头出宫而去。 景王死了。 死在了恒国公手里。 而恒国公从一开始就力挺祺王。 祺王和俞氏表面上反目成仇。 俞氏当年做下的滔天血案,如今有了确凿的证据。 长安知道一切,并表示,希望自己“秉公而断”。 新帝的手轻轻在那匣子上摩挲,眼睛遥遥看着宣政殿的殿门,脸上流露出怀念的表情。 “陛下,是想念老友了?”冯荆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勾着新帝说话。 新帝嗯了一声,悠悠说道:“朕是看着俞家表弟长大的。他小时候,朕嫌弃他拖累,总是不肯听母妃的话带他玩,他就追在朕的屁股后头:表哥,表哥…… “后来朕成了亲,两三年生不出儿子来,母妃着急,便让他来劝我。他可机灵得很,居然带了两个美人儿来见朕,还说:什么时候徐氏有孕,什么时候那两个美人儿就能名正言顺进王府。 “呵呵。后来朕的许多私事,都是他在打理。他那个原配周氏,极是端庄,知书识礼,只是不苟言笑,未免跟他貌合神离……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能为了几座矿山,就真的要了周氏的命。不仅要了周氏的命,竟然还害了周家那么多条人命…… “作孽啊……” 新帝闭上眼睛,抬了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既伤感又痛苦。 冯荆跟着轻叹,低声道:“也未必都是俞郎中的主意。您看上回您叫他进宫说征西军费的事情时,他被您龙威所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险些尿了裤子……” 新帝沉默不语。 他也觉得俞沛自己的话,决然没有这个胆子。 这件事,必定是他那亲生的好母亲,摆布出来的局面——美其名曰“全是为了他”。 新帝厌烦地伸手在匣子上一拍,啪地一声闷响。 “陛下,刚才小人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想来想去觉得不可能,可又始终觉得……”冯荆冥思苦想,小声嘟囔。 新帝又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说来听听。 “小人总觉得,祺王殿下跟太后娘娘之间,有点儿诡异。”冯荆实心实意地分析,“您看哈,分明太后娘娘险些害得祺王殿下没了儿子,可祺王殿下并没有对俞家做什么,甚至在外头连一个字的不是也不肯说。 “分明那天祺王殿下已经对太后娘娘格外不敬。依着太后娘娘往日的脾气,怕是明里暗里都要好生惩戒祺王殿下一番。哪怕不敢明白地动祺王殿下,也会好生给祺王殿下身边的人一些颜色看看。 “可直到今天,小人只听说赵歙在宫里宫外拼命地打听相关的消息,却并没有要动祺王殿下一根小手指头的意思。 “这,这不像是生死对头,倒像是彼此已经达成谅解,并有了默契相帮相助的感觉啊!” 新帝的脸色阴沉下去。 他刚才就在怀疑这个。 但是,他又担心,若是自己照着这个方向去做事,怕是会真的把那个孽子和自己那权势熏心的亲娘,给绑到一处…… “要不然,咱们让祺王殿下也知道这个案子……”冯荆忽然兴奋地提了个建议。 新帝的手慢慢地从匣子上收了回来。 “若是祺王殿下真的跟太后娘娘势同水火,那就一定会要求陛下严惩俞家;可若是祺王殿下竟然装聋作哑,那就说明,他根本就是在演戏,他实际上,是和太后娘娘站在一起的!”冯荆压抑着兴奋。 新帝斜了他一眼:“若祺王要求严惩呢?那朕怎么办?难道真要禁足太后、族灭俞氏么?” 冯荆噎住。 好半天,也嗫嚅出来一句:“也不是不行……惹得天怒人怨的,还不知收敛,跟陛下要钱要权要兵……” 新帝轻轻地咬了咬牙 他姓郁,又不姓俞! 许久,新帝站了起来,下巴指一指御案上那个匣子,平淡说道:“下去做事。” 冯荆忙不迭抱了匣子,又谄媚地嬉笑:“陛下身边怎能少了小人伺候……” “叫冯几。朕正好有件事要让他去做。” 新帝往大殿后头走去。 冯荆撇了撇嘴,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快步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长公主的车驾走在朱雀大街上,忽然靠边停下。 梁擎从里头跳下来,朝着马车行礼:“谢长公主。” “去吧。注意安全。”微飏的声音清清淡淡。 梁擎答应一声,一身孝衣,潇洒上了马,朝着桓王府的方向而去。 两个人分道扬镳。 车里。 微飏看一眼翠微:“消息放给祺王了吗?” “这会儿祺王应该知道了。”翠微恭顺地禀报,“刚刚收到消息,嘉定侯‘伤重’,况家小二郎命人去庄子上把嘉定侯早年间定下的棺椁木材抬进京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推一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嘉定侯已经按照原定计划,给局面加压了。 微飏弯了弯嘴角,怡然自得往座位上一靠:“走,回肃侯府,看望爹爹去!” 肃侯府。 微隐被女儿看得紧,什么都不许他乱来。如今他也只好以看望“伤重”的况侯的名义,天天去那边府里闲坐。 开始一两天,他甚至闲得浑身难受,把天籁歌喉的金声叫了回来。随着一起回来的,还有当初断了一臂之后、归了微诤的原桓王护卫环首。 一瞧见环首,别说肃侯,便是躺在床上装病的况侯,都立马精神了起来,忙拉着环首询问桓王的做事习惯和留在京城的力量。 谋划大事,自然是对主上的性情和惯用手段了解得越多越好。 无聊的金声只好去了蕉叶堂闲住。可巧有一天无聊,哼了两句歌,却又被来肃侯府后花园闲逛的况家姐妹听见了,叹为观止。 两姐妹如获至宝,撒着娇求了微隐,天天跑到蕉叶堂,听金声唱歌,只听得如痴如醉。 如今微飏回了府,还没进蕉叶堂的门便听见悠扬的歌声飘过来“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不由得一愣:“这是,金声回来了?” 翠微也有些茫然。 旁边张宽忙窜上来:“是。肃侯回京的第三天便被接回来了。如今环首天天在况侯那边。原想着该跟您说一声的,但最近外头大事太多,便给忘了。小人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 微飏扶额:“罢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时候,她们俩在这儿听曲儿……” 大步迈进院子,喝令:“停了!” 三个人都吓一跳,忙都收声站了起来。 “华姐姐婚事落定,就连脑子都不肯用了?”微飏寒了脸,“况伯伯装着伤重垂危,况家二哥连棺椁木材都堂而皇之运进了京城,您却在我家后院听人唱曲儿? “金声这调门儿又高,但凡让外头听见一句半句,你爹爹兄弟这番做作就是白费!咱们几家子谋的大事就都能付之流水!甚至全军覆没、家破人亡!” 况之华笑眯眯的:“我这都唱了三天了,你怎么才来?” “见你一面太难了!我爹又不让我们出门,尤其是去你家。”况雨霏一面抱怨,一面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微飏这才明白过来,她们姐儿俩是有事找自己,以为这样悖逆的行止,能让自己迅速得知,从而迅速出现。 谁知自家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厮,把这件小事儿给忘了…… 无奈地叹口气,微飏挥手让人带了金声下去,身边只留了翠微,这才转向况之华,调侃道:“嫂嫂有话,只管让人吩咐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况之华啐她一口,脸上红红的,却仍旧落落大方,说道:“前几天,我和妹子去了一趟玄都观,给父亲点了个平安灯。谁知竟碰上了一个女道士,送了一封信给我。” 说着从怀里摸出来,递给微飏。 微飏诧异接过:“说的是什么?” “西华女冠病重,怕自己一死,邬喻也保不住性命,想求你救救邬喻。”况之华哼了一声,“我原本不想搭理她。她和邬喻,哪一个都是死有余辜! “可是之前我记得,你一向待她与众不同。何况她是请我传话,到底要不要帮她这个忙,要不要救邬喻,还是你说了算。” 微飏听了这话,连信都没打开,顺手又交还给况之华:“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当年已经仁至义尽。她事事不肯帮我,却事事都想让我帮她。我又不欠她的。 “她不是动不动就拿自己的血脉是出自俞家,所以一切都是命,拿这个当理由吗?那好啊,一切都是命。就看她命里到底能不能过这一关罢了。” 况之华和况雨霏相视一笑:“这就对了。我们最烦看你谁都想管。这些人当年没安好心,凭什么这会儿就该咱们安个好心去替她们当牛做马?让她们候着!” 说笑一二,两姐妹便告辞。 微飏起身:“我既然回府,不去看看况侯便说不过去。走吧,一道去。” 三个人一同去了况府。 二门前临分路时,况之华又想起来一件事,回头叮嘱微飏:“今儿一早我舅舅好像送了些夏天的南方水果进来,跟着的还有一封家书。 “我看我娘没当回事,似乎没拿给我爹爹看。不如一会儿你去见见我娘,说不定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你自己怎么不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告诉你爹一声?”微飏好奇。 况之华叹口气:“为着我爹故意受伤一事,老两口还在怄气呢。我若此时去触这个霉头,他们俩估摸着能重归于好,可我就要倒大霉了。 “我才不呢!说起来你是外人,风雨总归洒不到你头顶。正好你来了,这不是天意吗?” “大嫂嫂,您这甩锅的本事也一样是一等一啊。我微家下一代的宗妇,真是选得太合适了!”微飏只得服气地笑。 况之华白她一眼,拉着况雨霏走了。 来到书房,本应躺在榻上养伤的况侯,正站在京城舆图前,和微隐、况陵一起低声讨论,看见微飏进来,眉梢一挑:“出了什么大事么?” “是有一件事,要跟况伯伯说一声。”微飏微笑着给父亲行了礼,然后斯文地坐下,把梁擎的身世和经历,一一说了个明白。 “他出身并非无名氏,只是这些年东躲西藏,性子变得越发深沉。皇帝如今已经信了他只是为了给家里报仇,并没有想到桓王身上去。 “我把这个消息放给了祺王。不过我估计,祺王早就对梁擎的身世有所怀疑,这一来应该是落定了才对。 “我会派人去祺王耳边说些小话,推他一把。大约这一两天里,祺王会按兵不动,加重皇帝对他的怀疑。 “接下来,还请父亲大人跟御史台的人义愤填膺地聊一聊,把这件事闹出去,逼着皇帝在朝上表个态。 “这样一来,不论他心里是什么态度,他都会把这个锅,甩到他儿子头上。他是不得不处置太后娘家的,他是被逼的——” 众人同时露出个冷笑。 又当又立,这是新帝最爱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八章 江南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书房里交待完该说的事情,微飏起身告辞:“不能在您这里停留太久。我再去后宅晃一圈儿,就回去了。” 微隐忙忙地跟着女儿出来,又小声叮嘱她一定先把自己的安全保证好了,又跟她抱怨如今微诤跟着谈乾在户部,竟是比自己还忙了。 安慰父亲几句,微飏笑着去了后宅高夫人处。 “哟,你可是稀客!快坐快坐!”高夫人见她来了,意外得很,笑着让人赶紧把舅爷送的稀罕水果送了上来。 于是,微飏意外瞧见了柑子和柚子。顿时饶有兴趣地拿了个柑子在手里颠了颠:“前儿才听说贡柑到了,我还没见着影儿呢。高伯母这里竟然已经吃上了!” “别瞎说!”高夫人早就拿她当自家闺女看待,闻言顺手便拍了她一把,瞪她一眼,道,“这一船可是在贡船后头两天才进的京。 “不过是宫里做事磨蹭,所以你才没得着。我这个可是今儿上午才拿着的,不过是你赶得巧、有口福罢了!” 微飏嘻嘻地笑,低头自己扒柑子吃,随意地问道:“高伯伯如今可好?这些年他都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杨孟公欺负。” 高夫人的堂兄高成当年因为人口案等一系列事件,被微飏借机放去了江南道,江南道的治所却是在扬州。 官职虽然比杨孟公高一级,却不比杨孟公在扬州十多年深耕细作、铁桶一只。高成去了那边,日子自然是会过得艰难。 可这个人就这个倔脾气,他就是不说他有多难。 “早年间倒的确被挤兑得厉害。”高夫人混不在意,自在得很,“尤其是头一年过年时,听我嫂子说,江南道的年酒,帖子撒出去上百张,来吃席的只有六个人。” 微飏一边吃柑子,一边悠然听故事。 “后来我哥哥急了。你还记得有一年,扬州送来的布料都不怎么样吗?我哥哥把那件案子又翻出来,狠狠地查了一个月。把扬州那些黑了心肝的绸缎商们,挨个儿捅了一刀血出来。” 高夫人说着,脸上怡然自得。 微飏失笑:“我说呢,那料子只差了那一年,后来就没事儿了。高伯伯领了刑部那么多年,查个把案子还不是小菜?想膈应他,还不想露出凶相来,杨孟公只怕是不行。” 高夫人含笑点头:“所以啊,杨孟公就退了一步。那年端午,便请了我堂兄去吃酒看龙舟。这不一来二去,江南就越呆越踏实了嘛。” 挥挥手帕,笑一笑:“他没事儿!比在京里还滋润!甭管他了!” 扔下柑子,微飏又去扒拉柚子:“这个东西可是宝贝!尤其这个皮,拿来做柚子皮酱,搁好了,到了冬天,一日一勺酱沏一杯水,最是润肺的。” 话题岔开。 可是高夫人却意犹未尽,笑着又把话题拽回来:“今儿早上这东西到了,还跟着我堂嫂一封信,教我怎么吃,却没说这个法子。我得学学。 “不过,我听堂嫂说,最近杨孟公的身子不大好了,他家老妻又卧病半年,恐怕就在这阵子了。我堂兄跟她说,要不了一个月,怕是杨孟公就该提致仕了。” 杨孟公,要致仕? “扬州好大一块肥肉,朝中非要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不可。”微飏撇嘴,闲话一般。 高夫人点头,叹道:“可不是!我堂兄直发愁,说一想到江南官场又要来一回翻天覆地,就脑仁儿疼。” 翻天覆地么? 懂了。 微飏笑嘻嘻的:“朝廷派了他去江南道,不就是防着这个翻天覆地?高伯伯可比杨孟公年轻二十岁呢!不把江南捏成渣,他老人家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曾经的六部堂官?” 高夫人用手帕掩着嘴哈哈地笑:“就你这张嘴,真是吓死人!” 吃喝完毕,微飏告辞而去。 其实她曾经很想用一用杨孟公。 毕竟,杨妃、锦王、锦王妃,都没什么好下场。让杨孟公这个明白人再明白一回,然后帮她个忙,应该是可以的。 但既然杨孟公已经聪明到了提前准备急流勇退,那她就,放了他吧。 出了况府,马车上,张宽来报:“梁先生状告俞家的那个匣子,已经进了祺王府。祺王刚刚让人去刑部,暗示最近有大事,永宁伯那件案子,让先缓一缓,把人都归拢好,等着接大案。” “祺王什么时候跟刑部走得这么近了?”翠微愣住。 微飏瞟了她一眼:“锦王先在刑部学习,后来徐家把持刑部多年,也不过是新帝登基前后,徐家才被从刑部清除出去。祺王在刑部说得上话,有什么稀奇么?” 翠微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张宽没忍住,嘴角漏了一丝笑容出来。 自从郭怀卿来过公主府,翠微姐姐被公主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候就多了一万倍。也不知道公主这口气,什么时候能消。 “宫里听说这个消息了么?”微飏问。 张宽低头答:“此刻应该知道了。我刚才听说,立即便让人给宫里捎信儿过去了。” “捎给了谁?”微飏挑挑眉。 张宽仍然低着头,含笑道:“自然是大福宫。” 这就对了。 俞太后一直以为永宁伯是她的人,如今得让她知道知道,永宁伯究竟是谁的人了! 正在此时,翠微忽然又开了口:“公主,您说,隋家二小娘子失踪一事的真相,要不要放出去了?” 隋染? 微飏眼睛轻轻眯了一眯。 “当初咱们不说,是因为就凭着永宁伯这种人的性子,这个女儿的死活,怕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怕也抵不过他那颗只盼着荣华富贵的心。 “但如今又不同了。 “也许永宁伯不在乎,可是祺王真的会相信永宁伯不在乎吗?只要祺王不信,那永宁伯在祺王这里,就只会是一把随时拗断的弓箭而已。” 翠微低声分析着,“这个消息若是被大福宫知道了,哪怕是不告诉永宁伯,只是拿去恶心威胁祺王,那都会令二者之间的裂痕永远无法弥合!” “你这丫头,越来越阴险了。”微飏虎着脸,“都让郭怀卿带坏了!” 翠微噎住! 这关人家郭府尹什么事!? 还有谁能比您更阴险腹黑!? 梁擎吗!? 第四百一十九章 阿芥,我终于要报仇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然而翠微这个主意,却出得正和微飏的心意。 张宽笑着点了头。 然而看着他,再看看翠微,微飏忽然想到了虞小四,问道:“你不是去跟了虞小四几天?怎么样?” “他果然找了个机会,跟慎国公家的一个家将擦身而过。本来我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那家将的神态有些发僵,我才忙改了道,回头去跟着那家将。 “那家将当即便转头回了府。我没敢跟得太紧,但是过了一刻钟,见又出来一个人,去了相同的地方,却请了一位大夫回去。” 这就说明,自己等人,没冤枉了虞小四。 微飏冷下了脸。 “张爷说,这样的人,反而轻易不能动,已经跟梁先生说过了。梁先生给他吃了一碗酒,如今就在客栈里睡着。听说,大概会睡个天长地久了。” 张宽低头说完,静听吩咐。 微飏轻轻吐了口气出来。 梁擎的动作够快,手段也够绝,倒是不用自己再面对那种背叛的小人了。 “回府吧。” 这一整天下来,微飏也觉得心累,放下车帘的同时,歪在了车座上,叹息一声,自己抬头揉着太阳穴。 “公主,都怪我。”翠微在车厢里跪了下来。 微飏睨她一眼,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有错?” “婢子从前该果决些……”翠微轻轻咬了咬唇。 微飏看着她刚要再度张口,忽然坐直了,声音也高了一个调儿:“不用! “我告诉你,从前虞小四,你们未必算门当户对,但都是在我的治下,我管得了。所以只要你有主意,我就能帮你。 “可现在不同了!你但凡去了那位家里,我就必须尊重你也尊重他,我是半只手都伸不过去!万一人家欺负你,我除了能免了他的官,我是做不到逼着他对你好、逼着他跟你和离的! “你赶紧给我犹豫再三,多想想!别一时冲动做这种一辈子的决定!我不怕等! “我巴不得等你满了二十五再说!” 到时候,不仅胆气壮了,身子骨也长全了,便再有个生育事,也不用太过担心。 只是这个话,两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面对着面,却是不大能说得出口的—— 尤其是外头赶车的是人家亲爹,车辕上还坐着一个外男张宽。 翠微的脸越发红了,垂着头,半晌才说:“婢子无论如何,都会等大事底定,公主出嫁,再说自己的事。” “这还差不多。”微飏放了心,伸手拉她起来,让她坐好,自己索性倒下,枕着她的腿。 这才轻声漫语地劝她:“真的,你多想想。那个人,对死去的原配一腔痴情。他万一日后拿你跟她比呢?你再怎么努力,你也没法跟一个死人争宠的……” “公主,我不怕他对我不好。他敢对我不好,我就敢回公主府重新给您当差。我就不信他拦得住我。 “我跟了您这么久,再怎么着,也该有些脾气,我怎么会让自己受了委屈还不说?那不是丢您的脸么?我自己也就罢了,给您丢脸的事,我便下辈子也做不出来。” 翠微的说法,极为有力。 微飏想了想,很对,便真的放下了心。 这一松,疲惫上涌,便合了双目,一瞬间便朦胧睡去。 翠微怜惜地看着她的侧颜,帮她拢拢衣衫,轻轻地踏一踏车厢底板,低声传话:“阿爷,稳着些,公主睡着了。” 尹叔在外头已经听见,轻轻地应:“好,好!我听出来了。” 马车慢慢地回了长公主府。一直进了二门,翠微才轻轻地叫醒微飏:“公主,咱们回房去睡?” 微飏迷迷糊糊下了车,迷迷糊糊爬上软兜,又迷迷糊糊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这一觉便到了二更天。 微飏在梦里翻了个身,却似乎听见院子外头有人轻声细语,还伴着倒吸凉气的声音。 “翠微……”微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外头怎么了?” 翠微匆忙走进来,端了烛台走到床边,轻声道:“吵着您了?原本不想惊动您的。” “没事儿。我正好也饿了。”微飏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又回忆起刚才的声音,皱了皱眉,“怎么似乎是个男子?还挺耳熟?” 翠微手脚麻利地挑起床帐,又帮她收拾衣衫长发,轻声禀报:“是梁先生来了。” 微飏一愣。 这大晚上的,他怎么也不怕被人瞧见…… “走来的。从桓王府,说是一个人散步,走着走着,就发现已经走到了公主府……” 翠微说着,鼻子有些发酸,“正赶上张爷来府里找张宽,一眼瞧见先生在后门对面的巷子里蹲着发呆。吓一跳,赶紧搀进来…… “走得路太多,偏又是双新鞋,脚上便起了泡,泡也破了,满鞋都是血。” 微飏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早叫我?” “先生一进府,婢子就想叫醒您。是先生不让。说您今儿奔波,累着了。让您睡您的。他就守着您呆会儿就行。” 翠微眼里的泪没忍住,啪嗒掉了下来,“然后就在您窗下台阶上坐着。我们说请他旁边耳房坐着喝茶去。先生说,他守着佳人晒着月亮,多雅致。耳房有什么好坐……” 佳人…… 还是家人? 微飏顾不上梳头,披了外袍大步出了房门。 梁擎光着两只血淋淋的脚,笑眯眯地坐在她窗下的台阶上,旁边是两盆快要开败的玫瑰,正扭脸看着她,自自然然地冲她打招呼:“你醒啦?” “嗯。饿醒了。你吃了晚饭吗?”微飏自如地说着闲话,大步过去,轻轻地扶着他起身,“翠微找双软鞋来。” 翠微一僵。 这年头的软鞋,可不就只有睡鞋么?她们家可没有男子的睡鞋啊…… 硬着头皮,翠微拿了一双微飏的家常睡鞋过来,还是大红的。 微飏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梁擎。 梁擎面不改色:“嗯,这个好,家常旧的,更舒服。”说着,便把脚伸了进去,“午饭忘了,下晌跟他们吃了两杯酒,几块点心。然后就溜达出来了。” 微飏低头看那鞋。 满是鲜血,淋漓惨烈。 就像是,刚刚被断了手足一般。 微飏抓住梁擎的手,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颈肩之上,亲手扶他:“厨下弄些清汤面来,咱们一起吃。” 梁擎没有动,直直站着,搭在微飏肩上的手臂用力,把小姑娘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阿芥,我终于,要给我的家人,报仇了。” 第四百二十章 面对面吃面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梁擎的头脸都埋进了微飏的肩窝。 热热的,湿湿的。 他哭了。 微飏僵住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柔软,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因为我要谋算时局,让你晚了这么多年……” 梁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另一只胳膊也抬起来,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就像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贝。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相拥着,站在风前,月下。 廊下的灯笼轻轻地晃了晃。 两个人的影子也跟着明暗。 翠微等人早就轻悄地退去了不知道何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就只剩了他二人一般。 过了许久,梁擎才放开了微飏。 “这花不好了。”微飏却没有放手,仍旧拽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转身回房,口中若无其事地闲聊。 “我屋里有一盆昙花,听她们说,大约开花就在这一两天了。你若是爱看,就过来。” 昙花总在夜半,才会盛放。 所以这是在约他黄昏后,尽管来? 梁擎搭在小娘子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瘦削的胳膊:“好。” 两个人在厅里坐下,对刚才的泪与拥,都不提起,直接说起了时局。 “我听说你让人把锦王先前的嬷嬷侍女都送去了皇陵?你在打什么主意?” 恢复了平静的梁擎,从来都能看到被别人忽视了的细节。 微飏蹲在地上,小心地把他的脚从鞋子里拖出来,看着悄悄走进来伺候的春辰,命她:“热水,药粉,绷带。” 春辰了然,欠身出去。 “奉春嬷嬷可是当年先杨妃留下的人,看着年老糊涂,但能在那个吃人的宫里活到现在,心机城府手段可是一样缺少不得。 “这种人去伺候平王,想来那小子日后能少走许多弯路。”微飏仔细检查了梁擎的脚,发现问题不大,放了心,自己也便就在旁边坐下。 一时热水端来,微飏挽了袖子,再度蹲下去,要亲手给梁擎清洗脚上伤口。 梁擎终于掩不住心慌,下意识直接便把双脚都泡了进去!伤口一沾水,疼得他嘶地一声,倒吸凉气! 瞪他一眼,微飏坐了回去,嘀咕一句:“矫情。” 然后却又命春辰再打盆干净水来,一把捞起梁擎的双脚,用干净擦脚布一包,放在了自己膝头,低下头,一边给他清理,一边轻轻吹着伤口。 满脸通红的梁擎,只得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事情上:“你又糊弄我。那奉春嬷嬷是个老人精不假,可这时候,平王身边最要紧的是周到细致,人精不人精的,哪里用得着? “你怕是看上了她曾经伺候过先杨妃吧?这人能留在宫里这么久,之前锦王又能对宫里的消息了若指掌,想必此人才是关键。 “你说是把她送去伺候平王,其实是送去给石磐千山他们,想让他们从这人嘴里掏出点儿有用的旧事吧?” 微飏白他一眼:“就你聪明!” “那你觉得,现在皇陵的那几位,哪个的心思手段,能对付得了这位老嬷嬷?”梁擎笑问。 脚上的水已经擦干,微飏正在小心地往他的伤口洒药粉,闻言手一顿。 这…… “我今天回到桓王府,刚收到一个消息,有一个人也回来了,而且,没进京,直接去了皇陵。”梁擎笑了笑,往微飏这边倾身过去,附耳低声。 微飏眉梢挑起:“他也回来了?” “不放心你。桓王殿下没拦住,千里奔回来的。说是昨儿后半夜到的,一口气睡到午后还没醒。”梁擎看着她,忽然有点儿吃味儿,哼了一声,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这么多人对你这么好?” 微飏皱皱小鼻子:“我人美心善,凭什么不能有这么多人对我好?” 摆弄完了梁擎的伤脚,微飏又去反复洗了手,这才重新回来坐下,两个人对坐吃面。 清汤青菜面。 两个人没再多说话,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吃面。 他不嫌她不淑女,她不嫌他不斯文。 和谐无比。 翠微在门外伸头看看两个人,又站回去,不进屋。 等二人吃完,春辰收拾了碗筷出来,看见她在外头,不由悄声问:“姐姐怎么不进去?” “那屋里现在多只猫都会显得格格不入,我才不去讨尴尬呢。”翠微抿着嘴笑,“好容易他们俩能不吵架,让他们聊吧。” 春辰也笑:“可是说呢。难得公主肯跟梁先生好好说话,我便进去送碗面也觉得自己怪多余的。” 门外两个侍女低声说笑,屋里两个男女低声说笑。 屋里架子上的那盆昙花,就在这说笑声中,静静开放。 就是没人发现罢了。 翌日早朝。 新帝坐在御座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扬州刺史杨遵杨孟公,请致仕。 “杨孟公如今已经年近八十,老妻卧病半载,几无生理。他请致仕,也是应该的。”左相有些惆怅。 当年站在先帝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些年,扬州税赋天下第一。杨孟公功不可没。只是谁来接手他这一摊子,才能让扬州依旧稳当,这可得吏部好生斟酌一下。” 谈乾依着他户部的身份,第一个就提出来给杨孟公选继任的条件:必须会挣钱,而且,不能跟杨孟公差距太大。 左相犹豫:“如今管着江南道的乃是当年的刑部高公道。这些年,江南平平安安的,先帝曾经说过,高公道这才是如鱼得水了。” 也就是说,有高公道坐镇,这扬州刺史,未必非得一定强过杨孟公。 底下站着的祺王下意识摇头:“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有一回听见皇祖父跟小姑姑说笑话,说高公道和杨孟公斗气,彼此谁都不肯服输,才有江南欣欣向荣。” 也就是说,万一去了个不如杨孟公的,高公道这个赌斗的劲头儿一松,说不准会什么样。 “罢了,总归还是要三请三辞的。朕想想,你们也再想想,看什么人合适。”新帝一脸的不想多说,挥挥手散了朝。 大家愣了一愣。 这是怎么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作对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 左相和谈乾走在一处,皱着眉叹气。 要说能在敛财上跟杨孟公打平手的,当初就没几个,如今就更少了。谁去呢? 崔集走在后头,听他二人一声接一声叹气,就忍不住笑,赶上来:“二位就这么愁么?” “江南税赋支撑着小半个国库,怎么能不愁?”谈乾跟自己的这个得意学生不大遮掩,想什么便说什么。 左相知道崔集早晚一飞冲天,自然也不就瞒他:“当年杨孟公在户部,没多久就升上去,险些成了名正言顺的计相。 “后来还是如今的太后生把她那侄儿塞进了户部,杨孟公才算碰上了对手。先帝那时候还挺高兴,说歹竹出好笋,俞家那拉拉杂杂的人家,竟还出了个算账的高手,很不错。 “所以说,如今杨孟公要致仕,唯一一个能敌得过他的,满朝上下,竟然就只剩了这一个俞沛。这这这……” 看着左相为难地一摊手,崔集了然点头:“以太后的性情,又怎么会让俞郎中丢下度支,出京去做个刺史呢?” “对嘛!”左相和谈乾异口同声。 大家都不是聋子瞎子。自然是已经听说了,俞太后其实是想从皇帝手里把兵部要过来给自家侄儿的—— 人家现在连六部堂官都惦记上了,难道还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刺史? 崔集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不过,陛下却未必这么想。” 尤其是,今天他临出门时,长公主府忽然来人,递给他了一封信。 如果那里头所说属实,那新帝的心思,就更好猜了。 崔集住了步子,找个借口:“礼部到底要不要人去西夏跟着和谈,这件事到今天还没定论,我得去找陛下问问。” “哦,那顺便帮老夫催一催兵部人选,不是说要一起去西夏吗?”左相很会使唤人。 崔集也乐意被这么使唤,笑一笑,拱手欠身,大步去了外头,请小黄门传话请见。 “陛下刚宣了祺王去说话,崔侍郎可能得等一等。”小黄门十分体贴。 崔集眉梢轻动:“听得说,最近陛下越来越宠爱祺王殿下,一说话就挺久的?” “是。陛下与祺王殿下父子相得,也是咱们大秦的福气。”小黄门顺嘴胡说。 祺王一个次子,跟皇帝父子相得,是大秦的哪门子福气?! 崔集呵呵轻笑,摇一摇头,不接话。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看看就是午时,崔集皱了皱眉:“不然,我午后再来吧,别耽误了陛下用膳。” 小黄门刚要张嘴表示赞同,就见里头有人疾驰出来,满面堆笑地给崔集打躬:“陛下说,崔侍郎年轻人,饿不得,因此赐膳,用过之后,即刻去御书房,陛下等您。请您跟小人来。” 崔集脸上都是受宠若惊的感动:“啊?我,臣……陛下真是宽仁,亘古罕见!” 马屁拍得真响! 两个小内侍对视一眼,一同撇了撇嘴,让着崔集往里走。 崔集探问:“祺王殿下可也回府用膳了?” “并未,正跟陛下一处边聊边吃呢。”小内侍笑嘻嘻地看着他,“所以,崔侍郎不妨细嚼慢咽。” 崔集明白了,慢条斯理吃了饭,擦了手,再洗把脸,整理好了仪容,这才迈着方步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新帝面前刚刚端了一盏香茶上来。 崔集进门,看着那茶盏愣住,接着便脸上露出内疚和心疼:“臣一向吃饭快,看来以后要改改才好。” 新帝呵呵地笑,神情愉悦:“朕只是跟儿子闲谈,并不累。放心吧!来,坐下说。” 转过天来,微飏便收到消息:新帝决定,以巽侯班信为兵部尚书,赐桓王为征西总管,与星夜赶往西夏的大鸿胪寺卿三个人一起,与西夏和谈。 可是,并未说明谁来做主导。 “又玩这种小聪明,以为谁看不出来呢!”微飏嫌弃死了新帝这个臭毛病。 “只是,他居然没把景王死于恒国公之手的事情公告天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微飏沉吟。 这么大的事情,亲儿子死了,还是被自己信重的臣子害死,皇帝竟然不吭声,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张宽和翠微都不敢做声。 微飏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罢了先不想了。往下说,还有什么事。” 张宽垂手站在下头,道:“有人追问扬州刺史谁来接任之事,皇帝含糊过去了。” “哦?崔集昨天应该跟他说了把俞沛放去扬州的建议吧?怎么?他居然没同意?”微飏一愣。 张宽摇头:“崔侍郎自然不曾忘,新帝也觉得甚好。只是大福宫听说要放了俞沛的外任,十分生气。 “昨天皇帝要去见太后,大福宫却说太后身子不适,吃了安神药睡了,没让他去。” 微飏呵呵轻笑,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这可太好了。接下来,就看俞家跟祺王,会怎么斗了。” ——大福宫得到的消息,自然是含糊不清的。 “祺王前脚走,皇帝后脚就要让俞沛去扬州,不是他出的主意,还能有谁?”俞太后在宫里破口大骂。直说祺王是个混账小子,讨债鬼。 赵歙拧眉:“不是后头还召见了崔家那位?也许是听了他的建议呢?” “崔家那个该有多聪明?明明是个过继来的,却得了整个崔家的好处,小小年纪便成了礼部侍郎——明年春闱之后,咱们大秦就要出一位历史上最年轻的天下学子的座师了! “那种人,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他怎么会沾上?他过去必定是说西征和谈人选的事情。今天早朝说的这个,必定就是他给姓班的卖的人情。 “皇帝也不用从京里再派人过去。那姓班的又曾领过察相,汤轶又在军中.他们二人对西夏的阴毒伎俩是最熟悉的,跟着和谈最合适不过。 “这种顺水推舟的事情,想来昨天早朝他就想说,只不过皇帝突然散了朝,他没来得及。所以才会散朝后赶着去讨这个巧。” 俞太后坚决否定崔集的可能性,一口咬定,就是祺王这头白眼狼:“他想要兵部,可惜卢家大郎快死了!他手里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就想把哀家的人也赶出京去!他做梦! “来人,给我叫他进宫!哀家要亲自问问他,到底还想跟哀家作对到什么时候?” 第四百二十二章 还不还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祺王进了大福宫。 祖孙两个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从俞皎之死开始,一直把先帝朝的事情都翻出来,直到说起景王。 “……我一直在查,到底我是哥哥,还是三哥是哥哥。直到前些日子,才有人告诉我,我才是兄长,我才是父皇长子。 “只不过是因为我生下来便瘦弱,您老人家的手冷,我一沾您的手便哭闹,所以您才让稳婆说,他是哥哥,我是弟弟。” “你信口雌黄!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的话,你都轻信,都拿来对着哀家大放厥词!就凭着这孝道有亏,你就一辈子别想你父皇长子这个位置!” “我知道太后娘娘不会承认的。我也没指望您会承认。我就是想跟您说一件事:我从未指望过您会疼我,您就也请不要指望我会做小伏低当您的提线木偶了! “至于俞郎中,他的选派职司,一要看父皇心意,二要看吏部考评。他是文官,我是武将——我一个禁军统领,我管得着他去哪里吗?” “——你还说你不曾在此事中搅风搅雨!你就是想让他一辈子当不成武将!” “太后娘娘,兵部尚书可就是文职!” “哀家要的是兵部侍郎!” “哈哈哈哈哈!户部郎中,哪怕越级,也该任工部侍郎。他在任上,究竟是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政绩,才能当得了兵部侍郎?他是想法子省了钱,还是想法子挣了钱? “我甚至听说,小姑姑领着朝臣商贾们捐的军费,还在他手里不翼而飞过,怎么?这也算是功劳,也能让国家朝廷酬谢他个连升三级不成?” “你!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我就懂得您在争权夺利!俞家一门外戚,要了户部不够,捞不着油水的,居然往兵部伸手!我倒想问问,您想干什么!?” 争吵格外激烈。 甚至殿外都能听得见。 新帝带着冯荆,两个人站在大福殿侧门,听着一扇未关的窗户里,清晰传出来的声音。 “这老四,可够敢说的!”新帝面带笑意,悄悄评价。 冯荆却似没听见一般,垫着脚朝里头看,焦急地小声喃喃:“这可别真吵起来,陛下夹在中间多为难啊……” 新帝嘴角微翘。 里头的争吵还在继续。 俞太后已经被祺王犀利的言辞逼到了墙角,终于急怒交加,阴恻恻放出了撒手锏:“我听说,你去跟刑部打了招呼,让他们把永宁伯的案子再放一放?” 祺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孙儿何德何能,刑部凭什么听我的?” “你外祖父在刑部好歹也经营了几年,你的手若是没伸进去,也就不是你了!”俞太后冷笑一声,“永宁伯这三姓家奴,先投废太子,后投了皇帝,又暗地里来投哀家,哀家还以为,他这条狗以后就姓俞了。 “可现在看来,他是你的狗啊!不然你这么护着他,竟然连皇帝在大朝上当众说出来的口谕,都敢拖延?” “太后娘娘到底想说什么?想指责我违逆父皇么?那您不妨去父皇面前说,又何必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一直以来,不都是您在致力于挖父皇的墙角么?” 祺王还她一声冷笑。 俞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哀家听说,他那个丢了的女儿,是你送去人贩子手里的?” 殿里的祺王、偷听的新帝,同时脸色一变! 冯荆胆战心惊地,咽了一口口水。 咕咚。 新帝的眼刀嗖地飞了过来。 冯荆几乎瞬间便木了脸,小声替祺王分辨:“那小娘子纠缠到那般地步,没皮没脸都不足以形容,何况当时……这事儿又在徐家手里……” “住口!”新帝铁青着脸,大步离开。 冯荆眼中闪过厌恶,低下头,紧紧跟上。 “你留下,听听他们还能再说出多少脏污烂糟……”新帝扔下一句话,步子飞快。 冯荆低声应诺,眼角轻轻一眯:机会,来了。 “不知,永宁伯知不知道这件事?”俞太后阴险的声音还在继续,“当然,那是个利欲熏心、六亲不认的人,杀妻灭子都不在话下。可是,一旦他知道了这件事,他还敢确认,你对他,没有过河拆桥的意图吗?” 辱女之仇。 这件事横在这里,一旦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了,那么,彼此的信任,必定崩塌。 “还有。”俞太后阴笑着看着祺王:“锦王当初查这个案子,听说你各种出谋划策。 “可是,你竟然是知情者不说,竟还亲手送去了一个小娘子。那哀家是不是可以猜测,锦王那双腿,你也有份啊? “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别人不说,只怕你挂在嘴边上的那位小姑姑,就一定不会放过你吧?” 祺王满面冰寒地看着她,许久,才冷笑一声:“这件事真要是闹到传扬出去的那一天……不知徐家往西夏贩卖人口,边境上,走得是谁家的路子?我是不清楚的,太后娘娘,清楚吗?” 俞太后笑容一顿,死死地盯着祺王,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竖子!” 祺王大袖一甩,转身出宫,连辞行的礼都没行下去。 砸碎玉碗的声音清脆如在耳边。 祺王的心思急如闪电地转! 恒国公领兵在外,最近十天忽然没了消息不说,卢家大郎还拖不了几天了。这个时候,他需要永宁伯活着,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一个内侍的尖细声音忽然在他身侧响起。 祺王袖中拳头一紧,面无表情转头看去。 是冯荆。 “冯大监,怎么,特意来堵我的?”祺王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和适当的亲热。 冯荆弯了弯嘴角,脸上却没有笑容:“殿下,陛下听说您被太后叫进了宫,有些担心,便带着小人赶了过来,在侧门那边,听了听。” 祺王的脸色渐渐地变了,紧紧地盯着冯荆,脸上不自觉闪过杀气。 可是冯荆并没有移开眼神,直直地与他对视,轻声续道:“陛下听见太后威胁您,就气得走了,让小人留下,听完整。 “可是陛下走时,嘴里嘀咕了一句,小人恍惚听着,似乎是在说:还不还手?” 第四百二十三章 案落京兆府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他这可太冒险了。”翠微咬着手指头,额角忍不住冒冷汗,“这简直就是在明示祺王跟太后打起来!” “这个冒险,值得。”微飏坐直了身子,看向张宽,“消息告诉梁擎没有?” 张宽一愣,忙垂下头去:“还没有。梁先生今天在桓王府没出门,小人这就去禀报一声。” “嗯,顺便告诉他:这个案子,落不到刑部,会在京兆府。人,我派去找。消息该怎么放给那三位,放多少,让他去斟酌。” 微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 快要到时候了。 真好。 第二天,刑部接到通知:加快审理永宁伯一案。 永宁伯在狱中居然中被刑求,让他供出背后主使究竟是谁。永宁伯哭喊着要见皇帝,当面陈情。被刑部的水火棍直接打晕了过去。 消息被人曲曲折折遮遮掩掩地放了出来。 祺王真的动了怒。 于是,有人把那个匣子送进了京兆府。 郭怀卿看着证词,脑门上的汗就没停,最后几乎是喊着让人去:“桓王府请梁擎梁先生,俞府请俞沛俞郎中!” 下面的人都懵了:“这二位有什么关联?” “一个原告,一个被告!”郭怀卿咬着牙,面沉似水,“若是此案为真,大秦如今的外戚,就该被夷族!夷九族!!!” 京兆府的差役们吓得魂飞魄散,呼啦啦跪倒一片,求郭怀卿不要蹚这趟浑水:“案涉七品以上,您该移交刑部啊!” “刑部?你们是不是想害死原告?刑部现在是谁的刑部?是太后的!太后一辈子只疼了她这一个侄儿,案子这样交过去,一句诬告,紧接着便会是梁先生的死讯!” 郭怀卿跳着脚骂街,“他就算不是长公主殿下的茶友,不是桓王殿下的幕僚,他也还是西夏行录的作者,也曾拿一条性命换来了西夏的山川地理,才有今日的征西大军势如破竹! “你们让我把他送给俞家去杀?做梦!你们要是不敢,就都别干了!滚回家抱孩子去!老子自己去提人!!!” 一见府尊大人气得脸都白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一群捕快交头接耳:“对啊,梁先生好似是长公主殿下的茶友……”“听说桓王对这位梁先生无所不应……”“当初先帝曾经拿着那本带血的西夏见闻录,说是想让他入朝为官来着?” “那还怕个鸟?”差役们终于把胆气都壮了起来,吵吵嚷嚷地一窝蜂出了京兆府。 桓王府和俞府的大门前后脚被敲响。 什么人? 京兆府办差! 不过一刻钟,梁擎和俞沛便都到了京兆府。 “怎样?”微飏握紧了手,坐直了身子看着张宽。 张宽笑了笑:“郭府尊虽不是大圣大贤,却黑白是非极分明,衙下的捕快们不敢去拿人,府尊险些掼了乌纱帽自己上阵。 “没想到俞沛也痛快,亲自去了京兆府。认是自然不肯认的,来了一趟,便说要反告梁先生攀诬。郭府尊懒得理他,直接令人将他下了大狱,具本紧急呈进宫了。” 微飏松了口气。 “这个案子,照理应该是给刑部,可是郭某就这样自己办了不算,还居然把奏本送进了宫,直接跟朕要主审官。”新帝看着郭怀卿的本章就想笑。 冯荆跟着凑趣:“是个聪明人。” 顿一顿,小心道:“陛下,这件事儿,太后已经知道了……” “太后虽然年高,却耳聪目明。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让她先煎熬两天吧!”新帝哼了一声,把奏章仍在桌上,想了想,命冯荆:“叫大理寺正卿窦谨进宫。” 冯荆先答应一声,笑呵呵地说道:“这窦谨乃是郭怀卿的妹夫,两个人性子听说也差不多。这案子既然京兆府不能审,落在大理寺,倒也合适。” 新帝的眉心皱了起来:“你说窦谨和郭怀卿是亲戚?” “是啊。只不过当初郭怀卿原配过世,他妹妹去家里帮着操持时,劝了他几句续弦,郭怀卿旧情难忘,就跟妹妹翻了脸。 “窦谨外放了小十年,前几年才回来任了京官,两家子这才重新走动,虽然不多,倒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了。两家的小娘子幼时的情谊好。据说,如今窦家小娘子的婚事,都是郭氏在央着谈乾的夫人在帮着看。” 新帝的眉心蹙了起来:“那小郭氏乃是长安的手帕交,所以朕才不愿意京兆府审这个案子。若窦谨那边也是如此……” 新帝犹豫起来。 冯荆愕然片刻,往后退了半步,不再吭声。 “算了,明天早朝再说吧。”新帝有些不耐烦地又甩袖而去。 冯荆忙要跟上时,却被新帝指着让他去做别的事。 居然不让自己跟着? 冯荆的危机感陡然而生,忙叫了个人来悄问:“陛下这两天,是什么人在近身服侍?” “是殿中省……”小内侍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才贴着耳朵跟冯荆禀报,“冯几!” “这王八蛋……”冯荆绷住自己忍不住的嘴角,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挤出一句,“到底还是冒出来了!” “干爹,要儿子去……做些什么吗?”小内侍谄媚地躬身下去,歪着头看冯荆的下巴。 那只下巴慢慢绷紧,然后指向天空:“哼,让他去!如今这个时候,可是需要不少背锅的!他自己找上门来,倒省得我再去寻别的替罪羊了!” 小内侍忙笑着恭维:“还是干爹您算无遗策!” 果然,第二天到了朝上,众臣听说了这个案子,都鹌鹑一样,没一个想要接手的。 新帝皱着眉发了顿火,还是没人抬头请命。 甚至包括郭怀卿和窦谨。 新帝的目光隐秘而满意地掠过窦谨。 这厮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分明应该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的案子,自己却在朝上问谁肯主审;这就是在暗示,自己心里不想让刑部和大理寺沾手。 他竟真的就不抬头,不说大理寺愿意审理。 啧啧,看来,皇考手里用出来的人,别的没有,眼色都是十足十的。 “哼,既然你们谁都没有这个胆子,事情又跟外戚有关,那就由内廷来审!” 新帝冷冷地扫过众臣,“殿中省大监冯几,做这次的主审,京兆府为佐!” 第四百二十四章 等下场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让冯几去审? 冯几可是徐氏的心腹。如今徐氏被自己推出去挡了先废太子之死,这种事,大家都能想得明白。冯几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是更加清楚其中曲折。这样一来,他能对俞家留手? 开什么玩笑?! 俞太后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这父子……这父子……” 赵歙在旁边揣着手发愁:“可惜景王现在外头……” “怕什么!他早晚会回来的!到时候,哀家送他一个江山就是!”俞太后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叫人。 赵歙急忙拦她:“太后,事情虽然重,却未必非要马上便见分晓。事缓则圆,您是俞家的主心骨,您可乱不得!” 俞太后这才稍作平复,外头的人却已经听见,急急地跑了进来,多少有点儿气急败坏:“听见了一个消息,正要禀报太后!” “讲。” “宣政殿隐隐约约传出来,说是桓王特意让人回京密报:景王殿下,没了……” “什么?!”俞太后和赵歙同时色变。 赵歙两步跨到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咬牙:“不可胡说!你从哪里知道的?若消息属实,陛下如何隐而不发?” “宣政殿前几天就知道了。陛下那天晚上召幸一个才进宫不久的宫女,几乎折腾死了……后来第二天早上,小冯公公叹了一句:陛下这是因为景王殿下,又气又急又伤心。 “然而有人忙问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又声色俱厉让众人都闭紧了嘴。 “小人刚才听说了,悄悄去找了一趟那宫女,逼问再三,才知道,景王殿下被恒国公给害了!事情是半个多月前发生的,那宫女也只知道这么多。” 小内侍一边说,一边擦汗,一边焦急地看着俞太后。 赵歙的手都颤了,回头看着俞太后:“陛下已经知道了景王的死讯,却由着祺王把俞郎中的案子放了出去……” “消息只在宣政殿?外头可有人知道?祺王可知道他的同胞兄长已死?”俞太后并没有伤心欲绝,反而瞬间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睛低声问那小内侍。 小内侍有些发懵:“应该没人知道吧……那宫女已经快要被吓疯了,小人让人死死地看住了她,不许她跟任何人接触!” “太后,以小人看来,祺王殿下若是知晓此事,前日必定不会跟您那样争执。他只要说出来景王殿下的事情,想必就能当场争取到您的支持……”赵歙小声说着,看向俞太后。 俞太后低声自语:“恒国公一心都在祺王身上,如果是他害了景王,那说不准便是祺王指使,至少也是为了他…… “皇帝不肯把这个消息明白放出来,一来是为了让哀家以为景王活着,自然行事会无所顾忌,到时候他好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博他那个好名声; “二来,恐怕也是觉得祺王是幕后主使,他不敢公然对恒国公怎么样,怕他这个儿子反手一刀砍了他……” 越说,俞太后的眼睛越亮,冷笑一声,唰地起身:“不过,这样一来,哀家也看明白了,他这是根本就不想选祺王!” 赵歙接声跟着喝彩:“果然是太后,想得通透!” “他就是想让哀家和祺王斗个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扮好人!哼!哀家也是他那种蠢货算计得了的?”俞太后冷笑一声,直接喝命:“把隋染和祺王的事情,放出去!” 赵歙脸色一变,失声道:“太后,您不是说……” “不要说明白,只说徐氏贩卖人口的案子,徐家不无辜,且祺王只怕也事涉其中!”俞太后横了他一眼,“还不是都怪你?早先你要是把哀家的话传给俞沛,由他动手,现在祺王和卢絺都躺在床上,咱们哪里还会如此被动?” 赵歙满面惭愧地低下头去:“小人想得窄,误了您的事了……” “叫定王进宫,还有安王,也抱来这里,你找几个心腹,给哀家守好了。”俞太后冷笑一声,“有这两个孩子在手,我看皇帝还有什么折腾的!” 赵歙一脸冷厉:“是!小人这就去办!” 顿一顿,又恭敬地躬身:“要叫九仙门外那位将军来巡视吗?” “嗯。去吧。”俞太后嘴角一勾,挺胸抬头,自信满满。 先帝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不还是折在了她的手里?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想跟他亲娘翻车,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祺王竟然跟永兴伯夫人贩卖人口案有关? 消息一旦砸入京城,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九郎直接闯进祺王府,泪流满面质问祺王:“若是有人冤枉您,请您一定把这背后的恶毒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可若不是,殿下,您对得起我们主子待您的一片真心么?还有他的腿,他的腿……跟您到底有没有关系?” 祺王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又赌咒发誓自己“做不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再痛斥九郎:“人云亦云! “我和二哥从穿开裆裤就好了,一桩桩一件件,你哪不都看在眼里?现在脏水泼到我头上,你不说替我剖白,你还怀疑我?你瞎了吗?” 九郎哭着先道歉,然后怒冲冲就要走,号称要去查此事根底。 祺王忙命人拦住他,又探问:“二哥手里的人,之后我都没仔细盘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他去了,用不着,不然来我这里,保护王妃,也是好的。” 祺王妃小杨氏,正是锦王的亲表妹。 九郎心里冷意流过,擦一把泪,七情上面:“大部分都走了。毕竟是冲着我们主子的人来的。剩了几个,都去了皇陵,和嬷嬷丫头们伺候平王了。” 表妹再亲,亲得过胞弟么? 祺王面不改色点头:“我猜着也是如此。那就好。只是你怎么没去皇陵?” 有些猜疑地打量九郎。 九郎自嘲地笑一笑:“小人跟我们主子的时间最久,自然最不想让他这样不明不白地走。说什么先徐皇后是主使,小人又不傻,怎么会相信那等鬼话? “小人不过一只蝼蚁,自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可是,这样的人,多行不义,日后的下场,必定是一出大戏。小人便死,魂也要留在京城,看着他的结局,究竟是怎样!” 说着话,牙咬的紧紧的,眼睛也盯着祺王,片刻不肯转开。 祺王竟也坚定地跟他对视,同时用力点头:“说得极是!我是当人家儿子的,实在不敢说什么,但我也想看看,这样为人父母的,到底会有个什么好归处!” 第四百二十五章 血脉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这几天,长公主府开始往外送各种自己庄子上送来的果蔬,宫里也接到两筐。 新帝听说,还兴致勃勃地让冯荆弄些新鲜的给他尝尝味道:“长安便没有封地,看来肃侯也没委屈了她。” “人家有个经商的外家,其实有的是钱。”冯荆笑嘻嘻地在新帝面前说微飏的“坏话”,“听说那位林家舅爷的生意,在先帝的时候,险些把大江南北都做到了。就连西夏那边,都有茶贩过去,还是西夏那位皇叔亲手批的条子。” 新帝哈哈大笑,指着他打趣:“你去照照镜子,自己看看这满脸的酸样!怕是跑去林家打秋风,被轰出来了吧?” 冯荆嘟嘟囔囔的一脸牙疼:“林家也给孝敬,只是那点子金玉器皿,还不够打发叫花子的呢!早先长公主捐军费的时候,小人可是听说,林家一口气便捐了十万银子,眼睛都不带眨的。” 新帝摇头失笑,话题被彻底带歪。 背了新帝,冯荆擦了一把汗。 这件事,可不能让新帝注意到别的——尤其是不能关注到,微飏这次送菜的人家都有谁。 左相、谈乾、崔集、窦谨、郭怀卿,还有李老太傅、孔老祭酒等几位清贵看着搭到自己眼前的菜筐,以及从菜筐里拿出来的蜡丸,各自色变:“长公主这是何意?” 微飏坐在府里,笑眯眯:“大戏即将开场,怎么不得请齐了看客呢?” 话音未落,张宽匆匆走进来,神情凝重:“恒国公逃回来了!” “什么!?”微飏拍案而起,脸色大变! 张宽叉手急道:“消息是梁先生让人送过来的。先生还说,让您这些日子举止加小心。” 只是加小心,而不是要赶紧做点什么…… 微飏松了口气,慢慢坐下,脑子里飞速地想着,张口便问:“卢家大郎如何了?” “俞太后暗地里命人拖延他的伤势,祺王早先也治得有一搭没一搭,原本已经弥留。但卢家小娘子这些日子都守在恒国公府,所以卢家大郎的伤势有起色。” 张宽迟疑了一瞬,低声道,“刚才传话的人悄悄告诉我,梁先生听说恒国公的消息,第一件事便拿了冥帝的翠玉牌,让人去要了卢家大郎的命……” 微飏一愣,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好。你让韩易张幺都去看着点,给他们帮个忙。” 张宽低头:“是。”利落转身退下。 已经听得眼前星星乱飞的春辰忍不住小声问:“那卢家大郎没听过什么劣迹,用得着要他的命么?” “没听过什么劣迹?”微飏莞尔一笑,眼神飘过,没再说话。 春辰红了脸,转头看着翠微,求援一般。 翠微抿嘴笑一笑:“你当恒国公为什么要选祺王?祺王这辈子真正狼狈为奸的,就卢家大郎这么一个人。你说他没劣迹,那不过是祺王和恒国公遮掩得好罢了。 “何况,漫说他不无辜,他便真的无辜,为了他祖父的那点子野心,他能把他结发的妻子扣在家中,害得对方缠绵病榻小半年,他就该死!” 春辰这才想起来,恒国公府后院还有一位权氏大娘子,惊呼一声:“那权娘子的性命……” “病着,总比没命强。”翠微轻轻叹息。 一身血污遮掩着回到家的恒国公,进门便听说孙儿伤重昏迷已经七八天,顿时一愣:“怎么会?不是说……” 忽而闭了嘴,忙忙先去盥洗更衣,不等头发擦干,便赶去看望卢絺。 可惜,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正看见卢綌扑到床上那个僵直的人身上嚎啕痛哭:“哥哥!哥哥你醒醒!祖父已经回来了!你的仇能报了!哥哥!哥哥!” 恒国公只觉得头上一晕。 国公府的管家颤抖着把手指放到了卢絺的鼻子下面,片刻,手一缩,喃喃着往后退:“不,不不!昨儿夜里,我分明亲眼看见……我的小郎君啊!” 管家噗通跪倒,捶地大哭起来。 身边人忙扶住了身子摇晃的恒国公,泣道:“国公爷,您可要保重啊……” 一语惊醒了屋里正在放声的人。 卢綌满面是泪地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恒国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恒国公颤颤巍巍地朝着她伸出了手:“綌娘……” “祖父……您现在,满意了?”卢綌浑身都在发抖,牙根紧咬,慢慢问道。 恒国公色变:“綌娘,你说什么!?” “我听说,我父亲,就是您为了抢军功,幼年时将他抛下,害他伤了根本,一身病痛,才不过三旬便英年早逝…… “您又说慈母多败儿,逼得我娘在丢下尚在襁褓中的我,给我爹生殉了…… “这些年,您为了您那点子野心,为了争名夺利,为了所谓的光宗耀祖,您把哥哥一点一滴教成了您的样子。您看看,如今,多好?! “我听管家说,您跟祺王早已料定了陛下会冒名太后来刺杀他二人,所以,一早收买了那些杀手…… “管家还说,哥哥所谓的重伤,应该只是表面上的,以后还拿去当成逼宫的证据…… “可实际上呢?哥哥,死了!” 卢綌泪迸如雨,声嘶力竭:“哥哥就死在你的手里!死在你的利欲熏心、自以为是的手里! “你把权家嫂嫂软禁起来,还想利用我,把况家二郎也软禁起来,好胁迫慎国公和嘉定侯! “可你害别人之前,先害死了哥哥! “我倒要看看,没了哥哥,你恒国公便是三公三师、便是明天能当了皇帝,你的后事谁来给你办!!!” 恒国公老泪纵横,可是,越听卢綌的话,越发冷峻起来,最后,竟慢慢地说:“卢家,不是还有你么?你生的孩子,只要姓卢,不就还是我卢家的血脉?” 卢綌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原来我和哥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我们姓卢,是你恒国公的血脉,而已! “你根本就没有人性! “你根本就不配留下血脉!” 凄厉一声喊,卢綌一跃而起,一头撞在卢絺的床头,砰! 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那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满头是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猝不及防。 恒国公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出来,往后便倒!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反咬一口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卢綌……也……”微飏手一抖,茶碗掉在了地上,脆声一响,碎了一地。 翠微的脸色也变了:“撞死的?!怎么可能?他家不是高手如林?不是恒国公已经回去了?怎么……” “卢家大郎死了,卢娘子伤心如狂。可恒国公被她质问之后,却只答了一句,卢家大郎没了,她卢娘子还一样可以招赘,延续卢家血脉。 “大约是这句话,让卢娘子万念俱灰……”张宽也不胜嗟呀,小小的年纪,也难过得擦了一把眼睛。 “其实……”微飏缓了过来,长长一声叹息,低声道,“早先她肯让况家二哥离开国公府,怕是就萌了死志。 “可若是恒国公能够幡然悔悟,好好地收殓了卢家大郎,肯跟祺王一刀两断,辞官归老。说不定卢綌能回嘉定侯府自请下堂,去奉养祖父。 “以嘉定侯府家的性情,必定不会休妻,说不准还能让况家二哥跟着卢綌一起去给恒国公养老……” “虎毒不食子!”翠微忽然出声,眼中落下泪来,连连摇头,“公主还是不肯往最坏处臆测人心。 “只怕是恒国公心中有了旁的计较,所以才用那一句话绝了卢娘子的生路。如今他孑然一身、满头银发,到谁面前周旋,谁不会心生怜悯? “可就他这隐忍数十年的功夫,他要真想阴谁,难道还阴不到?” 微飏激灵打了个冷战,面露惊惧:“翠微!” 翠微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婢子的心思,也恶毒了……” 微飏满心复杂地看着她,半晌,迟疑道:“怕不得,正是你说的这个话……” 抬头看了一眼张宽。 已经被翠微的话吓得脸色发白的张宽这才惊醒一般,忙跳起来,匆匆跑了出去:“我这就去告诉梁先生!” “虽说人心难测,可我还是希望,恒国公就这样一病不起,还能算他还有点儿人味儿……”春辰小声嘀咕。 微飏和翠微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即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其实往往,还是没能猜到他的恶念到底会到什么程度。 恒国公苏醒过来,几乎一刻钟都没耽搁,便挣扎起来,让人抬着他进了宫。 新帝惊讶地让人抬他进殿,又“从善如流”地屏退了左右,阴森森地露出了白牙:“听说,你杀了朕的长子?” “啊,什……不是,陛下,您这是听谁说的?”恒国公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新帝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冯荆。 冯荆的眼睛也瞪得溜圆,一脸惊疑不定地回视新帝。 新帝冲他使个眼色。 冯荆忙回过神,咳一声,朝下扬声:“大胆恒国公!你还敢问?桓王殿下千里迢迢派人送来密奏,人证物证俱在,你在西夏争功不成,险些陷二位殿下于死地! “景王殿下当众斥责,你怀恨在心,竟串通西夏厨娘,火烧景王营帐,害死了陛下的长子!你还不赶紧认罪伏法,难道还妄图蒙骗陛下么?” 恒国公满面震惊,连连摆手,张口结舌:“这,这,这是谣言!这是居心叵测的谣言陷害!陛下,臣万里逃生回京,就是为了告知陛下:赶紧全境警戒! “桓王伙同班信,勾结西夏,软禁了景王殿下,夺了臣的兵权,即将秘密回京,逼宫谋逆!” 新帝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拍御案站了起来:“你胡说!为了脱罪,为了让朕不要见桓王,为了逼反征西大军,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恒国公声嘶力竭,放声大哭:“臣刚刚回京,孙子孙女儿都死在自己的眼前……臣知道,这就是桓王给臣的警告!可是臣,臣老迈若此,又没了骨血存世,臣何苦要做这种种,折腾来做什么呢?” “什么?卢家小郎君和小娘子……”新帝大惊,猛地看向冯荆,“朕不是已经传旨下去,一定要治好卢家大郎的伤么?” 冯荆也震惊到了口齿不清:“是,是啊!邱医正每天必去恒国公府,昨天回来还说,卢家大郎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只要静养,三个月后必定无恙……怎么可能……” “是桓王!一定是桓王!他在京城还留有后手!臣听说,他最信任的那个幕僚,姓梁的,已经回京了!”恒国公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冯荆脱口而出:“可那姓梁的回京,是为了告御状给他家里人报仇啊!” 新帝瞪了他一眼。 冯荆诺诺而退。 “罢了。如今你们各执一词,朕手里并无实据,无法判断。好在大鸿胪已经去了西夏主持和谈。若是桓王像你说的立意谋逆,那大鸿胪必定有去无回。可若是此事另有隐情……” 新帝接着狠狠地盯了恒国公一眼,压低声音咬牙道,“你也别指望朕会放过你!” “若是臣真的害了景王,陛下尽可以将臣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恒国公痛心疾首,“可是陛下,您真的不能将桓王和班信放任不管啊!他们万一回师京城……” “朕刚传了旨意,让班信遥领兵部,又要桓王总领征西大军。他们如果想要骗朕,那就不敢即刻回师。京城还有机会做准备。你放心,朕自然会让他们失了大义名分,成为天下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新帝阴险一笑,顿一顿,转头,正色命冯荆:“你去,别让人骚扰恒国公。你亲自送他回府,好生休养……先给卢絺卢綌,办后事。从朕的内库里,拿两千银子。” “这,臣,谢陛下……”恒国公一身老朽的瘫在地上,掩面痛哭。 冯荆上前,一脸同情,碎碎叨叨:“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老国公,难为您啦……快快,快起来,咱家送您回去!” 又冲外喊:“快来人,抬个软兜来!” 恒国公看着他,眼睛里精光一闪,随即垂下眼帘,衰老地咳嗽:“多谢,多谢冯内官……” “哟哟!您谢我干嘛?您该谢陛下!不是陛下明察分毫、烛照万里、心胸似海、宽仁慈爱,就凭桓王那先来的小密奏,您的名声早就在大秦败透啦!” 冯荆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该说的话,一句都没少说。 恒国公心里狠狠一动。 第四百二十七章 登闻鼓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突然归来的恒国公除了跟新帝告状,对自己在西夏的经历闭口不提。 众臣在早朝上议论纷纷。 新帝板起了脸:“怎么?征西大事已定,人家唯一的男孙又生死未卜,朕私下里让他赶紧回京见孙儿最后一面,难道有什么问题?” 冯荆瞪圆了眼睛,又不停地眨了半天,这才定下神来,低头看向地面。 “有皇帝给他做背书,至少桓王回京前,他的身份地位性命,就算是全保住了。”微飏冷笑一声。 梁擎坐在她的对面,跟着哼了一声,低头端起茶杯:“看来,皇帝已经有了成算,知道怎么把祺王和他拆开了。” “拆开?呵呵!恒国公要是能跟祺王拆开,难道就不能跟他也拆开?”微飏给他端了一杯茶。 梁擎呵呵轻笑:“皇帝自然认为,只要想接着风光活下去,没人能跟他拆得开。” 顿一顿,“除了桓王。 “恒国公既然跟桓王已经不共戴天,那自然就必须要跟他绑在一起才对。” “你觉得呢?恒国公是不是那种为了名利真的连两个后代都能牺牲掉的人?”微飏心里有些发紧。 梁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若是活着,那恐怕是能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个彻底。但若是有人害死了自己仅存的这两滴血脉,那只怕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那人的。” 仅存。 微飏的脑子在这两个字上转了一圈,忽然偏头问梁擎:“你说,恒国公是不是真的只有卢絺卢綌这两个孙辈?他会不会还有旁的……外室子……” 未婚的小娘子,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有半分凝滞。也是……无语了。 梁擎认命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茶杯,又抬起头来,正色道:“恒国公此人,早年间的确浪荡风流,听说当初险些在战场上收了蛮夷女子为妾,不过好在后来沽名钓誉的,颇为洁身自好……” 说到这里,梁擎也忽然停了下来。 两个人面色诡异地对视。 “汤轶早先不就是蛮夷?徐家为什么会在那边反而有深厚根基?这个徐,到底是先端王妃的那个徐,还是永兴伯夫人的那个徐?!” “难道,恒国公当年真的曾经收过蛮夷女子为妾,还有个妾生子留在了那边,冒了徐姓?” “那永兴伯夫人……” “还有永兴伯留下的那两个女儿……” 两个人依稀觉得,似乎终于摸到了这件事情的边。 “你先坐会儿,我这就去问问况侯。”微飏长身而起。 梁擎忙抓住她的手:“你我没查到的事情,未必况侯知道。此事还不如赶紧修书一封,寄到南边慎国公世子的手里。另外,他女儿还在恒国公手里的事情,也要告诉他一声才好。” “好。你赶紧写信。我让韩易去。”微飏就要出门叫人。 梁擎又摇了摇头:“韩易不够分量。我给慎国公世子修书,你给千山将军写个条子,请他亲自走一趟。” 微飏一点头,两个人起身一起往书桌去。一个研墨,一个铺纸,默契无比地低头,各自奋笔疾书。 微飏自然是先写好的那个,马上命青粲过来:“换衣裳,捡些果菜点心,你往皇陵走一趟。要快!” 青粲会意,忙忙去做了准备,飞快离开。 信送走了,微飏和梁擎沉默对坐,许久。 “恒国公,是个变数。你觉得皇帝下一步会怎么做?”微飏先开口。 梁擎轻轻地转着手里的茶杯,高高挑起了一边的浓眉:“我觉得,皇帝有可能,会让恒国公主审俞沛的案子。” “那祺王事涉贩卖人口案一事呢?”微飏皱眉。 梁擎嗤笑一声:“只要没人在朝上说话,那他一定会装聋作哑,一字不发。” “那他可是,想得太美了。”微飏冷哼。 果然,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在外头拐了个弯儿又传进了宫里,新帝依旧不吭声。 冯荆都忍不住了,觑了个空子,来问新帝:“这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别说祺王殿下,便是陛下您,都快被外头那谣言编排进去了。小人听的,肺都快气炸了!” “不必理他。”新帝面无表情。 冯荆苦着脸:“还有恒国公……您还给他圆谎……” “朕给他圆谎,是因为接下来真要用他。用完了,再杀不迟。他一个孤老头子,他还能把朕的江山抢去给谁不成?” 新帝冷笑一声,“先前,他一门心思跟着老四。可如今,知道他那宝贝孙子只怕是死在老四手里的,又知道了老二断腿的事情可能跟老四有关,你说他还敢相信老四么? “他只要不跟着老四,朕就敢用他!哪怕到了日后,给朕的小太子做太傅太保,朕都不怕!哼,弄死他,一壶酒、一把刀,而已!” 冯荆脸上的表情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新帝高高翘起嘴角,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他:“先前听说朕让冯几去做俞家那个案子的主审,你不是不高兴吗?朕现在,让恒国公去审,你道如何?” 冯荆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双手一拍:“妙啊!他年事又高,朝中也不怕谁。哪怕是知道这背后有太后和祺王打擂台,他想来也是幸灾乐祸着审,巴不得把几下里都扯下水! “——他可比冯几名正言顺多了!陛下!高明!” 新帝哈哈大笑。 还没等他笑完,外头的登闻鼓被敲响了。 新帝的眉头紧紧皱起:“这是哪个村货,如此不知死活?” 卫军跑进来一个,殿下跪倒:“启奏陛下,肃侯麻衣免冠,高呼冤枉,请陛下重审徐氏贩卖人口案!” “什么!?”新帝满面铁青,怒不可遏,“朕才夸了他有眼色几天?他就给朕这样胡闹?早已清楚的案子,杀了那么多人,还有什么可审的?让他滚!” “陛下,那是登闻鼓……何况还是微家那个杠头……”冯荆苦着脸劝,“您可能,真得见见,问问,然后……” “朕难道还怕他不成!?”新帝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满朝就看他们家人蹦跶!当初先帝到底是那只眼瞎了?居然说微家忠诚?! 屁! 分明就是搅shi棍! 第四百二十八章 密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微飏被叫进了宫。 新帝有气无力地倒在御座上,一只手撑在额头,盖住了大半张脸。 冯荆替他传话:“肃侯也太性急,太不知规矩了,小人说句不当说的话,他哭得那鼻涕眼泪,都快甩到陛下的脸上去了!便天大的事,不是还要个读书人的斯文仪态么? “何况,陛下又没说不办。 “那些外头疯传的鬼话,宫里也是刚刚才听说,陛下气得心口疼。可到底怎么个查法,陛下这不是也还没来得及找人商议嘛! “他当臣子的,进殿来见陛下,看见陛下脸色不好,不说请问安好,只管指着陛下的鼻子逼问,这哪里是做臣子的规范?” 冯荆唠唠叨叨,看似漫无边际,实则先给肃侯派了个君前失仪、臣不臣的大罪名,再替新帝叫了一通冤屈。剩下的,就等着微飏接话了。 可惜,微飏疑惑地看着新帝,只问一句:“皇兄不舒服?可传了太医没有?” 新帝君臣一愣,下意识偷偷对视,然后冯荆忙咳了一声,继续装模作样:“已经瞧过了,是急火攻心,所以头疼难忍……” “那你还撺掇着皇兄把我叫进宫来做什么?还不快扶皇兄去歇息?” 微飏柳眉倒竖、俏脸生寒,不由分说便大步往外走,扬声叫人抬了轿辇来,又命人去告诉太后一声:“陛下的身子,还得是太后这个当亲娘的才最放在心上!” 说着话,便要跑。 新帝反应过来,脸色陡然一沉,哼了一声。 微飏这才站住,似笑非笑回过头来:“看来我来得还是有效用,皇兄的病这就好了一半了?” “长安,肃侯有些逾矩了。”新帝的表情难看。 微飏的目光却也半分不避:“事涉先帝,我微家上下,万死不辞。” 除此之外,往日里看似最亲密战友的“兄妹”二人,忽然疏远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只字不发。 最后还是新帝败下阵来,转头挥手让微飏退下。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殿门,便“伤心”地问冯荆:“朕是对皇妹还不够好么?她心里怎么只有皇考,没有我?” 微飏的脚步明显一顿,迟疑半晌,才费力地走了出去。 冯荆觑着她的背影才一转弯,偷眼看看新帝,大声劝道:“长公主知恩图报,也是好的。倘或她真的只认权势不认人,您不得更难过?” “朕心里自然是替皇考高兴的。只是如今这局势……”新帝愁容满面。 微飏的站在殿门一侧,沉默听着,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拖着步子走了。 里头的冯荆和新帝等看到殿门外值守的侍卫冲着里头躬身叉手,这才相视一笑。 当天,明发上谕,只说“周氏案”,绝口不提贩卖人口案。朝上倒有几个吵嚷的御史,却被自家主官瞪了几眼,湮没在了众人的其他议论之中。 接下来,便是朝野上下,等着恒国公审案子。 恒国公慢条斯理,先把三法司的人都约见了一遍,最后却依旧定了由郭怀卿协助审理,审案的地方,也依旧选在了京兆府。 一切都没有变化。 可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微飏表示内心极为愉悦,甚至派了翠微亲自走了一趟京兆府衙门,对郭怀卿在其中起到的不可言说的作用,给出了满面笑容的赞扬。 至于新帝,则变了脸色,密令立即把靖安侯从幽州调回来! 整理了三天案情,恒国公带着卷宗进了趟宫。东西搁在地上,老家伙满头银发地也趴在地上,给新帝磕头: “陛下可想好了?这个案子一旦开堂,只怕太后娘娘这一支俞氏,就都保不住了!” 新帝面上顿时一喜,忙又勃然作色,满面凛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管是谁!败坏朕的名声,不论是谁,绝不姑息!” “那臣就有数了。”恒国公又磕了个头,“那么,请陛下这些日子不要让太后娘娘出宫。臣也尽量,把这种种,都划在一个范围之内。” 言下之意,他会替新帝把俞太后摘出来。 可是新帝用不着他摘啊! 甚至还希望越多人攀扯他那个蹦跶个没完的亲娘越好! 遥遥看一眼欲言又止的新帝,老眼昏花的恒国公颤颤巍巍站起来,抱了卷宗告辞。 新帝忙给冯荆使个眼色。 冯荆会意,含笑高声说一句:“怎么能让老国公自己抱着这么些东西?宫城那么大呢!”屁颠屁颠跑过来,从恒国公手里接了卷宗,亲手搀着老头儿走了出去。 不一时,回来,笑嘻嘻地禀报新帝:“老狐狸,通透得很。小人跟出去,他就明白了。” 新帝满意地长出一口气,自己又笑:“前儿朕还急火火地叫靖安侯回来,想必也没太大必要。” “叫回来踏实。”冯荆若无其事地低头提着袍子上了御阶,冲着新帝递出手腕,让他扶着自己起了身往后殿走去。 一边嘀咕:“这京城里头,小人看着谁都不如靖安侯在的时候踏实。” 新帝身子一僵,随即啐他一口,表示懒得理他。 这一天,正是中秋节前一天,桓王的奏章到了,是和谈诸项目的初拟稿,请新帝定夺。 跟着桓王的奏章一起来的,还有大鸿胪的密奏。 新帝一把拿起密奏,急急拆开先看: “……恒国公丧心病狂,景王殿下尸身惨不忍睹,臣涕请陛下,定要诛卢氏满门,为冤死的殿下报仇!” 新帝头上微微晕眩片刻,皱起了眉头。 既然是真的已经杀了自己的儿子,恒国公是凭了什么认为,自己竟不会知道真相,不会杀他? 竟然还慢慢悠悠地接过了俞氏案,还慢条斯理地审? 他到底倚仗着什么? 冯荆看着他的样子,小心探问:“陛下,有没有可能是桓王做了个局,大鸿胪被骗了?” 这…… 他不确定。 新帝沉吟半晌,拿起了那封密奏:“让人封了这个,送去给恒国公。” 冯荆大惊:“陛下!这会不会逼得恒国公狗急跳墙……” “他如今血脉断绝,倒的确是个狗急跳墙的好时机。可是,他能做些什么呢?挑拨我们父子自相残杀?” 新帝轻笑一声,“我们爷儿俩可都不是那种人啊!” 我们只玩阴的,不来硬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准备好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恒国公悠悠然定了审案的时间。 甚至还悄悄让人去问新帝,要不要微服出宫,在堂后听审。 新帝答曰懒得动。 恒国公告诉郭怀卿不用麻烦了,郭怀卿却固执地安排了屏风等等,还说:“万一呢?事到临头再准备,出了篓子可怎么办?” 这厮一向如此,恒国公笑一笑也不管他。 郭怀卿却托翠微去问微飏:“后堂大约准备几个人的位置?” 春辰和张宽听着这个问题都想笑。 可翠微没笑,竟真的来正经禀报微飏:“我去看了审案的后堂,左右有两个小过道,可以隔起来。侧面可以摆屏风,后头还能躲几位。” 微飏屈指算算,道:“左右都隔好,用得着。后头躲着的那个位置,预备个舒服的座儿,给皇帝留着。其他的就算了,屏风什么的,乐意摆就摆着,也算是给俞沛一个警告。” 翠微看着张宽。 张宽愣了一下才忙不迭跑出去传话。 “公主,祺王和恒国公已经见过两次了。祺王哭得嗓子都哑了。”翠微眼中闪过不屑。 微飏弯弯嘴角:“恒国公当初看上祺王,冲的是他那杀伐决断的枭雄劲头儿。如今他跑到恒国公跟前演刘备,恒国公怎么会信?他越哀痛,恒国公怕是越恨他。” 说着,又以目光询问翠微,“还有一处呢?” “消息已经送到。”翠微肯定地点头,轻轻咬牙,“那边说,便天上下刀子,也会去的。” 微飏轻轻松了口气,点一点头,迟疑片刻,问:“梁擎……” “梁先生很好。让婢子转告公主:他吃得下睡得着,一门心思就等着看国法如何行道了!”翠微的眼睛亮了一亮。 那就好。 微飏垂下头。 兵马,人手,舆论,都准备好了。 他和她,也准备好了。 八月二十二,案子开审。 俞沛与梁擎当面对质,俞沛被咄咄逼人的梁擎问了个哑口无言。 恒国公乐呵呵地坐在上头看热闹。直到俞沛即便没法抵赖也不肯点头的时候,才冷笑着阴沉了脸: “虽说刑不上大夫,可俞郎中这一点侥幸,本公要是不给你打碎了,想来你也不肯打去妄想。” 直接动了刑。 梁擎站在一边,双手笼在袖子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俞沛被打了个皮开肉绽。 俞沛昏了过去。 恒国公冷冷地看着下头血肉模糊的俞沛,声音中没有任何波动:“冷水泼醒。” 一桶水毫不留情地直冲着俞沛的脸泼了过去。 俞沛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昏昏沉沉地朝上看着恒国公,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你,你大胆……” “这才到哪儿?本公的胆子究竟有多大,你们以后,都会知道的。” 恒国公惊堂木一拍,站了起来:“退堂!明日再审!” 第二天,过程重复。 可俞沛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回到牢里,架着他进去的狱卒刚要放手,便被他一把拉住,低声问:“大福宫知不知道我被打了?” 狱卒被他拽得一惊,想了一想,才含含糊糊地答道:“太后娘娘由殿中省冯大监陪着,去了大慈恩寺礼佛祈福,中秋刚过就去了。听说要斋戒半个月呢。” “……你帮我送信给太后!”俞沛眸如鹰隼,狠狠地盯着狱卒。 狱卒犹豫。 “只要你帮我送信,我保你儿子日后升官发财,女儿进宫当娘娘!”俞沛咬牙低声,死死地抓住狱卒的手。 狱卒咬咬牙,回头偷看一眼外头,扶着他轻轻地坐在了草铺的床上,低声道:“那小的就谢过承恩公了!小的先去给您拿些金创药来,然后就去告假出门!” 俞沛心中一松,露了个笑脸:“多谢你,承你吉言!” 只有受宠的外戚,才会被封作承恩公、承恩侯。 俞家、徐家,迄今为止都没有这个殊荣。 等狱卒给自己上好了药,俞沛看向不远处的牢房。 那里关着原告,梁擎。 梁擎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站在牢门里,遥望这边发生的一切。 俞沛冷笑了一声,吃力地扶着草床撑起身子,朝着他扬声喊道:“好外甥,你别急,早早晚晚,你姨夫得让你知道,你们家结的这门亲,究竟能好到什么程度。” “苟延残喘。”梁擎淡淡地给了他四个字的评价,然后见狱中再无他人往来两个牢房,踏踏实实地回去坐好,闭目养神。 同时,那个狱卒却被五花大绑,带到了恒国公面前,郭怀卿一脸痛恨,信誓旦旦:“决然想不到,在下整顿京兆府,竟然还出了这样的败类!” “人之常情。无妨无妨。郭公不必懊恼。且把此人交给本公处置如何?”恒国公一脸温和笑意。 郭怀卿一口答应,转身离去之前还特意嘱咐一句:“国公万万不要给我留面子!” 一俟他离开,恒国公便笑眯眯地看向地上那抖若筛糠的狱卒:“无妨,你就照着他的话,把消息送去大慈恩寺。” 狱卒一怔。 “你告诉俞太后,恒国公昨天打了俞沛的板子,今天也打了板子,可是俞沛都没招供。所以,恒国公私下里说,明天要给俞沛上夹棍,直接夹断他的腿。” 恒国公的笑容阴寒森冷。 狱卒浑身一抖。 恒国公继续笑道:“你跟太后说,她若是再不救命,俞沛可就直接被恒国公折腾死了。” 狱卒顿时心怯,结结巴巴:“那太后若是亲自来了……” “本公就是要她亲自来!”恒国公惬意地靠在椅子上,轻轻扬起了下巴。 狱卒去了。 等他回来,前脚进府门,后脚便有人去了长安公主府。 微飏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就在明天!” 消息传开。 第二天大清早,京兆府后门送菜的车来得比平时还要早了半刻。 又过了半刻,冯荆匆匆进了御书房,满头是汗:“太后娘娘让赵歙杀了冯几,排开銮驾,直奔京兆府去了!” “什么?!冯几死了!?”新帝吃了一惊。 冯荆满面沉重:“失血过多,邱医正虽然还在救,却已经传话出来:大约是,不行了。” 新帝森然拍案:“出宫!朕倒要看看,太后能把这个案子怎么样!” 第四百三十章 解释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新帝便服出宫,身边除了冯荆,只带了几个心腹侍卫,均是从潜邸便跟着的。 京兆府大门紧闭。 冯荆轻车熟路,带着新帝从后门进去。一个瘦猴儿一般的小厮正在东张西望地等候,见着冯荆,亲热地上前喊了一声:“干爷!” 年轻的冯荆板着脸,冷冰冰地哼了一声,简单粗暴:“闭嘴,带路。” 小厮赔笑哈腰,再不敢吭声。 一行人悄无声息从后门进了大堂,就在屏风后头静听。 前头。 俞太后正在杀气腾腾地指着恒国公和郭怀卿的鼻子臭骂:“……这天下是我家的天下!皇帝是我儿子,俞沛是我侄儿,你们做着我家的官,却帮着一个贱民来欺负我侄儿,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太后娘娘,这天下是郁家的天下,恒国公和郭府尹,做的也是郁家的官。太后娘娘并不姓郁,俞沛也并不姓郁。” 梁擎似笑非笑,抢在恒国公和郭怀卿之前开口,脚下更是往前一步,“学生虽然身着白衣,却也是乡试案首,先帝亲口赐了客卿。 “您张嘴便称学生为‘贱民’,须知‘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您身为陛下的生身母亲,却时时刻刻为陛下这般树敌,不知是否您也视陛下如寇仇了呢?” 俞太后勃然大怒,指着梁擎喝道:“你这种摇唇鼓舌之辈,也敢在哀家面前卖弄!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来人,给我当场砍了他!” 谁知梁擎的嗓门比她还大: “太后娘娘所言不差!只可惜,您不是君!大秦的君王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陛下!您口口声声越俎代庖,究竟是蠢妇无知,还是想要取而代之!?” “你!你大胆!”俞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头上几乎要冒烟了。 梁擎冷笑一声,再看向倒在地上一身是伤目瞪口呆的俞沛:“我若胆子不大,又怎敢状告皇亲国戚?更何况,还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再度看向俞太后,梁擎再逼近一步,直瞪瞪看向老太婆的脸:“只是学生不知,太后娘娘究竟是因为血亲关联,不得不做出一副疯妇的样子来搪塞内侄—— “还是因为此事,其实是您的指使。我周家的家财,其实是落进了您的口袋?您担心的,其实是您这侄儿万一熬刑不住,会把太后娘娘您抖落出来呢?” 话音未落,郭怀卿已经“呀”地一声表达了惊讶。 紧接着,恒国公捻须颔首,长长地“哦”了一声。 俞太后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可恒国公状似无睹,竟接着说道:“难怪俞郎中托人往太后娘娘处送信,并不是喊救命,而是要说:自己快要被弄死了,让她知道就行。 “这个‘快要’,原来并不是哀求,而是威胁。毕竟,人快死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郭怀卿双手拢进袖口,恢复了冷静的脸也一同转向俞太后:“太后娘娘,不妨解释一二?” 俞太后怒极反笑:“哈!哀家的事,跟尔等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便是哀家为了钱杀光天下人,来问罪哀家的也轮不到你们!” 说着,往后挥手:“给哀家拿下这二人,杀了梁生,带俞沛……” “那朕呢?” 新帝再也忍不住,大步从屏风后迈步出来,直直走到俞太后面前,高声道:“那朕请母后解释,可还配么?” 堂上其他的人忙躬身的躬身、跪地的跪地,高呼万岁。 俞太后面沉似水,冷冷地看着新帝:“皇帝这是早就跟恒国公串通好了,做了圈套,等着来拿哀家的短处的?” “漫说朕不屑做这样事,便是朕做了圈套,难道妄图随意斩杀大臣、视天下如无物、以己为君,这样的事情,也是朕逼着您做的?!” 新帝痛心疾首,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掩面呜咽,“皇考大行这才多久?!四夷虎视眈眈,征西大战尚未全功,天下人口田亩核定、官吏查选千头万绪,儿子忙得一天只得睡两个时辰…… “但凡您把心疼孙辈的心思往儿子身上放半点,只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臣听说,太后娘娘把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接进宫了?三皇子已经开府多年,先徐皇后在时已在议亲,怎么还能在大福宫长住?怕是宫里不大方便吧?” 郭怀卿疑惑地上下打量已经浑身发僵的俞太后,“太后娘娘这不会是……” 众人的目光都在俞太后身上,梁擎却忽然看向另一边已经抖若筛糠的赵歙:“这位,是太后娘娘的近身大监吧?” 冯荆的声音在新帝身后咬着牙低低响起:“是!赵大监贴身伺候太后娘娘,刚刚在大慈恩寺亲手杀了殿中省的冯几冯公公!” 新帝目光如刀,咬牙斥道:“大胆的狗奴才!朕的殿中省大监,也是你这狗才动得的?大福宫内外详情,还不给朕从实招来!!!” “皇帝!他是哀家的内侍!”俞太后气急败坏。 赵歙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拍在地上,放声号哭起来:“陛下!您跟太后是亲母子,您可别被人挑拨了,太后娘娘心里可全是您啊! “什么杀人夺财,她老人家用得着吗?有您供养她老人家,难道还能缺了吃喝不成?还不是因为您不往大福宫去,她老人家寂寞,才诏了小皇子们入宫逗趣,谁说了要扣下的? “就算俞家想干什么,太后娘娘想干什么,外头又有景王又有祺王,三皇子憨厚老实、四皇子尚在冲龄,他们能顶什么用……” “住口!”俞太后听着前面还像话,后头居然越说越显得自己居心叵测起来,不由得恼怒地踢了赵歙一脚。 新帝却忍不住冲着她质问道:“正是憨厚冲龄才好搓弄吧?母后这是已经把朕等父子三人,定了生死了?” “没有!没有!都没有!都不是!”赵歙就像是吓得精神错乱了,竟似是新帝正在询问自己一般,听一句答一句,双手乱摇。 第四百三十一章 他失心疯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冯荆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轻轻拽一拽新帝的衣袖,往前半步,站在新帝身侧,指着赵歙的眉心,厉声问道: “你是不是杀了冯几?!” “我,我是奉命行事,太后有命,我自是遵行。”赵歙瘫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冯荆,目光直勾勾的,被摄了心魂一般。 新帝见状,挑一挑眉,不做声了。 众人都明白了过来,各自垂手静听。 俞太后大怒,往前一步扬袖便要开口,却被新帝狠厉的眼神扫了过去:“母后难道就这么心虚?!” “奉命?太后的命令多了,难道你竟没有丝毫违逆的时候?”冯荆无视俞太后,死死盯着赵歙的双眼,继续质问。 赵歙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仰头喃喃:“我,我只有一次没照着太后的话办……太后赐我荣华富贵,我自然小心侍奉……” “哪次?”冯荆尖声喝道。 赵歙:“太后命我去见俞郎中,让他派死士杀手去,假扮陛下的侍卫,去杀了祺王和卢家大郎……” 大堂之中,几乎瞬间,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众人的目光火辣辣地都看向俞太后。 赵歙却还只是仰着头,满面敬畏地看着冯荆,恭谨急切地答话:“我,我觉得这个时候不该自己送了把柄出去,就没跟俞郎中说,而是交代了大福宫的暗卫去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甚至俞太后都大惊失色,惊疑交加地看向赵歙。 “……事后又派人去灭口。可是灭口的人回来却说,暗卫临死时交代说,还有其他人,趁着他们动手,也冲上去砍了卢家大郎两刀,那才是致命伤……” 赵歙表情委屈,“若是这样算起来,其实我也并未违逆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是没把俞郎中牵扯进来而已。” 冯荆这个时候都有些脸上青白不定,却还强撑着,喝道:“谁让你说这些?陛下只问你,俞郎中侵吞周家家产一案中,你可奉太后娘娘之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没有没有!太后娘娘说,那案子已经过去十几二十年,证人当年已经杀干净了,钱也花完了,周氏的那个赔钱货也死了,只要俞郎中能扛住,这个案子就不是案子……” 赵歙的话又急又快,几乎算得上是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梁擎冷冷地看着面如死灰的俞太后,挺直了腰背。 “赵歙,赵歙……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来投靠哀家,你是,你是……你是微飏的人!微飏和桓王过从甚密,她根本就是派了你在哀家身边卧底,等得就是这一刻!” 俞太后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过来,指着赵歙大声喊道! 可惜,没人相信这个话,所有人都漠然地看着她。 只有赵歙,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太后娘娘,小人不是长公主的人,小人是真心效忠您的…… “先帝崩逝当晚,您让小人给长公主端了下药的粥,长公主被迷晕了过去,连先帝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小人若是长公主的人,哪里敢这么做?先帝和长公主感情那样好…… “还有九仙门的那位守将,多少次悄悄进出大福宫,不都是小人为您掩人耳目么?还有先前伺候您的两位宫女嬷嬷,您说她们知道的太多了,不也是小人亲手送了她们上路……” “住口!住口!!!”俞太后的精神几近崩溃。 赵歙放声大哭,倒在地上,像个乡下泼妇一般,手掌在地上乱拍:“小人全心全意只是为了您啊!您都忘了!您多少次说要让景王赶紧登基,小人苦苦地劝阻,让您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如今好了,景王没了,您偏跟祺王又不亲,竟然还让人散布他与先前贩卖人口案牵涉甚深的证据,以至于祺王派人把梁生这个案子送进了京兆府,这才有的这桩麻烦事! “您总觉得陛下蠢,想靠着恒国公和祺王联手,就能除掉陛下,您再从中取利,打着大义的名分,杀了祺王,恒国公又绝了后,根本不足为患……” 话说到这里,新帝也不敢再让他往下继续,喝了一声:“冯荆!” 冯荆忙答应一声,一脚踹在赵歙脸上,叱骂道:“疯魔了你!信口雌黄!” 嚷一声“绑了”,京兆府的差人接到郭怀卿的眼色,竟真的听他的话,一拥上前,先堵了赵歙的嘴,再结结实实捆成个粽子,抬了出去。 堂上扰攘过去,众人的面色都如寒冰一般。 “所以,我周家的这个案子,太后娘娘不仅知情,且是最终得利者。”梁擎慢条斯理,再度把话题拽了回来。 郭怀卿诧异地看向他。 梁擎不看他,却又转向俞沛:“而俞郎中,的确利用我姨母和母亲的往来信件,模仿笔迹,伪造证据,陷害我周氏一族。 “我周氏嫡支上下一百三十六口死于非命,这天大的冤案,正是俞郎中与太后娘娘炮制,人证物证旁证俱在,可以定案了?” 最后朝着新帝长揖到地,然后撩袍跪倒:“求陛下主持公道,还我周氏清白!” 郭怀卿就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忙也转向新帝:“陛下,臣奉命审理此案,如今案情大白,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当堂发落!” 所以,其他的,这二人就都当没听见了。 这是给自己这个皇帝留出了脸面。 新帝面色微霁,颔首道:“嗯。准奏。传朕旨意——” 郭怀卿接到他的目光示意,忙转回自己书案后坐下,提笔凝神听着。 “查此案证据确凿,俞沛等丧心病狂,栽赃陷害,致使周氏一族以叛国罪族灭,实属冤枉。俞氏等乃朕外族,朕躬回思,自问治家不严,心中有愧。 “着,赐俞沛鸩酒,相关人犯各加罪一等,由京兆府发文刑部等即刻执行。 “另,太后俞氏,狂悖疯癫,心神俱丧,可回大福宫休养。无朕特旨,终生不得出大福宫一步。” 新帝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看向郭怀卿。 写旨的郭怀卿适时抬头,停了笔:“事关太后娘娘康健,还是回宫后请太医院看视再说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你们君臣这样惺惺作态,就以为,此事就能这么完了?”俞太后一声冷笑。 众人微怔。 又是梁擎,抢在众人之前开了口:“怎么,太后娘娘这是对陛下的旨意,心中不满?还是,不服?” “梁生,你真是个聪明人。把这几个人凑在这里,借着一个失心疯的内侍,替皇帝把他的亲娘圈禁起来——” “只是可惜了。”俞太后居然得意地笑了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新帝,涂得红红的嘴唇张合,轻声道: “你周家当年巨富,家资何止千万。你知道,那钱,我都花在哪里了?” 郭怀卿脸色顿时苍白,颤声阻止:“太后娘娘慎言!” “慎言?!我凭什么要慎言?!这个时候我再不为自己说话,等回了大福宫,我再想说,又有谁会来听呢?”俞太后欢畅地笑了起来。 “陛下,我的儿,你以为你的死士都是哪里来的?还有靖安侯,他最初究竟是图你的什么,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不还是为了钱?! “先帝一生拿着黄白之物不当好东西。可这人生在世,哪一件不需要钱来买?吃吃喝喝,穿用坐卧,没钱就能舒坦了? “周家的钱,周家的矿,周家进进出出的金奴银婢,陛下,我的儿,你可知道,你表弟当年简直都看红了眼!别说他了,就是我,头一回看见周氏进献给我的那一套珊瑚头面,我都看直了眼。 “可是,为了你啊,我的儿,那套头面首饰,一转眼我就送给了靖安侯夫人当添箱。成亲第二天,靖安侯夫人进宫拜谢我,戴着那首饰,可真漂亮啊!连靖安侯都因此得了众人羡慕……” 俞太后似笑非笑。 新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反驳:“母后的意思是,您指使俞沛,双手沾血弄来的钱,都用来给我收买人心了?既然如此,那这么多年,您怎么只给我收买了一个靖安侯呢? “您这么多年挥金如土,骄奢淫逸,先帝懒得管您就算了,先姑母说过您多少回,让您别那么俗气,金玉满堂的。难道,那也是为了我? “每年您过寿辰,就因为您只爱贵重的礼物,桢儿兆儿兄弟两个,月钱不够用,便去他们娘亲那里讨。徐氏自己也要准备东西,钱不够,再来找我,逼着我用手段去弄钱…… “母亲这也都是为了我?!”新帝愤怒地看着俞太后,“母亲说这样的话,难道不亏心吗?” “我当然不亏心!我日子不过奢侈了,宫里的人怎么敢轻易从我的手里接赏钱?没有这些人,我又怎么可能对紫宸殿了如指掌?! “你以为你的皇位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都是你母亲我一朝一夕、几十年苦苦谋划才弄过来的!” 俞太后朝着新帝的脸上呸地一口啐了过去。 屋里的气氛诡异而阴森。 恒国公的双手颤抖着,轻轻背到了身后,口气却平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来,太后娘娘今天是不想让我们出这个门了。” 梁擎跟着轻笑一声,双手拢进袖口。 不错。 不错啊! 果然一切如微飏所料。 这俞氏对权力的欲望,大于一切。 只要让她直接面对自己即将被关在大福宫一辈子,她就一定会鱼死网破,逼着新帝杀掉在场的所有人,也就湮灭了所有有关她罪行的证据。 这样一来,不论此事会掀起多大风暴,到了最后,也能重新回到皇帝和她母子对峙、彼此都拿对方没办法的局面。 “太后娘娘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逼着陛下杀了咱们在场的所有人灭口。自己便能再度优哉游哉地过奢侈日子了。” “梁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少说几句风凉话?!”郭怀卿气急败坏。 可梁擎的风凉话却不止于此:“然而太后娘娘不妨这样想:万一皇帝陛下连您一起杀了呢?您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一句话说进了新帝的心坎。 他的脸色不像刚才那般难看,甚至还有心情走去了堂上正座,施施然坐定,看着下头站着的俞太后,气定神闲:“母后这话说错了。” “朕的皇位是先帝给的。不错,先帝把皇位给朕,也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可是那时候,先帝只剩了朕这一个儿子了。他不得不给我。这跟母后您,只怕是没什么关系。” 新帝挑眉看着俞太后。 他就不相信,俞太后敢把那件事说出来。 “我的儿,那先帝为什么到最后只剩了你一个儿子呢?”俞太后呵呵大笑。 新帝一愣。 “你以为哀家为什么一定要压着桓王和锦王,死活不能让他们出头?很简单。锦王的父亲,你那位早年暴毙的二伯父,就是死在我的手里。 “接着,我借了他亲娘杨妃的手,又废了桓王的父亲,伪造了他自尽的样子,还把他一家子都赶去了幽州那个不毛之地。”俞太后笑得前仰后合! “邬氏那个蠢货,她还一直以为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所以这些年来,时时刻刻都拿着那二位敲打我,让我好好教导儿子给她那个废物太子当乖顺的纨绔兄弟。 “我每次夜里想起这些事,就恨不得亲口告诉先帝……” “母后!”新帝脸色大变! 他今天出门,带的人可不多!万一郭怀卿反应过来,叫来了京兆府的差役,那他可就…… 俞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的儿,怎么,不敢让我说了?我还偏要告诉恒国公,告诉梁生—— “先帝就是被我告诉了这些事,生生气死的。当时屋里只有我和先帝两个人。连我这好大儿,都被我赶了出去。 “他还以为我是闷死了先帝,还急着去看先帝有没有抓烂了什么。可是啊,先帝只是气昏了过去,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原来如此。”一个干裂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从堂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却是短褐打扮的桓王和班信。 新帝大惊失色,猛地站了起来:“你们!你们大胆!怎敢私自带兵回京?!你们要谋反么?” 第四百三十三章 瞧谁回来了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征西大军由嘉定侯主持,仍在西夏。”班信简单交代,忍不住再加一句嘲讽,“我等虽然没接了龙椅坐了天下,却还是当郁家的江山是江山的。” “你杀了二皇叔,杀了我父亲,还杀了皇祖父。”桓王木木地看着俞太后,“你这个,毒妇。” 俞太后先是震惊,接着却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哼一声:“你从西夏千里潜行回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又送上门来,我儿正好连你一起斩草除根!” “我能陪着桓王站在这里,你以为我们在京城就毫无准备吗?”班信冷冷地看着俞太后。 俞太后一愣,紧接着,看着班信,又笑了出来:“你这个人,当初小公主死的时候,我就劝过邬氏,不要留着你。毕竟那位贵妃年轻貌美,跟你年纪差距就不大……” “呸!你那些糟污心思,少往旁人身上泼脏水!”班信几乎想要伸手生撕了俞太后。 梁擎慢条斯理再度开了口:“事情都说到这里,大家也就没什么好遮掩了。” 说着,冲着新帝深施一礼:“学生请问陛下,当初周氏灭族之后,您是否觉得手头忽然宽裕了起来。” 新帝的目光慢慢地从他看到桓王,再看到班信,略过郭怀卿,最后落在了恒国公脸上,并不肯回答梁擎的话,却忽然问向恒国公: “祺王在哪里?” “自然是在外头等我的信号。”恒国公居然笑了笑,然后慢慢走向新帝。 新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空。冯荆忙伸手扶住他。 新帝就势轻轻地捏了捏冯荆的手。 冯荆偷眼看看他,扶着他站定,然后低下头去,轻轻后退了半步。 恒国公重又坐回了大堂正中审理案件的位置,看向一众人等,开口道: “我也想知道,不如陛下也给老臣解解惑?” “朕给你解惑?呵呵!新朝才立,那个人口贩子便跟你搭上了线,朕这些年收入府中的人,哪个不是你亲自过了目才给朕送来的?你还有什么疑惑?” 新帝冷笑。 桓王身子轻轻一抖,抬起干涩的双眼,一向玉树临风的样貌如今却憔悴黑瘦:“所以,二弟的腿,究竟是恒国公,还是三皇叔你,派人打断的?” “是陛下的人。”恒国公微笑,“老夫虽然接手了生意,但这些年来,只是做生意。而且,老夫只做关口的生意,钱也都留给了关口的兵士们,让他们多吃几顿肉罢了。” “那当初永兴伯那两个女儿,恒国公是已经处理了,还是真的给了她们二人一条活路?”班信冷冷地看着恒国公。 恒国公轻笑一声:“永兴伯的心思不在徐氏身上,他在外头有个相好。那两个小姑娘,乃是本国公的种,如今自然是安安稳稳地过她们的小日子。” 顿一顿,又展颜笑道,“所以,太后和陛下想绝了老夫的后,终究还是棋差了一招。” 众人一片安静。 这件秘事,若不是恒国公自己说出来,任谁都想不到竟还能如此! “二弟一家,是陛下杀的吧?”桓王看着新帝,声音中多了一丝哽咽。 新帝偏头看了一眼,冯荆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安下心来,甚至还微微笑了一笑:“是。” “那四叔呢?”桓王擦了一把夺眶而出的眼泪。 新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先指一指俞太后:“那个是她干的。”然后情不自禁地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这容易掉泪的毛病,还没改么?” 桓王怔住。 梁擎也轻轻蹙了蹙眉。 桓王,不爱哭啊! “陛下记错了吧?爱哭的是桓王的父亲,先文惠太子。桓王殿下自幼便不大哭的。”班信冷冰冰的,旋即又嗤笑一声,“陛下和先废太子都怕先文惠太子,居然怕到了这个地步,说出去,也是件趣事了。” “他倒不是怕先文惠太子,他是忌惮桓王,所以恍惚。不过话说回来,谁不忌惮桓王呢?毕竟是先帝亲手教导出来的,一拳一脚,都令人摸不着头绪,生怕他背后藏着的刀,会砍向自己。” 恒国公突然插嘴。 班信又看向恒国公,皱眉问道:“恒国公在西夏谋害景王,证据确凿,怎么陛下竟没将你治罪?” 恒国公笑眯眯地看一看下头站着的新帝,抬抬下巴上的白胡子:“你问他。” 新帝冷哼一声,却有问必答:“若是恒国公果然真的害了我桢儿,以长安的性子,早就亲手提刀将他碎尸万段了。 “长安这段日子虽然听话,却不应该连这个性子都改了,除非是,他虽然谋害过桢儿,桢儿却并没因此丧命。 “朕要留着他看你们这些人蹦跶,自然不能先杀了他。这不是一个个的就都跳出来了? “好侄儿,你别以为凭着班某和长安的那几个人,就能把你三叔怎么样。 “恒国公,你也别以为凭着你的旧部就能保着兆儿抢了朕的皇位。 “至于母后九仙门的那个中郎将,朕早就看着他不顺眼,他的死期,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天而已!” 新帝一副天下大势都在自己手中的模样。 桓王的目光却根本没在他身上,而是看向恒国公:“不知国公爷给祺王的信号,打算何时发出去?” 恒国公呵呵轻笑:“桓王殿下不要急。您没看见陛下身边的那个小内侍不见了么?且等陛下的人先来,桓王殿下的人也来了之后,老夫再给祺王殿下发信号不迟。” “那对我来说,可就迟了。”桓王说着话,难掩一身疲惫,却还是从腰带里缓缓地拔出了一把软剑,啪地一声抖得笔直,寒光闪闪指向了恒国公的鼻尖: “烦请国公给祺王发信号,让他进来,我还有事,要亲口问问他。” 恒国公偏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竟就这样轻易答应了,从座位上走了下来,目不斜视地与俞太后等人擦身而过,站在大堂门口,朝着外头撮唇一哨! 五六只信鸽忽然从京兆府的不同位置呼啦啦冲天而起! “郭府尹,你这京兆府,真的是打扫得不甚干净啊!”班信轻轻拍了拍郭怀卿的肩膀。 郭怀卿毕恭毕敬:“梁先生说,不要太干净。太干净了,就不真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父皇,您弑父?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那我桢儿到底性命如何?”俞太后无视了这几个人的明来暗往,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只问景王生死。 桓王看了她一眼。 新帝忽地冷笑一声:“母后必定是以为桢儿一定会跟着桓王一道回京,此刻就在旁边听着,所以又要惺惺作态给他看罢? “不会有用的。桢儿是个实在的傻孩子,他压根就对江山大位没什么想法。若朕的龙椅真传给了他,只怕接着他就敢禅让给桓王!” 俞太后被亲儿子戳穿心思,顿时收了刚刚演出来的悲戚,重重地哼了一声,老神在在地挑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哀家乃是如今皇室辈分最大的那个,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杀我的刀。 “你们一个个都是要脸的人,刚才那些事,我料你们也不敢当罪证给哀家公告出去。最多,也就是把哀家禁足在大福宫一辈子。哀家正好享清净呢!” 话音未落,外头已经冲进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恰是顶盔掼甲、腰后挂刀的祺王。 见一众人等好好地站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祺王不由得一愣。 众人尚未开口,梁擎从容一步迈出去:“祺王殿下,刚刚陛下和太后娘娘已经承认,从先诚王,到先文惠太子,到废太子,到锦王一家,都死在他二人的手下; “至于往西夏贩卖人口一事,看来早就是恒国公主持,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有涉及。不知这些事情,恒国公可曾禀报殿下知晓?” 祺王听到这里,眉梢一挑,竟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愧是皇祖父看中的人,果然急智过人,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挑拨离间! “那件事恒国公没告诉过我,可是我又不笨,猜也猜到了。徐家那两个小娘子先前寻死觅活,一听说是恒国公要收养她们,立即便安静下来。 “事后恒国公又连夜把她们送出京城,庄子上歇了半宿,立即便千里送去了泉州清源山,直到前年,才改名换姓,姐姐改姓沈,嫁去了扬州;妹妹改姓安,嫁去了益州。 “这样好的姻缘归宿,本王早就在想,也许那永兴伯的帽子,早在二十年前,便绿了,也说不定呢。” 祺王竟然连这些都知道! 这下子,连恒国公的脸色都变了。 桓王的手轻轻地颤了起来,努力平静下来,哑声问:“四郎,你二兄的断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祺王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知道。我偷听父亲和靖安侯说话,他们是故意留了二哥的性命,却打断了他的腿。既不至于让皇祖父往死里查这个案子,也绝了二哥再进一步的路子。” 顿了顿,祺王冲着桓王正经抬手行了一礼,“大兄是个最堂堂正正的人,我这么多年百般查访,也从未听说大兄半点阴暗害人行迹。 “只可惜,坐江山的人,不能是你这种干净人。” 听到这里,俞太后和新帝的脸上同时显出恼怒。 “孽子!你休要这般指桑骂槐,你自己又干净到哪里去?!”新帝声厉内荏,又指着恒国公,“这老匹夫乃是杀害你双胎胞兄的凶手,你还不赶紧把他碎尸万段?!” “父皇早就知道他是杀害你亲生儿子的凶手,你怎的没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祺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看看俞太后,再看看手持软剑的桓王和班信,忽然皱了一皱眉,偏头问向身边护卫:“可知今天长安长公主在哪里?” “回殿下,说是废太子家的小郡主哭闹不止,长公主亲自去哄,被缠着不让走开。咱们临出发时,长公主正陪着小郡主看家下人蹴鞠。” 护卫边说,边转了转眼珠儿。 恒国公松了双肩,微笑接话:“殿下来晚了,没听见,陛下和太后娘娘,不仅害死了先帝的另外三个儿子,还害死了先帝。 “这样的人,实在不配在世为人。还请殿下下令,送他们二位去见先帝,阖家团圆的好。” 祺王垂下了眼帘,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刀柄:“父皇,恒国公所言,可是实情?” “自然不是!”新帝张口便否认,然而看看众人脸色,还是勉强辩解道,“于我无关!我当时只在外间,是你祖母独在里头,她自己承认是她气死了你皇祖父……” 祺王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所以,父皇,您这皇位,是弑父得来的。” 说着话,缓缓抽出了长刀。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森冷锋利的刀尖,轻轻抵在了新帝的心口:“当然,不是您亲自动的手,而是您借了祖母的刀而已。” “兆儿,你不要乱来。”新帝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着,已经在鬓边流成了一道曲折的水痕:“我是你的父皇,你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弑君弑父吗?” 新帝看一眼旁边冷冰冰的众人,嘴里越说越快,“你觉得你能灭得了这些人的口,可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今天这里审案子…… “还有冯荆,他刚刚已经拿了朕的令牌出去调禁军了,虽然未必禁军赶得及到这里来救驾,可至少禁军上下都会知道朕和太后都到了此处,桓王和班信谋逆也私自回京…… “兆儿,朕可以现在就立下诏书,立你为太子——不不不,朕身子不适,退居终南山休养,直接由你太子监国,或者朕直接将皇位传给你! “对,对对!朕现在就写退位诏书,你拿了皇位去,朕带着你祖母去别宫养老,你给朕一个太上皇的虚衔就行! “兆儿,千载史书在后,你果然弑君弑父,日后必定逃不了史笔后世的口诛笔伐,你会遗臭万年……” 新帝说着说着,痛哭流涕起来,“儿啊,我再怎样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皇祖父也是您的亲生父亲。您做了那么多脏事,您以为皇祖父不知道吗?他只不过想着你好歹是他的亲儿子,舍不得亲口下旨杀你而已。” 祺王手里的刀轻轻往前一送,血花四溅。 第四百三十五章 长刀饮血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郁兆!!!你哥哥还没死呢!你居然真的就敢动手杀了你父皇?你是不是疯了?” 鲜血的刺激令俞太后瞬间忘记了盘算,跌跌撞撞地冲上来,一把推开祺王,把新帝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放声大哭: “我就说老四生下来就该溺死!你偏偏不肯!如今种因成果,反而送了你自己的性命!你这不听话的孽障!” 恒国公看向桓王,笑意如春:“桓王殿下,俞氏之前的话倒是不错的。今天不论是谁,过了这个坎,出了这个门,都不会杀她。所以,您真的不打算替您的父亲报仇么?” 桓王不语,满眼悲哀地看着痛哭流涕的俞太后和奄奄一息的新帝。 眼神仍旧带着不可思议的新帝,直到临死还在念念不忘:“冯荆……冯荆去找人了……” “傻孩子!我都说了,赵歙和冯荆,他们都是微飏那贱人埋在咱们娘儿两个身边的暗线!你怎么就不信我?你以为他还会带人来救你?来杀你还差不多!” 俞太后狠狠抹一把泪,咬牙切齿地看着桓王:“我当初就该斩草除根,连你和你弟弟一起杀了!养虎为患!养到今日,与微氏勾结谋逆造反!” “桓王殿下,您还不肯动手么?”恒国公的声音越发笑意深深。 “国公爷问错人了。”梁擎慢慢悠悠地又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桓王手里的剑,一转身,却居高临下地看向了俞氏: “太后娘娘,我周氏一门也许曾经是蝼蚁,可现在,您的性命居然握在我一个小小的白衣手上,觉不觉得好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来杀我?我那拿刀的亲孙儿还活着呢!”俞太后狠狠地啐了一口。 梁擎看看祺王,再看看恒国公,笑一笑,忽然对祺王身边的护卫伸了手出去:“这位郎君,请借佩刀一用。” 护卫迟疑着,下意识抬头先看了一眼恒国公,然后才询问似的看向祺王。 祺王别开了脸。 护卫抽出了刀,倒转过来,把刀柄递给了梁擎:“书生,你拿得动么?” “被俞家追杀多年,除了逃跑,拿刀也还是可以的。”梁擎就像接毛笔一样,接过了那柄军中用的长刀,掂了掂,轻轻搭在了俞氏的肩上。 俞氏身子不由得便是一抖。 “太后娘娘,现在我问一句,您答一句。”梁擎说着,出人意料的,却把长刀挪开了,刀尖先指向了俞沛: “我进京后,入俞府投书,并没有说自己是谁,你们也要我的性命,请问,是谁的主意?” 恒国公和祺王听到这里,眉尖一挑,都看向俞沛。 俞太后却梗起了脖子:“没有哀家下旨,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敢在京里闹人命案子么?自是我的意思!” “太后娘娘终于像一个女人,像一个姑母了。”梁擎笑一笑,刀尖往前送了半尺,轻轻搁在了趴在地上的俞沛的眉心,刀身沉重,轻轻一压,便是一滴血珠: “若当时杀我是您的意思,那这些年来,我在京城大摇大摆地过日子,谁不知道我就是当初银钩赌坊后巷险些被冻死的穷酸书生?您怎么没再动手?” 俞太后语塞。 那滴血珠慢慢地往下滑去。俞沛脸上的横肉轻轻颤动。 “我从西夏送亲回来,才再度遭遇了追杀。俞郎中,请问您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以为我去西夏联系那位给你写‘绝笔信’的外甥去了?” 梁擎含笑转了一下刀柄。 刀尖轻轻地压在了俞沛的眉毛眼眶上。 若是梁擎的手不稳,稍往下顿,那俞沛的眼睛,就完了。 俞沛一动不敢动,僵着身子咬着牙,低声答道:“我原本疑心你就是周家外甥,怕你在京城闹乱子,所以才想杀你。 “可你进了桓王府那么多年,丝毫没有向我发难的意思。我以为是我想差了,就暂且放下了。 “可你进了西夏之后,查探山川地理的堪矿本事,我一听说,就知道你必定就是周家外甥,所以才再度派人开始追杀你……” “原来如此。”梁擎听到这里,竟然笑了一笑,先说一句“蠢货”,接着再看向俞太后: “长安长公主那时候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如何太后娘娘竟也要处心积虑地要她的命?” “谁让她是和国公的孙女?先帝一心想给桓王找门好亲,甚至要把跟他一起打天下的这些老将们都交给他,我岂能让他如愿?!” 俞太后哼了一声,痛痛快快地认下了这一条。 梁擎这才安了心,沉吟着点了点头,刀尖一颤。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那刀却已经直直地插进了俞沛的咽喉! 俞沛双目圆睁,连半声都没哼出来,便一命呜呼! 俞太后一声尖叫! 可声音还未放出来,便哑了下去! 那血刀毫不犹豫地从一个咽喉拔出来,深深地划断了另一个咽喉! 一道血线喷了出来! “梁擎!你大胆!”祺王一声厉喝! 梁擎嫌弃地撩起身上的生麻孝衣擦了擦手,长刀掉转,仍旧把刀柄递给了那护卫:“多谢,我用好了。” 护卫猛眨双眼,一脸震惊,顺手接了过来,回刀入鞘。 这书生,够狠! 连杀两个人,眼都不眨! 其中一个,那可是当朝太后! 他居然连想都没想!知道这是报仇,可报仇不等于自己也要找死啊! “祺王殿下,如今太后和皇帝都死了,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们了?”梁擎微笑着,看向祺王。 祺王哼了一声,冷声道:“尔等枉顾征西大军,无旨回京,论律本就当斩!” “四郎,回头吧。回头是岸。”桓王疲惫地摇了摇头,忽然抬手,软剑如一道闪电,寒光倏地贯入恒国公心口! 祺王双肩先是一松,接着面露大惊,冲过去扶住了倒地的恒国公:“国公爷!国公爷!您撑住!” “祺王殿下,您的心事,可算是全了了罢……”恒国公口中冒血,紧紧地攥住了祺王的手。 祺王哭了出来:“一直以来,只有您对我最好……” 话音未落,扑地一声。 护卫沾血的长刀刺入了祺王的背心。 “我家国公和大郎待您如此诚挚,您却恩将仇报,害了大郎性命!你以为,你不让太医给大郎治伤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吗?!”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有旨意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京兆府的大堂一片死寂。 看着满地的尸首,许久,桓王苦笑一声,抱拳对着班信和郭怀卿躬身施礼: “二位,连累你们了,跟着我成了叛国的谋逆之徒。就算天下不信,我也必会将此处之事,原原本本说给宰辅阁部等人听……” “桓王殿下,这就想往自己身上揽功劳了?这里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是您安排的?” 梁擎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抬手一枚袖箭,先打掉那护卫回手抹向自己脖子的长刀;然后袖子轻轻一甩,肃然拱手,向后堂的方向欠身下去: “恭请镇国长安长公主殿下!” 微飏身上重又穿起了孝衣,身后跟着左相、谈乾、窦谨和善国公、崔集等六部九卿、勋贵重臣们,十几个人,满面沉重地慢慢走了出来。 大堂四周更是瞬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无数的人忽然出现在外头,祺王带进来的若干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都被除了武器绑了起来。 微飏的目光冷漠地从俞太后和新帝、俞沛尸身上略过,在祺王身上微微顿了一顿,这才抬起头来,冲着梁擎微微颔首。 梁擎眼睛都不眨地指了指那满身是血、仍在发愣的护卫:“小心些,这个人奉恒国公之命谋逆,刺杀了太后、陛下和祺王殿下,又要自戕,堵上嘴,要防他咬舌自尽。” 那护卫瞪圆了眼睛看着梁擎,刚要高呼冤枉,已经被一团破布狠狠地堵上了嘴。 微飏偏头往外看看,见冯荆正佝偻着身子躲在门边,满眼渴望地看着自己,没理他,目光一转,回到桓王身上,轻轻扯一扯嘴角: “积年往事,必要让他们自己亲口当众说出来,否则,人证物证,实在是太难收集了。” 说着,走到俞太后尸体前面,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脚尖轻轻点一点她的脸颊。 尸体的脸歪向一边,敷粉的白皙腮上顿时一个脏乎乎的黑脚印子。 “先帝知道自己身后必是一场大乱,怕我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所以才亲自命赵歙给我下了药。我醒来时,大势已经那般,只得顺势而为。” 微飏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句,回头看向众人,“俞氏倒没想错,赵歙、冯几、冯荆,都是先帝留在宫里的伏笔,陆续跟我取得联系,我才知道实情。” 说着,冲外头点点头,“冯几进来。” 胸前裹着厚厚白纱布的冯几被人扶着,艰难迈步进来,双手呈上一个匣子:“这是我义父甄三九交待给我的,先帝崩逝前夜刚刚重写的遗诏。” 冯几已经走不动路,双手颤抖,想往前送,却再也送不出去。 梁擎忙伸手扶了他的手一把,下意识把那匣子接了过来,回头看看微飏。 微飏点点头,示意他把匣子呈给左相,续道:“这里头的旨意,想必是左相亲眼看着先帝写的,还有承旨为证,起居注上也有注明。” “是。那晚,只有老臣、承旨、起居郎、甄三九公公,我们四个看着陛下写下了这道旨意。”左相打开匣子,取出黄绫,看了一眼,颔首道。 众人忙围上来看,各自惊讶地挑起了眉。尤其是善国公,满意地捋着胡子微笑起来。 微飏等他们回过神来,伸手要过那卷轴,当庭展开,轻启檀口:“有旨意,桓王跪接。” 桓王一愣,忙撩袍跪倒。 众人对视一眼,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朕创业不易,虽皇子尚存,却不愿江山托付非人。乃有长孙桓王衍,方正宽宏、果敢坚毅,可以为继。着镇国长安公主,代朕宣旨,传位郁衍。 “朕大行后,诸事必乱。桓王登基前,众臣一切听长安公主凤旨。钦此。” 桓王愣住了。根本就想不起来说一句“领旨谢恩”。 微飏也不管他,平平静静读完,卷好旨意,再度放回那个匣子,双手递还给左相:“照规矩,这个该放哪就放哪去。” 左相不肯就接,叉手问道:“乱局须贵人坐镇。桓王殿下如今入宫不便,还请镇国公主示下,能不能暂居千秋殿,主持朝政。” 微飏叹了口气,看向谈乾。 谈乾摸了摸鼻子,别开脸。 微飏又看向善国公。 善国公含笑拱手躬身,深深施礼下去,却不肯说话。 旁边崔集恭敬欠身道:“大礼不辞小让。还请公主勉为其难,不要再辛苦左相宫城、公主府来回跑了。” 最先反应过来、却是最后说话的班信见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呵呵笑了起来,推上最后一把:“长安还是住进去罢。宫卫仍旧交给我,一应事情你都放心就好。宫里许多人事,你料理起来比旁人更容易些,就别虚客气了。” 微飏看一眼犹自梦游一般的桓王和始终不肯出声的谈乾,不再等下去,径自点了头:“好。十月十二上上大吉。登基大典就定在那天。” 顿一顿,指着地上的尸首道,“这几个人的罪名,班侯来拟,不要替皇家遮丑,否则新帝登基,一大堆的遗患。把先帝的旨意亮出来,这几个人的处置都归在我头上。” 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把桓王摘干净。 桓王刚想张嘴拒绝,梁擎抢着说道:“自然都要归在公主头上。此事乃是先帝临终谋划,除了俞氏这弑君的毒妇,公主乃是唯一守在身边的,您不认,难道还要让蒙在鼓里的旁人去认么?” 蒙在鼓里? 善国公、班信等人稍一思忖,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 怎么,此事桓王事先还真不知道?! “不瞒着你们,先帝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征西大业,只怕就要断送在你们几个意气用事的人手里。” 微飏不客气地指着桓王喝道,“先帝在世,是否传位给你一直犹豫,就是因为你这孩子过分重情义,反而把天下大势放在一边。若是为君之后还如此这般,这郁家的天下,我便取了给旁人坐!” 这话说得连不客气都不算,而是僭越狂妄了。 可是桓王却举袖遮脸,长揖到地:“是。侄儿汗颜,无地自容。不如就请小姑姑入住紫宸殿……” “住口吧你!”微飏翻了个白眼,“才说完你就又犯毛病!前朝女主才暴死了几年?天下惴惴,生恐再来一个任性的女帝,我可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梁擎在旁边,双手笼在袖子里,笑得两只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缝。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余事 - 我滴个良人呐 - 金无彩 九月初九,征西大军得胜班师,与西夏和谈,竟再不提起曾嫁去西夏的崔莹——后者早已被救出西夏,就在边疆,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至于景王郁桢,在西夏时,因恒国公起意谋害,便已经知道京中怕是要掀起狂风暴雨。而当他跟着嘉定侯回到京城,却见如此巨变,当即便咳血病倒。 后来请旨出京,终生镇守幽州,子子孙孙都没有再回过京城。 至于如今在幽州的慎国公,接到京城的第一封密旨,也不管是给谁的,也不管是写的什么,直接先拿着,矫诏砍了靖安侯,接管了他的所部军队,并下令: “安心镇守者功延三代,私自逃亡者连坐九族。” 待京城局势大定,慎国公直接在幽州写奏章辞职返乡:“老臣有子,功劳不小,老臣在朝,犬子路塞。老臣只为给儿子让路,求镇国公主成全。” 微飏看见这道奏章,又气又笑,大笔一挥准了,又问他可有看得上的儿郎:“给你那苦命柔弱的孙女儿寻个归宿。”送了守寡的权思佩去了幽州,跟着心疼她的祖父过余生。 至于嘉定侯一门,微琅头胎生了个女儿,高夫人愣了一愣才满面春风地给她道辛苦。微琅知道这是靠了微飏的面子,终于服软,替自家父母小妹给微飏写信,明明白白地表达歉意。 微飏忙得要命,哪里顾得上这些,只让翠微走了一趟,送了些补品,再给才出生的小丫头亲手指了两个教养姑姑过去。也算是安了微琅的心。 况之华等微谟却等得不耐烦,索性自己偷偷跑去了边境,直接在那边跟如意郎君成了亲。 只有况雨霏,她的心上人满脑子都是案子,就只没有她。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躲,直到三年后微飏的孩子出世,他两个还没有结果。这是后话。 十月初一,旨意出千秋殿:“……俞氏、俞沛等,罪大恶极,夷族,并九族旁支三代内不得出仕。 “……卢度谋逆,族中为虎作伥,夷族。 “……徐氏一族知法犯法,罄竹难书,夷族。 “……” 酷烈到了天下噤声。 崔集忍不住打着善国公的名义来找班信:“能不能劝劝公主,这也太狠了点儿,于她史册上的名声,可是不大好听罢?” 班信正喂一只长喙鸟,小心翼翼的,怕被啄了手,口中散漫应道:“不错了,本人都只是一刀死了的。依着我的脾气,非留口气让他们活着受千刀万剐不可! “再说,那几个做的事情,族里没有不知道的……” 说着想起来,笑着回头,“你看隋家,虽然永宁伯也混账,但是族里因为不大掺和京里的事情,又仗着先隋氏废太子妃和庄王的面子,不也只是悄悄在牢里赐死了永宁伯,又派人去送去族里几本书、敲打敲打就完了? “你放心,公主心里有数。她哪里用得着咱们教?先帝亲手教了六七年呢!” 最后一句话堵得崔集一个字都没有,只好挠挠头,告辞。却又被班信叫住:“你姐姐,在边境,碰上没了媳妇的况家二小郎君,伤心人怜伤心人,湊一起了。你回去,偷偷告诉你祖父,让他安心。” 崔集惊喜交加,高高兴兴地走了。 十月十二,桓王郁衍登基为新帝,年号凤翔。当日,封镇国长安公主为安国长安大长公主,秦夏西北边境九州为封邑。大长公主辞封不受,唯保留大长公主府而已。 十月十三,长安大长公主与布衣梁擎悄然离京,人莫知其所踪。 十月十四,肃侯微隐辞官,被凤翔帝痛斥棒责罚俸,不准。 十月十五,左相病,辞官。 十一月初二,谈乾拜相,善国公掌禁卫,崔集出益州,微诤为御史大夫,重立班侯为察相,以汤轶为锦衣卫指挥使…… 凤翔三十六年,帝病榻缠绵,皇子争位,御史大夫怒而持械殴打皇子,后妃上殿哭骂,长安大长公主翩然而至,掌掴数人…… 凤翔三十七年初,帝病危,长安大长公主指定某宗室子为新帝,帝欣慰,当朝亲宣传位诏书,翌日崩逝。 …… 大秦三传帝位,长安公主均为持剑宣诏者,而大秦百年无事,繁荣昌盛。 …… (全书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