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铜匣启 血祭前夜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咔哒! 一声轻得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在姬娆耳中却无异于惊雷!玻璃展柜侧面,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如同地狱裂开的一道门缝,无声地滑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汹涌而出!不是古物的陈旧霉味,而是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的干涸血液气息!混合着焚烧过的骨灰、深埋泥土的腐朽,还有一种……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绝望哀嚎!这气息如同带着倒刺的巨拳,狠狠砸进姬娆的口鼻,直冲脑髓!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不——!”林薇绝望的嘶喊被隔绝在意识之外。 博物馆闭馆的钟声在穹顶空洞地回荡,最后一波游客的嘈杂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死寂在惨白的射灯下蔓延。姬娆独自站在商周展厅的中央,像个被遗忘的祭品。空气里浮动着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还有尘埃与岁月混合的、冰冷干燥的气息。她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投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另一个蠢蠢欲动的幽魂。 前方,强化玻璃展柜像一块巨大的冰,隔绝着尘世。冰的核心,幽暗深处,沉睡着那方饕餮纹青铜匣。商晚期。标签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冷漠。它通体覆盖着斑驳的铜绿,如同干涸的血痂,唯有那些凸起的兽面纹路,在冷光下折射出钝而沉的幽光。那纹路——双目圆瞪,巨口獠牙,卷曲的角与爪纠缠盘绕——不是装饰,更像是一种凝固的、无声的咆哮,一种跨越三千年时光依旧未曾餍足的原始饥饿,正透过玻璃,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目光。 姬娆,历史系博士,专攻商末迷雾。她为帝辛翻案的长篇论文刚被权威期刊以“缺乏确凿物证,过度臆测”为由打回。此刻,胸腔里堵着一团冰冷的火。她死死盯着那青铜匣,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虚空,描摹饕餮狰狞的轮廓。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一个个被历史尘封、被唾沫浸透的名字:“帝辛…妲己…酒池…肉林…” 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锈蚀的铅块,沉重地砸在心坎上。她渴望真相,渴望撕裂那层由胜利者书写、被后世涂抹得面目全非的油彩,触摸到那个时代真实的、滚烫的、或许同样绝望的脉搏。 “娆娆!魔怔啦?清场锁门了!” 好友林薇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展厅门口传来,像颗石子投入死水,溅起一点微澜。 姬娆猛地回神,指尖传来玻璃冰冷的触感。“就来!”她应着,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拴住,最后一次投向那深渊般的匣子。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却直接震荡在骨骼和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预兆地炸开!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深渊里翻了个身。姬娆浑身剧震,霍然扭头! 展柜深处,那饕餮兽瞳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如同垂死火星的暗红光芒,骤然亮起!那红光并非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阴寒,一种来自远古洪荒的、饱含血腥与诅咒的召唤! “薇薇!等等!”姬娆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嘶哑变形。她像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猛地扑回展柜前,双手“啪”地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脸几乎贴了上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 红光!千真万确!它在青铜兽瞳的纹路深处明灭,微弱,却固执得令人心胆俱寒! “娆娆!你疯了吗?保安要来了!”林薇的尖叫带着哭腔冲过来,试图拽她。 晚了。一股超越理智、近乎宿命般的疯狂冲动,瞬间吞噬了姬娆。她从随身的工具袋里——那里面装着拓碑用的薄刃钢片——闪电般抽出一枚。动作快得不像她自己,带着一种被操纵的精准与决绝。钢片冰冷的边缘抵上展柜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装饰线融为一体的微型凹槽。 咔哒! 一声轻得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在姬娆耳中却无异于惊雷!玻璃展柜侧面,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如同地狱裂开的一道门缝,无声地滑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汹涌而出!不是古物的陈旧霉味,而是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的干涸血液气息!混合着焚烧过的骨灰、深埋泥土的腐朽,还有一种……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绝望哀嚎!这气息如同带着倒刺的巨拳,狠狠砸进姬娆的口鼻,直冲脑髓!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不——!”林薇绝望的嘶喊被隔绝在意识之外。 姬娆的手,那只写惯了考据论文、翻遍了甲骨残片的手,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被诅咒牵引的决绝,猛地探入缝隙,狠狠地、重重地按在了那冰冷、粗糙、布满铜绿与饕餮纹的青铜匣盖之上! 触感滚烫! 不是物理的温度,而是灵魂瞬间被点燃、被撕裂、被投入无边熔炉的极致痛苦!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撕裂死寂的展厅。眼前的景象——林薇扭曲惊恐的脸、惨白的射灯、冰冷的展柜、博物馆穹顶模糊的星图壁画——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拉扯、粉碎、旋转!视野被彻底淹没!不是黑暗,是翻滚咆哮、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狂潮!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其中沉浮、尖啸:断裂的青铜戟戈滴着血,巨大的甲骨在烈火中龟裂,华丽的宫殿在浓烟中倾颓,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血浆里浮沉、无声地张嘴嘶喊……无数非人的、混乱的、饱含怨毒与诅咒的嘶鸣,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灵魂深处! 天旋地转!时空崩解! …… 刺骨的冰冷率先唤醒了意识。不是水的冰冷,是金属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寒意,贴着赤裸的皮肤。剧痛如同退潮,留下浑身散架般的虚脱。 眼皮重如千斤。姬娆艰难地掀开一线。 黑暗。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有光。微弱摇曳的、昏黄的光,来自头顶高处。勉强勾勒出粗糙圆木的轮廓,还有木头上湿漉漉、反着幽光的……暗红色水痕?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她动了动。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木板,每一次船身的晃动,都带来五脏六腑的翻搅。吱呀——木头不堪重负的**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空气里除了血腥,还有河水的土腥,木头腐朽的霉味,以及……一种浓烈的、混合着汗味、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祭祀香料焚烧后的怪异甜腻。 这是哪里? 她试图撑起身体,指尖传来钻心的刺痛。借着那点微光,她看清了自己的手。一只完全陌生的手!纤细、柔若无骨,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染着一种……艳丽得如同新鲜心脏血液般的蔻丹!这绝不是她那双手! 恐慌的毒蛇瞬间缠绕心脏。她猛地摸向自己的脸——触手冰凉细腻,轮廓小巧精致得近乎妖异。下颌线条流畅,鼻梁挺直,唇瓣饱满……这绝不是姬娆的脸! “哗啦——!”巨大的水声在极近处炸响!冰冷腥臭的河水混合着……某种粘稠的液体,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身!激得她一个寒颤,彻底清醒。 她看清了。这哪里是船舱?分明是一个移动的囚笼!狭小、低矮,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个狭窄的方形开口透下昏黄的光。船体在浑浊的水流中沉重前行。笼子里不止她一人!十几个女子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堆被丢弃的破布娃娃。她们穿着极其简陋、几乎无法蔽体的灰败麻衣,沾满泥污和暗红的可疑污迹。个个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死死盯着脚下浸血的船板,或者抱着膝盖无声地发抖。绝望和恐惧如同实质的粘液,填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呜…阿娘…冷…血…好多血…”一个细若游丝的、带着无尽恐惧的童音啜泣,从角落传来。立刻被旁边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死死捂住了嘴,只留下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濒死的呜咽。那女人自己,眼神里只剩下更深的麻木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姬娆的心脏狂跳如雷。一个冰冷而荒谬的结论,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狠狠砸进脑海:穿越!商末!苏妲己! 就在这时,头顶那狭窄的开口猛地被掀开!刺目的天光如同灼热的探照灯,瞬间将囚笼内每一个惊恐绝望的面孔照得纤毫毕现,也将她们身上、船板上那些暗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斑驳血迹,映照得更加刺目惊心! 一张粗鲁凶悍、饱经风霜的男人脸出现在开口处,逆着光,只能看清他咧开的嘴里焦黄的牙齿,和那双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待宰羔羊般的浑浊眼睛,里面翻涌着鄙夷、贪婪,还有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兴奋。 “都给我打起精神!朝歌到了!能去伺候大王,是你们这群贱骨头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哭丧着脸给谁看?晦气!”粗嘎的吼声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口音,震得囚笼嗡嗡作响。他那带着倒钩般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带着一种戏谑的、品评牲口般的玩味,精准地钉在了姬娆身上。 “特别是你!”男人咧开黄牙,笑容猥琐而恶意满满,“苏护那老狗送来的‘好货色’!啧啧,这张小脸儿,这身嫩皮子…够劲儿!说不定真能成个祸水,把咱们大商搅得天翻地覆,哈哈哈!”刺耳的狂笑在血腥弥漫的囚笼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姬娆的灵魂上。 苏护!苏妲己! 最后的侥幸粉碎!她真的成了那个背负千古骂名的“妖妃”!成了这艘驶向深渊的囚船上,一件即将被献祭给暴君帝辛的、活生生的、还带着前任祭品余温的“礼物”!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荒谬绝伦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染着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头那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与冰冷。掌心黏腻,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这船板上永远擦不掉的、前任祭品的血。 船身猛地一震,撞上了什么硬物,停了下来。 粗嘎的声音带着任务完成的轻松和即将欣赏好戏的残忍,再次响起,如同丧钟:“祭品就位!准备登岸!都给老子滚出来!洗干净点!要是这副鬼样子冲撞了大祭司,仔细你们的皮!统统丢进虿坑,让毒蛇啃个干净!” 祭品…虿坑…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姬娆的神经末梢。她僵硬地抬起头,透过那狭窄的开口,看向外面。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如同巨大的裹尸布。远处,一座庞大、沉默、轮廓狰狞的巨城,在昏暗的天光下显露出它令人窒息的剪影。高耸的城墙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巨大的城门洞开,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朝歌。 商王朝最后的心脏,她炼狱的入口。 姬娆的灵魂深处,那饕餮青铜匣冰冷的触感和其中翻腾的血色诅咒,如同烙印般灼烫起来。她的穿越之旅,始于一场血腥的献祭,而前方等待她的,是比任何历史记载都更加深不见底的污名漩涡与死亡泥沼。那泼洒在船板上的暗红,仿佛是她即将踏上的、一条由无数“苏妲己”尸骨铺就的血路。 第二章 朝歌初临 血祭惊魂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朝歌的城门洞,像一张巨兽蠕动的食道。姬娆,或者说被迫套上“苏妲己”这层华丽皮囊的灵魂,被粗暴地推搡着,跌入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股混杂着焚烧香料、牲畜粪便、人群汗臭以及……一种若有若无铁锈甜腥的气味,如同粘稠的泥浆,瞬间糊住了她的口鼻。脚下不再是摇晃的船板,而是坚硬、湿滑、带着某种可疑粘腻的青石路。每一次踉跄,都让她染着血蔻丹的脚趾,蹭到石缝里暗红的、早已干涸却顽固残留的污渍。 “快走!磨蹭什么!”押送的士兵,就是船上那个粗嘎声音的主人,用粗糙的矛杆狠狠戳在她的后腰。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几乎扑倒在地。周围的女子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像一群受惊的鹌鹑,挤得更紧。 她艰难地抬头。天光被高耸得令人窒息的夯土城墙切割成狭窄的一线,勉强照亮眼前这条通往地狱深处的甬道。两侧是低矮、拥挤、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泥坯房屋,黑洞洞的门窗里,无数双眼睛像黑夜里的幽火,无声地窥视着这支沉默的“贡品”队伍。那些目光里,有麻木,有恐惧,有好奇,更有一种赤裸裸的、看热闹般的残忍期待。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建立在巨大土台基上的宫殿群。飞檐斗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庞大而压抑的轮廓。但真正攫住姬娆呼吸的,并非宫殿的宏伟,而是宫殿前方,那一片巨大广场中央,正在上演的血腥祭典! 九座巨大的青铜方鼎,如同沉默的巨兽,环绕着广场中心。鼎下烈火熊熊,翻滚的热浪扭曲了空气,将鼎身上狞厉的饕餮纹映照得如同活物,在火焰的舔舐下扭曲蠕动。鼎内熬煮着不知名的东西,浓稠的、泛着油脂光泽的液体剧烈翻滚,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肉香、草药和……浓重血腥的怪异气味。 鼎阵中央,是一座由巨大原木搭建的高台。高台之上,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繁复玄鸟纹黑袍、脸上涂满诡异油彩的老祭司,正高举着一柄形状怪异、弯曲如蛇的青铜短刀。他枯瘦的手臂在火光中颤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啼哭,穿透鼎中沸腾的咕嘟声和火焰的噼啪,直刺人的耳膜。 高台下,黑压压跪伏着无数人影。有衣着华贵、佩玉带冠的贵族,有甲胄森严的武士,更多的则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他们额头紧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因恐惧或狂热而微微颤抖,汇成一片无声的、令人窒息的黑色海洋。 “吉时——已至——!”老祭司猛地拉长音调,如同裂帛。 两个同样涂着油彩、赤裸上身的壮硕刽子手,如同拖拽牲口,将一个瘦小的身影粗暴地拖拽上高台。那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身上仅裹着一块脏污的麻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几乎裂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冲刷出两道污浊的痕迹。她的嘴被布条勒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如同幼兽被扼住喉咙般的“嗬嗬”声。 “献——祭——河伯——佑我大商——风调雨顺——!”老祭司的嘶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刽子手之一粗暴地抓住少女枯草般的头发,迫使她扬起纤细脆弱的脖颈。另一个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沉重的青铜斧钺!冰冷的斧刃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姬娆的血液瞬间冻结!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她想闭上眼,想尖叫,想冲上去阻止这赤裸裸的屠杀!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冰冻结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象征死亡与愚昧的斧钺,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少女那细嫩的脖颈—— “住手!” 一个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鞭子,瞬间抽打在喧嚣的祭典之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鼎沸的人声、祭司的嘶喊、火焰的咆哮,如同冰锥刺破了滚烫的油锅! 整个广场,瞬间死寂! 举着斧钺的刽子手动作僵在半空。狂热的祭司猛地收声,浑浊的老眼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所有匍匐在地的人,都下意识地、带着敬畏与恐惧,微微抬起了头。 姬娆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循声望去。 只见高台后方,那座最高大、最压抑的宫殿——“鹿台”那巨大的门廊阴影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斜倚在一张宽大的、铺着斑斓虎皮的坐榻上,姿态慵懒随意,仿佛眼前进行的不是血淋淋的祭典,而是一场无聊的杂耍。光线有些昏暗,只能看清他高大魁梧的轮廓,穿着深色的、质地精良的丝麻长袍,衣襟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硬朗、古铜色的健硕胸膛。他一只手肘随意地撑在榻沿,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青铜酒樽。 酒樽在修长有力的指间缓缓转动,樽壁上镶嵌的绿松石在火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微光。 “吵。”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捏碎蝼蚁般的漠然力量。“孤头疼。” 仅仅两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砸得那老祭司身体一晃,脸上狂热的油彩都似乎褪色了几分。他慌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王息怒!此乃…此乃祖制!河伯之怒…” “河伯?”坐榻上的身影,帝辛,嗤笑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令人不寒而栗。他终于微微抬起了头。 光线落在他脸上。 姬娆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张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的脸庞。轮廓深刻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刚硬如铁。肤色是久经沙场的古铜色,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眼窝深邃,睫毛浓密得近乎阴鸷,眼瞳是极深的、近乎纯黑的颜色,此刻正懒洋洋地半眯着,如同假寐的猛兽,目光随意地扫过祭台,扫过跪伏的众生,扫过那柄悬在少女头顶的斧钺,最终……如同不经意般,落在了姬娆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一种高高在上的、玩味的、仿佛打量一件新奇玩物的漠然!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姬娆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那不是人类看同类的眼神,那是神祇俯视蝼蚁,是猛兽审视爪下猎物的眼神! “祖制?”帝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打断了老祭司的辩解。“孤,就是祖制。”他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酒樽,猩红的酒液在樽壁挂上一层粘稠的浆。“用这等干柴样的东西喂河伯?它能吃饱?”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再次落回祭台上那个抖如筛糠的少女身上,如同评估一块劣质的肉。“孤看着,倒污了眼睛。”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决定生死的绝对威权。 “换一个。”帝辛的声音慵懒依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找个…能入眼的祭品上来。” 老祭司浑身一颤,浑浊的老眼瞬间扫向姬娆她们这群刚被驱赶上广场边缘的“贡品”!他那涂满油彩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找到替罪羊的、近乎狂喜的光芒!枯瘦的手指,如同淬毒的钩爪,猛地指向姬娆所在的方向! “你!那个苏氏女!过来!侍奉大王,为祭典增辉!”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即将献上新祭品的兴奋。 士兵的矛杆再次狠狠戳在姬娆背上,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被粗暴地推出了队伍! “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的,嫉妒的,怜悯的,更多的是赤裸裸的、看祭品走向屠场的残忍与兴奋! 姬娆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那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祭台越来越近,鼎中翻滚的腥臭液体,火焰灼人的热浪,老祭司那张涂满油彩、如同恶鬼般的脸,刽子手手中寒光闪闪的斧钺,还有高台上那个少女绝望空洞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幅血腥扭曲的画卷,狠狠冲击着她的感官! 她能感觉到高台阴影下,那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带着玩味,带着审视,如同欣赏一只即将被投入笼中的珍禽。 终于,她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登上了高台。脚下粘腻,不知是洒落的牲血还是油脂。浓烈的血腥味、香料焚烧的怪味、火焰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熏得她几欲昏厥。她被迫站在了那个被替换下来的少女旁边,近距离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以及自己在她瞳孔里倒映出的、那张苍白妖异到陌生的脸。 老祭司浑浊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她,如同在估价一件精美的玉器。他干枯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好…好一副皮囊!大王定会满意!就用你的血,来平息河伯之怒,为大王祈福!”他那涂满油彩的脸上挤出狰狞的笑容,手中的蛇形青铜短刀高高举起,刀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致命的寒芒! 死亡的阴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当头罩下! 姬娆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极度的恐惧如同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尖叫!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降临。灵魂深处,那青铜匣饕餮的咆哮仿佛再次响起,带着冰冷的嘲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慢着。” 又是那个慵懒的、却足以冻结一切的声音。帝辛的声音。 老祭司高举短刀的动作僵在半空,愕然回头。 帝辛依旧斜倚在坐榻上,姿态未变。他手中的青铜酒樽不知何时已放回旁边侍女捧着的金盘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完全睁开,不再是半眯的慵懒,而是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祭台上姬娆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失去血色的、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倒钩的锁链,从她沾染泥污却难掩精致的赤足,滑过微微颤抖的、包裹在粗糙麻衣下却依旧玲珑起伏的身体曲线,最终,牢牢锁定了她紧闭双眼、长睫如蝶翼般剧烈颤动的脸庞。 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不掺杂任何人类情感的玩味,如同在欣赏一幅绝世的、却又即将被撕毁的画作。 “这张脸……”帝辛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死寂的广场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他微微歪了歪头,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杀了,可惜。” 老祭司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错愕和不解:“大王…此乃…” “孤说,”帝辛打断他,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可惜了。”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长期握持兵器磨砺出薄茧的、充满力量感的手。他随意地、如同拂去灰尘般,朝着姬娆的方向,轻轻勾了勾食指。 “带过来。让孤…好好看看。” 老祭司脸上的油彩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裂开了一道缝隙,错愕、不甘,最终化为深深的敬畏。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举着斧钺、同样不知所措的刽子手,嘶哑地低吼:“还不快放下!没听到大王的话吗?!” 斧钺沉重地砸落在木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被替换下来的少女如同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无声地啜泣起来。 而姬娆,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力道从背后传来,士兵粗暴地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被迫睁开眼,走下那血腥的高台,朝着那片象征着更高权力、也更令人窒息的阴影——鹿台的门廊下,那个慵懒斜倚在虎皮坐榻上的男人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她身上简陋的麻衣,穿透她这层陌生的、妖异的皮囊,似乎要直刺她灵魂深处那个来自三千年后的、惊惶不安的姬娆。 越来越近。帝辛身上那股混合着龙涎香、烈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猛兽蛰伏般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古铜色的胸膛在昏暗的光线下起伏,线条硬朗而充满力量感。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个旋转的漩涡,牢牢地吸附着她。 终于,她停在了坐榻前几步之遥。士兵粗暴地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跪下。 冰冷坚硬的石板透过薄薄的麻衣刺痛膝盖。她被迫微微仰起头,迎上那双俯视她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眸。 帝辛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一只手依旧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伸了过来。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目标明确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伸向姬娆的下颌。 姬娆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弓弦!她想后退,想躲开,但士兵铁钳般的手死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象征着高贵权力与死亡的手,越来越近!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如同金属般的气息,触碰到了她冰凉的下颌肌肤! 那触感,如同毒蛇的舔舐! 帝辛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下。他的指腹粗糙,带着薄茧,摩挲着她下颌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过因恐惧而微微颤动的长睫,掠过高挺精致的鼻梁,最终,定格在她微微颤抖、血色尽失的唇瓣上。 那目光,专注、锐利,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玩味,像是在欣赏一件新得的、脆弱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使用的工具的价值。他靠得很近,那股混合着烈酒、龙涎香和男性强烈荷尔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紧紧包裹。姬娆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窝下投下的阴影,看到他浓密得近乎阴鸷的睫毛,甚至能数清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冰冷弧度上的纹路。 时间仿佛凝固了。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鼎中液体翻滚的咕嘟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死亡的背景音。 “苏氏女?”帝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像裹着蜜糖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他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狎昵,缓缓擦过姬娆苍白的下唇,感受着那柔软的、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弧度。“妲己?”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让姬娆浑身血液瞬间倒流!那指尖的触感如同毒蛇的缠绕,冰冷而滑腻,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她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屈辱而危险的审视,灵魂深处那个来自现代的历史系博士在疯狂尖叫,而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她,却只能僵硬地、如同木偶般,任由对方摆布。 帝辛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寒潭投入石子般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玩味。 “果然……”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尾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叹息,又像是某种确认。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强迫姬娆更近地迎向他的目光。他那深邃的、如同深渊般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狼狈、苍白、惊惶,却在那份惊惶之下,掩藏着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屈的愤怒与倔强,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这抹异色,似乎取悦了他。 帝辛的喉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如同猛兽满意时的咕噜声。他松开了钳制她下颌的手指。 姬娆瞬间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脏狂跳如擂鼓。然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并未消失。 帝辛慵懒地靠回虎皮坐榻,深黑色的眼眸依旧牢牢锁住她,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他随意地抬了抬手,指向祭台上那个依旧瘫软在地、无声啜泣的少女,声音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决定他人生死的漠然。 “祭典,继续。” 第三章 夜探鹿台 酒池疑云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朝歌这座巨大的怪兽巢穴。白日里喧嚣的祭典广场,此刻死寂一片,只剩下九座巨大的青铜方鼎在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暗影,鼎身残留的油脂和暗褐色的污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气。风掠过空旷的广场,呜咽着,如同无数冤魂的低泣。 鹿台,这座象征着商王朝最高权力与神秘的中心,在夜色中更显庞大而压抑。层层叠叠的夯土台基如同巨兽的脊骨,支撑着上方那些在月光下沉默矗立的宫殿剪影。没有想象中的灯火通明,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光点,如同巨兽沉睡时半睁半闭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闪烁,更添几分诡秘。 姬娆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一件粗糙却还算干净的麻布薄被。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侧室,紧挨着鹿台主体宫殿群,大概是侍女的居所。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祭典,帝辛冰冷如刃的审视,以及被推上祭台直面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入眠。每一次闭上眼睛,那高举的青铜短刀、少女绝望的眼神、帝深渊般冰冷的瞳孔,就在黑暗中反复闪现。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具身体深处残留的、属于“苏妲己”的、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与卑微。这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她身处何地,面对的是何等人物。那个慵懒斜倚在虎皮榻上,一个眼神就能决定生死的男人,就是她必须面对的暴君——帝辛。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了解这个时代,了解这个宫殿,了解那个掌控她生死的男人!历史记载的“酒池肉林”、“炮烙虿盆”如同巨大的问号悬在头顶,是真?是假?是污名?还是确有其事?这关乎她如何在这炼狱中生存,更关乎她能否完成那该死的、诅咒般的使命! 一个念头在黑暗中疯狂滋长:夜探鹿台!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烧毁了恐惧的藩篱。她骨子里历史系博士的探究欲和求生本能压倒了本能的战栗。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更夫单调而遥远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宫殿群间回荡。 就是现在! 她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石床,赤足踩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黑暗中,她摸索着,凭借白日里被押送时匆匆一瞥的记忆,向着宫殿深处潜行。走廊深邃幽暗,两侧巨大的石柱在微弱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焚烧过的香料灰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野兽巢穴般的雄性气息,那是帝辛留下的、无处不在的威压印记。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偶尔巡弋而过的、举着微弱松明火把的侍卫那昏昏欲睡的影子。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脚步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在寂静中敲击着她的神经。 循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特殊的味道,她向着宫殿更深处摸去。那味道……白天在祭典广场上就隐隐闻到过。不是香料的芬芳,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一种……浓烈的、带着谷物发酵甜香的酒气!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类似金属的、微带腥咸的气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越靠近宫殿的中心区域,那酒气就越发浓郁,甚至带上了一种粘稠的、如同实质般的醇厚感。终于,她绕过一根粗大的、雕刻着狰狞夔龙纹的石柱,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奢华宫殿内景。而是一片……极其巨大、极其空旷、甚至显得有些诡异的露天庭院!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庭院照得一片惨白。 庭院的中心,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工挖掘出的……池子?不,那更像是一条极其宽阔、环绕着中央一片区域的深沟!沟壁由巨大的、切割整齐的青条石垒砌而成,在月光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沟深目测至少两人高,沟内并非清水,而是盛满了某种在月光下呈现出深琥珀色的、粘稠的液体!那浓烈到令人几乎眩晕的酒香,正是从这深沟中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庭院! 沟面上,竟然还漂浮着一些……东西?借着月光仔细看去,那似乎是一些巨大无比的、如同巨蟒般的皮囊?皮囊口紧紧扎着,随着粘稠酒液的微微晃动而沉浮,散发出更浓郁的、带着陈年气息的酒香。 **这就是“酒池”?** 姬娆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想象中的美酒盈池、裸女嬉戏,而是……一条巨大的、环绕着核心区域的、盛满酒液的防护深沟?!这哪里是享乐?分明像某种……防御工事? 她的目光越过宽阔的“酒池”,投向被它环绕保护的中央区域。那里矗立着几座低矮但异常坚固的石砌建筑,巨大的石门紧闭,门口有身着皮甲、持戈肃立的武士,在月光下如同沉默的石雕。空气里除了浓郁的酒香,还隐隐飘散出一种……谷物特有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那是粮仓的味道!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瞬间击中姬娆!难道这所谓的“酒池”,根本不是为了享乐,而是帝辛用来……保护重要粮仓的防护措施?!利用酒的粘稠、易燃特性,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火焰屏障?! 这发现让她震惊得几乎失语!然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景象紧接着撞入眼帘! 在“酒池”深沟的外围,并非平坦的地面。而是……一片巨大的、如同森林般的区域!无数根粗壮的、高达数丈的木桩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地矗立着!每一根木桩顶端,都悬挂着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 姬娆屏住呼吸,借着惨白的月光仔细辨认。那悬挂着的,并非什么被肢解的尸体!而是一块块巨大的、经过腌制风干的……肉!牛腿?猪腿?整只的羊?甚至还有巨大的、不知名野兽的腿!它们被粗大的麻绳捆绑,高高悬挂在木桩顶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如同森林中沉默的果实。油脂从肉块表面渗出,在月光下凝结成一层暗黄色的、晶莹的硬壳,散发出浓烈的、混合着盐粒和香料气息的肉制品气味。 **这就是“肉林”?**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恐怖,没有尸骸遍野。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用于长期储存战略肉食的腌制风干场!利用高处通风防潮,防止野兽和虫蚁啃食!那些高耸的木桩,与其说是“林”,不如说是巨大的、原始的储藏架! 历史的污名与现实巨大的反差,让姬娆感到一阵眩晕。她扶着冰冷的石柱,指尖微微颤抖。这哪里是帝辛荒淫无度的证据?这分明是在一个技术落后的时代,一个君王为了储备战略物资、巩固国本而采取的……原始却有效的措施! 然而,就在这震惊与颠覆认知的浪潮尚未平息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充满贪婪与猥琐的响动,如同毒蛇吐信,从离她不远处的“肉林”阴影里传来! “嘿嘿…快…快接好…别洒了…”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充满了急不可耐。 姬娆瞬间警觉,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石柱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只见两根粗壮的木桩之间,月光勉强照亮的地方,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蹲在那里。他们穿着质地相对较好的麻布短衣,看打扮像是宫中的低级管事或内侍。其中一个背对着姬娆,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鼓囊囊的皮水囊,正小心翼翼地将水囊口对准地上一个敞开的、更大的陶瓮。一股清亮的液体,正从皮囊口汩汩流入陶瓮中。 而另一个面对着姬娆方向的人,手里则拿着一个明显精致得多、雕刻着简单纹路的青铜酒壶!他正小心翼翼地将壶口倾斜,里面同样倒出粘稠的、在月光下呈现琥珀色的液体——那正是从“酒池”深沟里舀出的、真正的御酒! “倒快点!磨蹭什么!” 捧着皮水囊的人低声催促,声音带着贪婪的颤抖。 “急什么!这御酒多金贵!兑水也得兑得像样点!不然那些诸侯老爷尝出来,咱们都得掉脑袋!” 拿着青铜酒壶的人骂道,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他将珍贵的御酒倒入陶瓮中,与皮囊里倒出的清水混合在一起! **偷换御酒!兑水贩卖!** 姬娆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白天祭典上,那些诸侯使者献上的所谓“百瓮美酒”,恐怕大部分都是这种被内鬼偷偷替换出来、又兑了水的劣质品!真正的御酒,被这些硕鼠中饱私囊,偷运出宫,在黑市上牟取暴利!而帝辛那句“好酒!泼地防虫甚妙”的冰冷嘲讽,并非针对她,而是早已洞悉了这肮脏的勾当!他是在用最刻薄的方式,撕开这群蛀虫的脸皮! 历史的污名之下,掩盖的竟是如此不堪的腐败与偷窃!而“酒池肉林”的真相,竟是帝辛试图保护国家命脉的原始措施,成了这些硕鼠偷梁换柱、大发横财的绝佳掩护! 就在姬娆因这惊人的发现而心神剧震之时,那个正在倒酒的管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如同受惊的野兽,浑浊而贪婪的眼睛,在惨白的月光下,精准地、带着一丝惊疑和尚未褪去的狠戾,扫向了姬娆藏身的石柱阴影!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姬娆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被发现了! 第四章 东夷往事 身世暗礁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那只从粮袋破口处昂起的蛇头,三角状,覆盖着冰冷细密的鳞片,在昏暗的库房光线下闪烁着幽绿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竖瞳缩成一条极细的线,如同淬毒的针尖,死死锁定了石柱阴影里的姬娆!蛇信吞吐,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带着浓烈的腥气,瞬间盖过了谷物和陈腐空气的味道。 时间在冰冷的竖瞳注视下,被拉长、扭曲、凝固。 姬娆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极度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尖叫!她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冰冷的石板上,动弹不得!那蛇眼中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灵魂! 就在这千钧一发、死亡触手可及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 一道乌光,如同从地狱深处射出的死亡箭矢,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从姬娆耳畔掠过!那冰冷的气流甚至割断了她鬓边几缕散乱的发丝!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闷响! 那昂起的、闪烁着幽绿毒芒的蛇头,被那道乌光瞬间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蛇身猛地向后倒飞,“啪”地一声,狠狠钉在了后方堆积如山的粮袋之上!蛇躯剧烈地扭动、蜷缩,发出濒死的嘶鸣,腥臭的血液和破碎的组织从贯穿的伤口处喷溅出来,染红了灰扑扑的麻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姬娆僵在原地,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乌光射来的方向。 库房更深处,一片被巨大粮囤投下的、更加浓重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凝结的魔神,缓缓走了出来。 是帝辛。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丝麻长袍,衣襟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古铜色的、线条硬朗的胸膛。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深刻如刀削斧凿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紧绷,带着一种山岳般的冷硬与压迫感。他手中,正随意地把玩着一柄造型奇特、通体乌黑、非金非木的短匕。匕身狭长,线条流畅而危险,尖端还残留着一丝暗红的、属于毒蛇的温热血液。 他看也没看那钉在粮袋上、兀自抽搐的蛇尸,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寒潭,越过昏暗的空间,精准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审视,落在了惊魂未定的姬娆身上。 那目光!比毒蛇的竖瞳更加冰冷!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发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玩味。 “苏氏女,”帝辛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像裹着冰碴的丝绸,在空旷死寂的库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姬娆紧绷的神经上。“孤的粮仓,比鹿台的卧榻更有趣?”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却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姬娆只觉得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夜探禁地,窥破兑酒丑闻,撞见毒蛇……哪一条都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帝辛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他缓步向前,皮靴踩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如同死神的鼓点,一步步敲在姬娆的心上。他走到那被钉死的毒蛇旁,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混合着清水与御酒的污浊液体,扫过那个被丢弃的、空空如也的精致青铜酒壶,最后,落在那两个瘫软在地、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内侍身上。 那两个内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他们像两条被抽去骨头的蠕虫,匍匐在帝辛脚边,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呜咽和求饶:“大…大王饶命…饶命啊大王…是…是微子大人…逼…逼我们…” “微子?”帝辛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漠然。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脚下这两滩烂泥一眼,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 无声无息地,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那两个内侍身后。他们全身包裹在黑色的紧身皮甲中,脸上覆盖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青铜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金属反光。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如同拎起两只待宰的鸡仔,一人一个,捂住口鼻,瞬间拖入粮囤后更深的黑暗之中。 求饶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拖曳身体摩擦地面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迅速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库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帝辛、姬娆,以及那钉在粮袋上、渐渐停止抽搐的蛇尸。浓重的血腥味、尿骚味和酒水的混合气味,如同无形的粘稠物质,包裹着姬娆,让她几欲窒息。 帝辛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到姬娆身上。他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墙壁,步步紧逼。那股混合着龙涎香、烈酒和雄性强烈荷尔蒙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将她牢牢笼罩。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微凉的、带着酒气的微风。那只刚刚掷出致命乌匕的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再次伸了过来。这一次,目标不是她的下颌,而是她因恐惧而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拳头。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她紧握的指节。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皮肤,让姬娆浑身剧颤,猛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更加强硬地、不容抗拒地握住。 帝辛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他强行掰开了她因用力而僵硬的手指,露出了她紧握在掌心、几乎被汗水浸透的——一小块粗糙的、边缘锋利的陶片!那是她在船上挣扎时,无意中从破旧的陶罐上掰下来的,一直被她当作最后的、聊胜于无的防身之物,藏在身上。 帝辛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她掌心中那片微不足道的、边缘还沾着她自己掌心掐痕血迹的陶片。他沉默了片刻。那目光极其复杂,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惊惶、倔强和那点可怜的、试图自保的挣扎。 “呵。”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荒谬的玩味。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姬娆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将那片染血的陶片死死攥回掌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帝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碎裂开来。 帝辛却不再看她。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目光投向库房深处那些堆积如山的粮囤,投向这片象征着王朝命脉、却也滋生着蛆虫和毒蛇的黑暗角落。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孤寂,如同一座沉默矗立在风暴中心的孤峰。 “滚回你的笼子去。”他冰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在孤改变主意,把你和那条蛇钉在一起之前。” 这句话如同赦令,也如同最后的通牒。姬娆浑身一颤,再也不敢有丝毫停留!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顾不上膝盖的酸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连滚爬爬地冲向库房那扇沉重的石门,逃离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权力阴影和颠覆认知的恐怖之地! 冰冷的夜风再次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气息,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与茫然。她跌跌撞撞地跑在空旷死寂的宫殿回廊里,赤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凌乱的回响。身后,那巨大的库房石门如同巨兽闭合的口,将里面的血腥、黑暗和那个令人窒息的男人,彻底隔绝。 她一路狂奔,直到冲回那间狭小冰冷的侍女侧室,用颤抖的手死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麻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如同濒死的困兽。 她颤抖着摊开紧握的掌心。那片染血的陶片,边缘的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寒光。掌心被自己掐出的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这微不足道的伤口,这卑微的陶片,是今夜唯一的真实。她活下来了。 然而,帝辛那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粮仓里那幽绿冰冷的蛇瞳,被无声拖走的两个内侍,还有那轻描淡写却带着血腥味的“微子”二字……这一切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这个商王朝的宫廷,远比历史记载的“酒池肉林”更加黑暗,更加危险!层层迷雾之下,是触目惊心的腐败,是杀人于无形的阴谋,是那个慵懒坐在权力之巅、如同深渊本身的男人!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冰冷细腻的脸颊。属于“苏妲己”的这张脸,这张被历史唾骂为祸水的脸……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那个将她献祭于此的“父亲”——苏护,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又是怎样一枚棋子? 东夷的往事,如同沉船的暗影,悄然浮现在这具身体记忆的深海。冰冷、黑暗、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第五章 甲骨裂痕 神权暗涌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鹿台深处,用于议事的偏殿。空气沉滞,弥漫着焚烧过上好沉香的余味,清冷悠远,却压不住那无形中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帝辛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坐榻上,姿态依旧是那份深入骨髓的慵懒。深色丝麻长袍的衣襟随意敞着,露出古铜色、线条硬朗的胸膛。他一手支着额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太阳穴,深不见底的黑眸半阖着,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兴味索然。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间把玩着一枚小小的、打磨光滑的青铜箭簇,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他指腹间流转。 姬娆,或者说苏妲己这具躯壳,被迫侍立在帝辛坐榻一侧稍后的位置。她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腹前、染着血蔻丹的指尖上,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昨夜粮仓的血腥与惊魂,帝辛那深不见底、如同深渊般的目光,还有那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微子”二字,如同冰冷的蛇,依旧缠绕着她的心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数道或探究、或鄙夷、或毫不掩饰恶意的视线,如同芒刺,时不时落在她的背上。 殿中并非只有帝辛和她。左右两侧,跪坐着数位身着华贵丝麻深衣、佩玉带冠的贵族。为首的,正是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亚相比干。他穿着最为庄重的玄鸟纹祭司黑袍,脸上虽未涂油彩,那份属于神权代言人的威仪却比油彩更令人敬畏。他下首,微子启,帝辛的庶兄,面容与帝辛有几分相似,却显得温润平和许多,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再下,则是几位掌管农耕、营造的重臣,个个面色凝重。 殿中央的地面上,摊放着一张巨大的、硝制过的牛皮地图。上面用炭笔和朱砂粗略勾勒着河流、山峦以及几处用特殊符号标记的区域。一个身着短褐、皮肤黝黑粗糙、双手布满厚茧的中年汉子,正跪伏在地图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板,身体因激动或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是负责东夷新拓荒地的农官,申禾。 “大王!”申禾的声音嘶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东夷那三百亩新垦的河滩地,土是肥的!水是足的!种子是精心挑选的!只要赶在春雷响前播下去,秋后定能成为我大商新的粮仓!可…可眼下人手实在不够啊!奴隶营里能调拨的壮劳力,全…全被祭司殿以修缮宗庙、准备大祭的名义征调走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连开渠引水都做不到!眼看…眼看就要误了农时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焦急与不甘,指向地图上东夷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区域。 垦荒令!姬娆心中一动。这是帝辛为了打破贵族对肥沃土地的垄断、缓解日益尖锐的粮食危机而推行的政策之一,也是触动旧有利益集团的核心所在!她下意识地微微抬眼,目光扫过殿中诸人。 亚相比干端坐如山,脸上古井无波,仿佛申禾的恳求只是蚊蚋之声。微子启微微蹙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轻叹一声:“申农官所言,亦是民生所急。只是…宗庙乃社稷之基,先祖神灵安息之所,修缮之事关乎国运,亦不可耽搁啊。”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两边都不得罪,却将“神权”与“国运”的帽子牢牢扣在了祭司殿的头上。 其他几位重臣或低头不语,或面露难色,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瞟向比干。 帝辛敲击太阳穴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寒潭,毫无情绪地扫过申禾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扫过地图上那片殷红的区域,最终,落在了比干那张如同石刻般肃穆的脸上。 “亚相,”帝辛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宗庙修缮,所需几何?工期几许?东夷春播,又误得几日?” 问题直指核心,简洁而冰冷。 比干缓缓起身,动作沉稳而充满仪式感。他向着帝辛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穿透力:“回禀大王。宗庙乃通神之所,一砖一瓦,一梁一柱,皆关乎先祖感应,社稷兴衰。工期长短,人力多寡,非老臣可妄言,当由神灵示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帝辛身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却又不容置疑的威严,“大王心系黎庶,老臣感佩。然,天意难测,神威浩荡。若因仓促垦荒,怠慢了先祖,触怒了神灵,降下灾殃,恐非东夷一地之失,乃我大商倾覆之祸啊!” “神意?”帝辛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他不再看比干,而是将目光投向殿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那就问吧。” 比干微微颔首,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早已料到。他沉声道:“请——龟甲!” 早已侍立在殿门外的两名年轻祭司,神情肃穆,步伐沉稳地抬着一个沉重的青铜托盘步入殿中。托盘之上,覆盖着一块洁白的麻布。比干上前,如同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缓缓揭开了麻布。 一块巨大的、色泽深沉、纹路古朴的龟腹甲,暴露在众人眼前。龟甲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在殿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温润内敛的玉质光泽。甲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预先钻凿好的、排列规整的小圆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块象征着神谕的龟甲之上!连申禾都忘记了恳求,敬畏地看着那承载着国运的圣物。姬娆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决定那片新垦荒地命运的时刻到了。 比干净手焚香,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袅袅青烟升起,带着沉香的清冷气息,在殿中弥漫开来。他手持一根特制的、顶端烧得通红的青铜火锥,神情无比庄重虔诚,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的、晦涩难懂的祭文。 “嗡……” 火锥顶端那炽热的一点,带着灼人的气息,缓缓靠近龟甲边缘一处钻凿好的小孔。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姬娆的心跳如同擂鼓,目光死死盯住那即将接触的点!她知道,当火锥灼烫龟甲,甲壳受热不均会产生裂纹,那裂纹的形状和走向,就是祭司解读的神谕!这看似神秘莫测的“神意”,实则充满了人为操作的空间! 就在那烧红的锥尖即将触碰到龟甲冰冷表面的千钧一发之际! 姬娆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锁定在比干手持火锥的右手手腕内侧!那里,被宽大的祭司袍袖遮挡了大半,但就在他全神贯注、手臂微微用力的瞬间,袍袖滑落了一线!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的痕迹,一闪而过!如同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又像是……某种涂抹上去、尚未完全褪去的油彩残留! 那道痕迹的位置……姬娆的脑中瞬间闪过昨夜粮仓惊魂的画面——那条被帝辛钉死在粮袋上、浑身覆盖着幽绿鳞片、三角蛇头昂起的毒蛇!它脖颈下方靠近七寸的位置,似乎就有一圈类似的、颜色稍浅的环状纹路! 一个冰冷刺骨、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姬娆的脑海!比干手腕上那转瞬即逝的淡青痕迹,与那毒蛇颈部的环纹,在形状和位置上……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难道……昨夜粮仓那条致命的毒蛇,与眼前这位代表神权、庄严肃穆的亚相……有关?!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倒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惊呼出声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灼烧声响起! 比干手中的火锥尖端,已经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烙在了龟甲边缘那处钻凿好的小孔之上! 一股焦糊的、混合着蛋白质燃烧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浓烈的白烟从灼点升腾而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被灼烫的龟甲!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 “咔…咔嚓嚓……” 一阵细密而清晰的、如同冰面破裂的声音响起!以那灼烫点为中心,数道长短不一、走向诡异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在光滑的龟甲表面蔓延开来!那裂纹深邃、扭曲,带着一种不祥的黑色焦痕! 比干浑浊而锐利的老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到裂纹的走向。他脸上的庄重虔诚瞬间褪去,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悲悯的肃穆,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惊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沉重地落在帝辛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沙哑与沉痛: “大王!神灵示下,此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槌,敲在众人心上,“大凶!” 第六章 耒耜之争 初试锋芒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九间殿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烧铸青铜的泥范,沉重、灼热,带着无形的压力。帝辛那句冰冷的“那就问吧”余音,仿佛还在巨大的梁柱间碰撞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比干手中那块刚刚承受了神之烙印的龟甲之上。 龟甲表面,数道焦黑的裂纹如同狰狞的伤口,扭曲着,蔓延着,在白烟尚未散尽的空气中,昭示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亚相比干缓缓抬起头,脸上那悲天悯人的肃穆如同石刻的面具,每一道皱纹都浸透了沉重的神性。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如同宣告神谕般,沉重地落在帝辛那依旧慵懒斜倚的身影上。 “大王!”比干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痛,“此兆,大凶!” 两个字,如同两块巨石轰然砸入死水,瞬间激起无形的惊涛骇浪!申禾农官如遭雷击,脸上血色褪尽,身体晃了晃,绝望地瘫软下去。微子启眉头紧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其他几位重臣更是面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帝辛,更不敢直视那象征着神罚的龟甲。 “裂纹深黑,走向诡谲,如枯藤缠身,似地裂崩陷。”比干枯瘦的手指,如同解读命运密码的钥匙,精准地沿着龟甲上最粗最长的一道焦黑裂痕划过,“此乃地母震怒之象!东夷新垦之地,触犯山川神灵禁域,强行垦殖,必引地动山摇,沃土化焦砾,甘泉变毒沼!非但不能增我大商粮秣,反会引来滔天之祸,累及朝歌根基啊!大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控诉,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神权如山,轰然压下!东夷垦荒,已成逆天之举! 姬娆站在帝辛身侧稍后的阴影里,低垂的眼睑下,瞳孔因震惊和愤怒而剧烈收缩!昨夜粮仓惊魂,比干手腕那转瞬即逝的、与毒蛇环纹惊人相似的淡青痕迹,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什么地母震怒!什么触犯禁域!这分明是利用神权,赤裸裸地扼杀新垦政策,维护旧有贵族对土地的垄断!这龟甲上的“大凶”,恐怕早就刻在了某些人的心里! 一股混杂着现代灵魂的愤怒和这具身体残留的恐惧的洪流,在她胸腔里冲撞。她死死攥紧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能退缩!那片新垦的土地,是无数奴隶的血汗,是打破僵局的希望,更是她能否在这漩涡中立足的关键!绝不能让这肮脏的“神意”得逞! 就在这时,帝辛动了。 他缓缓放下支着额角的手,那只把玩着青铜箭簇的手也停了下来。箭簇冰冷的尖端,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幽寒的光。他并未看比干,也未看那“大凶”的龟甲,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地投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申禾农官。 “申禾。”帝辛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被“神意”震慑的波动,“东夷那地,当真……无计可施了?”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再次为之一紧!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申禾身上! 申禾浑身剧颤,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火焰,嘶声喊道:“大王!有办法!有办法啊!只要…只要工具得力!奴隶营里那些老弱,也能顶大用!小人…小人曾见人用过一种…一种新的耒耜!” “新的耒耜?”帝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挑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是!”申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喊道,“那耒耜的耜头,不是石头的,也不是木头的!是…是青铜的!形状也怪,像一片弯弯的月亮,口子更薄更锋利!一个人扶着,一脚踩下去,入土又深又省力!翻起的土块也松软!比我们现在用的石耜,快上几倍不止啊!大王!只要有这样的家伙什儿,就算人手少些,也…也未必不能赶在春雷前把种子播下去!”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着。 青铜耒耜?弯月形?省力高效? 申禾的描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死寂的大殿里炸开!几位掌管营造、农事的大臣面面相觑,眼中既有惊疑,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希望之光。微子启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比干那张肃穆的石刻脸上,眉头也几不可察地拧起一道极浅的褶皱,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帝辛的目光,终于从申禾身上移开,缓缓扫过殿中诸人,最后,如同不经意般,落在了姬娆身上。那目光依旧冰冷锐利,带着穿透一切的审视,仿佛在问:是你? 姬娆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此刻不搏,东夷垦荒将彻底沦为神权祭坛上的牺牲品!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属于“苏妲己”本能的畏缩,微微抬起头,迎向帝辛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藏在袖中的手,缓缓伸了出来。 那只纤细柔美、染着血蔻丹的手,此刻却稳稳地托着一张……粗糙的、折叠起来的麻布!布面上,用烧焦的木炭条,清晰地勾勒着几幅线条简练却异常精准的图案!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申禾身上,齐刷刷地聚焦到姬娆手中那张简陋的麻布图纸上!那上面画的,赫然是一柄造型奇特的耒耜!弯曲如新月的青铜耜头,连接着加长加固、便于踩踏的曲柄木杆,结构清晰,比例合理!旁边甚至还标注着简单的尺寸说明! 这正是昨夜姬娆在惊魂甫定、回到那冰冷侧室后,凭借前世对考古发现的记忆和对商代青铜冶铸水平的判断,强忍着恐惧和疲惫,用从灯盏里刮下的炭黑,在随身麻布上草绘出来的改良青铜耒耜图! “大王,”姬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属于这具躯壳的柔媚,却又努力透出一种沉静的清晰,“此物,或可解东夷之困。” 她微微躬身,双手将那张承载着希望的麻布图纸,高高呈上。 帝辛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定了那张图纸。他没有立刻让人去接,目光在那简练的线条上逡巡片刻,嘴角那抹惯常的冰冷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哦?”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尾音微微上扬,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缝,“苏氏女,竟也通晓农工之技?” 他的目光再次抬起,锐利如刀,刺向姬娆,“此图,从何而来?” 姬娆心头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妾…妾身少时居于东夷边地,曾…曾见野人偶用类似之物掘土,虽简陋,却省力。昨夜…昨夜闻申农官之困,偶有所感,斗胆绘此拙图,冀望…冀望能略解万一。” 她将一切推给“东夷野人”和“偶感”,这是她能想到最稳妥的托词。 “野人所用?”帝辛的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深眸中光影明灭,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荒谬!” 一声冰冷而充满威压的断喝,如同惊雷,骤然打破了殿中微妙的平衡! 亚相比干猛地踏前一步,宽大的玄鸟纹祭司黑袍无风自动!他浑浊而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被亵渎神权的熊熊怒火,死死钉在姬娆身上,如同在看一个惑乱人心的妖邪! “大王!”比干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威严,“农桑乃社稷根本,耒耜乃沟通地母神器!形制、材质,皆乃上古圣王所定,历经千载,合乎天道!岂容一介妇人,妄加篡改!此物形制诡异,以金(青铜)入土,更是大忌!金气锋锐,刺伤地母肺腑,必引地气紊乱,灾祸横生!此非农器,实乃妖器!祸农之器!”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姬娆手中那张麻布图纸,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大王!此图现世,便是东夷凶兆之应验!是神灵借这妖女之手示警啊!若依此图铸器垦荒,非但东夷颗粒无收,我大商万里沃野,恐将尽成焦土!此乃亡国之兆!大王三思啊!” 他的控诉如同诅咒,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神权的凛然威压,狠狠砸向姬娆! “妖器祸农”! 四个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将姬娆钉在了神权的审判台上! 殿中瞬间死寂!比干那番充满神性威压的控诉,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位大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被扑灭,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看向姬娆和她手中图纸的目光,充满了惊惧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那不再是一张农具图,而是招引灾祸的符咒! 微子启适时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亚相所言,振聋发聩啊。农桑关乎国本,神器关乎神意,确不可轻动。此物…此物形制过于奇诡,闻所未闻。苏娘娘心系农事本是好事,只是…这沟通天地神灵之物,还是遵从古制、敬奉神明为要。” 他看似劝解,实则句句诛心,将“妖器”的标签死死焊在了图纸之上。 申禾农官刚刚挺起的脊梁再次佝偻下去,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看向姬娆的目光,甚至带上了一丝隐隐的埋怨。 姬娆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干的指控,微子启的补刀,如同两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牢牢困住!神权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几乎要将她碾碎!她感到袖中紧握图纸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就在这时,帝辛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那慵懒的姿态褪去,如同一头假寐的雄狮,终于显露出它蛰伏的威仪。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旋转的寒潭漩涡,先是扫过神情激愤、如同怒目金刚的比干,又掠过一脸忧国忧民状的微子启,最后,那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姬娆那张因巨大压力而微微发白、却依旧强自镇定的脸上。 他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手,越过了比干愤怒的控诉,越过了微子启伪善的忧虑,越过了殿中所有惊惧、厌恶、绝望的目光,目标明确地,伸向了姬娆手中那张被斥为“妖器祸农”的麻布图纸。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如同金属般的气息,轻轻触碰到图纸粗糙的边缘。 第七章 微子窥秘 密室焚稿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鹿台的夜,沉得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巨兽皮毛,将所有白日的喧嚣与血腥都无声地吞噬。白日里九间殿那场关于“妖器祸农”的激烈交锋,神权的重压与帝辛最后那意味不明的指尖触碰,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姬娆心中反复冲刷,留下惊悸的余波。她蜷缩在冰冷石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睁大的眼睛,映着窗外惨淡的月光。 那张粗糙的麻布图纸,此刻就藏在她贴身的小衣内层,紧贴着温热的肌肤。布料粗糙的质感,炭条勾勒的冰冷线条,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慌。帝辛指尖那微凉的触感,比干如毒蛇吐信般的“妖器”控诉,申禾农官最后那绝望死灰的眼神……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让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张图纸,就是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绝不会就此平息。它触动了神权的逆鳞,威胁了旧贵族的根本利益。那些隐在暗处的眼睛,此刻必然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正死死盯着她,盯着这张可能撬动朝歌格局的“祸根”。 不能等!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在黑暗中疯狂滋长:必须立刻复制!将图纸分散隐藏!原始图纸贴身携带太过危险,一旦被搜出,就是坐实的“妖器”证据!必须留下备份,留下火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姬娆再次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下石床。她没有点灯,凭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和身体对环境的记忆,在狭小的侧室内摸索。她需要炭条,需要新的载体! 指尖在冰冷的石壁、简陋的木案上划过。终于,在一个角落,她摸到了那盏白日里侍女送来的、几乎未曾使用的陶土油灯。灯盏底部,残留着一些燃烧后的灯油灰烬。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灰烬刮下,混合着一点唾沫,在掌心揉搓成粘稠的黑色膏泥——这就是她简陋的“墨”! 载体呢?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堆放着的、几块用来垫东西的、边缘粗糙的破碎陶片上。就是它了!她挑拣出一块相对平整、巴掌大小的陶片,用衣角仔细擦去表面的浮尘。 月光吝啬地透过窄小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姬娆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将陶片放在膝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住微微颤抖的手指。她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蘸取那粘稠的炭泥,在那粗糙的陶片表面,一点一点、一丝不苟地重新勾勒起来。 弯曲如新月的青铜耜头轮廓…加长加固便于踩踏的木柄结构…关键的连接榫卯节点…尺寸标注……她画得异常专注,异常缓慢,每一个线条都凝聚着全副心神。汗水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陶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不敢擦拭,生怕一个微小的抖动就破坏了这脆弱的复制品。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殿外远处,传来更夫单调而悠远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一块完整的、承载着希望与危机的耒耜图形,清晰地烙印在了粗糙的陶片之上。虽然简陋,但关键结构分毫不差!姬娆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松,一股巨大的疲惫感随之袭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炭泥绘制的陶片图纸,藏进了石床下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墙缝里,用碎石和尘土仔细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那张原始麻布图纸重新贴身藏好,如同怀抱着一个滚烫的秘密。 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和衣倒在冰冷的石床上,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狸猫踏过枯叶般的窸窣声,如同冰冷的蛇信,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姬娆沉沉的梦境边缘。 那声音太轻,太飘忽,却又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令人心悸的恶意。它来自……门外! 姬娆猛地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心脏在瞬间狂跳如擂鼓!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僵硬地躺在石床上,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珠在黑暗中艰难地转动,死死盯向那扇紧闭的、粗糙的木门! 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 那细微的窸窣声停止了片刻,仿佛门外的存在也在屏息倾听。紧接着,一声极轻微、如同钥匙插入锈蚀锁孔的“咔哒”轻响!门栓……被从外面拨动了! 有人!有人正在试图打开她的房门!深更半夜!悄无声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姬娆的咽喉!是谁?是比干派来的祭司?是微子启的爪牙?还是……帝辛那如同鬼魅般的黑甲侍卫?目标是什么?是她这个人?还是……她怀里的图纸?!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麻衣!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那张麻布图纸的粗糙触感依旧存在,让她稍微定了定神。但恐惧并未消退,反而因为未知而更加浓烈! 门栓被完全拨开了。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起。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动作迅捷、轻盈,带着一种受过严格训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黑影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门外走廊里微弱的光线,整个侧室彻底陷入了浓稠的黑暗。 姬娆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死死闭着眼睛,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只能用耳朵去捕捉那入侵者的一举一动!她能感觉到,那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在狭小的室内缓缓移动。没有脚步声,只有衣料摩擦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一种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黑暗中扫过石床,扫过简陋的木案,扫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在找东西!目标明确! 黑影似乎对室内的布局极其熟悉。他避开了木案,直接来到了姬娆躺卧的石床边!那股带着夜露微寒和某种……淡淡熏香气息的、不属于这间陋室的陌生气息,瞬间逼近!姬娆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脸上、身上逡巡! 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藏在薄被下的手,死死攥住了贴身藏着图纸的衣襟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怎么办?!被发现装睡?还是……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 那道黑影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似乎并未打算惊动“沉睡”的她,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石床边那个简陋的木制小几。小几上,除了那盏空陶灯,空无一物。 黑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着,姬娆听到极其轻微的、如同羽毛拂过的翻检声。他在翻动她白日里换下的、堆放在小几旁的、那件沾着泥污的旧麻衣! 翻检的动作细致而耐心,每一个口袋,每一处褶皱都不放过。姬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件旧衣里什么都没有!图纸在她怀里!但对方如此细致地翻检旧衣,说明……目标很可能就是图纸! 终于,旧衣被翻检完毕,没有任何发现。黑影似乎有些失望,动作停顿了片刻。姬娆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放弃或者转而对她下手时,那道黑影却缓缓直起身,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室内。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被墙角那一小堆用来垫东西的破碎陶片吸引了! 姬娆的心脏猛地一沉!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不!那堆陶片里……有她刚刚藏进去的、那块炭泥绘制的备份图纸! 黑影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向墙角。他蹲下身,开始在那一堆杂乱无章的破碎陶片中仔细翻找、摸索。动作依旧轻巧,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专注和执着。 时间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钝刀割肉。姬娆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冷汗沿着脊背滑落的冰冷轨迹。她紧闭着眼,祈祷着那粗糙的掩盖能瞒过对方,祈祷着那块承载着备份的陶片能逃过一劫…… 然而,事与愿违!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过陶土的摩擦声响起!紧接着,是短暂的停顿! 找到了! 姬娆的心瞬间沉入无底冰窟! 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那黑影正拿着她刚刚藏好的陶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炭泥绘制的图形!那冰冷的目光里,必然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和一丝……冰冷的杀意! 短暂的死寂后,姬娆听到了极其轻微的、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鼻息声。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黑影站起了身。 他没有停留,没有对床上的“睡美人”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向门口。木门被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瞬间消失不见。门,又被轻轻地带上了。 侧室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姬娆僵硬地躺在石床上,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与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对方精准地避开了她的“沉睡”,精准地翻检旧衣,最终精准地找到了墙角陶片堆里的备份图纸!这绝不是普通的窃贼!这分明是冲着图纸来的、早有预谋的、极其熟悉她情况的内部之人! 她猛地从石床上弹坐起来!顾不上穿鞋,赤足冲到墙角那堆破碎陶片前,双手疯狂地在冰冷的碎片中翻找! 没有!那块绘制着炭泥图纸的陶片,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凹坑,和旁边几块被翻动过的、无辜的碎片! 备份图纸……被窃走了! 姬娆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石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是谁?到底是谁?!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刚刚翻动陶片的手。借着窗外透入的、愈发惨淡的月光,她看到自己的指尖……沾上了一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青铜碎屑? 这碎屑很新,带着刚被刮擦下来的锋利感,绝不是来自那些古老的陶片本身!更像是……来自某种青铜物件! 姬娆的心猛地一缩!她猛地回想起,那黑影靠近时,除了夜露微寒和熏香气息,似乎……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属于青铜器特有的金属气息?这气息很淡,混杂在其他味道中几乎难以察觉,但此刻,结合指尖这崭新的青铜碎屑……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毒蛇般,骤然浮现在她因恐惧和愤怒而混乱的脑海—— 微子启! 那位在九间殿上温润平和、忧国忧民的帝辛庶兄!那位总是恰到好处地附和比干、将“神意”与“古制”挂在嘴边的王子!他腰间,似乎总是佩戴着一枚形制古朴、从不离身的……青铜佩饰?! 难道是他?!是他派的人?!是他窃走了备份图纸?! 这个推断让姬娆浑身冰冷!比干的锋芒毕露固然可怕,但微子启这种隐在暗处、笑里藏刀的毒蛇,更令人防不胜防! 她挣扎着爬起身,扑到那扇被入侵者打开过的木门前。门栓完好,但门轴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崭新的划痕!像是被某种薄而坚硬的金属片撬动过留下的痕迹!痕迹边缘,还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泥土碎屑? 这泥土的颜色……姬娆的脑中瞬间闪过鹿台外围那片正在修缮宫室、堆放着大量红褐色粘土的工地! 微子启!负责监修那片宫室工程的,正是微子启!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备份图纸被窃!微子启的青铜佩饰!门上的撬痕与红泥!九间殿上他看似公允实则阴险的言辞!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垮了恐惧!姬娆猛地拉开房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赤足踩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回廊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她必须立刻找到帝辛!必须告诉他备份图纸被微子启的人窃走了!虽然她不确定帝辛会如何反应,但这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迷宫般的宫殿回廊里狂奔。夜色浓重,回廊曲折,巨大的石柱投下幢幢鬼影。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向着帝辛常居的主殿方向冲去。 转过一个回廊拐角,前方不远处,一座相对独立、用于存放一些杂物的偏殿轮廓出现在视线中。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火,漆黑一片。 然而,就在姬娆即将冲过这座偏殿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不自然的橘红色光芒,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猛地在那偏殿深处的黑暗中跳跃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焚烧麻布和炭灰的、极其细微却异常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夜晚的凉风,从那虚掩的门缝中飘散出来! 焚烧!有人在焚烧东西! 姬娆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屏住呼吸,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虚掩的门,将眼睛凑近门缝,向内窥视。 偏殿深处,远离门口的地方。一点小小的、跳跃的火焰,正在冰冷的地面上燃烧着。火焰旁,蹲着一个背对着门口的黑影!那背影……赫然正是刚刚潜入她房间、窃走备份图纸的那个鬼魅身影! 跳跃的火光,清晰地映照出那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正是那块姬娆刚刚绘制好、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粗糙的陶片!炭泥绘制的耒耜图形,在火焰的舔舐下,正迅速变得焦黑、扭曲、最终化为飞灰! 那人似乎还不放心,将烧得滚烫、图形尽毁的陶片狠狠摔在地上!抬起脚,用坚硬的靴底,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刻骨的恨意,狠狠碾踏!咔嚓!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偏殿里格外刺耳!陶片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那人碾碎陶片时微微侧过的半张脸。虽然大部分依旧隐藏在阴影里,但姬娆清晰地看到,那人的耳后下方,靠近脖颈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暗青色的、如同胎记般的印记? 印记的形状……姬娆的脑中如同惊雷炸响!她猛地回想起粮仓惊魂那夜,帝辛掷出乌匕钉死毒蛇时,蛇身上那幽绿的鳞片和独特的环纹!那人耳后的印记,虽然颜色不同,但轮廓和位置,竟与蛇身上的某种纹路隐隐呼应! 火光很快熄灭。黑影迅速清理了地上的灰烬和碎末,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完成任务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融入偏殿更深的黑暗,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消失不见。 偏殿内,只剩下姬娆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僵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尖那点崭新的青铜碎屑,仿佛带着灼人的嘲讽。 备份图纸……被窃走,被焚毁,被碾成了粉末! 而那个焚稿者的背影,耳后那与蛇纹隐隐呼应的暗青印记……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开了比干、微子启、毒蛇、神权……这一切背后那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黑暗漩涡! 微子启窃图,焚稿灭迹。那耳后蛇纹般的印记,却将线索的毒牙,悄然指向了那端坐神坛、口诵神谕的亚相比干! 第八章 淇水之畔 氓隶之歌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鹿台深处,那间属于她的、冰冷狭小的侧室,此刻更像一个令人窒息的囚笼。指尖残留的青铜碎屑已被冷汗浸湿,变得粘腻模糊,却依旧如同烧红的烙印,灼烧着姬娆的神经。备份图纸被窃、被焚、被碾作齑粉的画面,连同那焚稿者耳后暗青色的、与蛇纹隐隐呼应的印记,如同淬毒的尖刺,反复穿刺着她的意识。 微子启窃图,比干的蛇纹印记……这看似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却在黑暗深处悄然缠绕,编织成一张针对她、针对那张可能撬动朝歌格局的图纸的、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他们需要她死,需要那张图纸彻底消失,需要将“妖器祸农”的罪名牢牢钉死在她身上,以此扼杀东夷垦荒,维护神权与旧贵的根基。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但更深处,一股来自现代灵魂的、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不屈,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正咆哮着寻找喷发的出口!她不能坐以待毙!她需要证据!需要撕开这层伪善的油彩,找到那足以刺破神权光环的、血淋淋的真相! 白日在九间殿,申禾农官那绝望的嘶喊再次回响在她耳边:“奴隶营里能调拨的壮劳力,全…全被祭司殿以修缮宗庙、准备大祭的名义征调走了!” 祭司殿征调奴隶……修缮宗庙……准备大祭…… 一个冰冷而大胆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入姬娆的脑海!祭司殿征调的奴隶,是否真的都在修缮宗庙?那些被冠以“修缮”之名的奴隶,最终又流向了何方?比干手腕那与蛇纹相似的印记,粮仓里那条致命的毒蛇,昨夜焚稿者耳后那暗青的胎记……这一切,是否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去处?!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刺穿神权谎言、可能将她引向更致命漩涡、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答案!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午后,一个面生的、穿着内侍服饰的年轻宦官,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来到姬娆的侧室外。他并未进门,只是隔着门板,用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声音传达:“苏娘娘,大王口谕:申禾农官忧心农事,意欲亲赴淇水沿岸勘查引水沟渠,着苏娘娘随行……‘散心’。” 散心? 帝辛的命令来得突兀而古怪。让一个被斥为“妖妃”、背负“妖器”罪名的女人,随同负责垦荒的农官去勘查水利?这绝不是简单的“散心”!姬娆的心猛地一跳。帝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在她脑中闪过。他知道了什么?是在试探?还是……在给她一个机会? 无论如何,这命令如同绝境中垂下的一根蛛丝!淇水!那正是东夷新垦荒地附近的主要河流!申禾要去勘查引水沟渠……这或许正是她探查奴隶去向的绝佳掩护! “妾身遵旨。”姬娆压下翻涌的心绪,隔着门板,声音努力维持着属于“苏妲己”的柔顺。 一个时辰后,一辆简陋的、由两匹瘦马拉着的轺车,在数名持戈武士的护卫下,驶出了鹿台那巨大而压抑的城门,将朝歌的铅灰色天空甩在身后,向着东南方向的淇水而去。 驾车的是申禾。这位白日里在九间殿上绝望佝偻的农官,此刻坐在车辕上,腰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重新焕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生机。他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握着缰绳,布满风霜的脸上,一双眼睛因激动和期待而灼灼发亮,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东夷垦荒,是他毕生的心血和执念,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他也要死死抓住! 姬娆坐在车厢里,颠簸的路面让她不得不紧紧抓住车栏。她没有看申禾,目光透过车厢简陋的窗格,投向车外。初春的原野,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目光所及,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凋敝与死寂。 官道两旁,曾经肥沃的田垄大片大片地荒芜着,杂草丛生,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曳出枯黄的萧瑟。偶尔能看到几块被勉强开垦出来的田地,稀疏的禾苗病恹恹地耷拉着脑袋,叶片枯黄卷曲,如同垂死的病人。田埂边,散落着被遗弃的、残破的石耜和骨耜,像无主的墓碑。 更远处,靠近淇水河滩的方向,大片新翻垦的土地裸露着灰褐色的泥土,沟渠的轮廓依稀可见,却如同干涸的血管,看不到引水的痕迹。申禾白日里嘶喊的“人手不足,开渠引水都做不到”的绝望,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得到了最直观、最残酷的印证。 “吁——!”申禾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停了下来。他跳下车辕,指着下方不远处一片被新土堆包围的区域,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痛惜:“娘娘请看!那里!就是小人规划引淇水入新垦地的沟渠节点!只要打通这最后三里,三百亩河滩地就能活过来!可是…可是…” 他激动的声音陡然哽住,望着那片空荡荡、只有几个老迈奴隶佝偻着背、徒劳地用小木铲挖掘土方的工地,眼中再次蒙上绝望的阴霾,“人都被调走了…都去修那永远修不完的宗庙了!” 姬娆顺着申禾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片工地确实冷清得令人心寒。几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奴隶,如同风中残烛,动作迟缓地挖着土,每一次挥动木铲都显得无比艰难。旁边,两个穿着相对干净麻布短衣、像是低级管事的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土堆旁晒太阳,对老奴隶们的劳作视若无睹。 这景象,印证了申禾的控诉。但姬娆的目光并未在此停留太久。她敏锐地捕捉到,在更靠近淇水河岸的、一片低洼的柳林背后,似乎有更多杂乱的、不同于劳作的声音隐隐传来!隐约的人声,压抑的啜泣,还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牲畜被驱赶的嘈杂! “申农官,”姬娆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刻意的茫然,“那边柳林后,是何所在?似乎…颇为热闹?” 申禾顺着姬娆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带着厌恶和无奈的神色,含糊道:“哦,那边…是…是宗庙工地临时堆料和…安置部分奴隶的地方。杂乱得很,恐污了娘娘贵眼。” 安置奴隶的地方?姬娆心中冷笑。白日里比干那番“宗庙修缮关乎国运,需征调精壮劳力”的煌煌之言犹在耳边!精壮劳力,就是堆在这里“安置”? “无妨,”姬娆扶着车栏,姿态优雅地下了车,赤足踩在带着料峭寒意的泥土上,“久居深宫,倒想看看这‘安置’之地是何模样。大王既命我‘散心’,想必不拘于此。” 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迈步就向那片低洼的柳林走去。 申禾脸色微变,想要劝阻,但看到姬娆那看似柔弱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又想到她怀中那张被斥为“妖器”却可能是唯一希望的图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咬咬牙,挥手示意护卫武士跟上,自己则忧心忡忡地紧随其后。 绕过那片稀疏的柳林,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粪便、汗馊、伤口溃烂、以及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如同实质的污浊气息!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姬娆眼前骤然铺开! 这哪里是什么“安置”之地?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毫无遮蔽的奴隶集中营! 低洼的河滩地上,污水横流,泥泞不堪。无数衣衫褴褛、瘦得只剩骨架的奴隶如同蝼蚁般拥挤在一起。他们大多被粗大的麻绳捆绑着脚踝,串成长长的一队一队,像待宰的牲畜。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瘦小得如同骷髅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哭声、**声、压抑的咳嗽声、看守粗暴的呵斥声和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而在营地中央,靠近浑浊淇水的一侧,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一个巨大的、新挖的土坑旁边,围着一圈手持青铜戈矛、神情冷漠的武士!土坑边缘,跪伏着数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奴隶!他们大多正值壮年,虽然同样瘦骨嶙峋,但骨架尚存,依稀能看到曾经劳作的痕迹!此刻,他们被反绑着双手,脖子上套着粗糙的麻绳圈,像一群等待被牵去屠宰的牲口! 几个穿着深色麻衣、脸上带着不耐烦神情的祭司助手,正拿着粗糙的陶碗,从一个散发着浓烈草药怪味的大陶瓮里舀出粘稠的、黑乎乎的药汁,粗暴地灌进那些跪伏奴隶的口中!奴隶们被呛得剧烈咳嗽,药汁混合着口水从嘴角流下,染黑了肮脏的衣襟。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恐,迅速变得呆滞、茫然,最后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如同死水般的空洞。 “快!快灌!时辰快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催促着,正是白日里在河滩引水工地旁晒太阳的一个低级管事!他此刻脸上再无懒散,只有一种执行任务的急迫和麻木的残忍。 姬娆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瞬间明白了!这些被灌下迷药的壮年奴隶,根本不是什么被调去修缮宗庙的劳力!他们是……即将被送往祭祀坑的“人牲”! “他们…他们不是去修宗庙的?”姬娆的声音因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她猛地转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申禾。 申禾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看姬娆的眼睛,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修…修宗庙?呵…那是说给大王听的…这些精壮,都是…都是被‘征调’去…去填祭坑的‘好料’啊!老弱病残,才丢给我们…应付差事…”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轰——! 姬娆的脑中如同有惊雷炸响!比干的谎言!神权的伪装!被彻底撕开!那所谓的“修缮宗庙”,根本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针对垦荒政策、针对帝辛权威的、用活人鲜血书写的阴谋!他们将本应开垦荒地、创造粮食的壮劳力,用神权的名义征调走,变成祭祀坑里冰冷的尸骸!而将毫无生产力的老弱病残丢给申禾,让东夷垦荒彻底成为泡影!最后,再将“大凶”的神谕扣在“妖器”和垦荒本身头上! 好一个环环相扣、恶毒至极的毒计! 就在姬娆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之时,营地里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 一个刚刚被灌下药汁、眼神变得呆滞的年轻奴隶,似乎被推搡时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撞向了旁边一个端着空药碗的祭司助手!那助手猝不及防,手中的陶碗“啪”地一声摔在泥地里,碎成了几片! “该死的奴隶!” 负责灌药的低级管事勃然大怒,扬起手中的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向那个眼神呆滞、甚至不知闪避的年轻奴隶! “啪!” 皮开肉绽的脆响! 那奴隶单薄的麻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一道深红的血痕迅速在苍白的皮肤上浮现、肿胀!剧痛似乎穿透了迷药的麻木,让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哑的痛嚎! 这一声痛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营地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那些被捆绑着、蜷缩在泥水里的老弱奴隶们,麻木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那是绝望深处最后一丝对不公的愤怒!对死亡的恐惧!对同类遭遇的兔死狐悲! “啊——!跟他们拼了!” 一个同样枯瘦、却因愤怒而爆发出最后力量的老奴隶猛地嘶吼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看守! “放了我孩子!把我孩子还给我!”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跪伏着、即将成为人牲的奴隶队伍!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被压迫到极致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不顾一切的、绝望的反扑!奴隶们挣扎着,哭喊着,用身体冲撞着守卫,试图冲向他们的亲人,冲向那个象征着死亡的大坑! “反了!反了!杀!给我杀!” 低级管事惊恐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守卫的武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惊住了片刻,随即眼中凶光毕露,纷纷抽出青铜戈矛,锋利的矛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就要向混乱的人群刺去! 眼看一场血腥的屠杀即将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住手!” 一声清越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营地上空炸响! 混乱的奴隶、惊惶的管事、凶相毕露的武士,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营地边缘,那片低矮的柳林旁,姬娆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申禾试图阻拦的手,独自一人,向前踏出了一步!她站在那片污秽泥泞与混乱血腥的边缘,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妖妃”身份的、略显华贵的丝麻衣裙,赤足沾染着河岸的污泥,却挺直了脊背! 她脸上没有属于“苏妲己”的妖媚,也没有面对帝辛时的惊惶,只有一种被滔天愤怒点燃的、如同寒冰般凛冽的决绝!那双因愤怒而灼亮的眼睛,如同两道穿透黑暗的利剑,直刺向那个挥舞皮鞭、下令屠杀的低级管事! 她伸出了手。那只纤细柔美、染着血蔻丹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指向那个管事,指向他身后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祭坑,指向这整个由谎言、鲜血和神权伪饰构成的、令人作呕的罪恶! “你!”姬娆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还有你背后那些道貌岸然、以神之名行鬼蜮之事的魑魅魍魉!”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呆滞跪伏、即将成为牺牲品的壮年奴隶,扫过那些在泥水中挣扎哭泣的老弱妇孺,最后,如同燃烧的火炬,再次钉在那个脸色煞白的管事脸上,一字一顿,如同宣告: “你们用神谕掩盖掠夺,用祭祀吞噬生民!这淇水河畔的累累白骨,这氓隶营中的血泪哀嚎,才是你们口中那煌煌‘神意’之下,最肮脏、最恶臭的真相!”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混乱的营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挣扎、哭喊、咆哮、挥舞的戈矛,都在这一刻凝固!奴隶们忘记了反抗,武士们忘记了杀戮,连那个低级管事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恐!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站在泥泞边缘、赤足染泥、却如同愤怒女神般凛然不可侵犯的身影之上! 姬娆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投枪,撕开了神权最虚伪的遮羞布,将这血淋淋的、被刻意掩埋的罪恶,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九章 血衣呈殿,王怒惊天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死寂。如同实质的粘稠沥青,瞬间灌满了整个淇水河畔的奴隶营地。风停止了呜咽,浑浊的河水仿佛也停止了流动,连岸边枯柳垂落的枝条都凝固在半空。所有挣扎的、哭喊的、挥动武器的动作都僵住了,无数双眼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那个站在泥泞边缘、赤足染污、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身影之上! 姬娆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神权伪饰的金箔,将下面那腐烂流脓、由活人鲜血和累累白骨砌就的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惨白的日光之下! “妖…妖女!你…你血口喷人!亵渎神灵!!” 那个挥舞皮鞭的低级管事第一个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脸色由煞白转为猪肝般的紫红,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尖利扭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他手中的皮鞭再次扬起,却不是抽向奴隶,而是带着一种疯狂的、毁灭证据般的狠戾,狠狠抽向姬娆! “保护娘娘!” 申禾农官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扑上前,试图用自己枯瘦的身体去阻挡!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帝辛派来的护卫武士!领头那名如同铁塔般的黑甲武士,眼中寒光爆射,腰间青铜长剑瞬间出鞘!一道冰冷的弧光撕裂空气! “噗嗤!” 皮鞭断裂的声音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低级管事扬起的右臂,连同半截鞭子,被青铜长剑齐肩斩断!断臂带着喷涌的血泉,如同破麻袋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泥泞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啊——!!我的手!我的手!!” 管事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癞皮狗,滚倒在泥泞里,捂着喷血的断臂创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抽搐! 这一剑,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营地! “杀人了!杀人了!妖女害人!妖女害人!” 祭司助手和看守武士们惊恐地尖叫起来,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他们看向姬娆和黑甲武士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毒!更多的武士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戈矛,矛尖颤抖着指向姬娆的方向! 而那些被压迫到极致的奴隶们,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加狂乱绝望的哭喊和挣扎!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管事被斩断手臂,看到武士拔剑,巨大的恐惧压垮了刚刚被姬娆话语点燃的微弱火星!混乱如同瘟疫般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疯狂!人们推搡着,哭嚎着,像无头的苍蝇般乱撞,试图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稳住!列阵!保护娘娘!擅动者格杀勿论!” 领头的黑甲武士厉声咆哮,如同虎啸山林!他身后的数名护卫瞬间结成一个小型的防御阵型,将姬娆和惊魂未定的申禾护在核心,冰冷的青铜矛尖一致对外,散发出凛冽的杀伐之气!他们的眼神如同磐石,毫无惧色,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执行! 混乱的奴隶浪潮撞上这堵冰冷的矛墙,如同浪花拍击礁石,瞬间被阻挡、分流!死亡的威胁暂时遏制了疯狂的冲撞,但哭喊、哀嚎、咒骂声依旧如同沸腾的油锅,在营地上空翻滚! 姬娆站在护卫形成的冰冷屏障之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断臂喷涌的血腥味、管事凄厉的惨嚎、奴隶绝望的哭喊、武士冰冷的杀气……这一切如同狂暴的漩涡,冲击着她的感官!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和眩晕,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那个巨大的、新挖的殉葬土坑边缘! 就是现在!混乱是最好的掩护!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猛地推开身前护卫的手臂,不顾申禾的惊呼,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血腥的祭坑冲去!赤足踩过冰冷的泥浆,踏过污秽的泥泞,无视那些惊愕、恐惧、怨毒的目光! “拦住她!快拦住那个妖女!她要亵渎祭坛!!” 断臂的管事在泥泞中翻滚哀嚎,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恨意而扭曲变形! 几个看守武士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被黑甲护卫冰冷的矛尖逼退! 姬娆冲到了土坑边缘!浓烈的、混合着新鲜泥土和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扑面而来!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目光如电,扫视着坑壁! 找到了! 坑壁下方,靠近浑浊河水渗入的地方,泥土格外湿润粘稠!几件被遗弃的、沾满泥污和暗褐色污迹的、极其破烂的奴隶麻衣,如同垃圾般半掩在湿泥里!其中一件,尤其宽大,上面沾染的暗褐色污迹格外浓重、刺眼,仿佛浸透了某种粘稠的液体! 她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纤细却带着决绝力量的手指,狠狠抓住那件污秽不堪的麻衣,猛地将它从湿冷的泥浆中拽了出来!入手沉重而粘腻!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气息,正是从这上面散发出来的!暗褐色的污迹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硬,在惨白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质感! 这绝不是普通的泥污!这是血!是殉葬者被拖下土坑时,挣扎留下的、浸透了绝望与恐惧的血! 姬娆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巨大的悲愤瞬间淹没了她!她紧紧攥着这件沉甸甸、浸透了人血的奴隶血衣,如同攥着一柄染血的投枪!她猛地转身,高高举起这罪恶的铁证! “看!”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却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营地上空炸响,压过了所有的哭嚎与喧嚣!“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宗庙修缮’!这就是神灵需要的‘祭品’!用活人的血,染红的祭坛!用精壮的命,填平的沟壑!这就是亚相比干口中那不容亵渎的‘神意’!!”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那些惊呆的看守,扫过那些挣扎的奴隶,最后,穿透混乱的人群,仿佛要刺向朝歌那高耸的鹿台,刺向那端坐神坛的阴影! “申农官!”姬娆猛地转头,看向被护卫护在身后、脸色惨白如纸的申禾,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上他!回鹿台!面见大王!” 她染着血蔻丹的手指,决绝地指向那个在泥泞中翻滚哀嚎、断臂处血流如注的低级管事! …… 鹿台,九间殿。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门廊,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滑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投下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光斑。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沉香的清冷余韵,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帝辛依旧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坐榻上,姿态慵懒如故。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环,深不见底的黑眸半阖着,仿佛在假寐。亚相比干端坐于右首首位,玄鸟纹黑袍纤尘不染,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神圣不可侵犯的肃穆。微子启坐在比干下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似乎在担忧着什么。其他几位重臣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殿内一片沉寂,只有玉环在帝辛指间摩挲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温润声响。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某种重物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如同不祥的鼓点,狠狠敲碎了殿中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惊疑不定地望向殿门! 只见数名浑身浴血、甲胄染尘的黑甲护卫,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煞神,簇拥着两人闯入殿中! 当先一人,正是姬娆!她身上的丝麻衣裙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污迹,赤足上污泥斑驳,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苍白的脸颊上,显得异常狼狈。然而,她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团冰冷的火焰!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件污秽不堪、沉重粘腻、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破烂麻衣!那麻衣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污迹,在斜射入殿的阳光照射下,刺目惊心! 而在她身后,两名黑甲护卫如同拖死狗般,拖拽着一个浑身泥泞血污、断臂处胡乱包裹着渗血布条、早已因剧痛和失血而昏死过去的人!正是那个淇水营地里的低级管事!他的身体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大王!”姬娆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瞬间撕裂了殿内凝滞的空气!她无视两侧投来的震惊、厌恶、恐惧的目光,无视比干瞬间阴沉如水的脸色和微子启眼中一闪而过的惊骇,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踏着那刺目的血痕,走向帝辛的坐榻!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殿中众人的心尖上!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随着她的脚步,迅速弥漫开来,冲散了沉香的清冷,如同死亡的宣告! 终于,她在距离帝辛坐榻数步之遥停下。目光如电,扫过脸色铁青的比干,扫过惊疑不定的微子启,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重臣,最后,如同燃烧的投枪,狠狠刺向那依旧慵懒斜倚、深眸半阖的帝王! “妾身斗胆!请大王!”姬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控诉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猛地将手中那件浸透了奴隶鲜血、沉重如铁的破烂麻衣,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九间殿那光滑如镜、象征着无上权威的深色地板之上! “啪嗒!” 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那件污秽不堪的血衣,如同一个被剥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丑陋而狰狞地摊开在光洁的地板上!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暗褐色的血痂在冰冷的地面反衬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狱之眼的暗红! “看看这淇水河畔!看看这被神权伪光掩盖的累累白骨!看看这被当作‘祭品’填了沟壑的氓隶之血!”姬娆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字字如刀,狠狠劈向那高坐神坛的阴影,“敢问亚相!敢问诸公!这就是你们口中那关乎国运、不容耽搁的‘宗庙修缮’?!这就是你们以神之名,从东夷垦荒前线‘征调’走的精壮劳力?!用他们的血,染红你们的祭坛!用他们的命,填塞你们的欲壑!再用一句‘大凶’的神谕,将‘妖器害国’的罪名扣在试图解民倒悬者的头上!!” 她猛地指向地上昏死的管事,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此人!便是执行者!用迷药麻翻壮奴,驱入祭坑,活埋殉葬!以‘修缮’之名,行屠戮之实!断送东夷垦荒之望,动摇大商国本之基!此等恶行,天理难容!神人共愤!” 轰——! 姬娆的控诉,如同九天惊雷,在九间殿死寂的上空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愤怒,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你…你…妖女!一派胡言!血口喷人!亵渎神圣!!”亚相比干猛地站起身,宽大的黑袍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抖动!他指着地上那件刺目的血衣和昏死的管事,枯瘦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脸上那神圣的肃穆早已被狰狞的杀意取代!“大王!此女妖言惑众,构陷大臣,污蔑神权,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请大王速将此妖女并其同党拿下!处以极刑!以正视听!以安神灵!!” 他的咆哮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试图用神权的威压和滔天的罪名将姬娆彻底碾碎! 微子启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地上那件触目惊心的血衣和帝辛那依旧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眸,最终还是紧紧闭上了嘴,脸色阴晴不定。 其他重臣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低下头,恨不得将身体缩进地缝里,生怕被这滔天的漩涡卷进去。 整个九间殿,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被姬娆投下的这颗血衣炸弹彻底点燃!神权的光环被撕扯得摇摇欲坠,权力的阴影在血腥中狰狞舞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最终,齐刷刷地、带着无与伦比的惊悸和期待,投向了那高踞坐榻之上、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帝王——帝辛! 帝辛终于动了。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玉环。那温润的玉石落在虎皮坐榻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却清晰得如同鼓点。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直了身体。 那深入骨髓的慵懒姿态,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岳拔地而起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威压!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完全睁开,不再是半阖的慵懒,也不再是寒潭般的冰冷,而是如同两口被点燃的、翻滚着熔岩与雷霆的深渊!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地上那件摊开的、浸透奴隶鲜血的破烂麻衣上。那刺目的暗红,那浓烈的血腥,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其中沉寂万年的熔岩。 接着,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如同两道无形的、重逾万钧的枷锁,落在了因愤怒而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的亚相比干身上!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 帝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意!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海面上那压抑到极致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绝对低气压! 整个九间殿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连比干那歇斯底里的咆哮,都在那无声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狰狞杀意瞬间凝固,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惊骇!在那双翻滚着熔岩与雷霆的深渊之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如同蝼蚁般渺小,所有的神圣伪装都在瞬间被剥得干干净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帝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手,指向了地上那件刺目的血衣,指向了那个昏死的管事,最终,如同指向地狱的审判之矛,定格在了亚相比干的身上。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终于吐出了自姬娆闯入大殿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焚毁万物的怒焰: “亚相。” “孤,要一个解释。” 第十章 比干卜辞,天罚降灾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亚相。” “孤,要一个解释。” 帝辛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如同深潭表面不起波澜,内里却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然而,正是这平静到极致的语调,裹挟着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滚的熔岩与雷霆,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九间殿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亚相比干脸上的狰狞杀意瞬间僵住,如同被冰封的怒兽。在那双深渊之眸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祭司黑袍、神圣光环,乃至皮肉骨骼,都被那平静的目光一层层剥开、碾碎,露出内里最不堪的污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而上,让他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大…大王…”比干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穿透与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此…此女妖言惑众!构陷大臣!这…这血衣…这卑奴…定是她施了妖法,栽赃陷害!意图…意图动摇国本!亵渎神灵啊大王!”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地上那件刺目的血衣和昏死的管事,试图用更大的罪名和神权的威压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栽赃?”帝辛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蕴藏的讥诮如同淬毒的冰针。他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转向地上那个被拖拽进来、奄奄一息、断臂处仍在渗血的管事。“你,”帝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捏碎灵魂的威压,“说。” 那管事早已因剧痛和失血而神志模糊,此刻被帝辛那如同九幽寒冰的目光一刺,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个激灵!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他挣扎着抬起沾满血污泥泞的头颅,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大…大王饶命…饶命啊!是…是亚相府上的大管家…是…是他!是他命小的在淇水营地…用…用药麻翻精壮奴隶…充…充作人牲…送…送往城西的‘地母’祭坑…说…说是为大祭准备‘好料’…说…说那些奴隶本该去东夷垦荒…是…是浪费…不如…不如祭了神灵…换…换风调雨顺…” 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却字字如刀,将比干那层神圣的遮羞布彻底捅穿! 轰——! 九间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管事那破碎的、如同濒死哀嚎的供述在巨大的梁柱间回荡、撞击!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比干那张因震惊和羞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也烫在微子启和其他重臣惊骇欲绝的心头! 神权的高塔,在血淋淋的供词面前,轰然崩塌!露出里面腐朽恶臭的根基! 比干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再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紫红!他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宽大的祭司黑袍如同风中残破的旗帜!他猛地指向那管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污蔑!这是污蔑!是这妖女!是她用妖法控制了这奴隶!构陷老臣!大王!切不可信啊!!” 他状若疯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帝辛的目光,已经不再看他。那深渊般的黑眸深处,翻滚的熔岩似乎冷却凝固,化为一片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掌控生杀的手,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亚相比干。 没有咆哮,没有宣判。只是一个简单的、如同拂去尘埃般的手势。 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比任何雷霆咆哮都更加恐怖!那意味着——剥夺!剥夺权柄!剥夺地位!甚至……剥夺生命! 无声的宣判! “大王——!”比干发出一声绝望的、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凄厉嘶嚎!他猛地向前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花白的须发沾满了尘土,狼狈不堪,再不见半分神圣威仪。“老臣…老臣冤枉啊!大王!定是这妖女…是她引来的灾祸!是她触怒了神灵!大王!您看!您快看这天象!天罚!天罚就要降下了啊!!” 仿佛是回应比干这绝望的嘶吼,又仿佛是某种宿命的巧合! 就在比干额头触地的瞬间! 九间殿外,那原本铅灰色、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骤然发生了剧变!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大地心脏被攥紧的、绝非寻常的雷声,毫无预兆地在朝歌城上空滚滚碾过!那雷声极其怪异,沉闷、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巨石摩擦般的声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 紧接着! 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漆黑如墨!浓重的、仿佛能滴出墨汁的乌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翻滚、汇聚!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白昼顷刻化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恐怖黑夜! 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而起!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亿万冤魂在哭嚎!卷起地上的沙尘碎石,狠狠抽打在巨大的宫殿梁柱和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如同冰雹砸落般的恐怖声响!殿内瞬间变得昏暗无比,仅有几盏青铜灯盏的火苗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投下扭曲跳动的、如同鬼魅狂舞般的巨大阴影! “天黑了!!” “神罚!是神罚!!” 殿外传来侍卫和宫人惊恐欲绝、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穿透狂风和怪异的雷声,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巨大恐惧! 九间殿内,所有重臣,包括微子启在内,全都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筛糠般颤抖!他们看向比干的目光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看向姬娆的目光则如同在看招致天谴的灾星!比干那“天罚”的嘶吼,在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末日般的天地异变面前,瞬间拥有了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说服力! “大王!您看!您看啊!!” 比干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混合着恐惧与扭曲兴奋的光芒!他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殿外那如同墨汁泼洒的恐怖天幕,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天怒!这是天怒啊!是神灵降下的天罚!皆因这妖女苏妲己!构陷忠良!亵渎神权!触怒天地!引来了这灭顶之灾!大王!速诛此妖!以息神怒!否则…否则朝歌倾覆!大商危矣!!!” 他的嘶吼在狂风呼啸、怪雷轰鸣的九间殿内回荡,如同恶魔的诅咒!那“天罚”的异象,成了他绝地反击、将姬娆彻底钉死在“灾星”柱上的最强武器!所有的罪责,所有的恐惧,在末日般的天地之威面前,被比干巧妙地、疯狂地转嫁到了姬娆身上! 姬娆站在殿中,狂风卷起她沾染泥泞血污的衣裙,猎猎作响。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刺骨。她仰头望着殿外那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恐怖天幕,听着那沉闷怪异的雷声和比干歇斯底里的指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恐惧吗?是的!面对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天地异变,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绝非自然!这诡异的天象来得太过突兀!太过巧合!就在比干被逼入绝境的瞬间降临!这绝不是巧合! 阴谋!这一定是比干背后势力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反扑!一场利用天地之威、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绝杀! 怎么办?!如何自辩?!在这毁天灭地般的“神罚”面前,任何语言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帝辛会信吗?那些吓破胆的重臣会信吗?朝歌的万民会信吗? 就在姬娆心神剧震、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瞬间!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撕裂苍穹般的惨白闪电,如同天神暴怒挥下的巨斧,猛地劈开了殿外浓墨般的黑暗!将整个九间殿,连同殿中众人惊恐扭曲的脸庞,映照得一片惨白!惨白的光芒中,帝辛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清晰地倒映着殿外的景象! 就在那闪电撕裂黑暗的刹那!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惨白到极致的电光! 姬娆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她看到了! 在鹿台最高处——那座象征着帝辛无上权威的摘星楼那飞檐斗拱的阴影里!在狂风中剧烈摇晃的青铜风铃旁!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立着!那人影手中,似乎高高举起了一个……形状怪异、如同巨大号角般的青铜器物!器物的一端,正对着那翻滚如沸的、墨汁般的恐怖云层! 闪电的光芒一闪即逝!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那个身影!那个器物!虽然只是一瞥,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姬娆的视网膜上!那绝非幻觉! 呼风唤雨?!操纵天象?! 一个冰冷到令人骨髓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姬娆混乱的脑海!比干背后的势力,竟然疯狂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不仅用活人祭祀,构陷栽赃,竟还试图……以凡人之力,僭越神权,操纵这毁天灭地的“天罚”?!只为将她这个“妖妃”彻底抹杀?! “大王!”比干那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指控再次响起,在狂风怪雷的背景下更显凄厉疯狂,“天罚已降!您还在犹豫什么?!速速诛杀此妖!献祭于天!方能平息神怒!拯救万民啊!!” 他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一种扭曲的、如同赌徒压上全部身家般的疯狂光芒! 帝辛依旧沉默。 他坐在那铺着斑斓虎皮的坐榻上,深不见底的黑眸在疯狂摇曳的昏黄灯火与殿外墨汁般的黑暗之间明灭不定。那翻涌的熔岩与雷霆似乎已经平息,化为一片更加幽深、更加莫测的平静。狂风卷起他散落的几缕黑发,拂过他深刻如刀削斧凿的侧脸,映衬得那紧抿的薄唇如同冰封的刀锋。 他没有看因恐惧而瘫软在地的重臣,没有看状若疯魔、嘶声力竭的比干,甚至没有看殿外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恐怖景象。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狂风、黑暗、以及歇斯底里的指控,牢牢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定格在了姬娆的脸上。 定格在她那双因巨大震惊、愤怒和一丝被天地之威激起的本能恐惧,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深处! 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没有信任,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近乎冷酷的观察与评估。 他在等。 等她的反应。等她在绝境中的选择。等她是崩溃、是求饶,还是……能再次给他一个“解释”。 “轰隆隆——!!!” 又一声沉闷粘稠、如同巨兽磨牙般的怪雷滚过!这一次,伴随着雷声的,是殿外骤然响起的、如同瀑布倾泻般的巨大声响! 不是雨声! 是粘稠的、沉重的、带着浓烈铁锈甜腥气息的液体,从墨黑的云层中瓢泼而下!砸在宫殿的瓦顶、梁柱、石板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声响!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穿透了狂风的呼啸,蛮横地灌入了九间殿!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冲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血!是血!天上下血了!!” “神罚!是神罚!神灵降罪了!!” 殿外,侍卫宫人绝望的哭喊声彻底变了调,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崩溃! 血雨!真正的血雨! 殷红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血水,如同上苍被撕裂的伤口,从墨黑的苍穹疯狂倾泻而下!冲刷着鹿台高耸的宫墙,染红了光洁的石板,汇聚成一道道蜿蜒刺目的血溪! “哈哈哈哈!!”亚相比干猛地从地上抬起头,发出一阵凄厉到癫狂的大笑!花白的须发被狂风吹乱,脸上沾满了溅落的血珠,状如疯魔!他指着被狂风吹得衣衫猎猎、几缕发丝贴在苍白脸颊上、同样被突如其来的血雨淋湿了肩头的姬娆,声音因极度的兴奋和扭曲的狂热而尖锐刺耳:“大王!您看!您快看!血雨降世!苍天泣血!这就是铁证!这就是神灵对此妖女的最终审判!她!苏妲己!就是祸乱大商的灾星!万恶之源!不诛此妖!天罚不止!大商必亡啊!!!” 血雨如注!腥风怒号!天地同悲! 在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末日景象中,在这歇斯底里、直指灵魂的疯狂指控下,姬娆浑身冰冷,如同赤身裸体坠入万丈冰窟!她看着帝辛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倒映着漫天血雨的黑眸,看着比干那因疯狂而扭曲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在血雨腥风中瑟瑟发抖、看向她的目光已充满刻骨恐惧和怨毒的重臣…… 她知道,最后的审判时刻,降临了。 不是来自神权,而是来自那个掌控着她生死、如同深渊本身的男人。 她缓缓抬起手,抹去溅落在脸颊上的一滴冰冷粘稠的“血雨”。指尖捻动,那“血”在惨白的灯火下,泛着一种诡异的、过于鲜亮的红色,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真正血液的矿物气味? 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骤然划过她因巨大压力而混乱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迎着帝辛那审视的、如同寒冰的目光,迎着漫天倾泻的血雨腥风,迎着比干那疯狂扭曲的指控,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穿越以来最尖锐、最不屈、也最孤注一掷的嘶喊: “这不是血!!” 第十一章 求雨祭台 雷破谶言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淇水死了。 曾经奔腾咆哮的河水,如今只剩下河床深处几洼浑浊的泥浆,在烈日的炙烤下苟延残喘,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龟裂的河床如同巨兽干枯的骸骨,狰狞地向着天空张开绝望的裂口。两岸的桑林早已枯焦,枯黄的叶片卷曲着簌簌掉落,露出光秃秃、扭曲的枝桠,指向同样枯黄无云的天空。大地被烤得滚烫,踩上去隔着薄薄的麻履都感到灼痛,空气仿佛凝固的熔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吸进肺里,灼得生疼。朝歌城外,赤地千里。 “妖妃!祸水!” “苏妲己!还我雨水!” “天罚!这是天罚啊!” 鹿台之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如同蚁聚。绝望的农夫、枯槁的奴隶、面黄肌瘦的贩夫走卒……被长久的干旱煎熬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又被有心人煽动起最后一点凶戾。他们被祭司团的亲信驱赶着,聚集在象征王权的鹿台脚下。一张张被饥饿和愤怒扭曲的脸上,眼睛深陷,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鹿台高耸的宫墙。腐烂的菜叶、腥臭的泥块、甚至尖锐的碎石,雨点般砸在厚重的宫门上,发出沉闷而污浊的声响。几个老妪瘫坐在滚烫的尘土里,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嘶哑地哭嚎着:“旱魃出世了!是那狐妖把旱魃引来的啊!她吸干了我们的水,吸干了我们的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被父亲高高举过头顶,小手奋力掷出一块小石头,稚嫩的嗓音尖利地刺破喧嚣:“打妖怪!打死吃人的妖怪!”那石头无力地撞在宫墙上,弹落尘埃。 宫墙之上,女官春禾脸色惨白,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夯土墙垛,指节泛白。她看着下方沸腾的、失去理智的人潮,听着那一声声淬毒般的诅咒,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娘娘…”她声音发紧,带着哭腔,“那些话…太恶毒了…他们怎么能…” 姬娆站在她身旁,一身素色麻衣,与这华丽宫阙格格不入。她没有看春禾,目光穿透喧嚣,落在那片枯焦的桑林和远方龟裂的河床上。烈日在她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恶毒的不是他们,是操纵他们喉咙和眼睛的手。比干需要一场‘天罚’,需要一个‘罪人’来平息他口中神明的怒火,掩盖他和他背后那群蛀虫真正的罪孽。”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宫墙下几个穿着体面、在人群中穿梭鼓动、眼神却闪烁着精明算计的身影,“看,那些真正的吸血虫,正藏在人群里,等着分食这场混乱带来的‘红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比干,大商王朝的宗室重臣,掌神权之大祭司,身着庄重的玄色祭服,宽大的袖摆绣着繁复的云雷饕餮纹。他面容肃穆,眼神悲悯,缓步登上宫墙,仿佛自带一股隔绝喧嚣的沉凝气场。人群的骚动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奇迹般地压低了几分。 “大王。”比干朝着宫阙深处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墙下的喧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悲怆,“民心即天心,民怨即天怒!数月大旱,河枯井竭,田禾尽焚,此乃上天降罪之兆!非血祭无以平息神怒,非罪魁无以谢苍生!”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姬娆,“苏氏妲己,身负邪祟,祸乱宫闱,其行乖戾,触怒天地!此妖不除,雨露永绝!大商危矣!”最后四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上,也敲在宫阙深处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墙下的民众彻底被点燃了,绝望和愤怒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烧死她!”“祭天!祭天求雨!”“杀了妖妃!求雨啊!”狂乱的吼声汇聚成毁灭的洪流,冲击着鹿台的根基。 姬娆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迎着比干那看似悲天悯人实则暗藏杀机的目光,向前一步,声音清越,如同玉磬击石,瞬间穿透了鼎沸的人声:“好一个‘非血祭无以平息神怒’!祭司大人,你口口声声天意,句句不离神明,那为何不问问神明,这数月大旱,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比干眉头一拧,眼中厉色一闪:“妖言惑众!天象所示,灾异昭彰,岂容你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姬娆冷笑,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下方因她突然发难而有些怔忡的人群,“那我倒要请教祭司大人,淇水上游,本有支流三道,引水灌溉良田何止万顷?为何自去岁秋收后,三道水闸皆被巨石封堵,断流至今?那巨石之上,分明刻着‘神禁’二字!敢问大人,这是天意封闸,还是某些人假借神名,断我朝歌水源,制造这弥天大旱?!” 此言一出,墙下顿时一片死寂。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比干。比干脸色微变,他身后的几个心腹祭司更是眼神闪烁。淇水上游封闸之事,做得隐秘,这深宫妇人如何得知?! 姬娆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再问祭司大人!去岁冬日,司天监观测星象,分明预示今春雨水尚可,为何开春后,司天监所有记录星象、测算节气的骨筹龟甲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掌管历法的老司星离奇失足坠井而亡?新上任的司星官,可是祭司大人您的族侄?他所颁布的‘焚桑祈雨’令,烧尽了城郊最后一片桑林,非但没求来一滴雨,反而断绝了无数养蚕户的生计!这,也是天意?!” “你…你血口喷人!”比干身后一个年轻祭司按捺不住,脸色涨红地跳出来,“妖妃!你休要在此蛊惑人心!司星大人乃是…” “够了!”一声低沉威严的断喝,如同闷雷滚过宫墙。帝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宫阙最高处的露台。他一身玄端常服,并未着冕服,却自带一股山岳般的威压。连日来的焦灼和愤怒在他眼底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俯视着下方的人群,目光最终落在比干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叔父,寡人只问你一句。苏妃所言淇水封闸、司天监旧档失踪、老司星之死…是真是假?” 比干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对上帝王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心头剧震。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悲戚之色更浓,躬身道:“大王!此皆妖妃为脱罪而构陷之词!老臣一片丹心,只为社稷!当务之急,乃是平息天怒!请大王速速决断,设祭坛,行血祭,以苏氏妲己之躯,告慰上苍,换取甘霖!否则…迟则生变,国将不国啊!”他再次强调“国将不国”,将巨大的压力抛回给帝辛,同时目光扫过墙下,几个混在人群中的亲信立刻心领神会。 “祭天!求雨!” “杀了妖妃!换雨水!” “大王!为了大商!杀了她!” 刚刚被姬娆质问压下去一点的声浪,在刻意的煽动下,以更狂暴的姿态反扑回来,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帝辛的拳头在袖中紧握,指节捏得发白。他目光沉沉地扫过群情激愤的民众,又看向一脸“忠贞为国”、实则步步紧逼的比干,最后落在姬娆身上。那女子站在宫墙边,素衣猎猎,背脊挺直如青松,面对滔天的污蔑和杀意,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和一种近乎挑衅的决绝。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姬娆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而清晰,盖过了喧嚣:“大王!臣妾愿登台祈雨!” 死寂。 比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更深的阴冷和讥讽。登台祈雨?这妖妃是自知死路难逃,想博一个体面的死法?还是…另有所图? 帝辛瞳孔微缩,锐利的目光锁住姬娆:“你可知,祈雨不成,便是坐实妖名,烈火焚身?” “臣妾知道。”姬娆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声音斩钉截铁,“但臣妾更知,这雨,必须由臣妾来‘求’!非如此,不足以破奸佞之谋!不足以正煌煌天听!臣妾,愿立军令状!”她猛地转身,素手指向鹿台东南方一片空旷的高地,那里曾是演练军阵的校场,“请大王命人,于彼处高台之上,依臣妾之法,立一神木!三日内,若天降甘霖,自证清白!若然无雨…臣妾甘愿领受炮烙之刑,以息神怒!” “炮烙”二字出口,带着森然的寒气,让墙下喧哗的人群都为之一窒。 比干心头冷笑更甚。立神木?装神弄鬼!三日内求雨?痴人说梦!这妖妃,不过是垂死挣扎!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大局已定”的悲悯:“大王!苏妃既有此‘悔悟’之心,愿以身求雨,此乃上苍予我大商最后一丝转机!老臣恳请大王恩准!立神木,设祭坛!三日后,天意自见分晓!”他刻意加重了“天意”二字,将姬娆逼到了悬崖绝壁,再无退路。 帝辛深深地看着姬娆,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疑虑,更深处,却有一丝被那决绝点燃的、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沉默片刻,大手一挥,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传遍四方:“准!即日起,于东南高台,依苏妃之法,立通天之木!三日后,祭天祈雨!成败…由天!”最后三字,带着沉重的回响,既是给姬娆的枷锁,也是给所有人的宣告。 一场以性命为注的豪赌,在这烈日炙烤、人心如沸的绝境下,悍然开场。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姬娆在春禾和几名心腹甲士的护卫下,如同穿过怒涛的小舟,艰难地挤出汹涌的人潮。污言秽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腐烂的秽物擦着她的衣角飞过。她目不斜视,步履坚定,径直走向东南方那片被烈日烤得白晃晃的校场高地。“快!按图施工!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姬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她迅速摊开早已准备好的、画在粗糙麻布上的草图。图纸的核心,是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笔直的杉木,顶端并非寻常的祭台或神像,而是奇特地分叉出九根尖锐如矛的青铜枝桠,呈伞骨状向天空刺出。枝桠末端并不相连,闪烁着新铸青铜特有的冷硬光泽。图纸下方,则标注着详细的尺寸、角度,以及深埋地下的部分——竟要求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铺设厚厚的、混杂着木炭碎屑和粗盐的砂石层。 “九枝青铜…深坑…炭盐…”工正(掌管百工的官员)满头大汗,看着这前所未见的“神木”图纸,一脸茫然和惊骇,“娘娘,这…这与历代祈雨神木规制全然不同啊!恐…恐亵渎神灵…” “按我说的做!”姬娆打断他,眼神凌厉如电,“此乃沟通天地之秘法,非常时当用非常器!三日为限,若误了时辰,尔等皆担待不起!”她指向图纸上那九根青铜枝桠,“记住!此青铜枝桠,需用纯度最高的红铜与锡按七三之比熔铸,一体成型,表面必须打磨至光可鉴人!埋入地下的部分,要超过地上两倍!坑底的砂石炭盐层,务必夯实!”她又指向校场边缘早已堆放好的大量粗陶瓦罐,“还有这些瓦罐,全部灌满清水,环绕神木基座摆放!要密!要满!” 工正被她气势所慑,又想到王命和三日期限,不敢再问,擦着汗连连应诺,嘶吼着催促早已被烈日晒得脱皮的工匠和奴隶们立刻动工。沉重的号子声、木材的砍伐声、青铜的熔铸敲打声、挖掘深坑的泥土翻动声…瞬间打破了校场的死寂,带着一种与祈雨氛围格格不入的、近乎暴烈的工程气息。 比干派来的几个心腹祭司,穿着宽大的祭袍,如同不祥的乌鸦,远远地站在校场边缘的阴凉处监视着。他们看着那怪异的“神木”雏形,看着那些灌满清水的瓦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讥笑。 “哼,装神弄鬼!弄这些瓦罐作甚?给旱魃解渴吗?” “九根铜叉?怕不是想把自己串在上面烤!” “三日后,便是这妖妃现出原形,灰飞烟灭之时!” 他们的窃窃私语,如同毒雾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校场上劳作的奴隶们麻木地挥动着工具,眼神空洞。围观的民众则指指点点,疑虑和恶意的揣测交织。没有人相信,这根怪模怪样的木头和那些水罐,能求来一滴雨。这不过是妖妃拖延时间的把戏,是走向毁灭前最后的疯狂舞蹈。 姬娆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她亲自站在毒辣的日头下,汗水浸透了素麻衣衫,紧贴在身上。她指挥若定,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每一个关键环节。当那根巨大的杉木被数十名奴隶喊着号子,艰难地竖立起来,深深插入那个填满了特殊砂石炭盐的巨坑时,当地上部分被固定,九根打磨得寒光闪闪的青铜枝桠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锐芒时,当数百个灌满清水的粗陶瓦罐被密密麻麻、一圈圈地环绕堆砌在神木基座周围时…她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这简陋的“避雷针”,是她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未来的科学稻草。原理简单:高耸的金属导体引雷,深埋地下的导体末端和湿润的沙土炭盐层泄放电流。环绕的瓦罐,则是为了增加神木基座周围的空气湿度,在雷暴形成的关键前期,提供必要的凝结核!她在赌,赌这三日内,被压抑已久的大气能量终将爆发,赌那必然到来的积雨云和雷霆!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第一日,烈日依旧,瓦罐里的清水在高温下无声蒸发,水位悄然下降。围观的人群散去了大半,只留下比干派来的祭司和少数顽固者,带着幸灾乐祸的冷漠。工正愁眉苦脸地向姬娆汇报蒸发的水量,姬娆只是命人立刻补满。 第二日,天空依旧湛蓝得刺眼,一丝云也无。空气更加闷热粘稠,仿佛凝固的油脂。瓦罐里的水蒸发得更快了。校场上弥漫着绝望的气息。监视的祭司们脸上的讥笑几乎不加掩饰,甚至有人开始低声哼唱起送葬的调子。连春禾都忍不住偷偷抹泪,看着自家娘娘在烈日下嘴唇干裂起皮,身形却依旧挺直如标枪。 姬娆的心,也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她一遍遍回忆着现代气象知识,回忆着积雨云形成的条件——充足的水汽,强烈的上升气流,不稳定的大气层结…朝歌位于黄河下游平原,春末夏初,正是强对流天气高发季!这场大旱,本身就是能量积蓄失衡的表现!高压锅的盖子,终将被掀开!她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检查神木的稳固性,青铜枝桠的光洁度,基座砂石的湿润度,瓦罐是否补满… 第三日,清晨。 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死气沉沉的灰蓝色。一丝风也没有,树叶纹丝不动。校场周围的瓦罐,水面又下降了一指。围观的人群重新聚集,比昨日更多,眼神也更加不善,充满了看一场盛大处刑前的残忍兴奋。比干在一众祭司和贵族的簇拥下,早早来到了校场旁临时搭建的遮阳棚内。他身着最隆重的祭服,手持玉圭,神情肃穆悲悯,仿佛早已预见了结局,只待时辰一到,便主持这场“平息天怒”的献祭。微子启也静静地站在角落,温润如玉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目光偶尔扫过那高耸的神木和孤零零站在神木基座旁的姬娆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帝辛高坐于鹿台宫阙之上,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落在那片校场高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青铜扶手,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午时三刻,烈日当空,是一天中阳气最盛,也被视为沟通天地最“合适”的时辰。 比干缓缓起身,步出遮阳棚,走到校场中央,面向高台神木。他的声音庄严肃穆,回荡在死寂的校场上空:“吉时已到!请苏妃…登台祈雨!” “祈雨”二字,被他念得如同“赴死”。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瞬间聚焦在姬娆身上。有仇恨,有麻木,有好奇,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如何被“天意”碾碎的残忍期待。 姬娆深吸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得刺痛肺腑。她整了整早已被汗水浸透、沾满尘土的素麻衣襟,抬步,踏上了通往神木基座的土阶。她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走向那九根在正午烈日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枝桠之下,走向那数百个环绕的、映照着刺目阳光的瓦罐水面中央。 她站定,仰起头,望向那无垠的、死寂的、灰蓝色的苍穹。烈日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瓦罐中清水在高温下蒸发时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看!妖妃没辙了!” “装神弄鬼!天都不理她!” “烧死她!快烧死她!” “时辰快过了!天意如此!” “行刑!行刑!” 人群开始骚动,不耐烦的咒骂和催促声浪越来越高,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比干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胜利在望的弧度。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玉圭,准备下达最后的裁决。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行刑”声浪即将吞没一切的刹那—— 姬娆猛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亘古不变的、漠然的苍穹,发出了她穿越以来最愤怒、最不屈、最像是对命运宣战的嘶喊: “你!看!够!了!没!有——?!” 这声音,不像祈求,更像质问!不像哀告,更像挑战!尖利、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刺破了鼎沸的人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逆不道的咆哮惊呆了!连比干举起的玉圭都僵在了半空。死寂,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校场。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台上那个渺小的、疯狂的身影。 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之中—— “咔嚓!!!”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整个天穹都被硬生生撕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头顶炸开!那声音是如此恐怖,如此近在咫尺,带着毁灭一切的威能,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校场上所有的人,包括比干、微子启,乃至鹿台宫阙上的帝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贴着脑门炸响的霹雳震得魂飞魄散,瞬间失聪!无数人惨叫着捂住耳朵,瘫倒在地! 紧随这灭世惊雷之后,并非黑暗,而是比正午烈日强烈千百倍的、惨白到极致的电光!它并非来自遥远的天际,而是仿佛就在那神木顶端九根青铜枝桠上炸裂、迸发!那光如此刺眼,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将整个天地,整个朝歌城,都染成一片纯粹、死寂、令人肝胆俱裂的白! 在这片剥夺了感官的、纯粹的白光与轰鸣的混沌中,只有极少数离得近、尚未被完全震懵的人,用他们短暂恢复的一丝视觉捕捉到了永生难忘、足以颠覆他们所有认知的一幕: “快!按图施工!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姬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她迅速摊开早已准备好的、画在粗糙麻布上的草图。图纸的核心,是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笔直的杉木,顶端并非寻常的祭台或神像,而是奇特地分叉出九根尖锐如矛的青铜枝桠,呈伞骨状向天空刺出。枝桠末端并不相连,闪烁着新铸青铜特有的冷硬光泽。图纸下方,则标注着详细的尺寸、角度,以及深埋地下的部分——竟要求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铺设厚厚的、混杂着木炭碎屑和粗盐的砂石层。 “九枝青铜…深坑…炭盐…”工正(掌管百工的官员)满头大汗,看着这前所未见的“神木”图纸,一脸茫然和惊骇,“娘娘,这…这与历代祈雨神木规制全然不同啊!恐…恐亵渎神灵…” “按我说的做!”姬娆打断他,眼神凌厉如电,“此乃沟通天地之秘法,非常时当用非常器!三日为限,若误了时辰,尔等皆担待不起!”她指向图纸上那九根青铜枝桠,“记住!此青铜枝桠,需用纯度最高的红铜与锡按七三之比熔铸,一体成型,表面必须打磨至光可鉴人!埋入地下的部分,要超过地上两倍!坑底的砂石炭盐层,务必夯实!”她又指向校场边缘早已堆放好的大量粗陶瓦罐,“还有这些瓦罐,全部灌满清水,环绕神木基座摆放!要密!要满!” 工正被她气势所慑,又想到王命和三日期限,不敢再问,擦着汗连连应诺,嘶吼着催促早已被烈日晒得脱皮的工匠和奴隶们立刻动工。沉重的号子声、木材的砍伐声、青铜的熔铸敲打声、挖掘深坑的泥土翻动声…瞬间打破了校场的死寂,带着一种与祈雨氛围格格不入的、近乎暴烈的工程气息。 比干派来的几个心腹祭司,穿着宽大的祭袍,如同不祥的乌鸦,远远地站在校场边缘的阴凉处监视着。他们看着那怪异的“神木”雏形,看着那些灌满清水的瓦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讥笑。 “哼,装神弄鬼!弄这些瓦罐作甚?给旱魃解渴吗?” “九根铜叉?怕不是想把自己串在上面烤!” “三日后,便是这妖妃现出原形,灰飞烟灭之时!” 他们的窃窃私语,如同毒雾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校场上劳作的奴隶们麻木地挥动着工具,眼神空洞。围观的民众则指指点点,疑虑和恶意的揣测交织。没有人相信,这根怪模怪样的木头和那些水罐,能求来一滴雨。这不过是妖妃拖延时间的把戏,是走向毁灭前最后的疯狂舞蹈。 姬娆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她亲自站在毒辣的日头下,汗水浸透了素麻衣衫,紧贴在身上。她指挥若定,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每一个关键环节。当那根巨大的杉木被数十名奴隶喊着号子,艰难地竖立起来,深深插入那个填满了特殊砂石炭盐的巨坑时,当地上部分被固定,九根打磨得寒光闪闪的青铜枝桠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锐芒时,当数百个灌满清水的粗陶瓦罐被密密麻麻、一圈圈地环绕堆砌在神木基座周围时…她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这简陋的“避雷针”,是她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未来的科学稻草。原理简单:高耸的金属导体引雷,深埋地下的导体末端和湿润的沙土炭盐层泄放电流。环绕的瓦罐,则是为了增加神木基座周围的空气湿度,在雷暴形成的关键前期,提供必要的凝结核!她在赌,赌这三日内,被压抑已久的大气能量终将爆发,赌那必然到来的积雨云和雷霆!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第一日,烈日依旧,瓦罐里的清水在高温下无声蒸发,水位悄然下降。围观的人群散去了大半,只留下比干派来的祭司和少数顽固者,带着幸灾乐祸的冷漠。工正愁眉苦脸地向姬娆汇报蒸发的水量,姬娆只是命人立刻补满。 第二日,天空依旧湛蓝得刺眼,一丝云也无。空气更加闷热粘稠,仿佛凝固的油脂。瓦罐里的水蒸发得更快了。校场上弥漫着绝望的气息。监视的祭司们脸上的讥笑几乎不加掩饰,甚至有人开始低声哼唱起送葬的调子。连春禾都忍不住偷偷抹泪,看着自家娘娘在烈日下嘴唇干裂起皮,身形却依旧挺直如标枪。 姬娆的心,也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她一遍遍回忆着现代气象知识,回忆着积雨云形成的条件——充足的水汽,强烈的上升气流,不稳定的大气层结…朝歌位于黄河下游平原,春末夏初,正是强对流天气高发季!这场大旱,本身就是能量积蓄失衡的表现!高压锅的盖子,终将被掀开!她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检查神木的稳固性,青铜枝桠的光洁度,基座砂石的湿润度,瓦罐是否补满… 第三日,清晨。 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死气沉沉的灰蓝色。一丝风也没有,树叶纹丝不动。校场周围的瓦罐,水面又下降了一指。围观的人群重新聚集,比昨日更多,眼神也更加不善,充满了看一场盛大处刑前的残忍兴奋。比干在一众祭司和贵族的簇拥下,早早来到了校场旁临时搭建的遮阳棚内。他身着最隆重的祭服,手持玉圭,神情肃穆悲悯,仿佛早已预见了结局,只待时辰一到,便主持这场“平息天怒”的献祭。微子启也静静地站在角落,温润如玉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目光偶尔扫过那高耸的神木和孤零零站在神木基座旁的姬娆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帝辛高坐于鹿台宫阙之上,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落在那片校场高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青铜扶手,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午时三刻,烈日当空,是一天中阳气最盛,也被视为沟通天地最“合适”的时辰。 比干缓缓起身,步出遮阳棚,走到校场中央,面向高台神木。他的声音庄严肃穆,回荡在死寂的校场上空:“吉时已到!请苏妃…登台祈雨!” “祈雨”二字,被他念得如同“赴死”。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瞬间聚焦在姬娆身上。有仇恨,有麻木,有好奇,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如何被“天意”碾碎的残忍期待。 姬娆深吸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得刺痛肺腑。她整了整早已被汗水浸透、沾满尘土的素麻衣襟,抬步,踏上了通往神木基座的土阶。她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走向那九根在正午烈日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枝桠之下,走向那数百个环绕的、映照着刺目阳光的瓦罐水面中央。 她站定,仰起头,望向那无垠的、死寂的、灰蓝色的苍穹。烈日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瓦罐中清水在高温下蒸发时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看!妖妃没辙了!” “装神弄鬼!天都不理她!” “烧死她!快烧死她!” “时辰快过了!天意如此!” “行刑!行刑!” 人群开始骚动,不耐烦的咒骂和催促声浪越来越高,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比干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胜利在望的弧度。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玉圭,准备下达最后的裁决。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行刑”声浪即将吞没一切的刹那—— 姬娆猛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亘古不变的、漠然的苍穹,发出了她穿越以来最愤怒、最不屈、最像是对命运宣战的嘶喊: “你!看!够!了!没!有——?!” 这声音,不像祈求,更像质问!不像哀告,更像挑战!尖利、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刺破了鼎沸的人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逆不道的咆哮惊呆了!连比干举起的玉圭都僵在了半空。死寂,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校场。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台上那个渺小的、疯狂的身影。 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之中—— “咔嚓!!!”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整个天穹都被硬生生撕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头顶炸开!那声音是如此恐怖,如此近在咫尺,带着毁灭一切的威能,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校场上所有的人,包括比干、微子启,乃至鹿台宫阙上的帝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贴着脑门炸响的霹雳震得魂飞魄散,瞬间失聪!无数人惨叫着捂住耳朵,瘫倒在地! 紧随这灭世惊雷之后,并非黑暗,而是比正午烈日强烈千百倍的、惨白到极致的电光!它并非来自遥远的天际,而是仿佛就在那神木顶端九根青铜枝桠上炸裂、迸发!那光如此刺眼,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将整个天地,整个朝歌城,都染成一片纯粹、死寂、令人肝胆俱裂的白! 在这片剥夺了感官的、纯粹的白光与轰鸣的混沌中,只有极少数离得近、尚未被完全震懵的人,用他们短暂恢复的一丝视觉捕捉到了永生难忘、足以颠覆他们所有认知的一幕: 第十二章 青铜密码,档案秘启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烛火在鹿台深处的石壁上跳跃,将帝辛高大的身影投在刻满古老图腾的岩面上,晃动如沉默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石腥味和灯油燃烧的焦气。他面前的长案上,摊着几片边缘焦黑的龟甲,那些被灼出的裂痕在摇曳的光线下,如同狰狞的伤口。姬娆站在下首,指着其中一片龟腹甲上一处细微却异常规则的灼点:“大王请看此处,灼痕边缘整齐,深入骨板纹理却断裂突兀——绝非自然龟裂,而是人为以利器预先刻划,再于火上灼烤,使其沿刻痕裂开。此乃伪卜之铁证!” 她的声音清越,在空旷的石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帝辛的手指抚过那处裂痕,粗粝的指腹感受着那刻意为之的锋锐边缘,眼底的阴霾积聚如铅云。他想起比干在九间殿上,高举这片所谓“天意示警”的卜甲,迫使自己收回垦荒令时,那张悲天悯人又隐含威压的脸。 “祭司团…”帝辛的声音低沉,像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已非第一次借‘天意’之名,行掣肘之实。寡人欲富国强兵,彼等便以‘惊扰鬼神’阻垦荒;寡人欲整肃军备,彼等又以‘嗜杀招祸’相挟!”他猛地一掌击在石案上,烛火剧烈地一晃,案上散落的几片甲骨震得跳起,“这殷商的江山,究竟是寡人做主,还是那群披着神袍的蠹虫做主?” 愤怒的余音在石壁间碰撞。姬娆迎着帝王燃着怒火的视线,向前一步,她摊开手掌,掌心是几块更为零碎的甲骨残片,上面刻着简略的符号——那是她凭着原身妲己模糊的记忆和现代知识推测出的早期文字雏形。“大王息怒。神权之威,源于其独掌沟通天地、解释天命的权力,更源于其垄断了记录与传承的刀笔!”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直指核心,“龟甲占卜,其辞由祭司书写、解释、保存,王庭政令、史实功过,尽操于其手。天长日久,真伪混淆,是非颠倒,王权焉能不处处受制?” 帝辛紧锁的眉头下,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她:“说下去。” “大王欲破此局,必夺回这把‘刀’!”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当建**,非为祭祀,非为占卜,独为记录!凡大王诏令、农事收成、工坊新制、边关军情、乃至…贵族言行,皆以密文刻录于甲骨或简牍,秘藏于此。此为真正的‘王庭之史’,是悬于所有人心头的一柄利剑,更是戳穿伪卜谶言最有力的证据!当祭司再言‘天意’阻挠国策,大王便可开启此库,以历年真实记录对照,孰真孰假,自有公断。书写之权在手,解释之权便不再由人垄断!” “密文?记录?”帝辛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变幻不定。他踱步到石壁前,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刻画着古老神明与祖先的岩画。这间位于鹿台最底层、紧邻宗庙的地下石室,幽深、干燥、坚固,曾是堆放某些古老祭器的地方,弥漫着与世隔绝的尘封气息。他猛地转身,烛光映亮他半边脸,眸中精光暴射:“此议甚险!若泄,便是寡人‘僭越神明’的铁证!” “正因其险,才需绝密。”姬娆迎着他的目光,毫无退缩,“此地深藏,唯大王亲信可入。所用密文,可假借祭祀古符,或另创新体,唯有大王及指定心腹方能解读。此库之钥,便是大王手中之权柄延伸。”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寒意,“大王,文字之重,远胜刀兵。后世读史,只认刻于甲骨、书于竹帛之文字。今日不握此刀,来日史笔如刀,大王与殷商,皆成他人笔下任意涂抹的祭品!此乃存亡之道,非争一时意气!” “存亡之道…”帝辛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像沉重的鼓点敲在他心上。他想起朝堂上比干那看似恭谨实则暗藏锋芒的眼神,想起微子启温润笑容下难以捉摸的深意,想起那些盘根错节、以神权自重的贵族…长久以来的积郁与一种更宏大的、对身后名的隐忧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决断的低喝:“善!” 他猛地抽出腰间一柄青铜短匕,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在坚硬的石壁上用力一划!刺耳的刮擦声响起,石屑簌簌落下。一道清晰、深刻、笔直刚硬的刻痕,斩断了古老图腾蜿蜒的线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意志,留在了冰冷的岩石上。 “即日起,此地为‘守藏之室’!凡寡人政令,无论大小缓急,皆录于此!”帝辛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决绝,“以甲骨为册,青铜为匣。刻录之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姬娆,“由你主持!所需空白甲骨、刻刀朱砂、信重之人,尽可调用!” 姬娆心头一凛,深深下拜:“诺!” 命令如惊雷滚过。当夜,鹿台最深处的寂静被打破。沉重的石门在机括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忠诚而寡言的宫廷卫戍甲士(帝辛的心腹死士)鱼贯而入,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深的甬道里回荡。他们抬进一瓮瓮散发着泥土与骨殖气息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空白龟甲和牛肩胛骨,成捆的青简,还有盛放着锋利青铜刻刀、朱砂墨块的漆盒。火把的光亮驱散了千年的黑暗,照亮了石壁上那狰狞古老的图腾和新刻下的那道凌厉王痕。尘土在光柱中飞舞,如同被惊扰的幽魂。 帝辛并未离去。他站在石室中央,亲手拿起一片宽大洁白的龟腹甲,又取过一柄细长的青铜刻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掌心,他略一凝神,刀尖便稳稳落下,在坚硬的骨板上刻下第一道属于王权意志的痕迹——那是几个极其古老、形如兵戈与旗帜的符号,是商王室内部秘传的、象征王命的初始文字。刀锋划过骨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石粉般的骨屑纷纷落下。他刻得极慢,极专注,每一笔都灌注着力量,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永远烙印在这不朽的载体之上。 姬娆在一旁静静看着。待帝辛刻完最后一道深痕,放下刻刀,她才上前,指尖蘸了陶碟中鲜艳如血的朱砂,走向一面相对平整的石壁。她的指尖落下,流畅地勾勒出一个奇特的符号:下方是几个堆叠的方块,象征着储存的库房;上方则是一个简化的眼睛形状,代表着监察与记录。朱砂的痕迹在昏黄的火光下异常醒目。 “大王,此为‘藏’字,”她解释道,“守藏之室,当以此为记。”她顿了顿,指尖移动,又在旁边画下一个符号:三道平行的波浪线,上面点缀着几颗星点,“此为‘星象纪年’,用以标注时间。”接着,她又画下一个象形的谷穗和一个抽象的青铜斧钺,“此‘农’,此‘工’,用以区分政令类别……” 她清越的声音在石室中讲解着初步设计的分类密符,每一个符号都力求简洁而寓意明确,便于在未来的浩繁记录中快速索引。火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也映在帝辛深邃的眼中。就在她讲解完毕,指尖的朱砂将尽,准备画下最后一个代表“军”的符号时—— “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石室高处那唯一用于透气的小窗外的沉沉夜幕!瞬间将石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石壁上那些古老图腾和新刻的符号、堆积的甲骨瓮、卫士们惊愕的脸、帝辛凝固的身影、姬娆悬在半空沾着朱砂的手指…一切都在这一刹那被定格,纤毫毕现!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座鹿台劈开的惊雷!巨响贴着石壁滚入,在密闭的空间里疯狂撞击、放大,震得人耳膜刺痛,心脏都似乎要跳出胸腔。瓮中堆叠的甲骨片,被这沛然莫御的声浪震动,彼此碰撞,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喀啦喀啦”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骨骼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雷声余威尚在石壁间嗡鸣,石室外,万马奔腾般的暴雨声已然接踵而至!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鹿台高耸的殿宇飞檐上,砸在夯土的广场上,发出震天动地的哗然巨响,仿佛九天银河决堤倾泻。这巨大的声浪穿透厚重的土层和石壁,化作沉闷而持续的轰鸣,灌满了整个守藏之室,与瓮中甲骨那细碎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摇曳的火光在惊雷乍现的瞬间几乎熄灭,此刻复又挣扎着燃起,却显得更加微弱不安。光影在石壁上疯狂地抖动,那些新刻的密文符号,那些古老的图腾,在明灭不定的光晕中扭曲、跳跃,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无声地咆哮或低语。 帝辛高大的身影在剧烈晃动的光影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摇曳的火光,投向石室高处那方被暴雨疯狂敲打的小窗。窗外只有一片被闪电瞬间照亮又迅速沉入的、墨汁般翻滚的混沌。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那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更深沉黑暗点燃的、近乎于狂热的决心。冰冷的雨气夹杂着泥土的腥味,从高窗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入,扑在脸上,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寒意。 姬娆悬着的手指终于落下,完成了那个代表“军”的符号——一道锐利的折线,如劈开混沌的闪电。朱砂的痕迹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红得惊心动魄。 守藏之室,在殷商王朝的心脏深处,于这天地震怒的暴雨惊雷之夜,悄然开启了它的第一道缝隙。冰冷的甲骨沉默着,等待着承载即将到来的血火、权谋与一个王朝挣扎的绝响。石壁上那未干的朱砂符号,像一只只初睁的、窥视着未来的眼。 第十三章 鬼方来使,盐铁杀机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连日的暴雨涤荡了朝歌的燥热与尘嚣,却洗不净宫闱深处弥漫的阴霾和地上新淤的泥泞。鹿台东南方校场高地上,那株百年桑神木的残骸焦黑扭曲,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戳向灰蒙蒙的天空,无声诉说着三日前那场惊破朝野的雷霆。焦糊的气息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固执地钻入每一个经过者的鼻腔,提醒着那场颠覆认知的“神迹”与神权的崩塌。 鹿台深宫,九间殿内。 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帝辛高踞王座,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殿内光线晦暗,巨大的铜灯树只点燃了寥寥几盏,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雨水顺着高耸的殿檐淅沥而下,在殿外空旷的广场上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阶下,比干肃立着,依旧是一身庄重的玄色祭服,宽袖垂落,纹丝不动。只是那惯常悲悯肃穆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灰败。他的眼袋更深了,眼神深处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惊悸和一种信仰根基被强行撬动后的茫然。三日前神木在他眼前被天雷劈碎燃烧的景象,如同梦魇般反复撕扯着他。他强撑着神权的威仪,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比平日更显苍白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苏妃引雷破谶,天降甘霖,解黎庶于倒悬,此乃…此乃大王洪福,上苍垂怜。”比干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平稳腔调,但说到“引雷破谶”四个字时,喉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闻的艰涩泄露出来。他微微垂首,避开了王座上投下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锐利目光。“然,雷霆示警,桑神焚毁,亦昭示…昭示天心难测,不可不深省自躬。祈雨之事,已证苏妃…心诚。”他终究没能说出“清白”二字,只用了“心诚”这个模棱两可的词语。 帝辛的指尖在王座冰冷的青铜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敲在比干的心上,也敲在殿内侍立如泥塑木雕的宫人甲士心上。他没有立刻回应比干这近乎认输的“陈情”,只是透过冕旒垂下的玉藻缝隙,冷冷地审视着阶下这位曾经权倾朝野、以神意代言人自居的叔父。那目光,带着一种重新评估猎物价值般的冰冷和审视。 比干感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脊背发寒。他强撑着,继续道:“值此天象初定,万物复苏之际,四方来朝,正宜宣示我大商威德,安抚…安抚惶惑之民心。老臣以为,当重启四方馆驿,盛情款待诸邦来使,彰显王化……” “报——!” 一声急促尖锐的通传声,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殿内压抑的僵持。一名身披湿漉漉皮甲的传令兵,不顾殿前卫士的阻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九间殿,扑倒在冰冷的殿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惶: “启禀大王!鬼…鬼方使团!已至朝歌南门之外!” “鬼方?”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在殿内激起了涟漪。侍立的宫人下意识地交换着惊恐的眼神。鬼方,西北苦寒之地的凶悍游牧,豺狼之性,贪婪无度。他们的使团,与其说是来朝贡,不如说是来敲诈、来窥探虚实! 帝辛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冕旒下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刺向阶下的传令兵:“多少人?所为何来?” “回…回大王!”传令兵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使团规模逾百!皆是精壮剽悍之士!为首者乃鬼方左贤王之子,狼鹫!他们…他们驱赶着数十辆大车,车上覆盖毡毯,沉重异常!声称…声称带来了西极的珍宝盐块和稀有的‘白锡’矿石,要…要求面见大王,换取我大商的…青铜礼器与兵戈!” “白锡”二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青铜!兵戈! 殿内瞬间死寂,连雨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比干灰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像是惊惧,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期待。帝辛则缓缓坐直了身体,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九间殿。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撞击般的铿锵: “好一个鬼方!盐块?白锡?觊觎我大商命脉之器!传寡人令:开南门,迎‘贵客’!寡人倒要看看,这头西北的恶狼,这次想叼走什么!” 朝歌南门轰然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泥泞的道路被新铺的黄土勉强覆盖,依旧泥泞不堪。城门外,一支彪悍的队伍如同凝固的黑色铁流,矗立在雨后的湿冷空气中。 为首的骑士,正是鬼方左贤王之子,狼鹫。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身边最健壮的护卫还要高出一头,赤裸着古铜色、布满伤疤的上身,只披着一件厚重的、沾染着泥点和风沙的黑色狼皮大氅。粗硬的头发如同鬃毛般虬结,用几根不知名兽骨随意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充满野性力量的脸庞。一道狰狞的刀疤斜斜划过他左边眉骨,几乎将眉毛劈开,使得那只深陷的眼窝里,棕黄色的瞳孔如同野兽般闪烁着残忍、狡黠与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他胯下是一匹同样高大神骏的黑色战马,马颈上挂着一串用狼牙和人指骨穿成的项饰,随着马匹不安的踏动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 他身后,是百余名鬼方武士。他们大多赤裸上身或仅着简陋皮甲,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同样遍布的疤痕。眼神凶悍,带着狼群环伺猎物般的冷漠与嗜血。沉重的青铜弯刀挂在腰间,粗大的骨朵或沉重的石锤背在身后。队伍中间,数十辆由犍牛拖曳的大车覆盖着厚厚的、肮脏的毡毯,车轮深深陷入泥泞之中,留下清晰而沉重的辙痕。 当朝歌巍峨的城墙和洞开的城门映入眼帘时,狼鹫嘴角咧开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尖利的牙齿。他猛地一夹马腹,黑色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勒住缰绳,战马前蹄重重踏在泥泞的黄土上,溅起大片污浊的泥浆! “呜嗷——!” 狼鹫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悠长、完全不似人声的狼嗥!这嗥叫声在雨后空旷的原野上远远传开,充满了挑衅、宣告和一种原始的野蛮力量!他身后的百名鬼方武士如同得到了信号,齐齐拔出腰间的弯刀,高高举起,刀锋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群狼应和的咆哮: “嗷——呜——!” 声浪滚滚,带着刺骨的杀伐之气,瞬间冲散了朝歌城门的肃穆,也狠狠砸在城头守军和前来迎接的商朝礼官心头!不少文弱的礼官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若非有甲士护卫,几乎要瘫软在地。这根本不是使团入城的礼节,这是赤裸裸的武力示威!是饿狼在猎物门前磨牙的嚎叫! 迎接的商朝礼官强撑着几乎要瘫软的腿,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地高呼着迎宾的颂词。然而,狼鹫只是轻蔑地用那双棕黄色的兽瞳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碍事的蝼蚁。他猛地一挥手,鬼方的队伍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流,无视了商朝礼官的存在,无视了铺设的黄土道路,马蹄和车轮肆意践踏着泥泞,带着一身蛮横的腥风,轰然涌入朝歌南门! 泥点飞溅,污了礼官们华美的袍服,也污了朝歌象征王权的门楣。狼鹫一马当先,狼皮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贪婪而放肆的目光,如同舔舐猎物般,扫视着这座传说中富庶无比的东方雄城,最终,落向了鹿台那高耸入云的轮廓方向,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掠夺欲望。 --- 鹿台,观星阁。 这里地势极高,视野开阔,能将朝歌南门附近的情景尽收眼底。姬娆凭栏而立,一身素净的月白深衣,在雨后微凉的晚风中衣袂轻拂。她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淡淡倦意,眼睑下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青影,那是引雷祈雨耗尽心力的后遗症尚未完全消退。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过寒冰的匕首,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锁定了南门处那支蛮横闯入的黑色洪流,锁定了为首那个如同人形凶兽般的狼鹫。 “看到了吗?春禾。”姬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冷冽的嘲意,“那不是来使,那是闯进羊圈的狼群。披着贡品的外衣,獠牙却对准了羊圈主人的咽喉。” 侍立在她身后的女人奴隶春禾,脸色比姬娆更显苍白,她努力踮起脚尖,看着南门方向那嚣张跋扈的鬼方队伍,小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娘娘,他们…他们太无礼了!那狼嗥…简直像在宣战!” “宣战?不,”姬娆微微摇头,目光转向狼鹫队伍中那些覆盖着厚毡、车轮深陷泥泞的大车,“那是掩饰贪婪的鼓噪。真正的杀机,藏在那些车里。”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盐块沉重,却松散。白锡矿石更非这般密度。你再看那些车辙印,入泥之深,远超寻常重物,且轮毂受力均匀,分明是…整块金属锭!” 春禾倒吸一口凉气:“整块金属?娘娘是说…他们谎报货物?” “谎报是必然的。但重点在于,他们要换什么?”姬娆的目光转向鹿台下方,通往四方馆驿的道路。在那里,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微子启,正与几位身着华服、气度雍容的朝歌大贵族(皆是老牌世家的族长),面带温润得体的笑容,似在“偶遇”鬼方使团。他们交谈着,姿态优雅,与狼鹫那野蛮剽悍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青铜礼器?兵戈?呵,鬼方要这些做什么?他们是马背上的狼群,抢掠才是本能。这些笨重的礼器和需要大量后勤支持的兵戈,对他们而言,远不如一把锋利的弯刀实用。” 春禾顺着姬娆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微子启等人,眉头紧紧皱起:“公子启他们…怎么会和那些蛮子在一起?还笑得那么…” “那么‘亲切’?”姬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因为他们闻到血腥味了。鬼方是刀,而他们,是握着刀柄的手。真正想要青铜的,是这些藏在朝歌锦绣华服下的…蠹虫!”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和谐”场面,“春禾,备简牍笔墨,还有…去工坊取一小块纯锡锭来,要快!” --- 四方馆驿内,灯火通明,一场充满异域风情却也暗流汹涌的夜宴正在举行。巨大的青铜鼎中烹煮着整只的羔羊,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弥漫。浓烈的、带着膻味的马奶酒在粗陶碗中晃荡。鬼方武士们围坐火塘边,撕扯着烤熟的肉块,大声喧哗,用姬娆听不懂的蛮语呼喝着,粗鲁而狂放。舞姬们穿着薄纱,在中央的空地上旋转起舞,却难以吸引这些野蛮人更多的目光,他们的眼神更多地流连在侍者手中捧着的、那些造型精美的商朝青铜酒器上,闪烁着贪婪的光。 宴会主位,帝辛高坐,冕旒威严。狼鹫坐在他右下首的贵宾席,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肆无忌惮的模样,甚至将一只沾满油腻的脚蹬在了面前的食案边缘。他一手抓着一条烤羊腿,大口撕咬着,油脂顺着嘴角流下,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抓起案上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精致青铜酒樽,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即又嫌恶地皱起眉,将口中酒液“噗”地一声吐在地上: “呸!淡出鸟来!比马尿还不如!”他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棕黄色的兽瞳带着挑衅,斜睨着上首的帝辛,“商王!我们鬼方的勇士,只喝最烈的酒!下次,给我们换你们这里最野的酒!还有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晃了晃手中的青铜酒樽,“中看不中用!我们带来了上好的盐块和‘白锡’矿石!足够堆满你们的仓库!我们要换的,是真正的好东西!” 他猛地将啃了一半的羊腿骨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油腻的手在自己狼皮大氅上随意擦了擦,然后指向宴会厅角落陈列架上那些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器物——那里有厚重的青铜方鼎,有造型狞厉的青铜钺,有装饰繁复的青铜觥……每一件都是国之重器,象征着大商的威严与工艺巅峰。 “那些!”狼鹫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蛮横,“那些大家伙!够分量!够结实!我们鬼方,就喜欢这样的‘大家伙’!一车盐,换一尊鼎!十车‘白锡’,换那把大斧头!如何?”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交易。 此言一出,宴会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商朝的贵族大臣们脸色剧变,惊怒交加。以国之重器换取盐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大商国格的践踏!连一些作陪的鬼方小头目都停下了撕咬的动作,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们这位胆大包天的少主。 帝辛冕旒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握着青铜酒爵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打破之际,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狼鹫少主,稍安勿躁。”微子启微笑着站起身,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朝着狼鹫微微拱手,又转向帝辛:“大王,狼鹫少主性情豪爽,所言虽直白,却也可见其对我大商青铜重器的仰慕之情。盐铁贸易,自古有之,互通有无,亦是邦交常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群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鬼方地处西陲苦寒,缺铜少锡,情有可原。我大商富有四海,青铜礼器虽重,却也并非不可流通之物。关键在于…价值相当。”他话锋一转,看向狼鹫,笑容依旧温和,“狼鹫少主,贵使团带来的盐块与白锡矿石,确属难得。然,国之重器,象征社稷,其价非寻常货物可衡量。不若这样…”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却足以让主位附近的几人都能听清,“我大商正欲对东夷用兵,急需上等战马。鬼方骏马,天下闻名。若贵方愿以良驹相易,这青铜重器之事…或可再议?一匹上等战马,换一尊小鼎;十匹,换一钺。如何?”他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最核心的、象征王权的大器,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案——用青铜器换战马。 狼鹫棕黄色的眼珠转动着,似乎在飞快地权衡。战马是鬼方的命脉,但相比于那些能换来更多奴隶、粮食和武器的沉重青铜器…他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狞笑:“好!商王有个明白人!战马?我们鬼方多的是!就这么说定了!明日验货,后日换马!”他拍案大笑,粗野的笑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微子启含笑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帝辛阴沉的侧脸,又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丝得计的幽光。用国之青铜换取战马,看似是国防所需,实则是饮鸩止渴!青铜是立国根基,是礼器,更是兵戈的源头!一旦流入鬼方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而他提出的这个“交易”,不仅暂时平息了狼鹫对核心重器的觊觎,更将祸水引向了急需军备的东夷方向,为后续的嫁祸埋下了完美的伏笔。他心中冷笑:东夷那群野人,岂配拥有如此利器?正好借鬼方和朝廷两把刀,将他们彻底碾碎! “东夷野人,茹毛饮血,岂懂王化?”席间一位大贵族适时地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叹息,眼中却闪烁着与微子启相似的精光,“微子公子此议甚善,以无用之器换军国之马,实乃利国利民之举啊!”其他几位世家大族的族长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在他们看来,东夷的土地和奴隶,远比几尊沉重的青铜器有价值得多。 帝辛沉默着,冰冷的目光扫过微子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扫过那些附和的大贵族,最终落在狼鹫那张贪婪横蛮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缓缓端起酒爵,将其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那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他胸中翻腾的怒火和一种被群狼环伺的孤绝感。他放下酒爵,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重新喧闹起来的宴会厅里,却像是一声沉重的闷雷。 --- 夜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四方馆驿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白日里飞扬跋扈的鬼方武士大多已醉倒在营帐中,鼾声如雷。只有少数值夜的哨兵抱着弯刀,倚在墙角或柱子旁,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有些迷离。 驿馆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巨大库房内。厚重的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库房内没有窗户,只在墙角点着几盏昏暗的兽脂灯,光线昏黄摇曳,将堆积如山的货物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 狼鹫那高大的身影站在库房中央,脸上再无半分宴席上的粗野醉态,棕黄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精明而冷酷的光芒。他面前,站着几个心腹头目和一个穿着商朝低级官吏服饰、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正是负责清点接收贡品的商朝小吏,此刻却如同哈巴狗般垂手侍立在狼鹫面前。 “都点清楚了?”狼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回…回少主,”那小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点…点清楚了。盐块共计三十七车,皆是上好的青盐…白…白锡矿石…二十车…”他眼神躲闪,不敢看狼鹫的眼睛。 “矿石?”狼鹫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蒙着厚毡的货堆上!“哗啦!”覆盖的毡布被扯开一角,昏黄的灯光下,露出的哪里是什么粗糙的矿石?分明是一块块切割规整、泛着冷冽银灰色金属光泽的——锡锭!表面光滑,棱角分明,纯度极高! “看清楚!这是矿石吗?!”狼鹫低吼道,眼中凶光毕露。 小吏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主息怒!小人…小人明白!是锡锭!是上好的锡锭!二十车,全是锡锭!”他额头冷汗涔涔,语无伦次。 “哼!”狼鹫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蝼蚁般的小吏。他目光扫过库房内堆积的货物,最终停留在另一侧角落,那些用商朝特有的厚实麻布覆盖、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上。“那边呢?” 一个鬼方头目立刻上前,恭敬地低声道:“回少主,都办妥了。按您的吩咐,在几车盐块最底层,塞进了我们带来的东西。”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狼鹫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那堆货物前,随手掀开一角麻布。下面露出的,是几件造型粗犷、带着明显东夷部落风格的陶器碎片,以及几柄锈迹斑斑、形制与商朝和鬼方都截然不同的残破青铜短刀!刀柄上,还依稀刻着东夷部落的图腾纹样!他拿起一块陶片,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残忍和得意的狞笑: “很好。明日,等商朝那些蠢猪来验货,搬动盐块时,‘不小心’让这些‘东夷贼赃’露出来…呵呵,人赃并获!看他们还怎么狡辩!敢扣留我们的‘贡品’,就要有承受我鬼方怒火的觉悟!”他眼中闪烁着凶残的光芒,“等拿到商朝的青铜器,再让这些东夷野人背下这口黑锅!到时候,商王为了平息我们的‘怒火’,也为了报复东夷的‘盗窃’,必然同意我们共同出兵!东夷的土地、奴隶、铜矿…就都是我们的了!” “少主英明!”几个鬼方头目齐齐躬身,脸上满是贪婪和崇拜。 就在狼鹫准备将手中的东夷陶片塞回麻袋深处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只是木料因潮湿而自然收缩的声响,从库房那厚重的木门上方传来。声音微乎其微,瞬间被库房内昏暗的寂静和几个头目压抑的呼吸声所淹没。 狼鹫的动作却猛地一滞!他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瞬间抬头,棕黄色的瞳孔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死死盯向声音来源——库房那由巨大原木拼接而成的厚重门楣上方!那里只有一片被兽脂灯昏黄光线勾勒出的、模糊不清的阴影。 “谁?!”狼鹫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凛冽的杀意,瞬间刺破了库房的死寂!他猛地将手中的陶片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同时,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青铜弯刀刀柄上! 几个鬼方头目反应极快,呛啷啷一阵拔刀声,森冷的刀锋瞬间出鞘,警惕地指向门楣方向!那小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门楣上方,那片阴影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木料在潮湿空气中的细微**,以及兽脂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 狼鹫眯起眼睛,棕黄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如针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门楣上方的每一寸阴影。片刻之后,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按在刀柄上的手却没有移开。 “哼,该死的耗子!”他啐了一口,眼中杀意稍敛,但警惕未消。他朝一个头目使了个眼色。那头目会意,立刻带着两人,握着弯刀,屏息凝神,如同捕猎的豹子般,悄无声息却迅疾无比地扑向库房大门!他们要开门查看! 而就在狼鹫分神看向大门方向的刹那—— 库房内堆积的货物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墙壁滑下,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借着那几盏昏暗兽脂灯在墙壁上投下的摇曳光斑死角,这道身影快如鬼魅,在几个鬼方武士的视线盲区中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库房侧面一个堆放杂物的狭窄通道入口。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狼鹫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又转回头,锐利的目光再次扫向刚才姬娆藏身的货物堆方向。那里只有货物投下的、因灯光晃动而微微扭曲的庞大阴影。 “少主?”扑到门边的头目回头询问。 狼鹫眉头紧锁,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丝残留的不安,但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人、吓瘫的小吏和堆积的货物,再无异常。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开门!仔细搜外面!一只耗子也别放过!” 沉重的库房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潮湿的夜风带着寒意灌入。几个鬼方武士握着刀,警惕地探身出去查看。 而此刻,那道纤细的身影早已顺着狭窄的杂物通道,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馆驿外围更深的黑暗之中。她的掌心,紧紧攥着一小块在刚才混乱中,从一堆散落的“白锡矿石”中飞快抓取的、冰冷沉重的碎块——入手的感觉,绝非锡矿的粗糙,而是金属特有的致密与冰凉! 第十五章 姜后刁难,蚕室博弈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寒风依旧在朝歌的宫阙间呜咽,卷起檐角残留的雪沫,却已撕不开鹿台深处那间温暖如春的寝殿。巨大的青铜兽首火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着,赤红的火苗稳定地跳跃,将干燥的热力源源不断送入殿中,驱散了淇水冰河带来的刺骨阴寒。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混合着艾草燃烧后特有的辛香气息。 姬娆斜倚在铺着厚厚狐裘的矮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过火的寒潭,深不见底。左肩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厚厚的麻布绷带下,敷着捣烂的草药,隐隐透出深褐色的药渍。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处传来绵密尖锐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里反复刺扎,时刻提醒着雪夜冰河那场生死搏杀。 春禾跪坐在榻边的小火炉旁,小心翼翼地用陶勺搅动着瓦罐里翻滚的、浓黑如墨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担忧和未散的惊悸。阿秋则抱着一柄青铜短戈,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紧闭的殿门内侧,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异响。那夜之后,她几乎寸步不离。 殿内很安静,只有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姬娆的目光落在矮几上——那里静静躺着几样东西:一块边缘锋利、带着明显砸凿痕迹的粗糙青铜碎片(正是淇水冰河中那艘沉筏上木箱的残骸);一块用粗麻布包裹着的、坚硬冰冷的黑色金属锭(从鬼方贡品车中截获的掺铅锡块);还有那串在雪夜厮杀中扯下的、用狼牙和人指骨穿成的、带着野蛮腥气的项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青铜碎片冰冷的断面,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阴刻的、极其细微的纹路——那是大商王室工坊特有的防伪印记。这些本该属于朝歌武库、用于铸造国之利器的青铜锭,却险些顺着淇水,流向某个不为人知的“西边贵人”。是谁的手,伸得如此之长?微子启?还是那些盘踞在朝歌阴影里,吸吮着大商命脉的蛀虫? “娘娘,”春禾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打断了姬娆的沉思,“药…药快好了。您趁热喝了吧。”她将陶勺里滚烫的药汁倒入一只温润的玉碗中,苦涩的气息瞬间浓郁起来。 姬娆回过神,看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接过玉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灼着掌心。正要凑近唇边,殿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尖细、拖长了调子的通禀: “王后娘娘驾到——!” 声音未落,厚重的殿门已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宫娥从外推开,一股裹挟着外面寒意的风猛地灌入殿内,吹得火盆里的火焰一阵乱晃。姜王后在一众宫人女官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一身正红色织金凤鸟纹的深衣礼服,庄重华贵,宽大的袖摆垂落,行动间环佩轻响。高耸的云髻上簪着赤金衔珠凤钗,步摇垂下细密的金穗,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颤动,映衬着一张保养得宜、却因紧绷而显得格外冷肃的面容。她的目光如同带着冰碴的探针,瞬间扫过殿内略显凌乱的景象,扫过姬娆苍白虚弱倚在榻上的模样,最终定格在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汁上。 “苏妃妹妹,”姜王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意放柔却掩不住疏离的腔调,“听闻你前夜为护我大商国器,于风雪中亲赴淇水,勇斗贼寇,以致负伤。本宫闻之,甚是忧心。”她向前走了几步,环佩叮咚,目光在姬娆肩头的绷带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表示关怀的弧度,却显得异常僵硬,“伤势可好些了?太医署的方子,可还对症?” 姬娆放下手中的玉碗,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行礼。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妹妹有伤在身,不必拘礼了。”姜王后虚抬了一下手,语气平淡,阻止的动作却毫无诚意。她目光一转,落在姬娆放下的药碗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仿佛那浓重的药味污浊了她周围的空气。“只是…”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妹妹身负王恩,既已回宫将养,便当时时以王体为重,以宫规为念。似这等伤患之躯,更应静心凝神,祛除病气,岂可再沾染血煞兵戈之物,徒增不祥?”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矮几上那几样东西——青铜碎片、锡铅块、狼牙项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那是什么污秽的瘟疫之源。 春禾和阿秋的脸色瞬间变了。春禾下意识地想去遮挡那几样东西,却被姜王后身后一名眼神凌厉的女官用目光狠狠剜了一下,吓得缩回了手。 姬娆靠在榻上,迎视着姜王后那双看似关切、实则冰冷审视的眼睛。肩头的疼痛让她呼吸微促,但眼神却平静无波:“谢王后娘娘关怀。些许小伤,不碍事。至于这几样东西,”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那串狰狞的狼牙项饰上,“乃是贼寇遗留,关乎淇水劫案真相,关乎国器安危。臣妾不敢懈怠,正欲伤愈后呈报大王,彻查到底,以绝后患。” “真相?”姜王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言,“淇水风雪,贼寇遁形,些许死物,又能说明什么?妹妹一片忠心可嘉,然身为后宫妃嫔,首要之责在于侍奉君王,协理内廷,维系宫闱祥和。这等追凶缉盗、牵扯外朝的凶煞之事,自有司寇府与王师处置。妹妹若贸然插手,非但于伤体无益,更恐引来流言蜚语,言我后宫干政,徒惹大王烦忧。”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软刀子,字字句句扣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紧箍咒,将姬娆的追查定性为“逾矩”和“不祥”。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殿内那几盆烧得正旺的炭火,眉头皱得更紧:“况且,此等炭火之气,燥热熏蒸,于养伤亦非善道。妹妹既为大王妃嫔,更当谨守妇德,行止端方。似这般…”她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殿内,“沉溺于外务,沾染凶煞,实非淑女之道。”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愈发浓郁的苦涩药味。姜王后身后几位心腹女官,脸上都露出深以为然、甚至略带鄙夷的神色。 姬娆沉默着,手指在厚厚的狐裘下无意识地收紧。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姜王后个人的刁难,更是整个后宫乃至部分朝堂势力对她这个“异类”的排斥和打压。用“妇德”、“宫规”编织的牢笼,比淇水的冰刀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姜王后似乎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脸上重新端起了那副母仪天下的雍容姿态,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好了,本宫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妹妹伤势,二则是有一桩关乎宗庙礼制、社稷农桑的要务,需妹妹协力。” 她微微抬手,身后一名女官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漆盒。盒盖打开,里面是几枚洁白如玉、拇指大小的蚕茧,旁边还放着一小卷素帛。 “春蚕之礼,乃我大商立国以来敬天法祖、祈求丝帛丰饶之重典,亦是王后主理内廷、教化妃嫔之责。”姜王后的声音庄重起来,目光直视姬娆,“按祖制,仲春之月,由王后率后宫妃嫔,于蚕室饲育春蚕,直至结茧缫丝。所获丝线,需织成素帛,敬献宗庙,告慰先王,亦为天下养蚕妇之表率。此乃莫大之荣耀,亦是妃嫔德行之考校。” 她拿起一枚洁白的蚕茧,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然,今年春寒料峭,蚕室温度难以把控,稍有不慎,蚕宝宝便僵冷夭折,丝茧薄劣,恐有亵渎神明先祖之虞。”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姬娆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隐隐的挑战,“听闻妹妹来自东夷,颇通奇巧之术。前番祈雨引雷,虽惊世骇俗,却也显奇能。此次春蚕之礼,关乎社稷农桑根本,本宫思虑再三,欲将此重任托付于妹妹。” 她拿起那卷素帛,展开,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极其繁复精细的蚕室布局图以及饲养流程,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祖制要求:“此乃历代蚕室规制及饲育古法,一丝一毫皆不可更易。妹妹需依此古法,于十日之内,饲育出上等春蚕,结茧需匀称饱满,色泽纯白如玉,缫丝需坚韧不断,光泽如银。若成,自是大功一件,亦显妹妹贤德。若不成…”姜王后声音微微拖长,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便是怠慢神明,有负王恩,不仅妹妹德行有亏,恐更累及大王声威,令天下养蚕妇人心寒!”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落下。将一场本可以推脱的技术难题,直接上升到了“渎神”、“负恩”、“祸害国家”的政治高度!十日之期,苛刻到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古法要求,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带着毒刺的罗网,朝着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姬娆当头罩下! 春禾和阿秋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十日!还要完全遵循那些僵化繁琐、效率低下的古法!这分明是要置娘娘于死地! 姬娆的目光从姜王后那张看似庄重、实则暗藏杀机的脸上移开,落在她手中那卷描绘着繁复古法的素帛上。那上面,一个个象征着“祖制”、“规矩”的朱砂符号,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冰冷的枷锁。她深吸了一口气,牵动肩伤,一阵锐痛袭来,却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去看姜王后身后那些女官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只是缓缓抬起眼帘,迎视着姜王后那双等待她崩溃或求饶的眼睛。她的声音因伤弱而微哑,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 “王后娘娘重托,臣妾…领命。” --- 鹿台西侧,一处专为春蚕之礼开辟的巨大宫室——蚕宫,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春意盎然截然相反的阴冷和死寂。巨大的空间被一道道厚重的、悬挂着陈旧麻帘的木质隔断分割成无数狭小的“蚕室”。每一间蚕室中央,都摆放着一排排低矮的、用粗糙桑木钉成的单层蚕架,上面稀疏地铺着些半枯的桑叶。数十名身着素色麻衣、神情麻木而惶恐的蚕妇,正小心翼翼地按照“古法”,用特制的、边缘磨钝的青铜小刀,将桑叶切割成大小完全一致的碎片,再一片片均匀地铺撒在蚕架之上。 空气潮湿而冰冷,弥漫着桑叶腐败的微酸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僵蚕的淡淡腥气。光线昏暗,只有墙壁高处几个狭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为了遵循“忌烟火燥气”的古训,偌大的蚕宫竟连一个取暖的炭盆都没有!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铺着青砖的冰冷地面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侵袭着每一个角落。 姬娆裹着一件厚实的素色棉袍,在春禾的搀扶下,缓步行走在阴冷的蚕室隔间之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伤口在寒气的刺激下隐隐作痛。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冰冷中行动迟缓、甚至有些瑟缩的蚕妇,扫过蚕架上那些同样在低温下显得蔫头耷脑、食欲不振的蚕宝宝。许多蚕身下,桑叶并未被吃完,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黄卷曲。更触目惊心的是,一些蚕架的角落,已经能看到零星僵硬的、微微发黑的蚕尸! “娘娘…您看…”春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一条僵死在桑叶边缘的小蚕,“这才第三天…已经…已经死了好些了…这样下去,别说上等蚕茧,怕是…怕是连蚕种都要保不住了!”她看着那些蚕妇麻木而绝望的眼神,想起王后那最后通牒般的期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姬娆蹲下身,无视青砖的冰冷,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条僵硬的蚕尸。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她又捻起一片未被啃食的桑叶,边缘微黄,入手冰凉潮湿。她抬起头,望向高墙上那几扇狭小的气窗,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呼啸着从缝隙中灌入。 “温度太低,湿气太重,桑叶不鲜,光线不足。”姬娆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这不是养蚕,这是…慢性屠杀。” 她站起身,目光环视这巨大而阴森的蚕宫。那些厚重的木质隔断,不仅阻碍了空气流通,更将有限的空间分割得支离破碎,大大增加了管理难度和人力消耗。单层的蚕架,空间利用率极低,每一层都需要蚕妇弯腰甚至跪地操作,效率低下且极易遗漏角落。而最致命的,是这为了遵循“古法”而拒绝一切人工控温手段的愚昧!春寒料峭,靠天吃饭?简直是笑话! “必须改。”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阴冷的蚕宫中显得格外清晰。 “改?”旁边一名负责监督的老蚕宫女官(显然是姜王后的人)立刻尖声叫了起来,脸上满是惊骇和鄙夷,“苏妃娘娘!此乃祖制!是历代先王后定下的规矩!一丝一毫都动不得!您…您怎能如此大逆不道!亵渎神明先祖!”她身后的几名蚕妇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看着姬娆,仿佛她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姬娆冷冷地瞥了那女官一眼,那目光如同冰锥,让那女官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神明先祖若真有灵,看到他们祈求丰饶的子民,用这种自缚手脚、扼杀生机的蠢办法养蚕,看着蚕宝宝被活活冻死、饿死,不知作何感想?”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因循守旧,坐视春蚕尽殁,丝帛无收,那才是真正的亵渎神明,辜负先王!才是对天下仰赖蚕桑为生的黎庶最大的不负责任!” 她不再理会那脸色铁青的女官,转向身边一名看起来较为沉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期盼的中年蚕妇:“去,召集所有蚕妇,带上你们的桑剪。春禾,阿秋,你们立刻去工坊,找工正,就说我要最好的细麻绳,要足够多、足够坚韧!再要一些打磨光滑的细木棍,长短粗细要一致!立刻!”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很快,所有蚕妇都被集中到了蚕宫中央较为宽敞的区域,手中拿着她们惯用的青铜桑剪,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姬娆。春禾和阿秋也带着几名甲士,扛来了大捆的麻绳和许多处理好的光滑细木棍。 姬娆拿起一根木棍和一捆麻绳,不顾肩伤,亲自示范。她将两根木棍平行固定,相隔约两尺,然后用麻绳在两根木棍之间,上下穿梭,如同织布般,迅速编织成一层细密、平整的网格!接着,她又在第一层网格上方半尺处,如法炮制,编织出第二层网格! 一个简易的双层蚕架雏形,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清楚了!”姬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拆掉那些碍事的隔断!把这些单层矮架全部撤走!用这些木棍和麻绳,给我搭起这样的架子!一层一层,向高处延伸!每一层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通风透气!架子要搭得牢固!要快!” 她又指向那些厚重的、遮挡光线的麻布帘:“把这些碍眼的帘子都给我卷起来!让光透进来!”最后,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已经开始发蔫的桑叶,厉声道:“桑叶!立刻去采最新鲜、最嫩的!不要切碎!整片铺在网格上!让蚕自己吃!节省人力,也减少桑叶损伤!” 整个蚕宫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蚕妇们面面相觑,看着那前所未见的“多层网格架”,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对改变的渴望!她们习惯了卑微和麻木,习惯了在陈规陋习中耗尽心力却收获寥寥,眼前这看似简单却颠覆认知的架子,仿佛在她们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啊!”那老女官尖叫着试图阻拦。 “规矩?”姬娆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那女官,“规矩就是让蚕冻死饿死?规矩就是让妇人在阴冷中耗尽气力却颗粒无收?今日,本宫的话,就是规矩!谁再敢阻挠,以延误春蚕礼论处!阿秋!” “在!”阿秋一步踏出,手中青铜短戈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煞气凛然!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后心腹,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震慑之下,无人再敢出声。蚕妇们看着阿秋手中的戈,又看看姬娆那虽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拿起了木棍和麻绳… 拆隔断的哐当声,搭架子的吆喝声,搬运桑叶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蚕宫的死寂!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活力,在这阴冷的空间里迅速蔓延开来! --- 鹿台深处,一间燃着沉水香的雅致暖阁内。姜王后端坐于主位,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微子启坐在下首,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青玉杯,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 一名心腹女官正低声向姜王后禀报着蚕宫内的“混乱”景象。 “…拆得七零八落…搭起了好几层像渔网似的架子…桑叶整片整片往上扔…闹哄哄不成体统…完全置祖制于不顾…”女官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告状的意味。 姜王后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轻轻放下银签,端起手边的玉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蜜水。 “渔网架子?”微子启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苏妃娘娘…行事果然天马行空。只是这养蚕,终究不是渔猎。这般胡闹,怕是…”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已十分明显。 “由她去。”姜王后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本宫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执意要改弦更张,践踏祖制。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到时蚕僵丝断,敬神之帛难成,自是她德行有亏,触怒神明。本宫倒要看看,她如何向大王,向宗庙,向天下养蚕妇交代。”她放下玉盏,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繁复的金线凤纹,“传令下去,蚕宫所需桑叶,务必拣选最上等、最鲜嫩的供给。本宫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机。 “王嫂深谋远虑。”微子启含笑颔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蚕宫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块冰冷的、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那是淇水沉船案的残骸,上面某个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商朝任何工坊的阴刻符号,如同鬼魅的烙印。 --- 时间在蚕宫热火朝天的改造和鹿台深处无声的角力中流逝。 五日过去。 蚕宫内早已焕然一新。那些压抑的隔断被彻底拆除,空间变得开阔明亮。一排排高达数层的麻绳网格蚕架整齐排列,如同巨大的书架,充分利用了垂直空间。每一层网格上都铺着青翠欲滴的鲜嫩桑叶,在从高窗透入的天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通风的改善让室内的霉腐气息消散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阴凉,但已无刺骨寒意。 最令人欣喜的变化,是那些蚕宝宝!它们不再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而是活跃地爬行在网格间,大口啃食着鲜嫩的桑叶,发出沙沙的、充满生机的声响。肉眼可见地长大、变白、变胖,活力十足!僵蚕的现象几乎绝迹!蚕妇们脸上麻木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忙碌的汗水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她们不再需要跪地切叶,只需站在架旁,轻松地更换桑叶,效率提高了数倍! “娘娘!您看!它们长得多快!多好!”春禾捧着一片爬满肥硕白蚕的桑叶,激动得声音发颤,眼眶发红。她简直不敢相信,仅仅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绝望蔓延的景象。 姬娆站在一架高高的蚕架前,仰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生机勃勃的白色身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肩头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科学的方法,终究战胜了愚昧的枷锁。 然而,就在这希望萌发、欣欣向荣的时刻—— “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破了蚕宫的祥和! 声音来自蚕宫最内侧、靠近宫墙的一排蚕架!只见那一片区域,原本青翠的桑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枯萎!上面爬行的蚕宝宝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痛苦地剧烈翻滚、扭曲!身体迅速变黑、僵硬!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带着硫磺和某种植物腐败混合的怪异焦糊气味! “毒!是毒!”一名蚕妇指着地上几片枯萎发黑的桑叶边缘残留的、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同样刺鼻气味的暗绿色粘稠液体,失声尖叫! 如同瘟疫一样爆发!恐慌瞬间在蚕妇中蔓延!她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蚕架,看着那些刚刚还生机勃勃的蚕宝宝痛苦死去,发出绝望的哭喊! 姬娆脸色骤变!她猛地推开人群,冲到那片“死亡区域”。刺鼻的气味让她胃部一阵翻涌。她蹲下身,不顾危险,用手指沾了一点那暗绿色的粘稠毒液,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某种剧毒植物(很可能是断肠草)汁液和硫磺的腥臭气息直冲脑门! “快!打水来!大量的水!快!”姬娆厉声嘶喊,声音因愤怒和急迫而微微变调!她猛地起身,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鹰隼,瞬间扫过周围惊恐的人群,扫过蚕宫高耸的宫墙,扫向那些通往其他宫苑的角门方向! 是谁?在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投下了这致命的毒手? 第十四章 雪夜追凶,冰湖沉戟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朝歌的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扼住了咽喉。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如同亿万只疯狂的白色飞蛾,嘶吼着扑向大地,将一切轮廓吞噬。鹿台高耸的檐角在风雪中模糊了形状,只剩下几盏在狂风中剧烈摇曳的宫灯,如同濒死的星辰,散发出昏黄脆弱的光晕,勉强抵抗着无边的黑暗与严寒。积雪迅速堆积,覆盖了青石板路,掩盖了白日的喧嚣与阴谋,只留下死寂和刺骨的冰冷。 四方馆驿深处,那间守卫森严的库房内却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死寂截然相反的、压抑而紧张的气氛。巨大的青铜灯树插满了燃烧的牛油巨烛,跳跃的火光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堆满货物的墙壁上。帝辛端坐于临时搬来的青铜凭几之后,冕旒已除,露出一张线条冷硬、如同岩石雕琢的脸。他眼神深邃,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视着库房内的一切,最后定格在库房中央的空地上。 那里,一片狼藉。 几辆原本码放整齐的、装着“贡品盐块”的大车被粗暴地掀翻在地。沉重的盐块滚落出来,散落得到处都是,在烛火下闪烁着青白色的微光。然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这些盐块,而是混杂在盐块堆里、被刻意翻捡出来、散落一地的“罪证”——几件破碎的、带着明显东夷部落风格纹样的粗陶罐残片,以及几柄锈迹斑斑、形制粗陋、柄部刻着蛇形图腾的青铜短刀!刀身上的锈迹与泥土混合,显得格外刺眼。 狼鹫抱着双臂,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在烛光下更显狰狞。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一种蛮横的、占据上风的得意,一只脚甚至踩在一块翻倒的车辕上。他棕黄色的兽瞳死死盯着帝辛,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商王!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们大商治下的‘好邻居’!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要讨伐的‘蛮夷’!趁着我们鬼方勇士在馆驿休憩,竟敢潜入库房,盗窃我们献给大王的珍贵贡品!若非我手下巡夜发现得早,这库房怕是要被这群鼠辈搬空了!”他猛地指向地上那些东夷器物,唾沫横飞,“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这些腌臜物件,就是他们留下的贼赃!商王!你必须给我们鬼方一个交代!否则…”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中凶光毕露,“便是包庇贼寇,视我鬼方如无物!休怪我鬼方铁骑,踏平这东夷贼窝之前,先向朝歌讨个说法!”赤裸裸的战争威胁,如同寒风卷着雪粒子,灌入库房每个人的耳朵。 帝辛端坐不动,脸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铅云。他的目光并未在那些“罪证”上过多停留,反而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库房内肃立的每一个人——负责馆驿守卫的将领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负责清点接收贡品的小吏更是抖如筛糠,几乎站立不稳;比干站在稍远处,眉头紧锁,一脸“痛心疾首”的凝重;微子启则侍立在帝辛侧后方一步之遥的位置,面沉如水,目光低垂,似乎也在为这突发的“盗窃”事件而忧心忡忡,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乎绷得过于用力。 “彻查。”帝辛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过了狼鹫的咆哮和风雪的嘶吼,清晰地回荡在库房内,“封锁馆驿,许进不许出。所有接触过此库房之人,无论职级高低,全部收押,严加讯问!馆驿守将,革职待参!”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那面如死灰的守将和瘫软在地的小吏。“至于这些‘赃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那些东夷器物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仔细勘验,不得有误!”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迅速被执行下去。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压抑的哭泣告饶声在库房内外响起,与呼啸的风雪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 狼鹫看着帝辛雷厉风行地处置“内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冷哼一声,姿态依旧嚣张:“商王明断!那这些被贼子觊觎、险些被盗走的‘白锡矿石’…哦,不,是上等锡锭!”他故意加重了“锡锭”二字,带着嘲弄,“还有我鬼方勇士千里迢迢运来的盐块,是否该由大王派心腹重兵看守,尽快完成交割?以免夜长梦多,再遭贼手?”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库房中那些覆盖着厚毡、沉重异常的大车。 帝辛沉默片刻,目光深沉难测。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贡品入库,交割事宜,待案情查明后再议。鬼方使团连日奔波,又受此惊吓,且先好生休憩。馆驿内外,自有王师护卫周全。” 他刻意强调了“护卫周全”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堵死了狼鹫立刻转移货物的企图。 狼鹫脸色一沉,眼中凶光闪动,似乎还想争辩。微子启却适时地上前半步,温言劝道:“狼鹫少主息怒。大王所言极是。贼人胆大妄为,竟敢潜入馆驿行窃,此案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不仅我大商颜面有损,更恐寒了友邦之心。请少主稍安勿躁,相信大王定会给贵方一个满意的交代。锡锭与盐块在此,有重兵把守,万无一失。”他巧妙地打了个圆场,既安抚了狼鹫,又强调了“锡锭”的存在,同时将帝辛的“拖延”包装成对案件的重视。 狼鹫恶狠狠地瞪了微子启一眼,又看向帝辛冰冷的面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我就再等一天!一天之内,若抓不到真凶,给不出交代…哼!”他猛地一甩狼皮大氅,带着一股腥风,怒气冲冲地撞开挡路的甲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库房,留下满室压抑的沉寂和散落一地的“罪证”。 风雪更急。 --- 鹿台深处,姬娆的寝殿内却暖意融融。巨大的青铜兽首火盆中,上好的无烟木炭烧得正旺,散发出干燥温暖的气息,将窗外肆虐的风雪隔绝成模糊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金属粉末的奇特气味。 姬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深衣,跪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矮榻前。她面前摊开着一小块粗糙的麻布,上面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小块在四方馆驿库房混乱中带出来的、冰冷沉重的“白锡矿石”碎块;一小块从工坊取来的、作为参照物的、纯度极高的锡锭;一盏小巧精致的青铜油灯;还有一小碟研磨得极细的、灰白色的粉末——那是她命春禾悄悄收集来的、用于铸造青铜器的关键辅料,磷灰石粉。 火光跳跃,映亮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细小的青铜镊子,夹起那块从馆驿带回的碎块,凑近油灯的火苗。炽热的火焰舔舐着金属表面,碎块边缘迅速变红、融化,滴落下几滴银亮的液珠,散发出金属熔融特有的微腥气息。姬娆眉头微蹙,仔细观察着熔融的形态和色泽。 接着,她又夹起那块纯锡锭的碎屑,同样置于火焰上灼烧。纯锡熔点较低,很快熔化成更亮、流动性更强的银亮液体。 “果然不同…”姬娆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放下镊子,拿起那碟磷灰石粉末,用一根细骨针挑起一小撮,轻轻洒在馆驿碎块熔融后留下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金属残迹上。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烟升起!金属残迹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灰绿色的、如同铜锈般的薄膜! 姬娆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磷灰石粉遇铅燃烧,生成绿色的磷化铅!这是最直接的验铅方法!这块所谓的“白锡矿石”碎块,其熔融特性与纯锡有细微差异,此刻更是直接显出了含铅的反应!这根本不是锡矿,甚至不是纯粹的锡锭!这是掺杂了大量廉价铅的、以次充好的劣质“锡”块!鬼方,在用铅冒充锡,妄图骗取大商真正的、关乎国运的青铜重器!而微子启和那些大贵族,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可能是幕后推手!他们勾结外敌,意图用这些劣质金属换取国之根本,同时嫁祸东夷,激化矛盾,为一己私利不惜动摇国本! “好一个‘白锡矿石’!好一个瞒天过海!”姬娆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要刺破外面狂舞的风雪,直抵四方馆驿的方向。“春禾!” “奴婢在!”一直屏息侍立在一旁的女 奴隶春禾立刻应声。 “让你盯着馆驿后门那条通往淇水废码头的僻静小路,可有异常?”姬娆语速极快。 春禾脸色一紧,立刻回禀:“回娘娘!奴婢一直让阿夏(另一名可信赖的女 奴隶)在暗处守着!风雪太大,视线受阻,但就在半个时辰前,阿夏看到…看到有几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被十几匹健壮的犍牛拉着,从馆驿后门悄悄驶出!驾车的人裹得严实,看不清脸,但动作鬼祟!他们走的正是那条通往废码头的路!阿夏怕被发现,不敢跟太近,只看到他们确实往废码头方向去了!” “废码头…淇水…”姬娆眼中寒光爆射!淇水虽因旱季和大雪封冻了大半,但上游仍有部分湍急的活水未被完全冰封!鬼方和他们的内应,这是要趁着风雪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真正的锡锭和盐块(或者更重要的东西)转移出去!甚至可能是要销毁罪证!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等帝辛的“彻查”结果!他们要在交割前,把真正值钱的、见不得光的东西运走! “备裘!叫上阿夏她们!立刻!”姬娆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她迅速抓起一件厚实的黑色貂裘裹在身上,又从榻边暗格里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铜短匕插在腰间。“去马厩,挑几匹最耐寒、蹄力最健的羌马!不要惊动任何人,从西侧角门走!” 春禾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诺!”她深知事态紧急,转身如一阵风般冲出殿门。 风雪如怒,夜色如墨。 几匹矮壮结实、鬃毛浓密的羌马,喷着粗重的白气,驮着姬娆和三名同样裹着厚厚毛皮、只露出警惕双眼的女人奴隶(春禾、阿夏、还有一名擅长追踪和格斗的健妇阿秋),如同几道融入暴风雪的黑色魅影,悄无声息地滑出鹿台西侧守卫相对松懈的角门,一头扎进了朝歌城被风雪彻底统治的、迷宫般的街巷之中。 马蹄包裹着厚厚的粗麻布,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瞬间被狂风的嘶吼所淹没。姬娆伏低身体,紧贴在马颈上,只凭着记忆和阿夏的指引,在能见度不足十步的混沌风雪中艰难穿行。冰冷的雪片如同刀片般刮在脸上,瞬间融化又冻成冰碴。厚重的貂裘很快被风雪打透,寒气如同无数细针,无孔不入地刺入骨髓。但姬娆的心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炭,焦灼而滚烫。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们!截住那些大车! 不知在风雪中跋涉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死寂的、被积雪掩埋的小巷,前方终于传来了隐约的、不同于风雪的声响——沉重的车轮碾压冰雪的吱嘎声,犍牛粗重的喘息和喷鼻声,还有压低了嗓音、短促的呼喝声! “就在前面!”阿夏的声音带着激动和紧张,从风雪中传来。 姬娆精神一振,猛地一夹马腹!几匹羌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奋力加速,冲过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枯苇丛。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风雪模糊了边界。 这里是淇水废弃的旧码头。几根腐朽断裂的木桩歪斜地戳在冰封的河岸边,如同巨兽的残骸。岸边堆积着废弃的船板和杂物,此刻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而就在这破败的码头边缘,靠近上游尚未完全封冻、水流湍急的河面方向,几辆覆盖着厚毡的大车正停在那里!十几个裹着厚皮袄、戴着风帽的身影正忙碌着,试图将车上的货物卸下,搬到几艘停在冰水交界处、随着湍急水流起伏不定的简陋木筏上!风雪太大,他们动作显得有些忙乱,呼喝声在风声中模糊不清。 “快!动作快!把这批锡锭和盐包搬上筏子!沉到前面那个冰窟窿里去!沉深点!”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商朝口音的嗓音在风雪中断续传来,充满了焦躁。 “头儿,后面那几箱‘硬货’怎么办?也沉了?”另一个声音问道。 “蠢货!那是给西边贵人的!是‘赤金’(铜锭)!怎么能沉?搬上那艘大点的筏子!顺流往下,自有人接应!快!风雪太大,筏子不稳!小心点!”先前那个声音急促地命令道。 锡锭沉河!铜锭顺流运走!姬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计划!销毁掺假的锡锭罪证,将真正走私的青铜锭转移!好一招金蝉脱壳!她甚至听到了“西边贵人”的字眼!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头顶! “春禾!阿秋!拦住卸货的人!阿夏,跟我去截那艘装铜锭的大筏子!”姬娆的声音在风雪中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撕裂了码头的混乱!她猛地一抖缰绳,胯下羌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艘正在装载着几个沉重木箱、明显比其他木筏大上一号的筏子狂冲而去! “什么人?!” “拦住她们!” “是女人?!找死!” 码头上卸货的汉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瞬间炸开了锅!他们大多是鬼方的武士和受雇的亡命之徒,短暂的惊愕后,凶性立刻被激发!纷纷丢下手中的货物,怒吼着拔出腰间的青铜弯刀、沉重的骨朵和石斧,如同被惊动的狼群,凶狠地扑向冲过来的几骑! “杀!”阿秋一声暴喝,如同雌豹!她竟直接从疾驰的马背上腾身跃下,落地一个翻滚,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沉重的青铜短戈!戈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扫向一个冲在最前面、举着石斧的壮汉脚踝!那壮汉猝不及防,惨嚎一声扑倒在地! 春禾和阿夏也红了眼,她们虽未经战阵,但连日来跟随姬娆,早已不是怯懦的深宫女人奴隶。两人尖叫着,拔出藏在厚裘下的、打磨锋利的青铜匕首,策马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些试图阻拦姬娆的汉子,用马匹的冲撞和匕首的挥舞制造混乱! 风雪、刀光、怒吼、惨叫瞬间交织在一起!码头上乱成一团! 姬娆对身后的厮杀充耳不闻,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艘已经解开缆绳、正被湍急的水流推着缓缓离岸的大木筏!筏子上,两个汉子正手忙脚乱地用长篙撑开冰面,试图让筏子更快地进入主航道!筏子中央,几个钉得严严实实的厚重木箱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驾!”姬娆将身体压到最低,几乎与马背平行!风雪抽打在脸上,生疼!羌马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四蹄翻飞,踏碎积雪和岸边的薄冰,朝着木筏离岸的方向亡命冲刺!距离在飞速拉近!十丈…五丈…三丈! 就在木筏即将彻底脱离岸边、进入湍急主流的刹那! “吁——!”姬娆猛地勒紧缰绳!胯下羌马在高速冲刺中痛苦地嘶鸣着,前蹄高高扬起,几乎人立而起!巨大的惯性带着姬娆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向前抛飞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雪沫灌入口鼻!下方是翻涌着碎冰的、墨黑色的湍急河水!前方是那艘摇晃着即将远去的木筏! 姬娆在空中猛地拧腰!身体如同灵巧的雨燕,划过一个惊险的弧线!她的目标并非筏子中央的铜箱,而是筏子尾部那个正奋力撑篙的汉子!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姬娆的膝盖如同铁锤,狠狠顶在那汉子的后腰!剧痛让那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手中的长篙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撞得向前扑倒,一头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瞬间被翻滚的浪花和碎冰吞噬! 木筏因这猛烈的撞击和失去一端的撑力,剧烈地摇晃起来,差点倾覆!另一个撑篙的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扔掉长篙去抓船帮稳住身体! 就是现在! 姬娆在撞飞那汉子的瞬间,双手已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湿滑冰冷的木筏边缘!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袖,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扎入手臂!她咬紧牙关,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借着木筏摇晃的势头,一个翻身,滚上了剧烈颠簸的筏子! “找死!”仅存的那个撑篙汉子回过神来,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青铜短刀,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刀锋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姬娆心口! 姬娆刚从颠簸中稳住身形,眼见刀光袭来,根本来不及拔腰间的匕首!她瞳孔骤缩,身体在本能驱使下猛地向侧后方仰倒! 嗤啦! 锋利的刀尖擦着她的左肩貂裘划过!厚实的皮毛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寒风和雪片瞬间灌入!一丝锐痛传来,肩头已被划破皮肉,温热的鲜血涌出,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剧痛反而激起了姬娆骨子里的凶悍!她借着后仰之势,右脚如同毒蝎摆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那汉子的小腿胫骨!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那汉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剧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身体向前扑倒! 姬娆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身体如同弹簧般弹起!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那汉子握刀的手腕,右手手肘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势,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 “呃!” 沉闷的撞击!那汉子双眼猛地凸出,身体一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瘫倒在湿滑的筏子上,失去了知觉。 风雪更狂!木筏失去了控制,在湍急的河水中打着旋,被汹涌的水流裹挟着,迅速向下游漂去!岸边的厮杀声、怒吼声在风雪的阻隔下变得遥远而模糊。筏子中央那几个沉重的木箱在颠簸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而诱人的金属声响。 姬娆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左肩的伤口在寒风下火辣辣地痛。她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雪水和汗水的冰碴,目光扫过昏迷的敌人和那几个木箱。她踉跄着走到一个木箱旁,用匕首撬开一条缝隙。昏暗中,借着雪光,她看到里面码放整齐的、泛着暗沉红铜光泽的金属锭——正是大商严禁流通的青铜原料! 她抬起头,看向筏子漂去的方向。下游,风雪迷蒙的河岸阴影里,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定!那是接应点!对方果然早有安排! 不能让他们得逞!这些铜锭一旦流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姬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猛地转身,扑向木筏前端,那里堆放着几捆备用的绳索和一根被丢弃的长篙。她抓起长篙,用尽全身力气,不再试图控制筏子方向,而是疯狂地将长篙刺向河水中漂浮的、大小不一的浮冰和岸边突出的、覆盖着厚雪的嶙峋礁石! “砰!咔嚓!哗啦——!” 长篙与冰块、礁石猛烈撞击!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姬娆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木筏在撞击下剧烈颠簸,发出不堪重负的**!筏体边缘的木板在巨力的冲击和浮冰的刮擦下,开始出现裂缝!冰冷的河水迅速从裂缝中涌入! “给我破!”姬娆状若疯虎,不顾一切,再次将长篙狠狠捅向一块半露出水面、棱角尖锐的巨大礁石! “轰——咔啦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木筏的头部狠狠撞上了礁石!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筏体猛地一震,随即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木材断裂的爆响!捆绑筏体的粗大绳索瞬间崩断数根!筏体从中部开始,在姬娆疯狂的破坏和这次致命的撞击下,轰然解体! 冰冷的、翻涌着碎冰的河水如同无数只巨手,瞬间将断裂的木筏、沉重的木箱、昏迷的敌人,连同筏子上那个纤细而决绝的身影,一起狠狠拽入了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河心! “娘娘——!!!”岸边的风雪中,传来春禾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惊恐的尖叫声!她刚刚和阿秋、阿夏合力击退了围攻的敌人(敌人见木筏出事,又见商朝甲士的火把正从远处风雪中急速逼近,已开始仓惶溃逃),就看到那承载着铜锭和娘娘的木筏在巨响中四分五裂,瞬间被墨黑的河水吞噬! 巨大的水花和碎木在翻涌的河面上溅起,旋即被湍急的流水和狂暴的风雪抹平。只有几块破碎的木板和那个昏迷的敌人尸体在浑浊的河水中载沉载浮,迅速被冲向下游的黑暗。那几个钉着青铜锭的沉重木箱,在入水的瞬间便如同巨石般,带着沉闷的咕咚声,消失在翻涌的碎冰和墨黑的河水深处,再无踪影。 冰冷的河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透了厚重的貂裘,狠狠扎进姬娆的四肢百骸。刺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来自温度,更带着一种来自河底深渊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阴森。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朵里灌满了水流沉闷的咆哮和冰碴刮擦的咯吱声。眼前是无边的、令人窒息的墨黑,只有上方河面透下极其微弱、扭曲的雪光。 肺部的空气在急速消耗,强烈的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冰冷的河水呛入口鼻,带着浓重的泥沙和腐烂水草的腥气。左肩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剧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几乎让她瞬间失去意识。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一股滔天的怒火支撑着姬娆残存的意志!她猛地蹬掉脚上沉重的皮靴,奋力划动被冻得几乎麻木的手臂!身体在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水压下艰难地向上挣扎!意识在冰冷与窒息的边缘模糊,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向上!浮上去! 哗啦——!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猛地冲破翻涌的河面!姬娆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风雪瞬间包裹了她,比河水更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甩掉糊在脸上的湿发和冰碴,奋力睁开被水刺痛的眼睛。 入目是狂暴的风雪,墨黑的天空,以及岸边几支迅速靠近的火把光亮——是春禾她们!还有闻讯赶来的商朝甲士! “娘娘!快!抓住绳子!”春禾带着哭腔的嘶喊在风雪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一根粗麻绳被奋力抛了过来,落在姬娆附近的水面上。 姬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岸上的人立刻合力拖拽!冰冷的身体被拖离刺骨的河水,重重摔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河岸边,溅起一片雪沫。她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带着血腥味和河水腥气的白雾,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冻僵过去。左肩的伤口在雪地的摩擦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娘娘!您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春禾和阿夏扑过来,手忙脚乱地用自己厚实的皮袄裹住姬娆冰冷湿透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 “铜…铜锭…”姬娆牙齿打着颤,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手指指向那墨黑翻涌、吞噬了一切的河心,“沉了…全沉了…在…在河底…礁石区…” 阿秋则提着还在滴血的青铜短戈,警惕地扫视着风雪弥漫的河岸下游方向。溃逃的敌人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只有风雪在狂舞。她蹲下身,从雪地里捡起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在刚才混乱厮杀中被扯下的、用狼牙和人指骨穿成的粗糙项饰,带着野蛮和死亡的气息。 “跑了几个,尸体留了两具,都是鬼方杂碎!”阿秋的声音带着森冷的杀气,将那块狼牙项饰递给姬娆,“这是从一个家伙脖子上扯下来的!” 姬娆颤抖着接过那冰冷刺骨、带着血腥气的狼牙项饰,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狼牙几乎要刺破她的掌心。她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雪片打在脸上,目光穿透茫茫风雪,望向朝歌城的方向,望向那座在黑暗中蛰伏的鹿台。那眼神,冰冷、疲惫,却又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更加凛冽的火焰。 证据沉入了河底,但狼牙在手,人心中的鬼,终将无处遁形。这淇水冰寒刺骨,却浇不灭她胸中翻腾的杀意。风雪掩盖了痕迹,却掩盖不了这彻骨的恨。 第十六章 桑林毒蛊,丝断人亡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刺鼻的焦糊恶臭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蚕宫中每一个人的咽喉!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蚕架区域,如同瘟疫发生的中心。青翠的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卷曲、枯萎,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上面蠕动的蚕宝宝不再是温润的玉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紫黑!它们痛苦地剧烈翻滚、扭曲、弓起身体,发出极其细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那是体液在剧毒侵蚀下沸腾蒸发的声音!转瞬之间,成百上千条肥硕的生命便僵硬、变黑,如同被撒了一把墨汁,密密麻麻地粘在枯萎发黑的桑叶上,再无半点生机! “毒!剧毒啊!” “蚕神发怒了!是蚕神降罚!” “完了…全完了…呜呜呜…” “是妖术!一定是妖妃引来的灾祸!”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蚕妇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心和短暂的喜悦!绝望的哭喊、惊恐的尖叫、歇斯底里的指责混杂在一起,在开阔的蚕宫中疯狂回荡、碰撞!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抱头痛哭,有人则用充满恐惧和怨毒的眼神死死盯住站在“死亡区域”边缘的姬娆,仿佛她才是带来这一切灾厄的源头! 混乱如同沸腾的油锅。王后安插的那名老女官,此刻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但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恶毒的窃喜。她猛地指向姬娆,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如同夜枭啼哭:“是她!就是她!违逆祖制!擅改古法!触怒蚕神娘娘!降下这灭顶之灾!这是神罚!是天谴!快!快拿下这妖妃!用她的血祭奠蚕神!否则…否则整个蚕宫,整个大商的桑蚕都要绝种啊!”恶毒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点燃了人群中本就存在的恐惧和迷信! 几个被恐惧冲昏头脑的蚕妇,在女官的煽动下,如同被操纵的木偶,红着眼睛,抓起手边沉重的桑剪和木棍,带着一股绝望的疯狂,朝着姬娆扑来! “保护娘娘!”春禾和阿秋目眦欲裂!阿秋反应最快,怒吼一声,手中青铜短戈化作一道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劈向冲在最前面一个蚕妇手中的桑剪!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沉重的桑剪被硬生生劈飞!那蚕妇虎口崩裂,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谁敢上前!”阿秋横戈挡在姬娆身前,如同护崽的雌虎,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冰冷的戈锋直指混乱的人群,瞬间震慑住了几个蠢蠢欲动的身影! “都给我住手!”姬娆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她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迎着混乱和杀意,向前一步!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间扫过混乱的人群,最后死死钉在那名煽风点火的老女官脸上!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鬼蜮伎俩,让那女官嚣张的气焰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 姬娆不再看她,猛地转身,指向那片迅速蔓延的死亡区域,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春禾!立刻带人,去库房取生石灰!要快!有多少取多少!用木桶!打最冷的井水!把生石灰化开!泼!给我泼到所有沾了毒液的蚕架、地面、桑叶上!快!再晚,毒气扩散,整个蚕宫都保不住!”她深知,生石灰遇水剧烈反应,产生大量热量和强碱性,是中和酸性毒液、抑制毒气挥发最原始却也最有效的手段! 春禾被姬娆的气势所慑,瞬间从惊恐中回神,毫不迟疑地应道:“诺!”带着几个稍微镇定的蚕妇,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库房方向。 姬娆的目光又转向阿秋:“阿秋!守住这片区域!任何人胆敢靠近破坏现场,格杀勿论!”冰冷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片紫黑狼藉的蚕尸和枯萎桑叶上,落在那几滴散发着刺鼻硫磺与腐败植物腥气的暗绿色毒液上。她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声音冰冷如铁:“还有你们!想活命的,都给我闭嘴!去找蒜!新鲜的蒜头!越多越好!捣碎!挤出汁水!快!”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压制了混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蚕妇们看着阿秋手中滴血的戈锋,看着姬娆那虽苍白却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的身影,终于有人颤抖着行动起来,冲出蚕宫,奔向御膳房的方向寻找大蒜。 生石灰被一桶桶运来,冰冷的井水浇下! “嗤——!!!” 剧烈的反应瞬间发生!白色的烟雾伴随着刺鼻的气味猛烈升腾!滚烫的石灰水被蚕妇们咬着牙,奋力泼向被毒液污染的蚕架、地面和枯萎的桑叶!滋滋的声响不绝于耳,强碱性的石灰水与毒液发生着激烈的中和反应,升腾起更加浓烈刺鼻的白烟!虽然呛人,但那致命的焦糊恶臭和硫磺气息,竟真的被这股更猛烈的、带着生涩石灰味的气息压制了下去!毒液蔓延的趋势被硬生生遏制! 与此同时,大量的新鲜蒜头也被找来。蚕妇们在阿秋虎视眈眈的监督下,忍着刺鼻的石灰味和恐惧,用石臼拼命捣砸,挤出浓稠辛辣的蒜汁,盛放在一个个陶碗里。辛辣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石灰味、残留的毒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气息。 姬娆拿起一碗新榨的、乳白色的浓稠蒜汁。她走到一片未被毒液波及、铺着新鲜桑叶的蚕架旁。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将几滴晶莹的水珠轻轻滴在一片干净的桑叶上。然后,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蒜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水滴周围。 蒜汁依旧是乳白色,毫无变化。 接着,她端起碗,走向那片死亡的核心区域。每一步都踩在泼洒过石灰水、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她在距离毒液污染边缘稍远、一片看起来还算“干净”、只是被毒气熏得有些萎蔫的桑叶前停下。这片桑叶,是刚才混乱中,一个蚕妇惊慌失措碰落下来的。 姬娆再次滴下几滴清水,然后,用同样的方式,蘸取蒜汁,涂抹在水滴周围的桑叶表面。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乳白色的蒜汁,在接触桑叶表面短短一两个呼吸之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成了鲜艳刺目的——赤红色!如同新鲜的血液!在青翠的桑叶底色衬托下,这抹妖异的红,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啊!变红了!” “血!像血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围观的蚕妇们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姬娆没有停顿。她又走到那片毒液污染最严重、桑叶彻底焦黑枯萎、爬满紫黑僵蚕的区域边缘。她直接蘸取了一点点尚未被石灰水完全覆盖的、残留在地面缝隙里的暗绿色粘稠毒液,将其小心地涂抹在一片干净的桑叶上。 然后,她再次将蒜汁涂抹上去。 这一次,变化更加剧烈!蒜汁接触毒液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刺目的赤红色如同被引爆般瞬间扩散、加深!眨眼间,那一片蒜汁就变得如同凝固的鲜血,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蒜辣和毒物腥臭的怪异气味! 整个蚕宫,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石灰水残留的滋滋余响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所有蚕妇,包括那名脸色煞白的老女官,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盯着那片妖异刺目的赤红!恐惧依旧存在,但其中更多了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和…一丝隐约的、指向真相的明悟! “看到了吗?”姬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而清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寒冰,“这,就是毒!它不会因为藏在暗处就消失!更不会因为披上‘神罚’的外衣就变成正义!”她举起那片染着赤红蒜汁的桑叶,目光如同利刃,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惊恐的脸庞,“蒜汁遇毒则赤!此乃天地生成之理,非神非鬼!毒液在此,蒜汁为证!所谓‘神罚’,不过是魑魅魍魉借刀杀人的鬼蜮伎俩!”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名老女官身上,那女官早已抖如筛糠,汗如雨下,眼神躲闪,几乎不敢与姬娆对视。 “现在!”姬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势,“所有经手今日送入蚕宫桑叶之人!所有在事发前靠近过这片区域之人!所有身上、手上沾染了不明气味之人!立刻!用这蒜汁,涂抹你们的双手!你们的衣角!若有隐瞒…”她目光如电,扫向阿秋手中寒光闪闪的青铜戈,“休怪本宫以谋害社稷农桑之罪,严惩不贷!”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蚕妇心头。在王权(阿秋的戈锋)和这匪夷所思却又真实不虚的“蒜汁神迹”双重威慑下,无人再敢心存侥幸。 一个接一个的蚕妇,颤抖着,走到盛放着蒜汁的陶碗旁,伸出自己的双手,或是撕下衣角的一小片布,蘸取那辛辣的汁液,涂抹上去。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逝。大部分蚕妇手上的蒜汁依旧是乳白色,只有几个手上沾了些许灰尘或草汁的,蒜汁颜色略显微黄,却远非刺目的赤红。 气氛越来越压抑。老女官的脸色已经从煞白转为死灰,豆大的汗珠顺着她松弛的脸颊滚落,浸湿了衣领。她缩在人群最后,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就在人群的注意力稍稍松懈之际—— 一个站在靠近出事蚕架外围、身材瘦小的年轻蚕妇,趁着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前面验看的人身上,猛地将双手缩进宽大的麻布袖子里,身体微微侧转,试图悄无声息地退向通往蚕宫侧后方小角门的阴影处! 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仓皇! “阿秋!”姬娆冰冷的声音如同追魂索命! 根本无需多余命令!阿秋如同早已锁定猎物的豹子,在姬娆话音出口的瞬间,身形已如鬼魅般暴射而出!手中的青铜短戈并未挥出,而是如同沉重的铁尺,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狠狠拍在那瘦小蚕妇的后膝弯上!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那蚕妇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前扑,双手下意识地撑向冰冷的地面! 就在她双手撑地的瞬间—— 嗤——! 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只见她刚刚缩在袖中的双手手背上,以及那粗糙的麻布袖口边缘,几处不甚明显的暗绿色污渍,在接触到地面残留的些许水汽(可能是泼洒石灰水时溅落的)时,竟然如同被激活的鬼火,瞬间与空气发生了微弱的反应,升腾起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硫磺气味的淡淡白烟!同时,那几处污渍的颜色,也似乎变得更加暗沉刺眼! “按住她!”阿秋一声厉喝!旁边几个反应过来的健壮蚕妇立刻扑上去,七手八脚将那瘦小蚕妇死死按在地上! 姬娆快步上前,不顾那蚕妇杀猪般的哭嚎挣扎,一把抓起她沾着暗绿污渍的右手!春禾立刻端着一碗蒜汁递上。 姬娆毫不犹豫,将浓稠辛辣的蒜汁,狠狠地涂抹在那几处暗绿色的污渍之上! 滋——! 如同滚油滴入冷水!刺目的、妖艳的赤红色,如同被引爆的火山岩浆,瞬间从蒜汁覆盖处猛烈地扩散开来!迅速染红了她的整个手背!那赤红之色,比之前任何一次试验都要鲜艳、都要浓烈、都要……触目惊心! “赤色!是赤色!” “是她!毒是她下的!” “天啊!她手上真的有鬼东西!”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清晰而具体的宣泄口!无数道目光如同利刃,死死钉在那个被按在地上、手上染着妖异赤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瘦小蚕妇身上!先前所有的“神罚”、“妖妃”之说,在这铁一般的“蒜汁证言”面前,轰然崩塌! 姬娆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审判之剑,刺向那因恐惧和剧痛(阿秋那一戈拍击力道极重)而涕泪横流、抖成一团的投毒者:“说!谁指使你下的毒?毒药从何而来?若有半句虚言…”她瞥了一眼阿秋手中那柄还在滴着石灰水的青铜短戈,意思不言自明。 那蚕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涕泪交流,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饶命!娘娘饶命啊!是…是…是姜…” 一个“姜”字刚出口,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眼中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填满,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珠暴凸,嘴角涌出大量带着刺鼻气味的白沫! “不好!她嘴里藏毒!”阿秋脸色剧变,立刻伸手去掐她的下颌! 然而,已经晚了! 那蚕妇的抽搐只持续了短短几息,身体便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暴凸的眼珠死死盯着蚕宫高耸的穹顶,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与痛苦。一股浓烈的、与那暗绿色毒液极其相似的腥臭气息,从她口中弥漫开来。 死了。线索,在指向最关键名字的刹那,被无情掐断。 整个蚕宫,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具迅速变得僵硬的尸体,和那只染着刺目赤红蒜汁的手,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恐怖与阴谋。 姬娆缓缓直起身,目光从尸体移开,望向蚕宫那扇通往内廷深处的、幽暗的角门方向。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姜”…虽然只有半个字,但在这深宫之中,还能是谁? “收拾干净。”姬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目睹的并非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是拂去了一片尘埃,“用石灰水泼洒尸体周围,深埋。今日之事,蚕宫之内,若有一字泄露…”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蚕妇们,扫过那面如死灰、几乎瘫软的老女官,“后果自负。” 她不再看那狼藉的现场和僵硬的尸体,转身,走向那片尚未被毒手波及、依旧生机勃勃的蚕架区域。那里,沙沙的啃食声依旧清脆,白色的精灵在青翠的桑叶间缓缓蠕动。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条肥硕温润的蚕身,感受着那微小却顽强的生命力。 “继续饲育。桑叶加倍。五日后,”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蚕宫,“本宫要看到,最上等的丝茧。” 第十七章 周原鹤鸣,谶谣四起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蚕宫的硝烟被石灰与蒜汁粗暴地掩埋,僵冷的尸体深埋黄土,桑叶间的沙沙声重新变得清脆而充满希望。然而,那半个未出口的“姜”字,却如同淬毒的冰棱,深深扎入鹿台温热的肌理,无声地释放着阴寒。姬娆肩头的伤在草药与紧绷的神经下缓慢愈合,每一次换药时春禾颤抖的手指和欲言又止的神情,都在提醒她,表面的平静之下,潜流正汹涌汇聚。 朝歌城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鬼方使团因“淇水劫案”和“锡锭”问题被帝辛强硬地“保护性”扣留,狼鹫暴躁的咆哮被隔绝在四方馆驿的高墙之内。微子启依旧温润如玉,每日入宫请安议事,言辞恳切,仿佛那夜风雪河岸的冰冷算计从未发生。姜王后更是深居简出,专注于筹备即将到来的宗庙大祭,对蚕宫之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场投毒闹剧不过是拂过宫墙的微风。 但姬娆知道,这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对手在舔舐伤口,在编织更隐秘、更致命的罗网。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刺破这层虚伪的帷幕。 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姬娆换上了一身最寻常的粗麻深衣,发髻用木簪简单挽起,脸上刻意抹了些灶灰,掩去过于醒目的苍白。春禾和阿秋也做仆妇打扮,三人如同最普通的平民女子,避开了守卫森严的宫门,从鹿台西侧一条废弃的运水渠洞口悄然潜出,汇入了朝歌城刚刚苏醒的街巷人流。 空气里弥漫着炊烟、牲畜粪便和清晨露水的气息。街道两旁,简陋的棚屋与稍显齐整的土坯房混杂,污水在坑洼的路面汇聚成浑浊的小洼。挑着扁担的货郎吆喝着新鲜的菜蔬,赤脚的奴隶拖着沉重的柴捆麻木前行,偶尔有华贵的牛车在仆从的呵斥声中驶过,溅起泥点引来一片低声的咒骂。这是朝歌的底色,华丽鹿台阴影下的真实脉搏。 姬娆的目光如同最细密的筛子,过滤着市井的喧嚣。她在寻找一种特定的声音,一种能穿透朝堂迷雾、直抵民心的声音。她们穿过嘈杂的牲口市,绕过弥漫着鱼腥和水汽的河岸码头,最终在一个相对开阔、聚集着许多等待雇主的零工和贩卖小物件的地摊区域停下脚步。这里人多口杂,消息如同溪流,最容易汇聚。 “听说了吗?西岐那边…出了祥瑞了!”一个蹲在墙根、啃着粗粝麦饼的汉子压低声音,对旁边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同伴神秘兮兮地说道,眼中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不安的光芒。 “祥瑞?啥祥瑞?”旁边一个缺了门牙的老者凑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鹤!是仙鹤!”汉子咽下嘴里的饼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传播秘闻的兴奋,“好几只呢!通体雪白,头顶丹砂,就在周原的麦田里飞!还…还叫了!” “鹤鸣?那有啥稀奇?”另一个年轻些的嗤笑一声,“林子里的鸟哪天不叫唤?” “你懂个屁!”汉子瞪了他一眼,神情激动,“那叫声不一样!有人听懂了!那鹤鸣的是…是…”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玄鸟坠!殷商颓!” “嘶——!”缺牙老者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手中的半块麦饼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玄鸟坠,殷商颓?”姬娆心头猛地一凛!玄鸟,正是传说中商朝始祖契的母亲简狄吞食玄鸟卵所生,是殷商王权天授的神圣象征!这六个字,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直指殷商国运根基!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旁边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年轻人赶紧扯了扯汉子的衣袖,脸上带着惊恐,“这话可不敢乱传!要掉脑袋的!” “我乱传?”汉子梗着脖子,似乎觉得权威受到了质疑,“你去西边来的行商那里打听打听!周原那边都传遍了!连小孩儿…连小孩儿都在唱!”他似乎为了证明,竟下意识地、含混不清地哼起一个调子怪异的童谣片段,“…玄鸟落…麦苗黄…” 那调子极其古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刮擦般的尖锐感,在清晨的薄雾中钻进姬娆的耳朵,让她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 “小孩儿都在唱?”姬娆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装作在旁边的地摊上挑选粗糙的陶碗,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 “可不是!”汉子见有人“听信”,更加来劲,“都说那童谣邪性得很!听着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慌!西岐那边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这是天兆!是周人得了天命!咱们大商…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敢再说,但那眼神里的动摇和悲观却清晰可见。 姬娆的心沉了下去。谣言!精心炮制的、裹挟着“天兆”外衣的谣言!目标明确——动摇民心,瓦解对商王室的信仰!西岐…周人…他们的手,已经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毒!这比刀兵更可怕,这是在掘大商统治的根基! 她放下手中的陶碗,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嘈杂之地。童谣…童谣的传播是最快、最难以防范的。必须找到源头!找到那个将毒种撒入朝歌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着背、衣衫褴褛、脸上布满污垢的卖卜老翁,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竹杖,背着一个破旧的竹筐,蹒跚地挤过人群。他的筐里杂乱地堆放着些干枯的蓍草、几枚边缘磨损的龟甲碎片,还有几个粗陋的陶哨。他一边走,一边用一种嘶哑苍老、含混不清的嗓音反复念叨着:“卜吉凶…问前程…趋福避祸…一文一卜…” 他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市井中几乎被淹没。但姬娆的目光却瞬间锁定了这个老翁!不是因为他卖卜,而是因为他走过之处,几个原本蹲在墙角、眼神麻木的孩童,竟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小嘴无意识地翕动着,模仿着那嘶哑的调子,含混地吐出几个音节:“…玄…鸟…” 是他!这老翁就是传播童谣的媒介!他筐里的陶哨,或许就是载体! 姬娆给阿秋使了个眼色。阿秋会意,如同融入人群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姬娆则带着春禾,装作对卜卦感兴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需要知道,这老翁最终会将“信息”传递给谁?他的背后,站着哪只操控木偶的手? 老翁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佝偻着背,慢吞吞地穿街过巷。他走过弥漫着皮革鞣制酸臭味的作坊区,绕过堆满陶胚、炉火熊熊的窑场,最终拐进了一条通往城西、相对僻静、两旁多是高门大户后巷的小路。这里的行人明显稀少。 姬娆的心提了起来。城西…是太庙和部分世卿贵族聚居的区域! 就在老翁走到一处深宅大院的后角门附近时,异变陡生! 角门阴影里,毫无征兆地闪出两个穿着普通麻衣、却动作极其矫健的汉子!他们如同捕食的猎豹,一左一右瞬间夹住了老翁!一人捂嘴,一人锁喉!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情!老翁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未能发出,身体便软软地被拖进了幽暗的角门之内!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若非姬娆一直死死盯着,几乎以为老翁凭空消失了!只有地上,遗落了几根从竹筐里掉出的、干枯的蓍草。 “娘娘!”春禾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恐惧。 姬娆脸色冰寒,一把拉住春禾,迅速隐入旁边一堆废弃的陶缸后面。她的心沉到了谷底。灭口!如此迅捷、如此专业的灭口!对方对朝歌的掌控和警惕,远超她的想象!线索,就这样在眼前被硬生生掐断! 角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几根遗落在尘土里的枯黄蓍草,在晨风中微微颤抖。 “走!”姬娆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吞噬了老翁的幽暗角门,记住了门楣上一个极其模糊、似乎是某种鸟形的残缺刻痕,拉着惊魂未定的春禾,迅速消失在相反方向的巷弄之中。 --- 回到鹿台深处,姬娆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阿秋很快也回来了,带回了更糟糕的消息:她追踪到那处角门附近就失去了踪迹,那宅院守卫森严,后巷四通八达,对方显然是老手。 “查!给我查清楚那处宅院是谁家的产业!还有那个鸟形刻痕!”姬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焦灼。童谣如同瘟疫,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找到源头,掐灭它! 然而,就在她调动有限的力量暗中追查时,那诡异的童谣,如同得到了某种催化,竟以燎原之势在朝歌城内外疯狂蔓延开来! 起初还只是在西城平民区和一些行商脚夫中窃窃私语。很快,酒肆茶棚、市井坊间,甚至一些低阶官吏的家中,都开始流传那含混不清、却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感的调子。孩童们似乎对这种古怪的音调格外敏感,追逐嬉戏间,常常会无意识地哼唱出“玄鸟坠”、“麦苗黄”的片段。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把淬毒的锥子,扎在听闻者的心上,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压抑。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童谣似乎与某种“神迹”捆绑在了一起。 “真的!我婆娘娘家就在岐山脚下!她兄弟亲眼所见!那仙鹤就在周侯(姬昌)祭祀的麦田上空盘旋鸣叫!叫的就是这个调!当时地里的麦苗都…都泛黄了!邪门得很!”一个行商在酒肆里信誓旦旦,唾沫横飞。 “听说那周侯仁德,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这是上天垂怜,降下仙鹤示警呢!”另一个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对遥远西岐的莫名向往。 “唉,玄鸟坠…咱们大商…难道真的气数…”叹息声在角落里响起,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动摇。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随着童谣的每一个音符悄然扩散。人们看向鹿台方向的目光,开始掺杂着越来越多的疑虑和不安。市井间关于“帝辛暴虐”、“妲己妖妃”的流言也如同找到了肥沃的土壤,开始与这“天兆童谣”纠缠在一起,滋生蔓延。 鹿台宫阙的气氛也日益紧绷。宫人行走时脚步放得极轻,说话都压低了嗓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帝辛的脾气明显变得暴戾,九间殿内因些许小事被鞭笞斥责的臣子不在少数。比干为首的祭司团更是频繁出入,占卜、祭祀、解读“异象”的请求如同雪片般递上王案,每一次都带着沉重的、仿佛印证了某种不祥的结论。 这一日,帝辛在九间殿召集群臣议事。殿内气氛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议题很快转向了愈演愈烈的童谣和流言。 “……此等妖言惑众,动摇国本!臣请大王下诏,严查造谣传谣者!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一名武将愤然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杀伐之气。 “查?如何查?”一名老臣愁眉苦脸地反驳,“童谣如风,无孔不入!难道要把哼唱孩童都抓起来砍头?那岂非更坐实了暴虐之名?正中周人下怀!” “那难道就任其蔓延?坐视民心离散?”武将怒目圆睁。 “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澄清天听!”比干缓缓出列,一身庄重祭服,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沉重,“老臣连日卜筮,卦象皆示西南有异气升腾,冲犯紫微!此童谣之起,必与此异气相感!当于太庙行大祭,祷告先祖,并遣德高望重之宗室重臣,持大王圭臬,亲赴岐山周原,宣示王化,安抚周侯,或可平息天怒,祛除妖氛。”他提出的“宗室重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侧的微子启。 微子启垂首恭立,姿态谦卑温润,仿佛对殿内激烈的争论充耳不闻。 帝辛高踞王座,冕旒下的脸色阴沉如水。他听着臣下的争吵,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视着阶下每一张脸,仿佛要从那些或激愤、或忧虑、或平静的表情下,分辨出谁是人,谁是鬼。 就在这时,殿外隐隐约约,随风飘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童音合唱!那正是朝歌城内外流传的、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感的诡异调子!声音稚嫩,哼唱的歌词却字字如刀: “玄鸟坠兮,巢倾覆!麦苗黄兮,仓廪枯!周原鹤鸣兮,天命顾!朝歌暮鼓兮…亡者途!”最后一句,如同丧钟敲响,清晰地穿透了殿门的阻隔,钻进每一个大臣的耳中! “放肆!”帝辛猛地一掌拍在青铜王座的扶手上!巨大的金铁交鸣声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他霍然起身,冕旒玉藻剧烈晃动,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那怒火之下,更深处却是一丝被触及逆鳞的、冰冷的惊悸!“谁?!谁在殿外喧哗?!给寡人抓进来!凌迟处死!”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大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侍卫慌忙冲出去,但片刻后回来禀报,殿外空旷,只有风声,那童音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干闭目长叹,一脸痛心疾首。微子启依旧垂首,只是那温润如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姬娆坐在帝辛侧后方的珠帘之后(因蚕宫之功,帝辛特许她旁听部分朝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诡异的童音入殿,绝非偶然!是某种…声学上的共鸣?她猛地想起在淇水冰河沉船前,听到的鬼方武士骨哨那扰乱心智的尖啸!还有那卖卜老翁嘶哑的调子…西岐童谣那金属刮擦般的特质… 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声音!对方在利用某种特定的、能引发共鸣或扰乱心神的声波传播谣言、制造恐慌!而能产生如此强烈、如此广泛共鸣的声源…在这朝歌城内,唯有一处——拥有巨大青铜礼乐器群的太庙!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穿透珠帘,如同无形的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大殿角落里,一个穿着太庙巫祝服饰、一直垂手肃立、毫不起眼的中年人身上!那巫祝低眉顺眼,仿佛泥塑木雕,但姬娆却捕捉到,在刚才童音入殿引发骚乱的瞬间,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极其细微地、如同拨动琴弦般,快速弹动了几下! 是他!他是在…调试某种接收或引导声波的“乐器”? 第十八章 铜访爆炸,匠心泣血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九间殿内那诡异的童音余悸未消,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帝辛震怒的咆哮声似乎还在梁柱间嗡鸣,群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姬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死死锁定了大殿角落那个穿着太庙巫祝服饰、低眉顺眼的中年人。方才童音入殿的瞬间,他那如同拨动无形琴弦般快速弹动的右手手指,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 “太庙…青铜礼乐…”一个冰冷的念头在她心中盘旋、凝聚。那金属刮擦般的童谣特质,与巨大青铜乐器群可能产生的特定声波共鸣…这绝非巧合!对方的手,竟已伸进了供奉商朝列祖列宗、象征神权与礼制最核心的圣地! 然而,就在她试图寻找机会,将这条危险的线索禀报帝辛之时,一个更急促、更不祥的消息,如同滚雷般砸进了鹿台! “报——!!!” 凄厉的通传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撕裂了朝议后压抑的沉寂。一名浑身焦黑、衣袍破碎、脸上还带着灼伤血痕的工坊小吏,几乎是爬着冲进了九间殿,扑倒在冰冷的殿砖上,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 “大王!铜…铜坊…炸了!新…新农具的模具…全…全毁了!” “什么?!”帝辛霍然起身,冕旒玉藻剧烈晃动,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新农具!那是他力排众议,寄托了富国强兵、摆脱贵族掣肘希望的命脉!是他与姬娆在无数明枪暗箭中艰难推进的基石! “何处爆炸?伤亡如何?模具…当真全毁了?!”帝辛的声音如同压抑着雷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下! 那小吏涕泪横流,浑身抖如筛糠:“回…回大王!是…是专司浇铸新耒耜模具的核心熔铸坊!天火…是天火啊!小的…小的当时正在隔壁坊搬运陶范…只听得一声…一声比九天神雷还可怕的巨响!整个地都在抖!然后…然后就看到一股白烟…不!是白火!从熔铸坊的通风口和门窗里喷出来!紧接着就是…就是冲天的火光!好多…好多人…都…都没跑出来!石…石甘大匠…他…他就在里面!那套他带着徒弟们熬了三个月才做好的、最新的双齿深耕耒耜陶范…全…全在熔炉边上…肯定…肯定…”小吏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和黑灰,淌了一地。 “石甘…”帝辛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石甘,朝歌最好的铸范大匠,沉默寡言,却有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新农具模具的每一次改良精进,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汗水!他…竟也葬身火海?还有那寄托了垦荒增产希望的模具!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了帝辛的胸腔!他猛地一脚踹翻面前的青铜凭几!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炸开! “查!给寡人彻查!纵火者是谁?幕后主使是谁?寡人要将他碎尸万段!诛灭九族!” 暴怒的咆哮震得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群臣惊骇,纷纷跪倒。比干闭目长叹,连声道“天罚”、“国家之殇”。微子启垂首肃立,温润的脸上满是“痛心”之色,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幽深难测。 姬娆的心,却如同坠入了冰窟。铜坊爆炸…核心熔铸坊…新模具…石甘…这一连串的打击,目标精准得令人窒息!这不是意外!更不是什么“天火”!这是釜底抽薪!是要彻底断绝技术改革的根!她猛地看向珠帘外那个太庙巫祝的方向,那人依旧垂手肃立,如同泥塑木雕,仿佛刚才那细微的指间弹动从未发生。 --- 当姬娆在春禾和阿秋的搀扶下,不顾肩伤,匆匆赶到位于朝歌城东南角的官营铜坊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混合着硫磺、焦糊皮肉、熔融金属和血腥气的恐怖气味,浓烟虽已散去大半,但依旧有黑烟从几处残骸中袅袅升起,将本就阴沉的天空染得更加污浊。巨大的爆炸冲击力将核心熔铸坊所在的区域几乎夷为平地!原本高大坚固的夯土墙壁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扭曲的木材和断裂的青铜构件散落一地,冒着青烟。 地面一片狼藉,覆盖着厚厚的黑色灰烬和喷溅状凝固的、暗红色的金属熔渣。巨大的熔炉彻底坍塌碎裂,炉壁的陶土和里面的耐火砖炸得到处都是,炉底还残留着一洼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散发着惊人热量的铜汁!几具焦黑蜷缩、几乎无法辨认人形的尸体散落在废墟各处,保持着临死前挣扎或奔逃的姿态,触目惊心。未被爆炸波及的相邻工坊里,幸存的工匠们聚集在远处,眼神呆滞,脸上布满泪痕和黑灰,如同失去了魂魄。压抑的哭泣声和痛苦的**在废墟间飘荡,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 “娘娘…小心…”春禾脸色惨白,紧紧搀扶着姬娆,看着眼前的炼狱景象,声音都在颤抖。 姬娆推开春禾的手,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肩头伤口的刺痛,一步步踏入这片死亡之地。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刀锋,扫视着每一寸废墟,寻找着爆炸的源头,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爆炸的核心点,就在那座坍塌的巨大熔炉附近。地面上有一个被冲击波炸出的浅坑,坑底和周围的焦痕呈放射状,异常猛烈。坑底除了熔融的金属渣和碎裂的耐火材料,还散落着一些特殊的、灰白色的、如同碎骨般的粉末残留物。 姬娆蹲下身(无视春禾惊恐的阻止),用一根捡来的细木棍,小心地拨开坑底的灰烬和金属渣。她捻起一小撮那种灰白色的粉末,凑到鼻尖。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类似大蒜腐败后的腥臭气息,隐隐传来。 磷灰石粉?不!这气味…更像是…磷矿石中杂质过多、未经充分煅烧的产物!而且…似乎还混合了别的…硫化物? 她的心猛地一沉!铸造青铜,需要加入锡料。而锡料中若混入了大量含有磷和硫的杂质矿石,在高温熔炼时,尤其是在鼓风装置持续送氧的状态下,极易发生剧烈的氧化反应,瞬间释放出大量气体和热量!若在密闭或通风不良的环境下,达到临界点…那就是一颗恐怖的炸弹!这绝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在供给熔铸坊的锡料中,掺杂了致命的杂质! “娘娘!这边!”阿秋低沉急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正蹲在一具被半截焦黑横梁压住下半身的尸体旁。那尸体上半身相对完整些,脸朝下,一只手臂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 姬娆快步走过去。阿秋小心地搬开沉重的横梁(那横梁已经被烧得碳化,不算太重),露出了尸体身下的地面。那里,竟用焦黑的手指,在厚厚的灰烬中,歪歪扭扭地划出了几个模糊的符号!符号旁边,还死死攥着一小块东西——那是半块被高温烧得变形、边缘却依旧能看出锋利凿痕的青铜碎片!正是新耒耜模具的残骸! 姬娆的心瞬间揪紧!她认得这具尸体身上那件被烧得只剩半截的、染着铜绿和汗渍的旧麻衣——是石甘!老匠人石甘! 她颤抖着,看向石甘用生命最后力气划出的符号。那并非文字,而是几个极其简陋的、工匠间常用的标记符号:一个扭曲的、类似“锡锭”的抽象图形,旁边是一个指向性的箭头,箭头末端…画着一个极其潦草、却特征鲜明的图案——一只尖喙、单足站立的鸟! 锡料!杂质!鸟形标记! 瞬间,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在姬娆脑海中轰然串联!鬼方贡品中被验出含铅含杂质的锡锭!淇水沉船案中试图走私的锡锭铜锭!市井间传播童谣的卖卜老翁遗落的蓍草!九间殿内引导声波的太庙巫祝!以及石甘用生命留下的、指向鸟形标记的死亡证言! 鸟!又是鸟!西岐的玄鸟谶言!太庙里巨大的青铜鸮尊、鸮形编钟!还有…那处灭口老翁的深宅大院角门上,模糊的鸟形刻痕! “鸟…是太庙…”姬娆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刺向朝歌城中心太庙的方向!一切的源头,一切的毒蛇之巢,都指向了那个供奉着神明与祖先、本应最神圣的地方!那些披着神袍的祭司,竟是这场滔天阴谋最核心的推手!他们利用神权,操控声波,散播谣言,甚至…用这种卑劣残忍的手段,直接摧毁国之重器,扼杀改革的希望! “娘娘!小心!”阿秋的惊呼声和春禾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就在姬娆身后不远处,一堆看似已经冷却的废墟残骸,因内部结构被爆炸破坏,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发生了二次坍塌!燃烧的碎木、滚烫的瓦砾、带着火星的灰烬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扑来! 姬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背上!是阿秋!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同护主的猛兽,用尽全身力气将姬娆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 灼热的碎石和灰烬如同雨点般砸在阿秋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阿秋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阿秋!”姬娆目眦欲裂! 烟尘弥漫,火星飞舞。混乱中,姬娆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灰尘,她看到在稍远处未被波及的工坊屋檐下,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那人穿着低级工匠的粗麻短褐,头上裹着布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浓烟和混乱的背景中,如同淬毒的冰棱,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精准地投向姬娆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仅仅一刹那! 随即,那身影便如同鬼魅般,迅速隐入了旁边一条堆满废弃陶范的小巷,消失无踪! 那眼神!姬娆的心瞬间沉入深渊!那绝不是普通工匠的眼神!那是…死士的眼神!是杀人灭口、完成任务后的冷酷与…确认! “追…”姬娆想喊,喉咙却被烟尘呛得发不出声。 阿秋强撑着从姬娆身上爬起来,她的背上衣衫破碎,几处被灼伤,血肉模糊,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便要追去! “别追了!”姬娆一把抓住阿秋的手臂,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绝望,“他跑不了多远…也…无关紧要了。”她挣扎着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石甘用生命划出的符号和那块紧握的青铜碎片,又缓缓移向太庙那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轮廓。 真正的毒蛇,盘踞在圣殿之中。杀一个爪牙,又有何用? “回宫。”姬娆的声音疲惫而冰冷,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又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决绝,“带上石甘留下的东西。还有…查清楚,今日爆炸前,最后一批送入熔铸坊的锡料,是谁签收,是谁运送,源头…指向哪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烈火和阴谋吞噬的废墟,看了一眼那些在绝望中哭泣的工匠,看了一眼石甘那焦黑蜷缩的遗骸。匠人的血,不会白流。这场以神权为刃、以人命为祭的滔天阴谋,她必将亲手撕开!哪怕…前方是供奉着神明与先祖的、最神圣的祭坛! 第十九章 地牢星图,历法暗战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铜坊的焦糊与血腥气如同不散的阴魂,缠绕在朝歌的宫阙之间。石甘焦黑的残骸和那片指向太庙鸟形标记的死亡符号,如同两柄冰冷的匕首,深扎在帝辛的心口,也悬在姬娆紧绷的神经之上。朝堂上,比干为首的祭司团以“天罚示警”、“神器不容亵渎”为由,对爆炸案穷追猛打,矛头直指姬娆推行的“奇技淫巧”,要求彻底废止新法,恢复古制。帝辛的暴怒如同压抑的火山,每一次朝议都剑拔弩张,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姬娆知道,太庙那尊巨大的青铜鸮尊之下,盘踞的毒蛇绝不会就此收手。爆炸摧毁了新农具的模具,只是第一步。他们要摧毁的,是整个改革的根基,是帝辛试图挣脱神权桎梏的意志。她需要破局的刀,需要撕开那神圣外袍的铁证。然而,太庙守卫森严,祭司团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贸然探查无异于飞蛾扑火。 线索,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玉,难觅踪迹。姬娆将自己关在寝殿内,对着石甘留下的那块烧焦的青铜碎片和简陋的鸟形符号,目光沉凝。肩头的伤口在阴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淇水冰河的凶险和铜坊烈焰的残酷。太庙…鸟…声音…童谣…历法… 历法!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猛地劈入姬娆的脑海!如同拨开浓雾,瞬间照亮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数月前,那场被祭司比干归咎于她、最终被她引雷破局的“天罚”大旱!帝辛曾震怒质问司天监为何未能预警!当时的老司星离奇坠井身亡!新上任的司星官,正是比干的族侄! 大旱…农时…历法!历法是农耕的命脉!是祭司团操控“天时”、解释“天命”的又一把无形之刀!他们既然能操控声波散播谣言,能制造爆炸摧毁实物,那么…篡改历法,误导农时,制造天灾假象,岂不是更隐蔽、更致命的杀招? “春禾!”姬娆猛地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去!立刻去查!铜坊爆炸前几日,司天监可有异常?尤其是…掌管农时、历法推算的官员!特别是那位…坠井身亡的老司星手下的人!一个都不要漏掉!” 命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春禾领命而去,阿秋则如同沉默的阴影,守在殿门旁,背上灼伤的伤口在厚实的布帛下隐隐作痛,眼神却锐利如昔。 等待如同漫长的凌迟。殿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姬娆来回踱步的轻响。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朝歌城。 终于,在暮色四合、宫灯初上之时,春禾带着一身寒气匆匆归来,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未褪的惊悸和一丝奇异的兴奋:“娘娘!查到了!有…有线索!是关于老司星手下一位叫‘司辰’的历法官!” “司辰?”姬娆的心猛地提起。 “是!此人精于星象观测和历法推算,是老司星最得力的助手!”春禾急促地喘着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铜坊爆炸前三天,司辰当值观测星象后,曾私下向新上任的司星官(比干的族侄)禀报,言及观测结果与现行颁布的历书有‘细微偏差’,建议复核。结果…结果第二天,司辰就因‘私盗太庙祭器’的罪名,被下了诏狱!关在…关在太庙地宫最深的水牢里!据说…已经快不行了!” 私盗祭器?水牢?快不行了?! 姬娆眼中寒光爆射!时间点如此巧合!举报历法偏差,旋即被打入死牢!这是赤裸裸的灭口!这司辰手中,必然掌握着足以撼动祭司团操控“天命”根基的铁证!历法!一定是历法被篡改的关键! “太庙地宫水牢…”姬娆低声重复,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是比太庙正殿更加森严、更加黑暗的禁地!由祭司团直属的神庙卫队看守,等闲王命都难以进入! “娘娘,守卫太森严了!都是比干大祭司的心腹!我们…”春禾的声音带着恐惧和绝望。 “心腹?”姬娆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决绝的弧度,“那就让‘心腹’,自己打开门!”她的目光投向殿内那盏跳跃的青铜灯树,火光在她眼中映出两簇幽深的火焰。“去取笔墨,还有…我的那枚‘玄鸟’玉佩!”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太庙巍峨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唯有正殿深处供奉先祖灵位的长明灯,透过高窗,在冰冷的石阶上投下几道幽暗昏黄的光带。寂静中,只有风声掠过檐角兽吻,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太庙外围高大的宫墙阴影移动。姬娆换上了一身深黑色的贴身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左肩的伤口被布条紧紧束缚,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浑然不觉。阿秋紧随其后,背上不再负戈,取而代之的是几捆坚韧的绳索和几柄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青铜短匕,她的动作比姬娆更加轻盈无声,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夜豹。 她们的目标并非守卫森严的正门,而是太庙西北角一处极其隐蔽的所在——那里有一条废弃多年的、用于排放雨季积水的狭窄暗渠入口。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一块半掩在泥土中的断裂石碑遮挡,若非姬娆凭着原身妲己模糊的宫廷记忆和这两日让春禾不惜重金从老宦官口中套出的秘闻,绝难发现。 阿秋如同灵猫般率先钻入藤蔓后的狭窄缝隙,确认安全后,向姬娆打了个手势。姬娆深吸一口气,强忍肩痛,侧身挤了进去。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淤泥、苔藓和某种动物尸体腐败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暗渠内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行。脚下是滑腻冰冷的淤泥和硌脚的碎石,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黑暗中,只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脚下泥泞的轻微噗嗤声。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隐隐的水流声。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恶臭中混杂了浓重的水腥气和铁锈味。 “到了。”阿秋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极度的警惕。她示意姬娆停下,自己则如同壁虎般贴着滑腻的石壁,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探查。 姬娆屏住呼吸,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她侧耳倾听,除了近在咫尺的水流声,远处似乎还传来模糊的、金属锁链拖动的哗啦声,以及…极其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痛苦**! 水牢!就在前方! 片刻,阿秋返回,眼神凝重,用手势比划:前方出口外是一个巨大的、被地下水半淹的天然石窟改造的水牢。出口位于水牢一侧靠近洞顶的石壁上,位置极其隐蔽,被垂挂的钟乳石和厚厚的水藻苔藓遮挡。下方是浑浊腥臭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腐烂的杂物。水牢中央有几根高出水面的石柱,其中一根石柱上,用沉重的青铜锁链锁着一个人!那人半身浸泡在污水中,头无力地垂着,生死不知。石窟入口方向有火光晃动,至少有两名守卫把守。 姬娆的心沉了下去。司辰…还活着吗? 她取出那枚刻着玄鸟图腾的玉佩——这是帝辛早年赐予妲己的信物之一,虽不常用,却代表着特殊的身份。又拿出早已备好的、用防水的油布包裹的细炭笔和一小块素帛。她飞快地在素帛上画下一个极其简略的星图——那是北斗七星围绕北极旋转的轨迹,象征着时间与方位。并在星图下方,写下一个工整的“赦”字。最后,用朱砂(随身携带用于紧急处理伤口)在“赦”字上重重按下一个指印!做完这一切,她将素帛小心卷起,用细绳系紧,再将那枚玄鸟玉佩牢牢绑在素帛卷外。 “看到那根石柱了吗?把玉佩和帛书,用这个,射到他能看到、但守卫不易察觉的石柱缝隙里!”姬娆将东西递给阿秋,指向司辰所在石柱上方一处被阴影笼罩的凹陷。 阿秋会意,接过东西,又从背上的绳索中抽出一支特制的、小巧却劲力十足的青铜手弩。她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调整呼吸,瞄准,扣动机括!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绑着玉佩和帛书的短小弩矢如同黑色的毒蛇,精准地穿过石窟内昏暗的光线,穿过垂挂的钟乳石缝隙,“笃”的一声,深深钉入了目标石柱的凹陷处!位置刁钻,若非刻意抬头寻找,极难发现! 声响惊动了守卫! “什么声音?!” “好像…有东西飞过去?” “过去看看!” 石窟入口方向传来守卫警惕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火把的光亮朝着水牢中央移动。姬娆和阿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紧紧贴在暗渠出口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守卫举着火把,在司辰所在的石柱附近仔细巡查了一圈,甚至用长矛捅了捅浑浊的水面。火光掠过司辰低垂的头颅和泡得肿胀发白的身躯,他毫无反应,如同死物。 “妈的,听错了吧?这鬼地方,耗子掉水里了?” “晦气!赶紧回去,守着门口都比在这闻臭味强!” 守卫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火光重新回到了石窟入口处。 就在守卫转身离开的刹那! 石柱上,那个如同死去的躯体,被锁链铐住的、浸泡在污水中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而且看到了!他明白了! 姬娆强压下心中的狂跳,知道此地绝不可久留。她向阿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两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的暗渠深处。 --- 第二天,朝霞尚未染红天际,一封盖着帝辛私玺、由心腹甲士直接送达的密令,便送到了太庙卫队统领的手中。密令措辞极其严厉,言及追查铜坊爆炸案线索,需提审羁押在太庙地宫水牢、涉嫌“私盗祭器”的历法官司辰,即刻押解至鹿台秘狱,由大王亲审!违令者,斩! 密令来得突兀而强硬。统领看着那鲜红的王玺印记和“亲审”二字,额头冷汗涔涔。他不敢怠慢,更不敢去请示比干(密令要求即刻执行),立刻带着几名亲信,匆匆赶往阴森的地宫水牢。 当沉重的青铜牢门被打开,恶臭扑面而来。守卫点燃火把,昏黄的光线下,只见司辰依旧被锁在石柱上,头颅低垂,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浑浊的污水浸泡着他腰部以下,裸露的皮肤肿胀发白,布满溃烂的脓疮,一些水蛭吸附在伤口处,贪婪地吮吸着。 “解开!带走!小心点!别让他死了!”统领捂着鼻子,厌恶地挥手。 守卫上前,费力地打开沉重的锁链。锁链滑落,司辰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如同一滩烂泥般向前栽倒,重重摔在冰冷污浊的石地上,溅起一片黑水。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 两名守卫皱着眉,嫌弃地架起他几乎不成人形的胳膊,将他如同破麻袋般拖出水牢,拖上石阶,拖向通往地面的黑暗甬道。司辰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散乱打结的湿发遮住了他的脸,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统领看着被拖走的司辰,又抬头,目光狐疑地扫过水牢顶部垂挂的钟乳石和石壁,最终落在那根石柱上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凹陷里——那里似乎…空无一物?他甩甩头,压下心头一丝莫名的不安,转身锁上了沉重的牢门。大王亲审…这烫手的山芋,总算扔出去了。 --- 鹿台深处,一间被重兵把守、弥漫着浓烈草药味的偏殿内。司辰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的矮榻上。他身上的污秽已被小心擦去(伤口太过骇人,只能做简单清理),盖着干净的麻布。几名医官围着他,眉头紧锁,连连摇头。司辰的伤势太重了!冰冷污水的长期浸泡、饥饿、鞭打、还有水蛭和毒虫的啃噬…他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 姬娆坐在榻旁,没有蒙面,只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衣。她看着司辰那张因肿胀和污痕几乎难以辨认、却依旧残留着学者清癯轮廓的脸,看着他枯槁凹陷的眼窝,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凉。这就是追求真相的代价吗? 她轻轻拿起司辰那只伤痕累累、指甲脱落大半的右手。那只手冰冷、僵硬,如同枯枝。她用自己的指尖,带着一丝温热的力道,缓缓地、坚定地,在他冰冷的手心,画下一个又一个符号——那是昨夜她射入水牢的星图!北斗!北极! 奇迹发生了! 司辰那如同死灰般的身体,竟然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他那紧闭的、肿胀的眼皮,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转动着,最终,那涣散到极致、几乎失去焦距的目光,竟缓缓地、极其吃力地,聚焦在了姬娆的脸上! 那目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爆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亮光!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怆的了然!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抬起那只被姬娆握住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姬娆立刻会意,小心地解开他胸前破烂的麻衣。在那瘦骨嶙峋、布满鞭痕和溃烂的胸膛上,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颜料(很可能是他自己的血),画着一幅极其简陋、却精准异常的星图!图中清晰地标注着大火星(心宿二)、参宿、北斗的位置,以及一条贯穿其中的、表示太阳运行轨迹的黄道线!而在这条黄道线的关键节点上,却被人为地画上了一个醒目的、代表“错误”的叉!旁边,还有几个用血写成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古老数字——正是被篡改的闰月日期! “呃…呃…”司辰的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嘶鸣,眼神死死盯着姬娆,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嘱托!他那只被姬娆握住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力量,死死攥紧了姬娆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 紧接着,他身体剧烈地一颤!那最后一丝凝聚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熄灭了!攥紧姬娆的手,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滑落。 他死了。用生命最后的热血和意志,在腐朽的胸膛上,刻下了指向真相的星图,留下了被篡改的、关乎万千黎民生死的历法铁证! 姬娆缓缓闭上眼,将翻涌的怒火和悲痛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她轻轻抚上司辰未能瞑目的双眼,指尖感受着那残留的体温和未散的悲愤。 “安心去吧。”她的声音低沉,却如同在墓前立下的誓言,“你的星图,我看到了。这血写的历法,该用它的人,也必将看到!” 她起身,目光如同穿透了宫墙的阻隔,直刺太庙那供奉着巨大鸮尊的幽深殿堂。这一次,她握着的,不再是虚无的猜测和指向的符号,而是浸透了一位正直学者生命热血的、无可辩驳的星图与数字! 帝辛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姬娆深吸一口气,将司辰胸前那幅染血的星图,深深烙印在脑海。她转过身,迎向走进殿门的帝王。手中,紧握着那卷记录着错误闰月日期、浸透着司辰生命气息的素帛。风暴,将在鹿台之巅,以星图为刃,轰然爆发! 第二十章 授时告民麦浪翻金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朝歌城东,奴隶营区深处临时辟出的几座夯土粮仓前,空气沉重得如同浸了水。 腐烂混合着刺鼻的硫磺与石灰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几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蜚蠊之灾”几乎要将这仅存的救命粮食啃噬殆尽。如今,仓墙内外被泼洒上厚厚的灰白色粉末,仓门洞开,奴隶们在兵士的驱赶下,正一袋袋将里面被药粉气味彻底腌渍过的粟米扛出来,摊在铺了厚厚一层新石灰的空地上翻晒。 姬娆站在仓前的高台上,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嘴唇却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调配、指挥、扑杀,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身上那件原本还算精致的麻布深衣,此时沾满了硫磺的刺鼻黄斑和石灰的惨白粉末,袖口被腐蚀出几个破洞,边缘晕染开几抹暗红——那是前夜指挥奴隶泼洒药水时,被粗糙的陶罐边缘割破手腕留下的痕迹,血早已凝固,混着尘土,变得污浊不堪。 空气里浓重的药粉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负责此地的工师苦着脸,凑近姬娆,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旁人听去:“夫人…这味道如此浓烈,仓中粟米怕是…怕是已不能食用了…” 他眼神闪烁,带着无法掩饰的畏惧,“就算勉强入口,恐怕也……” “毒不死人。”姬娆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打断了工师的犹疑。她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同样疲惫、在粉尘中劳作的身影,奴隶们麻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深陷的眼窝透出饥饿的绿光。“但能杀得死虫。人吃下去,顶多恶心呕吐几日,总好过被虫子啃光,大家一起饿死。” 她顿了一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晒!晒足七日,药味自会散去大半。这些粮食,一粒都不准浪费!” 工师被她眼中那股近乎偏执的亮光慑住,喏喏退下。姬娆疲惫地闭了闭眼,脚下有些虚浮,手本能地扶住旁边粗糙的木柱才稳住身形。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压抑的场面。 一匹快马卷着烟尘奔到台下,马背上的传令兵滚鞍而下,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甚至有些变调:“禀夫人!东…东夷新垦荒田!麦…麦子熟了!” “熟了?” 姬娆猛地睁开眼,疲惫瞬间被惊疑取代。她几步抢到台边,居高临下盯着那传令兵,“何时下的种?按照旧历,这才刚入春播时节不久!何来成熟之说?” “小人不知!” 传令兵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混杂着尘土和汗水,眼神却亮得惊人,“但小人亲眼所见!那麦田…那麦田一片金黄!穗子沉得都弯了腰!东夷的农人…农人们都在田埂上跪着哭喊…说…说从未见过这样的收成!是神迹!是夫人带来的神迹!” “神迹?” 姬娆心头一沉,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她立刻意识到,这绝非什么神迹!是时间!是播种的时间被人动过手脚! 她猛然想起前些时日在地牢深处救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历法官。老人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袖,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血丝和恐惧,断断续续地嘶喊:“…时…乱了…节气…全错了!有人…改…改了我的圭表测影…动了授时台的漏刻…秋…秋播当春种…要…要绝收啊!” 那绝望的呐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记忆里。 当时她只以为是贵族针对帝辛垦荒令的又一次阻挠,没想到这恶毒的种子,竟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远!他们篡改历法,故意将秋播的麦种在错误的“春季”播下,目的就是要让东夷这片寄托着帝辛新政希望的荒地颗粒无收,彻底坐实“妖妃祸害国家,天罚降灾”的罪名! 一股冰冷的愤怒在姬娆胸中炸开,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她猛地转身,对着台下厉声下令:“备车!去东夷!” 车轮碾过雨后泥泞的官道,驶向朝歌城东百里外那片新开垦的东夷荒地。马车简陋,颠簸得厉害。姬娆靠着车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几块暗红发硬的血痂,那是连日来不分昼夜校正那些被篡改得一塌糊涂的竹简历书、核对星象记录时,被粗糙的简牍边缘反复割破留下的。竹简上刻刀留下的冰冷痕迹,似乎还残留着贵族们无声的狞笑。 车帘猛地被掀开,一股饱含泥土腥气和浓郁麦香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车厢。姬娆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着车外骤然明亮的光线。 下一刻,她的呼吸窒住了。 一片辽阔无垠的金色海洋,在她眼前铺陈开来,一直延伸到天际线。那不是虚幻的光,而是沉甸甸、厚实实的生命之浪。麦子!全是麦子!饱满的麦穗将纤细的麦秆压得深深弯下,形成一片连绵起伏的金色波涛。风从远处吹来,麦浪便随之涌动,发出细密而宏大的沙沙声,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又似无数金色铃铛在无声地摇响。 这与朝歌城东奴隶营区那被药粉腌渍过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粟米堆,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残酷对比。 田埂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那是被强制迁来垦荒的东夷战俘和他们的家眷。他们穿着破烂的葛衣,脸上刻着被风霜和苦难侵蚀的沟壑。此刻,他们朝着麦田的方向,深深地匍匐下去,额头紧紧贴着湿润的泥土。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一种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以及对冥冥之中某种力量极致敬畏的呜咽。浑浊的泪水从他们深陷的眼窝中滚落,砸进脚下的泥土里。粗糙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近旁那沉甸甸的麦穗,仿佛触碰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怕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 “活了…活了!” “天神…开眼了啊!” “是夫人…是苏夫人救了我们…救了我们的命啊!” 含糊不清的东夷土语和生硬的商语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感激的潮水,涌向马车。 姬娆的心被这眼前炽热的金色和震耳欲聋的感恩声狠狠撞击着,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强行压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这不是神迹,这是一场险恶算计中阴差阳错的幸运,是贵族们妄图用饥荒埋葬她,却反被天道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但这份“幸运”,却真实地喂饱了这些濒临绝境的人。 “传令,”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感恩的喧嚣,“所有东夷垦荒之民!即刻开镰!抢收!一粒麦子,都不准烂在地里!收割所得,留足各家口粮,余者,尽数充入朝歌官仓!” 命令下达,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整个金色的海洋瞬间沸腾起来!压抑了太久的狂喜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人们猛地从地上跳起,抓起早已磨得雪亮的石镰、骨镰甚至打磨锋利的蚌壳,嚎叫着扑向那金色的海洋。镰刀挥下,沉甸甸的麦穗应声而落,金色的麦粒在阳光下迸溅。健壮的男子冲在最前,弯腰挥镰,动作迅捷;妇孺紧随其后,麻利地将割下的麦子捆扎成束。田埂上,老人和孩子也坐不住了,用枯瘦的手或用稚嫩的小手,仔细地捡拾着遗落的每一粒麦子。汗水混着泪水,在沾满泥土和麦芒的脸上肆意流淌,笑声、呼喊声、镰刀割断麦秆的嚓嚓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震天动地的丰收乐章。 就在这片热火朝天、几乎要灼烧起来的金色浪潮边缘,几匹装饰华丽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车帘掀开,露出几张保养得宜、却阴沉如水的脸。为首的正是微子启。他今日穿着一身庄重的玄端礼服,更衬得脸色阴沉。他看着眼前这片刺眼的金黄,看着那些本该死绝的东夷贱民此刻脸上狂喜的笑容,看着那个站在田埂高处、衣衫染尘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光晕的“妖妃”,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竟成了这贱人收买人心、坐实“神迹”的踏脚石! 微子启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怒意,脸上挤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带着悲悯和欣慰的笑容,在几个贵族的簇拥下,朝着姬娆的方向走去。他步履沉稳,衣袂飘飘,仿佛真是为这“天降祥瑞”而来。 “恭喜夫人!” 微子启的声音温润醇厚,远远传来,清晰地盖过了部分收割的喧嚣,“东夷荒地,竟得此神佑丰收!此乃大王仁德感天,亦是夫人福泽深厚,庇佑万民啊!” 他走到近前,深深一揖,姿态无可挑剔。 簇拥着他的几位贵族也纷纷附和,赞颂之词如同排练好般涌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隐秘地刺向姬娆。 姬娆缓缓转过身。她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片沉水般的平静。风吹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没有看微子启那张虚伪的笑脸,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一个穿着华贵锦袍、腰佩美玉的年轻贵族身上——费仲。 “神佑?” 姬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目光如冰锥般钉在费仲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上,“若非有人‘好心’,将这救命的麦种,在错误的时节撒下,又怎会有今日这‘神佑’之景?” 费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姬娆却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微子启骤然阴鸷的眼底,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传大王令!东夷垦荒,首功告成!此乃农人辛勤,天道酬勤!非神非鬼,更非奸佞可窃之功!今日所获,乃民脂民血所系!若有宵小之徒,胆敢觊觎一粒麦、一束禾——” 她猛地抬手,指向远处几座临时搭建、由帝辛亲卫严密看守的屯粮土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以叛国论处!立斩无赦!” 最后四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意,在金色的麦浪上空轰然炸响。方才还喧闹的收割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农人,无论东夷还是商民,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敬畏地望向那个站在田埂高处、衣袂飘飞的身影。费仲更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微子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底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机。他死死盯着姬娆,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夫人…好大的威风。” 那声音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一阵更沉重、更威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擂动。帝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他一身玄色常服,策马而来,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全场,将微子启的阴鸷、费仲的惊恐、以及姬娆那染尘带血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尽收眼底。 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无视了躬身行礼的微子启等人,径直走向姬娆。麦浪翻涌的金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辨不出喜怒。 帝辛停在姬娆身侧,离得很近。他身上带着风尘与皮革的气息。他伸出手,并非去碰姬娆,而是随意地从旁边一株被农人小心捆好、尚未运走的麦捆上,掐下了一小段沉甸甸的麦穗。饱满的金色麦粒鼓胀着,几乎要撑破包裹的颖壳。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持兵器的薄茧。那几粒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麦子,在他指间被轻轻揉捻,麦粒饱满的浆汁几乎要渗出来。 “好麦。” 帝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目光似乎只专注在那几粒麦子上。 然而,就在他指尖捻动麦穗的细微动作间,姬娆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侧面,不经意地擦过了自己垂在身侧的、破旧染尘的袖口。袖口上,那几处被竹简割破、又被石灰硫磺浸染而变得暗红发硬的血痂,被他的指腹轻轻蹭过。 一点极其细微的、属于她的、已然干涸凝固的暗红,无声无息地沾染上了帝王捻着金色麦穗的指尖。 那一点突兀的暗红,在饱满的金黄麦粒映衬下,刺目得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帝辛捻动麦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的目光终于从指间的麦粒抬起,落在了姬娆苍白却沉静的侧脸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探究的锐利几乎要穿透她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是惊异于这“神佑”丰收背后她所洞悉的阴毒算计?是对她此刻看似虚弱却强硬姿态的重新审视?还是…仅仅是被袖口那抹干涸的血痕所触动? 无人知晓。他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沉沉,仿佛要在她身上烙下一个永恒的印记。风掠过无垠的金色麦海,卷起细碎的金芒和尘烟,吹动她染尘的衣袂和他玄色的袍角,周遭贵族们屏息的死寂与远处农人压抑的敬畏,共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姬娆迎着他的目光,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麦浪中一株不肯倒伏的倔强新禾。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的压力落在肩头,也能感觉到自己袖口那微不足道却异常醒目的伤口,正被那视线无声地灼烧着。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凝固时,帝辛捻着麦穗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那几粒沾染了暗红痕迹的麦子,无声地坠落,消失在脚下松软的泥土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姬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玄色的袍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回宫。” 低沉的两个字,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巨大的回响。 微子启等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相送,脸色变幻不定。费仲更是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姬娆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玄色的高大身影在近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融入远方麦浪翻滚的金色地平线。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拂过脸颊,带来麦粒成熟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的干燥暖香。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石灰硫磺粉末和尘土的袖口上。那几块暗红的血痂,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痕迹,一丝细微的刺痛感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危机并未解除。微子启眼中的毒火,费仲的惊恐,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因这场意外丰收而更加嫉恨的目光…这些都如同潜伏在金色麦浪下的毒蛇。 然而,就在她指尖抚过血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帝辛刚刚驻马停留的那片泥土边缘—— 几粒饱满的金色麦粒,正安静地躺在褐色的土壤上,其中一粒,被帝王揉捻过的地方,清晰地印着一抹极其微小、却再也无法忽视的暗红印记。 那印记,像一粒沉入沃土的种子,带着血与麦的金色,悄然蛰伏。 第二十一章 蜚蠊之灾仓廪惊变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月华清冷,泼洒在鹿台之下新筑的几座巨大仓廪上,勾勒出它们沉默而敦实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晒谷的干爽暖意,混着泥土与谷物最朴实的芬芳。姬娆指尖捻起几粒从仓门缝隙溢出的饱满粟米,月光下颗颗圆润金黄,蕴藏着东夷新垦荒地上第一个丰收季的所有希望。她嘴角微微弯起,这沉甸甸的收获,是修正历法后最有力的回响,是对那些“妖妃祸农”谣言的无声耳光。 “夫人,”随行的女人奴隶阿桑低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紧绷,“您闻到了么?” 姬娆凝神。空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甜腻得发闷的怪味,之前被谷香遮掩,此刻却悄然浓重起来,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开门!”姬娆心头一沉,果断下令。 沉重的木门被守卫推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门内景象撞入眼帘的瞬间,姬娆呼吸骤停,身后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月光吝啬地洒入门内一小片区域,照亮了靠近门口的巨大谷堆。然而那不再是纯粹的金黄!谷堆表面,覆盖着一层令人头皮发麻、不断涌动起伏的浓稠黑色!那是数不清的、油亮硕大的蜚蠊(蟑螂)!它们层层叠叠,彼此纠缠翻滚,贪婪地啃噬着饱满的粟粒,窸窸窣窣的咀嚼声汇聚成一片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浪潮。月光下,它们坚硬的甲壳泛着诡异的幽光,细长的触须疯狂摆动,汇成一片令人作呕的黑色沼泽。 更深处未被月光直射的黑暗中,无数细小的、幽绿的光点密密麻麻地浮动着,如同鬼火,那是更多蜚蠊贪婪的眼睛,贪婪地吞噬着商王朝的命脉。那股甜腻闷人的腐臭味,正是从这无数虫豸聚集翻腾的“黑沼”中蒸腾而出,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之上。 “天谴…这是天谴啊!”一个年轻的守卫牙齿格格打颤,脸色惨白如纸,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住口!”姬娆厉声喝斥,声音在巨大的仓廪中激起短暂的回响,压下了那令人窒息的咀嚼声和守卫的惊惶,“点起火把!照亮里面!” 火焰跳跃着,奋力驱散黑暗。火光所及,景象更加触目惊心。巨大的谷堆像是被无形的蛀虫侵蚀,不少地方已深深塌陷下去,形成一个个丑陋的黑洞,无数蜚蠊正从那些深不见底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爬进爬出。仓廪四壁原本坚实的夯土墙根处,赫然被蛀蚀出无数孔洞,成为虫群进出的通道。角落里,一些来不及逃窜的老鼠尸体横陈,皮毛上同样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虫豸,正疯狂啃噬着腐肉,加速着死亡的蔓延。 瘟疫!一个冰冷彻骨的词语砸在姬娆心头。她猛地想起前世文献中记载的惨状——鼠疫杆菌,这无形死神最凶悍的爪牙之一,其传播的温床,正是眼前这肮脏、拥挤、鼠虫横行的景象!甜腻的腐臭仿佛瞬间带上了血腥的铁锈味。 “立刻封锁所有仓门!任何人不得擅入!所有接触过仓廪内外的人,原地待命,不得离开半步!”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瞬间压倒了仓廪内令人作呕的窸窣声和守卫们粗重的喘息。她猛地撕下一片衣角,迅速蒙住口鼻。 “阿桑!”她转向最信任的女人奴隶,“带可靠人手,速去城中所有药铺、陶坊、染坊!不计代价,将能找到的石灰、硫磺全部收来!有多少要多少!快!” 阿桑没有丝毫迟疑,用力一点头,带着两个同样蒙住口鼻的女人奴隶,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之中。姬娆的目光扫过剩下那些面无人色的守卫和仓吏,语气森寒如冰:“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发现鼠踪、虫患,立报!有发热、寒战、颈项肿痛者,即刻隔离,其居所十步之内,严禁出入!违令者——”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一个下意识想往后退缩的仓吏,“立斩!” “诺!”守卫们被这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震慑,强压下恐惧,轰然应命。仓吏们更是抖如筛糠,汗如雨下,扑通跪倒一片,头深深埋下,不敢抬起分毫。 时间在恐惧与等待中煎熬爬行。每一刻,仓廪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都像是在啃咬着王朝的根基。姬娆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立在仓门之外,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那翻滚的黑色虫潮。蒙脸的布帛下,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是谁?是那些被新历法断了财路、被夺了奴隶的贵族?还是西岐潜伏的鬼魅?这绝非天灾!那甜腻中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自然的药味…是诱饵!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阿桑带着人回来了,身后跟着气喘吁吁、一脸惊惶的药铺和陶坊主事,还有十几名健奴,肩挑手扛,将一袋袋灰白的石灰、一块块暗黄的硫磺块堆积在仓廪外的空地上,迅速堆成了几座小山。浓烈刺鼻的硫磺味和石灰的干燥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暂时压住了仓廪内的腐臭。 “夫人!按您的吩咐,全城能寻到的石灰、硫磺尽在于此!”阿桑语速极快,胸膛剧烈起伏。 “好!”姬娆眼中寒光一闪,指向仓廪,“石灰铺地!厚厚一层!封死所有看得见的老鼠洞、虫穴!硫磺块,砸碎!研磨成粉!越快越好!” 命令如山。健奴们立刻行动起来,挥动沉重的石锤,将坚硬的硫磺块砸成小块,再放入石臼中奋力舂捣。沉闷的敲击声和石臼的摩擦声在夜色中回响,黄色的硫磺粉末如同烟雾般升腾弥漫,辛辣刺鼻的气味越发浓烈。另一边,大袋的石灰被倾泻而出,沿着仓廪外墙根和所有发现的孔洞入口,被守卫们用木板奋力推刮,形成一道道灰白的、干燥的封锁线。 姬娆亲自上前,抓起一把刚刚舂好的、尚带粗粝颗粒的硫磺粉。那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带着强烈的灼烧感。她毫不犹豫,抓起一把,大步走到敞开的仓门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手臂猛地一扬! 唰——! 金黄色的硫磺粉末,如同带着怒火的沙尘,被狠狠扬撒进仓廪大门内侧那片翻腾的黑色虫潮之中! “嗤嗤…滋滋滋…” 粉末接触虫群的瞬间,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灼烧声骤然响起!仿佛滚油泼进了冷水!被硫磺粉覆盖的蜚蠊群瞬间疯狂扭动、翻滚!坚硬的甲壳上冒出细微的白烟,细长的触须焦黑蜷曲!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蛋白质焦糊和硫磺辛辣的怪异气味猛地从仓内喷涌而出! 虫群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惊惶失措地向黑暗深处、向未被粉末波及的区域拼命逃窜!那令人窒息的黑色“沼泽”边缘,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之粉硬生生灼烧出一道焦黑扭曲的“岸线”! “撒!”姬娆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所有门缝!窗隙!通风口!凡是能让那些东西钻出来的地方,给我用硫磺粉堵死!用石灰封牢!” “撒进去!往深处撒!”她指着仓廪内部那些巨大的、被蛀蚀塌陷的谷堆黑洞。 健奴们精神大振,恐惧被这立竿见影的效果驱散了大半。他们抓起簸箕,铲起硫磺粉,奋力向仓廪深处扬洒。金黄色的粉末如同降下的死亡之雨,笼罩向那些翻涌的黑色虫潮。嗤嗤的灼烧声和虫子垂死挣扎的窸窣声在巨大的仓廪内响成一片,仿佛无数细小的哀嚎。刺鼻的硫磺烟雾越来越浓,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黄色屏障。 同时,更多的石灰被倾倒在仓廪门口和所有新发现的孔洞上,如同白色的堤坝,阻隔内外。 “封门!”姬娆厉喝。 沉重的仓门被守卫们合力推动,带着巨大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摩擦声,缓缓合拢。门缝闭合的最后一瞬,姬娆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猛地刺向仓廪角落阴影里那个面无人色的管仓小吏——微子启安插在此处的眼线,田仲。就在方才硫磺粉扬入虫群、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她清晰地捕捉到田仲眼中一闪而过的、绝非恐惧的阴鸷与失望!以及他脚下,一个极其隐蔽、正试图用靴尖碾入泥土的、尚未被虫群完全啃噬干净的暗褐色麦粒——那麦粒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霉斑,正是那怪异甜腻腐臭的源头之一! 仓门轰然紧闭,隔绝了那如同地狱的景象和声音。浓烈的硫磺与石灰气味弥漫在四周,辛辣、干燥,带着一种强行镇压后的惨烈气息。 姬娆缓缓摘下蒙面的布帛,月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清辉下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比仓廪深处那些幽绿的虫眼更加摄人。她转向被石灰和硫磺封锁的仓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夜色,落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人耳中,更如同冰锥,狠狠刺向角落里那个自以为隐于暗处的身影: “天灾?哼…好一个‘天灾’!这仓廪里的虫鼠,啃的是大商的根基!吸的是万民膏血!”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一地的仓吏,最终定格在田仲那微微颤抖的、竭力低垂的头顶。 “传令下去,”姬娆一字一顿,寒意森然,“自今夜起,各仓轮值,日夜不息!给我盯紧了!一粒粟米、一只虫子,再敢有失…” 她刻意停顿,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停顿,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管仓者,连同其身后主家,皆以**资敌叛国罪论处,车裂!夷三族!**” “夷三族”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田仲头顶!他身体剧烈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还沾着硫磺粉末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月光下,他那身仓吏的麻布袍子,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在不住颤抖的脊背上。 姬娆不再看他,转身,拂袖。沾着硫磺粉尘的裙裾在夜风中扬起一道冷冽的弧线。空气中,那浓烈的硫磺与石灰气味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苦杏仁味,若有若无地飘过她的鼻尖。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鹿台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身后,巨大的仓廪如同蛰伏的受伤巨兽,被硫磺与石灰的死亡气息重重包裹、镇压。那被强行封堵的瘟疫之口,暂时噤声,然而阴影深处,更剧烈的腐败与反扑,才刚刚开始酝酿。 第二十二章 巫药迷心王榻惊魂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巨桥仓的蜚蠊之灾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远比姬娆预想的更为凶险。微子启那壶险些酿成大祸的“神药”虽被沉入护仓河,但其背后所代表的恶意,却如跗骨之蛆,无声地渗透进了朝歌的宫墙之内。关于“妖妃引灾”、“神怒降罚”的流言并未因虫害的初步遏制而平息,反而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甚至开始隐隐指向那个至高无上的身影——帝辛。 鹿台高处的寝宫,白日里尚能俯瞰城郭,此刻夜色如墨,只余下几盏摇曳的青铜灯树,在巨大的空间里投下幢幢鬼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滞的气息,混合着昂贵的兽涎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挥之不去的药味。 帝辛斜倚在铺着厚厚虎皮的巨大玉榻上,手肘支着凭几,宽阔的额头紧锁着,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压抑的暴戾。连日来,朝堂之上,贵族们以巨桥仓灾异为引,言辞闪烁,矛头却总在不经意间指向鹿台,指向他身边那个“牝鸡司晨”的女人。奏章雪片般飞来,明为忧国,暗藏机锋。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指节捏得发白,案几上那卷记录着东夷新垦荒地麦苗长势的简牍,被他攥得几乎变形。 “大王……” 轻柔得近乎飘渺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姜王后身着素雅却极尽繁复的深衣,裙裾逶迤,在摇曳的灯影中缓缓步入。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侍女,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造型古朴、密封严实的黑陶双耳罐,罐口处还凝着新鲜的水珠,显然是刚从冰鉴中取出不久。一股清冽的、带着奇异花果香气的味道,随着她的走近,悄然弥散开来,试图驱散殿中沉郁的空气。 “臣妾听闻大王连日忧心国事,夜不安寝,心中甚是忧虑。” 姜王后在榻前数步之外盈盈下拜,姿态恭谨而柔顺,“特命人取来宫中秘藏的‘冰魄安神浆’。此乃当年文丁先王时,西昆仑方士所献之方,以雪莲心、寒潭玉髓为主材,佐以百年沉香木屑,封存于玄冰之中窖藏十载方成。最是能宁心安神,涤荡烦忧。” 她抬起头,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大王为国事操劳,乃社稷之幸。然龙体为重,还望大王饮此浆,稍解忧烦,得一夜安眠。” 帝辛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扫过姜王后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写满温良的脸,又落在那只散发着奇异冷香的黑陶罐上。那香气清冽,甫一吸入,竟似真有一股凉意直透心脾,让连日郁积的烦躁都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应允:“嗯…王后有心了。” 侍立在一旁的姬娆,从姜王后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全身的神经便已悄然绷紧。她垂着眼睑,仿佛只是帝辛身边一个安静的影子,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那所谓的“冰魄安神浆”散发出的气味,清冽中裹挟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甜腻,这甜腻…让她瞬间联想起巨桥仓外,那只青铜壶上渗出的、致命的蜜糖!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无声地缠绕上那只黑陶罐。罐体古朴,密封完好,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前世积累的医药知识和对这深宫阴谋的刻骨警惕,在她脑中拉响了最尖锐的警报。这绝不是普通的安神之物! “大王,此浆珍贵,开启后需即刻饮尽,方能保其冰魄神效。” 姜王后示意捧罐的侍女上前,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玉斗(商代饮酒器),姿态优雅地准备启封。 就在那侍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陶罐封泥的瞬间—— “且慢!” 姬娆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骤然打破了殿中刻意营造的宁谧氛围。她一步踏前,挡在了侍女和帝辛的玉榻之间,素色的深衣在灯影下仿佛一道屏障。 姜王后执玉斗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温婉关切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随即化为更深的委屈和不解:“苏妃妹妹,这是何意?本宫一片心意,只为大王龙体安康,难道妹妹连这点孝心也要阻拦?” 她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受伤。 帝辛的目光也倏然锐利起来,落在姬娆身上,带着审视和被打断的不悦。连日来的压力让他本就暴躁的脾气如同一点即燃的干柴。 姬娆无视姜王后话中的机锋,目光只紧紧锁定那只黑陶罐,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大王容禀。非是臣妾阻拦王后尽孝。只是此浆香气特异,臣妾曾于古卷残篇中偶见记载,言及西昆仑奇药‘冰魄浆’,其性极寒,非纯阳之体不可轻受。大王近日忧思劳神,气血稍滞,骤然饮此至寒之物,恐非但无益安神,反易引邪风入体,伤及根本!”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搬出虚无的“古卷残篇”,只为争取时间。 姜王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被更深的“委屈”取代,她转向帝辛,泫然欲泣:“大王!臣妾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这‘冰魄浆’乃先王遗泽,历代皆视为珍品,何曾听闻有害?苏妃妹妹此言,莫非是疑心臣妾…疑心臣妾有谋害大王之心吗?”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泣音,指控的分量极重。 帝辛的眉头再次紧锁,目光在姬娆的冷静和姜王后的“委屈”之间逡巡。烦躁和猜疑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蔓延。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足够说服他、压下这无休止争吵的解释! “苏妲己!” 帝辛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闷雷在殿中滚动,“你有何凭据?若无实据,便是诬陷王后,离间后宫,该当何罪!”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姬娆。 姬娆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已无退路。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射向那个捧着陶罐、低垂着头的侍女!那侍女在姬娆锐利的目光逼视下,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凭据?” 姬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凭据就在这捧浆之人身上!大王请看!” 她伸手指向那侍女捧着陶罐的手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侍女的双手上。只见她捧着陶罐的手指,指甲缝隙里,赫然沾染着几缕极其细微、近乎难以察觉的……暗紫色粉末!那颜色,与黑陶罐的底色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姬娆刻意指出,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无从分辨! “此乃何物?!” 帝辛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可怕,如同噬人的猛兽。 那侍女脸色“唰”地惨白如纸,捧着陶罐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陶罐脱手滚落! “小心!” 姬娆厉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她并非去接那罐子,而是猛地伸手,一把将旁边另一个端着蜜酒水准备给帝辛漱口的侍女狠狠推开! “哐当——哗啦!” 黑陶罐重重砸在坚硬的玉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罐内粘稠如膏、色泽青碧的浆液泼溅开来,如同打翻了一盆诡异的颜料。同时被姬娆推开的侍女手中的蜜酒水也失手打翻,琥珀色的酒液洒了一地。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青碧色的“冰魄安神浆”甫一接触到泼洒在地面的蜜酒水,两者接触的边缘瞬间腾起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烟雾!同时,一股比先前浓烈十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诡异香气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那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呃…嗬…” 距离最近的、那个被姬娆推开的侍女,仅仅吸入了两三口这诡异的紫烟甜香,突然双眼翻白,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迅速由红转紫,仅仅几个呼吸间,便“咚”地一声栽倒在地,四肢蜷缩,口鼻溢出白沫,竟已气绝身亡! 死寂!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寝殿。 帝辛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混合的液体、升腾的紫烟、以及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侍女尸体!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脊背发凉!方才那一瞬间,若非姬娆将他挡在身后,若非她推开了那捧蜜酒的侍女…那毒烟,那毒浆…此刻倒下的,会是谁?! “护驾!护驾!” 侍卫长如梦初醒,凄厉的吼声划破死寂,殿外瞬间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哗啦啦响成一片,手持戈矛的卫士如潮水般涌入,锋利的兵刃瞬间指向殿中所有人! “大王!大王明鉴!臣妾…臣妾不知啊!” 姜王后此刻的惊恐和“委屈”已不再是伪装,她花容失色,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指着那指甲沾粉、已然瘫软在地的捧罐侍女,“是她!是这个贱婢!定是她受人指使,在浆中动了手脚,意图谋害大王,嫁祸于臣妾!大王!臣妾冤枉啊!” 她哭喊着,涕泪横流,将所有的罪责瞬间推得一干二净。 那捧罐的侍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语无伦次地哭嚎:“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不知道…是王后…是王后让奴婢…” 话未说完,一只穿着厚重皮靴的大脚已狠狠踹在她脸上,将她后面的话连同几颗牙齿一起踹回了肚子里。侍卫长如同拎小鸡般将她粗暴地拖起,铁钳般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帝辛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骇人的煞白。方才吸入的那几口逸散的甜香,此刻仿佛化作了无数冰冷的毒蛇,在他体内疯狂噬咬!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得失去了章法,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临碎裂的剧痛!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抬起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玉榻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面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带着濒死的嗬嗬声。 “大王!” “大王!” 殿内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让开!” 姬娆的厉喝压过了所有的惊呼。她早已料到这毒物的霸道,在帝辛倒下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到榻前。侍卫想阻拦,却被她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冷静震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姬娆毫不迟疑,一手用力捏开帝辛紧咬的牙关,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自己发髻,拔下一根末端尖锐的青铜发簪!簪尖在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你…你要做什么?!” 姜王后失声尖叫,带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姬娆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帝辛那张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上。时间就是生命!她左手用力固定住帝辛的下颌,右手捏着那根冰冷的青铜簪,毫不犹豫地、精准而迅速地探入帝辛的口腔深处,用簪尖的侧面,狠狠刮向他咽喉深处最敏感的悬雍垂(小舌头)! “呕——哇——!” 强烈的刺激引发了人体最本能的呕吐反应。帝辛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电击,喉间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干呕声。紧接着,一股混合着未消化食物、酒液和大量粘稠胃液的污秽之物,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浓烈的酸腐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再来!” 姬娆眼神锐利如鹰,毫不手软!簪尖再次刮过!动作快、准、狠! “呕——哇——!” 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更多的污物被强行排出体外,帝辛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两轮催吐之后,帝辛狂跳的心脏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但呼吸依旧微弱急促,脸色由潮红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灰,冷汗浸透了他的深衣。毒素显然已部分入血! 姬娆丢掉沾满污秽的青铜簪,双手交叠,毫不犹豫地按压在帝辛左胸心脏的位置!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开始进行标准而有力的胸外按压!每一次按压,都带着要将那濒死心脏重新唤醒的决绝! “一!二!三!四!……” 她心中默数着按压的节奏,汗水顺着她的额角鬓发滑落,滴在帝辛青灰的脸上。沉重的按压声在死寂的寝殿中回荡,每一次都敲打在周围所有人的心尖上。侍卫们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汗,姜王后瘫软在地,惊恐地看着这闻所未闻的“妖法”。 三十次按压结束,姬娆迅速捏住帝辛的鼻子,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对着他冰冷发紫的嘴唇,进行人工呼吸!将带着她体温的气息强行渡入那濒临停滞的肺腑! “嘶……”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举动,在礼法森严的商代宫廷,简直惊世骇俗!比任何“妖法”都更令人震撼和恐惧! 姜王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指着姬娆,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某种扭曲的快意而尖利变形:“妖…妖法!大王!她…她在亵渎王体!快!快阻止这个妖女!” 几名侍卫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都给我滚开!” 姬娆猛地抬头,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她的嘴唇还带着触碰帝辛的湿润,眼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气势竟将在场所有持戈侍卫都镇在原地!“谁再敢上前一步,耽误本宫救大王,立斩无赦!大王若有不测,尔等皆陪葬!” 冰冷的话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浇熄了所有异动。 她不再理会任何人,低下头,继续那与死神抢夺生命的循环:按压,吹气…按压,吹气…动作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手臂因持续的按压而酸痛欲裂。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这个被阴谋裹挟的帝王,这个…或许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就将彻底沉没。 就在姬娆几乎力竭,心中升起一丝绝望之时—— “咳…咳咳咳……” 身下,帝辛青灰的嘴唇猛地张开,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紧接着,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虽然微弱,但自主的呼吸终于重新出现!他那紧闭的眼睑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沾满汗水和污迹的脸。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嘴角甚至沾着一点方才催吐时溅上的秽物。那张脸,此刻毫无倾国倾城的妩媚,只有力竭的苍白和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疲惫。 然而,就是这张狼狈不堪的脸,那双此刻因过度消耗而有些失焦、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倔强的星火,深深地烙进了帝辛刚刚挣脱死亡迷雾的混沌意识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虚弱得几不可闻。但那只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手,却用尽全力,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姬娆按压他胸口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指节泛白,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濒死的紧锢,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冰冷的指尖深深陷入她温热的皮肉。 姬娆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他身上。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的倒影。她看到帝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极度虚弱,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惊疑、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那眼神,像冰冷的钩子,瞬间穿透了所有伪装和距离。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帝辛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空气凝固,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屏住呼吸,连姜王后都忘了哭泣,惊恐地望着玉榻上交叠的身影。 侍卫长的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目光在帝辛紧抓着姬娆的手和姬娆苍白的脸上来回逡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姬娆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量,疼痛让她微微蹙眉,却没有挣扎。她清晰地感受到帝辛掌心传递来的冰冷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身体对抗剧毒后残留的恐惧与愤怒,是王权遭受赤裸裸挑衅后濒临爆发的火山。她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没有退缩,也没有解释,只是用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目光回视着。 这无声的对峙,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窒息。 “嗬…嗬…” 帝辛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他死死盯着姬娆,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良久,那紧箍着她手腕的力道,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 他猛地闭上眼,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再睁眼时,那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阴鸷所取代。他不再看姬娆,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碎裂的黑陶罐、泼洒的青碧毒浆、混合的蜜酒、升腾殆尽的诡异紫烟、以及那具蜷缩着、死状可怖的侍女尸体。 最后,那冰冷刺骨、裹挟着滔天杀意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箭,猛地钉在了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姜王后身上! “查!” 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字眼,从帝辛齿缝间狠狠挤出。 “给寡人…彻查!” 第二十三章 九间殿辩力辩群巫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九间殿,商王议政正殿。高耸的穹顶下,七十二根蟠龙青铜巨柱森然矗立,支撑着这片象征着王权与神权交织的沉重空间。地面铺陈的巨大青石板,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垂下的青铜灯盏里跳跃的火焰,也倒映着此刻殿内一张张或肃穆、或阴沉、或惶恐的面孔。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青铜汁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浓重的兽涎香无法掩盖那股弥漫在殿宇间的、名为猜忌与杀机的无形硝烟。 帝辛高踞于蟠龙青铜宝座之上,面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睑下是深重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青铜剑,冰寒地扫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他放在扶手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昨夜鹿台寝宫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那甜腻致命的毒香,那濒死窒息的冰冷,以及…那个在绝望中将他强行拉回人间的身影,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意识里。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胸腔内咆哮,亟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姬娆跪坐在帝辛宝座侧下方的专属蒲席上,位置微妙而敏感。她身着素色深衣,发髻仅簪一支青玉簪,洗尽铅华,却更显出一种沉静的、近乎凛冽的力量。她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周遭汹涌的暗流都与她无关,只有那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昨夜几乎耗尽心力,此刻每一寸筋骨都在无声地叫嚣着疲惫。 阶下,以比干为首的祭司集团,身着繁复华丽的鸟羽兽皮祭袍,手持象征神权的玉柄权杖,排成森严的队列。他们的眼神,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阴冷、贪婪,紧紧锁定着姬娆。微子启等一众核心贵族,则分散在两侧,或低眉顺眼,或捻须沉思,偶尔交换的眼神却如同淬毒的针。 “大王!” 比干向前一步,手中玉柄权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须发皆白,面容肃穆,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威仪。“巨桥仓突生蜚蠊妖灾,损毁国本!昨夜鹿台王宫,又惊现剧毒巫药,几至倾覆社稷!此二事,接踵而至,绝非偶然!此乃天象示警,神灵震怒!” 他猛地转身,权杖直指姬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审判般的凛冽:“而此妖异横生之源,皆指向一人——苏妲己!此女出身东夷蛮荒,血统不祥,入宫以来,牝鸡司晨,干预朝政,行种种悖逆常理之事!更以妖术蛊惑君心!臣等连日卜筮,龟甲灼痕狰狞,蓍草卦象凶戾,皆昭示此女身负邪祟,乃招致灾祸、祸乱大商之元凶!昨夜毒祸,恐亦是她为掩盖妖迹,行灭口或惑王之举!恳请大王明鉴,为江山社稷计,速除此妖,以息天怒,以安万民!” “恳请大王明鉴,速除此妖!” 阶下,数十名祭司与部分贵族齐声附和,声音汇聚成一股沉重的浪潮,冲击着九间殿的穹顶,也冲击着帝辛紧绷的神经。 “妖?” 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声浪。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比干,“叔父言其为妖,可有实证?昨夜若非她,寡人早已魂归九泉!这,也是妖术?” 比干面皮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旋即被更深的“悲悯”和“坚定”取代:“大王!此正是妖女高明之处!以诡异之法惑人耳目,行悖逆之举!巨桥仓虫灾,何以她一至便退?此乃妖物畏主,非其有功!昨夜之事,焉知不是其自导自演,以救命之恩挟制君王?此等邪术,古之妺喜、褒姒亦有所不及!大王切不可被其表象所惑,置祖宗基业于险地啊!” 他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将一个忧国忧民、痛心疾首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一个自导自演!” 姬娆终于抬起头,声音清越,如同冰凌相击,瞬间穿透了比干的哭嚎。她并未起身,依旧跪坐,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迎向比干那“悲愤”的双眼。“大祭司口口声声妖术邪祟,卜筮天意。那敢问大祭司,昨夜毒浆遇蜜酒而生紫烟,触之立毙,此乃何种邪祟?何种妖术?卜筮之中,可曾预见?可曾警示大王?” 比干被问得一窒,脸色微变:“此…此乃巫毒邪法,诡谲莫测,非寻常卜筮可窥全貌!然妖气源头…” “诡谲莫测?” 姬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我看未必。不过是些见不得光、依循常理便能拆穿的把戏罢了。” 她不再看比干,转向帝辛,微微躬身,“大王。臣妾恳请大王,允臣妾于殿上,当着大王与诸位宗亲大臣之面,略施小术,一验所谓‘巫毒邪法’之真伪。若臣妾之法无效,或所言有虚,甘受‘妖妃’之名,任凭处置!”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妖女!你还敢在九间殿上施展妖法!” 一名激进贵族跳出来厉声呵斥。 “大王!不可!此乃亵渎神权,玷污圣殿!” 祭司们群情激愤。 帝辛的目光死死锁在姬娆身上,那平静面容下蕴含的笃定和锋芒,与昨夜力挽狂澜的身影重叠。他心中的天平在剧烈的愤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强行种下的信任之间摇摆。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和对幕后黑手的极致恨意压过了一切。他需要一个真相,一个足以让他名正言顺挥下屠刀的真相! “准!” 帝辛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浪。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寡人倒要看看,是何方邪祟,敢在寡人眼皮底下作祟!需要何物,尽管道来!” 姬娆心中微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踏出。她清晰而快速地报出所需物品:“请取:寻常粟米酒一瓮,生蜂蜜一罐,新鲜姜黄根茎数块,石臼石杵一副,粗麻布数尺,清水一盆。另,取昨夜鹿台寝宫清扫出的、沾染了毒浆或紫烟尘土的灰烬少许。” 命令被迅速执行。内侍很快将姬娆所需之物一一搬至殿中空旷处。一只盛满浑浊粟米酒的黑陶瓮,一罐金黄粘稠的蜂蜜,几块沾着泥土的姜黄根,石臼石杵,清水盆,以及一小陶碟盛着的、颜色发暗的尘土灰烬。这些寻常之物,与庄严肃穆的九间殿格格不入,更添了几分荒诞与紧张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屏息凝神。 姬娆起身,走到那些物品前。她先拿起一块姜黄根,在清水中略作清洗,然后用石杵在石臼中细细捣碎。黄色的汁液渗出,散发出辛辣微苦的气味。她将捣烂的姜黄泥用粗麻布包裹,用力绞出浓稠的黄褐色汁液,滴入一只干净的青铜觚(商代酒器)中。 接着,她拿起那罐蜂蜜,用木勺舀出满满一勺粘稠的金黄蜂蜜,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倒入另一个青铜觚中。蜂蜜在觚底堆积,光泽诱人。 “诸位请看,此乃寻常蜂蜜,甘甜滋养,无毒无害。” 姬娆举起盛蜜的青铜觚,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然后,她拿起木勺,从第一个盛满姜黄汁液的觚中,舀起一勺黄褐色的汁水,手腕稳定地、缓缓地——淋入盛着蜂蜜的觚中! 黄褐色的姜黄汁,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蛇,注入金黄粘稠的蜂蜜里。起初,两者界限分明。然而,就在那汁液与蜂蜜接触的瞬间—— “滋…” 极其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原本金黄澄澈的蜂蜜,在接触到姜黄汁液的部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深!由金黄转为深棕,继而变成一种诡异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红色!并且这诡异的暗红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去,不过呼吸之间,整觚蜂蜜竟已变得如同凝固的、腐败的血液!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败甜腥的怪味,随着那暗红色的蔓延,隐隐散发出来! “嘶——!”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觚瞬间“变质”的蜂蜜,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这景象,与昨夜毒浆遇蜜酒而生异变、毒烟升腾的景象何其相似!只是颜色更深,更显诡异! “妖…妖法!” 有贵族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肃静!” 帝辛的厉喝如同惊雷,但他的目光也死死锁在那觚暗红的“蜂蜜”上,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姬娆放下木勺,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步骤。她拿起第三只干净的青铜觚,舀入半觚寻常的粟米酒。酒液浑浊,散发着谷物发酵的酸香。 “此乃寻常粟酒。” 她展示了一下,然后拿起那盛着暗红色“变质蜂蜜”的觚,舀起一勺粘稠的暗红之物,手腕再次稳定地——将其缓缓倒入清亮的粟米酒中! “哗——” 暗红的蜜膏落入浑浊的酒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一片令人心悸的深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两者接触的边缘,竟真的开始蒸腾起丝丝缕缕、极其淡薄的紫色烟雾!那股昨夜差点夺走帝辛性命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诡异香气,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再次弥散在九间殿的空气中! “紫烟!是那毒烟!” 侍卫长失声叫道,手已按在剑柄上,浑身肌肉紧绷!殿中侍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大王!诸位!” 姬娆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晰力量,压下了所有惊惶,“此非妖法,更非邪祟!此乃物性相克之理!姜黄汁液遇碱则色变红!那‘毒浆’之中,必被人掺入了大量取自草木灰或皂角之液的碱水!遇寻常蜂蜜,其碱性与姜黄反应,故显暗红,并生异味!而昨夜寝宫之毒浆,其碱性更烈,遇大王所用之蜜酒(蜜酒本身含蜜,又含酒,反应更剧),非但变色,更因剧烈反应而生毒烟,其烟蕴剧毒,触之立毙!”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猛地刺向比干和那群脸色煞白的祭司:“至于那灰烬!” 她指向最后那个盛着尘土灰烬的小陶碟,“请取少许灰烬,投入清水中!” 一名侍卫在帝辛的示意下,依言照做。一小撮灰烬落入清水盆,瞬间,清水以灰烬为中心,晕开了一片清晰的、刺目的姜黄色! “此灰烬中残留姜黄之迹,便是昨夜毒浆曾混入此物之铁证!” 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所谓巫毒邪法,不过是以姜黄、碱水、蜂蜜(或含蜜之物)这三样寻常之物,精心调配出的杀人陷阱!利用物性相克之理,伪装成神鬼莫测之妖术!其目的——”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寒冰利刃,直指脸色惨白如纸的姜王后和眼神阴鸷闪烁的微子启等人,“便是构陷于臣妾,谋害大王,动摇国本!” 真相如同惊雷,在九间殿中轰然炸响!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姬娆身上,转向了姜王后和那些贵族!震惊、怀疑、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在殿内汹涌交织。 “不…不是的!大王!臣妾冤枉!臣妾不知…不知什么姜黄碱水…” 姜王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辩解,但她的恐惧和心虚,已暴露无遗。 比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那张布满皱纹的、向来悲悯肃穆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震惊过后的茫然和一种信仰崩塌的恐慌。他看着那觚暗红的“毒蜜”,看着水中晕开的姜黄,看着姬娆那张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他赖以立身、掌控人心、甚至凌驾王权之上的神权根基——那些玄之又玄的卜筮、神谕、对“妖邪”的解释权——在这个女人揭示的、冰冷的“物性之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妖…不…你…你才是真正的…” 他失神地喃喃,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这位大商最高神权的代言人,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和威仪。 帝辛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蟠龙柱的阴影下,如同苏醒的凶兽。苍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已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淬炼成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洞悉阴谋后、要将一切魑魅魍魉焚烧殆尽的毁灭意志。 他没有看瘫软的姜王后,也没有看失魂落魄的比干。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阶下那些试图缩进阴影里的贵族面孔,最终定格在微子启那张强作镇定、却依旧掩不住眼底惊涛骇浪的脸上。 “好…好得很!” 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九幽寒风,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构陷王妃,毒害君王!尔等眼中,可还有寡人?可还有这大商的社稷宗庙?!” 他猛地抓起王案上一卷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盖着贵族私印的简牍——那是姬娆前些时日暗中收集、准备弹劾某位贵族虚报田亩、侵吞赋税的罪证副本之一!他看也不看,五指如钩,狠狠一攥! “刺啦——!” 坚韧的简牍在他恐怖的力量下瞬间碎裂!竹片崩飞,朱砂书写的罪证数字如同淋漓的鲜血,溅落在他苍白的指节上,也溅落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他染着“血”的手指,猛地指向阶下,如同下达最终的审判: “查!给寡人彻查到底!昨夜鹿台所有经手之人!巨桥仓所有可疑痕迹!与姜氏、与微子府有牵连者,一个都不许放过!凡涉事者,无论身份——”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姜王后绝望的脸,刮过微子启骤然收缩的瞳孔,最终吐出两个重逾千钧、浸满血腥的字眼: “皆烹!” “诺!” 侍卫长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寒光。殿外甲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响起,迅速远去,带着王权最冷酷的捕杀指令。 死寂再次降临九间殿。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绝望。只有姜王后压抑的、濒死般的呜咽,在森严的巨柱间低回。 姬娆依旧静静地跪坐在蒲席上,垂着眼睑,仿佛殿中的腥风血雨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双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得生疼。 她赢了这场殿辩,用“物性之理”击碎了“神权妖言”。然而,当帝辛染着“血”的手指指向阶下,当那“皆烹”二字响彻大殿时,她清晰地看到,阶下那些贵族眼中,最初的惊恐过后,迅速凝结成的、是更深的怨毒与同仇敌忾的寒光。 她撕开了一道口子,却也点燃了更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微子启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四章 炮烙真相炭炙谏臣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朝歌城东南隅,远离了宫阙的巍峨与市井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粗粝而灼热的气息。这里是商王朝的心脏之一,也是力量的熔炉——王畿直属的青铜兵器作坊区。 巨大的夯土围墙圈出广阔的场地,如同匍匐的巨兽。尚未踏入其中,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已先声夺人。数十座形如覆钵的陶范熔炉如同沉默的火山口,张着黑洞洞的大嘴,炉膛内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橘红、金白的光芒在炉口吞吐不定,将周遭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变形。滚滚浓烟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和浓烈的硫磺、矿石粉尘,如同一条条黑龙,挣扎着、咆哮着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铛!铛!铛!”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是这片区域永恒的背景音。赤膊的工匠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油汗交织,在灼人的热浪中挥动着沉重的石锤或青铜锤,奋力锻打着刚从陶范中脱出、尚处于暗红状态的青铜坯件。火星随着每一次锤击四散飞溅,如同短暂而绚烂的生命,在滚烫的空气中嘶鸣着熄灭。汗水滴落在烧红的金属上,瞬间化作一缕刺鼻的白烟。 空气滚烫,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肺叶被灼伤。巨大的鼓风皮囊由奴隶们奋力踩踏拉动,发出沉闷的“呼哧”声,将更多的空气送入炉膛,火焰随之爆发出更猛烈的咆哮。这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汗水、火焰、金属与力量最原始的交响。 作坊区的核心,一座最为高大、靠近熔炉群的夯土台基上,矗立着一件令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 那是两根并立的、需两人合抱的粗大青铜柱。柱体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粗犷的铸造纹路,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暗沉而危险的光泽。柱身中段以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经年累月积存下来的、难以形容的污垢——那是无数次高温金属溶液飞溅、冷却、再飞溅形成的层层叠叠的硬壳,呈现出焦黑、暗红、青灰混杂的诡异色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污垢层上,赫然烙印着一些模糊不清、扭曲变形的……人形轮廓!深浅不一,如同被地狱之火炙烤后留下的永恒印记。 青铜柱的顶端,连接着复杂的青铜管道和巨大的皮囊鼓风装置,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将来自熔炉群的灼热气流,强制灌入中空的柱体内部。柱身周围的空气剧烈地扭曲着,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即使隔着数丈远,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能点燃须发的恐怖高温! 这便是朝歌城内,令所有人闻之色变、贵族口中“苏妲己为取乐而设”的恐怖刑具——炮烙铜柱! 此刻,柱体显然已被预热多时,巨大的热量辐射开来,使得高台附近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热气逼得人无法靠近。几名轮值的工匠远远守着,脸上带着习以为常的麻木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王妃请看,” 作坊的工正(主管)是个面色黝黑、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人,名叫冶辛。他引着姬娆和几名随行女卫,站在离炮烙柱尚有十余步、相对不那么灼人的上风处,指着那两根巨柱,声音在轰鸣的工坊背景音中不得不提高,“此二柱,非为刑具,实乃‘验兵台’!乃先王武丁时所铸,为验看新铸戈矛剑簇之坚利,所设之‘水火关’!” 他指向柱体下方:“柱底有孔,可通地脉之水。铸成之兵刃,先浸寒泉,再悬于柱上,借熔炉余热与鼓入之热风,令其经受冷热剧变!柱身所覆污痕,皆是验兵时飞溅之铜汁、铁水(商代已有陨铁使用)所凝!至于…至于那些人形印记,” 冶辛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苦涩,“是早年间偶有奴隶失足跌近,被灼热气流或飞溅熔液所伤…非是…非是行刑所致啊!” 姬娆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根散发着不祥高温的巨柱,再掠过远处熔炉旁挥汗如雨的工匠,最后落在冶辛那张写满风霜和忧虑的脸上。她心中了然。什么“炮烙之刑”,不过是贵族集团为污名化她、掩盖其贪腐罪行而精心编织的又一个弥天大谎!这分明是一个大型的、原始的金属热处理和应力测试平台!利用冷热剧变来检测青铜兵器的硬度和抗脆性,筛选出合格的军械。 “那为何朝野上下,皆言此乃本宫所设酷刑?” 姬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坊的噪音。 冶辛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愤懑又无奈的神情:“王妃明鉴!自大王推行新军制,严令兵器质量,此验兵台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合格之器,十不存三!损耗巨大!那些掌管矿料、锡料(青铜为铜锡合金)配给的大人们…他们…” 他欲言又止,眼神瞥向作坊入口处堆放的一堆明显成色不足、色泽发暗的青铜锭,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再说。 姬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雪亮。克扣锡料!青铜中锡的含量直接决定其硬度和强度。锡料被克扣,合金比例失衡,铸出的兵器自然脆弱不堪,难以通过这严酷的“水火关”。而通不过测试的废品,又成了贵族攻击她和帝辛“穷奢极欲、暴殄天物”的口实!好一个颠倒黑白、一石二鸟的毒计! 就在这时,作坊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身着华贵深衣的贵族,簇拥着脸色铁青、手持玉柄权杖的比干,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微子启,他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悲愤与“正义凛然”的表情,目光扫过姬娆,最后落在那两根散发着恐怖热量的炮烙铜柱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妖妃苏妲己!” 比干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神权的凛冽威压,瞬间压过了工坊的喧嚣,“你竟敢亲临此地,可是要亲睹你设下的这惨绝人寰之刑,再添几条亡魂?你蛊惑大王,穷兵黩武,耗尽民力铸此凶器,就为满足你扭曲的嗜血之欲吗?!天怒人怨,巨桥仓虫灾、鹿台毒祸,便是明证!今日,老夫拼却这把老骨头,也要为这大商无辜惨死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他声嘶力竭,将一切天灾人祸再次精准地扣在姬娆头上。 “大祭司!” 一个激动到颤抖的声音突然从贵族群中冲出!是谏官梅伯。他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扑到比干面前,噗通跪下,高举一卷简牍,涕泪横流:“妖妃祸害国家,证据确凿!臣连日暗访,得此血书!尽录此獠以活人试炮烙之惨状!累累血债,罄竹难书!今日此獠竟亲临罪证之地,毫无悔意!臣…臣愿以死明志,唤醒大王!请大祭司将此血书,呈于御前!臣…去也!” 梅伯的表演悲壮而突然。他猛地起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朝着那两根散发着灼人热浪的炮烙铜柱,决绝地冲了过去!口中发出凄厉的嘶吼:“帝辛!睁开眼看看你的妖妃造的孽啊——!” “拦住他!” 姬娆厉声喝道。她身边的侍卫和冶辛手下的工匠下意识地要上前阻拦。 然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梅伯似乎早已计算好了距离和角度,他并非冲向柱体最灼热的区域,而是看似慌不择路地扑向柱体侧面、一个因鼓风管道遮挡而相对温度稍低、但依旧滚烫、覆盖着厚厚污垢的地方! “滋啦——!” 令人牙酸的皮肉焦灼声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白烟骤然升起! “啊——!” 梅伯发出惊天动地的、绝非伪装的凄厉惨嚎!他的身体重重撞在柱体上,又如同被烫伤的虾米般猛地弹开,翻滚在地!他胸前的深衣瞬间碳化焦黑,紧贴的皮肉被烫得皮开肉绽,发出可怕的焦糊味,露出底下鲜红甚至有些发白的组织!整个人蜷缩着,剧烈地抽搐,惨叫声撕心裂肺,瞬间盖过了工坊所有的噪音!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自残,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梅大夫!” “天啊!” 贵族人群中爆发出惊呼,许多人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微子启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寒光,脸上却瞬间堆砌出极致的悲愤,他指着在地上翻滚惨嚎的梅伯,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响彻全场:“看到了吗?!诸公都看到了吗?!这便是妖妃的凶残!这便是炮烙的酷刑!梅大夫忠肝义胆,以死相谏!苏妲己!你还有何话说?!你手上沾满的,是我大商忠臣义士的血啊!” “妖妃!还梅大夫命来!” “杀了她!为忠良报仇!” 被煽动起来的贵族们群情激愤,矛头再次直指姬娆。比干更是老泪纵横,仰天悲呼:“天理昭昭!忠魂泣血!大王啊!你还要被这妖女蒙蔽到何时?!” 混乱瞬间爆发!几名激愤的贵族家臣甚至按捺不住,抽出随身短剑,红着眼就要向姬娆这边冲来!姬娆身边的侍卫立刻拔剑相向,双方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 姬娆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梅伯在地上翻滚哀嚎制造出的混乱,看着微子启和比干那近乎完美的表演,看着贵族们被点燃的怒火。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血腥味和工坊固有的硫磺粉尘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她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洞悉。梅伯的“火烧自己”惨烈吗?惨烈。但这是苦肉计,是死谏的戏码,更是贵族集团在九间殿失利后,反扑的号角!他们要用一个谏臣的命,坐实她“发明酷刑”的罪名,彻底将她钉死在“祸害国家妖妃”的耻辱柱上!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就在贵族家仆的短剑即将与侍卫的青铜剑碰撞的瞬间—— “当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断裂声,如同冰水般突兀地浇下,瞬间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声音来源吸引过去。 只见姬娆不知何时,已从旁边一个堆放待验兵器的木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把制式的青铜戈。那戈的戈头,此刻竟已齐着柲(戈柄)的连接处,断成了两截!断裂的青铜戈头掉落在地,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发出沉闷的声响。 姬娆手中,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木柲。 她掂量着那轻飘飘的半截木柲,然后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如同拈起一片落叶般,拈起了地上那断裂的青铜戈头。 她举起这断戈,对着熔炉方向投来的炽烈火光,仔细地看了看断口。断口呈现出一种粗糙的、布满沙眼的灰暗色泽,毫无金属应有的致密和光泽。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注视下,姬娆拿着那半截断戈,缓步走向离她最近的一座熔炉旁。那里,一位工匠刚刚打开陶范,倾倒出暗红灼热的青铜溶液,流入下方的铸槽。灼热的气浪翻滚。 姬娆停在那翻滚着暗红铜汁的铸槽旁。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近乎轻蔑的嘲弄,将手中那截断裂的青铜戈头,随意地、轻轻地——丢进了那缓缓流动的、温度足以熔金化铁的暗红铜汁之中。 “嗤……”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轻响。 那看似坚硬的青铜戈头,在接触到暗红铜汁的瞬间,竟如同投入滚水的冰块,连一丝青烟都没能冒出多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软化、塌陷、分解,眨眼间便彻底消失无踪,融入了那滚滚的铜流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又充满了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姬娆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丢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死寂的现场——扫过地上因剧痛而暂时忘了哀嚎、目瞪口呆的梅伯,扫过脸上悲愤凝固、眼神惊疑不定的微子启和比干,扫过那些举着短剑、僵在原地的贵族家仆,最后,落在了那两根依旧散发着恐怖高温、污迹斑斑的炮烙铜柱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坊的轰鸣,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力量: “诸公如此激愤,可是觉得这炮烙柱过于酷烈?”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如同寒冰利刃,刺向微子启等人,“那本宫倒要请教,究竟是这验兵的铜柱更烫?还是诸公克扣锡料、以次充好,将这大商将士保家卫国的戈矛,铸得比豆腐还软的心——更烫?!” 她猛地抬手,指向那堆放在作坊入口、成色明显发暗的劣质青铜料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 “你们用这些朽木般的废铜烂锡,铸出这些一碰就断的兵器!它们通不过这验兵台的火炼水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你们将这些本该上阵杀敌、保境安民的利刃,变成了战场上的催命符!让多少大商儿郎,因为你们克扣的那几斤锡料,而断戈折戟,血染疆场,死不瞑目!” “如今,你们倒打一耙,将这保命验兵的铜柱污为酷刑!将一个谏臣的苦肉计,栽赃为本宫的凶残!梅伯!” 姬娆的目光如电,射向地上蜷缩的梅伯,“你胸前的伤,是烫在铜柱之上!可那些因你们贪腐而枉死的将士之魂,他们的伤,是烫在谁的心上?!是烫在大商江山的根基之上!” “你们!” 她的手指,如同冰冷的审判之矛,缓缓扫过脸色煞白的微子启、比干和那群贵族,“才是真正在用将士的血肉,用大商的国运,在行那焚琴煮鹤、自掘坟墓的炮烙之刑!”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青铜作坊。只有熔炉火焰的咆哮、鼓风皮囊的呼哧、以及梅伯因剧痛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 姬娆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青铜钺,劈开了所有华丽的谎言和悲情的表演,将血淋淋的腐败内核彻底暴露在熔炉的火光之下! 微子启脸上的悲愤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铁青的阴沉和一丝被戳穿后的狼狈。比干握着权杖的手在微微颤抖,老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神谕”的指控。那些举着短剑的家仆,更是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冶辛和周围的工匠们,看向姬娆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压抑已久的激动。他们是最清楚真相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充满暴戾气息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作坊入口处炸响: “说得好!” 众人悚然回头! 只见帝辛高大的身影,在一群杀气腾腾的甲士簇拥下,不知何时已立于作坊入口。他身披玄色犀甲,面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熔炉烈焰更加恐怖的怒火!他显然听到了姬娆最后那番话,也看到了眼前这混乱而讽刺的一幕。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扫过地上惨嚎的梅伯,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嫌恶。然后,那目光缓缓抬起,如同重逾千钧的磨盘,碾过脸色惨白的微子启、失魂落魄的比干,以及那群噤若寒蝉的贵族。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姬娆身上。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有暴怒,有审视,更有一种被那番话狠狠刺中要害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步向前,走到姬娆方才丢弃断戈的熔炉铸槽旁。那槽中,暗红的铜汁依旧在缓缓流淌,散发着毁灭性的高温。 帝辛的目光,落在了槽边地面——那里,静静地躺着姬娆随手丢下的、那截光秃秃的木戈柲。 他俯身,伸出带着皮护手的大手,将那半截木柲捡了起来。粗糙的木柄,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他掂量了一下这毫无杀伤力的木棍,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再次射向那群面无人色的贵族。 “传寡人令!” 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自即日起,凡王畿所出兵器,皆需过此‘水火关’!凡通不过者,铸此兵器的工匠,同炉之铜,皆罚没为奴!”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冶辛等工匠心头,让他们瞬间面无血色。 然而,帝辛的下半句,却带着更血腥的杀意,矛头直指核心:“凡查实克扣锡料、以次充好者——无论何人!”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锁定了微子启,“铸此劣料之铜炉,便是其葬身之所!将其人,缚于此柱之上,以验兵之热风,炮烙其骨!挫骨扬灰!” “轰——!” 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开! 微子启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死灰!比干更是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所有贵族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帝辛不再看他们,仿佛只是宣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随手将那半截轻飘飘的木戈柲,如同丢弃垃圾一般,扔进了旁边翻滚着暗红铜汁的铸槽里。 “嗤……” 一声轻响,木棍瞬间被贪婪的铜流吞噬,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彻底消失无踪。 帝辛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两根污迹斑斑、依旧散发着恐怖热量的炮烙铜柱上,眼中翻涌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熔炉在咆哮,热浪扭曲着空气,铜汁在槽中缓缓流淌,如同即将喷发的岩浆。 第二十五章 淮夷烽火铜戈西指 - 我的N次穿越殃家祸国 - 阿冬书斋 九间殿的肃杀尚未完全散去,青铜作坊的血腥气犹在鼻端,一股更为凛冽的烽烟便已迫不及待地扑向了朝歌。这烽烟,不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亦非工坊里的熔炉烈焰,而是来自东南方,带着淮水湿冷的腥气与铁锈般刺鼻的血腥。 “八百里加急——!淮夷叛!彭城陷——!” 凄厉的嘶喊划破清晨的宁静,一匹口吐白沫、浑身浴血的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开朝歌厚重的城门。马背上,信使的皮甲残破不堪,背后插着几支折断的羽箭,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胛斜劈至肋下,翻卷的皮肉被凝固的血块和尘土糊住。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卷被血浸透大半、边缘焦黑的竹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出那令人心悸的消息。 “彭…彭城…屠城!铜矿…铜矿丢了!” 信使喊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手中染血的简牍“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消息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朝歌。恐慌在街头巷尾蔓延,压过了前几日关于炮烙铜柱的喧嚣。 九间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帝辛高踞王座,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紧握着那卷染血的简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竹片捏碎。简牍上的字迹在血迹下显得模糊而狰狞: > “…淮夷诸部,受鬼方蛊惑,悍然举叛!聚众数万,裹挟流民,于朔月之夜突袭彭城!守将攸侯喜拒战殉国,城…城破!夷酋下令屠城三日!老幼妇孺,尽遭屠戮!城垣内外,血流漂杵…我大商东南屏障,毁于一旦!更甚者,彭城东南三百里,大商命脉——铜绿山主矿脉,已被叛军占据!矿道被毁,矿奴尽屠!东南铜锡之供,已断!军械之源,危殆!望王都速发天兵,拯黎庶于水火,复我疆土,夺我矿源!迟则…迟则东南尽墨矣!” “彭城…屠城…” 帝辛的声音低沉,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喉咙深处滚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和压抑的暴怒。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眼神里的怒火,足以焚毁一切! “攸侯喜!废物!”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帝辛猛地将手中染血的简牍狠狠掼在地上!竹片碎裂飞溅,几滴暗红的血珠溅落在近前一名贵族的深衣下摆上,吓得他浑身一抖。 “彭城坚城,驻军三千!竟被一群蛮夷乌合之众,一夜攻破?!” 帝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蟠龙柱的阴影下如同暴怒的魔神,“屠城三日!铜矿被夺!我大商东南铜锡之供,十之去七!尔等告诉寡人,前线将士手中的戈矛,明日是否要换成木棍?!后日的箭簇,是否要用骨头来削?!” 阶下,以微子启为首的核心贵族们,此刻脸上非但没有多少悲愤,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甚至幸灾乐祸?东南的铜矿,本就是帝辛掌控军械、推行新政的重要命脉。如今矿脉一断,新政最大的依仗便去了大半!这“噩耗”,对他们而言,或许正是削弱王权、反戈一击的天赐良机! “大王息怒!” 微子启向前一步,脸上适时地堆砌出沉痛与“忧虑”,“淮夷凶蛮,勾结鬼方,骤然发难,实乃我大商东南心腹大患!攸侯喜虽忠勇殉国,然彭城失陷,矿脉被夺,罪责难逃!当务之急,非是追责,而是速发大军,雷霆扫穴,夺回铜矿,震慑诸夷!否则,东南糜烂,西岐虎视,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言辞恳切,句句在理,仿佛全然忘了东南铜矿收益,大半都流入了他们这些贵族的私库。 “发兵?” 帝辛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微子启,“王叔说得轻巧!如今春耕在即,仓廪刚遭蜚蠊之灾,元气未复!大军粮秣何来?兵员何来?精锐之师,尽在西北防备鬼方、西岐!抽调东南,若西北有变,又当如何?!” “大王!” 一名依附微子启的将领出列,声音洪亮,“臣愿领本部兵马,驰援东南!只需三万精兵,定踏平淮夷,夺回铜矿!” 他慷慨激昂,眼中却闪烁着攫取军功和实际掌控东南兵权的野心。 “三万?” 帝辛嗤之以鼻,“彭城坚城尚不能守,你区区三万疲卒,深入淮夷腹地,面对数万挟屠城之威的凶蛮之众,再加鬼方可能的援军?是去送死,还是去给叛军再添几万颗首级?!”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帝辛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将领的豪言壮语,也点出了大商此刻捉襟见肘的窘境。内忧(贵族掣肘、粮仓受损)外患(淮夷叛乱、铜矿断绝、西北威胁)齐至,如同数条绞索,死死勒住了王朝的咽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在帝辛身侧响起: “大王,臣妾有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姬娆身上。她依旧跪坐在专属蒲席上,素衣简饰,与这肃杀的大殿格格不入。经历了九间殿辩、炮烙惊魂,她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冰冷的理智。 “讲。” 帝辛的目光转向她,眼中的暴怒并未消散,却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 “淮夷之叛,非为独立,实乃鬼方驱狼吞虎之计,意在断我东南铜锡,乱我后方,以利其西北图谋。” 姬娆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如同冰水流淌,“彭城已陷,屠城惨剧既成,此时派军强攻,叛军挟哀兵之愤,据坚城之险,又得鬼方暗中支持,我军纵有十万,亦难速胜。旷日持久,粮秣消耗巨大,更予西北之敌可乘之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帝辛脸上:“臣妾以为,当务之急,不在仓促发兵夺城,而在两点:其一,固守!立刻传令彭城以北尚在我手之棘阳、息、弦诸城,坚壁清野,深沟高垒,严防死守!绝不容叛军再北上一步!其二,夺矿!铜绿山主矿脉虽失,然其周围尚有数条次级矿脉及大型冶炼工坊。叛军初占,立足未稳,工坊工匠或逃或藏。我军当遣一支精锐奇兵,轻装简从,星夜兼程,不图占城,专为袭扰矿场工坊!焚其粮草储备,毁其冶炼炉具,驱散其裹挟之矿奴工匠!令其占矿而不能用矿!此谓‘断其指’而非‘剁其手’,以最小代价,毁其根本!” 姬娆的策略清晰而冷峻,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直指叛军最致命的七寸——铜矿的实际利用能力!夺城难,毁矿易!只要让叛军无法利用铜矿产出铜锡,那么占据矿脉便毫无意义,反而成了负担! 帝辛眼中暴戾的怒火,在姬娆条理分明的分析中,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带着锐利锋芒的冷静。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显然在飞速权衡。 “妖言惑众!” 微子启立刻厉声反驳,“苏妃此言,是畏战!是纵敌!不夺回彭城,不剿灭叛军,如何告慰彭城数万冤魂?如何震慑四方宵小?!毁矿?矿脉乃大商命脉,岂能自毁?!此乃饮鸩止渴!大王,切不可听信妇人之言!” “妇人之言?” 姬娆毫不退让,目光如电射向微子启,“敢问王叔,是夺回一座被屠戮一空、残破不堪、且需重兵驻守的彭城重要?还是保住我大商军队赖以生存的、制造戈矛箭簇的铜锡来源更重要?叛军占据矿脉,若让其从容开采冶炼,武装起数万手持铜戈的淮夷鬼方联军,兵锋直指朝歌之时,王叔又当如何?是您亲自披甲上阵,还是用您府库中的美玉去抵挡敌人的箭矢?!” 她的质问犀利如刀,瞬间戳破了微子启冠冕堂皇话语下的私心——他更在意的是借平叛攫取军功和东南控制权,而非真正解决大商的燃眉之急! “你…!” 微子启被噎得脸色发青。 “够了!” 帝辛猛地一拍王案,巨大的声响震得殿内嗡嗡作响。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寡人令!” 帝辛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一、棘阳、息、弦诸城守将,即刻起进入战时!坚壁清野,死守城池!敢言弃城者,斩!城破,守将自裁,三族连坐!” “二、命恶来!” 他目光如炬,射向阶下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粗犷凶悍的将领,“点你本部虎贲三千,皆为死士!不配重甲,只携五日干粮,轻装简行!星夜兼程,直扑铜绿山!寡人不要你夺城占地!寡人要你——烧光叛军囤积矿场之粮草!砸碎所有冶炼炉具!驱散所有矿奴工匠!让那铜绿山,在叛军手里变成一片只能看、不能用的废石堆!你可能做到?!” 恶来,帝辛麾下第一猛将,以悍不畏死、执行命令如钢铁著称。他猛地踏前一步,抱拳如山岳般沉重,声如洪钟:“诺!臣恶来,若不能焚其粮,毁其炉,驱其奴,甘受炮烙之刑!” “好!” 帝辛眼中寒光爆射,“三、点兵!寡人亲征淮夷!”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阶下瞬间炸开了锅! “大王!不可啊!” “万乘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朝歌乃国本,大王岂能轻离?!” 以比干为首的祭司和部分贵族立刻跪倒一片,纷纷劝阻。微子启更是急声道:“大王!淮夷凶险,瘴疠横行!况西岐鬼方,虎视眈眈!大王乃社稷之主,岂能因一隅之乱而轻动?当坐镇中枢,运筹帷幄!遣大将征讨即可!” “大将?” 帝辛冷笑,目光扫过阶下那些或惶恐或闪烁的面孔,“寡人倒想问问,除了恶来,还有哪位‘大将’,敢立下军令状,必破淮夷?!还有哪位‘大将’,能让寡人放心,不会在粮秣军械上再被克扣锡料,铸出些一碰就断的废铜烂铁?!” 他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微子启等贵族的心上!炮烙作坊的阴影尚未散去! “寡人心意已决!” 帝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叔微子启,太师比干,及诸卿,留守朝歌,辅佐…”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枷锁,缓缓落在了身侧的姬娆身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审视、试探与一丝不得不为的决断,“…辅佐苏妃,监国理政!” “监国?!” 这一次的震惊,比帝辛宣布亲征更甚!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让一个“祸害国家的妖妃”,一个出身东夷的女人,监国?!这简直比淮夷叛乱本身更荒谬!更不可接受! “大王!万万不可!” “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啊!” “苏妲己乃祸乱之源,岂可托付国政?!” 比干老泪纵横,捶胸顿足,仿佛天都要塌下来。微子启更是脸色剧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姬娆自己也微微抬起了眼睑,迎上帝辛那深不见底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冰冷的试探,有被逼无奈的托付,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她知道,这不是信任,而是别无选择下的豪赌!将她推上监国之位,既是利用她制衡留守的贵族,也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承受所有明枪暗箭! “大王…” 微子启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还想再谏。 “寡人不是在和你们商议!” 帝辛猛地打断,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这是王命!留守诸臣,凡国中大小政务,皆需报于苏妃,由其裁决!若有阳奉阴违,或借机生事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微子启、比干等人煞白的脸,“寡人回师之日,便是其九族尽烹之时!” 森然的杀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反对之声。比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微子启低下头,掩住眼中翻涌的怨毒与算计。 帝辛不再理会他们,转身面向姬娆。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却不是温情,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沉重的、以青铜铸造、雕刻着玄鸟图腾的兵符——虎符。此符一分为二,帝辛持右半,左半符掌握在朝歌戍卫主将手中。只有两符合一,方能调动朝歌及其畿内所有驻军! 帝辛将右半虎符重重地、不容置疑地按在姬娆面前的案几上。冰冷的青铜符身撞击硬木,发出沉闷的声响。 “朝歌,” 帝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托付,目光死死锁住姬娆的双眼,“交给你了。” 没有温言嘱托,没有殷切期望。只有这五个字,重逾千钧,如同烙印般烫在姬娆的心头。这冰冷的虎符,既是权柄,更是枷锁,是随时可能将她焚为灰烬的熔炉! 姬娆看着案上那枚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冰冷虎符,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青铜的瞬间,一股沉甸甸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没有退缩,稳稳地握住了它。虎符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臣妾,领命。”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冻结的淇水。 帝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决然的冰冷。他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点兵!出征!” 王令如山,整个朝歌瞬间如同巨大的战争机器般轰然运转起来!沉重的号角声呜咽着撕裂长空,战鼓擂动,声震四野。一队队甲士从军营中开出,戈矛如林,在初春的寒风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沉重的战车碾过夯土大道,发出隆隆的闷响。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牲畜混杂的气息,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鹿台高阁之上,姬娆凭栏而立,素色的深衣被猎猎的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她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目光越过喧嚣的朝歌城,投向东南方那片被战火和血光笼罩的天空。 脚下,是即将因王师出征而陷入短暂“真空”的朝歌。身后,是无数双虎视眈眈、充满怨毒与算计的眼睛——微子启、比干、以及整个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贵族集团!他们会甘心雌伏于一个“妖妃”的权柄之下吗? 监国?这看似至高无上的权柄,实则是将她架在万丈悬崖边缘的烈火之上!帝辛亲征,带走了王权最直接的威慑,也带走了她唯一能借以自保的屏障。留守的贵族,如同挣脱了枷锁的饿狼,必将无所不用其极地撕咬她,颠覆她,将这“监国”变成埋葬她的坟墓! 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姬娆的目光扫过远处宫阙重重、看似平静的微子府方向。微子启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下,隐藏着怎样的毒计?他会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兵符在手,真的就能调动朝歌的军队吗?那些将领,有多少是真正忠于王命,又有多少早已是微子启的囊中之物? 风,更紧了。吹得高阁檐角的铜铃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叮当声,如同预示着不祥的序曲。 姬娆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枚象征权力的虎符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棱角几乎要嵌入皮肉。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沉静,如同淬火的青铜。 监国之路,注定步步杀机。而这第一关,便是如何在这群狼环伺、王权离巢的朝歌城中,活下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